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明朝五好家庭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五好家庭全文阅读

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真相(上)

    薛老三苦等了几日,也不见姐夫派人去抓沈氏兄妹,急得总在素姐跟前打转,左问一句:“捉到没有?”右说一句:“我要去看升堂。”

    素姐教他烦的无可奈何,道:“就是捉了来也不许你出去瞧,传出去多大的笑话!你将来怎么跟你儿子说你爹我,当年教人家骗了卖去做苦力。孩子问你为什么被骗,你说得上来么?”

    薛老三因素姐提到儿子,不由想到小桃花还在家生气,看桌上摆了几对珍珠耳坠,挑了一对珠子最大的道:“这个给我罢。”

    素姐笑道:“拿去罢,我想几个样子来,明儿再给你几对装了回家给三弟妹。”

    薛老三笑嘻嘻谢了回家找桃花献宝。素姐仍旧摊了纸,拿块细炭低头画样子。小春香拿了一个小盒子进来笑道:“我跟着胡三多去了那个金铺换了这些金银钱,老板送了我跟胡三多一人一对镀金的银丁香。”

    素姐道:“不值什么的,你就乐成那样儿?”

    小春香笑道:“我只好笑胡三多,一二十两银子的生意,这点子东西做添头还是胡三多硬要了来的呢。”

    素姐笑道:“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呢。他娘子回来了?”

    小春香点头道:“方才还让了我去他家吃茶,他娘子在家纺纱。”

    素姐开了盒子,拿剪子弯了弯银线,就剪下一截来,又分成几段,穿了几粒小珠扭成花样儿,捡了现成的耳勾绞上,拎了起来问春香道:“可使得?”

    春香本来正吃茶,忙接了在素姐耳边比了比笑道:“比我在铺子看见的好多了。那些卖的,挂了一大堆,当是卖葡萄呢,又重又俗气。”

    素姐就叫春香搬了镜子过来,自己带了照了半日道:“只是花样新鲜罢了,毕竟外头卖的做工精巧些。”

    春香洗了手来,照着素姐画的样子做起来,素姐就另拿了一盒上等好珠,用极细的金线穿一个小珠凤。两个人低头做了半日活,素姐叫人倒茶,叫了半日也没有人应,奇道:“人都哪里去了?”

    小春香将手里的活归置好,笑道:“荷花必是在厨房。小杏花不用提了,在那里学着对对子呢,一宿没睡,说是今天要交功课。”说罢倒了一钟茶摆在素姐跟前,就去小紫萱的屋子里寻人,那边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守屋子的媳妇子坐在门边做针线,春香问:“人都哪里去了?”

    那个媳妇子站起来笑道:“听说学堂里先生今儿教画荷花,都去了。”

    素姐在妆盒里找了一根头上有几个眼的扁金簪,拿金色细丝绦跟金线绞在一处,从眼里绕出来,打了几个结,把珠凤牢牢缚在簪上,就将做好了的几样东西分类摆在妆盒抽屉里。也走到女儿房里找人,原来春香半日不过来,是帮着媳妇子收晒在外头的棉被。

    见素姐进来,春香笑道:“自打请了先生,要找个人使唤都难。”

    素姐也想起祝先生上课她还没有去瞧过,起了心要看看这位诗画风流的先生教的如何,还没走出几步,小春香跑来递了件薄披风道:“天阴了,大嫂只穿夹的站在外头仔细风吹着了。”就替素姐披上。

    素姐抬头看天,可是做怪,天边乌云黑压压一片涌上来,风再一吹,身上就有些发冷。裹紧了披风道:“又要下雨了呢,你回去加件衣裳,厨房里教他们烧了热汤点心送前头去。”

    素姐紧走几步,绕到窗外,两个媳妇子抱了两三岁的小娃娃也站在那里瞧热闹,素姐摆摆手儿叫她们不要做声,看那个祝先生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的绸直缀洗的有些发白,俯身在大书案上教怎么用墨线勾勒,怎么沾水渲染。四周围了一圈人,半边是男半边是女,唯有小九拉了小紫萱站的最近。那个祝先生果然有才,滔滔不绝说了许久,众人都听得入神,就是素姐在外边,也觉得要是自己拿了毛笔,也会画几笔了。因听到祝先生要各人散了自画,素姐怕他瞧见自己在外边不雅,忙抽身去厨房。

    小荷花跟柳嫂子正在灶前忙乱,小春香却拿了个算盘坐在门口算帐,素姐瞧了是厨房的日用流水帐,笑道:“这个帐是谁做的?”

    春香笑道:“是小板凳帮柳嫂子做的呢。柳嫂子怕他算错了,叫我再核一下。”

    素姐因天越发的冷了,又无事,就要亲自去前衙走走,吩咐回头送了点心给祝先生。就叫小春香拎着食盒陪自己到前边去找狄希陈。

    狄希陈正与周师爷在书房里闲话,见素姐出来,笑道:“百年不遇的奇事,你怎么也肯出来走走?”

    周师爷笑着过了行礼,就嗅到酒香,笑道:“夫人必是送什么好吃的来了。”也不等春香动手,就先揭了盒盖来看,却是一大盆桂花酒酿元宵跟一碟糖醋姜。小春香又从底盒取了碗勺,先盛了一碗给周师爷,再盛了一碗给狄希陈,盆里还有一大半。狄希陈就道:“小桌子你连盆搬了吃去罢。”

    素姐等他们吃完了方问可捉到沈氏兄妹。狄希陈笑道:“去了七八个快手埋伏在前后门呢,只要他们有动静儿,就动手。”

    周师爷笑呵呵道:“牧童带了个大箱子去,里头盛了几块砖,好不沉重,又封锁的牢固,听说这几日好吃好喝供养他,想来银子花尽了就要动他主意。”说罢拱了拱手自去。

    狄希陈见素姐披着披风,笑道:“怎么怕起冷来了?”

    素姐指了指外头道:“只怕要变天了呢。”

    狄希陈伸头看看,就有些着急,忙道:“你家去罢。这时候若是又冷起来,只怕要受灾,我找师爷书办们各处查一查,先预备起来。你家去也使人看看下水道通不通。”

    素姐忙应了,走了门口又道:“我教人拿件袄出来你穿,晚饭也送出来?”

    狄希陈道:“再备两桌饭,今儿若是下雨雪,晚上就睡不成了。”

    素姐就与小春香一个去厨房叫备饭,一个去房里寻衣裳。素姐从厨房转到家里,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屋里已是昏黑一片,素姐忙站了门口叫媳妇子去烧炭火,自己关了各房窗户,方点了枝蜡,坐下来喘息。少时听见小九跟紫萱的说笑声音一路传来,素姐站起来拎了女儿的小皮袄儿迎上去道:“只怕要下雪呢,快穿上罢。”

    紫萱笑嘻嘻道:“下雪珠了,打在衣服上沙沙响呢,可好玩了。”

    小九笑道:“明儿要是下雪,咱们再在院子里堆个大雪人玩。”

    素姐拉了女儿替他穿衣裳,小九的老仆福伯也送了皮袄来与小九。素姐敬他是个老人,要留他吃茶,福伯道:“这个时候下雪,五六月里油就贵了。五少奶奶还是趁没涨价多买些油罢。”到底不肯吃茶,缩着头朝厨房去了。

    素姐就拿了前些日子买米面油的帐来算,加上昨天人家送的,差不多可以吃用到过年,才放下心来。因两个媳妇子抬了火盆进来,就问道:“各房里可都有了?”

    那个媳妇子笑道:“都有了,连前边衙门都送了两盆过去。”素姐就招乎在院子里疯玩的大小两个孩子进来,看他们头上身上的冰珠子叫热气一冲都化了水,忙拿了两块手巾递给他们道:“快擦干净了洗手吃点心。”

    小紫萱笑道:“下了雪,明儿石先生必不能来了。娘,咱们做些什么吃的赏雪吧。”

    素姐道:“下刀子也给我上学去。”

    紫萱吐了吐舌头,低了头去洗手,小九笑道:“石先生家在城外种了几十亩油菜呢,昨儿还说要带我们去看菜花,这下教雪珠打坏了,哪有心思来教书。”

    这一夜狄希陈都没有来家,到了半夜果然下起大雪来,虽然节气近春,却寒冷的如同腊月,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天气才晴朗起来。石先生拖了沾满泥点的衣裳来上课,比从前更木讷了。就是祝先生,也是笑容变少。

    狄希陈怕有灾变,忙着各处督促农家补种,衙门里只让小九守着传话,连守牧童的人也撤了只留一个。却说这一日沈秀才浑家跟沈秀才争吵,倩娘去劝了半日,眼圈儿红红回来道:“你在我家住了这许多日子也不曾叫你花过一文钱,如今家里米都没有,何不取出些来把我嫂子去买米。”

    牧童心道那话儿来了,笑道:“银子我自有,却是存在相识的店里,待我去取些来。”

    倩娘撒娇撒痴,非要他开了箱子来看,牧童执意不肯道:“箱子里的银子却不能动,要留着贩货回家的。你等我出门去讨还几两碎银来把你花用就是。”牧童前脚出去寻伙伴们,后脚沈秀才就拿了斧头来要砍箱子。倩娘拦他道:“这口箱子也能卖几十文钱,够七八斤肉钱,我拿簪子捣几下试试罢。”

    谁知他们几个人在房里试了半日,方才开了箱子,牧童已是寻着几个同事来家,听见他房里有动静,先四下里瞧了无人,就派了两个人拦住了窗口,自己进门笑道:“娘子与舅爷这是做什么呢?”

    沈秀才跟倩娘两个正伸了手在一堆破衣烂裳里翻出几个油纸扎捆的硬块来,快活得眼睛发光,哪里想到他会进来。倩娘机灵,扶了箱盖道:“帮你理理箱子罢。”

    谁知沈秀才拆了一个纸包,里边几块碎砖,再拆了一个还是碎砖,四五个纸包尽数拆开,一个铜钱都没有寻着。抬头见了牧童笑嘻嘻站在跟前,发狠提了脚边的斧头要砍他。

    牧童毕竟比薛老三强几分,一脚踹翻了那两个妇人,就提了倩娘挡在面前,大叫一声:“来人。”

    门外猫着的几个快手就奔了进来,一边一个捉了沈秀才,另一个就拉了倩娘摸她的脸蛋道:“果然生得好,牧童你这几日享够了艳福,也让咱们开开荤罢。”

    守在窗外的一个老实人道:“这是上头交待下来的,休坏了大家体面,收了监随你怎么着,还是送了衙门去罢。”

    牧童从门后拿了藏起的绳子道:“这个都现成,咱们先捆了他们四个狗男女,他们骗人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怕还积了些好东西。”

    那个沈秀才跪了下来央求道:“若是几位官爷肯放了小人,小人情愿将这几年得来的钱财都献给官爷爷们。”

    牧童笑道:“咱们肯放你,县太爷不肯放你,你那些钱财,我都瞧在眼里,自会去取。”就将他们四个拴了堂前大柱子上,叫那个老实人看守,带了众人去搜沈秀才的箱子柜子,果然床底下搜出一包碎银子来,约有四五十两重。还有绸缎布匹并些首饰,大家按人头平均分了,就先将财物送了回家。牧童还抱了倩娘房里一床新被,将她头上的两根银钗与一朵金花取了收在袖里,笑道:“这些与我做个表记罢。”

    那几人也笑嘻嘻将三个妇人从里到外都摸过了,把小衣儿里藏的几样金银锁片取了下来,方牵羊一般牵了招摇过市,送到监里寄放,报与狄大人知道。

    狄希陈虽然封锁了消息,不肯教人知道妻舅是让人拐了去的。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各人心里都猜到一两分,不然没有苦主打点,谁肯这么上心?

    狄希陈与周师爷忙着四处劝农桑,听说捉住了,只道过几日闲了再管他,就将沈氏兄妹掉开手不提。薛老三极想报卖身之仇,无奈此事素姐跟狄希陈都有主张,只教他在家守着桃花。因桃花是半装的肚子,请了产婆来瞧,都说是男,他也就欢喜守着妾做二十四孝丈夫。

    素姐本来担心跟去年一样,有银子都买不到菜,谁知蜀王府道狄希陈识趣,常常送些新鲜蔬菜,成都的士绅们也把狄知县看的比谢知府重,哪一日都有人送些东西进来。素姐若是回了礼,却又做怪不肯收。素姐跟狄希陈说,狄希陈笑道:“收罢,过几个月人家知道咱们跟那个狄大人不是一家,只怕还要来讨回去呢。趁有的送收多收点儿,这些人不是心怀他念,哪能那么容易送出来。成都府里几个忠厚大家,我来了两年多了连人家管家都没有见过呢。”

    素姐还是觉得不妥,只觉得收的不安,狄希陈教她道:“你留够家里吃用的,再分三分出来给县里那三位官儿,再送三分到谢大人府上,别人就罢了。”

    素姐听了要送谢大人,就有些不乐意,只是狄希陈这样说,必有缘故,赌了气不去问他,要自己看出来。就照了狄希陈的吩咐行事。

    狄希陈因成都一县村村都查看过了,虽然油菜小麦没有什么出产,种下了荞麦棉花等物,想来只要年景不是太差,百姓都可过得,方松了一口气歇了两日,偶然晚饭时看见薛老三又胖了些,就想起来沈氏,与周师爷商议行事。

    ------------------------------------------

    又到了广告时间了。

    水潋青绡锦衣染/央然书号161195

    m/showbook.asp?Bl_id=161195

    偶是新人,初出江湖,借朋友的地方做做广告,12月参加PK,喜欢的话投票支持下啊!:)

    看多了算尽心机的宫廷文,几乎认定了那个地方的阴暗,虽然,这也确实是事实。可是对潋绡与锦衣这对双生姐弟来说,只要对方还在自己身边,心就是暖的。所以,我这个文里,大家是见不到你明里一把刀子我暗里一把剑飞来飞去、一大群女人明争暗夺的场面了,相对来说偏温情系吧。不过嘛,那种地方,也不可能一点阴影都没有啦。

    其实,这文最开始的名字叫《优质美少年养成计划》,可是朋友说一点也不像我的风格,汗!所以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水潋青绡锦衣染》。

第七十四章 真相(下)

    待到提来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女跪在下边,狄希陈看了半日,也没有看出那三个妇人的好来。

    周师爷已是预先审过,道:“这伙人拐的都是外地来的单身客人。”极力忍着笑道:“说卖人只得那一遭儿。”就叫人先提了那个男的到案前跪下。

    狄希陈道:“哪一遭是卖了人的?说来听听。”

    那个沈秀才磕头如捣蒜,狄希陈不耐烦喝道:“你说罢。”

    沈秀才道:“那一日小人在茶馆与朋友吃茶,因见一个二愣子在街口赌钱,看他是个不晓得事的主儿,就想哄他两个钱使。谁知道他白睡了我浑家一夜,一个低钱没有,小人一气之下,才卖了他。”

    狄希陈命提了他下去,又向那三个妇人道:“把他浑家提上来。”

    门子扯了一个年小些的妇人到前边。狄希陈冷笑道:“你汉子已是都招了,说他行事都是你唆使的,好个狠毒的妇人!”

    那妇人禁不得激,哭道:“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是他逼迫,我若是不肯,就是拳打脚踢,小妇人吃不痛,只得依他。”

    狄希陈道:“你是哪家的女儿,何时教他拐了来的?”

    那妇人咬了半日的牙,方道:“他不仁我不意,我就全招了罢。小妇人本是荆州人氏,十三岁跟着娘去庙里烧香,教这个杀才绑了带到长沙。他妆了是我兄弟骗婚,哄人家财礼钱,在长沙存不住身方才搬到成都来。”

    狄希陈听了笑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家儿女,你说了家里父兄姓名,我派人送你家去罢。”

    那妇人忙道:“我小名就叫倩娘,家在江陵县城,我爹爹姓谢,名文洋,字子正”又将这些年来的行骗事实一一招供

    狄希陈听了谢文洋的名字觉得耳熟,问周师爷道:“这个名字我在哪里听说过?”

    周师爷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就命带了这个妇人下去,另提了那两个妇人,教周师爷拿了刑具一吓,就全都招了。原来沈秀才真名沈二呆,读书不成,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好容易问人借了几两银子娶了外地来的一个妇人为妻,谁知道成亲不过一日,就教新娘卷了他家的细软跑了。他不去报官,反到处钻营,找了守寡的两个表姐妹也学了人家放鹰。前几年因表姐妹两个年纪大了哄不得人,听说同里谢家的小娘子美貌,就趁她跟家人上香时拿布袋罩了绑来家,教了半年如何哄男人,一路行骗到成都。因有蜀王府的管家到处买卖人口,都是捡那孤身的外地客商先骗光了钱再卖给他们,横竖煮盐场里折磨几个月也就形销骨立只有半口油气。薛老三,本来只想骗些钱也就罢了,只是半个钱没有到手,气极了方才卖他。

    狄希陈听这两个妇人说了半日,又捡关键的问题问了几次,再提了沈秀才来问,两下里比对,果然没有差错,就命退堂。

    到了书房里喝茶歇息,周师爷方笑道:“知府谢大人家好像也是江陵县人,名文翰字子彰。想来必是一族。”

    狄希陈道:“真是这么着,就不好断了。谢大人知道了可不好打发他。”

    周师爷想了想道:“前事不提,只说牧童这次罢。打他几十板关几年,将这三个妇人找官媒发卖到远处。也还能保得他们几个性命,不然,依蜀王府的行事,总要挖出这个害他们破财的根儿,哪有命在?”

    狄希陈想了想道:“他们行事毒辣,怎么反倒送钱给咱们?”

    周师爷笑道:“一来令表弟相大人已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二来此事牵着舍亲,他积了军功下个月就要赴京。蜀王虽不怕今上,却怕将来新帝收拾他呢,所以要拿银子买通咱们。却是多亏令妻舅,教咱们都发了一注大财。”

    狄希陈因他消息灵通,就问道:“太子是什么脾气,连蜀王都有些怕他?”

    周师爷开了窗看四下里无人,方道:“太子爷还好,他跟前有个太监总管刘谨,行事阴狠。听说今上病的厉害,怕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狄希陈倒是听说过刘谨的,这个太监太出名了,顺便就想起来他的主子小皇帝是十五岁登基的,顺口道:“太子爷今年十几了?”

    周师爷笑道:“十二。”

    狄希陈心里算算还有三年太平日子可以过得,过了三年刘谨当权到处抢钱,家里的作坊只怕保不住,低了头在那里谋划。周师爷见他无话,就自去发落那起人,胡乱判了沈二呆四十大板监十年,打得发晕扔到监里,因他没有家人打点,棒疮也无人理会,囚了几十日疮毒发作就死了。那三个妇人交给官媒发卖,官媒见到倩娘如获至宝,转手三十两银子卖到青楼,那两个妇人就卖到蜀王府的煮盐场做活。回头到了县衙,只将十二两银子交割,说卖给了过路的商人,休说狄希陈,就是周师爷也想不到官媒这般大胆。蜀王府的人果然查到沈二,听说狄大人已是处置了,回去报与王爷知道。王爷笑了两声道:“还晓得擦嘴,咱们银子没有白送他。可惜明年就要走。”

    素姐私底下将沈秀才的下场告诉薛老三,薛老三听说他打了四十板,就要关十年,也还罢了,只听说倩娘卖了,连声叫可惜道:“烧得一手好菜呀,咱们买了带回家使不好?”

    素姐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事,咱们家里也只得四五个人知道,小桃花我都瞒着她呢。若是张扬的人人都知道了,你的脸往哪里搁?”

    薛老三咂嘴道:“我也是说说罢了,好个活动的人呢。”因看素姐脸又板了下来,忙道:“姐姐俺明日也去上学罢。九叔他日日上学,俺一个人逛起来都没有意思。”

    素姐见他求了好几次,便依了,去自己的小书房寻了套笔墨砚台,又拿了两本自己订的大字给他道:“你此去能多识得几个字也好。”

    薛老三接了笑道:“俺就没有福气考个举人来家?”

    素姐笑道:“你有志气,很好。”

    薛老三第二日果然就坐了小九边上。不论是石先生还是祝先生,他一律春天不是读书天,春日融融正好眠,还好他晓得支本书立在面前,睡着了又不打呼噜,两位先生也知道他是来混日子的,只照管小九跟紫萱两个,旁人都是顺便罢了。

    这一日艳阳高照,薛老三睡了一上午,中饭又吃多了,听石先生在面前唠叨破题,实在有些坐不住,摘了出恭牌出来偷懒,因想起结交的几个朋友多日不见,就想出去走走。

    到了门口柳荣拦他,他扯个谎道:“我去买块墨就来的。”柳荣不好拦他,只得随他去了。他寻到一个住的近的朋友吴十三家,正巧遇到吴十三要出去吃酒。

    吴十三晓得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就有心引诱他道:“愚兄要去吃花酒,薛公子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薛老三久有去青楼见识一番的心思,好容易遇着良机,不舍得错过,就将马上回家的念头抛到脑后,摸摸腰里的小荷包里还有二两银子,乐呵呵跟着吴十三走。走了几条街就看到一个大门,门口半截上马石,推开了漆黑的门板,就闻到香风阵阵。再进去十来步就是一个天井,下边厅里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见吴十三带个愣头愣脑到处乱瞧的公子进来,忙笑着接出来道:“春花房里摆了酒,正等你呢。”

    就将眼睛看向薛老三,吴十三将他带到房里坐定,借口小解,出来寻着李妈妈道:“李妈妈,这是薛衙内,你将个有本事的来哄他些银钱,发了财也分几两银子与我使。”

    李妈妈听说是个衙内,再看他傻不愣愣的样子,这样人的银子不使,使谁的银子?想了半日笑道:“有个新来的倩娘,乖滑无比,又有几分颜色,就是她罢。”就笑嘻嘻进房拉了薛老三出来道:“官人别处坐坐罢,开席还早呢。”

    薛老三被李妈妈带着上了胡梯,进了一间极精致的阁儿,小小一张矮几,边上是两个锦凳。靠窗是妆台,摆着极精致的妆盒,半盏胭脂搁在镜前,薛老三不由自主伸了手拿起来嗅。

    李妈妈笑道:“好女儿,有客来呢。”就退出去掩了门冲茶。

    倩娘本在公堂上听狄希陈说要送她回家,却是有些心动。谁料过了几日被卖到这个去处,晓得这里比不得在外行骗,就算家人寻来了,也不会认她,就死了心要做妓女,打点精神,拿出苦练多年的本来迎来送往,好讨妈妈喜欢,暗中存钱赎身。

    这日正歪在床上想着存些银钱,将来找个小户人家嫁了,买几间屋取租,也可过得日子,就听见妈妈叫她。本来不想理会,只是到手的银子要送出去给别人,又有些不舍,慢吞吞爬了起来一看,却是前些日子被她卖了的薛老三,穿着光鲜站在跟前,唬得她尖叫一声:“鬼呀,不是我。”就往后一倒。

    薛老三满腔的春情,见出来的是个旧人,还有三分怜惜,谁知道佳人当他是鬼,想到闹出人命来姐姐姐夫那里不好交待,慌忙推开门,三步并做两步逃走。

    却说李妈妈捧了两盏香茶上楼,不见金主人影,伸了头看床里,只有她的爱将趴在那里,气不过拎着倩娘的耳朵骂道:“小贱人,客人哪去了?”

    倩娘醒了哭道:“有鬼。”

    李妈妈看她脸色发白,想是真的冲撞着什么了,松了手道:“方才上来的是薛衙内,如何是鬼。”

    倩娘含糊道:“他跟亡夫有几分相像,想是我看错了。”

    李妈妈道:“好容易请了来的金主呢,明儿我想法子请了他来,你小心待伺。不然老娘的板子可不饶你。”

    薛老三回家坠坠不安一夜,第二天清早门上来报说有个姓吴的朋友来寻他,提心吊胆磨蹭到门口,隔了传桶道:“何事?”

    吴十三笑道:“昨儿你怎么走了?倒教人家倩娘埋怨我半日。”

    薛老三放下心来,也笑道:“我今日还要到学堂去,改日闲了再请你吃酒。”

    吴十三哪里肯放他走,在门外道:“跟我去去就来,见个面人家也好放心。”两个正说话间,正好素姐使了荷花送早饭到前边给周师爷。吴十三见开了门就要进来拉薛老三,转眼见了个佳人拎了食盒出来,就看的发呆,薛老三趁机脱身。他就问守门的柳荣道:“这个小娘子是府上什么人?”

    柳荣道:“快去罢,回头县太爷出来,瞧见你拿你当贼办。”

    他悻悻的退到角门处,到底等荷花进了后宅,才魂不守舍的走到李妈妈处道:“我今日才瞧见了,县太爷家随便出来个使唤丫头,都有十分颜色呢,难怪薛衙门瞧不上你家倩娘。”

    李妈妈还不死心道:“木头美人怎么能跟我家倩娘比。改日你再拉薛衙内来一会,管教他的银子都跟我姓李。”

    话说柳荣听薛老三与陌生人说话,猜他在外边不是嫖就是赌,再不然就是养了女人。就趁饭后无事回了素姐。素姐听说里边牵涉到的女子名倩娘,因狄希陈说过已是卖了远处,就写了张便条儿叫人送出去给狄希陈要他再查。

    狄希陈这日正无事,坐在外书房与周师爷两个下围棋,输得心浮气臊,正好借机不下,拿了条儿看了半日,丢给周师爷道:“你瞧瞧。”

    周师爷拾起这张白纸,折了十条格子,上边也没有抬头,下边也没有落款,写着:今日有人寻三弟,话里提到倩娘等他,此倩娘是否彼倩娘?

    笑道:“提了官媒来一问便知。”就命人寻了官媒来问她。那个媒婆满不在乎道:“是卖了青楼,若不是长得弱些儿,也一并送了去煮盐呢。”

    狄希陈与周师爷对看了两眼,道:“你且去罢。”

    周师爷劝狄希陈道:“这也是常事,从来欺上不瞒下的,这个媒婆是蜀王的人,就不要动她了。咱们自己把她赎出来送走就是。”

    狄希陈苦笑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若不是谢大人的侄女还罢了,若是,又有麻烦了。”

    就喊小板凳回家问素姐要了三十两银子,拿了周师爷的贴子,寻个嘴紧的衙役去赎了倩娘。又拿了五两银送她,周师爷亲自看着人押到码头,找了个顺路的船送了她回乡,吩咐她道:“我们大人与人为善,不忍见你世家女沦落风尘,此去回乡,你只说丈夫死了邻人凑了银子送你回乡,不然在娘家也存不住身。”

    倩娘喜出望外,拜谢了道:“小妇人省得。”

    过了几日薛老三心定下来,想到沈倩娘的温婉,心里还有点痒痒,找了借口要出门。素姐晓得他不死心,命人悄悄跟了他。他到李妈妈家听说倩娘教周师爷赎走,还有两分舍不得,回了家长吁短叹,不敢教姐姐姐夫知道。

    --------------------------------------广告时间到

    这是一个YY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故事。

    皋兰山的风雪激战,香雪海的纯白童话,藩国古墓的幽艳传说,长安官寺的绮丽纷靡,春山画堂的芙蓉旧谣……

    《史记》中,他是孤冷绝傲、内心深沉的军事天才,大汉朝的千年传奇中,十九岁的他收复河西、列郡祁连……

    book/showbook.aspx?bookid=143739

    从金戈铁马的大唐穿越到现代的少年陌香,和半吊子巫女唐唐。

    两个寂寞的灵魂,在孤独的都市里相互取暖。

    命运颠沛瑰奇,从死亡彼岸走来的长生花开了一路。

    女频写手柳寄江新作《陌香》,2007年岁末倾情奉献,12月PK大战在际,希望大家支持手中的PK票。

    地址链接:m/showbook.asp?bl_id=158970

    “吾爱将随你而去,直到来生与你相遇之时再由你还给我,不论一千年还是更久……”

    请跟随此小女子畅游埃及地下之城,让2007年的最后一个月来见证那一段被尘封千载的爱情。

    女频写手“高高在上”热血沸腾之作!

    
    《木乃伊突《绝色青龙》newm/showbook.asp?bl_id=153047,是包月的话,就直接下面的图片的链接,帮忙投上一票。

    

    如果你不是包月的,那么,可以另外手机投票:

    PK号为2039,请有移动手机的朋友发送YGG2039到10668828谢谢了

    图片链接:击》PK中!请大家把手中宝贵的一票投给本书吧

第七十五章 踏青去(上)

    过了清明,就不断有人送了茶叶来。素姐一早请了几个锡匠在家里做锡罐,到了下午,胡三多将五个锡罐送来来给素姐瞧。素姐倒是听人家说过纯锡色如银、亮如镜,扣之无回声的方是上等好锡,就捡了两个白亮的敲了敲,果真没有回音,就指了这两个道:“这两个人留下罢,那三个明儿再叫他们重做了来。”

    狄希陈来家时,素姐正对着几个罐子细瞧,就问她道:“瞧出朵花来了没有?”

    素姐笑道:“好多茶叶呢,打几个罐子装,你来看看哪个好?”

    狄希陈都拿起来狠狠朝地上一砸,指了那个不破的道:“花样儿好看不中用,依我看,只要扔了不烂,就是好的。”

    春香跟小荷花赶紧上来捡了那几个破罐,又将那个好的送到素姐跟前。素姐随手一揭,果然轻轻就揭开了,并没有变型。

    狄希陈又道:“人家送了来的茶叶有多少?”

    素姐查了帐本道:“都是论篓的,一篓二斤的也有,五斤的也有。差不多有四五十篓了。去年就没见过一篓,今年到好,四篓八篓的送来。”

    狄希陈冷笑道:“去年林大人手长着呢。听说他卖茶叶都卖了够两千两。”

    素姐笑道:“他也是为别人做嫁衣,人家都回家了,还记着他给你小鞋穿?”

    狄希陈拿了那个锡罐看了看,说:“这个锡比咱们山东老家的可好多了,就是只有一个盖,密封性不大好,叫他改成五斤装的四方大罐,上边用两个盖,就不要敲花样了,只在底上打个狄府制的花纹就得。”

    素姐笑着应了,拿块细炭用镇纸做尺,大概画了样子递给狄希陈看,狄希陈笑道:“就是这样,咱们回家也好装箱子,山东买不到好茶叶呢。”

    素姐也道:“我也想着用方型,只是不如圆型稳定。以后日用,还是圆的好呢,各样都打一些吧,回了家不装茶叶,也能装些别的吃食。”

    狄希陈笑道:“你想的长远。这里的锡好,咱们索性多买些,再打些家常日用的东西,将来分了家,总是要添置的。”

    素姐久有分家的想头。照着听说来的情况,明朝分家家产是平均分的,狄员外的家事不过万金,就是一个铜钱不要她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自己两口子挣的要分出去给人家一半,多少就有些不舒服。

    狄希陈看出素姐的心思,支使开了春香等人道:“两个作坊你从前不是分了一分给小翅膀么,她们收了,就不好要分你的嫁妆了,看看,你多会打算。”

    素姐心思教狄希陈揭破,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狄希陈笑道:“咱们现代人,不沾别人便宜,也不想别人沾我们便宜是天经地义。明朝其实这样的人也多,不过真要你一毛不拨,你也不好意思是不是?”

    素姐点头道:“正是为难呢,分给小翅膀,对不起自己,不分,又好像对不起他。”

    狄希陈笑道:“有什么为难的,我们做官得来的这些财物,都是你的私房,回家把当初的五千两再添上两千还公帐上就是。三年知县带七千回家也差不多。”

    素姐道:“你比我想得开,总是你名义上的弟弟呢。”

    狄希陈笑道:“这样就算难得了。不信你看你娘家那个老大,做官得来的钱有多少分给兄弟。将来薛老泰山的家财他还要分一分儿呢。”

    素姐道:“咱们不比他们,总要问心无愧才好。”

    狄希陈算给她听:“如果我不做这官,不开作坊,我是长子,还有长孙,肯定要比小翅膀分的多些,他能有五千就不错了。现在咱们就算分一半,他也有七八千。这个帐,爹娘心里有数。”

    素姐叹了口气道:“分不分都麻烦,偏偏二老在世就不好分家,不在了只怕怎么分都有人说闲话,让人心里不自在。”

    狄希陈摇头道:“分家争产的事多的是,不要理他们就是。倒是咱们那两个作坊,还是要卖掉的好。”

    素姐奇道:“才开始挣大钱呢,卖它做什么?”

    狄希陈问她:“你记不记得太监刘谨?”

    素姐想了半日道:“记得,死要钱的坏太监。难道他也是穿来的?”

    狄希陈没想到素姐在这里幽默了一把,笑了半日方道:“再有三四年他老人家虎躯微震,就要到处搜钱了。咱们的镜子京里头卖得好,人家必不会放过的。相于庭上回写信来说,这两年分红够两万了,等咱们去京里时取呢。”

    素姐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狄希陈的想法她也知道,钱可以少挣,只怕引祸上身。不过狄家作坊也要一并卖掉,总有几分不舍,忙道:“咱们家的小作坊一年不过三千多两,也卖了多可惜。留下罢。”

    狄希陈摇头道:“做水银镜子的技术还在我们手上,没钱时再新建作坊也不难。回了家老实种几年田地,把玉米红薯土豆种好了。我们现在的钱,足够用到孙子辈了。”

    素姐笑着应道:“那样,我要开个小店专卖薯片。”

    狄希陈见说动了素姐,也就放心,把将来的设想说给素姐听。任满回家,寻个偏僻些的地方买几百顷地,最好依山傍水,盖个小庄,再建个学堂,就可消磨时间。素姐觉得这样不是很好,就道:“不与亲戚朋友来往,也省得许多烦心事,只怕这样的地方难找。你们狄家的那几房,都是很强大的人。到时先送了孩子来就学,然后大人也来住下,你怎么办?”

    狄希陈笑道:“我是怕老婆的将军,娘子大人不发话,怎么敢留客。”

    素姐呸了他一声,笑道:“还是就近买几个荒山吧,又便宜,咱们种上竹子果树,开出旱地来,粮食够吃,样样都能自己制造,也显不出富来,遇到灾年也足自保,不比你拿几万两银子买地强?”

    狄希陈想想,生活,还是低调一点好,笑道:“都依你。我去看看孩子放学了没有。”

    素姐这里才摆上饭,头一个薛老三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叫饿,等不及洗手就要入席,素姐瞪了他一眼,方缩了手去跟小九抢着洗手。

    小荷花又打了一盆水进来。狄希陈一家三口儿也洗了手,小紫萱就吱吱喳喳跟爹娘说学堂里的新鲜事,狄希陈含笑听完了方道:“明日,后日,大后日,两位先生都有事不能来呢。”

    素姐道:“这倒奇了,约齐了一般。”

    薛老三笑道:“就是约齐了的,他们什么诗社,文会都是这几日出去踏青呢。”

    小九也道:“周师爷也请了假说这几日跟周守备一起去峨眉山转转。嫂子,咱们也出去走走吧,总在家闷坏了。”

    素姐心里自然想去,这几日春暖花开,时时听见布谷鸟在叫,想必外头春光明媚。只是怕人家说的不好听,就看向狄希陈。

    狄希陈笑道:“明天就去,咱们也不借人家园子,坐了车去,带了吃食,寻了风景好又安静的地方坐半日回来,后儿再去看花市,何如?”

    素姐笑道:“其实我最想看的还是菜市场呢。”

    薛老三笑道:“都去都去,祝先生还说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素姐见薛老三念了几天书就有进步,心里喜欢,嘴上仍道:“偶尔出去走走不妨,书还是要读的。”

    狄希陈笑道:“认得几个字就罢了,科举运气居多,倒是端午还有差不多十几二十天,咱们到时好好过个节。”

    素姐笑嘻嘻道:“还用你说,到成都来,就数今年过得开心,一定要好好乐乐。”

    吃罢晚饭,素姐就召集了管家们来,说明日后日都出去踏青,让家人分了两班跟出去。家人们听见如何不喜,都喜滋滋各自准备。

    第二日,光是吃食就单装了一辆车。狄希陈一家三口带上小九坐了一辆车,薛老三两口子带了小铜钱坐了一辆车。素姐跟紫萱房里的丫头们挤了一辆大车,其余家人去了一半,男子们走路,妇女带了孩子又坐了两辆车,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一路朝西郊的浣花溪去了。

    狄希陈跟小九都穿的家常的青绸衫,素姐因是出门,怕招人注目,连平常最爱的两样首饰都不肯带,只插了两根簪子,连女儿也不给她打扮,就是平常的装扮。唯有薛老三两口子,华丽丽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有钱,小桃花抱着大肚子子也不嫌累,脖上挂了金锁片不算,还挂了一串珠链,手上除一对金戒指,还有两对银戒指,一对玉镯子,走动起来环佩之声不绝

    到了溪边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歇息,素姐见了金晃晃两个人下车,差点一头栽到溪里去,忙叫家人搬了屏风围起来,薛老三见姐姐一家都穿的素,就愣了一愣,还是小桃花机灵,连忙摘了两人身上的零碎,拿帕子包了交给小铜钱收起。

    素姐才松了一口气,本想说他们两句,小桃花识趣,再说又怕扫兴,只得吩咐在树荫下铺地毡放了矮桌,亲自汲了溪水烹茶。

    小九看小紫萱眼睛总盯着屏风外头看,笑道:“我带孩子们出去转转。”狄希陈怕素姐拦他,忙道:“多带几个管家,只在周围转转罢。”

    家人们见小姐都出去了,也纷纷四散走开,薛老三趁乱也要走,小桃花扶着小铜钱紧跟着他也去了。主人跟前只留了个柳嫂儿夫妻两口跟春香侍候。狄希陈搬了车上的靠垫,靠了树根半躺下,取了一本《南华经》看。素姐送了一盏香茶来,狄希陈接过来喝了,见素姐在太阳底下晒得脸红红的,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忙道:“坐过来吹吹风罢。”

    素姐接了茶碗递给春香,就真个靠着狄希陈坐下来,笑道:“这里风景真好,难怪叫浣花溪呢。要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就好了。”

    狄希陈笑道:“天府之国呢,以成都平原最为富庶,你倒是会挑。等回去路上到了南京、杭州、扬州这些地方,只怕你又舍不得走了。”

    素姐轻轻掐了狄希陈一把道:“我说说罢了。其实若是居住,苏杭都好。咱们能住的成么?”

    狄希陈想了想,笑道:“不如庄居安逸,那里的田地不好买。”

    春香送了茶来给素姐道:“俺就觉得山东好,在成都这两年总住不惯呢。”

    素姐道:“自然回去的,外头再好,没有亲戚朋友来往也无味的很,”冲了狄希陈笑道:“是不是?”

    素姐指的是狄家那些亲族,如今都破落了,狄希陈中了举,来打秋风的就一日比一日多。将来回乡,只怕就更多了。狄员外年纪大了,总想着自己家光宗耀祖,在亲族面前充大头的事没少做,狄婆子也拦不住他。狄希陈不比素姐可以装反面人物,接来送往也是烦的要死,所以才有将来搬远了别住的想头,听了素姐说话,忙装着看风景,站了起来笑道:“咱们也四下里走走罢。”扶着素姐站起,叫柳氏夫妻在这里看着,朝女儿走的方向去。

    小春香忙上前几步扶了素姐,前边略走几步就有一树桃花,素姐站了树下不忍离去,只说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两句,狄希陈已是弯腰在草丛里掐了一枝兰花,递到素姐面前笑道:“这里也有,我替你簪头发上。”也不等素姐说话,就插到素姐的鬓边。春香扭了头笑嘻嘻转到树后,狄希陈就趁机握了素姐的手要说话,冷不妨小铜钱扶着小桃花走来了,素姐忙甩了狄希陈的手道:“三冬呢?”

    小桃花陪了小心笑道:“遇见几个朋友了,叫我先回来,他说几句话就来的。”

    素姐就叫春香来扶她过去坐下,对狄希陈笑了笑道:“你去找女儿罢。”

    狄希陈叹了口气,就顺着女儿走的方向寻过去。一路走来,路边的女子也不少,见来了个举子模样的青年,还没到秋天呢,一筐一筐菠菜朝他飞过去。狄希陈在现代社会哪有这么多美女青目,乐陶陶穿花拂柳,突然见前边围了一群男女,人缝里瞧见有一个像是自家的小荷花,忙拨开人群走进去。

第七十六章 踏青去(下)

    小九被姑娘们围在最里边,一脸苦笑。小紫萱站在小九前边正气鼓鼓瞪着一对吵嘴的男女,小模样儿跟素素小时候一模一样,狄希陈忙挤到女儿身边,学习明朝的骂街。

    那个男的一副路人甲的恶少打扮,一手执了一柄洒金大扇在那里扇,另一只手掐了腰骂道:“浪蹄子,看见男人就认表哥表弟。”

    四月天气虽然转暖,还是穿夹衣裳的时候,那个妇人却穿着柳绿扣身纱衫儿,还要露出桃红主腰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盯着小九,还嘴道:“不是我家表弟,难不成是你家表弟。”

    狄希陈瞧这两个人都不像正派人,看自家的大小丫头们都在这里,大喝一声道:“走罢。”

    小九忙拉了小紫萱就朝来路跑,小杏花扶了小镜子也就跟上。那两个人见正主儿跑了,一齐上前来拉住狄希陈道:“原来是你拐了我家表弟。不把表弟还我们,就拉你去见官。”

    狄希陈不晓得是不是小九招出来的是非,推开二人道:“放告那日去告就是。”

    扇子男见他不怕,反笑道:“我跟知县大人日日一处吃酒,拿个贴子送你去打几板子易如反掌。”

    狄希陈看了他半天,还是认不得他。那个妇人又贴了上来,狄希陈教这一对男女恶心的半死,忙跳开了紧走几步,见他两个在那里又对骂,并没有追来,匆忙回去,道:“快收拾家伙,咱们换个地方。”

    素姐看小九回来就藏到车上已是奇怪,狄希陈这样慌张却是头一回见,问道:“这里不好么?”

    狄希陈叹气道:“差点被人家送县衙里打板子去了呢,咱们避避罢。”

    素姐听了好笑,忙叫柳荣去四下里招乎家人们都回来。等了半盏茶功夫,家人们才回来一半。那扇子男已是先寻了来,探了头瞧见狄希陈,喜道:“是这里了。”也不管里边有内眷,大步走了进来,正要跟狄希陈说话,却见边上站着个极出色的俏婢,就软了半边,再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妾样女子跟一个素衣妇人坐在树荫下,如同花瓶上画的牡丹与水仙。他就动了心思要一网打尽,在那里咕噜咕噜吞口水。

    狄希陈方才是身边无人,战略撤退,此时四下里都是自己人,见他盯了素素做猪哥表情,哪里忍得,大喝一声:“拿下。”

    狄九强头一个冲上来,抡起食盒上头的盖子照着头就是一下,扇子男已是哎呀一声栽倒,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捆了。

    豪放女冲上来尖叫:“表哥!”小紫萱也是忍了很久了,捡了刚才那个盒盖朝她扔去,那妇人拿手一挡,碰裂了两个指甲不算,手腕上套的两个玉镯也碎成四块,就顾不得表哥,要跟小紫萱拼命。春香跟小荷花哪里会让她近身,走过去一人拉住她一只袖子,朝屁股上踢了两脚,狄九强乐呵呵又拿绳子来捆上了。

    狄希陈忙走到车边问小九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小九见他二人已是捆住了,方跳下车来道:“不识得,一见我们就说我是他们表弟,小镜子是他们表妹,要带我们回家。”

    素姐接口道:“只怕是两个拐子罢,送了衙门里去。”

    路边一个看热闹的秀才接口道:“是知县大人的亲戚呢。”

    狄希陈冷笑了问道:“两位真是成都县狄知县狄大人家亲戚?”

    扇子男道:“狄大人是我表哥。”

    素姐笑得要死,走上前来道:“真是?那这位娘子是?”那妇人忙道:“我是狄大人的妻姐。”

    狄希陈也看了素姐笑,摆手道:“堵了嘴扔车里罢,回家时送县衙里去,看狄大人怎么说。”

    因周围围了有二三十人,素姐也有些坐不住,等家人都回来,收拾了家伙沿着溪水另觅了幽静去处,重新放下屏风铺陈。

    此处是一个小小山谷,山上杜鹃盛开。小紫萱见了,挽起裙子就冲了过去。春香正要去拦她,素姐忙道:“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让她玩罢。你也四处走走,大家只在这山谷里就是。”

    狄希陈看着女儿跟只快活的小狗一样满山乱蹿,后边小九跟着他一起疯,笑道:“长大了怎么得了?”

    素姐指指可怜巴巴一个人站在山脚下看着一枝花发呆的小镜子道:“非要那样才好?”

    狄希陈叹气道:“若能一辈子在咱们身边还罢了,不然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素姐道:“我这样不是吃苦?且不说女儿,那两个人你怎么办?”

    狄希陈冷笑道:“先押几日,看情形罢。天幸叫咱们遇见了,不然借了咱们幌子到处招摇撞骗,咱们还不知道呢。”

    小杏花跟小荷花两个摘了些花,拿细绳结了个花球,笑嘻嘻拿了送给柳嫂子,柳嫂子就拴了衣带上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会玩,我像你们这么大,天天关在家里头纺纱织布呢。”

    素姐坐在狄希陈身边看了一会风景,突然想起来道:“咱们把三冬丢了。”看到一排三四个家人在那里烧炭炉,忙道:“胡三多你去方才那里转转,若是遇到三舅,带了他来这里。”

    胡三多笑嘻嘻去了,小桌子从一边经过,见少了个人就走了过去扇火,拿的却是扇子男的那把扇子,素姐见了眼熟,忙要了过来跟狄希陈一起看,道:“哪里见过的呢。”

    狄希陈翻个面,上边却是自己的一行字,写得两句小诗,想了半日笑道:“这是你家老三的东西。”

    素姐忙拿了问小桃花,小桃花想了半日方道:“是咱们家的,去年八月说是一个朋友借了去,再没还来。”

    狄希陈跟素姐对看了两眼,狄希陈拉了素姐的手道:“我带你山上走走。”

    站了小山坡上,极目远眺,浣花溪如一条玉带镶在翠衫上,溪边不是桃花就是杏花,山阴处杜鹃丛生,游人如织。大户人家歇息处都是拿屏风围的紧紧的,外边又拿车轿挡了。小户人家不过地上铺块布,上边摆了各样吃食,一家老小围在那里吃酒谈天。

    狄希陈笑道:“没见过吧,其实明朝妇女也不是总闷在家里的,找个烧香还愿的借口几天出来逛一趟的都有。你无事出来逛逛就是。”

    素姐呼了口气道:“依你。我说原来咱们隔壁杨夫人怎么那么爱上香,隔几日老远去烧一回,原来是借口出来玩。”

    狄希陈笑道:“总要有个借口的,你不信这些,就连借口都没有了。”

    素姐笑了笑,见原来山上的几个人都避了下山,忙道:“要不要好好审审薛三冬?”

    狄希陈笑道:“这样两个人怕真是你家老三的朋友,物以类聚呀。以后轻易不要放他出门就是,回了山东扔给你爹管,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只是这两个人必得处置。”

    素姐笑道:“今天最开心就是遇到这么一对活宝,第二开心是咱们女儿不是受气包。”

    狄希陈看到胡三多带了薛老三过来,忙道:“我也笑的要死,咱也是名人呀,才有李鬼。”

    就拉着素姐慢慢下山。

    矮桌上已是摆了四盒食物,都是饭团、炸鱼、卤菜之类的食品跟点心,又有一壶烫过的黄酒,小九已是拿大杯倒了几杯依次递过来。薛老三接了一饮而尽,方道:“我在那里转了半日,也不见人影,怎么挪到这里来了?”

    素姐拿了扇子展开问他道:“这个东西你送了谁?”

    薛老三看了一眼笑道:“是个伍公子,说爱姐夫的字,非要拿块玉跟我换,就换给他了。姐姐哪里寻了它来?”

    素姐笑道“方才有位公子路过丢了,我们拾的。你说说那位公子长什么样儿?我让管家找着了还他。”

    薛老三想了想说:“个子比我高半头,长得还没有我好看呢,早上出城门我还遇到他跟他表妹两个,说起来好笑,这么冷天,他妹子还穿件纱衫。”

    狄希陈就问:“这位伍公子是哪家的?”

    薛老三挟了块点心丢嘴里,满不在乎道:“他家开了个酒楼,没有什么亲戚做过官,不过花钱大方,所以朋友尊称一声公子罢了。若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能天天两个手拉手在外边乱晃么。”

    狄希陈听说是这么两个人,料也不会做出多大坏事,就放下心来,笑道:“他如今做何生理。”

    薛老三笑道:“今天遇到几个人都认得他的,明儿得空我去问问罢。”

    素姐见小九忍了笑在那里低头吃点心,想那对极品表兄妹手拉手儿到处乱晃,见人就拉亲戚,怕笑出来不好看,拿个细磁碟儿捡了几样饭团点心道:“我怕晒,那边树荫下边坐坐罢。”

    小紫萱就跟了过来问道:“娘,为什么不跟舅舅说咱们捆了那两个坏人?”

    素姐道:“看上去像两个拐子呢,若是跟你舅舅这会子说认得,明儿公堂上你爹就不好打人家板子了。”

    小紫萱悄悄道:“教爹爹多打他们几板子。九叔方才跟我说,他气死了。”

    素姐笑道:“知道。今天你做的就很好,下次还有人欺负你,若是打不过他就先让他,等家里人都来了,再下手狠狠的打他。”

    小紫萱点头道:“九叔也是这么说来。”

    素姐见渐渐人多起来,就站起来道:“咱们回家罢,人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狄希陈也见不得人家盯着内眷看,就教收拾家伙回家去。一路上素姐掀了车帘偷看外头,大家妇女果真不少,有些家人带的少的,就有浮浪子弟在屏风外头说些风言风语。更有那小门小户的女子与路人眉来眼去的,素姐看了好笑,却也奇怪四川风俗与山东大不一样。

    狄希陈指了外头笑道:“这样的妇人,若是在山东,只怕爹妈就拿棍子敲死了。”

    小九却道:“差不多的,咱们绣江小地方,妇道人家出门少。我听我家大嫂说,她们娘家济南府,到了清明前后,妇女们争先恐后换了新衣裳出门逛呢。”

    到了县衙门口,狄希陈先不进家,着人提了那对男女进衙门。素姐因艳阳高照,出了一身的汗,就要烧水洗澡。待她们母女两个都洗好了坐在太阳底下晒头发,狄希陈笑嘻嘻进来道:“紫萱打呵欠呢,拿干手巾包了头发去睡会子去。”小紫萱疯了半天也确实累了,就握着头发进屋爬到素姐的床上去睡。

    素姐忙道:“可审出什么来?”

    狄希陈摇头叹气道:“借了一把扇子装我的表弟你的妹子,调戏帅哥美女罢了,我让人查了查他们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已是放了他们回去。”

    素姐笑道:“这一对还真是少见,是不是两口子?”

    狄希陈道:“一个鳏夫一个寡妇,都是没人肯问的主儿,怕是一对吧,我才遇见他们两个的时候,就觉得两人不对,好像要哄小九跟他们三P一样。”

    素姐呸了一声道:“不正经,春香在后头给你烧了水呢,正好趁有太阳洗个澡。”狄希陈笑嘻嘻去了。小春香避了出来笑道:“大嫂,明儿真的还要去花市?”

    素姐笑道:“去呀,听说花市在青羊宫,也是个名胜所在,咱们来了成都两年,正好趁了这几天人人都出门的时候出去逛逛。不然可惜了。”

    因青羊宫附近有个酒楼,狄希陈先叫人去订了两个包间,第二日一家人先到酒楼歇了一会,方慢慢走到青羊宫。说是花市,其实是庙会,卖什么的都有。素姐却是头一遭儿逛街,流连忘返,连个卖糖人的,都跟紫萱两个一起站在那里看半天。狄希陈跟小九左右护了她们两个。还好素姐是小脚,站不多久,就近寻了个小茶摊坐下。狄希陈笑道:“咱们的战斗力不如春香她们呢。小春香跟着胡三多买东西,银子花的流水一样。你就买几个小糖人,走,接着买去。”

    素姐趴了桌上笑道:“不去不去,不然小九寻她们去罢。”

    小九坐了不动,笑道:“我怕有人再来说是知县大人的表弟,抢了嫂子去。”

    小紫萱眼尖,指了人群里两个人道:“那不是?”

    狄希陈去看,果然是昨日两个人,笑道:“他们不敢再来了。歇够了咱们去上香罢,也够饭时了,晚了就不去了。”

    素姐见这两人百折不回,昨儿让县官捆了,今天还能捡热闹钻,实在是敬佩他们的娱乐精神,只是带着女儿,不好意思做八婆,只得顺着人流一路向前。到了大殿外的坝子上,里边已是挤的水泄不通,素姐眼睛不如小紫萱好使,也看见人群里有几个人故意在那里挤来挤去,趁人乱之际偷妇人头了的首饰,便道:“咱们回去罢。”

    狄希陈便拉着素姐从小门出去,小九干脆把小紫萱抱起来往外挤,好容易回到酒楼,都是一身大汗,小春香已是先回来了,红着脸儿接过小紫萱道:“就叫他们上菜罢?”

    狄希陈点头,因里间小桃花开了窗倚在那里看风景,见他进来就要站起来行礼,忙道:“坐下坐下。”跟小九就坐了外边。素姐拉了女儿进去,桌上已摆好了茶。小紫萱就挤到小铜钱一处,将买的小糖人分一个给她道:“一人一个,这是你的。”

    小铜钱接了还要跪谢,素姐道:“快起来,服侍你桃花姐姐好,一个糖人值什么呢。”

    就听得紫萱冲下边叫:“三舅,三舅。”

    素姐忙道:“快回来,看看还罢了,站在窗前大呼小叫,真成了野人了。”

    小紫萱因母亲今天心情好,也不怕她,笑嘻嘻道:“三舅抱了两只小狗来了呢。”

    果然薛老三抱了两只小黑狗进来,笑道:“紫萱一只,我们儿子一只,来来,紫萱先挑。”

    素姐本来想说小狗小猫身上有勾形虫,孕妇不能接近。只是这个理由不能直说,想了半日方道:“当心咬着手,桃花现在是两个人呢,更得小心,就不要抱它了。”

    桃花忙将小狗丢到小铜钱怀里,笑道:“知道。”

    小紫萱就拉着眉开眼笑的小铜钱出去献宝,走了一圈回来,方问她舅舅:“小狗吃什么?”

    薛老三道:“卖狗的人说什么都吃的,你喂他吃块炒鸡蛋试试?”

    素姐见菜都上齐了,忙道:“把狗给小铜钱看着,你先洗了手吃饭。”

    狄希陈跟小九因家人们都回来了,坐在外间众人都不好坐下,也进来吃饭,笑道:“我就没想起来要在家里养个狗呀猫的,还是三舅想的周全。”

    薛老三得在姐夫夸奖,比拾了十两银子还快活。三口两口扒光了碗里饭,又道:“还有呢,我再去买两只猫来。”

    素姐道:“好生吃饭罢,从来没有养过狗,先养着罢,若是养不活,罪过可就大了。”

    狄希陈吃完了饭见太阳大了,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还要拉着素姐四处逛逛,就安排家仆在外边,里间春香几个人守着薛老三跟小九还有女儿三个人睡午觉,只带了小荷花跟小桌子一路走下去,到底教素姐逛够了才回家。

    晚上到家素姐脱了鞋洗脚道:“完了完了,小脚走大了。”

    狄希陈拿灯照照并没有水泡,笑道:“比从前可是好多了呢,你慢慢放,总有一天可以放心走路。”

    素姐此时已经不用又臭又长的缠脚布,笑道:“我现在只求一双天足,人生就完美了。”

第七十七章 精简计划(上)

    谁料晚上就下起雨来,到了天亮,小雨变成了中雨,院中狼藉一片。小紫萱清早吃饭,嘴巴翘得老高。狄希陈见女儿吃不下饭,心疼道:“今天不上学,你就在家玩罢,三舅不是给你买了只小狗么,给小狗做个狗窝去。”

    素姐也道:“找个浅筐,你拿两件旧棉袄拆了自个做去。回头娘也给它做件小衣裳好不好?”

    此言一出,小紫萱果然就觉得饭菜都香甜了,老老实实吃完了一碗粥,还倒了小半碗青菜汤喝光,满怀期待的看着素姐。

    素姐正想着要先去瞧瞧小桃花,见了女儿这样,忙道:“你先去寻筐子跟袄来。娘去看看桃花姐姐,回来就给你做。”

    小杏花就过来拉着不舍得走的小紫萱回她院子里去。狄希陈见女儿走了方道:“你答应她的,就不能先做好了?”

    素姐苦笑道:“难道女儿只是你一个人的心头肉?我们对她百依百顺,将来到了婆家她才够吃苦头呢,不如让我先磨磨她的性子。”

    狄希陈放下碗道:“你的针线也见不得你,不如画个样子叫小荷花去作罢。”

    素姐对自己的针线也没有信心,只是狄希陈这样跌她面子,倒不好叫小荷花动手了,笑道:“等我来家再说罢。”就在檐下穿了木屐,小春香撑了伞扶着她出去了。

    狄希陈看了小九笑道:“女人就这样,什么好事都要占全了。明明自己做的不对,非要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小九低了头扑哧扑哧的笑,丢了碗道:“我今儿还要出去逛逛,五哥去不去?”

    狄希陈道:“多带几个管家,我好不容易在家歇一天呢,不去了。”

    不过半日,素姐气呼呼来家,径直坐了桌边拿纸笔画样子。狄希陈本来坐了窗边看书,听见素姐扔砚台丢纸团不消停,问她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素姐气道:“这个薛三冬,昨晚上偷偷出了门,到今早上还没有来家。我还以为小桃花哪里不好了呢,他不来吃早饭。”

    狄希陈笑道:“他天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这样就不错了。我这样新好男人全大明朝仅此一位,你就得意吧。”

    素姐看狄希陈摇头晃脑在那里得意,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道:“就算是,也是我教育的好。”

    狄希陈就道:“咱们把老三送回家去罢。咱们积的些东西,若是一次带了回家,不免多了些。”

    素姐想了想摇头道:“送回家去交给谁呢,就怕公公婆婆大人以为得来的容易,三钱不值两钱的都送了人。”

    狄希陈想到狄婆子不见得,狄老员外那简直是肯定的,但凡头上有个狄字儿,是个狗都要给他两斤肉吃。只是收了这些绫罗绸缎,自家吃用不了,在成都任上又不好卖的,就是个麻烦事。

    素姐看他半日不言语,以为他不高兴自己方才说的话,自衬狄希陈与老两口虽然没有太多感情,总是他名义上的爹娘,对他也够疼爱,是自己说话造次了,忙笑道:“不然叫老三带一半回家罢,就是都送了人,也是承你爹娘人情。”

    狄希陈晓得素姐心思,笑道:“自从来了明朝,我做人就小心谨慎了许多。咱们将来回去还是要低调过活,这么一船绸缎送回家送人可不成。不如留够了家里用的,都想法子变卖了他,也够多置几顷地。”

    素姐见他不是生气,放下心来笑道:“总没有个可靠的人儿去办这样的事,你家九弟倒好,我就怕他连自己都让人买了去。”

    狄希陈笑道:“无妨,跟前跟的下人多,再穿的华丽些,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如就烦他走一遭罢。顺江到重庆罢,走远了我也不放心。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只是生的太好了些。”

    素姐点头笑道:“那我先安排三冬回家捎回去的礼物罢,不然走迟了,叫小桃花生路上就不好了。她也是要回去生才好看相呢,不然若是个男孩子,只怕王氏还要吵闹。”

    狄希陈笑道:“偏你们女人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

    素姐叹气,丈夫结婚不到一年离开家,回家带了妾跟孩子,换了自己也是不乐意的。古代又只有儿子才有继承权,万一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下半生就交到人家手里了,谁能愿意呢,闹一闹也情有可原。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很有点对不起这个三弟媳,若是自己不带三冬来,只怕两个孩子都生了。

    狄希陈最是晓得素姐的心思,看她又高兴不起来,拍拍她道:“你家三冬,就是在家,有了几个钱也是要纳妾的人。如今够一千两拿回家,王氏看银子份上,必能相安无事。”

    素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只怕人家情愿受穷。”只是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再深入下去,怕一不留神提到那个童寄姐大家都不愉快,笑道:“我画好了样子交给小荷花做去罢,咱们再加上小春香三个,把要卖的东西理一理,归个帐,何如?”

    狄希陈笑道:“娘子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数银子。为夫敢不从命?”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女儿,你们先归置罢。”

    素姐也跟着出了书房,到后厢叫小荷花来,拿了方才画的样子说给她听,叫小荷花照样子拿棉布做两件狗衣。就喊小春香去书房拿帐本对帐。

    狄希陈进了女儿的院子,远远瞧见堂屋里一群大小姑娘追着可怜的小狗大呼小叫,乐得都差点掀了屋顶,怕自己进去了她们拘束,就退了出来,顺着回廊转回书房。书房里头算盘声跟外头的雨声混成一片,因天色昏暗,还点了两只烛,一抖一抖的影子印在隔断的屏风上,正看的有趣,突然素姐问道:“市面上蜀锦什么价?”

    小春香停了手笑道:“咱们自从到了成都就没有买过衣料布匹,不如问问大哥罢。”

    狄希陈走了进来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只听说蜀锦价比黄金,想来不便宜吧。”

    素姐笑道:“原来到你也是问道于盲,春香你叫胡三多去打听一下蜀锦各等价钱各是多少。”

    狄希陈见春香去了,就坐了素姐边上道:“可有数了?”

    素姐心里默算一遍,方道:“回家我娘家,你姨家跟外婆家,还有教敬公婆的,再加上杨尚书那里,还要留够儿子女儿结婚用的,并家常日用的,差不多还有三百来匹绫罗绸缎是肯定用不上的了。”

    狄希陈大手一挥道:“尽数卖了换银子,这些东西华而不实,留着也没什么大用。”

    素姐笑道:“咱们两个越过越回去了。”

    狄希陈扒了扒自己身上,又要扒素姐的里衣,素姐不肯,推开他道:“做什么呢,当心人家看见。”

    狄希陈拎了自己贴身穿的绢衫一角出来道:“你看看,这么一件,放现代你一个月工资能买几件?”

    就听得院子里木屐在台阶上重重的跺了两下,素姐忙跟狄希陈都坐正了,等小春香跟胡三多进来。

    胡三多却是头一遭进内书房,抬了眼见外间不过竹桌竹椅,椅上边都搭着青花布做的垫子,几只架子上放了昨日买的盆花,一扇白底绣了兰花梅花的屏风隔了内外,里边一张大案当中摆放,靠窗是躺椅,一样是青花布做的垫子,四下里全是书架,书都是一本本放在架上,上头还露着些小纸头,不是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胡三多忙行了礼笑道:“老爷是不是要买了蜀锦送人?咱家的比外头卖的好多着呢,送人还体面些。”

    狄希陈道:“却是家里用不了的,打算卖些,省得明年回乡行李沉重。”

    胡三多笑着跪下来道:“小人妻舅就在城南一个绸缎铺做掌柜,老爷若是找他发卖,有小人看着,比卖给别人公道,最是隐蔽不过。”

    素姐因他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笑道:“却是不少呢,只怕他一家吃不下。你只先问问价罢。”

    狄希陈想着自己如今是县官又是现管,若是在成都卖了,只要人不知不觉的,倒比让小九带重庆去来的安全可靠,也笑道:“咱们家的成色如何,你都知道的,差不多就卖了他,也做成你一场小富贵。”

    胡三多吓得又跪下来道:“小人不敢。”

    狄希陈挥手道:“有什么不敢的,我也不是那不通世事的人,交易的行规如此,自不会让你坏了规矩。”

    胡三多得了定心丸,站了起来,偷眼瞧素姐似笑非笑看着他,退了出门半日还是有些怕,寻了他妻舅道:“我家老爷有些用不了的绸缎要发卖,你可接得下来?”

    他妻舅喜的屁滚尿流,忙跟东家打了招乎,引了胡三多去一个酒楼的阁里坐下,叫小二摆了烧鸭子跟腊肉炒大蒜、蒸香肠几样,奉胡三多上席坐了道:“有多少都吃得下,咱们东家接各位官老爷的东西也不是一两年了。狄大人可是有了高升的喜信了?”

    胡三多喝了一杯酒,慢慢看了他笑道:“只怕还要在成都长久做下去呢。”

    他妻舅泄了气道:“若是这样做法,就赚不了几个钱了。谁敢现官手里抢食吃,不然你找别家罢。”

    胡三多笑道:“你老老实实做成这笔,我的中人分你一半。狄大人家表弟可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一日都离不了的。成都县比成都府好处还要大,不然怎么让我们大人稳稳的坐了两三年?”

    “这么说倒也有指望,也罢,我去跟东家说,按实数儿扣半分,可使得?”妻舅想到自家老子还在狄大人跟前听差,也不敢欺心,笑道:“将来你得了好处可不要忘咱们。”

    胡三多道:“咱们不是一家人么,我家老爷其实好说话,就是夫人,外头说她泼悍,其实也是个极讲理的人,只要办事公道,从来都是厚赏的。”说罢举了酒杯敬他道:“多少都是有赚头的,狄大人心里明白,万事自然照应,比银子可强多了。”

    两个商议了等三日后傍晚来验收,第二日晚上送了银子进来再拖了绸缎出去。胡三多怕狄希陈等不及,忙回家先到厨房,要央人进去找春香,正巧春香在吃中饭,就道:“吃了饭到我家走走,我娘子有事找你呢。”

    小春香见他捣鬼,吃完了就帮他拿了几碗例菜装了盒子,胡三多抱了回家,趁拐角无人处与小春香说了就是市价,扣半分,三天后人家来看货。小春香点了头就要回去,胡三多拉了她道:“姐姐到俺家坐坐,还有事呢。”

    胡三多浑家正坐在门槛里边纺纱,见他捧了盒子来家,道:“等了你好半日也不回来,我这里做着活,一时又丢不开手。”

    胡三多笑嘻嘻道:“你吃饭罢,我在外头吃过了。”

    他浑家一边洗手一边道:“有银子也要使在刀口上,休要都花费了。”揭了盒盖,见里边还有一条清蒸鱼,忙道:“你拿错了罢。”

    小春香忙笑道:“这是我孝敬嫂子的,上头并没有拿错。”

    胡三多站了小春香跟前郑重行礼道:“春香姐姐,俺还有大事,求你在老爷跟夫人跟前美言几句。”

    小春香笑嘻嘻道:“若是说得,我帮你说几句也罢了,你先说来听听。”

    胡三多笑道:“我这拙荆,娘家人口虽多,她的亲娘却是妾,只得她一个女儿,若是将来跟我回了山东,自是放心不下。所以将来老爷回乡,我却想留下。”

    小春香想了想道:“得空替你说说也使得,只是你做事还要尽心,不然我就不好说得了。”

    胡三多的浑家见春香应承,忙走到她跟前磕着谢她道:“多谢姐姐,我们三多,是不敢欺心的人。”

    小春香忙扶了她起来道:“你有亲娘要侍奉,也是不易。”

    果然晚间素姐除了头上的狄髻,在那里将头发披散了要打辫子好睡觉,小春香见四下里无人,就将卖绸缎与胡三多所求之事都说了,素姐听了点头道:“由他罢,晓得孝顺老人,他娘子还是个好人呢。何苦非要让他跟了咱们山东去。”

    果然胡三多的妻舅来了老实估价,第二日抬了四千多两银子进来,将狄家的锦缎都抬走了。此事做的机密,合府家人,除了春香跟胡三多以外只有几个守门的瞧见,旁人通不知道。那绸缎铺的东家谢了胡三多一百两银,胡三多就分了一半与他妻舅。过了几天素姐寻个理由又召他去赏了他五十两银,胡三多小心收了打算将来开铺子。

    却说薛老三果是出去嫖赌,小桃花跟他合了几天气,哭哭啼啼来告诉素姐,素姐略说了几句,薛老三满口悔过,转过背还是照旧出门。素姐气不过,自去理清了他的财物,写了帐本跟交给薛教授、王氏的信,安排下各样礼物,与狄希陈又分别给爹娘、儿子写了家书,一切都收拾好了,直接命人妓院里拎了薛三冬扔到船上。

    薛老三迷胡里上了船,看见小桃花抱了大肚子躺在仓里,小铜钱坐了边上。前前后后狄周跟狄周媳妇还有几房山东来的老家人都笑嘻嘻等开船。他方醒悟了道:“俺去吃酒,都是那个伍公子花的银子,又不没花自家的,为什么要送俺回山东?教小桃花自回去就是。”

    素姐也不理他,走到小桃花跟前吩咐道:“一路上行动要小心,差不多到了家还要过一个月才生呢,你休要害怕。到了家自己拿定主意,孝敬公婆为先,万事以和为贵等语。”

    小桃花心里也明白,此时要他们两口子回家,一半是薛老三闹的有些不像话了,一半却是在她肚子里,若是不当人家面生出来,只怕生男不如生女,所以不似薛老三那样舍不得,含笑应了。

    狄希陈坐在仓里冷眼看了薛三冬半日,方道:“一路上不许停停走走,直接到家。”就将个小匣递给他道:“这个是你这两年积的财物的帐,你收好了回家点数。其他的事都有狄周主张。等我回头收拾了伍公子,家去跟你算帐。”

    薛老三本来怕素姐多些,总当狄希陈是个好好先生,今日见他沉下脸发火,心里也有几分害怕,低了头应了。狄希陈还是有些不放心,在码头上托了一位到京述职的乐山县前知县与他结伴。方拉着依依不舍的素姐回家。

第七十八章 精简计划(下)

    素姐总是有些不舍,怕薛三冬回家又教人引诱了去吃喝嫖赌,回了家坐在那里哎声叹气。狄希陈受不了道:“他有父母兄长管教,还有妻子在旁,若真是想往邪路上走,那也是他自找的。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家的儿孙也不能总含在嘴里怕化了,何况别人?”

    素姐叹气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的,只是这个兄弟待我真如家人一般。”

    狄希陈笑嘻嘻道:“有薛如卞那个古板在家,小三儿翻不出花样来,你放心罢。”

    素姐想到那个不苟言笑的薛如卞,连龙氏都怕他三分,也露了笑容道:“但愿如此吧。”

    此番狄府家人家去了几房,连大人带小孩子足足三十多人,后宅就空了下来。素姐亲自带了小春香、小荷花两个,将家人们都集中到几个院子居住,几处空院打扫干净,门窗都贴了封条。

    胡三多买了粽叶回来交差,跟春香道:“咱家后边几个院子空着可惜了的,不如租出去,一个月也得几两钱子买酱醋。”

    春香正记帐,听了笑道:“不是嫌人多杂乱,也不打发人家去。这几十口人回了山东,咱们一个月也省不少银子呢。”想起来又道:“你无事去打听打听哪个花匠家有红白玫瑰蔷薇之类的爬墙花草。若有的话,叫他拿小缸装了,俺们明年回家好带回去。”

    胡三多道:“前几日买的那些还不够呀?”

    春香笑道:“大哥大嫂打定了主意,回乡要另建宅院居住,所以现在要多多的搜罗花木。”

    胡三多听得还要大兴土木,想必经手的管家好处不少,心中动火,自己舍不得美貌浑家不能跟去,只得应了四处搜寻花木不提。

    素姐想着包些新鲜粽子,端午与人家来往也好看,回忆从前吃过的各种花样儿,各类干果腊肉家中自有,只有包蛋黄粽子家里咸蛋不够,另买了两百个来,就在家里泡江米,泡粽叶,又跟先生请了两天假,要教女儿如何包粽子。

    素姐定了九种花样,赤豆粽、红枣粽、鲜肉粽、莲蓉粽、板栗粽、松仁白米粽、蛋黄粽之外还有用鸡肉丁香菇丁等物做馅的八宝粽。一串九样大小各不相同,全家人整整包了三天,方够数目。首先就装了几盒备了节礼送两位先生,接下来狄希陈酬酢来往,素姐送礼,接礼回礼,总要小紫萱在旁协助,

    却说这一日已是五月初三,县衙里的几个快手的妻子结伴来送节礼,小荷花拿她们送来的盒子装了粽子等物做回礼,其中就有狄希陈做媒嫁出去的葡萄樱桃两位,还要到谢知府那里走动,都觉得这九子粽送礼体面,不约而同送了谢大人府上。因她二人本是谢大人一个宠妾房里的侍婢,见过了夫人就到故主房里磕头闲话,梯己送了她两串儿。那位妾因大婆来了之后当家十分正经,吃用之物轻易不得到妾们手里,对了葡萄樱桃两个抱怨不停,说大婆当家如何如何。她两个也就将狄夫人的兄弟被拐卖一事添了许多油盐酱醋,说与这个妾听。

    到了晚间,谢大人在这个妾房里歇了,因宵夜送了串粽子来,妾剥了盛在盘里送上来,谢大人尝了赞不绝口道:“好想头,又中吃,难为夫人怎么想来?”

    那个妾笑道:“这是奴家的旧婢送了来的梯己。”

    谢大人想起白送出去的葡萄樱桃两个,不由有气,胡子又翘了起来。妾要讨他喜欢,就将狄大人的丑事说与他听。谢大人听了笑道:“居然还找了回来,真是可惜。”又嫌妾说的不仔细,连夜派了心腹衙役去打听。过了几日衙役来报,就将薛三冬如何被拐,狄希陈借兵搭救,沈秀才被捉一事说了个清楚,就连谢倩娘的姓名来历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谢大人本来听了笑的要死,等到衙役说到谢氏倩娘的姓名来历,突然想起自家六弟家几年前丢过一个女孩儿,小名就叫倩娘,不由老脸发红问道:“那个倩娘下落如何?”

    那衙役一心想着讨好主人,笑道:“官媒婆贪钱卖到青楼,狄大人却将银子赎了出来,想是怕他家母老虎,又赔了银两送了那倩娘回荆州去了。”

    谢大人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陈,看衙役在下边等着打赏,骂道:“再去打听狄知县是如何断的这案子。净说些闲事。”

    那衙役出了门,背人处啐道:“又不是卖了你家女儿到青楼,跑了几天,连句好话都不说。”也不肯再去打听,第二日胡乱编了些话,并不说此事与蜀王有什么干系。

    谢知府与狄希陈面合心不合久矣,又因几位布政使大人偏心,一向不好发作,得了这样天赐良机,就要翻了剩饭来炒。这一日新来的同知丁大人请吃酒,他就笑眯眯道:“听说狄大人家妻舅前日教人拐了去?”

    狄希陈没头没脑听了这句,含糊道:“舍亲前日接了家里急信,跟乐山知县搭了伙伴一处走的。”

    丁大人新来的,见席上众人都不搭腔,忙笑道:“朗朗乾坤,哪有此事,谢大人说笑了。”

    谢知府推了送过来的酒杯道:“所谓无风不起浪,此事已是众人皆知,不如本大人帮狄大人彻查下去,也好出一口气。”

    狄希陈笑道:“舍亲教人拐了之事,下官却是头一次听谢大人说起呢。我家的妻舅却是有些不像话,教人引诱了,偷偷去过几次青楼,下官找了几次是有的,让人拐了这话只怕是因此而起也说不定。”

    偏生那个府经历因与谢大人合气,他又晓得些底细,笑道:“传言不可信呢,下官的一个亲戚前日来还道在青楼见过某官的女儿被拐了做妓女的,休说世家大族的女孩儿足不出户哪能让人拐卖,就真有,为了父兄面子也不会到处张扬。”

    谢大人听了就要发作,那个经历哈哈一笑又道:“我猜必是谁家的逃婢,娼家故意说是小姐哄人家银子的。”

    狄希陈感激他帮忙,也笑道:“那些人为了银子,什么话造不出来呢,谢大人不必尽信。”就拿起酒杯来与经历喝酒。

    散了回家,狄希陈先去寻周师爷道:“老三被拐一事居然走了消息,谢大人今儿提起,只怕又要借此生事呢。”

    周师爷听了笑道:“这个人却是呆了,此事掀起来休说蜀王不依,就是那个倩娘,只要说咱们放出风声说是他侄女儿,也是两败俱伤的事情。”

    狄希陈郁闷道:“可不是呢。我只想不通,成都知府换了三个,个个都跟我过不去,难道我人品不好?”

    周师爷看狄希陈瞪大了眼看他,笑道:“你做人实在了些,一肚子不合时宜。事事百姓放在前头,就是鸡群里的鸭子,鸡怎么会看你顺眼?”

    狄然陈苦笑道:“别人收我也收,收的也不少,怎么就是个鸡群里的鸭子了?”

    周师爷晓得狄希陈本来是山东农村庄户人家的少爷,想来当官前不曾结交过当官的,就笑道:“你取之还算有道,成都县又富。比不得人家,不论清红皂白,吃了原告吃被告,连见证也要罚银罚纸,十两八两零碎攒起来好过年。”

    狄希陈因周师爷说的有趣,笑道:“那样的事我还真做不出来。”

    周师爷笑道:“人人都如此,唯有你不如此,百姓爱你,上司自然不喜欢你。想开些罢。”

    狄希陈道:“我志不在此,当初也是因家里要有个做官的支撑门户,所以才来做这个知县。”

    周师爷忙道:“连我还眼红你好运气呢,何况别人。”

    狄希陈苦笑摇头,辞了周师爷要走,周师爷又道:“那个粽子,若还有,把几盒我送了舍亲,他家妇女多,都说好吃,又不好意思再问你要的。”

    狄希陈笑道:“明儿送来就是,,你要什么使个人跟后宅说了,从来没有不依了你的。偏要当个事和我说做什么。”

    到了家狄希陈又将此事说给素姐听,要将家人好好审理,有那口风不紧的就打发了出去要紧。

    素姐道:“家里只得四五十人,再打发出去几个,只怕遇到请客这类事不够使。”

    狄希陈道:“这些投了来的男女,不过要借大树荫凉,跟打工的差不多,万事总想着自己的多,顾主人家体面的少,不如趁早打发了事,省得回山东麻烦。”

    素姐想到将来村居过日子,也确实用不了这许多人。何况家人生养日繁,人口只会越来越多,这些投身的人总不如本乡本土的可靠。又想起前几天来的葡萄樱桃两个都是谢大人的人,只怕是她们两个在家里听了家人闲聊,走了消息。第二日早饭后就找了柳嫂儿来问她家人中哪些跟外人走的近的。

    柳嫂儿见房里只有春香,晓得是有什么事,也不敢隐瞒,老实道:“胡三多的妻子两三日回一次娘家,她娘家嫂子也常来。此外就是吴小六跟王三儿两家,跟前边的衙役走的最近,浑家们常来常往,还结了干姐妹。”

    素姐又道:“前几日那个葡萄樱桃来,听说有人留了她们两个吃饭,是哪家。”

    柳嫂儿笑道:“就是吴小六家,吃了半夜酒才走呢。吴小六家就住俺家隔壁,晚上吵得俺到三更都睡不着。”

    素姐点了点头笑道:“跟你男人说,以后不许衙役们的浑家进门,”

    春香等柳嫂子走了,道:“这个吴小六跟王三儿,胡三多跟我抱怨好几回呢,说使不动他们。”

    素姐冷笑道:“使不动还是小事,当初三舅的事,我打了招呼不许乱说,到底还让这些人传了外人耳朵里,要生是非呢。你先留心,凡是银钱过手的事不要安排他们,且等这事了了再收拾他们不迟。”

    却说谢大人果然大张旗鼓的要办拐了薛三冬的案子,狄希陈手里的衙役们私底下都道谢大人浑帐,问起来都说无此事,谢大人还不死心,使了快手去城东挨家挨户寻问。总以为自己这样雷厉风行,狄希陈害怕总要大大的送他一注才是。

    谁知狄府紧守了门户,除了一个买办胡三多,就是请的两个先生出入。谢大人总查不出来实情,又使了心腹管家去周守备那里,周守备哪里怕他,将那个管家拖了家里当匪类打了四十板送回他家,还道:“有人冒认谢大人管家,我家大人因谢大人事忙,已是替大人教训过了。”

    谢大人这里不知死活要掏狄希陈的底,蜀王已是尽知,怪他十二分的不懂事,单独请了他王府里吃茶,派了个管家与他说些闲话,言语里透出王爷对此事不快。

    谢大人趁兴而去,扫兴而归,想不通蜀王为何不喜他。不日府里几位大人议事,丁同知见他闷闷不乐,拖到最后众人都走了问他缘故,谢大人说了。他想了半日笑道:“下官也听经历说过,狄大人妻舅实是让人拐了,就是蜀王府的管家买了去,所以此事狄大人不肯再提,也是怕得罪王爷的意思。这事其实左右布政使大人都知情的,只是翻了出来大家都做不成官,所以狄大人知机。大人不如罢手罢,丢了官事小,得罪了蜀王,只怕走不出四川,就教他拿了咱们去煮盐呢。”

    谢大人听完呆了半晌,蜀王在四川横行已久,当今圣上又是极友悌的人,自己哪里搬过起这座大山。回了家气呼呼说与夫人听,夫人更气,啐他道:“你教狐狸精迷昏了头了?咱们家倩娘丢了,六房寻了几年都没有寻到。你不好好谢人家成全你家名声,反去寻他晦气,糊涂!快快打点了礼物送去,上次不是说人家表弟是太子爷跟前红人么,皇上听说病的重了,你偏生得罪这样得罪不起的人做什么?”

    谢大人教夫人骂得生气,瞪了眼唾沫四溅道:“我又不做亏心事,好好做我的官,怕他什么?”

    因夫人提起皇上病重,想起相与的一位高僧的符水极灵,就郑重写了奏折,将那位高僧送了京里去,等夫人知道,已是追不回来了。

    却说素姐在家收到谢夫人送来的礼,她一点就透的人,知道人家示好,都收下了还照来礼厚薄还了礼回去,谢夫人也收了,又要请她吃酒。

    素姐问狄希陈去不去,狄希陈笑道:“不去。咱们犯不着拍他,以后只要他来请,咱们两个都不去。当我三岁孩子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你快快打发了那两房家人出去。”

    素姐便捡了吴小六王三儿买东西的帐来查,轻易就查出来吃回扣打夹帐等事。本来不聋不哑不当家,这些回扣夹帐都是旧例,素姐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怪他们将不该说的话乱说,所以随便挑了几个错,就一家给了五两银叫他们走路。

    王三儿晓得是因自己多嘴才有此事,他两口儿没有孩子,另投了别家到还好些,收拾了衣服细软,素姐跟前磕了头,码头搭了便船去了。吴小六夫妻二人,本来带着两个孩子来投,到了狄家五年就养了四个孩子,六个孩子大的九岁最小的才半岁,明知出了狄家门再找不到似狄家这样的主人,死命磨蹭,求小春香道:“姐姐帮俺们说几句好话罢,来了五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就是买东西落几两银子,哪个管家不是如此?”

    小春香冷笑道:“你来了咱们家,五年养了四个孩子,你娘子从来没叫她做过活罢了,你一人做活养你全家八口,果然有功劳。”

    柳嫂子也道:“你娘子头上的,手上的,都是哪里来的?若是让主人瞧见了问起,咱们总要说实话是你跟官差们结交,指了主人的名头要的,依了我说,还是走罢,回老家做个小生意你们本钱也尽够了。”

    说得吴小六满脸通红,取了那五两银子回家,叫浑家收拾细软走路。他浑家听说了还要去跟素姐理论,小春香已是站在门口道:“吴小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你办的那些事,主人现在是不知道,若是你出去败坏了主人名声,就凭你勾结了快手取利,看大人怎么治你。”

    吴小六浑家丢了怀里的孩子冲上去骂道:“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你不与俺们说好话,凡事踩着我们,我洗净了眼看你长久做一辈子奴才。”

    小春香看几个孩子哭成一片,叹气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是你们乱说话,教人家找咱们大人麻烦,赶你们出去做什么。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恼了主人,让你们净身出户就好了?”

    那妇人一听说要净身出户,霎时间由怒目金钢变做了依人小鸟,腆着一张大饼脸,嘟着一张血盆大口道:“却是奴家一时糊涂,就搬就搬。”一阵风儿收拾了七八只箱子,推汉子外头叫了车,还想托柳荣就近租几间房儿。柳荣躲了老远道:“码头坐了船重庆去吧,那里房子多。”

    却是素姐见小春香总不回来,又使了小荷花来催,小荷花道:“大嫂说了,不许在成都住,怕你对了人乱嚼坏咱家名声呢。”吴小六无法,也只得坐船重庆去了,到底靠着狄家几年积下的二百来两银子,凭了几间房开了个小杂货铺过活。

    素姐因天气又热了,全家换季算裁缝工钱,只到去年三分之一,笑道:“去了几房家人,这几个月家用算下来几乎不花什么钱呢。”

    狄希陈看了看帐本道:“没见过你这么算帐的,米面粮油从前买过的,不是钱哪?”

    素姐笑道:“就是米面粮油这些,也用的比从前少一半。其实人手也够用了,少好些事呢。”

第七十九章 狄老三娶妻

    那薛三冬,跟了乐山知县卫大人一路顺江而下。卫大人是个宦情极浓的人,一路上紧赶慢赶,狄周也一步跟着一步,在瓜州换了船直奔山东而去,任薛三冬吵闹也不在南京苏杭等地歇脚。狄周已是在这条路上走了几个来回,轻车熟路雇车马驮了东西回明水,薛三冬自回薛家,狄周押了行李在前,几房家人在后来到狄家庄。

    此时狄家庄却比明水镇还热闹些,狄家作坊外盖了一溜小屋,租给来此地做小生意的人家,就是狄氏在绣江县里的族人,除了二房不好意思之外,那两房七八户子侄都搬了来附狄员外而居。

    这一日童奶奶寻调羹说闲话,两个人坐在中院大树下吹风。童奶奶道:“狄老太太只怕日子也不长久了,你就要熬出头了呢。”

    调羹小声道:“休这样说。”

    童奶奶笑道:“如今可是你当家,怕什么呢。”

    调羹低了头不肯说话。却听见守门的开了大门,小跑着进了上房报喜道:“成都任捎了礼物回来了。”

    紧接着一车一车吃用之物流水价送了进来,调羹要开发脚钱,就先走了。童奶奶见带了这许多东西,不免有些眼热,闷闷不乐走到杂货店后边,小寄姐挽了袖子在那里给小女儿洗澡,见娘回来了道:“厨家给您留了两碗稀饭。”

    童奶奶道:“我在调羹那里吃过了。本来还要留我晚饭的,因他家成都任上捎了礼物来,家里忙乱,所以我先回来。”

    小寄姐跟了狄老三两年,只头两个月常捱打。因童奶奶手里有些银子,她又放了帐出去,一个月也有几两银子使用,狄老三有了念想儿,就慢慢待她们母女好些了。童奶奶是个人精,总吊着他,他看得见摸不着,也越来越气闷。他前头妻子留下两个儿子要养活,小寄姐又生了个女孩儿,一家子六口投奔了狄老员外,狄员外借了这个小院给他们居住,童奶奶就拿了几十两银来开个杂货铺,请了个伙计,赚的钱也够他一家过日子。狄老三不用照管一家衣食,袖了些银子整日在外流连,相与些半桶水的秀才,借考取功名,日日在花街柳巷胡混,总是在家的时候少,在外的时候多。

    小寄姐听见成都几个字就觉得刺耳,将水桶重重顿在地上,唬的孩子怪哭。

    童奶奶心痛外孙女,抱了孩子起来拍,抱怨道:“虽说姓薛的心狠,也是你自己走错了路,若是你好好守在家里,回了山东,狄员外两口就名正言顺替你上头做妾。只怪你自己做错了事,休要拿孩儿出气。”

    小寄姐一口气憋的脸都涨红了,正要分辩。却见狄老三的两个儿子来家,径去她房里翻箱倒柜,寻出一盒点心来,坐在门槛上分吃。小寄姐正好出气,竖了两道柳眉道:“没有家教的小贼,快把点心放下来,那是预备明儿你们爹送县学里的礼。”

    大的那个拿眼角扫了她一眼道:“我爹的就是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寄姐气得跳起来道:“你们两个小杂种,吃我的穿我的,还敢骂人。”就捡了院子里一根烧火棍要去打他们,童奶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她道:“休要吵闹,等扶了正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待晚间狄老三来家,小寄姐就吹那枕边风,非要汉子扶她做正。谁知狄老三另有心思,他嫌小寄姐名声不好做不得他的正妻,就看中了学官家里一个守寡的女儿,想娶她为妻。因今年县试央了狄员外去求了县太爷人情,就让他中了秀才。学官只要他一百两银子财礼与女儿做嫁妆。狄老三自己手里的银钱早花费了的,就想哄小寄姐去要童奶奶的银子。因道:“县学里都说我文章写得好,只是认得的大人少,若是得两百两银子去府里寻个人情,举人就稳稳的到手了,到时堂堂正正扶了你做举人的娘子,好似秀才的妻呢。”

    童寄姐听他先提到银子还有三分清醒,待他说稳稳的做举人娘子就昏了头了。想着若是自己做了举人娘子,将来也是官太太,必能将薛素姐比了下去。若是有朝一日男人做了尚书这样的大官,薛素姐还要低了头对她陪小心呢,就动了心思去要银子,口内迟疑道:“俺娘那里没有两百两呢,只怕够一百两。”

    狄老三笑道:“一百两也够,那些我再去设法就是。”

    小寄姐鬼迷心窍,就从枕上爬了起来,悄悄走到童奶奶睡的厢房里,取了钥匙开了箱子,翻出两包共一百两碎银来。狄老三已是在门口候着,抢了纳在袖里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寻份上。”回头拉了件绸衫披上,开了门就走。

    小寄姐独自回房里守着女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只是不敢跟童奶奶说。过了几日,狄老三来家问狄员外借了家人来装饰房屋,披红挂彩。她心里还道是要为自己扶正,有七分担心又有三分欢喜。

    谁知调羹请了童奶奶与小寄姐去吃酒,家里就来了学官的嫁妆,铺陈了两间正房,又一个十一岁的赔嫁丫头叫是小珍珠守了门。待小寄姐回家,小珍珠把了门死活不让她进去。童奶奶奇道:“他哪里来的银子娶妻?”

    小寄姐涨红了脸哭道:“他说要银子寻份上方好中举人,是我不该拿了娘一百两银子与他。”

    童奶奶跺脚道:“有这银子在手,他看银钱份上待咱们就好,如今叫他哄了去,咱们可怎么处。”

    小寄姐气得直哭,想拉狄老三拼命,偏生狄老三在县里又没有来家。童奶姐实是气的狠了,也不理她,自抱了小外孙女回房去睡。到第二日晚上狄老三坐了高头大马,后边跟着一顶花轿来家,也不理坐在灶下哭泣的小寄姐,自喝了交杯酒,关了门睡觉。

    早上小珍珠就使唤小寄姐道:“娘要洗脸水呢,快烧了送来。”

    小寄姐本不想烧,却想看看新娘子是何等样人,烧了滚开的一锅水,拎了一桶送进去。却见一个娇滴滴的妇人当窗坐了她常坐的位子在那里梳头,狄老三满面笑容要替她描眉,见她进来,板了脸道:“这是我一个妾叫寄姐,快来见过娘。”

    那妇人白了他一眼娇声道:“好没规矩的人儿,相公好脾气呢,惯的这样。”

    狄老三忙过来踢了她两脚道:“还不给娘磕头,当自己是公主娘娘呢。”

    小寄姐吃他当初打怕了,含着气磕了头称娘,那妇人伸手拨了她头上的金簪道:“这些不是你用的,我替你收着罢。从今以后老实做活,一个月我还许汉子与你睡一晚。”

    小寄姐此时恨她的心比恨素姐还甚,咬着银牙扭头出了门,却见童奶奶打点了箱笼,支使了伙计搬家,忙道:“娘这是哪里去?”

    童奶奶怒道:“方才那小丫头赶我走呢,说一个妾的娘住在这里吃白饭,他狄家没有这个规矩。”

    小寄姐哭道:“我去跟她拼了。”

    童奶奶拦了女儿道:“我跟调羹相好,借了她家几间屋搬了去单过,也省得人家说我吃女婿的。你在他家,他想这个杂货铺,只怕对你就好些。不然,咱们另过。”

    小寄姐便依了,帮着母亲将杂货诸物搬了对面的空房里去。待新妇慢慢缠了脚,出来闲走,瞧前边杂货铺教人搬空了,骂小珍珠道:“谁这么大胆偷搬了咱们家东西?”

    小珍珠道:“是寄姨呢,说杂货铺是她们家的,要搬了别处去开。”

    狄老三在后边听了不好做声,就想偷偷溜走,新妇一把揪了他的耳朵道:“你不是说你家有良田百顷,还有铺子么,怎么都成了妾的?”

    狄老三吃疼,求饶道:“眼前这田就是我家的,这个杂货铺却是妾的娘自开的。”

    新妇听说还有田,料这个小小铺子没有多大出息,新人总要充些大方,就丢开手不提。就是狄老三,心里猜测童奶奶必是还有银藏在腰里,不然怎么敢搬出去单过,就对小寄姐又有了三分好脸色。小寄姐虽有二心,怎奈京师不敢回去,银子又教自己送了狄老三娶妻,只得低头忍耐。

    却说薛三冬回家,将姐夫的书信交给老父,薛教授拆了看信里提到三冬带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回家,还有绸缎等物,却是欢喜。又见桃花将要生了,亲自唤了三媳妇到房里来将道理说与她听。那王氏看家兄份上,又要公公婆婆面前妆贤惠,摆出一副笑脸来收拾两间屋子与小桃花住,薛老三感她的情,到了家只在她房里歇宿,妻妾还算相安。

    薛如兼等了几个月,等狄希陈单给他写了封信,只字不提辞退计主管,却也有些泄气,何况薛三冬回家带了许多银子也没有充公,兄弟三个里头,老大富且贵,老三也比他有钱,就有些郁闷。巧姐儿劝他道:“咱们替俺哥守了几年作坊,等俺哥来家,跟他说,你跟计伙计合什么气?”

    薛如兼道:“那块地大哥买了去凭空就赚了五千两的差价。不是计伙计打拦,咱们也有一两千两银从到手。如今就是小三都比咱们有钱呢。”

    巧姐道:“俺娘的私房也有几千,不外是我哥跟我两个分了,你替我哥照应好了作坊,只怕他就让咱们些。”

    狄婆子当家几十年,私房的确也有一二千,只是狄希陈到京里去活动,家里银钱不够,她都拿出来使用了。从前女儿在家,固然样样都在媳妇前头,如今女儿成了人家人,自家这份家当连小翅膀姓狄都不想分给他,就算还有私房,又哪里舍得大把银子分给外姓。狄希陈在外做官三年,并没有银子捎回家来,却是狄婆子偷偷叫孙子写了信去说过的,就是这样,还嗔儿子送来家的东西太多,不会做人家呢。

    狄员外年纪越大,因老妻偏心,爱妾又谨慎,越发的心疼小儿子。就与狄婆子商议趁他们老两口见在,先替两个儿子分家。狄婆子道:“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分就是。”

    狄员外道:“家里两个作坊,大的小陈哥留着罢,小的就与了小翅膀,其他田地都平均分开就是。”

    狄婆子听了生气道:“这两个作坊却是素姐当了嫁妆建的,你要分,总要跟她说声。”

    狄员外气道:“她嫁了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她的银子不是咱们家的银子么?”

    狄婆子不肯道:“媳妇的私房是她自己的,她肯一年拿出几百两来给小翅膀是她知礼,恼了她,一钱银子不与小翅膀是她本份,你想她的,等儿子媳妇来家自与他们说,此时要就分了去我却不依你。”

    狄员外道:“小陈哥跟素姐从来友爱,一定依我。”老两口不欢而散。

    若说狄员外为何起了要分作坊与小翅膀的心思,却是狄家亲族们见薛如兼跟计伙计几个把定了作坊,这起人半只脚都伸不进去,空对着人家大捧赚银子咽口水,想着若是将来作坊换了小翅膀当家,调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事,小翅膀又小,自然任由他们摆布,所以日日在狄员外跟前上眼药,说些素姐偏心娘家,容不下人等语。又有现成的例子小寄姐在那里,总要多分些家当与小翅膀防身,只怕住在一起小翅膀叫她折磨死了。

    狄员外老人家的心思,却是心疼小儿子多些,听得多了也觉得趁他活着分家才好。只是他向来听狄婆子的话,狄婆子道不依,也只得等儿子回来再说。

    却说小全哥接了爹娘的信,都是厚厚几十页,看了又看,心里十分的想念爹娘,数着日子等他们任满回乡。这一日祖母看人开了箱子取出素姐捎来的各样礼物,命人取了小全哥那一份送到东院来,小全在那里摆弄一个素姐亲手替他打的丝绦,上边系了一块雕花的玉佩。小翅膀走了进来道:“怎么你有这个我没有?”

    小全哥毕竟是孩子,随口道:“这是俺娘梯己捎给俺的。”

    小翅膀比小全哥还小一岁半,更不懂事,眼红道:“你给俺看看,中不?”

    小全哥不肯,小翅膀就要抢。两个人拉拉扯扯,玉佩就掉到地上摔碎了。小全哥舍不得,捣了小翅膀一拳,把个小翅膀打哭了,淌着眼泪去狄员外那里告状,狄员外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孙子,两个都舍不得,就将一腔怒气都发到了素姐身上,嗔她不懂事,捎几样东西都偏心,把儿子放在小叔前头。还是调羹为人明白,苦劝道:“那个玉小翅膀也有,只是我怕他摔碎了收起不让他瞧见。孩子们哪有不打架的,管情明儿他两个就好了。”

    狄员外教调羹说了半日方消了气。偏生有多嘴的媳妇子又把这事说与狄婆子听,狄婆子道:“小翅膀小小年纪就知道挑拨,也不知道是谁教出这么个孩子来。”就更不喜欢他了。

    这一日小桃花一举得男,薛教授夫妇喜不自胜,三个儿子都有孙子,下了贴子请狄员外跟狄婆子都去吃酒。狄婆子还罢了,狄员外见老友儿孙满堂,心里就觉得狄希陈生的少了,回家与狄婆子商议给儿子讨两个妾。狄婆子不喜欢调羹,顺带童奶奶跟小寄姐都是她讨厌之列,道:“儿子怕是指望不上了,你再讨几个妾,还能生几个小儿子呢,比孙子又强多了。”

    小全哥待计主管来问他好,就将父母亲私下里托计主管寻田地的信给了他,教他去寻一个有山有水有稻池有旱地的庄子。计主管依了信里写的各项,在离狄家庄二十多里地,靠近临清那一边找到一大块地,顺着小路进去,连绵的丘陵后头就是田地,,正好有条小河流过,只因那里偏僻,山坡多田地少没有什么出息,主人家又急等银子花费,就极便宜卖了。计主管做主定了那里,写了文书到官府里上了档子,将地契藏在个小匣里收起,要等狄希陈回家交给他,又写了书信,另使人专程送了成都任上去。

    狄希陈收到信已是十月将尽,两口子高高兴兴拿了抄来的鱼鳞图看了半日,商议要挖塘取土烧砖,等等等等,写了信安排下去又觉得不妥,总要耐着性子等过了年好回家亲自安排才好。

第八十章 狄家识字班(上)

    狄家接连少了七八房家人,白日里还好,到了晚间上夜的媳妇们就排不过来班儿,厨房里也只有柳嫂子一个人忙前忙后。素姐想雇几个女仆,狄希陈不肯:“雇的人,第一不知道品行如何,第二她们经常出入,闲言碎语就多,不如买个几个罢。”

    素姐道:“别的都还罢了,女儿房里只有几个小姑娘,外头就一个媳妇子守夜。如今家里又空荡荡的,我不放心。”

    狄希陈笑道:“听说山西陕西造反已是平定了,掳了不少妇女当街买卖,明儿叫胡三多去捡几个老实的买来就是,虽然是在咱们家做家政服务,也比娶不起媳妇的穷人买了回家做老婆吃苦受累强。”果然就召了两个媒婆来,亲自吩咐她们道:“如今我们家少人使唤,两位嫂子帮忙寻几个会做活的来。”

    那两个媒婆还是旧年卖小镜子几人赚了知县大人几两银,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哪敢怠慢,第二日就带了十来个人进来道:“成都府里一个乡绅家坏了事,女眷们送了教坊司,这几个丫头生得平常了些,教小妇人们拿出来卖呢。”

    素姐坐在堂上一个一个挨着看去,见这十来个人生得果真都平常,年纪从八九岁到十七八都有。因媒婆子说女眷送了教坊司,站在堂下的女孩子们里头就有四五个脸上有不忍之意。素姐一个一个指出来道:“你们几个站出来,都说说自己会做些什么?”

    媒婆忙走近几步笑道:“奶奶好眼力,最老实会干活的就是这几个,这两个大的是全灶呢,都做的一手好羹汤。那三个小的,本是针线上人。”

    就拉了一个小丫头出来,掀了她的小夹袄道:“看看这针脚,前日府里同知丁大人家寻婢女,丁奶奶也说这几个好,就是丁大人嫌她们生的不如那几个好看呢,才留到今天。”

    素姐又让小春香带了两个大的去厨下烧几个菜试试,就留两个媒婆吃中饭。果然抬上来的几盘菜滋味都好,便讲定了一共四十六两银子,将这五个人买了下来。两个大的,十六岁那个取名煮酒,十五岁的取名煮茶,三个小的,依着个子高矮取名翠竹、翠兰、翠玉。

    素姐还要买几个单身妇人,那媒婆道:“府上无人使,连家带口投了来的就也多,比这样单身妇人可好多着呢。”

    素姐不解其义,问道:“这是为何,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

    那媒婆陪了笑脸低声道:“妇人买卖的,多是在家里打骂公婆,好吃懒做,教夫家打发了出来娘家又不能养活才卖的。这样的人不是名声不好听,就是手脚不干净,最是麻烦不过。”

    素姐笑着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那媒婆连声笑道:“奶奶若还想寻人,咱们慢慢访那好的送了来,再不敢在狄奶奶跟前为了几两银子将那不成材的送来。”

    素姐便教小春香送客。她坐了那里想了半天,才把人安插妥当。小杏花最与紫萱合得来,就给了紫萱,煮茶跟翠竹翠玉三个,再加上小梳子,小露珠,新人旧人掺合了一起都安置在女儿房里。小春香回了家是要嫁小九的,小荷花转过年也有十六,在身边都呆不长久。就将小镜子跟小雨滴与翠兰三个都交给小春香,学着管管帐,要替她们两个的班儿。这样晚上女儿外间有一个人守夜也无妨,横竖房里有四五个人。就是将来几个大的嫁出去,也不至于手边无人使。另安排房里的大小丫头们除春香之外,都一日两个轮值了去厨下帮忙。这样分派下来,果然柳嫂儿跟几房家人的媳妇们都轻松许多,就是半夜守门的也敢睡一会了。

    过了几天媒婆又领了几个人来,素姐见媒婆会看人眼色,送来的都是手脚伶俐的小姑娘。就挑了两个大些的,分别取名翠凤跟翠花,留了自己院子里使。

    这些小姑娘们在狄家住了几日,见主人宽厚,小姐脾气也好,小镜子跟小杏花每日还跟着小姐去学堂上学,都十分诧异。这一日下午小紫萱放学,厨房送了一大盆才蒸好的肉包子过来,小杏花先拿了一个递给小紫萱,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见煮茶在边上看着,忙道:“你们也吃几个罢,还有一两个时辰才开饭呢。”

    煮茶吐了舌头,笑说不敢。小梳子走过来一人手里塞了一个大包子道:“吃,咱们家吃饭都是敞开了吃的,不然送这么一大盆来做什么?大奶奶总说咱们现在正长身体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活。”

    小紫萱也道:“我们家跟人家不一样的,谁家的姐姐们能正经上学?杏花姐姐前几天做的对子先生说对的好,俺娘还特地给她做了件新衣服,说只有读书好才有奖赏。”

    翠竹跟翠玉都只有十一岁,也是心灵手巧的姑娘,所以小小年纪针线活做的极好,听了可以上学都心动,拿了包子搁在手上半日,低了头想心思。

    小杏花算是个丫鬟组长,见了笑道:“想上学的都能去,只是现在先生教的深了,只怕你们不识字,跟不上呢。”

    小紫萱平常上祝先生的课就觉得有趣,上石先生的课闷的要死,偏偏小镜子跟小杏花听的都认真,课间休息也拿了书本在那里揣磨。九叔又忙,几天才来一次,来了补功课的时间都嫌少,哪里有空跟她玩笑。她想到若是多几个同伴,也热闹好些,跳下椅子道:“我去跟娘说,让她吩咐先生单教你们从头识字。”说罢蹦蹦跳跳出了门。

    小杏花笑道:“大嫂必依的,你们几个就高高兴兴等着上学去吧。”不单二翠,就是煮茶笑逐颜开的也上来道谢。

    素姐听了女儿的话,笑道:“她们几个上学好呢,明儿让你爹去跟石先生说,先教她们识字,每日去学半个时辰罢。”

    晚间果然跟狄希陈说了,狄希陈道:“我正有此意,咱们家的管家们的孩子们,六七岁到八九岁的也有四五个,又没有活给他们做,不如一起进了学堂罢。你说的一日学半个时辰字就很好。也不见得个个都是读书的材料,学不进去的慢慢歇了,若是有心读几年书,有知识的管家一个胜蠢汉十个。”

    素姐笑道:“只是单让石先生抽半个时辰来教下人们,他肯不肯?”

    狄希陈笑道:“有什么不肯的,多送些束修就是。圣人都说了:有教无类。”

    素姐见他扣了顶大帽子,也笑了,叫了女儿来,就将初级识字班报名的差使交给她,正好明儿休息时去办。又手把手教她画了个表格,里边头一栏是姓名,其次年纪识字多少、平常做什么活,要女儿照了表格登记。

    狄希陈见素姐其实玩的是市场调查的把戏,坐在桌边拿书挡了脸笑了半日,等小紫萱兴冲冲出门,狄希陈就道:“你培养女儿做秘书呢?屁大点事,也要做表格,官僚作风。”

    素姐得意道:“我这是培养女儿做事有条理呢,不然她那个傻大姐的性格,丢三拉四惯了怎么改得好?小杏花跟小梳子几个都是泼辣多过冷静的人,为人还是要像我一样刚柔相济的好。”

    狄希陈道:“哪个世道都是一样呢,还是泼些好。将来回家,两个老的不在了分家时那些姓狄的吵闹,全依赖娘子大发雌威呢。”说罢立起来拱了拱手。

    素姐涨红了脸道:“有数的几次发个脾气,你就会让我做恶人。”

    狄希陈嘻皮笑脸道:“咱们分工不同,我红脸你白脸,不都是为这个家么,计较什么?计主管说咱们家现在跟集体食堂一样,到了吃饭的时候,都是姓狄的,古人的宗族观念太可怕了,难道应该的么,我们的银子也是吃苦受累担惊受怕挣来的。”

    素姐道:“就是到了公元三千年,中国人还是这样,不患贫富患不均。农村里头老头老太看哪个儿女过的好些,一定日思夜想要搬了到日子过得差些的家去。我记得好几回你妈偷偷跟我抱怨呢,说你奶奶拿你们家的新衣服新鞋子给你小叔叔,连个招呼都不打的,你妈要是拉个脸,你爹还老大不高兴呢。这个时代,吃你的天经地义,看开些罢。”

    狄希陈摇头叹气:“你的叔叔伯伯们和睦,对你又好,你总把亲戚们往好里想。大好白米饭养白眼狼的可不少,吃惯了,还要挑你冷了热了,我是不做这冤大头的。你不记得了,有次你在天涯灌水还看见一个上海女明星养狼来?那样无亲无故的受过教育的还不晓得一点半点感激之心,何况这些人。”

    素姐笑道:“我名声在外,出了名不好相与,只怕吃你家小兄弟的多些呢。”

    狄希陈拍了头道:“不错,我怎么说是个官,还有三分怕我。若是小翅膀,调羹是个老实人呢,让狄老三之类的人哄了败光家产的都有可能。到分家时少不得要先争一争了,也替小翅膀留个退步,算是咱们为狄员外两口尽心。”

    素姐点头道:“你说的是,我是女人我小气,咱们自己挣的也要看好了。现在就去把这两年的帐本烧了。我们心里有数就是。”

    狄希陈心里暗笑妻子刚才还事事要做表格,现在又要焚数字坑帐本,女人果然善变。行动上自然要支持,亲自去搬了个火盆来,素姐取了收礼的几本帐目,果真一张一张撕了丢在火盆里,狄希陈就搬了院子里,烧了灯油烧了半日。

    却说小紫萱拿了鸡毛当令箭,第二日清早就问齐了两个院子里的女孩子们,又要去管家们住的侧院去问,小杏花道:“你此时去太早了,等咱们吃饭时,我替你问清楚了另拿纸记好了再填可好?”

    小紫萱虽然有些不情愿,因饭时到了,也只得依小杏花,先去母亲那边吃早饭。

    小九已是先到了,坐在阁里吃姜喝茶,见小紫萱脸上还沾了两点墨,笑道:“做什么呢,脸上黑糊糊的。”

    小荷花忙拉了她进内室重新洗脸,早饭已是送了进来。一锅红薯稀饭、一盘肉包子、一盘中间夹蛋饼的油饼,淋了香油的小菜炒肉丁,还有一碟四川本地的泡菜。

    煮酒才盛了头一碗稀饭,小紫萱就冲出来道:“多红薯,少粥。”

    素姐忙道:“还有土豆泥跟炸的土豆条给你做点心的,多喝点粥。每样都要吃些,不许偏食。”

    小九见狄希陈不在,停了筷子道:“五哥呢?”

    素姐道:“今儿说是有事,一早教周师爷请了去,他们的早饭小春香已经送出去了呢。咱们吃罢。你今天不用上学,吃完了也好好歇歇。”

    小九笑道:“不歇,想来又是有人送钱来了。我吃完了也去瞧瞧。”

    小紫萱最是心急,三口两口吃完早饭,等不急漱口,就急急忙忙跟在小九后头出了门,去厨房寻吃饭的小杏花她们。等表格交到素姐那里,素姐看写了一大张纸,除了七个新来的女孩子们,还有管家们家里的小小子跟女孩儿,狄九强的名字端端正正排在最后,倒数第二个是狄白袜。素姐指了这个狄白袜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春香走过来瞧瞧,笑道:“就是外号叫白袜的那个,三不知自己改了姓狄呢。”

    素姐好笑道:“足足二三十个,我怎么就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些人?”

    小春香抿了嘴儿笑道:“前次那个吴小六夫妻两口足有六个孩子呢。咱们家的管家们都是会生养的,谁家没有三四个?年纪不到十岁的都不做活,咱们帐上没有名字。”

    素姐听得那两口子生养了六个,敬佩道:“好本事。我自从生了小紫萱,再也不敢生第三个了。当是养猪呢,两个孩子我都怕教不好。”

    春香低了头红着脸道:“穷人家生养是图有人做活,穷困了还能卖几个钱,有饭吃就是上上签。其实大嫂多生几个也无妨的。”

    素姐笑道:“其实我也想再生两个,小紫萱也孤单了些。不过孩子是老天爷赐的,强求不来,看各人福气罢。”

    因狄希陈说这几日都忙,素姐就自己写了封信给石先生,请他每次放学后多留半个时辰教家人识字,束修每个月多加五钱银子。

    石先生家里春天遭了天灾,虽然补种了些,过日子还是靠的狄家的学费。他虽然觉得狄夫人要让仆役识字多此一举,不过五钱银子能买上等白米一石,若是糙米足足一石七八斗,正是雪中送炭的好事,欣然写了回信充了。

    素姐就按名单招集了所有人到花厅,道:“此次单请了石先生教你们识字,不比上次直接教八股文,若是无故旷课三次的,就不必去了。”又对煮酒道:“这个识字班里头你最大,你记了人数,每次点卯就是你了。笔墨纸砚等物回头我叫胡三多买了来,你明儿跟小杏花一起按了人头发下去。”

    煮酒欢喜答应了,素姐就让众家人散了,找了胡三多来,亲自叫他去买描红本子,笔墨等物与千字文千家诗等书本。胡三多吃吃哎哎又替他浑家报名,素姐笑着同意,胡三多就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晚间素姐向狄希陈说起,狄希陈叹息道:“若是人人都能知书识字,咱们明朝说不定直接就进入资本主义了呢。我将来想办个书院呢,你看可好?”

    素姐道:“你想办就办,不然日日做官忙惯了,到了家闷得跟退休领导一样精神经衰弱……”

    狄希陈看妻子说话俏皮,灯光下眼波流转,此时不推倒,还待何时,笑道:“咱们还有正事呢,当初可是说要生十个八个的,还有空缺。是不是该努一把力了?”

第八十一章 狄家识字班(中)

    放了晚学,小九就请了石先生移步到花厅喝茶。胡三多笑嘻嘻拉了他娘子的手送到堂里,教她在屏风后头坐下,大些的女孩们也都纷纷走到屏风后头坐了。小杏花威风凛凛,将小萝卜头们按个个高低排了坐次,就叫煮酒将昨夜分好的笔砚等物一份一份发下,自己拿了报名的单子在领了东西的人名后打了勾。

    小紫萱嘟了嘴不快活,本来是想有人陪她上学的,结果人家都另开一班。跟她年纪一般大小的小孩子们兴高采烈拿了书本在那里摸,她也眼热,急忙跑了房里找母亲,经过厨房就看见小春香在门口,问她:“俺娘呢?”

    小春香笑道:“在给你做点心呢,快来。”拉着紫萱的手到里边。素姐围了围裙,套着护袖,在那里浇了蛋液拌肉馅儿,屋子里喷香。

    小紫萱心思不在吃食上,走了素姐跟前道:“娘,俺也想上识字班。”

    素姐晓得她是好热闹,便道:“你都认得上千个字了,跟一群不识字的一起有什么意思。”

    小紫萱低了头不说话,只在素姐裙边扭来扭去,看素姐不理她,眼泪就围了眼眶打转转。

    素姐忽然听到春香咳嗽,拿眼角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小春香冲紫萱指了指前头,那意思必是教她去找狄希陈,料想狄希陈也不会答应,就装作没看见,跟柳嫂子两个动手包馄饨,小春香跟小荷花也洗了手过来。包了半日,素姐见包够了差不多二十来碗,就洗了手捡了五只碗,拿勺挖了猪油、酱油、盐与切细的千张丝、虾皮,等馄饨煮好了方一一浇了热汤才盛起来。小春香跟小荷花都赶紧洗手,拿了两个盒子出来,各装了两碗,春香捧了一个去前边送给狄希陈与周师爷,小荷花就捧了另一个送去花厅。

    小紫萱被素姐晾在边上半天,委委屈屈不敢说话。素姐见馄饨略凉了些,方道:“你洗了手吃点心罢。”看她不大高兴,心里又有点舍不得,问她道:“明天想吃什么?”

    小紫萱听了笑起来,道:“要没吃过的。”

    素姐听了笑道:“看看,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什么是你没吃过的?”虽然如此说话,还是在厨房里四处瞧了瞧,看有什么新鲜东西。因案板上放了几包海参鱿鱼之类的干货,就想起来当年狄希陈请她吃的街头炒鱿鱼来,四块钱一份,一个小饭盒装了,两个人一人拿一双筷子边走边夹了吃。只是此时没有洋葱,味道可能会打折扣。素姐就笑道:“只要明儿祝先生夸你了,妈就做两样从没吃过的好东西给你吃。”

    小紫萱想起祝先生留的对子自己只对了前边半句,忙喝了一口汤丢下碗道:“我去多对几个对子,明儿祝先生一定夸我。”

    素姐见碗里头还有大半,倒掉可惜,便道:“吃完了再去,不然下次就按这个份量给你吃饭。”

    小紫萱老老实实吃完了才离去,小九就冲了进来道:“可还有什么馄饨没有?那两碗都让石先生吃了呢。”突然看见素姐在那里,忙笑嘻嘻问好。

    素姐道:“石先生是不是中午没吃饱?”

    小九笑道:“中午我陪他吃饭时,他说咱们家的包子好吃,要带回家给孩子尝尝,我不好意思再动,跟他两个都只喝了两碗汤,现在饿的咕咕叫。”

    素姐先命柳嫂儿现包一碗饺子下给小九吃,才道:“石先生家是不是吃不上饭了?”

    小九想了想道:“没听他说起过呢,我猜差不多,只要吃中饭时有可带的东西,他都要带了家去的。”

    素姐见小九笑嘻嘻的,怕他是说着玩的,就自己悄悄的到学堂边先生中午歇息的一间小房里看了看,果然一个漆都掉了的食盒里装了十个包子。学堂里头,石先生正一个一个把了小学生的手教他们正字。素姐看他并不因为是教仆役就随便敷衍,跟教小紫萱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十分的敬重他。回到厨房正好春香手里拿了张贴子,带了一个人挑了两笼野鸡的人进来,柳荣在后边跟了。

    小春香将贴子交给素姐笑道:“丁夫人说谢谢大嫂送她的珠花,正好她家亲戚送了野鸡,就转送了两笼来给咱们。”

    素姐道:“送来的是管家还是管家娘子?”

    ?小春香说是管家,笑问:“拿个中等赏封赏他罢。”

    素姐点头,又道:“这个挑夫的脚钱你也打发了。”就进近了门边看贴子上写着雉鸡三十翼,知道是十五只,便道:“我记得下元是个节的,四川过不过呢?”

    小春香笑道:“过的,下元那日烧香礼佛的最多。”

    素姐笑道:“快给两位先生备礼,每位一个火腿两只野鸡再去买两盒点心,明儿叫九叔亲自送了去。”

    坐在小桌边的小九嗯嗯两声,埋头咬了一只饺子道:“明儿中午我吃饱了才去。”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灯下素姐查考完女儿的功课,也问了几翠今天识了几个字。煮酒答:“上大人,三个字。先生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一遍。天黑透了才放学呢。”

    素姐点了点头,看小紫萱脸上一副怎么只学这么点的表情,笑道:“后日再上学,小荷花提前去学堂说一声儿,满一个月谁的认得的字最多,写的最端正。奖套新衣服。”

    小姑娘们听了都脸上放光,她们没有赶上换季,穿的都是春香几个的穿小的旧衣裳改了的。换冬衣又要等过年,这个把月若是学里得了第一,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各个都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小紫萱不服气,拉着狄希陈道:“我也要跟她们比。”

    狄希陈板了脸道:“你跟小镜子比还差不多。”

    小镜子却是个手不释卷的书迷,小紫萱聪明尽有,论刻苦却差的太远,就是小九有考秀才的觉悟,也没有小镜子那般下苦功。狄希陈与素姐平常夸女儿的时候居多,若是小紫萱翘尾巴了,一提小镜子,立刻就老实了。

    果然小紫萱捏了拳头道:“下个月我一定比她强。”说罢头也不回跑到自己房里点了两只大蜡烛用功去了。狄希陈跟在后头看了半日,果真在那里临贴,回来跟素姐相视而笑。

    素姐想起来就问道:“石先生家事如何?”

    狄希陈惊讶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在桌前转了两转方道:“我记得他家有一顷地的,咱们一年送他的束修足足三十六两了,你的礼又厚。过日子问题不大呀。”

    素姐就将石先生省了中饭带回家的事说了,又说安排了小九明日亲去送礼,好仔细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

    狄希陈笑道:“你从前不是说祝先生学问好,课也上的好么,怎么如今对石先生关心起来?”

    素姐道:“以前偷偷听过石先生说过两节论语,觉得是个迂腐老头儿,可是今日看他给孩子们正字,态度跟教小紫萱跟九叔并没有两样,我敬他是个至诚君子呢。若是他生活有困难,能帮就帮着些呀。”

    狄希陈就问送什么礼去,听说还有两盒点心,忙道:“点心这东西不合适,换了。咱们家不是还有好纸么,一家送一百张宣纸十只湖笔。”

    素姐忙在桌前取了拜贴来写好,交给小春香道:“明儿上午备好了交给九叔罢。”

    第二日下午小九果真唤了狄九强跟狄白袜两个挑了担子跟他出去送礼,因祝先生家近些,先到的祝先生家。小九并不停留,对留他茶的祝先生说还要到石先生家去,等狄九强从后堂厨房出来,辞了祝先生走到半路上方问道:“狄九强,祝先生家厨房里都有些什么?”

    狄九强道:“跟咱家厨房里差不多呀。没什么特别的。”

    小九笑道:“回头到了石先生家,你多看看他家厨房里都有些什么。”

    到了石先生家,巷子尽头是竹子编的篱笆墙,院子里晒着几大匾萝卜干儿。一个老妪见来了个少年公子,后边跟着挑担子的两个奴仆,门口伸了伸头又缩了回去。小九是第二次来,大大方方直接进了堂屋拐进天井里头一间偏房,却是石先生的书房。石先生家常穿了件袖口磨破了的布道袍,在那里教他的一个小女儿跟两个小儿子读书。见小九笑嘻嘻进来,慌忙丢了书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九行了礼道:“我来送下元节的节礼,一点点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石先生搓了搓手道:“啊也,重阳才送过的,令兄实在是太客气了。你在书房里坐一会,我去冲茶来。”

    小九哪里喝他的茶,就跟着他到了厨房,那个老妪正眉开眼笑在那里杀鸡,一边拿碗接鸡血一边口内呐呐道:“早结送来,小姐也不必回娘家去要钱买米。”

    石先生因小九站在身后,臊的满脸通红喝道:“陈妈,你胡说什么。”

    小九抢上前几步,揭了他家的米缸盖,果真里边只有几粒碎米,忙道:“先生家这是……”

    石先生苦笑道:“不怕友棠笑话,舍下断粮将近一个月。”

    小九郑重道:“家兄一向敬重先生,先生若有难处何不直言。”

    石先生叹气道:“舍弟最爱赌钱,因他没有成亲又不好分家,八月里将家里的田地偷偷卖了,上个月又偷了我存起来买米的三两银。”说完了又长长叹气。

    小九见是他家家事,不好答话,笑道:“先生手头不便,学生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就叫人去买两石米来。”忙自袖里取了二两银子出来送到那个陈妈跟前道:“妈妈,俺教两个管家跟你去驼米去罢。”

    那个陈妈妈手上的鸡毛都没有摘掉,咧了一张大嘴接了银子就朝外头跑,小九忙叫狄九强两个跟上。从小九说话掏银子到陈妈妈光速出门,也不过眨眼功夫,石先生连客气几句的机会都没有,红着脸道了谢,就蹲下来继续老妈子未完成的事业,给鸡拨毛。

    小九待想动手,却是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人,待不动手,老师在那干活,学生又没有在边上看的理。

    他在伸手与缩手之间徘徊许久,还是没有杀生的勇气,就坐了灶后边烧火玩,石先生忙着解决温饱大业,就没有注意。

    正好石先生的浑家拿个小布袋来家,径到厨房,见相公在杀鸡,案板上还有一只大火腿,忙道:“我求了弟媳妇半天她才肯量五升米给我呢,这许多东西是哪里来的?怎么两只鸡都杀了?”

    石先生道:“不杀了明儿还要拿米喂他,不如先叫它喂了咱们罢。”

    石师娘突然瞧见灶后坐了一个华服公子,在那里笨手笨脚敲火石,忙道:“我来我来。”一面揭了锅盖看里边一滴水都没有,就拿瓢舀了大半锅水,道:“空锅怎么烧火?”

    小九忙起来问师娘好,石师娘才晓得是学生,忙推了他跟石先生到书房,唤了女儿来打下手。小九对着满身鸡屎味的先生哪里坐得住,借口还有事就告辞出去。站在门口半日,等那个陈妈妈挎了大竹篮,里边满是豆腐青菜,狄九强两个还有米店伙计气喘吁吁各挑了一石糙米过来,方招乎两个管家回去。

    素姐听说了石先生有个惯赌的兄弟,叹气道:“若是旁人还罢了,这么个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人,还真是一块割不掉的臭肉呢。”

    本来惯例先生的束修是按四季给的。素姐就将还有三个月的学费都支了出来,又加了几匹梭子布一起送了石先生家去。石先生心里感激狄大人到十分,对小紫萱就格外的严厉了,就是识字班里的学生,也要求高了许多,把一群孩子别的叫苦连天。

    ---------------------------------

    寄江同学的广告,大人们,投票呀从金戈铁马的大唐穿越到现代的少年陌香,和半吊子巫女唐唐。

    两个寂寞的灵魂,在孤独的都市里相互取暖。

    命运颠沛瑰奇,从死亡彼岸走来的长生花开了一路。

    女频写手柳寄江新作《陌香》,2007年岁末倾情奉献,12月PK大战,希望大家支持手中的PK票。

    地址链接:m/showbook.asp?bl_id=158970

第八十二章 狄家识字班(下)

    转眼将到冬至,素姐被来来往往送礼闹得头晕。小春香跟小荷花固然是忙的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连小镜子小杏花都没能去上课。虽然只是收礼、送礼、回礼并打发来人赏钱,却要分厚薄、讲关系、排资历,还要当心收了人家的礼回的不能重样儿。素姐就觉得比做销售还难,都说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吃饱了撑着绣绣花就打发掉一天。照眼前这七品小官太太的工作量看,只怕官太太们穿越到两千零七年,个个都是优秀女企业家。

    素姐扔开手里一叠子礼单揉太阳穴,叹气道:“是不是别人家都这么麻烦?”

    在边上等了半日要跟春香称银子给裁缝工钱的胡三多得了空子,走近几步笑道:“别人家哪有咱们这么热闹。”

    素姐见小春香还在那里跟小镜子对数目,也愿意跟胡三多多聊几句,就问他:“你娘子上了有一个月的学了,如何?”

    胡三多有些不好意思,道:“也识得几十个字了,只是写不好呢。她又好面子,天天在家里鬼画胡,描红本都买了好几个了。”

    素姐笑道:“认得就不错了,其实我当初才学写字也写不好呢。”

    胡三多提到他娘子,平常的精明都变了憨厚,呵呵笑道:“她总说奶奶跟前几个姐姐年纪不大,这么有本事,都是读书识字的缘故。常跟我说呢,只到春香姐姐一半就阿弥陀佛了。”

    素姐听了微笑。小春香得了闲,正要取银子来,因胡三多奉承她,啐了他一口道:“嫂子上学也是教你激的,偏拉扯上我们做什么?”转过背里间取了包银子扔到一个小几上道:“拿去。”手上几只虾须镯碰在一起,咣咣当当响了几声。

    胡三多悄悄看素姐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拿了银子笑道:“佛爷保佑明儿春香姐姐得个厉害婆婆。”说罢猫着腰一溜烟小跑出去。

    春香恨恨道:“明儿我去跟胡嫂子说。”因胡三多已是去的远了,后边的半截话就吞了肚子里。

    素姐就道:“你也是性子冲了些。”

    小春香还有些气,咬着牙儿道:“这个胡三多越来越鬼头鬼脑了,就不能给他三分颜色。”

    小荷花收拾了桌上的礼单道:“大嫂,这些跟帐本俺都放里间橱子里去。”

    小春香忙与小杏花两个将些精致贵重之物也抬进去。

    素姐看小镜子低了头在那里摸一匹大红遍地金折枝花缎子,脸上还露出怀念的表情,笑问道:“可是想家了?”

    小镜子嘘了一跳,慌忙摇头。

    素姐道:“你到我家也有两年了,从没有听说你提过家里,我看你缠了小脚儿,又知书识字,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

    小镜子脸上悲容更甚,紧紧的咬了嘴唇不肯说话。

    素姐叹气道:“你不想说就不说罢,若是想说了再跟我说也使得,只是明年咱们就回去了。”说完了看小镜子白着一张小脸儿在那里想心思,也不理她,想到两位先生处还没有送礼,就着手写礼单,每家送两石精米、一腔羊、两坛自酿的酒和一篓二十斤的糟鱼。素姐想到石先生的窘状,又添了十斤棉花八匹布。

    这般厚礼送到了祝先生家,祝师娘道:“这个狄大人还真是山东农村来的庄户人家呢,送的东西都这么实惠。”

    祝先生道:“想必是因为石先生家过不得罢,所以如此。这个石秀才也是迂阔,早早的分了家不是完了?些微家产教他兄弟败光了,还到处败坏他名声,说他藏着石老太爷的银子不肯分家。”

    祝师娘本是大家闺秀,祝老太爷败光了大半家产,还有小半教十七八个儿子分分,到他们头上不过一二千金的家事,再加上她陪嫁的几顷地,家事其实过得。祝先生出来教书,一来是狄希陈亲自来求却不过这份人情,二来也是要装装穷人,省得几个败光了遗产的兄弟来打秋风。所以祝师娘很有些瞧不上这份礼,嫌不够体面,备了几双鞋袜几本自家刻的诗集祝先生画的册页之类回礼。祝先生不耐烦这些俗务,随妻子处置。

    石师娘收了礼大喜,忙忙的要打发赏钱。送礼的管家们却是素姐郑重吩咐过的,将东西搬进石家堂屋,拱了拱手就回去了。石师娘叫石先生去追回来,石先生瞧了瞧外边他兄弟还没回家,道:“咱们快去把布跟棉花藏起来,落了小二的眼里脱不了还是精光。”

    夫妻两个忙忙的扛了装棉花的两个大布袋,三个孩子想到过年都有新棉衣穿,纷纷拿了布匹笑嘻嘻跟了父母身后,进了卧房,又将房门牢牢拴了。

    石师娘从抽屉底下掏出钥匙去开大橱,才开得门来就叫得声苦,里头如同大水洗过的一般,不但前次狄家送来的五两银不见了,还有几件破衣烂衫都一股脑儿教人卷了去。

    石先生气得手脚冰凉,嘴里还勉强道:“必是你们在家不小心,让贼偷了去。”

    石师娘见石先生仍然护着他兄弟,心灰意懒道:“我也不和你争,孩子们,这几匹布咱们现裁剪了做棉袄。”就将铜锁丢了橱里,门也不关,寻了针线箩来,里边只有一把剪子跟两个顶针,针不是针尖儿折了就是针鼻儿断了。石师娘叫孩子们看好这几样东西,寻出个小布袋要去厨房量米换针换线。她走到院子里就见石二叔面色如土的走进来,两手缩在袖内,眼睛滴溜溜乱转。

    石师娘想到厨房门口的树上还拴着一只羊,还好她脚缠的不算小,扬起两只四五寸的金莲飞快的跑到厨房道:“快,快将酒藏起来。”自己高声叫了一声:“二叔你回来了!”牵了羊就去邻居家躲藏。

    果然小女儿听说二叔回家,将爹爹一把推出卧房,拴紧了房门。因橱里东西都教二叔盗尽了,就将爹娘床上的被卧搬了下来,把布匹抖开了铺上去,又叫两个弟弟把棉花袋拍平了塞进床底下,重新铺好了被卧,才笑嘻嘻拍手开门。

    谁知石二叔见案板下有一大篓鱼,提了提拎不动,正好上边有个布口袋,就拿了起来去米缸装米。陈妈拦住了鱼篓拦不得米缸,眼睁睁叫他装了几升米出去,对站了边上的石先生诉苦道:“姑爷也不拦一拦他,都叫他搬了去赌钱,咱们吃什么?”

    石先生道:“他能拿走多少?尽他拿罢。”

    石先生的小女儿去紧邻家唤了母亲回来,石师娘见只拎去了几升米,大松了一口气道:“我托了隔壁宋三嫂将羊和这鱼卖了罢,还有这酒,有一坛留够过年吃也罢。卖的银子寄放我娘家去,再有一二年女儿要办嫁妆,不能一个钱没有。”

    石先生不置可否,陈妈忙抱了鱼篓,石师娘就搬了坛酒出去,到了晚间才带了包针与线来家。

    石家人都坐了厨房里吃晚饭,桌上一盘鱼摆在石二叔面前,腌的萝卜干儿跟泡菜摆在孩子们面前。小三儿想夹块鱼肉吃,才伸筷子就教石二叔打了手道:“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萝卜保平安,你吃萝卜。”

    石师娘按耐不住,顺手操起门边的一条扁担抡起,骂道:“滚。”

    石二叔见哥哥挡在跟前,嫂嫂的扁担打不到他,故意夹了块鱼进嘴,又呸的吐出来道:“俺家的东西,想吃就吃,想吐就吐。”

    石师娘扁担教石先生挡住了,自己汉子总有三分舍不得,一时手软教他夺了去,就是一个巴掌括到脸上,又羞又恼。她想要回娘家去,又怕家里几石米让二叔盗了去儿女们没有的吃,不回去,一口气又不得出,闷闷的回房里睡了,摸摸下边还有布,又放心了些。

    到了半夜,石先生上床睡觉,提起要给二叔娶妻,叫娘子把那几两银子拿回来,石师娘就气得心绞痛,第二日起来石先生还要去狄府上课,三个孩子跪在面前哭了半日,求他去寻个大夫来给娘瞧瞧,他才老大不高兴的叫陈妈妈去县衙里报个信。石二叔若无其事,喝了粥,又拿了昨日的布袋装了几升米出去,恨得三个孩子牙痒痒的,只是人小力微打不过他,默默看他一摇三晃出门去了。

    陈妈妈到狄府报信,头一个小紫萱听说石先生今日不来,高兴的跳了有三尺高。素姐虽知道她是孩子心性,并不是心底不好,还是不大快活。素姐想了半日要怎么教训女儿,不是轻了就是重了,因听说是心绞痛,家里有人家送来的天王保心丹,就取了一瓶,打算带了女儿亲自送去。

    狄希陈也道去得,一来解闷,二来也好让女儿早些看看穷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就叫了一个门子领着素姐的车,家里派了几个男女仆人跟从。

    素姐到了石先生家,门口众人见停了一辆车,还有衙门的人守着,就围了许多人来看。

    素姐先教女儿给先生行了礼,就要去看师娘。石先生避到书房,叫小女儿带了她们进去。

    石师娘眼泪汪汪坐在那里哭,突然进来一群人,听女儿说县太爷家的夫人,爬起来要磕头,素姐忙走上前挡住她道:“我这里有治心绞痛的丸药呢,去买二钱勾藤来煎了浓汁化开吃下就无事。”

    石师娘就与她诉苦,将老太爷死后,丈夫不肯分家,二叔不成材好赌钱,偷卖了家里田地以后,但是值些钱的东西都叫他抵盗去了如何如何。

    素姐也不好说什么,只随口劝解几句,因石师娘吃了药挣扎着要起来留饭。素姐见她房里一无所有,一个橱儿半开着门,里边空荡荡的,忙靠辞回去。回家的路上,小紫萱道:“俺看那个姐姐空着耳朵眼儿,就把自己的送给她了,娘不要骂我。”

    素姐见孩子原来耳上的珍珠葫芦坠儿果真没有了,笑道:“下次要给人家东西,还要先跟爹娘说过才可。不然她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只怕家里大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要骂她的。”

    小紫萱突然道:“难怪荷花姐姐突然多了几样东西,不许我告诉娘呢,是不是娘也要骂她?”

    素姐笑道:“她都说了不要你告诉我了,你怎么还说?”

    小紫萱吐了吐舌头道:“我一时忘记了,娘装作不知道就是。”

    素姐正色道:“你答应了人家的事就要做到,自己估量做不到的就不要答应。”看女儿点了头在那里思考,也不做声儿。

    素姐想到石先生家徒四壁,石师娘的可怜,石先生的可恨,不免有兔死狐悲之叹。到了家说给狄希陈听,自己的眼圈儿就红了。

    狄希陈道:“石先生之迂也是少有,只是他自己这样咱们也不好帮他,不然拿了那个石二叔来吓一吓,也好些。”

    素姐道:“你就去吓吓他不成么?”

    狄希陈摇头道:“我们拿了来,头一个石先生就不依。以后你要送礼给他家,宁可多送几次,一次少送点儿。我恶意猜测一下,只怕石先生也是知道他没有了,咱们敬他不会短少他的,所以尽他兄弟取用呢。”

    素姐叹气道:“只可怜了石师娘,这个年头又离不了婚。”又道:“我还发愁,万一小翅膀将来不成材,咱们也好不了多少。我想了许久,只怕不好分得家,那些银子我们除了交公帐上的,都换了金子收起来罢。财不要外露。”

    狄希陈笑道:“你出了趟门,倒是小气了。放心罢,凭你男人这双手,也养得起咱们一家四口。”

    素姐笑道:“其实还是要感谢咱们穿到财主家的,不用为衣食操心,多回报也是应该的。只是要我苦了自己的孩子去周济别人我也做不到。”

    狄希陈也笑道:“我也做不到,这是我们现代人与古代人最大的不同吧。就是狄希林,不是因为那个缘故,我也不这么拉拨他。”

    素姐笑道:“我看他还好呀,你总防着人家三分儿。”

    狄希陈贴近了素姐笑道:“除了你跟儿子女儿,别人总要防一防的,这几年见识的不少呢,亲兄弟还有分争家产闹出人命的。儿子还有为了钱打死老子的。咱们不小心些,怎么过日子?古人论心机比现代人还深呢。”

    素姐点点头道:“我明儿悄悄换了金叶子吧。你猜明年什么时候可以离任回家?”

    狄希陈算算日子道:“怕是要到六七月份呀,孩子们还要上半年学呢。”

    素姐叹道:“本来还有几分敬重石先生的,如今反而不喜他了,难道就眼看着卖完了家产卖孩子么?”

    突然听到身后茶碗跌到地上的声音,素姐转过头去看,却是小镜子低了头蹲在地上借捡碎片在哭。素姐走过去拍拍她道:“小心伤手,拿条帚来扫了去。”

    第三日石先生来上课,小镜子不肯去上学。小杏花劝了半日,只得告诉素姐,素姐沉吟半日方道:“随她去罢。”果然从这天起小镜子就不肯去上学。

    小紫萱去了劲敌,就觉得上学有意思多了,只是她还晓得不在小镜子跟前炫耀自己又得了先生夸奖,到底长大了些。

    这一日中饭时狄希陈垮了一张脸来家,一见素姐就道:“周先生要回去呢。”

    素姐吓了一跳道:“这是从何说起?”

第八十三章 周师爷娶妻返乡

    周师爷家里来信,说他妻子去世,丢下了两个小孩子跟些田产无人照管。所以周师爷收到信就来跟狄希陈请辞。狄希陈本来中进士就是撞大运,又请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师爷,凡事有人提点,安安稳稳做了两年多官儿全是托的周师爷福。若是让他单干,他自己就先有些心虚,哪里舍得让人家走。只是这话就是对了妻子也说不得,做男人总要有几分面子,有三分本事就要说成十分,若是真有五分本事,天下尽可去得。

    狄希陈思来想去,觉得去了周师爷这根拐杖也好,难道自己一个积累几千年知识与人类先进经验的优秀穿越大学生会比不过古人不成。再说了人家出来做师爷也是为了求财,家里有事没道理不让人家回去。

    狄希陈想通了也就不苦恼,笑道:“他家亲戚送了信来说是他娘子去了,丢了两个小孩儿在家呢,家里的田地也无人照管。”

    素姐道:“那他还回来吗?”

    狄希陈道:“一来一回,咱们都任满了。他还有几天才走,叫咱们另寻个师爷呢。”

    素姐笑道:“外头国家大事你说了算,我打点送他的礼物跟路上的吃食去。”就丢了狄希陈一个人坐在暖阁里烤火,自己去了后边耳房找小春香跟小荷花。

    小荷花听说周师爷要走,叫她去厨房跟柳嫂子商量着做路菜,本来红红的脸蛋儿唰一下变的煞白,摇摇晃晃的去了,出门还教门槛拌了一下,差点跌倒。素姐跟小春香两个都有三分奇怪。

    小春香就道:“这个小荷花今儿是怎么了?”

    素姐想起女儿说过小荷花突然多了些东西,因她今天有些奇怪,也不好再装不知道,就问:“荷花最近是不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小春香掀了荷花的妆盒,里边有两只宝石戒指眼生,一叠绣花样子底下还压着一块麒麟青玉佩,就叫素姐来看,道:“大嫂你看,这几样是不是?”

    素姐看了道:“这就是了,你关上她的妆盒罢。”皱了眉又道:“她是个好孩子,肯定有缘故。”

    小春香拿了那个玉佩在手里把玩半日,方道:“我好像哪里见过这个?不记得挂在谁身上的。”

    素姐又看了看,不像是狄希陈的东西,看春香的样子也不像小九的,笑道:“你见过的,也就是咱们家几个人罢,也许小荷花喜事近了呢,无人处你问问她。若有,我替她把喜事办了。”

    第二日狄希陈带了周师爷进来。素姐见他着意修饰过一番,风度翩翩站在那里把憨头憨脑的狄希陈比了下去。素姐正要上前与周师爷行礼,周师爷却郑重拜了几拜,素姐侧身让过止受了半礼,见狄希陈笑嘻嘻在边上也不拦一下,嗔他道:“好好的行这样大礼,你也不拉周先生。”

    狄希陈拉了素姐坐下,方道:“今儿你受他大礼应该的。”

    周师爷本来坐下,见素姐看他,又站了起来道:“今天有求而来,磕头都是小事,只求夫人答应。”

    素姐奇道:“有什么事你家狄大人会不依你?”

    狄希陈道:“这事儿还是要求你才成。他想求你收个义妹。”

    周师爷老脸微红,厚了脸皮道:“我想娶一位继室,只是她的出身不好,怕带了回家叫人小看,所以要请夫人帮忙。”

    素姐心里约略猜到是小荷花了,周师爷此举目是求她做妻,若说是狄大人的妻妹,将来婆家就不会看轻她,就有几分替小荷花高兴,满面堆笑道:“我可不乱认干妹妹的。”

    狄希陈看素姐眼睛里都在笑,就晓得她是肯了。周师爷哪里知道素姐脾气,慌忙又站了起来道:“还请夫人成全。”

    素姐眼睛不看她,只道:“怎么这半日茶都没有来,小荷花呢,叫她送茶上来?”说完了自己先笑起来。

    小荷花已是送了茶到门口,看屋里有周师爷,本来发白的脸又有些红,又见素姐盯着她笑得奇怪,忙低了头将茶送上来。

    素姐就拉了她道:“我收你做妹妹好不好?”

    小荷花不敢做声,周师爷已是换了一副大大的笑脸连声应道:“好好好。”

    素姐又道:“今儿有人来求亲,妹妹肯不肯呢?”

    小荷花头一个拿眼睛看周师爷,他正点头而笑,小荷花知道事情成了,又惊又喜,挣脱了素姐的手就冲了出去。小春香正好送了茶食上来,素姐就叫她去追。这里周师爷再无闲话,只坐了那里嘿嘿而笑。

    小春香笑嘻嘻将红霞满面的小荷花拉了上来,素姐就叫她认了姐姐,姐夫,命她先搬去紫萱院子里,又叫胡三多来办一分嫁妆

    狄家的管家们都道小荷花好福气,纷纷与她道喜,小荷花低了头害羞不语。素姐令全家改口称她二小姐,另与她做了衣裳与吉服。

    周师爷因素姐郑重,也回去求了媒婆正式行聘换庚贴写婚书来。素姐就将聘礼做了陪嫁的嫁妆,另添了两橱四箱盆桶鞋脚等物,当真像嫁妹子一样把她嫁与周师爷。

    狄希陈摆了酒请成都县里的二爷三爷四爷,热闹把喜事办了。周师爷跟改名薛惜荷的小荷花心满意足,坐了大船顺流而下。

    小春香虽然替小荷花欢喜,想到自己将来,心里多少有些酸楚。无精打采在那里发呆,素姐见她在那里长叹短吁,心道路是她自己要走的,有什么样的结果就要她去承受,由她伤心几天也好,也不叫她做活,自与小镜子两个坐在暖阁里算过年的开销。

    衙门里封印,几个本地师爷因周师爷走了,都与狄希陈送礼,狄希陈一一璧还,几个人还在那里拉扯,他不耐烦,走回来坐了素姐身边闲聊。

    素姐见他帽子都歪了半边,笑道:“躲债主呢。”

    狄希陈道:“刑粮几个师爷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好好的又送礼来。都叫我挡了回去。”

    素姐抿着嘴儿笑道:“想来是念着周师爷回家带的银子不少罢,都想做你心腹呢。”

    狄希陈叹气道:“周师爷再拿一倍也是应该的,有他在我哪里要做事。他才走了几天,我这里积了一堆的公事,还好今天封印可以等过了年再说,从今以后我还得天天加班呢。”

    素姐笑道:“不然再请个师爷罢。”

    狄希陈不伏气,挺胸抬头道:“没了师爷难道我就做不好官了?胡乱请几个师爷不难,要找又能干又忠心的可不容易。看我狄大人大发神威!”

    素姐到底看的YY小说比狄希陈多些,这两年又顺利,就把当官看的容易,不见得古人能做得好的事,她的相公大人就做不好,对狄希陈极有信心。狄希陈不请就不请,横竖过几个月就家去了,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狄希陈抱了一堆陈年旧公文在那里看,施展当初考进士时复制粘贴的本事,花了半个月时间编了个万用公文大全之类的东西,自以为得意,抄了一份要传给儿子,连素姐都不给她看,紧紧的锁在匣儿里又装进官帽箱。

    石先生却送了请贴来,到底还是给他兄弟石二娶了个开小杂货店的人家的女儿为妻,问狄希陈借了二十两银。狄希陈又送了二两礼金给他。他弟媳妇家因石先生在知县大人家里教书,觉得结了这样的亲眷也是有面子的事,收了十六两银的财礼,尽数做陪嫁又让女儿带回石家。过了初五石二就要分家,石先生先是不肯,道:“不分家有我一碗粥,就不少你半碗,何苦分家。”

    石二在新妇面前哪里肯让兄嫂说他从前的丑事,又想分了家才好动房子与妻子的嫁妆的主意,执意要分家,请了母舅来主持。他家母舅也巴不得两个分家,虽然石先生不肯,全家都是支持分家的,无奈道:“咱们分家不分居罢。”

    石二哪里肯,占了半边院子第二日就从当中砌了墙,另开了大门出入。石先生见妻儿都眉开眼笑,叹气道:“当初家里穷,只供得起我一个人读书,所以我兄弟去与人家帮佣,得了钱助我读书。其实他比我聪明呢,咱们只有感激他的,你们也太凉薄了。”

    石师娘的心绞痛因分家不药而愈,也不跟丈夫理论,背了他自拉了儿女道:“从今天起咱们可算是出头了,你们也半日读书,半日跟我纺纱织布呀,我买了两架旧织布机放在外婆家呢,怕二叔拿去卖了不敢拿回来。明儿搬了来,就算没有你爹,咱们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周师爷娶了小荷花为妻,又带了几千两银子回家,心满意足不做第二人想,到了安庆,又停了几日,给小荷花买了两个婢女使唤。小荷花本是贫女,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也没有想过周师爷会正经聘她为妻,却有十分的惶恐。周师爷安慰她道:“你比平常大族的小姐好多着呢,不要妄自菲薄。”

    小荷花道:“我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小姐呢。”

    周师爷笑道:“谁说你不是小姐,到了咱们家你看看,我家在南京也算大族,家里的几十个女孩儿,能比得上你的一个也没有。狄夫人我算是伏了她了,侍婢都调理的这么好,不知道将来小紫萱这个孩子,谁家不计较大脚娶了去,才是他福气呢。”

    小荷花红了眼圈儿道:“我从四五岁起到十岁转卖了三四次,到了狄家才过上好日子,大嫂教咱们读书识字不说,有一回秋香姐姐失手打碎一个一百多两买来的玉观音,大嫂连指甲都没舍得弹她一下,先问她手扎破没有。”说罢红了脸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情愿一辈子呆在狄家做老姑娘呢。”

    周师爷笑道:“幸好遇见了我,不然你天生夫人的命做老姑娘可惜了。只是我就奇怪,那个小春香算是难得,怎么狄大人不纳了为妾,反送了他家小九?”

    小荷花道:“春香姐姐心里只有九叔,情愿做妾。从前多少举人进士来求,她自己都不肯,非要正大光明一夫一妻呢。也是爱极了九叔方才如此。”

    周师爷笑道:“还是一夫一妻的好,加个妾添多少口舌呢,皇上生多了皇子还争天下,咱们平头小百姓,安份过日就是,生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老的一去,小的非要斗的你死我活,祖上的些微产业都教外人取了利去。”因小荷花听不明白,又道:“我就爱你泼辣呢,回了家可不要改小媳妇的脾气,我家亲戚有不像话的,你赶了出去就是,不必怕我跌面子。”

    小荷花瞪大了眼睛看他,周师爷苦笑道:“我家老太爷十来个儿子,几十个孙子,良莠不齐,你只记着咱们跟二房是真好,别人都不必理他。如今我将了四五千两回家,必有人来打秋风。”

    小荷花点头道:“就像大嫂对付狄三爷那样是吧,那个道理我明白,大嫂说过呢。那样的人不能给好脸色,吃了五谷想六谷,吃了米饭还想肉。少一点儿就是他仇人,只怕大棒子打他。”

    周师爷想到那个狄神仙,果然见了素姐如耗子见了猫,顺着墙根儿走,十分好笑,想必是教素姐打怕了的,笑着点头道:“极是,极是。”

    小荷花得了周师爷的意思,到了南京当家理事,果然有四五分像素姐的样子,对周师爷前边两个男孩儿又十分的好,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不但算帐时算盘打的精,就是人情来住的贴儿礼单儿,她自己就能写,字虽然不似周师爷那么好,周家的小姐们却找不出一个比得过她。周氏合族就真当她是个小姐,房族里头来往十分的尊敬她。

第八十四章 狄希陈断案分产

    狄希陈自以为做足了功课,将积压的些公事都处理好了,信心满满的去县衙,中午忙的饭都没有家来吃不算,又拉了小九去帮忙。晚上回家,两个人都累得跟扒皮狗一样,下巴挨了桌子喘气。狄希陈男子汉大丈夫,怕素姐嘲笑他,咬着牙儿坐直了等上菜。

    小九软趴趴倚着桌子,道:“平常我觉得周师爷闲呢,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公文往来随手写几笔就是。今儿才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一个典故,翻了半天书。又不能犯御名、朝讳。五哥还是请个师爷吧。”

    狄希陈摇头,素姐看他还在死撑,笑道:“我恍惚听说文书上有错别字是要打板子的,你还是请一个罢,不然错太多官面上不好看。”

    狄希陈叹气道:“人家的幕僚都是跟了十几年的,咱们这里只有几个月,有真本事的谁肯来。没本事的请他来反而坏事。”

    小九面前摆了他最喜欢的板粟烧子鸡,也提不起兴趣来动筷子,叹了气道:“明天我得上祝先生的课,五哥你一个人忙罢。”

    狄希陈因他提到祝先生,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单是处理来往文书,请他找个人来不难,毕竟世家公子出身,总有些门生故旧。明日请他吃中饭。”

    素姐嗯了一声,道:“酒席就摆暖阁罢,明儿中午我到紫萱屋里吃去。”说完站起来走到门边看挂在门后边的黄历,笑道:“这都半年多了,家里怎么还没有来人?”

    狄希陈笑道:“想儿子了?我叫狄周他们二三月起身,正好来了看行李回家。来早了也烦,这个狄周仗着是老人,凡事就爱偷懒耍滑头,说他几句还跟你顶嘴。”

    素姐笑了,道:“别说是咱们,就是公公婆婆那里也是一样。我从来不说他,就你爱跟他计较。”

    狄希陈摊了双手道:“难怪他背后总说你好呢。”拿了灯又叫小九同去书房。

    小春香一直躲在后边,听到前边小九走了,方到前边来帮着收家伙。素姐见她这个把月瘦了一圈,眼睛还有些红肿,想是哭过的,心里有些怜她,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歇。”

    小春香勉强笑道:“只怕大哥跟九叔要到半夜呢,晚饭都没怎么吃,我去厨房备宵夜去。晚上吃什么?”

    素姐道:“上次煮酒炸的那个糯米肉圆子就很好,你叫她去罢,炸好了拿青菜下了吃。”

    煮酒正俯下身揩桌子,闻言笑道:“还有好些呢,不必现炸,回头我一个人去就得。”

    小春香还不放心,吩咐她道:“多做几碗,守门的守夜的说一声儿,叫他们自己去取。”

    素姐拿了些碎布在桌上拼,笑道:“如今都穿水田衣,咱们家布头也多,我拼了做一件玩,就是不好,也不算糟蹋东西。”

    小镜子知道素姐凡是要做什么,必是要拿了纸与细炭先画样子的,就书房里拿装细炭的盒子与一叠纸来。春香已是点了四支蜡烛放在条桌上,又拿了两面镜子将光反射过来,大方桌那一圈儿就变得极亮,自己也拿了针线过来靠着素姐坐下。小紫萱跟小杏花坐了另一边。还有一边留给了那几个小丫头们做活。

    素姐拿炭在纸上画人玩儿,一时不慎,在个长发美女身下顺手画了一件小吊带,一条超短裙。小紫萱眼尖,问道:“这是什么?”

    素姐回过神来,汗都下来了,看女儿纯真的眼神,硬了头皮撒谎哄她道:“这个是穿在里边的小衣儿,娘想的新样子呢,你不是总说小衣儿纽子太多么。”

    小春香跟小杏花都伸了头来看了几眼,红了脸又低头做活。素姐忙道:“你的功课写完了?”

    小紫萱低了头写字不语,素姐将纸揉成一团,另画了样子,就比照着形状先把布头缝成大块。

    炭盆里的铜水壶已是烧了四壶开水,素姐才想起来要叫煮酒去烧宵夜,抬了头找人,春香听见动静笑道:“煮酒去了呢,翠兰跟翠花也跟了去。小镜子我叫她到书房里看茶水去了。”

    素姐看女儿跟小杏花都呵欠连天,还在那里写字,心疼道:“你们两个歇歇罢,后日才是石先生的课,明儿再写也不迟。”

    小紫萱听母亲这样一说,忙丢了笔甩手道:“杏花姐姐咱们明天再比。”

    小杏花点头收了纸笔,又拿出针钱来,小紫萱垮了脸道:“我去找爹爹说话。”

    素姐也道:“大家都歇歇罢,正好查考你们几个上识字班的功课。”她们这里问答的热闹,狄希陈跟小九让小紫萱纠缠的做不了正事,也走到暖阁等宵夜送上来。

    小九一进来,小春香就要退出去,狄希陈受不了这一套久矣,忙道:“回避什么,咱们家没那么多臭规矩,留下。小杏花你们几个带小姐回屋里去罢,我们有正事要说。”

    小春香心里一喜,说正事把她留下,那是拿她当狄家媳妇看了,霎时春风满面,走到门边吩咐小镜子道:“你在门外头守着火盆烧水,不要让人进来。”退步将棉门帘仔细放好,又笑道:“我去沏几碗茶来。”

    狄希陈冲素姐挤眉弄眼,素姐不理他,他才板了脸正经说话:“新年头一回放告,就接了张分家争产的状纸,咱们四个人聊聊罢。”

    素姐迟疑道:“怎么断案子你们心里有数的,聊什么呢?”

    狄希陈就把原委说给她听,成都县里有个洪姓乡绅,一个大儿子二十来岁了,妾又生了个小的。老头儿临死将财产分了大半与大儿子,小半与妾生的。房族中鸣不平有之,打太平拳有之,吵了两三年,小的那个才十岁,生母无主张,银子都让族里人哄了精光,又让人唆使着来告。

    素姐笑道:“果真要聊聊的,你怎么想?”

    狄希陈笑道:“若是家分的不好,咱们将来也过的不安稳。必要想个万全之策,看这个情形自扫门前雪是不行的了。”

    小九也道:“我还没分到家产呢,也很怕家父要搜了我的银子分给哥哥们。”

    素姐低了头想半日道:“你们的意思是我把小作坊让出来供养狄家族人?”

    狄希陈苦笑道:“我的意思,我们做官得来的银子自收起,咱们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大作坊相于庭跟杨家都愿意接手呢,他们也不敢下手。唯有这个小的,是块烫手的山芋。”

    素姐叹道:“这块肥肉吊在眼前好几年,你是怕没了指望他们要打小翅膀的主意吧。”

    狄希陈点头,将来小翅膀被人唆使来告,哪怕告不倒自己也要脱层皮丢几千银子,不如先将这些人安抚好了,狄家作坊其实也开不了几年,技术上不比别人超前,只有管理先进一些,若是狄家内斗,管理松懈下来马上就关门也有可能

    素姐也想到这点,笑道:“都依你,你打算怎么办都成。”

    狄希陈又指了小九道:“还有他的事呢,他想把财物都寄放在咱们这里,日后小春香过门进带过去,掩他家父兄耳目。”

    素姐听了笑道:“你放心的话交给我们就是。这么一来,咱们家的小姑娘们,来求亲的人就更多了。”

    小九看小春香喜出望外,笑道:“我这样一个穷人回家,只怕娶不起妻了,有大哥的旧布衣替我寻几件儿。将来五哥五嫂哪里买了庄子,我就在边上买几亩地住着罢。”

    狄希陈偷偷买了新地的事,只有他夫妻两个知道,忙笑道:“那是再好不过,我回了家正要另买地盖房呢,你嫂子就觉得住在作坊边人多太吵。”

    小九趁热打铁,站起来先谢了兄嫂道:“我只得三顷田地,再得两三亩地盖几间草房,正好靠着五哥的大树,吹不得风,淋不到雨,神仙也不如我。”

    狄希陈笑着指他道:“你就会偷懒,若是我这大树倒了你怎么办?”

    小九正色道:“咱们都姓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犯了事一家子都跑不掉的。”

    素姐点头道:“九叔说的极是,亲戚们虽然讨厌,在别人眼里,咱们终是一家子,割不开呢。”

    狄希陈见素姐也妥协了,心里还是有些气闷,道:“若要咱们白白养活这些蛀虫我是不肯的,我就想了个法子。将作坊的收益提出来,我本来想办书院的,咱们再办个家学。只要家里有孩子读书的,不论男女都一月发一两银子一年发三季衣服。考中秀才的衙门使用都在咱们,每月多支二两银子助学。中了进士咱们就不管他了。”

    素姐笑道:“这个法子是好,就怕人家到七十岁还在读人之初性本善。”

    狄希陈道:“还要考的,两个月考一次,连着六次考倒数第一,上学没有钱发。两年里边大考倒数三名的请他回家。若是女孩儿,每年大考一次考了前三,咱们都助嫁妆银三十,若是从六七岁读到十四五岁,加上每年积的,也很可观了。”

    素姐算了算,狄家几房不超过五十个孩子,也还做得起,只怕大人们也要来上学,就拿了算盘在那里算帐,半日方道:“待遇太好了呢,倒不是供不起,只怕太安逸了孩子们没有什么出息。女孩子们嫁妆银极好,我都依你。学里供中饭跟下午点心,衣服照旧,考倒数的减一季衣服。两个月考一次第一给二两,第二到第五都是一两银,第六到第十只有五钱,别人都没有。考中了秀才咱们也只有考了优等助二两到五两不等,他若不考一个月只有一两,加上学里的二两也够使了。怎么样?”

    狄希陈心里粗略算了一下,素姐一刀差不多砍了一大半去,单个的人看上去拿的多多了,其实总支出并没有多少,笑道:“你想的倒是周全,这样一来家里穷些的,上学也有动力,家里有钱的,倒真看不上这一点,也算均贫富了。”

    小九笑道:“回家了我先去考一个秀才,一年有几十两银子混日子就很不错了。只怕我未婚妻不肯嫁个穷酸秀才呢。”

    小春香想到若是无人肯嫁他,自己嫁了去就算是妾也不怕,有了正妻,九爷的钱都是自己收着,自己才是他的贴心人,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就去了心事。她听了半日,道:“那咱们呢,将来回了家翠玉她们还读书不读?这个石先生就会教几个字儿,她们论语都读不通顺呢。要管家总要读得通《治家格言》吧。”

    狄希陈就忘了这个,自己家里专为丫头们请个先生,在成都还罢了,回了山东只怕亲戚们有话说。

    小九听了大笑道:“五嫂没空教,春香你教就是,也教嫂子送几两束修咱们使。”

    狄希陈已是拿了纸笔将方才商量的条目都记了下来,方长吐一口浊气道:“但愿狄家的下一辈们能长些知识,书读多了虽然有些迂,却好过无知胡闹。”

    素姐冷不丁冒出一句:“有知识的流氓比无知胡闹杀伤力更强。”

    狄希陈听了吓一跳,看小春香没听懂,小九仿佛没听到,方放下心来冲素姐使眼色道:“我还要办个书院呢,算是为明水地方做件好事,你觉得呢。”

    素姐道:“这个我依你,怎么办都行,尽作坊每年挣的银子花罢。供书院使用,将来作坊不会被人占了去罢?”

    狄希陈道:“不会,我再拉几个好名的士绅来,大家作兴起来,我出钱他们图名,别人没处下爪。”

    素姐点点头,留了他与小九两个接着商量细节,小春香跟前照管灯火茶水,她到女儿房里吃了宵夜,看守夜的媳妇子关好了门才回家。差不多天亮,狄希陈兴奋的满脸通红回来,笑嘻嘻道:“从小,我的理想就是干掉我们校长,这回,老子比他早几百年当校长。”

    素姐拉了他睡下道:“你睡罢,现在想那个叫不务正业。明儿那案子怎么审心里有数没有?”

    狄希陈道:“从前遇见这种事,都是先拖,拖到差不多了才胡乱断一下,他们银子不是容易得来的也不会轻易送出来,我拖两三个月,他拖垮了自然要撤了状纸,也就无事。分家这种事跟判离婚一样,总有人说你断的不公,能不断就不断。”

    素姐看他心里有数,也不理论,两个又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

    却说那洪家的小儿子是穷了才起意要告的,衙门里上下多少要使用些儿,都是洪氏族里垫付。狄希陈拖了七八天还没动静儿,洪族里有几个人就着急了,上串下跳去找门路,洪大郎家也免不得送些。周师爷不在,那几个师爷见钱送到跟前,没有不收的。一个刑房李师爷就收了洪大郎五十两银子,一个钱粮刘师爷却收了洪小郎家二十两。两个师爷心里各有打算,要寻狄希陈说情。

第八十五章 两师爷背后捣鬼

    狄希陈压了那张状纸,总没有什么话说,新年里吃年酒,从头到尾吃下来也要个把月,自以为能把这个清官也断不清的家务事给他大事拖小,小事拖了。却不料有两个师爷私底下都为这事收了人家银子,眼里滴血一样盼他做主。

    这一日李师爷转到狄大人的外书房,狄希陈中午在丁同知家里吃了几杯酒,正晕乎乎半躺在火盆前的圈椅上打磕睡。小桌子见外头有人,忙掀了棉门帘去看,李师爷点头哈腰道:“大人在家?”

    小桌子道:“李师爷有要紧公事?我去请大人起来。”

    李师爷忙道:“一点小事,我等大人醒来。”

    小桌子看他说话前后不对,只怕真有什么避了人的话要说,请他火盆边坐了,自去煮茶。因锡罐子里茶叶没有了,央了一个门子替他烧开水,自己去后边找春香要茶叶。小桌子才走到后门口,刘师爷又拦了他问道:“大人在家?”

    小桌子指了指书房道:“在里边呢,李师爷仿佛有事找他。”

    刘师爷也知道李师爷收了人家的银子,忙打个哈哈道:“我随口问问。”眼睛睃到小桌子进了后宅,飞快地绕到书房窗下,正待伸头,里头狄希陈正好站起来伸懒腰,看见他招招手儿叫他进去。

    李师爷见天赐良机教刘师爷分了一半儿去,背了狄希陈拿眼瞪他。无奈瞪得牛样大眼,刘师爷都当是小绿豆,笑呵呵与狄希陈说些钱粮赋税之事。

    小桌子送了茶进来道:“祝先生跟两位读书人在外头,要寻老爷说话。”

    狄希陈忙道:“请到后宅去,我洗了脸就来。”一面整衣裳,一面将茶一饮而尽,沉了脸道:“这里还暖和,两位再坐坐呀。”前边小桌子打了帘子,就大步出去。

    李师爷见屋里没有人,埋怨道:“刘兄何苦跟我过不去?”

    刘师爷拱了拱手道:“我收了洪小郎的二十两银,已经花完了,李兄何不成全我一次?”

    李师爷道:“我女儿结婚,就指望这几十两银办嫁妆。”两个人各不相让,对视了一会,都笑了,携了手到火盆边坐下,李师爷先道:“狄大人……咱们都心里有数,如今那个镇山太岁回家了,不如咱们两个吃下这个事。”

    刘师爷有些迟疑,李师爷又道:“就算将来如何,有什么往他身上一推,与咱们也无干。”

    刘师爷想了半日,咬牙道:“他们吃肉,也要把些汤我们呵。”

    李师爷就取了一封狄希陈的信来,照着他的字迹写了一封信,要洪大郎分一千两银与洪小郎用,晚上回家拿萝卜刻了狄希陈的一枚闲章,袖了亲自到洪大郎家去。洪大郎本是个小气的人,不然分家时也不会拿了大份儿就不照管小的,他虽有几个村钱,却是一毛不拨的性子,心肠也有些狠毒。洪氏族里想从他手里挤些银钱出来,闹了几年,钱都送把别人花用,就是没有几文到手。所以要投了告状借官威吓他。李师爷将了书来,洪大郎结结巴巴念了半日,方晓得狄大人是教他分一千两与小兄弟,他哪里舍得,就托李师爷说情,李师爷装了半天样子,方答应替他说到八百两。洪大郎晓得这些师爷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情原再送他五十两,还要再让让价儿。李师爷袖了银子,佯怒道:“若要狄大人收回这封信,也要一千两银。”

    洪大郎教他唬得六神无主,忙拿了五百两银出来道:“这些银子还请李大人拿出使用,但求得一封狄大人的书信来,还有些微心意送上。”

    李师爷觉得也差不多了,就收了信笑道:“我替你说说罢。”叫自己长随挑了银子到家,刘师爷已是等候多时,见他果然取了银子来家,十分佩服,两个人各取了一百两银子分了,那三百两,还是李师爷操刀,又造了一张狄希陈写的字条儿,与银子一盒装了拿与洪小郎的一个舅舅看,又道:“我们狄大人怜你外甥孤苦,一力替他主张,从大房里要了三百两银子来,你叫你妹子来收了做个小本生意罢。”

    将那张纸条儿一扬,又袖了回去道:“大人跟前还等我们回话,就不吃茶了。”

    边上一个洪氏族人忙取了两个五两锭的小元宝送上来道:“大人面前。务必要提小侄多多美言几句,”

    刘师爷笑嘻嘻推开了道:“这里有甘结,叫少爷来画押打手印,咱们就把这事了解了。”

    洪氏都猜洪大郎必是拉了狄大人做靠山,他母舅与几个人凑了一处说了半日,将文书拿去给孩子按了手印,收了银了自去分了,还算孩子的母舅还有些良心,将了分来的几十两银子都付与自家妹子。

    李师爷晚间又去狄希陈书房里偷出那张状纸,与甘结一起拿了给莫大郎看,诡称是狄大人授意。待莫大郎取了三百两银出来,他就拦着莫大郎说话,刘师爷假装不小心推倒了油灯,将两张纸烧了大半。此番做作,两个师爷各到手二三百两银子。他们担心吊胆几日,见狄希陈丢了状纸都不知道,两个胃口也大了,心气儿也高了,再有这样的事做起来也顺手了,渐渐衙里的快手番子们知道风声都来分一杯羹,只瞒着一心一意捉错别字的狄大人。

    祝先生介绍的两个师爷过了三月才来,狄希陈置办了两桌酒接风洗尘。其中一个小祝师爷却是祝先生的族侄,帮着检查错别字的,另一个赵师爷情知狄希陈过几个月要回京的,不过帮着润色文书罢了,哪里似周师爷那样细心。来往公事还是狄希陈拿主意,比不得从前清闲,衙里边事,只要大体不错,狄希陈也不过问。

    慢慢到了四月,狄希陈也有些纳闷,往年这两个月多少有些案子要审,今年三月一张拘票也也没有发出去过,颇有些怀疑,只是衙里上下结成一块,单哄狄希陈与两个新师爷,狄希陈哪里晓得就里。

    小桌子经常见几个人在后巷鬼鬼祟祟转来转去,见他来了就避开,有时远远瞧见与李师爷或是刘师爷前后去了巷口的一个小酒店,与小板凳玩耍时就说了出来,小板凳比他精明些,猜那两个师爷必是有缘故,晚间拉了小桌子到内书房说给狄希陈听,狄希陈道:“水至清则无鱼,难得糊涂呀。咱们过两三个月就要家去,何苦为难人家。”

    小板凳本以为狄希陈总要夸他几句,谁知主人那意思好像是自己找麻烦,心里不伏气,偏走到了后边说与素姐听。素姐晚饭后当了笑话说给小九听:“那两个小子盯人家梢儿去了,非要说李师爷跟刘师爷背着你五哥搂钱。”

    小九道:“这两个人近来很不老实。我今日听石先生说咱们五哥的风评儿不大好,只怕就是他两人捣的鬼,不如查查罢。”

    狄希陈见爱妻跟兄弟都这么说,笑道:“我也查考过,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们吃饱了饭,也要容旁人喝几碗粥。差不多就算了罢。这年头跟个官挨边的没有不贪的。就是查出来又怎地?养肥了的狗比从来没吃饱的饿狗害处总要小些罢。”

    小九不以为然,道:“大哥傻了,衙里的人不比官儿,三五年就走,一辈子做的官差,从来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不如叫胡三多来问问,就知是不是。”

    狄希陈也觉得有理,就召了胡三多来。素姐首先道:“我们老爷听说你家泰山大人最近手头宽裕了许多,又娶了一房十九岁的妾,有没有这事?”

    胡三多道:“有的。大人不问,小人也不敢说,既然大人什么都知道了,俺都说了就是。”

    就将李刘二师爷如何造假文书,如何两个哄瞒,借了大人的名头收人家钱等事竹筒里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

    狄希陈气得手脚冰凉,一叠声音叫请两位师爷来喝酒。

    小九示意胡三多出去,又道:“五哥不要生气,咱们从长计较。”

第八十六章 狄希陈施计除蠹

    狄希陈捧了茶碗,想了半日,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只许老爷我放火,不许人家点灯?他们做的跟咱们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搂人家钱呢。”

    素姐跟小九都愣住了,狄希陈又道:“我也不是好人,做官就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又要好名声,又要收人家钱。”

    素姐到底与狄希陈相知甚久,想了想笑道:“世道都是如此,谁叫明朝给官儿的薪水太少。你给下边的好处也不多。”

    狄希陈叹道:“不错,我们不少那几两银子花,我要做好人,也不能总教底下人挨饿。只是这几个人行事着实可恶,一定要治一治。不然史书上记一笔,明水狄希陈任成都知县,以贪墨闻名。我就完了。”

    素姐心里算算狄希陈这两年收的可不少,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骨子里也的确是个贪官,不禁有些心虚道:“照那个六十两剥皮填稻草的旧例,你也够剥上千回了。真治了他们,不怕咬出你来?”

    狄希陈咬着牙道:“总要给他们点教训,教他们不敢再打我的幌子招摇撞骗。”

    小九道:“要是周师爷在就好了。”

    狄希陈哼哼道:“我也想他。”

    素姐看他两个刚才还气势如虹,现在又垂头丧气,笑道:“我去烧壶热水来冲茶,你们两个慢慢想法子罢。”

    素姐掩了门叫春香守在外边,到女儿屋里瞧了瞧,又叫柳嫂子煮银耳莲子羹夜宵,方转回暖阁。狄希陈兄弟两个笑嘻嘻在那里下棋,见素姐进来,狄希陈就道:“我以后不做贪官了。”

    素姐笑道:“好呀,只是你的心意我知道,县衙里那些老爷们可不知道。”

    狄希陈笑道:“我疯了呀,只要你支持我就好。我若是说我明天要做清官,后天就是大人们的眼中钉,大后日就要教人挤回家,清官人人都嫌的。”

    小九也笑道:“我们刚才说来,第一等的好官是不收钱做好事,第二等的是收钱做好事,第三等的是收钱不做好事,第四等的就是自己以为不收钱,其实做坏事。第一等的才是有大才的人。”

    狄希陈接了口道:“我这样的人,只做得了第四等。”

    素姐点头道:“我明白的,当初也是晓得不收人家钱做不长官,所以人家送来也就收。谁知道收着收着,倒忘记了本意,教钱财迷了眼睛。”

    狄希陈站了起来,在窗前走了两个来回,握了拳头道:“以前我胆小怕事,心里有些想法都不敢做,生怕惹了祸事连累你们。现在看来,人都欺我呢,也要做两件事给他们看看。娘子,你带小紫萱先回山东吧。”

    素姐顾不得小九在一旁,紧紧拉了狄希陈的手道:“让九叔带孩子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小九溜到门口回头道:“我也不走的。”冲春香挤挤眼睛,取了灯出去。

    小春香差点将手上的铜水壶跌到火盆里,定了半天神,要将开水送进暖阁儿,掀了棉门帘从缝里见狄希陈与素姐拥在一处,脸上又烧起来,忙退到火盆边坐下,捡起火箸拨炭,一时走神儿,衣带就掉了火里烧掉半截,她还没闻到糊味。煮酒在外间经过,冲进来道:“姐姐可是睡着了?”又见她满面通红,道:“姐姐可是病了?我进去跟奶奶说一声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小春香拦她道:“我没事。”

    素姐听见外边说话,推开狄希陈,红着脸儿出来道:“打水洗脸洗脚。煮酒去厨房说一声儿,九爷的宵夜送他院子里去,他家福伯另下面给他,上次九叔说他总要买几个烧饼半夜饿醒了放火上烤热了吃,吱咕吱咕怪吓人的。”

    春香忙道:“我也去罢,福伯喜欢碱水面。”就与煮酒两个提了一盏灯去了。

    狄希陈站了门口笑道:“春香一片痴情,只怕将来有的苦受呢。”

    素姐笑道:“小九知道的,也为她打算好了。我倒有些可怜他的正妻,嫁来了一定不如意。”

    狄希陈拉了素姐的手道:“别人家事与咱们无干,走,咱们回屋办正经事。”

    素姐啐他:“儿子都要娶亲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狄希陈装腔作势道:“我是有正经事呀,我想办个济贫院回报社会,要问财主拿银子呢。”

    素姐道:“还有呢?”

    狄希陈笑嘻嘻不说话,拉了她就走。

    小翠玉已经在卧房里将被卧烘好了,见他二人进来,忙拿到床上铺好,方掩了门退去。

    素姐道:“她倒好,翠凤就没有这么细心,翠花我又觉得她吵的慌。”

    狄希陈道:“你到明朝才十来年,劳动妇女摇身变成封建地主婆,鄙视你。”

    素姐道:“咱们半斤对八两,倒是你刚才说的回报社会,到底打算怎么做?”

    狄希陈道:“一个济贫院,一个施药局,我出银子,找几个名声好的士绅办起来,你觉得呢?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做不了包青天那样的官儿,也还算不错。现在清醒了,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素姐道:“你说的对,只是现在就出银子,人家八成要说你沽名钓誉,还要从长计议,凡事都不要操之过急才好。”

    狄希陈道:“你提醒了我,明儿教管家们去打听打听,成都境内有几个济贫院施药局之类的地方,咱们都捐点吧,自己从头办出风头是小事,只怕所托非人。”

    素姐自从到了成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如今要把得来的银钱捐出去,心里就松快了许多,脸上露出笑来道:“还有学宫、书院,这些地方若是少银子,咱们都可以拿些银子的。总比拿了回家教子孙们败光了强。”

    狄希陈笑道:“还是老婆知我心意呀,换吴知府这么败家产,吴夫人一定拼命。”

    素姐对镜摘了头面,回头故意露出牙齿一笑:“只要不动我那两个作坊跟你头一回挣的八千两,我都不在乎。”

    狄希陈正色道:“那是咱们真本事挣的,还要拿来养活儿女,谁动我跟谁拼了。”

    外头春香先咳嗽了几声,方带了翠玉几个人送了两桶水与两个脚盆进来,狄希陈等她们都出去了,就要先泡脚,素姐不肯道:“我要先洗脸,不然水凉了洗不成呢,总不能再叫小姑娘们再跑一趟厨房烧水。”

    狄希陈笑着先洗了脸洗脚,少时素姐素着一张脸儿,将头发拿首帕包好了才靠着狄希陈一起泡脚。屋里点了几只红烛,烛光一跳一跳,略微能听见外头有风雨声。狄希陈跟素姐都有些痴了,靠在一起舍不得说话。突然狄希陈觉得脚盆里水冰凉,道:“都四月了,怎么还这么冷?难道又有灾?”

    素姐道:“不会罢。只是连日阴雨,冷了些。明日若是天睛了,就热了。”

    狄希陈叹气道:“但愿风调雨顺,这两年成都百姓的生活,比我才来那一年差好些呢。”

    素姐不比狄希陈忧国忧民,心中记挂两位师爷,笑道:“眼前的两位师爷你怎么办?”

    狄希陈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看故事会,有个丢官印的故事?我也来演一回。”

    素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笑道:“你也太没创造力了呢,人家就一定会上当?莫小看人家智慧。”

    狄希陈笑道:“他偷了我许多状纸,却不知道我其实记了小账的,放家里内书房了。我是他们上司,正经请他们吃酒,他们敢不来。来了这事就成了。”

    果然第二日狄希陈不动声色,找了借口要请李师爷跟刘师爷到书房吃酒,就是小九做陪,还叫了两个唱的来助兴。刘师爷年纪轻些,心里打鼓,先寻了李师爷商议道:“咱们不去罢,只怕他是知道了风声儿要找咱们麻烦呢。”

    李师爷皱了眉道:“都是顶了他名头做的,闹出来他这个官就到头了,只怕是要咱们吐出些给他罢。咱们一口咬定是他支使的,他也没话说,又不是清白人儿,大家都不干净,怕他做甚。”

    刘师爷胆小,虽然吃了定心汤,还是不敢赴宴,在家里左右磨蹭,狄希陈命人来请,方畏畏缩缩去了。

    狄希陈见他两个都来了,笑说自己任满,舍不得两位能吏,左一杯右一杯劝酒,先自己喝上了。李师爷留心,喝的不多,狄希陈也假装看不见。喝的正热闹处,小桌子进来说:“有要紧公事,还请老爷办完了再喝酒。”

    狄希陈大着舌头道:“扫兴,拿了这里来办罢。”小九也道:“连官印一起拿过来,正好今天开开眼。”

    果然小桌子飞快的捧了几封书信与官印箱子来,放了条桌上打发两个粉头道:“大人办公呢,你们两个出去歇会罢,弹月琴的乐师也去吃点子再来。”

    狄希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条桌上开了箱子看,骂道:“还有我的私章呢,怎么不放在一处。”伸脚在小桌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看好了箱子,我自去找来。”

    一边骂一边出去。李师爷跟刘师爷两个调眼色,就要辞了出去,小九一把拉住他们两个道:“无事,叫唱的们进来,趁我哥哥不在,咱们好好乐乐。”换了大杯要跟他们吃酒。

    李师爷哪里肯留下,苦劝道:“九爷少吃几口,还有公事要办呢,狄大人已是生气了,咱们歇了酒罢”

    小九笑嘻嘻道:“今天好意酬谢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九爷不快活了,你们也没好日子过。”

    刘师爷见小九话里有话,他胆子又小,心里更想着先走,就拉了李师爷,两个人要灌醉小九才好脱身,重新又拿起大杯劝酒来。

    小九还是叫进了两个唱的坐在他边上,装出一副浪荡子的行径,把两个粉头迷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喝到动情处,贴着他的脸哥哥妹妹起来。小九拉了两个粉头不舍得放手,酒也不吃了,笑道:“云儿雨儿陪我散散酒去。”跟两个粉头出门,走了一会又回来找刘师爷道:“云儿说要找你来呢,快跟我们一起去打秋千”。这里小桌子见他出门,跟在后头喊:“九叔,快回来。”也追出去了。

    书房里只留了李师爷一个,不知道是去是留。走了怕狄希陈生气,留下又不知道狄希陈是不是要找他们麻烦。他坐立不安,免不得在书房里转一两圈。那个弹月琴的乐师见两个妓女没来吃饭,到了书房边又没有听见唱,偷偷从窗外看,只看到李师爷在那里翻条桌上的东西解闷儿,有心要进去问一声儿,又不敢,站了窗外边打转转,叫过路的两个门子看见了,站了一处说闲话,要打听他家两个婊子去了哪里。

    小板凳在墙头都瞧在眼里,翻了下去回内宅报于狄希陈知道。狄希陈就洗了把脸,鼓足勇气,装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来,回到书房。

    李师爷见狄希陈进来,想来是有话要说,先要告辞。狄希陈道:“略坐无妨,这些文书还要请李师爷看看。”就捡了一张递他。其实刚才李师爷除了官印箱不好打开,都是看过了的。此时李师爷心里觉得不对,急于脱身,随口指着某处说好。狄希陈点头道:“李师爷才干都是极好的,你都挑不出错来,那我就用印罢。”开了印箱,翻了半日道:“印呢?”

    李师爷此地已是醒悟,站了边上冷笑道:“狄大人何必惺惺作态。”

    狄希也不抬头,一边乱翻一边道:“李师爷想想,刚才是谁拿了出来玩?”

    李师爷并不说话,狄希陈心里也有些怕他狗急跳墙,忙高声叫人,外边的小桌子与几个门子都冲了进来。狄希陈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发抖,哑着嗓子道:“官印不见了。”他本是心虚,外人听起来却像是有几分着急。其中有个门子年纪大些,见李师爷像是急着要走的样子,忙道:“印丢了是大事呢,大人丢官,咱们也要打板子,大家都找一找。方才书房里还有哪些人?”

    狄希陈就问小九跟刘师爷哪里去了,过了半日小九来说,刘师爷带了唱的云儿跟雨儿回家睡觉去了。闻讯过来的祝师爷并不知情,只当印真丢了,忙道:“快,大人快带了人去刘师爷家查一查。”

    原来刘师爷没有妻子,一个人单住一间小院儿,李师爷说自家人多眼杂,刻的假章,私填的拘票等物都是放在他家。因两个人分脏,又要分些与别人,所以每做一件事,总要留个角儿下来,填了数字好分脏。此时哪里敢让狄希陈去抄。衙役们都有些知情,都不肯动身。

    狄希陈看他们都不动,知道要是此时自己软了就不好下台,鼓足了力气推倒了桌子,怒道:“都跟我去。”点齐了县衙里所有的衙役,先将李师爷关了空房,命人守着。狄希陈知道单叫人去,必不肯的,中国人的心理不做出头鸟,若是当众点人,没人肯做头一个说不的人,果然当众挑了十几个年轻的快手,个个都没有话说,顺顺利利带了去刘师爷家。

    刘师爷一龙戏二凤,快活的如神仙一般。狄希陈带人砸开院门,他那里还停不下来。狄希陈命人守了前后门,自己拱了拱手道:“丢了一件要紧东西,都说是你,少不得我先替你翻一翻,去去嫌疑。”就与小九两个亲自动手翻,刘师爷起先还嘴硬道:“大人这是做什么?”小九猴精,就捡他眼睛落处翻,本来袋里还备了一枚狄希陈的私章,还没有寻到机会丢出去,就翻出了几枚假章与拘票等物。狄希陈冷笑道:“好大的胆子,原来你才是知县大人呀。带了这两个姐儿做见证。”气呼呼拂袖而去。

    却说狄希陈跟九爷不在县衙,有那积老成精的一个老书吏就对了众人说道:“大人丢印不见得是真,若是真翻出些事来,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谁没有几件见不得官的事?不如放了李师爷逃走,拼着叫狄大人生几天气,打几板子,可保大家平安。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都说妙,开了房门叫李师爷逃走,李师爷不肯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一命抵一命还是我赚了。”

    其中一个快手不耐烦道:“你要寻死随你,咱们还有好日子要过,你若不逃,我就先勒死了你。”

    李师爷执意道:“狄大人此去搜不到什么,他又耳朵软,你们去后宅求求夫人,就无事了。”

    那个快手冲几个人使眼色道:“哪怕真没有什么,传说官印丢了,吵出来也不好看相,不如你早登极乐罢,你家的妻子我们替你照看。”说完了就掏出汗巾勒住了他,边上有人在房里架好了桌椅,提了他上去吊在梁上,等了半日,摸摸手脚都凉了,方照旧锁了门出去。

    等狄希陈回来,跪了一院子的衙役,倒吓了一跳,听说是看守不严李师爷自缢,狄希陈心里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对了满院子的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祝师爷走过来扶了他进书房悄悄道:“是他们同伙灭口呢,大人此事还是放一放罢。”

    狄希陈故意道:“他死了,官印怎么办?”

    小九当了几个门子的面道:“刘师爷家没有,想来不是他,你们再找找,怕是李师爷还藏在那里。”就叫他们四下里找一找。果然一个门子在条桌底下摸出来了。狄希陈抱了官印叹息道:“李师爷这是何苦。”

    果然刘师爷得了县衙里老书吏的教导,一问三不知,只说这些东西都是李师爷寄放他这里的,从没打开看过。狄希陈审了几次,都是一般说法,众书办又跪了替刘师爷求情,狄希陈也只有照着刘师爷的说话,将罪名都安在李师爷身上。另挑了两个老实书办做刑房与钱粮师爷。

    此案也哄动了四川。县衙里头铁板一块,就是李师爷家人,得了那位快手照看,也只说李师爷罪有应得,哪里敢说冤枉。布政使司与成都府里几位大人私底下各自推敲,倒真像是小吏们做出来的事一样,何况狄希陈为人还好,京里又有至亲做官,也无人追究此事真相。

    唯有狄希陈见小吏凶恶,心里十分不安,素姐劝他道:“就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我听祝先生说呢,官印去了这样大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是个死,你也讨不到好处。”

    狄希陈道:“存心吓他一吓儿,就是要找个借口去搜搜他们两个的家,趁便丢个私章搜出来就完了。谁当真要把官印丢了?打算让小九说他跟我闹着玩的。也没想到居然真搜出假章,还有些记帐的纸片,我收起来了,上面李师爷得大头,县衙里头大半都有分他银子,真审下去,那些人能生吃了我。”

    素姐笑道:“你英雄不了几天,居然又胆小起来。”

    狄希陈摇头道:“若是没有你们,连根拨起,再把我自己垫送在里边又何妨。我是男人了一回,你们怎么办?为了成全我的英雄主议,难道叫我儿子进宫割了小JJ做太监,女儿发到教坊司做娼妓?”

    素姐叹道:“做官真难,做清官估计更难了。”

    狄希陈笑嘻嘻道:“能为老百姓办些实事就行,当真一清如水又有能力的官儿,传说就海瑞一个,他可做成了什么大事?”

    素姐拦他道:“别说了,小心人家听见。”

    狄希陈就让素姐取了五千两银子,与小九一起青衣小帽,骑了两头小驴,在成都与临近的乡镇走动,遇到济贫院,孤儿院、施药局这类地方,就送上一百两,若是访得口碑好,就送上几百两。他送的开心,素姐也不心疼。

第八十六章 谢知府上当失财

    却说狄希陈只要有了半日空闲,要么与小九一起,要么就独自带了小桌子在成都城里乱转。不过几天功夫他散去了两千多两银子,就觉得无处花钱了。这一日狄希陈与小九经过一个偏僻巷子,见一家小药店门口挂了一个施药的牌子,狄希陈起意,就要进去瞧瞧。

    小九道:“五哥,牌匾都缺了半边,只怕早关了门了,另换一处看看。”

    狄希陈下了驴道:“咱们先在外边看看。”带头进了拐角处一个小茶摊坐下。茶博士笑嘻嘻过来问要点什么茶,狄希陈道:“你这里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小本经营,也只得胡桃松子泡茶、福仁泡茶、果仁泡茶、瓜仁泡茶、咸樱桃茶、姜茶、桂花茶、八宝青豆木樨泡茶、蜜饯金橙泡茶几样。”

    狄希陈与素姐喝茶还是现代人口味,不习惯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闻言皱了眉道:“我要福仁泡茶罢。”

    小九就要了桂花茶,又要了一碟核桃酥,拾起一块咬了一口道:“好吃,再上两碟儿,小桌子拿我驴背上装的小食盒来装了。”

    小桌子果真寻出一个虫草花样的螺钿小漆盒,小九亲自将两碟儿核桃酥装进去,又道:“带回家给小紫萱吃。”

    这么一个小漆盒却值几两银子,不像两个青衣落魂书生家常用的物件儿,小厮随手就扔进驴背的褡裢里,并不爱惜。茶博士远远瞥见,留了心过来搭话,狄希陈也正要打听眼前那个小药店,指了对面笑道:“这个药店施的什么药?”

    茶博士笑道:“都是些单方儿,也有些灵验,不过一两个钱的东西。”

    狄希陈又道:“我有心求几样,只是瞧他门口也破败了,如今可还送的起?”

    茶博士鼻子里笑了一笑,道:“穷的饭都吃不上呢,若是有求药的,却是舍得。大哥但去无妨。”

    狄希陈点点头儿笑道:“有这样好事,自然是要去求几副药的。咱们就过去罢。”

    那茶博士看他站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忙道:“三碟核桃酥十八文,果仁泡茶四文,桂花茶三文,盛惠二十五文。”

    小桌子掏出一把铜钱来数给他,又问他要了一碗白水喝了,才牵了驴站在门口。

    狄希陈进了药店,里边小小一间门面,虽然家伙漆都脱落了,却揩抹的干净,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在后门边伸了头道:“大叔来抓药?”

    狄希陈喜欢他伶俐,笑道:“我是看见施药,来求药的。”

    那孩子脸上的笑就变了愁容,走到前边来指着柜上摆的一个小匾道:“都在这里了,大叔认得字,纸包上都写着药名跟用法呢。”

    狄希陈逗他:“我不认识字,你念与我听听?”

    那孩子苦了脸道:“我只认得几个字,我去叫爹爹出来。”掉了头进天井去了。狄希陈见他穿的小夹袄两个手肘都打了补丁,一条小裤子屁股处更是补丁上加补丁,就有些心酸,拿定了主意为了这个孩子,也要资助些。

    须臾出来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冲狄希陈拱了拱手,就拿了药包,一包一包将药名,治何病,煎法慢慢说与狄希陈听。

    狄希陈笑道:“甚好,这些都给我了罢。”

    那中年人红了脸道:“虽不值几个钱,也要有用方可拿去。都与了你,别人再要一时没有却是误事”

    狄希陈忙道:“我与先生说着玩呢。”以目示小九,小九出门片刻取了几个纸包进来,放到柜上道:“两百两够不够?今儿出门没有多带。”

    狄希陈笑道:“这是药金。”也不等老板答话,就取了一包药要出去,那个中年人三步并做两步,抢上前来道:“若是药金,两文足够,这些不明不白的银子你拿回去。”

    狄希陈被他扯住了袖子走不脱,无奈道:“在下仰慕先生高风亮节,所以赠金,并无恶意。”见他半信半疑,又指了那个小娃娃道:“我女儿才六岁,一提念书就想装病,也认得上千个字了。令郎良材美质却不供他上学,难道你就舍得?”

    小九在边上也道:“我哥哥这些银子,一半赠与令郎读书穿衣,一半供施药如何?”

    中年人还有三分怀疑,后边已是冲出一个中年妇人,自拆了一包银,取了一块又将原包包好,冲狄希陈行礼道:“咱们药店施出去的多,买药的少,早已入不敷出。不怕客人笑话,昨日就断粮了,取这一块买两石米够吃半年已是感激不尽。别的还是请客人拿回去罢,福薄之人消受不起大富贵。”

    狄希陈大汗淋漓,回想从前行事,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西,冲店主夫妇行了大礼,勉强笑道:“贤伉俪安贫乐道,在下敢不从命。”红了脸要将银子收起。

    小九忙拉了狄希陈将他推出去道:“换我来说,他们必收的。”自个进去关了门,过了好半日,店主夫妇亲自开了门送他出来,站在门口又要对狄希陈行礼,小九笑嘻嘻推他们进去道:“财不可露白,快回家藏起,休要教人知道。”

    狄希陈也怕他们上来道谢,牵了驴招呼小九回家,一路上问他倒底说了些什么,小九但笑不语,怎么也不肯说实话。

    却说狄希陈有这对夫妻为镜,照出自己的丑来,回家想了半日,暂歇了出门做散财童子的心。他心下闷闷不乐,对了公事反而极为用心,三更半夜还要拿了人家的状纸在那里看,白日断案也极小心谨慎,师爷衙役们都有些诧异,想到他过不多久就要任满,收不到好处,也都忍了。

    过了两日小九硬拉他出门散心,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条巷口,小茶摊的茶博士因那日他们去后,小药店的老板又是买米,又是买布,请了个伙计不算,还将儿子送去上学,也猜到他们两个是财主。这一日见财主来了,心里想着要哄他们银子花,两人已是去的远了。他有几个朋友来吃茶闲话,因割不断这根肠子,就将这事说与他们听。其中一个朋友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我前次也见过,好不有钱的傻子,一出手就是三百两银子与法空那个贼秃修庙。一个破庙,里头摆满了破棺材,修他做甚?我叫那个和尚取几钱银子与我买肉吃,他反倒拿大条帚赶了我出来,不许我再借宿,真真气人。”

    另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人笑道:“你与死人争饭吃,当心走夜路撞鬼。这与人修庙修坟却是好事呢。想银子花还不容易,我带你们去找个人做件大事,若是做得好了,一二百两银子算什么?只是事成之后成都是住不得了。”

    连那个茶博士听了心中都动火,笑道:“有了银子哪里安不得家。”也收了摊子跟着他们去了。

    过了半个月,市井里就传说皇上派了钦差来查案子。官差书吏们,也有陌生人托了相识朋友请去吃酒说话的。因李刘两个师爷一案,县衙里头众人心里都有鬼,又晓得狄希陈收了一本分脏的帐,见人家来问,也猜是钦差,哪里肯说真话,十个有十一个,说的都是狄大人早上到衙门太早,晚上回去的太迟,连累大家早上不能睡之类的小事,明是抱怨,实是夸他。

    唯有谢知府只信任他的一个师爷跟两个门子,平时里最爱三日一比五日一敲。那些快手门子背地里恨入骨髓,有人请吃酒,哪消别人引逗,灌了黄汤就要数落几声。渐渐府衙后边有些陌生人转来转去。家人报与谢知府知道,谢大人忙派心腹家人尾随查访,跟着这起人最后都到了郊外一个大庙。待要进去,门已是关的紧紧的,隔着墙只见厨房里仆役奔走不停,钦差大人之声不绝于耳。

    谢知府听了回报,却想起件心事。他曾与一个尼姑水月一处参禅,因他命里多子多福,大肚子尼姑住不稳庵堂,寻到后衙门口要替肚子里的儿子认祖归宗,吵闹了半日谢知府收进后衙,两三个月生出个男孩儿来长得偏偏像谢大人的好朋友苦雨道长。谢大人因人家说女人如衣服,好朋友有通财之谊,送他件把衣服倒没什么大不了,就将衣服跟小衣服一起要送与道长。偏偏道长推辞不过,趁黑夜里翻墙走了,谢大人只得将水月与孩子送回庵里暂住。水月回了庵里,起先有知府大人供给还罢了,渐渐少米少柴,她就要抱了孩子到后衙门口吵闹半日,俱是衙役们拦住了不教后宅知道,替他遮掩。此事除了谢夫人,只怕成都府里人人都知道,提起来眼睛都要笑成一道线的。

    谢知府与狄知县固是不睦,跟左右布政使也不亲近,官场里他是独秀于林,心里就很有些忐忑。思来想去,只有半夜偷偷求见钦差大人。亲自拿了名贴敲门,一个络腮胡子的长随来开门,收了名贴半日方领他进去。谢知府见深夜里庭院中两排长随站的笔直,廊下还有锦衣卫装束的人来回走动,格外诚惶诚恐。到了室内,灯火辉煌中坐着一个白面无须的官人,好像是个内相模样,声音又尖又细道:“谢大人所为,咱家都记下了。”就教左右送他出去。

    谢知府伏在地上苦苦哀求,还是那个络腮胡子的长随拉了他退到厢房,道“大人若肯献金,可以设法。”

    谢知府情知几千两出不了手,飞马回家驼了两万两银子来,再见钦差大人,只得一个北京口声的长随回话道:“大人已是知道了。”收了他的银子,还是那个胡子长随赶了马车送了他回衙。

    谢大人见马车雕金饰银,奢侈无比,长随又有笑脸,方放下心回家。静候了几日,一个家人去那庙里查看,洞门大开,遇着一个和尚说话,才知道前几日有群客人来租房,哪里有什么钦差。谢大人又急又气,家里大娘子晓得了又与他吵闹,日日在宅里摔锅砸碗,吵得一城百姓都知道了,当了奇闻到处传诵。

    却说狄希陈这几日遇见脸色铁青的谢大人被布政使请去说话,又听说府衙里的官差们常常被找了借口打板子,叹息道:“果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若是精明些儿,打落牙往肚内吞,大家看他吃亏份上就算了,这么慌慌张张要自己去查骗党。不是承认自己收了黑钱么还要贿赂上司么。”

    素姐道:“我就奇怪,论精明他还不如前头那个吴知府呢,这样的人也能当官?”

    狄希陈笑道:“听说谢家是江陵大族,有个人做到尚书,当官的很不少呢。不是大族的世家子弟,哪里有这样魏晋风骨,又会参禅又会炼丹。”

    素姐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掐了狄希陈一把道:“你若是也生在世家大族,就不必吃苦受罪做这个官儿了。你现在这样,我都觉得怪怪的呢。”

    狄希陈笑道:“我自己也咂摸着有些过了,这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一天做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也就三分钟热度,你不许笑话我。”

    素姐拿手里的手巾丢到他脸上,笑嘻嘻道:“不笑你就是,也是时候去码头问问了,我就着急新知府怎么还不来。”

    狄希陈道:“新做了官总是要衣锦还乡的,若是他家在海南福建这样的地方,还早呢。”

    正说着,前衙的门子来报说新知县的船已是到了码头。狄希陈跳起来笑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咱们箱笼收搭好了没有?我让人驿馆说一声儿先搬去罢。”

    素姐笑道:“那么麻烦做什么,直接去写几只大船,咱们就把箱笼搬了去,等你交接完了走人就是。”

    狄希陈心里暗笑她归心似箭,真个去订了三只大船。第二日狄周也到了,只带了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仆,连他媳妇子都没有跟来。狄家得了人手,将金银细软装了头船,素姐与小紫萱住,小九住了二船,三船就叫狄周守了。三只大船都装的满满的停在江边,只待狄希陈交结完了公事就顺江而下。

    --------------------------------

    接着号召点击、收藏、推荐。

    预定三月或四月的PK票跟包月票。还是号召看盗贴的同学们三月中旬包个月哦,十几块钱,哪怕只看我这一本书,能从头看到尾,还是划得来的,何况到了那个时候,女频包月书里可看的一定更多。

    有童鞋问女频包月要这些有什么用?以前我也以为没有用,前两天才知道,原来这些跟上推荐都是有关系的,明朝进包月之后基本上是裸奔呢。如果能在女频首页上露个小脸,那么我不用为裸奔伤心,大家也可以很快找到我了。最最主要的是,扫雪煮酒小女人还有可耻的虚荣心,那啥,代表月亮跟太阳一起比视她吧,用推贱票砸她!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806/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作者:扫雪煮酒所写的《明朝五好家庭》为转载作品,明朝五好家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五好家庭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五好家庭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五好家庭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五好家庭介绍:
小两口穿越到明朝过好日子。
种种地,读读书,再生几个孩子,给个神仙也不换。明朝五好家庭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五好家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