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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赐

    童奶奶一无所有,收拾了几件破衣烂衫惶惶然跟了女儿到狄三家,母女两个一路拿些甜言蜜语哄骗狄三,狄三笑道:“哄我却不中用,若是哄得我家三房的老五也这般快活,才是你们本事呢。”到了家,指两间耳房与小寄姐住,又道:“你服侍的三老爷我好,自然有你好处。”晚间搂了通房的那个丫头在上房吃酒睡觉。小寄姐站了窗边看上房灯火通明,握着拳咬着牙道:“总有一天,俺叫你姓狄的家破人亡!”

    童奶奶流泪劝道:“糊涂儿,他是你夫主,他家破人亡你还有活路呢。”

    童寄姐低了头只是冷笑,童奶奶劝不转女儿,只得抱了外孙女睡觉,从此小寄姐反倒在从前的丫头手下讨生活,就是童奶奶,狄三也当她是个老妈子使唤。

    却说狄希陈与素姐在明水岳家住了一晚,薛夫人听说那个小寄姐想祸害紫萱教素姐挡着,素姐胳膊上碗口大一块红斑,骂素姐道:“你也贤惠的过了头,谁家小婆子做出这样事来不老大耳刮子打她!”

    素姐低了头只是笑,薛婆子方醒悟小寄姐不是狄希陈的妾,叹气道:“这般搅得合宅不宁的贱人,好在你没让她进你家门。”

    素姐笑道:“娘消消气,她身上还有人命官司呢,俺才不要为了这样人脏了自己手。”薛婆子这才罢了。

    龙氏背了人跟素姐说道:“俺回头去县里给你出气。”

    素姐道:“妈,算了,她如今做不了怪。俺收拾她容易,没的污了自己名声,连累小紫萱将来找不到婆家。”

    龙氏晚间与素姐一处歇,素姐开了妆盒取出几样她能用的首饰给她,道:“要过年了,也打扮打扮。”龙氏收了笑道:“你三弟有时也给我几件儿,却不是我用的,那位,”冲上房呶了呶嘴,笑道:“俺白收着可惜了,拿来给你罢。”

    素姐拦她道:“妈自己收着罢,你的孙子孙女们也多,将来结亲,做小奶奶的总要意思意思。”

    龙氏方笑着将几样东西又收起。素姐见她妆盒里有张纸,问道:“这是什么花样儿?”

    龙氏想起来,递给素姐道:“你要的那个什么肉松的方子,俺特地收起来,谁知你家久没有人去成都,就混忘了。”

    素姐看了看,收起笑道:“这个好。妈过了年到俺家去,俺留你住几日罢。”

    龙氏道:“俺去不成,你爹要人服侍呢。”

    素姐叹气道:“大弟知不知道爹有老病?”

    龙氏道:“上个月他捎东西来家,你二弟写了信去,好在他如今离的也不远,若是你爹有什么……”说了半截吞回去,眼圈已是红了。素姐也有些伤感,拉着龙氏歇下,一宿无话不提。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七,狄希陈一行趁着还没有变天赶紧回家。一路上无数车马朝着泰山方向走,男女混杂,成群结对,看穿着什么样的人都有。

    素姐跟狄希陈瞧了都觉得稀罕,田大道:“这是要去泰山烧香呢。”

    狄希陈摇头叹息道:“若是心诚,哪里烧香不是一样。”边上挤的一群男女都拿白眼送他。狄希陈忙缩回车内。

    素姐叫小全哥跟小紫萱一人坐了一边车窗数有多少人。狄希陈笑道:“你真八。”

    素姐笑道:“我自有主意。”四个人兴高采烈数了两个时辰。进了城,素姐就问人数。

    小全哥道:“俺这边足足六千人。”

    小紫萱道:“俺这边只有一千不到。”

    素姐又问:“这里边有几成是穿皮袄的?”

    小紫萱道:“不过几十个,娘问这个做什么?”

    小全哥老实道:“俺没注意。不过看上去坐车的好像是都有钱的。”

    素姐微笑道:“我虽是只要你们数数,你们真的只数了数就可惜了。什么叫举一反三?分了男女贵贱,样样都做到心里有数,俺问什么都能答出来才好。”

    小全哥委屈道:“娘要先说了俺一定去数。”

    素姐正了脸色道:“你说要吃茶,你夏荷姐姐有没有问你,要吃什么茶,要滚水要凉水?”

    小紫萱笑道:“这样冷天还要问要不要吃凉茶,那是大笨蛋。”

    狄希陈接了口笑道:“所以你娘问人数,你们除了人数,坐车的,坐轿的,骑马的,男男女女,都要心中有数才好。若是做了官儿?也跟算盘珠子一样拨一拨动一动,这个官儿做得长么?这个就叫有备无患。”

    小紫萱吐了吐舌头,小全哥低了头沉思。素姐见他两个都皱着眉头想心思,小样子招人心疼极了,笑道:“想不想知道妈为什么要叫你们数人数?”

    小全哥跟小紫萱一齐点头,素姐笑道:“我见了这么多人要到处进香,就在想,他们路上吃什么,若是咱们在路边开个铺子卖点心饮食,如何?”

    小紫萱笑道:“跟九叔他们家开的那个铺子一样?”

    素姐笑道:“若是我也在路边卖糖,好不好?”

    小全哥急忙道:“不好,人家买糖是过年吃的,俺们在路边开铺子,不是过年,又都是大人,谁总要吃糖?”

    狄希陈点头道:“有点意思了,那要卖什么好?”

    小全哥跟小紫萱都在想,突然马车一抖,放在凳下格子里的食盒滑出来一半。小紫萱眼睛一亮,抱了食盒揭开盖子道:“这些!”

    小全哥巴过来望望,轻笑道:“这个顶不得饥。不中用。”

    素姐慢慢引他们,笑道:“这些人有走路的,有坐车的,有骑驴的,为什么?”

    小全哥道:“人有贫富贵贱,所以有人走路有人坐车。”

    素姐指了指盒子道:“这个人人都买得起吗?”

    小全哥想了想道:“坐车的买得起,走路的买不起。”

    素姐方笑道:“这才是我要你们数人数的缘故,看看一天大路上经过多少人,哪些人买得起贵的东西,哪些人买不起。”

    小全哥想了半天方点头道:“我明白了,做买卖是要赚钱的,所以要看人卖货。”

    狄希陈笑道:“不只做买卖,万事等同此理。不一样的人,要说不一样的话。”

    小全哥点头,只有小紫萱年纪还小,半懂不懂,翻了盒子里的点心吃。

    狄希陈问素姐道:“真要在路边开个饭庄?”

    素姐笑道:“非也,回家咱们再细说罢。我先做出几个样子来看行得通否。”

    狄希陈看儿子若有所思,不时点头,问他:“你又想到了什么?”

    小全哥笑道:“俺在想小翅膀叔叔,俺要劝他改好,是不是也要先摸清了他脾气,才好慢慢儿劝解。只是急切间想不到好法子。”

    狄希陈跟素姐都道:“你慢慢想,跟妹妹多商量。”说话间到了后门,守门的远远看见,迎上来换了田大,道:“来富他们也才到家,杨尚书家回了许多礼物,正在抬呢。”

    果然厅里摆了几只大箱子,秋香几个见狄希陈跟素姐回来,送衣服的送衣服,端茶的端茶,乱了好一阵子,方将礼单送上来给狄希陈看。素姐跟两个孩子只顾逗小妞妞玩,都不理论人家送什么。狄希陈扫了一眼,笑道:“杨家今年可大方。叫来富来。不知道有什么话说。”

    来富进来笑道:“俺们到了杨家庄,杨大少爷亲自召了俺问话,想要做酒坛子的秘方呢,只是管得严些罢了,哪里有秘方,俺想说实话他必不信的,只推说既是秘方,俺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还要问老爷。”说罢怀里取了封信递上来。

    狄希陈笑道:“你这个小滑头,我也没有秘方,怎么办?”拆开了信看,杨大少爷抱怨了几句生意不好,就开口要酒坛子的配料方子。

    狄希陈笑着丢下,道:“无他,白云湖的细沙筛三遍,别处的不成,少一遍也不成,还要净水洗过晒干。你照这个写了,回头送到明水给他作坊上管事罢。”

    来富笑着应了。素姐侧头看狄希陈手上的礼单,回礼足足是自己家送去的五倍,不由笑道:“他要吃独食,也要有吃独食的本事,想必是东西卖不出去了急的。”

    狄希陈接了孩子笑道:“他们那等不把工人不当人的做法,谁肯老实做活。”

    素姐叫了秋香上来,叫她开了楼上仓房,将杨家送来的贵重之物都收起,绸缎等物分了三份出来。当场配了三分礼,吩咐道:“这三分送你家那三位堂弟罢。今儿先送大哥二哥跟九弟家。圆子都炸好没有?”

    小杏花说都有了,引素姐到厢房去看了,就指挥几个家人媳妇抬了自送到兴隆里。少时小九送了回礼来,进了门只看素姐胳膊,素姐教他看的不好意思,笑问:“家里生意好?”

    小九笑道:“好着呢,多谢嫂子的圆子跟菜,我们要省好多功夫。”

    狄希陈与儿子女儿坐在另一头说小翅膀的事,召呼他道:“正要跟你说新庄的事呢,明年新庄你是自己去管还是俺们替你再代管一时?”

    小九笑道:“我只有一个福伯,家里看门也是他,扫地也是他,哪里找这许多人管事,五哥再替我看一时罢。等我中了秀才我再管。”

    小全哥听说九叔要考秀才,他也想考,忙道:“明年俺跟九叔一起回绣江考秀才好不好?”

    狄希陈摇头道:“明年你也才十二岁,却小了些,再过几年罢。”

    小全哥十分的不快活,又去缠素姐,素姐笑道:“我相信你头一回就能考中秀才,只是,《伤仲永》你再背一遍我听听。”

    小全哥低了头拖着脚步回到狄希陈背后坐了,小九与紫萱都说笑话逗他,他也不肯抬头。狄希陈叹息道:“你二舅当年考中秀才也只十二岁呢,跟你爹,还有你大舅,还有你相家表叔四个一齐考的秀才。后来只他没中举。所以爹跟娘也不想你太早进学,再磨炼几年,到了十六必让你去考。”

    小九也劝他:“九叔都十九了,还没有考过,等你到了十六去考,可是比九叔还要早三年。”好容易逗得小全哥笑了一笑。素姐跟狄希陈还要留小九晚饭,小九笑道:“忙很,初一俺来接他两个出去去玩,可使得?”临出门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瓶来,笑道:“俺娘子说她家的秘方儿,烫伤用獾油最好。”

    狄希陈忙接了道谢,小九笑道:“自己人,谢什么,明儿嫂子胳膊好了,包顿饺子我吃。”瞧了瞧小妞妞自去。

    到了晚间,小桌子小板凳也回家,还带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上来。素姐跟狄希陈在灯下认了半天,才看出是林天赐。

    林天赐跪在炕下只是流泪,狄希陈扶他起来道:“没事了。”拉了他到炕上坐。小紫萱也不嫌他身上肮脏,贴了他身边坐下,问他道:“林哥哥,俺是女人又不能考秀才。你为什么要哄俺?”

    素姐听到女人两个字,一口茶喷到秋香的裙子上,秋香手里的托盘跌到地下滚了几滚,将黑狗砸得嗷嗷乱跳。小全哥低了头偷笑,就是林天赐,也红着脸不好意思起来。

    狄希陈还道:“笑什么笑。”一边自己也笑了。

    小紫萱问道:“难道俺说错了?”

    素姐笑道:“不是,没有,你问的很对。”掉了头跟林天赐道:“你说说是为什么?”

    林天赐结结巴巴道:“俺那时以为女……女人能中进士的,俺以前听人说过,俺家有个表嫂从前就是住在什么楼的状元。”

    狄希陈会意,忙打岔道:“原来你林哥哥是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存心要哄你呢,现在你放心了?”

    小紫萱笑道:“嗯!林哥哥这回到咱家,跟俺哥一起念书好不好,俺不能考,你跟俺哥比比哪个能考状元。”

    小全哥因妹妹从来只粘他,来了个林哥哥这般亲热,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吃醋,忙道:“等我到了十六岁,我替妹妹考个状元。”

    林天赐重又跪下来道:“俺会做活,不会白吃白住,叔叔婶婶收下俺罢。”

    素姐微笑道:“我们从前说过的话都算数的,过了年你跟小全哥一起念书。好不好?”

    林天赐重重的点头道:“俺将来一定要做狄大叔那样的好官,不跟俺爹学。”

    狄希陈听了,五脏六腑都跟磕了摇头丸一样,喜的没口子道:“哪里哪里。”素姐推他道:“你醒醒罢。”叫小杏花找了几件小全哥的新衣裳,带林天赐去洗澡,方叫小桌子小板凳来问话。

    小板凳道他们寻到泰安,问起曾在四川做过官的林家,有人指点他们到城外七八里处一个叫梧桐村的地方。林大人因丢了官,岳家住不安稳,在城外梧桐村买了个小庄,一头四处打点寻人情,一头林夫人生了个儿子。两口子有了心头肉,越发的作践小天赐。小天赐的母族虽是书香门弟,怎奈死书读多了的人多少有些迂腐,略劝了几句,林夫人只道:“你严家人管不得我林家事。”就打发的小天赐两个母舅落花流水齐去也。也是天可怜见,狄家送礼来时教他在门缝里张见小板凳,半夜偷偷就翻墙走到四五里路外的路口,等了五六个时辰,才拦到小板凳他们。小板凳认了半天知道是林家少爷,还要送他回家,小桌子道:“俺们带他回家罢,送回林家他还能活呢,谁家少爷穿得比咱们还破?”小板凳想想也是,两个就大着胆子带了他回家。

    素姐赏了他们出门的几个人一人二两银,吩咐他们只说小天赐是薛家远房亲戚来投。

    晚间狄希陈与素姐坐在床上说话,素姐道:“这孩子可怜的,都两三年了,个子一点儿没长。”

    狄希陈叹息道:“你要认他做娘家亲戚也好,只是他不见得肯改姓。”

    素姐笑道:“改不改随他,回头咱们在府里落籍时加上他就是了。跟着姑姑过活,若能考个把功名,他也有好日子过。只是咱们待他还是像个客人似的才好,这孩子心思细密,休要伤他。儿子女儿明日还要吩咐过,下人们也要当心。不然养个杨过出来,却是咱们罪过。”

    狄希陈笑道:“我瞧女儿还好,倒是你儿子,有些不快活呢。”

    素姐抿着嘴笑道:“他是做惯了老大,也要有个人杀杀他的骄气,才十二岁,就想考秀才,以为他是狄希陈呢,死记硬背考了个知县,官儿都做不好。”

    狄希陈就要呵她痒痒。素姐哎哟叫了声痛,狄希陈才想起来小九送了药来,下炕到外间找出来给素姐涂上,果然有效,素姐觉得烫伤处慢慢变凉,到了半夜解开帕子看,已结了痂。狄希陈搂着素姐喜欢道:“明儿去去谢谢他,今儿是不是先谢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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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赐(下)

    狄希陈早上起来,先找了小全哥跟紫萱到书房里说话,到了早饭时,三个孩子在一处已是有说有笑,狄希陈跟素姐旁观,都放下心来。紧接着二房里那三位送礼来,素姐忙着打发赏钱、回礼。狄希陈趁机叫柳荣来富来贵和狄九强到前边东边小院说话,因他家前门一向不开,因此前边倒比后边安静。

    狄希陈仔细回忆从前不多的那点种田的知识,只说是从书本里看来的,尽量文绉绉的说给他们听。听说猪屎鸡屎发酵了还可以喂鱼,四个人已是目瞪口呆,狄希陈说了半日他们都说不信,必是书上哄人的。

    狄希陈急的没法,问他们:“狗吃屎对不对?”

    四人点头。

    狄希陈又问:“蚕沙是药材,蚕沙是蚕屎对不对?”

    四人再点头。

    狄希陈又问:“药是给人吃的对不对?”

    四人三点头。

    狄希陈笑道:“蚕屎人是能吃的,对不对?”

    来富来贵先点头后摇头再点头。柳荣先摇头再点头。狄九强一直点头。

    狄希陈问狄九强:“你为什么总点头?”

    狄九强笑道:“俺娘从前养蚕,蚕沙能卖不少钱呢。人要不能吃,药铺子为什么样花钱收它?”

    狄希陈笑道:“你们看,狗能吃的,人不能吃。可是蚕沙人能吃的。那为什么鱼就不能吃猪屎呢?”

    四个人叫狄希陈绕的头发晕,狄九强结结巴巴道:“猪屎都来都是上地的。”

    狄希陈看那三个人露出赞同的表情,恨不能把他们四个打包穿越回新中国参加农科所的培训班,发彪道:“我说鱼能吃就能吃。就照我说的做。”

    看四个人不停的点头,狄希陈觉得,偶尔做个不讲理的恶霸地主也挺好。

    狄希陈拿了纸笔画出猪圈的样子给给他们看,解释道:“猪圈的地下做成斜一点的,里边高外边低。门口还要挖条沟,引到地势低点的地方做个池子,上边加个顶。”

    来富点头道:“俺明白了,地下里高外低,里边不积水。只是那地还要铺砖才使得。”

    狄希陈大松一口气道:“不错,四壁拿泥垒墙,只地下铺砖。先盖十间罢。那边不要全种树,留些空地出来。”

    柳荣忙道:“俺们家山多,种树是大事,过了年种树,只怕就要请好些人手。就是买树苗也要好些钱呢。”

    来贵取了笔笑道:“老爷说说都要种些什么树,俺记下来,正月里先跟几个花儿匠打招呼。”

    狄希陈笑道:“定额的是桑树,大头是竹子,这两样都好办。后庄正房院里种几十棵桂花,还有些香花儿,什么腊梅栀子茉莉玫瑰之类多买些。庄门口种一圈儿香樟,庄边的池塘左右都种上桃杏李梨,别的板栗枣子柿子都常见,回头你到庄上四处都看过了,点了树坑照数买来就是。叫人家一批一批的送来,咱们慢慢儿种,不然开春也找不到那许多人手。”

    来贵小心将纸收好,笑道:“俺想着,四围的山包,跟人家的田也近,不如留着原来的那些杂树罢,一来省得买柴烧,二来路不好走也不招小毛贼。”

    柳荣笑道:“养狗呢,俺们多养几只大狗。”

    狄希陈想起家里那条肥得跟驴一样的黑狗,笑道:“休喂得像小黑那般,贼见了都掂记。”

    来贵想到那头黑狗,有几次都看到秋香去摸狗头,逗狗玩儿,就有些走神。来富推他道:“听着些儿,老爷还有话说。”

    狄希陈笑道:“俺旧年在京里,听说腊月里就有梅花、牡丹卖,不知道府里有没有?”

    来贵笑道:“有,怎么没有?就是贵的出奇。有钱人家过年摆几盆好看,其实活不长。花儿匠都叫那个是唐花,老爷要,俺回头就去买几盆来。”

    狄希陈问道:“他们种菜不种?”

    柳荣摇头道:“一斤菜才几个钱?那样的一盆花总要好一二两银子,谁肯拿那大本钱种菜?”

    狄希陈笑道:“我却想种菜呢,”指了窗上的玻璃道:“横竖咱们家这个也花不了多少钱,我想着用它来搭间屋子,种些瓜菜。”

    来富道:“这个新鲜,虽然不如卖花儿赚钱,也比大冬天总吃碱瓜腌萝卜强。想必酒楼饭庄也肯来买。”

    狄希陈取了几片碎玻璃,搭出样子道:“就是这样,一人高的人字棚,朝南那边全用玻璃。那三墙垒半人高。”

    来富想了半天道:“玻璃只做五寸见方大小,墙拿木框框起,屋顶的用木框,只怕容易烂。”

    柳荣笑道:“这个不妨,下雨拿油布盖上就是。这样小块,碎了也容易换。”

    来富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新庄上那几个木匠可派上用场了。”

    狄希陈笑道:“明先在这东园里修两个棚,种些什么玩玩,若能成,再到庄子修,不然人家看我拿玻璃搭棚玩,必要背后骂我败家。”

    狄九强因东园里要搭棚,又不舍得去新庄,道:“俺还在府里罢。”

    狄希陈笑道:“种菜人人都会的,种番薯土豆,只有你拿手。你不去,家里还有谁会?”

    说得狄九强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狄希陈直想在他前胸后背写上“种田能手”四个大字。

    柳荣与来富又说些明年正月垦田翻土种秧,给麦子油菜地浇水施肥等事,议定了管家们的执事,叫专人照管小九的庄子,色色都安排妥当,已是到了中饭时。狄希陈伸了懒腰笑道:“先这样罢。咱们下个月二十五再议事。散了吃饭去。”

    素姐当林天赐是客,正经在上房暖阁摆了桌饭,请他坐了客位,似对大人那么待他。

    天赐再三推辞,狄希陈笑道:“你是客,哪家有让客人坐下边的?”

    林天赐不肯,与小全哥坐了一处。

    素姐一边替他布菜,一边笑道:“林大人若是知道你在我家,必来寻你的。你回不回去?”

    林天赐摇头道:“俺逃走了,正好趁了后母的心愿,哪里会来寻我。”

    狄希陈皱眉道:“过几年你大了考秀才中举人,还是要回泰安,不如俺写封信给令尊,说你在俺家罢。”

    林天赐流下泪来,离了席跪下道:“俺爹现在穷了,若是知道俺逃到叔父家,必要跟叔父过不去。俺不要考秀才,在叔父家种地种菜,能养活俺自己。”

    素姐看小全哥若有所思,小紫萱两个眼圈儿都红了,忙道:“婶婶可不能让你做一辈子农活。”掉了头对狄希陈道:“你快想个法子,这么好的孩子,不读书可惜了。”

    狄希陈沉思半晌,方扶起天赐道:“这样罢,你认了你婶婶做姨妈,只说是远方投亲来的。俺们再替你买几亩地,你在绣江落籍,好不好?”

    天赐只会点头,小全哥是得了狄希陈教训的,忙推他道:“表哥,快给你姨母姨父磕头问好。”天赐本是个最机灵不过的孩子,得了小全哥提醒,忙改了口称姨父姨母。素姐叫他与小全哥紫萱重新见礼,方道:“你是我家外甥,也要另有个名姓才好,你自取个吧。”

    林天赐道:“我随母姓严,还请姨父赐名字。”

    狄希陈想了半天,方道:“你经历也算坎坷,姨父赠你明柏为名,惜白为字,何如?”

    林天赐拜谢道:“谢姨父赐名。从此以后俺就是严明柏。”

    小全哥笑嘻嘻拉他起来道:“爹爹偏心,俺还没有字呢。”

    小紫萱也道:“俺又没有名又没有字,俺也要爹爹给俺取名。”

    狄希陈道:“也罢,也罢,如今也不行冠礼,索性替你们取了也罢,你们表哥是要爱惜自己,要清清白白做人。你们两个也要爱惜自己,一个叫惜黑,一个叫惜红罢?”

    严明柏还在发愣,小全哥却知道自家的爹又在开玩笑了,笑道:“爹爹又取笑俺们。娘替俺们取。”

    素姐笑道:“明柏,其实你姨父是个爱玩爱笑的人,休要当真。”嗔狄希陈道:“快替孩子们取罢,正经些。”

    狄希陈笑道:“其实早就有了,小全哥大名贤齐,字改之罢。见贤思齐,有错就改。紫萱让你娘取罢。”

    素姐笑道:“你妹妹叫宝龄,你叫玉龄可使得?”小紫萱念了几遍,道:“还不如紫萱呢,俺不换了。”狄希陈跟素姐都微笑,小全哥习以为常,只严明柏记在心里,这个家里大小姐紫萱最大。

    素姐忙忙的打发孩子们吃完了饭,召集所有家人来,道:“俺娘家一个妹子将她儿子送来寄养,叫严明柏,大家记住了,他是咱家客,不许照你们平常待小全哥小紫萱那样随便,明白没有?”

    小桌子小板凳心领神会,这是怕林家知道要回儿子,林少爷回了家必无活路,抢着大声答应了,上来给表少爷请安。严明柏红着脸还了半礼。其余家人只当真是素姐外甥。素姐就将他安置在小全哥西屋里,另叫了夏荷吩咐她些话,夏荷待严明柏就不似小全哥那样随便。林天赐虽然有满肚子的委曲,当不得素姐跟狄希陈待他如子侄,小全哥跟小紫萱又不似他两个妹妹。虽然只住了两三天,如同在春风里一般,虽然还瘦,脸上也有了些许红色,常常带着笑,偶尔小紫萱招惹一下他,他也会笑嘻嘻还手。

    狄家因有热孝,并不过年,只三十晚上守夜,狄希陈与素姐带着孩子们跟丫头们在暖阁里下围棋,猜谜语,背唐诗。奶妈早抱了小妞妞守不得夜,早早去睡了。到了四更女孩子们都散去,小全哥三个倒在炕上睡着了,素姐取了被子替他们盖上,只听得林天赐梦中叫娘,素姐想起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格外的怜他,轻轻拍着他道:“娘在这里,你睡罢。”

    狄希陈也叫这个孩子勾得心酸,从背后搂着素姐流泪道:“我也想爹娘了。”

    素姐转头,也是满面泪痕,强笑道:“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林天赐本来睡的不沉,叫素姐拍拍,以为他娘来托梦,突然素姐停了手说话,睡梦里着急,叫了两声:“娘,不要走。”已是惊醒。

    素姐擦了泪跟狄希陈分开,笑着又去拍他道:“娘在这里呢,你快睡罢。娘不走。”

    林天赐轻声唤素姐一声娘,素姐应了,他心中一松,复又沉沉睡去。从此以后,林天赐改名严明柏,跟着小全哥跟小紫萱都叫素姐娘亲,暂且不提。

    狄希陈有些吃味,待严明柏睡着了,抱了女儿回房。跟素姐撒娇道:“今儿拾一个孩子,明儿拾一个孩子,都跟你亲。不行,明儿我丢了你去拾我回来。”

    素姐笑道:“我是贤妻良母的标本,他跟小九都是从小没娘的苦命孩子,跟我亲近些也没什么奇怪的。说到底,孩子们是想有家,有妈妈。”

    狄希陈不服气道:“难道家里能没有爹爹吗?”

    素姐笑出声来,道:“人家自己家的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认你做爹,你不也成了坏人了?老老实实当你的五哥哥罢。”

    狄希陈还想说话,外边秋香来请,道:“前边厅里家人都已聚齐,还请老爷夫人出去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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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商业意识(上)

    狄希陈先拍醒了女儿,素姐给紫萱梳头时,他又出去叫醒儿子,想了想,又把严明柏也叫起来,自己换了圆领官帽,素姐也换了七品孺人的行头,带着孩子们到前头厅里。家人们早设了祭品,狄希陈带着儿子拈香,先祭拜了狄氏先祖,再给狄婆子上香磕头,随后素姐与小紫萱和抱着小妞妞的奶妈也照样行礼,第三起就是严明柏,狄希陈只叫他给狄婆子磕了三个头。

    厅堂里除了几十盏白纱玻璃灯笼,还放着三个大火盆,里边燃着松柏青枝,外头管家们放了无数挂的百子千孙鞭,硫磺烟气涌进厅里,呛得小妞妞直哭。素姐忙叫把孩子抱回上房去,去照看小妞妞睡着了方出来与狄希陈坐在上边,孩子们行过了礼,就是一房一房家人上来行礼。最后柳荣站出来,将明年的执事安排当众念了一遍。素姐就吩咐道:“初一到十五,你们轮班儿放假罢,一递七天,回头柳荣安排好了写个单子给秋香,明年后放假的那班人先给假。”

    这却比赏银子还好,管家媳妇们在狄希陈家过得好,只是主人家平常都不穿绸缎,这些人就是有些钱,置办些好衣裳首饰,也只是压箱子罢了,如今得了假回去走亲戚,身上有好衣,手上有钱,是极长脸的事。待狄希陈跟素姐回后边去,前边已是议论的热闹,因素姐说过明年还要颠倒,倒也没有人吵闹,柳荣按着路程与执事,分了前后次序。来富与来贵一一记下。

    却说狄希陈和素姐回房换了家常的衣裳,与孩子们一齐吃了些热汤点心,安置孩子们睡了,素姐与狄希陈也要补觉,狄希陈道:“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有麻将就好了。咱们不如做副麻将来打?”

    素姐笑道:“你要把那样的国粹搬出来可不成,依我看,麻将这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发明出来。”

    狄希陈倒了床上将被窝撑出一个洞等素姐进来,笑道:“听说你们还打马吊呢,那个跟麻将也差不多。”

    素姐靠了狄希陈肩膀道:“那天在绣江,狄七的娘子赢了她们仨够四五吊钱。可见马吊也不是什么好的。以咱们那点小智慧,爱上了麻将,光姓狄的这几位,就能把我们挤得一清二白。”

    狄希陈笑道:“这个可是遗香万年的好事,我也是说说罢了,不敢做麻将的祖师爷。我记得杨家送来的礼里有一匣象牙骨牌,明儿找出来我消遣,无聊啊。”

    素姐笑道:“那个要留着送人的,你无聊了写小说吧,比方射雕英雄传什么的,大差不差就行,我掏私房银子替你出书。”

    狄希陈恨得牙痒痒,搂着素姐回敬道:“你看的娘娘小说也不少,你写了我也替你出。”

    素姐笑得全身发软,求饶道:“我错了,大人饶了我罢。”

    狄希陈磨牙做色狼状道:“这年头写小说的都是落魄书生,我今儿要写了,明儿就是全山东的笑话,你当我古代文学史真的一点不记得呢。”

    素姐被狄希陈的胡子刷的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使乾坤大挪移:“今年庄上人手够不够?”

    狄希陈算了算,笑道:“调羹姨奶奶说声分家,那二十顷地上的小庄里的粮食都搬了去。我们那天商量好了,开了年,分一拨人去旧庄把房子修修,以后打了粮食,旧庄的粮食都送府里来罢。”

    素姐笑道:“你计较这些做什么,咱们也没把她当自己人。欠狄家的情份我是还完了,你倒好,越发当她是你后妈呢?”

    狄希陈坐起来靠着枕后的箱子,笑道:“我其实很矛盾的,你也知道。可是调羹不免可恶了些,好像我就眼巴巴盯着她儿子的财产一样。”

    素姐低了头寻思,调羹也是看多了人家嫡子对付庶出的手段,老太太一死跳出来要分家,倒也没什么不对。自己倒情愿调羹做小气些,以后狄老太爷去了,她必不肯与大儿家走动,倒省了许多口舌,就是亲族里也说不得自己两口子不好。因此微微笑道:“她背后受的褒贬可不少,宝嫂子跟我说来,其实年前祭祖是想让她也磕头的,结果教小寄姐搅黄了。”

    狄希陈张大了嘴,半天才问素姐道:“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素姐笑道:“她吃饱了撑的?非要劝人家侄儿扶妾为正。必是童奶奶哄她:俺家女儿生了女孩儿都能扶正,姨奶奶您是有儿子的,为什么扶不得正。”

    狄希陈摇头叹气道:“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八,说的跟你亲眼见到的一样,老太爷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崔姨妈跟小巧姐打调羹,就是要叫她死了扶正的心,老太爷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只调羹一个人在那里蹦哒。”

    素姐笑道:“老太爷七八十岁了,为了小儿子,没糊涂还要装糊涂的,你信不信,过了老太太周年他必要提的。”

    狄希陈捶床道:“无聊。”见素姐气定神闲还在那里微笑,忙道:“你也笑得出来?”

    素姐道:“我不欠她调羹的。这事跟我没关系。她扶了正,就那点上灶的本事当夫人,败家败快多呢,我为什么要拦。”

    狄希陈道:“那小翅膀呢?咱们欠狄家的情总要还。”

    素姐笑道:“小翅膀自然是要拉一把的,等跌倒在泥里再拉比现在拉好。崔姨妈怎么说的?咱们现在做什么,人家都要说你是想小兄弟的钱。”

    狄希陈叹气道:“崔姨妈教你的吧?”

    素姐点头,笑道:“依了我从前的脾气,小翅膀这样的孩子,吊起来打一顿好好看管,到成年结婚,把财产分一半给他媳妇管。崔姨娘说再过十来年,咱们家的银子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为什么替人家打算的好,白做苦守人家的钱财还要背骂名儿,不如爽利分了家,叫她自己折腾去。”

    狄希陈想了半天,松一口气道:“原来你们女人们都打算好了,只是调羹扶正,到底我面子上不好看。”

    素姐道:“还有三神仙四神仙呢,听说四神仙背后嘀咕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这些话只瞒着老太爷,调羹和小翅膀,还有你四个人罢了。小全哥都听说了。”

    狄希陈目瞪口呆,果然是天上神仙下凡,人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得到。若是这么着,自己两口子只要抱着一句长辈的事轮不到儿子媳妇说话,凭调羹想做什么,眼巴巴盯着她的狄三狄四都要跳出来。可恼的是自己不能插手,不论自己怎么为小翅膀着想,调羹也不会领他情。因泄气道:“这事咱们不管了。”

    素姐笑道:“那是自然,我不踩她,当天神那么敬她。有个贤惠名儿,我的儿女将来才好择配,我何苦跟自己的名声过不去。”

    狄希陈其实心里多少也有些怪调羹当时不作为,累素姐小产,女儿生下来一直不大好,心里越发的恼调羹,只是他两个都是厚忠人,做不出来对付调羹的事。所以本来定好了分家要为小翅膀多争些钱财田土,他都懒得开口。

    素姐也是一般心思,本来是想着拼着自己名声坏些罢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如今乐得看她折腾,自己家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亲戚们合得来就走走,倒比与调羹住了一处小心过日为了面子赔了里子来得自由快活。将来小翅膀穷了,给多给少看自己心情,旁人只有说她好的。

    狄希陈想开了也不觉得烦恼,重又倒下跟素姐又睡了两个时辰,就给急不可耐的小紫萱叫起来,嚷着要狄希陈带他们去街上逛。

    素姐为省事,家常只戴个小小银冠儿,洗好脸穿了上盖衣服走到外间掀了门帘看天,瓦蓝的天空上堆着朵朵白云,却是冬天里少有的好天气,忙催着厨房上中饭,使小梳子叫明柏跟小全哥来吃了饭,打发他们四个出门。

    兴隆里三家趁着新年集会多,将花生糖尽数挑到城里各处热闹地方去卖。狄希陈觉得让孩子们看看小百姓是怎么做生意的也是有趣,问着守门的福伯,说小九两口子在前边街口卖糖。

    狄希陈就道:“今儿你们九叔怕是没空带你们玩。咱们看他做生意去。”

    小全哥跟小紫萱紧跑几步,严明柏有些担心,走路总看狄希陈,狄希陈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不认得他的,见了面先叫我姨父,再叫九叔九婶就是了。”严明柏心领神会,到了小九摊前,就道:“姨父。这是九叔九婶?”就上来给小九夫妻行礼。

    小九见了他有三分像从前的林天赐,先愣了一愣,马上换出笑脸跟曹氏说:“这是五嫂娘家的外甥呢,”

    曹氏跟田三两口子都忙不过来,只点头招乎了声,道:“吃糖自己拿。”小九手下也不停的在收钱。

    狄希陈因他们实在忙,笑道:“孩子们,我们到对面茶馆坐一会,好好看九叔做生意,回头我要考你们三个。”

    小全哥跟小紫萱坐在桌边,两个头凑在一处说了半天,就分了工一个数人数分男女,一个留心记人家买糖的多少。严明柏只是摇头,狄希陈看他有话说,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严明柏小声道:“九叔是读书人,为什么要做小买卖?”

    狄希陈奇道:“读书人为什么做不得买卖?”小全哥跟小紫萱都扭了头看明柏。

    这个孩子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商人重苍头小利,君子不为也。”

    小全哥只是笑,小紫萱问他道:“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君子为不为?”

    严明柏道:“那不一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狄希陈小声笑道:“做王公大臣的比做小生意的有钱多了,难道说小利君子不肯为,只爱大利么?同样是靠本事吃饭,为国家出力,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

    严明柏道:“商人哪里有为国家出力?”

    狄希陈笑道:“商人要交税,国家拿了税可以建城墙,强兵马保卫咱大明朝的天下。没有商人,你穿不了湖广的丝绸,用不了徽墨湖笔。商人虽取小利,却方便了天下人呢。”

    这几句说的声音大些,茶馆里的七八位歇脚的商人听到都连声道好,连茶馆的老板都笑嘻嘻送了一盘点心上来,道:“先生是明理的读书人。”

    严明柏还有一肚子的道理要说,见了商人们这般,就咽了回去,低了头在那里想为什么。狄希陈晓得他这种书香门第长大的孩子,有情愿饿死也不肯做活的,若要他明白人人平等,只怕难于上青天。也不勉强他,由着他一时想想,一时又朝外头看看。

    倒是小全哥跟小紫萱,极有兴头的在那里做客户分析,待客人少了些,小九过来捧了一杯茶都顾不上喝,三个人头抵头着头讨论什么样的客人要说什么样的话,连狄希陈都觉得有趣,拨开儿子的头,挤了进去一处说笑,倒叫严明柏吓了一跳,他以为狄希陈是位官老爷,当初成都做官名声又极好,必是不苟言笑,哪里想得到他跟儿子女儿在一处说笑,被小全哥取笑,被小紫萱抢白,都只是笑,从来不恼,再想想自己的父亲,心里格外难受。

    小九与他同病相怜,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笑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咱们就是你的亲人,来九叔教你们生意经。”

    狄希陈指了外头道:“生意来了。”

    小九丢了茶碗跳起来,又捞了茶碗喝了一半,到柜前冲了半盏热水送去给他娘子喝,少时曹氏送还茶碗,还将了一碟花生糖送与店老板,笑道:“俺们在门口摆摊,给大叔添麻烦了,些须小点心,大叔留着哄孩子罢。”

    店老板接了糖有些不好意思,袖了几十钱出去称了几斤糖来,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个小娘子可是会做生意。”

    小全哥跟小紫萱都站起来笑道:“大叔尝尝,俺九婶做的好糖,极好吃的,不然哪有这许多人买。”

    那店老板笑道:“果然是一家人呀,是好吃,是好吃。”因问狄希陈道:“客人做何生理?”

    狄希陈坐了笑道:“丁忧在家呢,还能做什么?”那老板才晓得他是个官,格外的敬他,要与他重新见礼。狄希陈受不了他的马屁神功,拱了拱手留下几十文茶钱,带着孩子们回家。

    那店老板站了门口叹气道:“这位大人可惜是咱济南人,不然在俺这里为官,俺们做小生意的可不有了奔头。”茶馆那里几个商人都道:“极是,这年头,咱们虽然有了几个钱,在官儿们眼里可还不如种田挑粪的穷汉。难得有这样明白的好官。”

    钱守仁夫妻要回绣江县走亲戚,想叫小夏荷一起去,小夏荷哪里肯去,道:“爹娘你们怎么还不死心,俺是不回去的,要回去你们回去。”

    钱守仁道:“你表哥家开着肉铺子,一个镇上就他家生意好,你嫁了过去不必早起晚睡服侍人,有什么不好?”

    小夏荷道:“他再有钱,大字不识一个,有什么好的,那人还喜欢赌钱,俺不干。”父女两个在二门口吵起来。

    狄希陈跟几个孩子们在拐角处都听见了,狄希陈就道:“你们听听,不识字,好赌钱的男人,是没有女人肯嫁的。”

    夏荷听见狄希陈说话,掉头就跑,钱守仁站了门边手足无措,狄希陈笑道:“你家闺女不肯嫁爱赌钱的人,也是有志气的,另替她觅个妥当的女婿罢。”

    钱守仁只得应了一声,小夏荷笑嘻嘻从门背手又转出来,跪谢狄希陈道:“老爷替俺作主,俺不嫁外边的陌生人。”

    狄希陈听说过小夏荷喜欢小桌子,也不叫她起来,只笑道:“婚姻之事,总要你爹娘许了才好,老爷我管天管地,管不得你们的姻缘呢。”

    这话明着是拒绝,其实是叫夏荷自己做主,好好劝说她爹娘再说别的话。小夏荷听了满心欢喜,待他们都去了,方笑着对她爹道:“爹听见了?表叔家别去了,回头俺回家跟娘说话。”

    钱守仁是个不大晓得变通的老实人,所以狄希陈看中,用他守后门。主人有话,女儿叫他回家,也就真回家去。

    素姐因他们出去了够一个时辰,问他们做什么,小全哥笑道:“俺们今天去看九叔做生意。”

    素姐笑道:“哦,那你们必学到有用的东西了,都说给娘听听。”

    小全哥摇头道:“俺算帐不如九叔快,又要数人数,又要分男女,又要分有钱没钱,数不了半个时辰就记乱了,什么也没学着。”

    素姐看向小紫萱,小紫萱也道:“俺也数乱了。可是问九叔,来了多少人,他就知道,真奇怪。”

    素姐笑道:“不奇怪的,你们还有很多学问没有学,自然不如你们九叔有本事。今儿你们说数不清,娘教你们一样学问,叫做统计。”

    狄希陈忍着笑道:“俺去看看小妞妞。”出了门一路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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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商业意识(中)

    素姐取了几样点心出来,又命小梳子取了一个大荷叶盘,将点心尽数倒进去,拌均匀了,方道:“这一盘点心里头有七八样,你们想想,怎么样才能又快又好的数清楚每样有多少?”

    小紫萱已是伸了手拿小盘装点心,一五一十数起来。严明柏也跃跃欲试。小全哥拉住妹妹道:“等等,要又快又好,自然还有别的法子,俺们问问娘再数。”想了想又问素姐道:“俺们三个人合起来每人数一两样成不成?”

    素姐笑道:“只你们三个,想怎么数、想用算盘笔墨,都使得。”

    小梳子真个取了算盘笔墨摆在一边,笑嘻嘻道:“俺能不能数?”

    煮酒跟翠兰两个放下针线活,也走来笑道:“夫人,俺们三个跟小全哥比一比,使得不使得?”

    素姐笑道:“再取一个盘来,将这盘点心里头再加两样儿分两盘装。”

    因她们斗的有趣味,后边算帐的秋香跟小杏花都跑了来看,素姐道:“你们两个不许帮手。”

    小紫萱笑道:“俺们先商量好了再比。”

    煮酒道:“使得,俺们也要商量呢。”拉了小梳子跟翠兰在另一头吱吱喳喳说了半天。

    素姐问好了没有,两边都说好了,就拿起一只木鱼敲了一声。

    小全哥这边,三个人,一人拿个碟,手忙脚乱,一个一个朝里头装。

    煮酒这边,三个人围了另一张桌,捡了五个,就放一边。再捡五个,又放一边。

    等煮酒这边捡完点数,报出数目,小全哥那边大盘里还有一小半。小紫萱不快活,丢了点心道:“俺们比煮酒姐姐手小,一次捡不得五个。”坐了边上生气。素姐也不理她,等小全哥跟明柏两个数完了,方问他们:“认输否?”

    明柏觉得输给丫头们,十分的没有面子,涨红了脸,认输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压在舌头底下滚不上来。

    小全哥拉他两个到煮酒跟前笑道:“俺们输了,可是这个法子俺们也学会了。”

    素姐笑道:“全都倒回去,再重新分做两盘,叫杏花跟你们三个比,好不好?”

    小紫萱觉得自己三个人比小杏花也比得过了,笑道:“俺们再比。”

    小杏花笑道:“俺不白比的,要有彩头。你们赢了,俺给你们仨一人做双鞋,怎么样?”

    小全哥想了想,笑道:“我们也有彩头,我去取来。”回房取了狄希陈教他做的一个小风筝,道:“这个,是前两天俺们三个一起做的,可做得彩头?”

    小杏花笑道:“使得,现在就比。”取了个算盘晃了晃,摆在右手边。

    素姐再敲了一下木鱼,小杏花就将盘子里的点心倒在桌上,扫出十个来,算盘上边打个珠,零数在下边推上去算珠,小全哥那边还是没有捡完,她这里已是将每样点心多少个报了多来。这回连小全哥都泄气,住了手眼巴巴看小杏花取了风筝冲着小紫萱笑。

    素姐笑道:“这回你们为什么输了,每个人都说说。”

    小紫萱摇头。

    小全哥想了半天笑道:“杏花姐姐,经常数银子铜钱。”

    素姐看明柏,明柏小心翼翼指了算盘道:“杏花姐姐用了这个。”

    素姐笑道:“杏花说说道理。”

    小杏花笑道:“俺们家常数东西,少还罢了,多了,用笔又不方便。像数点心,每样差不多有十来个。算盘上用两格就够了,若是再多些,得用竹签。你们看,俺的手只在桌上,不似你们拿起放下,就比你们快。又不用分心去计数,就更快了。”

    小紫萱将点心又打乱了,三个人再试试,果真很快。

    素姐笑道:“数东西有很多方法,找出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就要多动动脑子。听说你们今儿在街上替九叔数顾客了,数的怎么样?”

    小全哥不好意思道:“人一多就数乱了。”

    素姐笑道:“确实,这样多人,围着的不一定买,买的人买多买少你又不知道,那么,要看你九叔生意好不好,数客人不行,换换数别的好不好?”

    小紫萱笑道:“俺们走的时候,九叔卖了差不多三吊钱。”

    小全哥笑道:“俺也听九叔说了,他们今天搬了好几次够四五百斤糖,都卖光了。”

    素姐道:“点心的多少,数数目就好了,做买卖,数有多少人来买数不清的,只有看你卖了多少东西,收了多少银钱。你们看,不一样的东西,就有不一样的算数,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随便哪个人,总要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家里有多少田地,一年要交多少税,还要要花多少钱,对不对?”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

    素姐又道:“所以咱们过日子自己心里要有本帐,要算清这笔帐,就要会数数,会计算。数数的法子,书里头就叫统计。”因取了纸笔将各色点心名字写在上边,下边折出格子来,指着小杏花那边一摊道:“这个跟算盘作用是一样的,先看整十。后边零数跟前边加上,在最后这格写上数目。拿了这个一对,帐就清楚了。”

    小全哥笑道:“原来姐姐们算帐也有这许多巧法子,难怪二舅舅总说秋香姐姐能干。”

    秋香笑道:“休胡说,算帐数数的法子多着呢,俺记得夫人书房里有九章算术跟孙子算经,取来你们看了,也会算数。”

    素姐笑道:“你们两边都收了点心罢,小心来了客摆出来不好看。”

    小杏花、煮酒跟小梳子都笑道:“谢夫人赏,这些是咱们的了,咱们收起来自己吃,”果真七手八脚分了两盘,将一盘捧在手上对屋子里的女孩儿们道:“走,茶水房里吃点心去。”

    小紫萱因自己输了,推了自己面前那盘点心道:“我们输了,煮酒姐姐拿去。”

    煮酒真个接了,笑道:“我佩服你愿赌服输,明儿我给你做双鞋穿罢,绣上对蝴蝶好不好?”

    小紫萱点头,小全哥笑道:“不行,还有我们两个。姐姐们不要偏心。”

    小杏花道:“使得,给你们一人做一双。”

    素姐笑道:“明明他们三个输了,拿些点心,倒换了好几双鞋,你们几个要是做生意,亏的鞋都没得穿。去罢,再添上些。”

    秋香笑道:“连他两个房里那些人都算上还有的多,又不是没有的吃,就是好起哄。”跟在她们后边道:“我也吃去,回头再来。”

    素姐笑道:“还说人家呢,你也是个爱起哄的。”小全哥笑嘻嘻拉着明柏跟小紫萱也跟了去。

    上房的人都走散。素姐无事去书房找书,几本《九章算术》跟《孙子算经》都教管帐的女孩子们跟几个管家翻烂了。素姐捡了两本好些的放在一边,又寻了本八股文,看了几篇觉得无聊,丢了叹息道:“难怪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呢,抄来抄去,好人都抄傻了。”

    忽然听得里间狄希陈的声音笑道:“算术课上完了?”

    素姐进了里间,狄希陈正独坐在炕上打谱,素姐笑道:“你从前对这个一窍不通,如今怎么这么爱。”

    狄希陈拉素姐坐了对面,笑道:“现在是八窍通了七窍。那时候咱们讲究的是自扫门前雪,比不得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我喜欢不喜欢,已是姓了狄,这一群人不理清了,轻则破财,重则送命。从前周师爷总拉我打谱,跟我说围棋下好了做人不难,果然是金主良言。”

    素姐笑道:“我还是不会,照着书上陪你落子可以,叫我下它,不如去给你做饭。”

    狄希陈笑道:“围城里边怎么说的?女人天生就是政治家。你比我适应这个时代。”

    素姐笑道:“中国人的人情世故,几千年都是一样,我在写字楼里头跟小MM们斗的你死我活,你在拍卖行吹冷气看报纸,比我强才怪。”

    狄希陈笑道:“你就吹吧,你哪个公司超过一年的?锋芒太露了一样不好。”

    素姐伸手给狄希陈看,笑道:“那是我总遇到色狼大叔。喏,两天剪一次,连牙齿跟尾巴都收起来了。这回我自己做老板娘,很低调的。”

    狄希陈丢了棋子道:“最多是个总经理,调羹可是要做总裁的。”

    素姐笑嘻嘻道:“你总是放不下这个,放心罢。她看在钱的份上一时叫我们迷胡了,小寄姐这个开路先锋可是老太爷打倒了的,日后也没得童奶奶给她支招。旁人比她明白。用不着咱们跟他唱对台戏。除非你非要上赶着叫人娘,族里才没话说。”

    狄希陈道:“我有毛病呢。如今她也不放债,什么事都赖不到咱们身上,就是与她翻了脸也无大碍。”

    素姐笑道:“那可不成,大明朝的那什么比狗仔队强大,揪着你了可没好日子过。咱们有理为什么不占住了,放下身份跟她一般见识。上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跟她对敲有什么好处?”

    狄希陈道:“上次小寄姐,老太爷跟调羹因为童奶奶放私债,咱们点明利害,所以用不着咱们出手。这回可不一样。”

    素姐笑道:“那我索性把话跟你说明白了。这事你家崔姨妈跟巧姐自有打算。碍不着我什么事儿。”

    狄希陈有点郁闷,道:“早该跟我说的,害我白操心。”

    素姐正色道:“不过说说罢了,做不做也要看老太爷。说到底,我是做媳妇的,不好算计婆家人。换了是你亲爹,你不骂我?”

    狄希陈想想,笑道:“是我亲爹,必骂你的。我爹是我爹,我说得,你说不得。”

    素姐冷笑道:“是你亲爹,我不管。你姨妈说破了天,我只当天上下毛毛雨,我只跟在你后边做应声虫。”

    狄希陈半天说不出话来,想到那年素素的乡长爹带了后老婆走亲戚,自己也当没看见,素素捡砖头要砸人家,还叫他抱住了劝说:“那总是你爸爸。”这回轮到他让素姐堵得没话说。

    素姐也悔方才的话说的过了,笑道:“这个事咱们放放罢,我知道你觉得老太太疼你,所以总觉得调羹不好,又碍着老太爷对你也不坏,左右为难。其实,换了谁在调羹那个位子上,不想着扶正的就是傻子。你也别太介意了,谁不是得陇望蜀?”

    狄希陈冷静下来,方道:“你说的对。我不过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她扶不扶正都那样了,我也做不出来掐她的事情。”

    素姐变成女妖精,跪到炕上冲狄希陈耳边呵气道:“你啊,做不出来,我啊,就能做出来,啊。”

    狄希陈教素姐招得下半身支配上半身,跳下炕关上外间的门,又拴里间的门一边笑一边解扣子道:“过来,给大爷笑一个。”

    却听得外头陈嫂子拍门道:“狄大爷来了。”

    狄希陈恨得咬牙切齿。素姐冲他胯下虚弹一下,还飞了个媚眼,笑嘻嘻掩了门出去。狄希陈过了好半日,才重整衣裳回上房。

    狄大两口子坐了桌边,素姐陪着吃茶。狄希陈行过礼,狄大就先开口道:“今儿是特来谢谢五弟的。”

    狄希陈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狄大笑道:“卖糖俺们都卖不过九弟妹,俺今年专种花生。”

    狄希陈笑道:“怎么好好想起来要种花生?”

    狄大道:“俺们三家做糖,府里的花生价钱就涨了一成。今年做花生糖的只会多不会少,俺们又不会做生意,不如去卖花生。”

    狄希陈笑道:“大哥好主意。”

    狄大嫂笑道:“在家就得意呢。教我说,咱们虽然穷了,到底不好亲自做买卖,孙子们还要巴结着考秀才中举人,若是人家笑话爷爷是卖糖的,总不大好听。”

    狄大道:“你总想着做官,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两个儿子念了十来年书都不成,回了家连韭菜跟小麦都分不清。还好咱们不用自己种地,不然小麦割回家来,韭菜都养老了。”

    狄大嫂放下茶碗重重一顿,道:“只有考秀才做举人是正路。”

    狄大扭过头,背对着狄大嫂道:“没那个福气就要脚踏实地!”

    狄希陈看素姐低了头只是笑,忙劝道:“大哥大嫂说的都对。做进士还是做商人,一来看福气,二来也要看各人志向。咱们做爹娘的勉强不来。”

    狄大笑道:“到底五弟是读书做官的人,说的话俺爱听。”

    狄大嫂笑他道:“五弟可是读书做官的。”

    这回狄希陈也忍不住笑了,问他们道:“大哥家里旧年卖糖,何如?”

    狄大笑道:“俺们比不得九弟妹巧嘴会说,九弟又会招揽生意,又会算帐,都是人家铺子里上百斤的买了去,赚个顺姐的嫁妆钱罢。”

    素姐道:“我猜九弟他们家不到大哥家。”

    狄大嫂笑道:“差不多呢,俺家卖的价贱,他家卖的少些。二弟妹跟九弟妹也说今年不卖糖了,二弟还罢了,九弟家又没有田,只有做生意一条路,俺倒有些替九弟可惜。”

    狄大道:“有什么可惜的,他家今年要开个铺子卖纸笔,虽是做生意,也比人家清雅。”

    狄希陈跟素姐算是看出来了,这老两口不是真吵,是交流感情呢。都老老实实坐一边学习。

    狄大两口子又与狄希陈说些亲戚家的新闻,临走时方道:“俺又忘了,明儿俺家办年酒,后天是老二家,带孩子们来热闹热闹罢。”

    狄希陈一一应承了,直送他们到家门口,回来素姐又拉了孩子们在教他们做鸡兔同笼。

    狄希陈道:“这个太早了些罢?”

    素姐道:“不早,现成的有鸡有兔子,做不出来叫他们数。反正也就是鸡跟兔子搬搬家的事,道理想明白了就好了。小紫萱一个九九表才背了一半,明柏压根儿就没学过。叫他们明白了九九表的重要,才会使。”因狄希陈有话想说的样子,就打发他们现去数兔子跟鸡。

    狄希陈道:“今儿大哥叫请吃年酒,二房的那三位年前跟咱们都有礼物来往,只怕也要请吃年酒,咱们是不是也要备一桌?”

    素姐笑道:“使得,备一两桌罢。还得找陈设出来,怪麻烦的。”

    狄希陈笑道:“别,千万别。咱们就是一副土财主的样子才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走动的不多。”

    素姐笑道:“这话也只你说得,我三从四德,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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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商业意识(下)

    到了初二中午,狄大的大儿就来请狄希陈与素姐。秋香要出去叫田大备车,狄希陈道:“不多几步路,咱们走过去。叫小板凳跟着。”

    素姐见这位大侄子穿的是新紫花布道袍,找了件青绸面的羊皮袄给狄希陈换上,自己和孩子们还是穿的新布衣。因是头一回去长兄家里吃酒,怕遇见新亲戚还备了十来个荷包,每个里边都装了铸成南瓜、茄子、花生、葫芦四个花样的银锭,秋香怕素姐拿着沉重,取了个小匣儿装了,叫小梳子打了个小包袱背了身上跟在后边。

    狄希陈笑道:“旧年成都带回来的茶还有好些?”

    素姐看给小紫萱整衣裳的小杏花,小杏花忙道:“除送了六个小罐给崔家,八个小罐给夫人娘家,咱们家调羹姨奶奶讨了两个大罐去,咱们自己只吃了四五罐呢。大罐还有二十多个,小罐还有四五十。”

    狄希陈笑道:“取两小罐,还有咱们家旧年酿的长春露也取两坛,再有什么配六样礼。你们夫人还有小荷包送人呢,倒叫我空手去人家吃饭。”

    素姐笑道:“再拾两盒点心罢,拎两只兔子,两只鸡,两条大鱼,叫个人先挑了去,明儿还照这样备一份送二哥家。”

    狄希陈扶了素姐在前,柳荣跟他几个儿子看着三个孩子跟小梳子。素姐见街上人虽然不少,好在跟从的人多,放心让狄希陈带她先走。虽然后门出去是条小巷,其实十分热闹,靠着狄家的院墙就搭着两个篷子,一个打烧饼,一个炸油条,两个摊儿几张桌都坐满了走亲戚歇脚的人。

    素姐一路走走停停,路边都是些小摊小贩,没有哪一样东西能看得上眼,心里不由开始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超市来,就算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只看看也是好的。这个时代,等闲出不得门,出了门又见不着好东西,实在无趣。她回头再看三个孩子,拉在后边老远,三个人都围在一个面人摊子上,正在一处凑铜钱呢。

    素姐想回去,狄希陈拦住了她,笑道:“孩子们什么都是好的,由他们罢。咱们也该给孩子们零用钱了。”

    素姐笑道:“我自有主意,他们要花钱,要叫他们自己想法子去挣。”

    狄希陈摇头道:“这可难,头一个严明柏就要饿死,打心眼里瞧不起做买卖的呢。我倒有些怕小全哥被他带傻了。”

    素姐笑道:“不怕,不怕,他在咱们家才是异类。我要不把他扳过来,我就跟你姓。”

    狄希陈道:“你现在可不是跟我姓,家谱上是狄薛氏呢。”

    却见小全哥三个,个个手上都有三四个面人儿,小紫萱见父母亲看他们,举着手里的面人儿道:“这个鹦鹉是俺的,这两个是青松侄儿跟顺姐侄女的。”

    小全哥笑嘻嘻道:“爹娘去大伯家吃饭不空手,俺们也不好空手,礼轻情谊重呀。这十来个铜钱还是俺们三个凑的。”

    柳荣笑道:“掏出来都是碎银子,人家做面人的不肯卖给他们。全哥儿,你欠我十个钱,回家记得还我。”

    严明柏睁大眼睛看小全哥脆生生应了一声,心里好生不解,怎么狄家少爷问家人要十个钱,还要还?却听得素姐道:“借钱使方便了你自己,若是柳叔等这几个钱使,却大是不便,你欠了柳叔的情怎么还?”

    柳荣连声道不敢不敢。

    小全哥笑道:“俺还钱的时候多唱一个肥喏好不好?”

    素姐还想说话,狄希陈拦住了道:“明明自己荷包里有银子,人家不收,就该去铺子换铜钱。就为了图个方便借钱,你自己方便了,也不想想别人是不是方便借给你。”说得小全哥涨红了脸低下头。狄希陈喝道:“还不快去换钱!”

    小全哥走到一间铺子门口,伸头朝里头看看,又有些迟疑,掉了头回来看人,柳荣想上前,叫素姐使眼色拦住了,他只得一个人进去。

    等了好半日小全哥眼圈红红的捧着一把铜钱出来,数了十个钱给柳大,柳大心痛的了不得,忙道:“全哥儿怎么了?是不是店家欺负你?”

    小全哥点点头,眼泪就要掉出来,怕父母亲看见,忙擦了,将铜钱分成三份分给明柏跟紫萱。

    狄希陈道:“说说你是怎么换钱的。”

    小全哥抽抽噎噎道:“俺给他三钱银子要换钱,他说俺银子成色不好,只值二钱,又说他店里规矩,经手要收一半,只换了七十文钱给俺。”

    小板凳冲他几个哥哥挤眼睛,柳三虎跟他两个人满地里寻砖头。狄希陈哼了一声,柳大忙踢了两个儿子一人一脚,骂道:“急什么。”

    素姐跟狄希陈对望一眼,狄希陈开口笑道:“你为什么要寻那间店?”

    小全哥道:“他家店里没人。”

    素姐道:“大过年的,个个店里都挤满了人,他店里为什么没人,现在你知道缘故了吗?”

    小全哥点头道:“知道了,他们坏。”

    素姐笑道:“你吃了亏,要不要找回来?”

    小全哥跟小紫萱都点头。小板凳又要找砖头,狄希陈摇头道:“先想清楚了为什么会吃亏。这事且搁下,咱们晚上再说。”

    素姐取出帕子替小全哥擦了眼泪道:“你孤身一人,总是要吃亏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没有愣头愣脑当场跟他们闹,就是你聪明懂事之处了,爹娘其实很喜欢你这样。”

    狄希陈看着三个孩子笑道:“等会到大伯家吃饭呢,这事都给我揣心里,我看你们三个谁最沉稳。”

    小全哥忙吸了口气,道:“俺不生气。”

    狄希陈笑着摸摸他的头道:“这才是男子汉,咱们男人,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能回家摆脸色给家里人看,明白不?”又冲严明柏笑道:“多跟你表哥学学,他吃了那许多苦,从来不抱怨呢。”

    严明柏教狄希陈夸的不大好意思,拉了小全哥的手道:“坏人看你越伤心他越开心,所以俺就是伤心了,也不叫人看见。”

    小全哥掉头看看那家铺子,门口并没有人,还是冲门口龇牙咧嘴装了个鬼脸儿,方从心里笑出来道:“俺们到大伯家去罢。”

    狄大家里只狄二与小九两家,二房里那几家都不曾来。柳荣带着两个儿子将礼物送进来,狄大谢了又谢,拿了那两个小罐爱不释手,笑道:“这两个锡罐打得好,虽然没花样儿,看着就结实呢。里头装的什么?”

    狄希陈笑道:“是成都任上带回来的茶叶。”

    狄大喜欢之至,忙开罐,大盖里边还有个小盖,揭开了,里边隔着几层草纸,喷鼻的清香。原来素姐当时怕茶叶放陈了不好喝,在装罐时都搁了一小把茉莉花。这样茶叶就是不大好,有花香冲了,等闲也喝不出来。

    狄大就叫狄大嫂烹茶,狄大嫂笑道:“当是二十年前呢,那些家伙都不齐全了,俺去烧壶开水沏罢。”就一手一个,抱了这两个罐进去。狄二眼巴巴瞧着大嫂抱了茶叶进里屋,想到明日他家要请吃酒,狄希陈必定不会厚此薄彼,忙道:“五弟藏的好东西,这个罐却不像咱们这里的手艺。”

    狄希陈笑道:“原是我在成都,见他们那里好锡,因无什么特产可捎,就打了些锡家伙。明儿到二哥家,少不得也是送两个罐子给二哥顽。”

    狄二点了头笑道:“当初咱们爷爷在时,家里过的好不红火,俺那时候还记得点事,只知道俺们家银子都是铸成五百两一个的大锭藏地窖里,要用时爷爷自取一锭出来。可惜爷爷爱赌,把那许多家业十成里输了九成,再分给四个儿,就更少了。”

    狄希陈十分好奇,笑道:“咱们家从前怎么就那么有钱呢?”

    狄二笑道:“咱们家从前有两三个船队到南洋的。后来禁了海,曾祖那辈还偷偷摸摸跑过几趟,到了爷爷那辈,索性卖了船买田地。这些事,也只我们老兄弟两个常在爷爷跟前还晓得些。就是二叔三叔四叔,都是不知道的。”

    狄大道:“也是受用的太过了,所以咱们家一个读书种子都没有,只五弟你一枝独秀。”

    狄希陈笑道:“俺看青松跟青书青山三个都好,咱们狄家的将来还要看他们呢。”

    狄大跟狄二两个喜欢之至,立时叫了孙子上来谢五爷爷吉言。

    素姐在里间桌上听见,忙叫小梳子取了三个荷包送出去。三个孩子又进来谢了五奶奶,方带着狄贤齐跟小紫萱,还有新朋友严明柏到后院点花炮玩。素姐看见小板凳也跟了过去,方放下心来。

    少时狄大嫂与两个儿媳妇等菜上齐了,重新换了衣裳来里间,素姐看狄大的二儿媳提了一个食盒出门,问去哪里,狄二嫂道:“俺媳妇在家睡着呢。前几日累着了,肚内有些疼痛。”

    素姐猜是动了胎气,因跟前还坐着几个女孩儿,不好再说,倒有三分替她担心,忙笑道:“我家小妞妞还丢在家里,俺们吃了饭早些散了罢。”

    狄二嫂巴不得一声儿,狄大的二儿媳与狄二家的儿媳本是亲姐妹,所以狄大嫂也心痛这个侄儿媳妇,素姐这般说话,自省得,也不十分劝酒。就是曹氏,也有些闷闷不乐。吃完了饭素姐叫小板凳回家赶了车来接。只留了狄希陈在家吃酒,将三个孩子都带了回家。

    到家换了衣裳坐定,素姐拉了三个孩子在跟前,笑道:“咱们来说说罢。小全哥,你觉得你今天受到的欺负,下次还会不会遇到?”

    小全哥摇摇头道:“俺不知道呢。”素姐看严明柏,他也摇头。只小紫萱举了小拳头道:“俺下次去换铜钱,多带人去,他敢使坏大拳头打他。”

    素姐笑道:“你是出了气,回头人家找来,咱们还要赔人银子,可划不来。”

    小紫萱牵了素姐的衣袖道:“娘,换了你,怎么办?”

    素姐笑道:“我呀,我要换钱,进了人家店门要先看,那家的生意好,伙计客气,待客人极好,我才去换铜钱。小全哥是想着快些换钱,对不对?”

    小全哥点头道:“我实是想着快些,不要叫爹娘等我,所以特别挑了个没人的店去换钱。”

    素姐笑道:“那个店没人,为什么?明柏你说说。”

    严明柏道:“我猜,他们做生意不老实,小全哥换三钱银子他们就要哄骗二钱去,平常做买卖人家肯定都吃过他的亏,所以现在没人跟他们做生意。”

    素姐笑道:“差不多罢。可见做生意跟做人是一样的,耍不得小花招儿,人家一时吃亏上当,不会一世都吃亏上当,何况,有些人吃了亏还要找补回来,是不是?”

    小全哥跟小紫萱都点头。

    素姐又道:“他们开的什么铺子?”

    小全哥道:“是个杂货铺子,俺看里边好像什么都有。”

    素姐笑道:“咱们在他家对门开个铺子,挤得他们关门大吉,可使得?”

    小全哥想了又想,方道:“只为了二钱银子叫人家没有饭吃,俺心里过意不去,俺们算了罢,不要找他算帐了。他们生意不好,自会关门。”

    素姐笑道:“你能想通,很好。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不过吃几个小钱的亏,不放在心上才是正理。再遇着这样的人,不必理会,更不必气恼。别人行事,好的咱们要学,不好的,咱们也要引以为鉴,一来免得自己吃亏,二来也要当心自己无心中做错了事。”

    小全哥笑道:“俺都记下了,俺下次不会跟柳叔借钱了。俺出门前就要想到的,要先跟秋香姐姐换些铜钱才对。就是在街上要换钱,也要捡客人多的店家换。”

    明柏道:“俺也记住了,可是钱财小事,若是让人踢了一脚打了一拳呢?”

    素姐看向小紫萱,小紫萱笑道:“看边上有没有人,俺这边人多,马上打回去,打俺一下还两下,若是俺当场打不过他,就认输,回头叫了家里人再来打他。反正俺不能吃亏。”

    小全哥笑道:“你就记得后半边,人家要不是故意的,又诚心诚意陪了不是,就罢了。要不然才能打回去呢。打的时候还要小心,表哥,不能把人打死了,要捡皮肉厚的地方打。不然人家做了鬼还要来找俺们,要经了官就有些麻烦了。”

    素姐笑道:“就是这样,明柏你记住了,咱们家不吃亏的。回头我叫来贵去打听,若是那家铺子贴了转让,盘下来给你们三个打伙赚些零花钱,好不好?”

    严明柏连忙摇头,小紫萱道:“俺不会做生意。”

    小全哥道:“我怕赔钱。”

    素姐笑道:“没有人天生会做生意的,我替你们安排伙计,你们管帐管伙计。以一百两为限罢,赔光了这些本钱你们三个将来就没有零花钱,若是赚了,你们三个就有零花钱。”

    小全哥笑道:“为了有钱使,咱们三个干了呀。”明柏想了半天方点头同意。

    小紫萱笑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伙计就做什么?”

    素姐摇头道:“不是,所有的事,都得你们三个当我面商量好了方行。铺子里事,我有话你们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小全哥磨牙擦掌道:“那使得。只是咱们都不懂做买卖呢。”

    素姐道:“来贵是现成的师傅,明儿你们两个跟在他后边看他买东西。”

    小紫萱道:“俺也要去。”

    素姐笑道:“还少个管帐的呢,你跟小杏花去学算帐。”

    恰好小妞妞醒了,奶妈抱了她到上房来,三个孩子忙着逗妹妹,就将此事搁下。素姐抱了小妞妞,瞧她这几天胖了好些,脸都变的圆圆的,心里也欢喜,赏了奶妈一套新衣裳两根银簪子。

    果然下午二房里的六八十三位都使了人来请吃年酒,素姐一一应了,错开他们请客的日子,定了初四请他们,因日子近,少不得就要收拾家里,也就忙起来。

    谁知到了晚间天阴阴的,素姐怕下雪,正在打发人送衣服到狄大家,外头媳妇来报老太爷府上有人来。素姐命请进来,原来老太爷打算带了小翅膀跟调羹来府里看花灯,使了人先来跟儿子说。

    素姐打发了来人赏钱,却有些发愁,现在住的地方刚够自家人居住。老太爷来了,总要带一二十人来,下人们实是没有地方住,也只得等狄希陈来家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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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吃亏

    直到二更,狄希陈才回家,见素姐还靠在炕桌上看书等他,忙问道:“小妞妞又感冒了?”

    素姐摇头道:“孩子很好。你家老太爷传话来,说是要来府里过上元节。”

    狄希陈脱了衣裳,还觉得房里太热,素姐忙倒了一杯浓茶给他,狄希陈接了问道:“老太爷也七十了吧,不在家好好呆着,跑什么?”

    素姐道:“小翅膀跟调羹都来呢,我正愁没有地方给他们住,你当初买房的时候买的小了。”

    狄希陈笑道:“若是够大,老太爷说声想在府里住,咱们还好意思请他走?老太爷在哪里,哪里还能少得了那几位。”

    素姐道:“说那些做什么,老太爷想长住,调羹也不会肯的。一个小夏荷调羹姨奶奶就招架不住了。”

    狄希陈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素姐道:“姨奶奶的心腹帐房看中夏荷,要娶她,姨奶奶去说,小夏荷啐了她一头一脸,还说嫁奴才的奴才丢人现眼,逼急了她她也去爬老太爷炕。不然钱守仁怎么总想着要把女儿嫁出去?”

    狄希陈笑道:“我说调羹怎么见了夏荷脸上讪讪的呢,原来他两个不对付。”

    素姐笑道:“听说才吵的那一阵儿,调羹见神见鬼,跟着老太爷寸步不离。后来听说是小夏荷吓她的,才罢了。”

    狄希陈道:“这个孩子倒有些主意,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素姐笑道:“其实我心里极喜欢她,因她刚强,所以去成都就将她留下了。她跟秋香两个,攻守兼备小全哥才不受人欺负呢。”又伤感道:“咱们不在家这两年,孩子不知道受过委屈没有?就觉得他太懂事了。不似小紫萱,傻是傻了些,却是个有福气的。”

    狄希陈道:“你就没有问问秋香她们?”

    素姐道:“秋香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该说的从来不说。”

    狄希陈慢慢将手里的茶吃完了,笑道:“睡罢,二哥家里明日不吃酒了,咱们正好在家收拾收拾,东厢两个女儿住了,西厢书房边的那几间收拾出来给老太爷暂住罢,明儿早起就烧炕去。”

    素姐替他脱衣裳道:“二哥家里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

    狄希陈道:“没说呢,明儿叫小板凳去问问。”

    素姐道:“叫陈嫂去罢,只怕是他家儿媳妇小产了。”

    狄希陈吃了一天的酒,有些累着了,嗯了一声靠着素姐倒下,两个睡下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头已是一片洁白,映得屋里头也极亮。狄希陈爬到窗边去看,满天都是细碎的雪花,忙笑道:“又下雪了呢。今年麦子必好。”

    素姐忙忙的穿衣裳道:“我去叫人收拾西厢房,家人们只有一半在家,要赶着点儿,你再睡会子罢。”

    狄希陈道:“不睡了,今儿有个庙会,我带三个孩子,去买些什么回来罢。”

    素姐笑道:“使得,你们在家,倒招得人烦。”

    吃过早饭狄希陈带了三个孩子坐车出门,素姐命人收拾了西厢房三间出来,叫先摆了酒再重新铺陈等狄员外来住。秋香就去了厨房寻柳嫂子写菜单,小杏花开了楼上仓房寻桌围碗盏等物,挑了两样素净花样的,每样取了一个下来给素姐瞧。素姐看了道:“这些不能用呢,还是使家常用的罢。”

    小杏花笑道:“大人孩子,总要四五桌,咱们家常用的碗盏只有三桌,倒是成都带回来请客用的还有七八桌呢。只有这两样素些。”

    素姐道:“你休看这两样花样素些,一桌顶那个富贵不断头红花花样的十桌,这样奢侈东西,更不能用了。叫来贵再去买两桌常用罢。”

    到了请客日,二房的几位都听说狄希陈极富有,满心想看看有钱成什么样儿,特地从前门进来,狄希陈在轿厅接了他们,顺着回廊经过一个天井,从书房后边穿夹道进上房,一路上也没瞧见什么。起先都坐在素姐上房里吃茶,狄六夫妻说要瞧瞧宅子,狄希陈笑道:“就这么大,东边还有个小园子,里边只一眼泉。”

    狄六脸上就有些怪相,叫狄六嫂拉了他一把。狄十嫂笑道:“俺还以为五哥家里必是七进大宅呢,这个好像小了些。”

    素姐笑道:“我们住着还好,小是小,开销比绣江大宅里住着少多了呢。”

    狄十嫂又道:“五嫂说的也是,两口子带几个孩子实是够了,若是要纳几房妾却小,总要给人家安排个院子,都挤在一处不像呢。”

    少时狄大几个来了,狄希陈请了男人们去西厢书房坐地,素姐请妯娌们宽衣,六嫂见她房里一应陈设俱是青蓝布的,连一件半件古董玩器都没有,碧纱橱上摆的都是书本,点缀的花瓶等物俱是他们家作坊出的。八嫂背地里跟六嫂十嫂说:“穷教授家的女儿,有钱都不晓得花用。房里通没一两件古董。”

    狄十嫂笑道:“做官的人家,买商人的房子住着,不合适呢。”

    狄六嫂道:“庄里的土财主罢了,一个钱就当他有十个钱到处说,你们瞧瞧那边衣架上搭着的,他们两口子家常穿的,里外都是布,只怕是死撑呢。咱们今天这顿饭不晓得他家要省多少天才补得回来。”说罢与狄八嫂两个吃吃的笑,狄十嫂年轻,看不过她两个这样,换了衣裳出去寻狄大嫂她们说话。狄六嫂与狄八嫂到底叫素姐陪着在宅里宅外转了个遍,仔细瞧了小紫萱跟小全哥房里,都是一般儿陈设,没有什么值钱之物。狄八嫂转回来还要看楼上。

    素姐笑道:“楼上都是空的呢,天这样冷法,白叫弟妹们上去吹冷风,还是在屋里头坐坐罢。”

    狄六嫂拉着狄八嫂道:“咱们两个上去走走,五嫂去招乎大嫂罢。”也不等素姐,两个真个上楼去了。素姐因楼上几间摆了东西的屋子都上了锁,晓得她们也看不到什么,也不拦她们,只笑了一笑回房,叫她两个带来的人上去扶她们下来。

    狄六嫂与狄八嫂到了二楼,一连七八间都是上了锁的,窗格眼里瞧进去什么也张不见,走到底,几间空房里头都架着竹竿,晒着女人们的衣衫鞋脚等物。狄六嫂笑道:“二妹你死心了罢。”

    八嫂笑道:“咱们堂姐妹不说假话,我舅舅家现开古董店,若是五哥家里只是村,倒可以发他一注大财,咱们两跟我舅舅三三开,如何?”

    六嫂道:“都是至亲,表舅舅家那些假古董,何必拿来哄人家。”

    狄八嫂皱了眉道:“他们要真像人家说的那么有钱,也不在乎这三五千。我们老八去年欠了一屁股债,若不想个法子还上,等人家来收帐,咱们只能睡大路上。”

    六嫂道:“八弟也爱赌,你也爱赌,所以劝不得他。还是休要坑五弟,当初咱们老太爷做得就不厚道。”

    八嫂道:“那个我可管不着。三太爷如今好不手松,大把的银子借出去,说声不要了,就不要了。四五千两呢,不如拘来咱们吃饭穿衣。”

    六嫂劝不转她,因她两个近侍的婢女上来,就掩了口,说风大吹了头痛,扶着自家的丫头下去了。八嫂又转了一圈,回到西厢,里边摆了两桌,只狄二家没有人来,大家都在等她,忙笑道:“我来迟了。”低了头取杯,看见碗箸都是平常之物,新旧掺在一起,不由叹了口气。

    素姐见青松的娘也有几分心神不宁,笑道:“担心你妹子呢?”

    青松娘站起来笑道:“有点儿呢。”

    素姐笑道:“我正有些想她,不如你替婶子跑一遭儿罢,我上次小产吃的些药今儿找出方子来配了几包,托你送去,何如?”

    青松娘忙道谢,狄大嫂知道素姐是关照两个侄儿媳妇,忙道“你就在那里守着她罢,也换二婶歇歇。”

    素姐叫人挑了东西,亲自送她到后门,问她道:“几个月了?”

    青松娘道:“也有六七个月,生下来就没了气,可惜了好整齐胖大的一个娃娃。”

    素姐叹息道:“俺家小妞妞早产,能活到今日也是佛祖保佑。背地里为了这个孩子流了多少眼泪,当了人还不敢伤心,怕人家说俺们溺爱孩子。”

    青松娘笑道:“今天我看小妞妞小脸蛋子红红的,身上也有肉了。五婶子放宽心罢。”

    素姐道:“这里边的药,煎法都写在纸包里了,叫她休要心急,养好身体要紧。”

    青松娘点头,抢到挑子前边飞跑,素姐走到东厢门口,瞧奶妈正在喂女儿吃奶,放了心回来陪客。因有了先例,吃了小半个时辰,狄六嫂跟狄大嫂就先后辞了出去,落后狄八嫂跟狄十嫂也辞了去。只曹氏与素姐坐在一处,离了席坐在炕沿上吃茶。

    曹氏笑道:“俺明日要去大明湖边的娘娘庙烧香,嫂子去不去?”

    素姐看了看她,小声道:“还愿?”

    曹氏红着脸点了点头道:“嫂子使人把他叫来,使得不?”

    素姐忙叫站在外边的小雨滴去请老爷跟九叔进来。少时狄希陈跟小九一起进来,都问什么事,素姐笑道:“九弟妹有事找九弟呢,我怕只叫他,他不好意思出来,索性连你一起叫进来。”

    狄希陈坐了边上吃茶道:“我也出来透口气,老八死活要赌钱,说要请几个朋友来。叫九弟左一句右一句打岔,我们两个应付的累死了。”

    小九笑道:“想个法子散了罢,我瞧二哥家的大侄子坐立不安的。这样年酒,跟了无趣的人一处吃,一点意思没有。”

    曹氏直冲小九使眼色,小九才想起来,笑道:“俺们明日去娘娘庙烧香,今儿就辞了家去罢。”

    素姐笑道:“去罢,十五老太爷要到府里来,那日还要请大家来热闹一日。”

    小九笑道:“十四我就来帮忙,五哥五嫂使唤我就是。”也不要素姐送他们,自从后门去了。

    狄希陈道:“后边怎么样?”

    素姐笑道:“六与八两位转世界转了一圈,好像不大满意似的。”

    狄希陈点点头道:“防着他们些,从来不来往的人,走得这样近,不由得人不起疑。宁可咱们小人罢,不要上了他们当,去他们家吃酒,咱们不要带孩子,你吃几口就装病,咱们回家要紧,不然别人家里要赌几把,我也不好不下场。”

    两人议定了,狄希陈到西厢房坐了不久,狄大狄二都辞了去,只他们四个,又不赌钱,又没有唱小曲儿的,都无味的很,狄八还要拉大家去他相识的一个粉头那里吃酒,狄六跟狄十只说他吃醉了,拉着他告辞,狄希陈虚留一留,送了他们出门就算完了一天的大事。

    一连三日在二房三家吃酒,素姐总是见机早早告辞,狄希陈自然跟随。狄八又使贴子请了一回,狄希陈推有事不肯赴约。狄八又被妻子缠了个不耐烦,带了妻子的娘舅,开古董铺子的王胡子,抱了一个大包袱上门。

    狄希陈因他们是内亲,让到正院书房里坐了。狄八就道:“五哥家里,只少得几轴书画,俺舅舅带了些来与五哥过目,若是喜欢,不妨留下。”

    那王胡子忙解开包袱,展开几张字画儿,狄希陈怎么也是在拍卖行里打过几年滚的人,虽然自己不会画,也有些眼力,见了这几样东西,只摇头道:“这些画画的还好,只是纸都旧了,挂出来不好看。”

    狄八教土财主噎的说不出话来。

    那王胡子不慌不忙,又将包袱里一个大盒子揭开了,笑道:“这个稀罕物儿,是前朝宫里的呢。”

    狄希陈看是个玉石盆,红珊瑚的盆景儿,上边点缀了七八朵梅花,都是指顶大胡珠妆就,忙道:“好是好,只是皇上用过的东西,俺买不起呢。”

    王胡子笑道:“俺是三千两收来的,若是老五你要,原价让与你。”

    狄希陈只是摇头。狄八道:“这个摆在家里好风光呢,若是五哥不凑手,银子过些日子给也使得,有我做保票,舅舅放心罢。”

    狄希陈绕着盆景,看了半天,方道:“若是真的,五千两打不住。可惜是个西贝货,连舅舅也骗过了,这个俺在苏州铺子里见过,十两银子抱了两盆来家。”

    回头瞪了一眼站在边上忍着笑的翠凤跟翠花道:“去,把上回搬你们秋香房里那个盆景搬来。给八老爷跟舅太爷瞧瞧。”

    翠凤真个搬了一盆送到书房来。红珊瑚却比王胡子这盆还高两寸,看上去更像真的。

    王胡子叹了气拉狄八要告辞。狄希陈拉了狄八站到一边,小声笑道:“八弟是个热心人。你这个老舅不老实呢。俺在成都当了三年知县,什么样人没见过?哥哥劝你离他远些儿,没得叫他带坏了你名声。”

    狄八红着脸应了,狼狈而去,两个一路上相互埋怨,王胡子道:“你早说过他当过知县,审过案子,俺就不跟你来了。”

    狄八道:“舅舅带这个盆景做什么,不是说了叫你带那个玉香炉的?”

    王胡子道:“那个香炉前日撞见一个傻子,卖了他五百两,再说了这个老五不是开过玻璃作坊的?带了来只怕他也是认得。你要还债,还是想些别的法子罢。他那些话明是劝你,实是叫你休要招惹他。”

    狄八叹了气道:“我也是听说他为人面瓜,实不料他一点亏不肯吃。”

    王胡子做生意的人,本就爱钻缝子,忙问缘故,狄八就将他家分家事体说了。王胡子道:“他是个厚道人呢,看老太爷份上百依百顺,不与小兄弟相争,不跟那个妾计较罢了。他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虽然那个妾不晓得事,我劝你也别打那个小的主意。不然打倒了小的,跳出来大的,谁跟你讲兄弟情份。”

    狄八道:“俺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就教人戳穿了,哪怕再做?舅舅借我二十两银子去换换手气罢。”

    王胡子道:“我上回跟着你去赌了几把,欠了一千多两银子,哪有钱借你。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我也不做这样行骗事体。”

    却说素姐等狄八走了,走到书房来见桌上一堆东西,笑道:“你买了他的?”

    狄希陈摇头道:“叫我说破了,东西都没好意思拿,两个红着脸都跑了。叫个人来,包了送回老八家去。”

    素姐笑道:“被揭破了还知道脸红,良心还没叫狗吃完了。想必是穷急了,使人打听打听,能拉就拉他一把罢。”

    狄希陈冷笑道:“也是老太爷多事,叫他们来祭祖。以后与他们断了来往。为什么穷,还不是赌的。拉什么拉,存了心要拉我去赌钱,说的天花乱坠,老六跟老十也帮他几句儿,亲兄弟在那里不拉他,咱们算什么。”

    素姐道:“我也不过说说罢了,你都说了不理他们,我乐得省事,这三家总是厚礼去,薄礼来,比不得大哥他们为人实在。”

    狄希陈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亲戚,真是麻烦。不说他们,你娘家初六没来,只怕不得来了。咱们过了正月十五回去瞧瞧罢。”

    素姐依了,两口子打叠精神,都不大快活的等狄员外带了调羹跟小翅膀来过上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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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狄员外进城(上)

    过了初十一直雨雪不断,狄希陈以为路滑难行,狄员外必不来的。到了十四日,狄希陈松了一口气,与素姐两个坐在书房外间窗前下围棋。小全哥跟严明柏一边一个看得津津有味。唯有小紫萱,因素姐说她要会管帐,要爹爹出了几十道加减法,坐在炕的另一头做算术题。屋子一角的方桌摆着前几日狄希陈买来的两盆水仙,教热气熏了两天,开了几朵。来富跟来贵两个都爱它开得好,坐在桌边,一个练字一个算帐。

    屋子里静悄悄的,秋香送茶碗进来,在外边轻轻咳了一声,来贵站起来去掀帘子,来富迎上去要接过来,秋香摇了摇头,轻笑道:“翠凤送开水来,接她去。”来富真个出去接开水壶

    狄希陈问:“虞先生回来没有?”

    素姐趁机推乱了棋盘,笑道:“小全哥去瞧瞧?路上虽是不好走,也该到了。”

    小全哥应了一声跳下炕,拉着严明柏一起出门,小紫萱抬头看了看,因还有几题没算完,又低了头去算。

    秋香笑问:“吃什么茶?”

    素姐道:“南京买的那个雨前罢。”自到里间橱里取了个茶叶罐递给秋香道:“明儿开了楼上箱子,取罐大的出来拿磁坛装了搁茶水房里去。”

    秋香撮了茶叶,来富冲上开水,小梳子已是送了一大盒点心上来。素姐就叫他们都去茶水房吃点心去。狄希陈揭开点心盒子,使盒里的小筷子翻了翻,笑道:“总没什么可吃的。”

    素姐走到女儿身后查她的算术,等小紫萱都算完了,方道:“都算对了,你吃去罢。”

    小紫萱方将笔搁下,爬到狄希陈身边,叫狄希陈夹了块糕给她,笑着咬了一口道:“俺就觉得点心比饭好吃。”

    狄希陈忙着吹茶碗里的茶,喂小紫萱喝,素姐道:“就吃这一块,等你哥哥们来了再吃罢。”

    走到门边掀了门帘去看,只严明柏一人跑回来,见到素姐,怯生生道:“来客人了,小全哥说是爷爷。”

    素姐叹了一口气道:“走罢,后门口接老太爷去。”

    狄希陈抱了小紫萱下来,摸摸小明柏的头笑道:“走,咱们去接新朋友。”

    素姐本来走在前边,侧了身要让狄希陈先走,狄希陈道:“你又做什么怪?”

    素姐笑道:“左右不过住几天罢了,也省得老人家罗嗦。你上前。”

    狄希陈摇摇头,带着女儿在前边,素姐只跟在后边几步远。小明柏看看前边看看后边,不知道跟着谁好,素姐叹气道:“你跟紫萱站一块儿,等会叫声爷爷好就使得。”

    小明柏快走几步,狄希陈就伸了另一只手拉着他,到后门口,小全哥已是在阶下站了一小会了,院子里有三辆车,因一匹马受了惊,那几匹也不甚老实,都在院子里打转转,老太爷跟调羹小翅膀坐在车上只大声叫:“快拉住了。”

    两三个赶车的死命拉着缰绳,好容易才安顿下来。调羹满面春风先跳了下来,一个媳妇子上来扶着她下车,还以为狄希陈迎上来要问候她,正要开口说话。谁知狄希陈跟小全哥都抢上前去扶狄员外。素姐落在后边笑问小翅膀:“吃中饭了没有?”,就上前拉了他的手带他跟在狄员外后边。没人理会这位姨奶奶,连那个媳妇子脸上都讪讪的,扶了她跟到上房。

    狄希陈扶狄员外坐了上座,小翅膀自己就跳到另一边坐下。素姐看调羹若无其事,乐得自己装糊涂。狄希陈等素姐过来行礼,素姐只站了一边不说话。小全哥站在母亲身边侧着身指了指小翅膀。

    狄希陈道:“小翅膀,你下来,这个椅子不是你坐的。”

    小翅膀笑道:“那是谁坐的?”

    狄希陈板了脸道:“爹坐了上边,边上这个位子俺们做儿子的坐不得。”

    调羹忙上前拉小翅膀道:“听话,俺们坐下边。”

    素姐见他站在一边,方过来与狄希陈站并排,给狄员外请安。明柏跟小全哥小紫萱一排磕了头,狄员外指着明柏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素姐笑道:“是俺表姐的孩儿,在俺家附学的。”

    狄员外本以为是狄希陈在外边的妾生的,心里还有两分欢喜,听说是穷亲戚,好生失望,只点了点头。狄希陈看狄员外面上有疲惫之色,就问:“西厢房都归置好了?”

    少时小杏花进来回:“还请姨奶奶先去瞧瞧,若是不合意俺们再改。”

    调羹本来跟儿子坐在下边吃茶,闻言只得站了起来笑道:“俺去瞧瞧罢。”

    狄员外见到儿子跟孙子,拉着小全哥的手问长问短,小紫萱在边上插不上话,总扭头看素姐,素姐笑道:“走,咱们到厨房瞧瞧去,看有什么好吃的弄些给你爷爷和小翅膀叔叔吃。”

    严明柏也是会看人眼色的,就紧跟了素姐和小紫萱到后边厨房里间坐下。素姐叫煮酒道:“有什么现成的?”

    煮酒笑道:“有蒸饺儿,俺热热拾一盒送去可使得?”

    素姐笑道:“极好,给咱们摊几个鸡蛋煎饼吃,先煮三碗热豆浆来。先垫垫罢,回头老太爷要吃酒,俺总要亲手做几个菜。”

    煮酒笑道:“柳嫂子中午才到家,不然俺叫她来罢。”

    素姐道:“也叫她歇歇,明儿才是她当班呢。你跟煮茶两个也都先吃些,老太爷吃的慢酒,只怕你们回头没有功夫吃饭。”

    说话间小杏花已是寻了来,抱怨道:“调羹姨奶奶说房里被褥太薄,叫再加两床皮褥子。”

    煮酒道:“这样热炕还要铺皮褥子,也不怕上火流鼻血。”

    素姐微微笑道:“老人家体虚也是有的。你跟调羹说,咱们家没有那个东西,已是叫人去买了,先垫床被罢。”果真叫狄白袜去买个狼皮褥子。

    小杏花去了。素姐跟两个孩子接着吃点心喝豆浆,夏荷走来找她娘,瞧见桌上还多了一份儿,笑道:“俺去叫小全哥来罢。”也不知她去说了些什么,小翅膀并没有跟来。小全哥扑到桌边,笑道:“饿死我了,煮酒姐姐再替俺摊一个。俺现在最怕跟小翅膀一起吃饭,不如吃饱了去陪他。”

    小紫萱笑道:“俺有些肚子痛,要回去睡觉,明柏哥哥你肚子痛不痛?”

    明柏正想摇头,又想起狄员外不喜欢他,还在迟疑。素姐笑道:“你真吃坏了什么东西,也罢,晚上清清静静饿一顿就好了。”

    夏荷笑道:“小紫萱是个小滑头,抢不过小翅膀就不肯跟人家一桌吃饭。”

    小紫萱道:“不是俺抢不过他,俺一看他满地打滚就难受。”歪了头想了半日道:“娘总说,眼不见心不烦,说他吧,他又不改,还总端着架子说他是我叔叔。”

    素姐道:“还有这话,小全哥,他也这样跟你说来?”

    小全哥笑道:“去年祭祖时,七叔家的那个谁捞了个鸡腿不肯让给他,他满地打滚妹妹拉他起来,他就这样说来。”

    素姐笑道:“你两个都说要帮他改掉坏表病呢,想到好法子没有?”

    两个孩子齐齐摇头。素姐道:“说过的话要算数的,你们两个快些去想。明柏你比他们大些,也去帮他们,喏,去书房商量好了再去找你们小翅膀叔叔玩。”

    夏荷就带了他们三个出去。素姐看了看厨房里的菜够明日摆酒,就自走到西厢房后边两间耳房找秋香,要写贴子请族里几位兄弟来吃酒。

    秋香坐在小炕桌边,气呼呼拿了笔敲算盘。见素姐进来,忙道:“俺挪了三间房给老太爷带来的人住,他们还道住不下。”

    素姐道:“来了多少人?”

    秋香道:“十一个,有三房是两口子都来的,非要一家住一间,俺叫他们分了男女且住几日大炕,他们说没那个规矩。”

    素姐道:“除那三个屋,还有另的空屋没有?”

    秋香道:“虞先生那个院里,因有新先生要搬来,柳嫂子就搬了出来住。来富跟来贵搬过去住了西边那间,空着一明一暗两间留给先生的。”

    素姐道:“这样,除那三间之外,别的空屋子都锁起来罢,调羹那边的人要问起来,就说前几日丢了东西,正查贼呢。索性到二楼的楼梯门也锁上罢。”

    秋香笑道:“俺知道了。”

    素姐笑道:“调羹跟前服侍的都是媳妇子们,回头在外间加两床铺盖,叫他们自己人上夜。”

    小杏花找到后边来,笑道:“那个小翅膀满地里寻小梳子呢,她躲到哪里去了?”

    秋香笑道:“却是我忘了说,小梳子是我方才打发她去大老爷家去了。”

    素姐笑道:“叫她在那里帮几日忙罢,等小翅膀走了再来家。也是奇怪,小翅膀就爱欺负她。”

    秋香笑道:“小杏花还有什么事?”

    小杏花忙道:“调羹伏侍老太爷歇觉呢,叫俺拿个香炉点盘香,说炕里有烟气。俺就想书房里使的那个不成,还要另拿一个才好。”

    素姐道:“书房里博古架上那个玻璃的拿去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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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狄员外进城(中)

    来贵买了狼皮褥子来家,素姐亲自送到西厢房,调羹接了笑道:“老太爷才睡着。咱们外头说话去。”

    两个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边狄希陈跟小九说话声,素姐就引调羹到上房东里间。调羹瞧房里并没有什么陈设,只窗台上摆了一盆水仙一盆腊梅,其余家常日用的东西,俱是从前明水时置办的家伙,因笑道:“大嫂也要添一两样呢,这样素净,大节下亲戚们走动不好看。”

    素姐淡淡地道:“要守三年孝的。”

    调羹闭了嘴坐在炕边不好接口,因翠兰跟翠花两个送了茶上来在边上侍立,没话找话道:“这几个孩子都是成都任上买来的?”

    素姐道:“是。”

    调羹笑道:“还是大嫂会调理人呢,个个都水灵灵的。”

    素姐笑道:“哪里,她们几个都不如夏荷呢。”

    调羹心里极不喜欢夏荷,闻言直道:“夏荷那个妮子生的是还好,我只厌她眼睛长在天上,一个丫头,也敢对着小全哥跟小翅膀呼来喝去的。”

    素姐笑道:“她一向志气不小,连我跟老爷都让她三分呢。”

    调羹愣了一愣,还要说话,素姐就道:“老太爷边上没人可不行。翠兰去瞧瞧小全哥房里谁闲着,叫个人去西厢房伺候茶水。”

    调羹叫素姐挑着了心里头的刺,就有些坐不住,素姐留她道:“姨娘到了俺们家,也歇几时。”调羹只得又坐下来与素姐闲聊。

    少时翠兰来说小全哥房里夏荷走不开,那两个都放了假走亲戚去了。调羹偷偷松了口气笑道:“就劳烦这个姐姐走一遭儿罢,俺带来的几个媳妇子只怕也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叫她们到老太爷外间守着罢。”

    小全哥要带小翅膀去东园里看泉水,来问素姐要角门钥匙,素姐命翠花去开门。调羹因跟前无人,就笑问:“难不成五老爷要纳夏荷?”

    素姐笑道:“守着老娘的孝他纳什么妾!从前俺也有心替他寻一两个,只是寻常的人物他也看不上眼,总要知书达礼,身家清白。好人家的女孩儿谁肯做妾来?婢女出身的他又不肯要,就是童寄姐那们样的,生的虽然好,他都嫌人家名声儿不好呢,不然早纳了她,哪里等得到狄三偷她到手。”

    调羹点头道:“若说俺见过的这些人里头,只小桃花跟春香生得跟她差不多。只是她心肠也太坏了些。”

    素姐道:“如何不是呢。童奶奶母女两个京里惹了祸事,拉她们一把俺们是行善积德,反倒叫她们祸害到咱们了。听说知府大人正严查放债的呢,年底还当堂打死了一个。”

    调羹吐舌道:“这么厉害?”

    素姐笑道:“不是为了童奶奶放帐牵出老太爷来,就冲着她想烫小紫萱,我就第一个去出首。”

    调羹心里怦怦直跳,忙问素姐胳膊可好些了。

    素姐挽了袖子给她看,已是结了一层壳,素姐拿指头按了按,笑道:“还好是冬天,要是热天,这胳膊就算是完了。”

    调羹笑道:“她家小妞妞说是教个房里人打了几下,受了惊吓病了,三侄儿也不管,还是他家两个儿跑来问俺借银子。也是好笑,他们老子日日赌钱吃花酒,就少那几钱银子请郎中?”

    素姐叹息道:“三哥待儿女平常,只孩子可怜。”

    调羹道:“三侄儿无事就来问老太爷何事与他说亲,俺们也不好替他做主,正想问五老爷那个吴氏还回来不?”

    素姐侧着头想了半天,笑道:“那日遇见她,跟四品的官老爷一路,我瞧她满头珠翠的,也不像个妇人打扮。回不回来我也说不准。难道三哥没有四处贴告示寻逃妻?”

    调羹笑道:“写了几十张,都贴学宫门口了,吴学官丢了女儿不算,还赔了几百两银求他不要贴,所以后来不曾贴告示寻人。”

    素姐道:“我虽是个女人,老爷断案子时在边上也听过几回。这样娘子卷了财物跑了的,轻易替他说亲,只怕人家女孩儿家里不肯的,停妻再娶好大的罪名呢。”

    调羹点头道:“大嫂说的极是。俺们后门开香烛店的张老六因他还有几两银子,又有些势力,就想把女儿嫁他,也是怕吴氏来家,女儿白叫人睡了还要判离。”

    素姐道:“过了正月,赵大人只怕还要审她,三哥也要走走门路呢。”

    调羹就把童奶奶如何求见赵夫人,赵夫人不肯见她,童奶奶又来求狄员外,她也没让人进家门都说与素姐听。素姐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也不好接口。掉转了话头问调羹原是哪里人,娘家还有没有人等语。

    调羹笑道:“五岁上头就叫俺爹卖了两斗粮食,只记得自己姓刘,连爹娘长什么样儿通记不真。”

    素姐道:“可惜了。如今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的,都说俺们想夺小兄弟的钱,俺们都不好回家去的。若是姨娘娘家还有人,照应着他还好些。”

    调羹道:“四侄儿是个坏坯,惯会说疯话,大嫂休理他。他那一张嘴说得出来人话呢。俺如今也不叫他上门,”悄悄儿笑道:“老太爷要问起,只说他病了。他跟三侄儿两个哄得老太爷当亲儿子一样待,转过背没一句好话!”

    素姐笑道:“咱们自己人是不信他的,外边人听说了可不得了,就是崔姨妈都叫俺们两口子无事不要回绣江,省得人家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姨娘不知道,外人说的可恶,什么怪话都有活灵活现的通当他们亲眼见了一般。俺们如今连点心吃食都不好送回去。”

    调羹笑嘻嘻道:“老太爷跟俺心里都有数,小翅膀虽不是五老爷嫡亲兄弟,你们待他实在好呢,理他们做什么?”

    素姐只是微笑并不接口。调羹等了半天,只得开口道:“老太爷从前请的那个帐房,年前辞了回家。俺寻思着,再请帐房,一来靠不住,二来一年也要不少银子,倒不如你们家用秋香省心。如今小春香在崔姨娘家住久了也不像,不如叫她到俺家管帐罢,俺另收拾个院子给她住下,也和在家庵里似的。”

    素姐笑道:“给姨娘管帐倒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人言可畏,她是我跟前最得意的一个,若是她将来出了什么差错儿,人都要说我安了坏心跟小兄弟过不去呢。姨娘还是另请个好帐房罢。俺连点心都不好送到小翅膀跟前,何况送个活人去帮着小兄弟数银子?我们老爷丁完了忧还有官要做,俺们不能趟浑水。”

    调羹其实也不是非春香不可,只是想着素姐素来待小翅膀大方,春香要做姑子的人不好给人,或是小杏花,或是小梳子,要一个回家,又管了帐,又省了工钱,过几年再给儿子做了房里人,省心省力。实没料到素姐说话干脆,挑破了自己的心事,直言他们两口子要避嫌疑,调羹听了肚内思量,他两口子现在要避人家闲话,过两年还要出去做官,若是带了小全哥任上去,十年八年再回家,自家小翅膀也长大了,自不必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就略略放下心里,脸上笑容也多起来,与素姐说些亲戚们间事体。

    素姐留了心,怕调羹还要打春香主意,等翠兰过来说老太爷醒了寻姨奶奶,立时站起来送调羹到西厢门口,托了借口也不进去,就到耳房里寻秋香道:“后日叫两个媳妇子去明水接春香来家住几日。只怕谁又要打她主意呢,叫调羹先来探口风来了。”

    秋香听了笑道:“俺就写信叫她回来。”

    素姐瞧着天差不多昏黑,叹口气道:“点了灯去请大老爷跟二老爷来陪老太爷吃酒。”

    秋香应了一声寻笔,素姐自己扶着墙一步一滑回房,却见四个孩子,个个跟落汤鸡一般,站在炕边脱衣服,连翠花身上都潮了一半。小夏荷跟小杏花,正给小全哥跟小紫萱脱衣裳,明柏自己脱自己的。只小翅膀扭来扭去不叫陈嫂近身。

    素姐道:“陈嫂帮明柏换衣裳罢。翠花你快回房换衣服去”

    小翅膀见是嫂子,笑道:“俺不冷,里边是皮袄,嫂子叫小全哥再跟俺去东园玩?”

    素姐摸摸他里边穿的上下都是狐皮,忍了又忍,还是替他脱了上下这两件,寻了小全哥的旧衣来替他换上了,就将这两件皮衣铺在炕上。方道:“天都黑了,明儿还要出门玩呢。打水来你洗个脸好不好?”

    陈嫂子拎了三个孩子的湿衣服出去,素姐摸了摸他们三个的手,还是热的,板了脸坐在上边道:“你们三个是怎么回事?”

    小全哥跟小紫萱都满腹委屈,低了头站在下边不敢做声。严明柏看了看小翅膀,也低了头站边上。小翅膀坐在东里间炕上吃茶吃点心,因屋里总无人说话,抬头瞧见素姐板着脸在生气,就走到素姐跟前道:“嫂子,是俺叫他们陪俺堆雪罗汉玩,不小心大家都跌到水池里去了。”

    素姐脸色稍缓和,道:“这样冷天,叫叔叔冻坏了如何是好?今儿看小叔叔替你们求情份上,每人十戒尺先记下,明儿再叫小叔叔衣裳上潮了一星半点,叫你们仨跪天井。”

    小翅膀吐了吐舌头,掀了帘子自跑去西厢找调羹去了。素姐方道:“你们没有穿皮衣裳。全身都潮了也不晓得早点回来换,找打呢。”

    严明柏到底大些,听出来素姐是心痛他们,方笑道:“娘,俺们跟小翅膀叔叔打雪仗玩,其实不冷的。”

    素姐笑道:“玩倒无妨,也要爱惜自己才好。明儿伤风了,谁不吃药,我照样打他手心。”

    小紫萱还没有贴到素姐身上,就打了一个喷嚏。素姐又好气又好笑,还没说话,小全哥跟小明柏也接二连三的打喷嚏,素姐忙道:“快叫厨房煮姜汤来,紫萱今儿晚上搬小全哥房里睡去。”

    小全哥跟小明柏都十分懊恼,不快活道:“妈又不许俺们抱小妹妹了。”

    素姐叹气道:“小妞妞比不得你们是足月生出来的,你不记得小紫萱了?她五个多月的时候胖得你都抱不动,小妞妞都六个月了,还只这么一点点大。”

    小紫萱已是流了鼻涕出来,寻张草纸擦了笑道:“俺不回俺屋子里去了,杏花姐姐替俺把铺盖搬哥哥房里罢。”

    夏荷笑道:“你们三等好了挨板子罢。晚上这顿饭也省了,饿两顿再说。”一手拉了明柏,一手拉了紫萱道:“回房泡脚去。”

    素姐点头道:“明儿你们小翅膀叔叔要出去玩儿,你们三就在家呆着罢。”

    夏荷哄了三个愁眉苦脸的孩子出去。素姐还有些不放心小翅膀,就叫小杏花道:“去跟煮酒说,多煮一碗给小翅膀送去。”

    陈嫂已是拎着个大食盒进来,里边一壶姜汤,素姐叫小杏花送一碗到西厢去,自己亲自到儿子房里,看着三个孩子喝完了,替他们脱了衣裳都赶到炕上捂汗。又吩咐夏荷不许他们出门。上房菜已摆齐,已是四处寻素姐,素姐因狄二家里都没有人来,少不得问候一二,调羹带着小翅膀坐在边上也没顾得上问他着凉了没有,调羹就有些不快活。狄希陈奉狄员外上座,狄大跟小九陪客,拉小翅膀跟自己并排坐下。

    素姐就让狄大嫂与曹氏那桌上座,狄大嫂坐了上手,曹氏瞧了瞧男客那桌,就比照着小九的位子坐下了。素姐顺势坐在下手,四方桌就只有一边空着,素姐让调羹坐,调羹笑道:“俺跟你坐一处罢。”

    素姐笑道:“使得。”真个并排坐在下边。

    狄员外因人少,就问儿子:“孩子们怎么没来?”

    素姐忙站起来笑道:“今儿在东园里玩,着了凉,在房里捂汗呢。”

    狄员外皱了眉道:“大节下,也不看着点儿,一个两个都病了。”

    素姐只是陪笑,小翅膀道:“他们跟俺一起玩,俺穿了皮袄身上就不潮,嫂子明儿给小全哥他们穿皮袄罢。”还怕人家不晓得他穿的是什么,离了席跑到炕上将放在炕上的皮袄皮裤举给狄希陈看,笑道:“五哥,就照这样给小全哥跟小紫萱做几件罢。”

    狄希陈看小翅膀衣服边上出的一圈风毛儿是红狐狸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看着狄员外发呆。狄员外咳嗽了几声道:“怎么穿了这个出来?不是有羊皮袄吗?”

    调羹站起来,涨红了脸想叫素姐替她说话。素姐只道:“俺去烧两个菜来。”跟狄大嫂与曹氏告了个罪,将筷子架在小碗上就出去了。

    边上斟酒的小雨滴忙放了酒壶来扶素姐。素姐到了厨房还只是笑,煮酒问笑什么?小雨滴就将方才的情形说了,煮酒冷笑道:“这位姨奶奶真上不得台盘。”

    素姐道:“俺早就想说她了,只是不好开得口,还好老太爷不算糊涂。”因小翅膀喜欢吃鸡腿,素姐年前就留心凡是吃鸡都将鸡腿留起,吃点心时就将摆在雪地里的鸡腿化冻,拿调料腌了两大盘,此时正好拿面粉蛋清糊过下锅油炸。煮酒取了两个盘子来,素姐笑道:“少了,再拿一个来。”

    煮酒以为要送去给小全哥他们吃,笑道:“少爷那里煮了粥的,只怕吃不得油腻的东西。”

    素姐笑道:“他们那粥里回头放些鸡汤跟碎鸡肉就使得,这个是给小翅膀的,不然又为个鸡腿满地打滚,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煮酒将沥了油的鸡腿装了盒,素姐看小雨滴直吞口水,拎了一个给她道:“下午没吃点心?”

    小雨滴接了笑道:“吃了,就是觉得夫人做的什么都好吃。”

    素姐笑道:“其实鸡腿没有鸡翅膀好吃,小全哥他们吃饭,都抢着吃翅膀呢。”

    煮酒笑道:“这才是会吃呢。鸡腿上的肉死拍拍的,哪里好吃起?只有这样炸过了,沾点调料的香,还有点吃头。”

    素姐又看着煮酒跟煮茶两个炒了几样菜,亲手端了送桌上,小翅膀见了鸡腿,果然大乐,只一盘摆在他面前,还嫌不够,非要将两盘合成一盘摆在他跟前。

    狄大与狄希陈、小九都皱了眉看他胡闹,狄员外到底有些下不了台,喝道:“像什么话,快放回去。”

    小翅膀教爹爹说了两句,就不快活,推开碗筷赌气不吃饭。

    素姐上完了菜又去女人那桌,调羹忙站了起来接菜,狄大嫂就道:“让姨娘来罢,五弟妹这样客气,俺们岂不是都要站起来?”

    曹氏就拉素姐坐下,素姐半推半就坐下。调羹好不容易上桌吃个饭,叫狄大嫂一句话支使了上菜,心里本就不快,何况小翅膀在那边赌气,有心要过去哄哄又不敢。曹氏跟狄大嫂待她也不似素姐那般客气,是以调羹如坐针毡,好容易上完了最后一道汤,就忙不迭站起来道:“小翅膀,吃饱了没?”也不等儿子说话,就拉了他回西厢房去了。

    狄员外因调羹母子丢了他脸,心里也不怎么快活。狄大看老太爷脸色似有话要跟狄希陈说,指了个缘故儿连小九一起拉走了。

    狄希陈扶了老头进里间坐地,狄员外道:“素姐呢?叫她也来。”

    素姐在外边听见,忙应声笑道:“就来,俺看小翅膀没吃什么,去厨房叫人做点子什么送去。”

    狄希陈亲自捧了茶送到狄员外手边。狄员外等素姐来了,方道:“俺们家那个帐房,大年三十卷了帐房里两百多银子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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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狄员外进城(下)

    狄希陈与素姐对看一眼,只等狄员外下文。

    狄员外咳嗽了几声,方道:“急切间寻不到可靠的人。俺看那个小杏花不错,不如给了你小兄弟罢。将来叫小翅膀收了房,也不算亏待她。”

    狄希陈目示素姐,素姐微微点头,开口笑道:“姨娘也跟俺说要借个人去使。俺寻思了半日,也跟姨娘商量过了。俺们的人不好借的。外头说的风言风语的,都说俺们背后抱怨分家分的不公平,俺们在算计小翅膀的钱呢。”

    狄员外实不料素姐将他的大心事揭破了,不免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道:“谁这样胡说来?”

    狄希陈忙道:“分家时爹说要叫小翅膀跟俺们住一起,崔家姨妈不是说过?若是没有风声儿传到亲戚们耳朵里,姨妈必不会叫咱们跟小兄弟分居。”

    素姐微微笑道:“倒不是儿子媳妇舍不得个把人,实是不能给。俺跟前得力的人去帮小兄弟数银子,旁人听了还不以为都把银子搬给咱们?陈哥他还要不要做官呢?”

    狄希陈抱怨道:“爹,俺不是你儿,俺要为这个丢了官儿,您脸上光彩?”

    狄员外道:“大过年的,休胡说。实是你小兄弟太小,旁人看着眼红,所以故意造出这些话来。”

    狄希陈站了起来道:“说起来小翅膀也该管管了,守着热孝还穿个红狐狸皮,他若是娘亲生的,俺一早就拎了娘灵位前打屁股。”

    狄员外语塞,半晌方道:“只怕是穿错了。”

    狄希陈冷笑道:“方才大哥面前怕跌了爹的面子,不好当场问爹,小兄弟既是无心,底下人这般无法无天,也要敲打敲打。儿子来做这个恶人罢。”走出去站了门口传柳荣带几个人来。

    狄员外虽然偏心,只是小翅膀这事一来狄希陈占住了理,二来人前人后先替他留了地位,三来又教狄大小九几个侄儿侄妇都看见了,他自己就不好张得口,只看向素姐,心里想着素姐向来有眼色,去拉住狄希陈就罢。

    素姐因狄员外看她,忙站了起来屏息静立,做出一副小媳妇的姿势听公公说话。狄员外等了又等,素姐还低着头站他面前。

    外头一阵脚步响,柳荣带了大虎二虎跟狄白袜几个都来了。

    狄希陈只叫柳荣进来,当了狄员外面道:“平常给小翅膀穿衣裳的那几个人,叫到上房来,我有话说。”

    狄员外还道:“只怕都睡了,明日再说罢。”

    狄希陈冷笑道:“这些人没了管束,通跟个没笼头的野马一般。今儿眼里没了老太太,明儿就能不把爹放在眼里,儿子替您管教罢。”

    狄员外本是娇惯小儿子,怕他爱不得冷,调羹替小翅膀穿了狐狸皮袄只当看不见。这回教儿子说开了,将来他过身若是小翅膀还这样穿,实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恼,就觉得那几个媳妇子是要打几板才好。就坐了回去吃茶。

    少时柳荣带着两个媳妇进来,道:“怕吓着姨奶奶,只说老太爷有事,叫她两个来问话。”

    狄希陈道:“跪下。”

    那两个媳妇子看老太爷沉着脸坐在上边,素姐含着笑站在边上都不说话,只当是有赏,忙跪下了。

    狄希陈就问:“今儿谁给小翅膀穿的衣裳?”

    一个媳妇子笑道:“平常都是俺们两个。”

    狄希陈道:“小翅膀守着娘的孝,穿不得红狐狸皮,你们两个欺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替他穿上这个,眼里还有没有老太爷跟老太太?”

    那媳妇子低了头回道:“俺们小户人家,从来没穿过皮的,不晓得有这些规矩。”

    素姐笑道:“上回祭祖,你们姨奶奶也是错穿了衣裳,俺拉着她回房换的,不是你们在边上服侍的?现在倒推不知道了?分明是欺负姨奶奶好说话呢,存心想叫人说她跟小翅膀不肯守孝是吧。”

    那媳妇子还想回嘴,教边上一个拉了一把。素姐笑道:“还有什么话,你说罢。”

    边上一个在狄家也有几年了,忙磕头道:“是俺们错了。”

    那媳妇子还嘴硬道:“是俺们错了,也只姨奶奶说得。”

    狄希陈道:“你们眼里只有姨奶奶呢,老太爷坐了上边都当看不见。极好,极好。把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捆了,正经老太爷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请家法来,传齐了所有家人到廊下,这两个人各打四十板。”

    柳荣忙叫了几个人进来按住两个媳妇子,那两个媳妇子吓得已是软了,不费力气就被狄白袜跟钱守仁两个拉到院子当中。大虎一路小跑,传齐了所有家人进来。上房里素姐丢了眼色给翠兰,也传齐了女孩子们都站在东厢廊下。

    狄希陈跟素姐扶着不太快活的老太爷站在台阶上,柳荣取了四指宽的两根板子上来给狄员外看了,头一个狄九强就接了板子过去,第二个狄白袜,他两个是有名力气大的人,旁人按着那两个媳妇子,只两板子打下去,就杀猪一般尖叫。

    调羹跟小翅膀在房里听见外边聚集了家人,巴了窗户在那里瞧。调羹见要打的是她的媳妇子,本想出去,又因狄员外跟狄希陈都板了脸站在上边,就有些胆怯。小翅膀要出去看热闹,调羹抱住了他道:“休出去。”死死拉住不放手,心里打了十七八个主意,就是不敢跨出门槛。

    起先两个媳妇子只叫疼,打了几板子,那个新投来的媳妇子就昏了头,只叫:“姨奶奶叫俺们给小翅膀穿什么就穿什么,实不是俺们的错。”

    狄希陈跟素姐站了狄员外边上只当听不见。狄员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调羹在房里急的打转,巴不得狄九强几板子将她敲死。满院子里的人鸦雀无声,调羹带来的那些人都吓着了,生怕这板子打到自己身上,通没一个敢上前。

    素姐看看打的差不多了,喝道:“住手罢。”拿眼睛扫了调羹带来的人一圈,才盯着地下的两个媳妇子道:“姨奶奶待你们从来宽厚,你们反倒欺负她,守着老太太的孝三番两次让姨奶奶跟小翅膀穿错衣服。小翅膀这个不孝的名声儿传出去,与你们有什么好处?”

    狄希陈因与素姐从前说好了的,以后他当恶人,接口就道:“败坏主人家的名声,敲死了才好,接着打!”

    狄九强手快,又打了两板子,那个媳妇子吃不得痛,哭喊道:“俺再不敢了。”

    素姐拦:“罢了,到底是姨奶奶跟前的人。打几板子叫她们长个记性罢。”又道:“姨奶奶跟小翅膀再穿错衣裳,做错了事,俺们只问你们两个。”

    狄希陈问狄员外:“爹,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狄员外晓得这板子明里打在媳妇子的屁股上,其实是落在调羹脸上,哪里有什么话好说,只道:“打的甚好。打的甚好。”

    狄希陈忙道:“外边凉,俺送爹回房罢。”与素姐两个左右扶了老太爷回西厢,调羹要接,狄希陈拿眼一瞪,就缩了回去。

    狄员外坐在炕上缓过气来方道:“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歇罢。”

    素姐就先退了出去,叫家人们都散了,亲自走到那三间屋里点了调羹带来的一个媳妇子去西厢服侍。狄希陈替狄员外倒了杯茶,坐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夸了小翅膀几句聪明,总算挨到素姐进来,两个一道回房。

    秋香打帘子接他两个进来,道:“俺方才去瞧过了,她们两个打的都是屁股,养七八日就好了。已是送了药过去。”

    素姐道:“狄九强下手重了些,还好没真打坏。”

    秋香笑道:“那个媳妇子从前跟他娘子打过架,仗着是姨奶奶的人,见谁咬谁,背后没有不骂她的。”

    素姐道:“那起人还吵着不肯住?”

    秋香道:“都老实了。方才还在厨房赌钱呢,几板子一敲,老老实实分了男女回那三间屋去睡了。”

    狄希陈道:“咱们去看看孩子们去,一个小翅膀一来,就招得三个人都病了。”

    素姐笑道:“这却不怪小翅膀,也是他们三个自己要玩的。其实小翅膀心地不坏,就是教调羹惯的。”

    狄希陈道:“慈母多败儿,老太爷老糊涂了,说都舍不得说声儿。”因廊下无人,轻笑道:“还好咱两是穿来的,要是亲爹,我非叫他气死不可。”

    素姐拍他一下,道:“我要不是穿来的,也招架不住老太太,每日里总要念几十遍这不是你亲妈,才有勇气跟她照面叫她事事损我。你爹妈要那样,咱俩三天就得离婚。”

    狄希陈道:“知道你不容易的,忍了又忍,每回我想替你表两句功,老太太都能挑出你毛病来。自古婆媳就不相容,想开点吧,老太太已是去了。”

    素姐站在拐角处道:“念着她对你的好,那回我才拼了命去救她。”

    狄希陈拍拍她道:“若遇着老太爷噎着了,千万千万,保重自己跟孩子要紧。”

    素姐啐他道:“老太爷自有调羹护得周全。”

    狄希陈摇头苦笑:“脑子发昏要娶妾,老太太居然也让他娶,若似你一般打死了也不许人进门,省多少事。”

    素姐哼哼两声,踢了狄希陈一脚。

    狄希陈敲了敲东厢门,小杏花来开门,落在后边拉素姐衣角儿问她:“是不是调羹姨奶奶要讨俺?”

    素姐奇道:“是有这话,你是哪里知道的?”

    小杏花跪下哭道:“俺不去。”

    狄希陈正要进小妞妞的屋,退了出来道:“起来罢,谁都不给她。”

    小紫萱房里伸出四五个头来,都问素姐:“真的?”

    素姐笑道:“真的。”

    小杏花擦了眼泪笑道:“夫人最疼我们的。”自己就站了起来,跟小露珠几个只是傻笑。

    狄希陈好笑道:“惯得你们都没规矩了,又哭又笑的。”几个女孩子越发笑成一团。

    素姐笑道:“谁跟你们说的?”

    小杏花红着脸道:“那几个媳妇子总在我跟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素姐道:“她们在夏荷跟前敢打个呵欠?”

    小露珠憨笑道:“夏荷姐姐极好说话的,故意装了凶巴巴的样子吓他们的。”

    素姐敲了她一下道:“她会,你们不会?”一面进了小妞妞的房里,奶母已是带着小女儿睡着了。只陈嫂坐在灯下做一双小紫萱的鞋。见了老爷夫人进来忙站起来请安。

    素姐摆摆手儿,拉着狄希陈又到儿子院子里转了一转,三个孩子也都睡着,夏荷跟她娘两个也是坐在灯下,一个给小全哥做鞋,一个给明柏缝汗衫儿。狄希陈摸了摸三个孩子都不烧,放了心道:“多给他们喝白开水。”

    素姐道:“多点个灯,咱们走罢。”

    夏荷送素姐到上房,笑嘻嘻道:“今儿才出了我一口气。”

    素姐带她转到西边,秋香跟煮酒正坐在桌边对帐,安排十五的菜单子。素姐见桌边一叠梅红洒金贴,拾了起来看,只写了请狄大狄二与小九,还有三张空着。

    素姐迟疑了半日,道:“那三位都写上罢。”

    秋香忙填了名字。煮酒替素姐倒了钟茶,又问夏荷,夏荷道:“俺自己来。”主仆四人坐了桌边闲话。少时给狄希陈打洗脚水的翠凤跟翠花也过来,小杏花也溜了进来。笑嘻嘻都围着素姐坐下。

    素姐笑道:“你们又有什么话要说?”

    夏荷冲西厢看了看,笑道:“夫人还是心慈手软了。那两个媳妇子惯会咬人,多打几下才好。”

    秋香笑道:“打几下就罢了,这十几板子打在姨奶奶的脸上,回家这两个人只有革了不用。已是砸了他们饭碗,少打几下也罢了。”

    素姐道:“我不在家这几年,收了这么些夯货,真是招人烦,若是个明白道理的,调羹要穿狐狸皮,拦着些也罢了,咱们瞧见了,不说是不孝,说吧,老太爷护小鸡似的,生怕我们把小翅膀生吃了。”

    夏荷冲着小杏花笑道:“这不是个明白人?”

    小杏花红了脸要啐她,煮酒拦了中间笑道:“这回安心罢,分家时就要过一回,那时不给,哪有现在给的?”

    素姐坐正了道:“明儿起,当了老太爷面客气些,别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秋香冲夏荷眨眼道:“俺们都跟夏荷学就是了。听说老太爷在家总夸她呢。”

    夏荷一本正经装出调羹在狄员外跟前三分老实三分温柔四分恭敬的表情来,道:“伺候老太爷是婢子的本份。”

    众人都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素姐拍拍她道:“小心些,装得过了火,老太爷要讨你你怎么办?”

    夏荷笑道:“不怕,姨奶奶防我跟防贼似的。如今也不似从前总支使我做这个拿那个了。今儿下午俺还故意到西厢房里打了个转,吓得她茶碗都差点脱了手,拦了里间的门直说老太爷睡着了。”

    素姐看了菜单,笑道:“怎么没有鸡?”

    秋香跟煮酒只是笑,素姐道:“上元节的礼,备得都是什么?”

    秋香笑道:“一盒玫瑰馅的汤圆,一盒各色细点心,两坛家酿的酒,两只烤鸭。”

    素姐点头道:“这样极好。明儿叫狄九强跟狄白袜跟了去送罢。”

    第二日狄希陈一早就带了狄员外跟小翅膀,还捎上了小全哥跟小明柏,带着七八个家人出去逛。小紫萱还想去,教素姐拦住了道:“等姑姑家的依霜依雪来了,你们几个去逛罢。”

    素姐这里忙着送礼收礼打发赏钱,虞先生又带了胡秀才来家。素姐请小九来陪吃中饭,替胡秀才安排房间,命人打扫书房,陆续又有家人回家销假。上上下下忙的团团转。

    调羹到上房走了几趟,素姐都没空跟她说话儿,只得坐了西厢房里发呆。到了下午,狄家妯娌们都来了,坐在上房里说话,素姐见了调羹进来,就道还要去厨房瞧瞧,只招乎了一声就走了。二房里那三位比不得狄大嫂狄二嫂还点点头儿,通不把她放在眼里。调羹站在那里说也不是,坐也不是。

    狄八嫂又要打马吊,大二两位都推不会,曹氏自衬输不起,也不肯打。狄六嫂才道:“可惜了,三个人打终归无趣。”

    调羹忙道:“俺来陪三位侄媳妇打罢。”就坐了狄十嫂对面。

    狄十嫂看了她半天,笑道:“侄媳妇也是你叫得?快快改了口,不然五嫂不好意思把你怎么着,俺就当了三伯娘的灵前给你两个耳光子。”

    狄六嫂道:“姨娘,这里比不得你们明水乡下没规矩,这里没你坐的地方,。”

    狄八嫂肚里另打了主意,就站了起来拉调羹的手笑道:“三个人也打不成,走,姨娘,咱们去你住的屋里说话儿去。”

    翠花见调羹走了,才去厨房叫素姐,素姐叫人摆了点心上来道:“八弟妹呢?”

    曹氏笑道:“西厢房呢。”

    素姐叫人送了两碗过去。方笑道:“你们先吃着,老太爷只怕在外头玩的快活,要晚点才来家,我去书房送点心去。”

    书房里早摆开一桌马吊,狄大狄二跟小九都坐了炕边闲话。二房里三缺一,兴致却不小。素姐让了他三位到里间下围棋。因几个侄儿都没来,免不得问一声。

    狄大笑道:“他们三个读书不成,我们两个老的寻思着,就门前几间铺面,开个小铺子,召两个伙计管着,他们寻人去了呢。”

    素姐笑问小九道:“听说你家也要开铺子,少不少人使?”

    小九笑道:“不开,过了十五找人把前边隔断了租出去。俺家人手少,要开了铺子哪里抽得开身,还是考秀才要紧。年前托嫂子福也赚了些钱,够一年吃饭穿衣了。”

    素姐笑道:“有可靠能干的管家也要找一两房。”

    小九道:“一个白身,人家也不来投,且等俺考个秀才罢。嫂子的胳膊好些了?回去歇着罢,这里俺们都算半个主人,不必招乎的。”

    素姐笑道:“苦读几个月罢,不知道今年提学道几月份行文岁考。”

    小九笑道:“罢罢,嫂子比我妈还烦,去罢。”

    狄大跟狄二都笑道:“可不是长嫂如母。”

    素姐笑着出去,从西厢窗下经过,窗外瞧见狄八嫂哄得调羹眉花眼笑,皱了眉要进去,抬了脚又退回来,虽然心里猜狄八家是想卖假古董给调羹,此时撞进去就是好心也叫调羹当了驴肝肺,不如在狄员外那头提醒几句的好。就走到后边厨房寻思如何说话。坐了盏茶功夫,狄员外已是回来,管家们大包小包提下车,狄希陈带着孩子们先下车,方扶狄员外下来。小全哥跟严明柏手里也拿着几样玩具,素姐跟前行了礼,一溜烟跑去找小紫萱。素姐使了眼色叫狄希陈落后两步道:“八弟妹在拍调羹呢,八弟卖假古董的事你挑个机会跟老太爷说说,休中了人家圈套。”

    狄希陈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说是当说,听不听可由不得咱们。”

    素姐白了他一眼,道:“不许赌钱。”

    狄希陈笑着冲素姐拱拱手,快走几步,扶老太爷到书房里去了。

    狄员外见狄希陈把二房的侄儿都请了来,跟前济济一堂都是自家骨血,十分快活,狄六狄八拉他打马吊,他也欣然坐下,小翅膀就坐了他边上瞧,指手划脚叫他打这个,吃那个。六八十三个因不算输赢,有心奉承,明里暗里给狄员外凑牌,白叫狄员外数着竹筹快活,吃罢了晚饭,老人家极有兴头,还要再打。狄希陈苦劝道:“爹若有兴,明日再打,夜已深了,早些歇息罢。”

    狄大狄二也道:“三叔歇歇罢,要打马吊什么时候侄儿们不能陪你打,老年人熬不得夜的。”

    狄员外却不过大侄儿面子,不情不愿回房去睡。狄六狄八还要拉狄希陈添茶回灯重开赌,狄希陈笑道:“明儿还有正事呢,不好奉陪,几个弟弟在俺家拘束了半日,此时红烛高烧,翠袖举杯,还是那里乐去罢。”

    狄六笑道:“哥哥是同道中人,一起踏雪寻芳何如?”

    狄希陈摇头道:“俺要守孝,弟弟们自去罢。”

    这三位还要拉小九同去,小九道:“俺不去,俺没银子。”直接跟了狄大狄二从后门走了

    素姐跟狄希陈开了前门,在轿厅送走了这几个人。素姐道:“老太爷什么时候家去?”

    狄希陈笑道:“急什么,明后日巧妹妹来了,调羹必飞也似的回去。”又问,“胡先生来了呢,明儿中饭正经请他跟虞先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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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物克一物(上)

    从前狄婆子在时,口内只有儿子跟孙子千好万好,素姐在跟前就挑素姐毛病儿,调羹在跟前就挑调羹的毛病儿。素姐还罢了,实在受不了在狄希陈跟前尚能抱怨几句,何况素姐一向只把公公婆婆当从前办公室里的经理,不当老两口儿是亲爹妈,再挑她,转过背自过自的日子,实没往心里去。

    素姐去了四川,狄婆子单把小全哥当了宝贝捧在手里,整日只拿调羹与小翅膀消遣,调羹再老实的人,眼见自己心爱的儿子不受待见,也叫狄婆子磨得有了二心。童奶奶寻了来,狄婆子厌恶童奶奶多事帮狄员外寻妾,也没什么好脸子给童奶奶瞧。童奶奶有心结交,与调羹就成了个知己,她是个人精,巴不得狄家不和,一来给狄希陈和素姐寻点不痛快,二来人家兄弟相争,外人才好从中取利,三来有了狄员外这座大山,自家母女也不必受狄三的气,狄婆子那里施不得爪儿,调羹却是个老实好哄的。是以童奶奶与调羹近一日,调羹为自家打算的心思就重一分。

    童奶奶放债,狄希陈与素姐斩了她的黑手,调羹虽也快意,不免心痛她那两三千银子,狄员外拦着没要大儿的,狄希陈跟素姐又是不把几千两放在眼里的人,就罢了。调羹却心痛的夜夜睡不着,狄员外心疼爱妾,千般温存,调羹本来叫童奶奶挑唆的扶正的心又活动了,说与狄员外听,狄员外起先只道:“若是只有小翅膀一个儿,自当扶你为正。如今我大儿做着官,叫他奉你为母,不免难堪。”

    调羹委委屈屈抱怨家人都不听使唤,没有名份她管不住管家们。狄员外老来得子,到底心疼小儿子些,也怕自己过身奴大欺主,还要防大儿子将来吞了小儿子的财产,不好教狄希陈来照看小翅膀,只得先哄着爱妾道:“小陈哥向来孝顺,为着我必不为难你的,回头与他说说罢,你且放下心思。”

    小翅膀吵着要到府里玩,调羹巴不得趁着老太爷还有几口气儿在狄希陈面前说开,就磨着老太爷到府里来。谁知到了府里,素姐两口子面上极客气,揪着了错处儿,下狠手打了她两个心腹。晚间调羹又提扶正之事,狄员外叹气道:“好好儿的给孩子穿什么狐狸皮,传出去十亭里有九亭都要说你的不是,从此休提扶正的话。”

    调羹一向心愿,哪里是狄员外几句话拦得住的?想着素姐一向待她比狄希陈待她好得多,就忘了素姐说狄希陈不纳妾那几句是叫她休要想着扶正,大清早起来寻素姐说话。

    素姐耐着性子听她抱怨家人不服她,嗯嗯了半天也不接口,调羹只得直言:“老太爷年纪在那里,老太太在时,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俺一个妾,管家们都有二心,不伏俺管。俺就想着……”

    素姐忙笑道:“小翅膀定亲了没有?”

    调羹道:“也有一两家来说合,老太爷嫌人家不是做官的人家的正经小姐,通没应。”

    素姐点头道:“俺们为了避嫌,小兄弟的事不好插手。极该寻门正经亲事,有了妻家势力,一来小翅膀也没人敢小看他,二来俺们也不怕人家说俺们压着小翅膀,也好来往。”

    调羹提到儿子的亲事,也是发愁,来提亲的人家都是冲着小全哥来的,狄员外跟狄婆子心高,只道儿子将来还要高升,孙子必能寻门好亲,上门来提的都推了出去。想与小翅膀结亲的也有几家大户,狄员外总想着等大儿子升了官,替小儿子找个更有势力的岳家,也都推了。调羹在边上白着急也没有用。

    此时素姐拿这个来转移调羹的注意力。她被勾动了心事,只道:“五嫂说的极是,只是急切间寻不到合适的人家。”

    素姐笑道:“这事却急呢,将来再提,俺们一个字不好掺和的,就是有相识人家的女孩儿合适,也不好替小翅膀牵线。趁老太爷在,早些将此事定下才好。”

    调羹笑道:“就是这话,俺这就去说!”掉了头就出门。

    狄希陈等调羹去了,从里屋趿了鞋出来笑道:“她大清早的倒了一坛子苦水,为的是什么?”

    素姐笑道:“为是想做你妈。”

    狄希陈失笑道:“她昏了头了,前儿那事我故意传齐了家人来看,明后日就能传得全绣江县人都知道,老太爷要提调羹扶正,当崔姨妈跟小巧姐是泥捏的还是当相家舅舅是摆设?”

    素姐拉他回里间坐下,替他梳头,笑道:“我跟她提小翅膀结亲,只怕她想不明白,她真扶了正,连乡里土财主都不会与她结亲,差不多的人家女孩儿,谁肯认个上灶的妾做娘,日日磕头请安?”

    狄希陈自镜中看着素姐只是笑,素姐停了手道:“笑什么?”

    狄希陈道:“她要听得出来你话里什么意思,就不是调羹了,你这个是对牛弹琴。”

    素姐笑道:“我还对琴弹牛呢,”弹了狄希陈脑门儿两下,停了停道:“你说的是,我前日说的那些话,想必她都没听明白,不然今儿早上也不来唱这么一出。”

    少时狄八两口子不请自到,先去狄员外房里请安,比小翅膀还像调羹亲生的孩儿,陪坐在狄员外跟前左一句姨娘能干,右一句小翅膀乖,哄得调羹眉花眼笑。狄员外有昨日狄希陈灌的迷魂汤打底,到不觉得什么,调羹自从与童奶奶断了来往,久不闻此调矣,待狄八两口子极是亲热。

    狄希陈梳洗过了,带妻子去请安问好,就将早饭摆了在西厢房里。素姐见调羹直接就坐在狄员外手边,人来了也不晓得让让,就道:“俺去厨房瞧瞧,小紫萱去给俺搭把手去。”就拉了女儿出来。

    小紫萱道:“娘,还要做什么?”

    素姐道:“不做什么,你小奶奶没矩规,爷爷也不说她,娘瞧不顺眼,怕忍不住当场说她。”

    小紫萱问道:“为什么要说小奶奶?”

    素姐笑道:“你想想去舅舅家,外婆吃饭时,小外婆有没有坐外公手边?”

    紫萱摇头道:“没有,就是大外婆叫小外婆坐,小外婆也是跟俺们坐一处的。”

    素姐笑道:“不错,虽然娘不大把这个当回事,只是你八叔八婶是客,总要有个待客的礼数,这般惹麻烦的话,做儿媳妇的不好说公公,交给你爹头痛去吧。”

    果然素姐不落座,狄希陈就知其意,一直拉小全哥站了边上与狄员外说话,都不肯坐下。狄员外在家调羹本是坐惯了的,满屋子的人只大儿子孙子站着,老太爷才有些知觉,对调羹道:“坐不下了,你盛碗粥坐炕上吃罢。”

    调羹忙笑道:“俺就忘了,只当是自己家呢。”忙让狄希陈坐。

    狄希陈欠欠身坐下,道:“小翅膀让你八哥八嫂客座,你坐了小全哥上手罢。”

    小翅膀不大情愿起来换座位,道:“俺在家想坐哪就坐哪。”

    狄希陈板了脸教训他道:“胡说,你是叔叔,若是坐了小全哥下边,像什么话!”

    狄八嫂忙笑道:“虽然辈份在那里,其实还是孩子呢,规矩总要慢慢儿教。”

    狄员外老脸微红,沉了脸将饭桌上的规矩一一说与小翅膀听,完了道:“都记住了,下回再错,少不得请家法。”小翅膀看了狄员外一眼,站起来道:“俺不吃了。”撒腿就跑,调羹忙追出去。

    小全哥因狄员外脸上下不来,爹又板着脸,忙夹了根春卷递到狄员外跟前笑道:“爷爷尝尝,俺娘早上现炸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狄员外接在手里咬了一口,脸上才有些笑。狄八与狄八嫂忙使出老莱子的本事,哄狄员外说笑。狄希陈看不上这两位,只板着脸喝了几口粥,就拉着儿子出来了。

    走到夹道门口,小全哥道:“俺还没吃饱呢。”

    狄希陈道:“咱们厨房吃去,你娘必在那里跟你妹妹吃好吃的。”

    寻到厨房门口,柳嫂子笑道:“老爷请回,夫人在小全哥院子里等呢。”

    狄希陈摇摇头,寻到小全哥的外间,果然另摆了一桌早饭,素姐跟明柏紫萱在等他们两个。

    狄希陈坐在素姐空出来的上手,笑道:“你怎么自个跑了,叫我做恶人?”

    素姐笑眯眯道:“我不如你跟老太爷亲,这些得罪人的话,你说了老太爷不往心里去,换了我说,必在心里说我没事找事。”又对着孩子们道:“帮别人改正错误,不是说你为了人家好,就什么都说得。像这样会跌老太爷面子的事,做儿媳妇的去说,就没有做儿子的去说好,这个叫做疏不间亲。”

    狄希陈笑道:“几个孩子都叫你教成滑头了。这几日说要帮小翅膀改毛病儿,就没看他两个真开过口。”

    小紫萱有些委屈,道:“俺一说,小翅膀叔就说他是叔叔我是侄女,俺说不得他。”

    小全哥笑道:“俺是他侄儿,更不好开口了。”

    狄希陈笑道:“你看看,你看看。”

    素姐道:“娘虽没开口,可是你爹说了,老太爷想必也教训了小翅膀吧。”

    小全哥道:“嗯,小翅膀叔叔气跑了,小奶奶追出去了呢。娘,俺觉得要劝小翅膀叔叔改掉毛病,就要得罪小奶奶似的。小奶奶总说叔叔没错。”

    素姐笑问小紫萱:“你呢?”

    紫萱道:“俺都得罪小翅膀叔叔了,昨儿都说要带我出去玩,只他叫不带。”

    素姐笑道:“你们再好好想想,为了让小翅膀叔叔改好,要不要得罪他。”

    狄希陈道:“快些吃罢,吃完了找他玩去,今儿里边穿皮衣没有?”

    三个孩子齐齐掀了衣角给他看,里边都是羊皮的,狄希陈方放心笑道:“还有两三天就开学,玩半天罢,中午跟先生们一处吃饭,下午就温书。”

    素姐还是有些心痛小翅膀,毕竟也是她跟前长到几岁的孩儿,从前极好一个孩子,吃完饭装了一盒点心叫小全哥三个拿着去寻小翅膀,问狄希陈道:“八的那位,你跟老太爷说了没有?”

    狄希陈道:“说了,听没听进去就难说。看今儿这情形,只怕是没听进去的多。你请他们来吃饭做什么?”

    素姐道:“你以为我想请呢,本来二房三个都不想叫来的,调羹说老太爷要见见侄儿们,又不好不叫,六十两位还好,单不叫八,倒是为难。犹豫了半天才写的贴子,心里想八必不好意思来,谁知还是来了。”

    狄希陈道:“为了钱不要命的都有,他怎么不来?”

    素姐笑道:“老太爷当初可是劝过我的,不要给银子给兄弟,为着此事嗔着我几年。想必吃过大亏的人,不会再上套。”

    狄希陈道:“但愿如此。”两个人就住了口不提,商议庄里孩子们来上学,住哪里。

    素姐道:“女孩子们,收拾了楼上东厢楼梯上去头两间给她们住,外头叫两个媳妇子守着罢,男孩子就是那三间屋,等老太爷走了就能住的。”

    狄希陈道:“单住楼上冬天太冷,就没有别的屋子了?”

    素姐笑道:“没了,西边这几十间下房,两位先生就占了一个院子,那三个院子都挤得满当当的。”

    狄希陈道:“不如庄里的孩子们先不要叫来,待新庄收拾好,连这些孩子都带到庄里去罢。”

    素姐道:“这样也使得,家里这些孩子们,也能挑几个出来跟着大的学学,说起来,买人家女孩儿我总有负罪感。”

    狄希陈道:“挑几个罢,家里这些副小姐们也是要上学的,今年总要嫁几个出去,小妞妞房里要有贴心人使唤才是。”

    素姐道:“我省得,今儿请先生,要叫九弟来么?”

    狄希陈道:“不必了,也叫他歇歇,静了心好生念书,今儿我正经请他两位。”

    素姐道:“摆前边书房吧,我叫人现去收拾烧炕。”

    狄希陈就走到书房里,叫了几个管事的家人安排庄上的事务,素姐怕老太爷还没走小巧姐她们来没地方住,重新收拾自己住的房西边两间跟东厢,到了中午还要安排里外两边吃饭,都没空后边陪老太爷,只在厨房跟秋香几个一处吃。柳嫂子站了门口边吃边道:“下了一个月的雪了,如今的菜,贵的离谱。”

    素姐笑道:“年底庄上有菜送来就好了。”正说着家里的流水帐,后门守门钱守仁的一路小跑来报薛二舅跟三舅还有计伙计都来了。

    素姐道:“这个时候怕是都没吃饭,快请了厨房里来喝碗热汤。”丢了碗接出去。薛三先跳下来,抱了两个侄女下车,看素姐出来忙道:“姐姐休下来,看滑。”依霜依雪就跑了素姐后边找小全哥跟小紫萱,素姐拉了她两个的手道:“进厨房里喝口热的,奶奶来了没有?”

    她两个摇头道:“奶奶有些咳嗽,不来了。”

    素姐接了巧姐龙氏进来坐下,龙氏还道:“怎么在厨房吃饭?”

    薛如兼道:“一路上吹了冷风,先进来暖和暖和罢,哪里吃饭不是一样?”

    秋香看了一眼薛如兼,放了碗筷出去料得车马。巧姐白了薛如兼一眼,坐下道:“俺们先吃罢,孩子们实是饿了。小全哥呢?”

    素姐笑道:“前边请先生吃饭,在那边陪先生呢,只怕也就吃完了。老太爷来了,在西厢吃饭,你们喝口热的那边吃饭去?”

    巧姐点点头道:“那是得去。”

    计伙计因都是女眷,只道要去寻房子,素姐忙叫了来贵带他去寻先前买房的金老实。

    柳嫂子送了鸡汤上来。众人喝了,素姐送他们到西厢,龙氏跟在后边也要进去,薛老三拉了她一把道:“妈,你进去做什么,姐姐屋里去罢。”

    素姐拉龙氏笑道:“俺厨房里还有事,也不进去了,妈陪我去罢。”

    龙氏有些不快活,道:“这是俺女儿家,俺跟亲家见个面怎么了?”

    素姐笑道:“他们是怕你在边上站着不好意思,走,咱们厨房吃好的去。调羹也来了呢,晚上你跟她一处坐罢。”

    龙氏道:“也罢。我先去瞧小妞妞去。”

    素姐笑道:“先吃饭罢。”拉了龙氏去吃饭,叫厨房里新烧了巧姐喜欢的几个菜送上去。饭后无事,母女两个去东厢看小妞妞。就听得西厢里头有摔碗摔碟子的声音。龙氏要去看,素姐拉住她道:“休去,没咱们什么事儿。”

    龙氏笑道:“总是你家,做主人的总要露个脸儿才好。”

    素姐笑道:“一边是爱妾,一边是爱女,我拉哪边都得罪人,等小陈哥去调和罢,俺留了几样好东西给妈,走,妈到我房里瞧瞧去。”

    龙氏道:“不去不好呀。”

    素姐拉着龙氏回房,笑道:“去了才不好。”叫秋香几个开箱子,寻出几件素色缎子的衣料并三块小羊皮道:“妈你自己做着穿罢,这几块皮子虽不是狐狸跟灰鼠,却是我成都挑了许久的好东西,不比狐狸皮差。”

    龙氏摸了果然轻软厚密,笑道:“真是好东西呢,原来羊皮也有这样好的。”

    小杏花取了一盒珠花送到她跟前,笑道:“这样的皮一共才十块,夫人通没舍得自己做件把,这个是替您做的珠花。”

    龙氏揭了盖子看,里边一排儿珠花,共十二件,各色花样都有,还有五双坠子,花样儿都精致可爱。她推了出去道:“这个留给小紫萱做嫁妆罢。”

    素姐笑道:“收着,你不好戴金的,这个比银的好些,巧姐跟三弟妹俺另替她们穿了些。这个是单留着给你的。”

    龙氏道:“这要多少银子呢。”

    素姐笑道:“不值钱的,就是费些功夫。俺在南京买的多就便宜,您这一盒要不到一百两。”

    劝了半日,龙氏才收下了,又小心问道:“调羹有没有?她若是没有,俺不好戴吧?”

    素姐笑道:“没有。人家穿的都是狐狸皮,一两万银子的身家,俺可不好意思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给她。妈放心戴吧。”

    龙氏点头道:“似她这般,也算做妾的好下场了。”

    素姐笑道:“妈也是有福气的,人家受了十年的气呢,俺爹娘可没有有事没事挑你毛病儿。”

    龙氏哎了一声道:“将来俺跟着你三弟,只怕好些,大的二的两个都是面子情儿。”

    素姐小声道:“三个兄弟都待你好,说这个做什么?”

    龙氏忙点头笑道:“是是,叫姐姐们替俺找个箱子装起来罢。”

    小杏花道:“姥姥给俺,您的衣箱摆在紫萱房里了,俺替你收起来。”

    此时外边吵得越发热闹了,素姐从窗子里张见狄希陈进了西厢,龙氏还要去瞧,素姐只拉住她坐在窗下,待狄希陈使了人来请她过去,她才叫龙氏呆在房里休出去,重新整妆,命房里的女孩子们前后跟随,摆足了长子嫡妻的架子方进去。

    狄员外坐在炕上只呼呼的生气,小翅膀被调羹糊了一脸眼泪鼻涕,不情不愿要挣脱调羹的手,调羹却抱得他甚紧。小巧姐站在推倒了的桌边横眉冷对调羹,狄八两口子早退到墙边,与薛三一处站着。薛如兼怀里抱着两个女儿,也在瞪调羹。

    素姐瞧依霜脸上有抓痕,调羹的脸也肿了半边,进去了只站在狄希陈边上,并不说话。

    小巧姐冷笑道:“嫂子来了也没用,今儿我只问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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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物克一物(中)

    狄员外拿眼睛扫了儿子,又瞄媳妇,连墙角的狄八夫妻两个都以目示之。狄八嫂动了一动,就叫狄八拉住了。狄员外等了半日,本以为素姐来了必要给台阶下,岂料素姐只站了狄希陈身边夫不唱妇相随,不似从前总能及时上前一步给公公婆婆台阶下。狄员外往日不喜素姐凡事自作主张,狄希陈反退到第二,今日素姐只看他儿子脸色,老人家又恨她贤惠太过。

    小翅膀不停使劲,终于挣脱了调羹的手,跳起来扑向巧姐,边哭边骂:“你打我娘,我杀你全家。”

    巧姐措手不及,被捶了几下,险些跌倒,薛如兼松开女儿,冲上去捉了小翅膀的手,连声道:“住手!”

    小翅膀还要拳打脚踢,狄员外站起来喝道:“住手!”

    狄希陈递了眼色与素姐,素姐忙上前拉过小翅膀,小翅膀晓得素姐向来待他好的,老老实实由着素姐推他到狄员外身边。

    巧姐怒道:“娘去世还不满一年,你哪里又有个娘?”

    狄员外在边上只是咳嗽,小翅膀不省得,偏了头恨恨道:“那个死老太婆才不是俺娘。”

    此言一出,休说巧姐跟狄希陈有一肚子火,就是存心看热闹的狄八跟薛老三都摇头。狄员外声音都发抖:“这是哪个教的混话!”

    巧姐冷笑道:“还要杀我全家呢。”指了狄员外跟调羹道:“这是俺爹,这是俺爹的爱妾,小翅膀,你杀呀。”

    素姐看众人都不好劝得,狄员外气得已是摇摇欲坠,此时若不劝,老太爷当场气死了也未可知,忙拉着巧姐笑道:“小翅膀才多大点子,说话哪里知道轻重。妹妹休与他一般见识,小兄弟犯了错,自有爹跟姨娘慢慢儿教他。”又道:“依霜依雪,走,陪你们娘到舅妈房里消消气去。”一阵风拉走了她们母女三个,薛如兼拉着薛老三紧跟着后边也到了上房。

    巧姐坐了桌边还有气,道:“嫂子拉我出来做什么?”

    素姐道:“爹的脸色不大好看呢,若是气病了怎么处?”

    薛如兼也道:“传出去是你气倒了爹,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儿。”

    素姐搬了依霜的脸细瞧,粉嫩嫩的脸蛋子上几道指甲痕,忙道:“快打水来,洗净了好擦药,这是谁抓的?”

    依霜抽抽噎噎哭道:“是小翅膀舅舅。”

    巧姐猛拍桌子道:“那个小杂种哪里是你舅舅。以后不许叫他舅舅。”

    素姐只是不理,等洗脸水送上来,与巧姐两个替依霜先洗了脸,找出药来替她擦了,劝着众人都坐下。

    小杏花送上热茶,巧姐接了,吃了两口放下又要站起,薛如兼道:“大哥自会与你讨公道,你坐下罢。”

    龙氏只拉薛老三的袖子,问他:“怎么好好的吵起来了?”

    薛如兼道:“孩子带了几个荷包在身上。小翅膀要,依雪给了他一个,又问依霜要。依霜说他已是有了一个,不肯给。小翅膀抢不到手,满地打滚,调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强问依霜讨。”

    巧姐气呼呼道:“她一个上灶的,摆什么太太奶奶的架子,惯得小翅膀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见着好的都往自己怀里搂。”

    薛如兼道:“可不是,依霜说一人一个,她身上那两个是要留给小全哥跟小紫萱的,小翅膀道他是叔叔,小全哥的就是他的。两个抢起来,调羹还拉偏手,帮着从孩子手里强抢,叫小翅膀刮花了孩子的脸。巧妹妹去拦,还叫小翅膀踢了一下。”

    素姐听了皱眉,龙氏耐不住骂道:“上灶的娼妇算个什么东西,他狄家就没个上下?俺去把这个调羹打几棍。”

    薛如兼拉住她道:“这是人家的事,俺们休搀和。”

    素姐也道:“调羹也太惯着小翅膀了。早上你们五哥说了小翅膀几句,那孩子饭都没吃就跑了东园里边玩,调羹捧着点心盒子跟在后边哄他一上午呢。”

    巧姐道:“后边的你也瞧见了,这哪里是惯他,分明是不把俺娘放在眼里,想借着小翅膀骑到俺们头上来呢。”

    素姐劝道:“巧妹妹休气,且看爹怎么处。”

    巧姐冷笑道:“爹老糊涂了,只小翅膀是他亲生的,俺们都是世人呢。”

    素姐不好接口,端了茶碗低头慢慢吃茶。

    薛老三笑道:“小全哥呢?俺们来了这半日都不见他们两个。”

    素姐突然想起来,对着薛老三道:“俺家投来一个孩子呢,说是俺远房表姐的孩儿,俺明明记得没有这个亲戚的,只是那孩子着实招人疼爱,就收下了。倒是叫来弟弟们见见。”使人叫他们三个回来。

    薛老三一眼就认出这是林大家的那个儿,这个孩子他倒也有几分喜欢的,忙拉过来笑道:“实是老亲,俺记得俺见过的,你记得我不?”

    素姐忙推他上前道:“这个孩子叫严明柏,来见见,这是二舅舅,这是二舅妈,这是三舅舅。那边是小外婆,你都见个礼。”

    严明柏提心吊胆上前行了磕头大礼,薛如兼跟巧姐心里都有些诧异,薛家自搬过明水后,与河南老家久不来往,突然寻来个亲,怎么不去明水找薛家,反来寻素姐?不过一个穷亲戚,没什么要紧处,只点了点头就丢开手。薛老三虽浑,从来素姐说什么听什么的,林天赐改名字叫严明柏,必是要避林大人的耳目,自当与他遮挡一二,当下亲亲热热拉了严明柏与龙氏坐了一处说话。待小全哥跟小紫萱行了礼,素姐叫孩子们都回小全哥院子里玩去。

    龙氏因孩子们都不在眼前,方道:“俺想不起来俺们薛家有哪个嫁到严家的。”

    素姐道:“俺也记不真,只怕是远房旁枝,三弟说见过,那自是咱薛家亲戚了,这个孩子可怜,光脚走了几百里路寻到府里,万幸遇到个好人送了来。不然就死在外边了。”

    薛如兼道:“看上去是个聪明孩子呢,只是薛家亲戚,姐姐家不好收留他的,叫他到咱家去也使得。”

    巧姐推他道:“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在谁家不是一样,俺们跟哥哥嫂子分什么。”

    素姐笑道:“他读书极好的,比小全哥也差不多少,我有心留他与小全哥一处读书,将来巴结个秀才,也是薛家的好处。”

    龙氏坐了边上不悦道:“正经三弟你们不管,管人家孩子做什么。”

    薛老三苦笑道:“妈,俺不是读书的材料儿,放着小全哥这样的外甥将来做了大官儿,谁不让俺三分,怕什么。”

    薛家人仿佛都不把小翅膀放在心上,别人罢了,素姐也不提,巧姐心里不悦,坐在边上看他们说笑,忍了半日,站起来道:“俺去瞧瞧。”

    素姐忙拉住她道:“休去,你与调羹向来不睦,调羹又日防夜防怕咱们夺小翅膀的钱财,今儿老太爷必要打他的,何苦把仇恨引到自个身上。”

    巧姐因素姐说的有理,重新坐下来,冷笑道:“调羹傻了,嫂子从前作坊还分红与他,若是贪钱的人,容不下小翅膀才生下来就弄死了他,,哪里有她如今的好日子。”

    素姐坐了她身边道:“我累了。她要分家就依她分家,不想人家说俺们欺负小翅膀,远远的搬了府里来住。好好一个孩子,叫她宠的无法无天,将来还不知怎样呢。”

    少时狄八两口子过来,顺着素姐跟巧姐,说些谁家儿子中了举人,哪家新生了儿子之类的话来。正说着,趴在窗上看西厢的龙氏笑道:“那个是你们家的大管家柳叔吧,取了家法进去了呢。”

    薛如兼忙道:“妈快下来坐好,只怕转眼就使人来叫,俺们都别去罢,巧姐你陪姐姐去就是。”

    果然狄希陈板着脸亲自过来,叫了素姐与巧姐去。

    老太爷亲手执了竹板,叫左右脱了小翅膀的裤子,止留单衣,按在板凳上,咬着牙狠狠抽了十来下。

    小翅膀从来没有被打过,此时吓得哭都不敢哭。调羹舍不得儿子,自己不敢上前拦,一双眼睛瞪得牛样大。巧姐自是不理会,狄希陈只当没看见,素姐脸上虽是有些舍不得,眼睛盯着小翅膀。

    狄八跟狄八嫂察言观色,狄员外手下一板比一板轻,必是等人来劝。将来小翅膀若是不学好,此时狄希陈两口子若是劝了,将来必受调羹埋怨,他两口子必不会劝。因此狄八上前拉住狄员外道:“三叔,打得够了。小兄弟还小,道理慢慢教他罢。”

    狄员外等人来劝,已是等的久了,就势收了手道:“不是看你八哥面子,今日打死这个不孝子!”丢了板子只是喘气。

    素姐推了巧姐一把,道:“快扶爹去歇歇。”狄希陈与素姐心意相通,晓得她不肯将这个人情留给狄八,此时狄员外已是收了手不会再打,不如好人揽来自家人做,忙道:“柳荣快去请跌打郎中来,巧妹妹,你扶着爹歇会子,俺来抱小翅膀到炕上去,家里有现成的七厘散,取了童子尿跟黄酒搀合了送来。”

    素姐忙应了一声亲自去寻。原来狄希陈在成都做了三年知县,免不了要打人家板子,他觉得若非罪大恶极,拿板子当堂敲死了就是他致人死地,因此问过郎中,自备了七厘散,若是衙役们手重,打得人犯重伤,一半内服,一半敷外,十个能救活得九个半。后来成都府上下通知道这个县太爷心软,衙役们乐得事前收人家些银钱,下手都不甚重。狄希陈配的七厘散还有许多不曾用,都带了回家。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少时素姐取了一瓶送来。狄希陈亲自替小翅膀洗了屁股,先取了粉末外敷,又拿等子称了七厘,与温黄酒童子尿混在一起,给小翅膀灌溉下去。

    调羹躲躲闪闪,不能上前,要去狄员外跟前哭泣,小巧姐坐了狄员外身边板着脸,她又近不得身。好容易等小翅膀哭出声来,狄希陈道:“无事了,等郎中来再说。今儿倒叫八弟看笑话了。”

    狄八笑道:“谁家孩子不淘气,这还算是好的呢。”拉了狄八嫂赶紧辞去。

    狄希陈素姐送他们出门。调羹得空坐了小翅膀身边,只是哭泣,巧姐听了骂道:“俺兄弟还没死呢,你哭什么?”调羹委委屈屈收了声,偷眼看狄员外。

    狄员外碍着女儿都在跟前,只道:“小翅膀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都是你手下那几个黑心媳妇子教的,明儿把这几个都赶出去!”

    待狄希陈接了郎中进来,先使人叫巧姐回避,巧姐走到门口,回头喝道:“调羹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当自己是上灶的媳妇子呢,也不怕丢小翅膀的脸。”

    调羹眼泪汪汪看向狄员外,狄员外道:“你且跟着巧姐去避一避。”她只得垂头耷脑跟着巧姐出来。巧姐站在拐角无人处,骂她道:“俺家自有长子有嫡孙。以为生了个小翅膀你就一步登了天,扶了正俺们好叫你娘,你做梦。你一个买来的媳妇子收了做妾,俺们亲戚里都抬不起来头,还想上前一步,俺先打烂你的狗头。脱了那身狐狸皮,老老实实服侍俺爹罢,不然俺替俺爹另娶几个好的妾来,也好再生几个小兄弟与小翅膀争家产。”

    调羹只是低头无语,巧姐冷笑几声自去了,留了调羹站在风口里发呆,还是她带来的媳妇子远远张见,拉了她去厨房里坐地。

    柳嫂子送了碗茶给她,道:“姨奶奶吃茶。”

    调羹眼泪滴滴答答,对柳嫂子道:“俺服侍了老太太十来年,孩子也这般大了,怎么就扶不得正。”

    柳嫂子心里暗笑她不认轻重,面上带笑劝她道:“俺们低下人说不得这个事。姨奶奶扶正的明水也没几个。俺在成都任上,听太太奶奶们说起来,做了官的人家,都讲究身家清白,就是庶出的儿女,人家轻易都不肯结亲。将来小翅膀找媳妇儿,听说老太爷意思,也是要寻官家小姐的?”

    调羹点头道:“俺就想着俺扶了正,俺儿子就不是庶出的了,自能寻门好亲。”

    柳嫂子笑道:“从前老爷才中的举,老太太老太爷也抱怨过夫人是妾生的,配不上老爷。俺们夫人气得几日吃不下饭,有没有这话?”

    调羹点头道:“是有这话,当着五嫂的面还说过一二回呢。”

    柳嫂子又道:“若是龙姨奶奶将来扶了正,俺们夫人还算不算庶出?”

    调羹张口就道:“薛亲家老爷好好儿的扶她为正做什么?……”

    柳嫂子见她话说了半截住口,料她说不下去,掉了头自去忙厨房里的活计,丢了她跟绣江带来的几个媳妇子枯坐。

    狄希陈送了郎中出去,狄员外命人四处寻调羹,调羹方有气无力回去照看小翅膀。其实狄员外只头两板子打地重些,狄希陈又及时替他吃了药,都是些屁股上的皮外伤,并无大碍。那大夫连药都不曾开,只叫还用七厘散内服外敷。狄员外放下心来,就觉得大儿家里住不牢,叫调羹收拾家伙,明日回绣江去。

    调羹巴不得一声儿,晚间连饭都不曾吃,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了家伙,第二日一早都回绣江。狄希陈与素姐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带着儿子送到城门口就回来了。

    巧姐觉得不解气,偷偷找了素姐道:“俺要买个会来事的女人回去服侍老太爷,也叫调羹过不得安生日子。”

    素姐笑得要死,拦她道:“从来没有女儿给老子拉皮条的,你出了气还罢了,传出去,依霜依雪两个还要不要嫁人了?”

    巧姐红了脸道:“使不得就使不得,嫂子笑话我做什么。”心里拿定上主意,必要寻个人与调羹过不去。

    且说计伙计和薛二薛三跟着金老实满城里转了几天,在城西门江家池寻着了一间铺子,门面两间,到底三进,薛二薛三都嫌那房子窄了不好住,计伙计就自家买下。薛二薛三又寻了几天,还是在芙蓉街关帝庙左近寻了一处人家,东西两个院子一个三进一个四进,里边是通的,前头另开个门就是两家。他亲兄弟两个住下正好,就一人出了一半的钱买下了。薛如兼住了四进的,就说翻修的银子钱他出,薛老三自是听从。此处离着素姐家住的兴业坊也隔得不远,巧姐与龙氏都极喜欢。因薛家老两口还在,不好声张,就托了狄希陈照料。薛家两位舅爷住了几日自辞去。

    狄希陈因家里无事,带了人到明水新庄看种树预备春耕。素姐在家,一头照看孩子们读书,一头还要替两个娘家兄弟收拾房子,也是极忙。转眼过了二月将到三月,素姐打点家里上下换季衣裳,这一日正寻了几个裁缝在家做活,自家带了女孩儿们站在边上看一个女裁缝裁剪衣料,就听得有人来报,说是绣江有事,老爷请夫人速去。

    素姐问是何事,那人道:“老爷没说,老太爷身子还好,想来是别的事。”素姐只得传了管家媳妇们,分派好了管事,只带着夏荷,起了个大早直奔绣江。

    我是那啥,跟我家恶龙合起来是五百。今天出太阳了,带儿子出门,恶龙说去百脑汇买白菜价的内存来着,结果我们坐公交坐错了,一直坐呀坐呀坐了两个小时,坐到底站又坐回来,再花了两个小时,事后总结,四块钱,坐了四个小时车,好划算,饿得。。。找了个M当劳吃了六十多块钱。话说,俺儿子那个能吃呀,一个大薯他就吃了一半。

    我有罪,罚恶龙今天没有魔受。五千字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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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物克一物(下)

    素姐先到明水见过薛教授夫妇,因老两口儿精神都甚好,素姐方去绣江。下午到了狄员外家,上房里只巧姐坐在上边,面上虽冷冰冰的,眼睛里却露出一点笑意。她见素姐来了,忙让素姐坐。素姐站了桌边笑道:“你哥急急忙忙的叫了我来,有什么要紧事?”

    巧姐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调羹跟个厨娘吵嘴。”

    素姐道:“那叫俺来做什么?俺家里还有许多事呢。”

    巧姐拉了素姐坐下,笑道:“大哥旧年在京里买了几个全灶,打发了一个来家。俺因调羹过年忙不过来,就送了给她使唤。谁知她两个日日吵嘴,闹得爹不得安生,叫俺们来主持公道呢。”

    素姐并不信她,重又站起来道:“爹在哪呢?俺先去请个安。”

    巧姐道:“爹到他三侄儿家打马吊去了。俺哥只叫你来,他怎么不来?”

    素姐道:“庄上还有许多事,一时走不开呢。”狄员外不在,就又坐下来慢慢吃茶。夏荷听说有人跟调羹吵嘴,就寻了借口出去,半日方回来道:“是不是那个穿着秋香色斜襟比甲,头上还带着个抹额的?”

    巧姐笑道:“就是她,如何?”

    夏荷道:“俺去时她正在厨房里边骂狄周婶子呢,狄周婶子从来不肯吃亏的人,当着她跟前就跟个吃奶的孩子一般低头挨骂,俺猜就是她。”

    素姐听了奇道:“狄周媳妇连俺们都不大卖帐的,居然怕了她,也是一物降一物。”

    巧姐冷笑道:“她的本事大着呢。又比调羹还有几分颜色。俺叫她送点心上来,嫂子瞧瞧就知道了。”就叫身边使唤的人去厨房要两碗鸡汤面送来。

    少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丫头送了两碗面上来。素姐先看的是面,面上只一撮青葱,面汤里浮着几片香菇,闻起来十分的香,里然不放作料,只汤的鲜,面的精斗,就能看出手艺高低,

    素姐吃完了将碗筷搁到桌上,笑道:“这个姐姐从前没见过呢。”

    那个丫头笑道:“俺是新来的,原来在大舅老爷任上,姑奶奶将俺送给老太爷做饭,也只这两个月的事。”

    素姐点点头,道个赏字,夏荷取了二钱银子给她,她哪里肯要,百般推辞道:“虽是分了家,倒底是俺主子,哪有一碗面就赏赐这许多银子的。”

    巧姐道:“桂枝,收下罢,再这样俺就恼了。”

    桂枝方收了赏封儿,笑道:“姑奶奶说话了,俺且先收下罢。”

    素姐细瞧她一身打扮,除了比甲是本色,身上穿的淡青色中衣,同色棉绫凤仙裙,素白半月水波腰封,都是狄婆子的旧衣,免不得多看了几眼。

    桂枝忙笑道:“这都是姑奶奶赏的呢。”

    素姐只道:“这几件衣裳容易惹脏,厨房里穿极要小心的。”

    巧姐看看外边,笑道:“姨奶奶怎么还没出场?”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边三四个人脚步声,房里此时只桂枝跟夏荷两个婢女,素姐跟巧姐听出外边有调羹的声音,都坐在桌边不动。夏荷看素姐伸了手细瞧指甲,就站了她身后低了头说些闲话。

    调羹在外边等了许久,也没人道个请字,只得装出笑脸来,自己搭讪着进来,笑道:“其实只是丫头淘气,没想到惊动了五嫂。”

    桂枝笑道:“姨奶奶这是说俺呢。方才五奶奶可是才夸的俺,俺哪里淘气来?”

    调羹十分不快,掩了七分下去,还有三分浮在脸上,素姐跟巧姐坐在上边通不说句话。调羹着急,骂道:“上不得台盘的私窠子,还不滚回厨房去看火”

    桂枝一些儿也不恼,只笑眯眯道:“俺偷主人没什么帐算,姨奶奶从前也是灶上呢的,俺要是私窠子,姨奶奶就能高贵些不曾?”顶的调羹哑口无言。

    调羹呆了半晌,方冲着素姐道:“五嫂瞧瞧这个丫头,通是疯了一般,又没招惹她,有的没的说了一车怪话。”

    素姐此时心里已是雪亮:这个桂枝必是与老太爷偷上了,不把调羹放在眼里,所以现如今她两个无事吵嘴,狄员外就躲了外头不肯来家。

    巧姐在边上,从心底里笑出来,因调羹是冲着素姐说话,就等着素姐开口。

    素姐想了想,笑道:“俺瞧她还好呢,手艺不错,生的也好。她自个都认了偷主人,也算是敢作敢当,姨娘何苦骂她。大家都是全灶出身,只有相敬相抬,才是过日子的正理。”

    调羹实没想到素姐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教素姐挤兑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

    那个桂枝是个有眼色的,晓得素姐就是不站她一边,也必是两不相帮,自个有正经姑奶奶做主,实不用让她。因笑道:“姨奶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夫人休要吓着她。”

    调羹这几年只在狄婆子跟前低头,何曾教人这般当孩子似的说。自分家以后,家人们只背后抱怨,当了面也还伏首贴耳,自从巧姐送了这个桂枝来,起先因她嘴甜,也还喜欢她,谁知她甚不老成,休说家里年轻些的管家,遇着了要冲人家笑笑,就是老太爷跟前端个碗,也要挨挨擦擦。调羹几次下手要将她卖了,反叫狄员外说她:“桂枝这孩子极好,背后从来只说你好的,平白无故的卖了她,传出去亲友们笑话你容不得人。”

    桂枝有了老员外撑腰,哪消三两日,就不把众家人放在眼里,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就是厨房里做活,也只做狄员外一个人的。狄家老人也有几个,从了调羹旧例,都猜这位桂枝是新姨娘,哪里肯得罪她。

    再过了半个月,调羹骂,桂枝也能对骂,调羹说声要打,桂枝就去厨房捞两把大菜刀,这出戏偶尔唱一回还有趣,一天演个三五回,闹得狄员外头痛,只是一个新欢一个旧爱,都是心头肉,两边都下不去手去,总躲在狄三家输钱也不是个事,只得使人去寻巧姐跟狄希陈来家。

    狄希陈倒是打听的清楚,只是这种事他这个做官的儿子不好开口,若是纳,那是给自己寻个小妈添不痛快,若是不许纳,又塌了巧姐的台反叫调羹得意。是以叫了素姐来,也不跟她说缘故,那意思就叫她搅搅稀泥算了。

    素姐也猜狄希陈不想真让狄员外再添个妾。这个桂枝看上去就不像个安份的,因道:“姨娘带了桂枝下去罢,晚上老太爷要人吃酒的,菜都备齐了?”

    调羹应了一声就去厨房,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已是分了家,素姐在她家充不得当家主母。她折了回去,跟在后边出来的桂枝,因四下里无人,故意伸了脚在她裙下,将她拌跌倒,还要妆好人去扶她。

    调羹气急了的人,爬起来就想甩桂枝耳光。桂枝哪里会让她,还手虽然不敢,拦个胳膊,趁隙还要伸出来个把指甲,渐渐反是调羹吃了亏。

    调羹身子高大,近十年来把狄婆子抱起来把屎把尿,有一把子力气,真火上来了,掐着桂枝的脖子扯了她的衣领,骂道:“你去死。”

    那桂枝跌倒了正想爬起,眼角瞥到狄员外来家,就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狄员外虽然心里偏着小翅膀,调羹也是他眼中爱妾,怎奈新来了一个颜色生得好的,性情儿又柔顺,他做男人的总要歇力要一碗水端平,站了边上嗯呀啊呀只差伸手去扶桂枝。

    调羹哪里受得,登时哭闹起来。桂枝只抱着肚子皱眉叫哎唷。

    素姐站在窗里看的明白,奇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都没人来拉?”

    巧姐笑道:“天天如此,管家们都看得烦了。就是爹也不怎么拉的,你瞧,爹放了手来了。”

    素姐忙退后三步,站在门口等狄员外进来。等了好半日也没进来。

    巧姐笑道:“必是又躲出去了,俺在这里看了两天戏了,差不多天天都是这样。”

    好困的说,不行了。这章就到这里吧,我先去睡觉,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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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靠山倒了

    素姐再张窗外边,已是无人,坐了巧姐身边笑道:“哪里寻来这么个人?”

    巧姐冷笑道:“听说在任上就跟薛大人几位爱妾斗得热闹,薛夫人束手不管,薛大人只得把她先送了来家。这个桂枝还不老成,不是在俺冬哥跟前提鞋,就是跟着三弟磨圈,叫小桃花敲了几棍还不改,婆婆怕大哥大嫂回来闹,丢人!说是送人也罢,卖了也罢。俺就想着送她跟调羹做一堆,必能生出些事来,果然。”

    素姐道:“咱们站岸上就好,这个桂枝也不是个老实的,若是真做了妾也是麻烦事。”

    巧姐点头道:“嫂子说的有理,俺不打偏手就是。”

    素姐道:“这里没什么大事,咱们回明水去,府里你们新宅都替你们收拾好了,明儿你们也去瞧瞧,依霜依雪两个总想家呢,吵着要跟来,我通没许她们。”

    巧姐道:“冬哥跟俺家的小宝都有功课,只俺跟你去就使得。”立赶着叫人收拾衣包,与素姐两个走到后门坐车去了。

    却说调羹旧年辞了先生,过了年再请,有些学问德行的先生都不肯来,肯来的又嫌给的银子钱少了,寻了十来日未果,狄员外索性将小翅膀送到县里一位做过榆林县教谕的许乡绅家附学。

    那许乡绅治家甚严,家中子弟俱能守着耕读的家训。待孩子们不免严些个。小翅膀初去一二日,就闹着要回家另请先生。狄员外倒没什么,觉得许家不好,送了狄希陈家上学也使得。调羹哪里肯,一来舍不得娇儿,二来又不愿儿子跟素姐太过亲近,只是县里着实请不到好先生,日日早上送小翅膀去上学,都是要哄的。小翅膀在许家家学一两个月,久入芝兰之室,就比从前懂些事,也晓得读书才是正途,就弃了玩的心思,跟着先生老老实实认字背书。

    调羹跟那个桂枝日日闹笑话,他早出晚归,并没有亲眼见过。那桂枝晓得狄希陈跟素姐亲兄亲嫂两口子,都是疼爱小翅膀的人,当了小翅膀面她就是个正经人,待孩子极好。

    调羹虽是恨她,要对着儿子抱怨做爹的那些事情,她也说不出口。是以家人们背后嚼舌头尽有,风言风语传句把到小翅膀耳里,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似小全哥早慧,也想不到那许多。素姐遇着了什么事情,得空总要旁敲侧击的将人情世故教给孩子们,小翅膀一来年纪太小玩心重,二来毕竟是小兄弟,不得时时在素姐跟前,三来懂事的这几年素姐去了成都任上,一个不识字的全灶跟一味偏爱儿子的狄员外哪里教得好他,不过粗通吃喝玩乐四个字罢了。所以调羹跟桂枝斗了个把月,他竟是一无所知。

    这一日小翅膀放学,听来接的家人说素姐来了,他满心欢喜回家,只看到素姐跟巧姐的车都出了门向明水方向走了,就拉着守门的问:“俺嫂子怎么去了?”

    那守门的道:“不知道。”

    小翅膀扬了拳头喝道:“快说,不然俺揍你。”这是小翅膀在许家上了几日学,略比从前懂些事。

    偏偏守门的这个家人生得一双会看人的势力好眼,冷笑道:“还当是你是老太爷的心肝宝贝呢,明年新姨娘替你生个小兄弟,连学都不让你上的日子都有。”

    小翅膀捏紧了拳头,照着守门家人的鼻子只捣得一拳,那人鼻血就淌了下来,糊了胸口好大一块,酸痛难忍得破口乱骂,小翅膀起先还在边上拍手笑跳,听了几句,听出桂枝跟他娘过不去,两个日日争吵,他娘还落了下风,掉了头就真奔厨房。

    跟从的家人起先没有拦住小翅膀打人,听看门的开骂,怕惹祸上身,早溜了回家。因此小翅膀气冲冲跑到厨房,桂枝还将出一盘点心给他,笑问:“可是学里有人欺负你了?”

    小翅膀只是不理,挤到案板前,切菜的媳妇子手里抢了菜刀,就要砍桂枝。桂枝毕竟是个大人,与调羹又是日日操练的,身手敏捷,顺手取了锅盖挡在面前,脚底下踢倒了一条板凳,就拌了小翅膀一个狗啃屎,那菜刀反把小翅膀的手划了一寸来长的一条大口子。

    桂枝待小翅膀好,也是在狄员外面前讨好儿,并不似素姐是心里真有几分疼爱,已是撕破了脸,就现了晚娘面孔,捡了菜刀冷笑道:“别以为俺下不了手打你,就你那个没本事的妈,斗不过俺。”

    小翅膀横行多时,只因狄家调羹这边的人当面都拍着他;素姐那边,一来晓得素姐待他不错,二来小全哥先就让着他,旁人也无人真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有什么错儿都归到调羹头上了。从来都是人家吃他的亏,并不曾吃过人家的亏。今儿拉了老大一个口子,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好大一摊,小翅膀早吓得两腿发软,叫桂枝几句狠话一吓,哭着跑回上房。

    调羹本坐在窗边生气,看到儿子衣裳上沾着血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跑来,忙找来素姐给的七厘散,替儿子擦上,一边骂媳妇子没有看好小翅膀,一边给儿子换新衣。边上站着的两个媳妇子不伏气,都扁了嘴相互挤眉弄眼。

    小翅膀止了血,不似方才那样惊慌,不等调羹问他,就将跟桂枝争斗反伤了自己的事说与调羹听。

    调羹因素姐跟巧姐两个方才明里暗里都偏帮桂枝,狄员外又躲了出去,正在气恼。此时儿子又受了人家欺负,格外的恼怒,又有了收拾桂枝的幌子,不怕巧姐跟狄员外偏心。忙忙的点齐了几个心腹的家人,带了绳子板子,拉着小翅膀到了厨房门口,自个不敢进去,只叫人进去捆桂枝出来。

    桂枝不晓得巧姐跟素姐走了,笑嘻嘻道:“调羹姨奶奶都不敢把我怎么样,贼臭肉们好大的胆子,俺去与姨奶奶说理去。”

    调羹见她自个走出来,一边倒退,一边尖叫道:“她想杀小翅膀,快捆了她送去见官。”

    一个管家只得道声得罪了,将绳子套在桂枝身上缠了几圈。

    调羹口内还道:“捆的结实些。”小翅膀松了他娘的手,跑过来照着桂枝的屁股,下死命踢了十七八脚,骂道:“叫你骂俺们。踢死你。”调羹看真个捆的结实了,就叫将桂枝捆了树上,取了板子,只照桂枝的脸抽。

    桂枝只被抽了一下,脸上就肿得老高。调羹还不解气,手里下力,板板都重重落在桂枝脸上。桂枝硬气,并不讨饶,打落了两颗牙齿,还吐了出来。边上人见了都不忍。狄周媳妇眼见得不好,就溜了出去寻狄员外。

    小翅膀从来没见他娘这样凶过。桂枝被打得满脸是血,面目凶恶的似鬼一般,恶狠狠只盯着他,吓得小翅膀连连倒退,靠在墙边额头冒冷汗。

    待狄员外赶来,夺了调羹手里的板子,桂枝闭了眼只轻声叫老爷,老爷被鬼一般的脸唬了一跳,忙扭了头,又看见他那个心肝宝贝小翅膀昏倒在墙边。狄员外抢上前几步喊道:“小翅膀。”

    调羹也唬了一跳,抢到前边抱了儿子只是哭。狄周忙劝道:“老太爷休要着忙,小翅膀这是吓着了,叫东街的吴道婆来收惊,烧两道纸就好了。”

    狄员外忙叫他去找。调羹在边上眼泪与鼻涕一色,咒骂与痛哭齐出。狄员外心烦意乱,一脚踢在调羹腰上,喝道:“这个时候还骂桂枝,好好的孩子叫你唬成这样。”自己伸手抱起儿子要去上房。

    狄员外毕竟七十多的老人家,这几个月又教酒色财气淘空了身子骨,硬撑着一口气把小翅膀抱到上房床上,自己朝后一倒,就站不起来。

    调羹掩了面只是哭,边上人推她道:“老太爷怎么了?姨娘快瞧瞧。”调羹拉狄员外,拉了又拉,狄员外总是不能起来,调羹才着了忙,爬到床里从背后将狄员外扶起来,老人家牙关紧咬,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调羹忙掐人中,好半日狄员外方睁眼醒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叹道:“只怕是不中用了,巧姐呢?叫小陈哥回来。”

    调羹忙回道:“姑奶奶跟五嫂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想必是回明水去了。俺明儿一早就使人去叫。”

    狄员外只是叹气,好半日才道:“罢罢,都由你。小翅膀呢?”

    小翅膀已是醒了,睁了眼只哭道:“娘,俺怕,桂枝要杀我。”

    狄员外听到儿子哭出声来,又听边上人说孩子是吓的,料无大碍,松了一口气,又道:“把桂枝送回明水薛家去罢。”

    调羹忙应了一声,叫人就赶车送人走。狄员外咳嗽了几声,费力哄小翅膀道:“桂枝送走了,你放心罢。”

    小翅膀只是哭,调羹去了心头刺,心里喜欢,看得儿子无碍,忙道:“老太爷,俺扶你起来靠靠,只怕是方才扭着哪里了?”

    她力气极大,只轻轻一捞,就扶了狄员外坐起,小翅膀跳下床,取被子放在他爹的背后。狄员外喘了几口气,自己觉得好些了,方道:“你怎么下这样狠手,反吓得孩子这样。”

    调羹委委屈屈道:“她要杀小翅膀呢,小翅膀手上拉了老大一个口子,流了够半盆血。”捡了小翅膀的血衣给狄员外瞧。狄员外此时不似从前偏听偏信,只是儿子可怜,不忍说她,住了口要调羹扶他起来解手。调羹扶了老人家到后边净桶解手,因狄员外行动不便,真个当他是方才脱力了,怕传出去人家说是她气倒了老员外,并不晓得去寻个郎中来给老人家瞧瞧。

    第二日狄员外还能起来走动,此后一日比一日力弱,叫调羹使人去明水叫儿子女儿回来。调羹只嘴上应承,哪里肯真使人去叫。

    巧姐跟素姐到了明水分手,巧姐回家收拾替女儿做的几件衣裳,落后娘家送来桂枝,将打得半死的人丢在后院就驾了车走了。

    薛如兼气得半死,将巧姐好一通臭骂,还是薛婆子拦住道:“俺们快寻郎中来,治好了果然好,治不好,悄悄儿埋了也罢。”寻了跌打郎中来替桂枝瞧,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打脱了几颗牙齿,薛家松了一口气。巧姐是个好面子的人,第二日早上去寻素姐,就不肯说,与素姐一路到府里去了。

    过了两天,狄希陈与薛如兼跟薛老三都上府里来,忙着薛家新当铺开张,哪里有人想得到狄员外在家等他们回来。

    调羹一心以为狄员外歇几日就好了,不肯将狄希陈跟巧姐叫回来,她手下使的那些马屁精自是不会在外头传说。有一天半夜,狄员外咳嗽了半日,教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偏生调羹去哄做恶梦的小翅膀,房里本来使唤的几个媳妇子,调羹怕自己不在,跟狄员外搅在一处,都寻了事情打发出去。待她回来,老太爷已是咽了气。

    调羹忙使人去狄四太爷处报丧,要请狄四太爷来主持丧事,狄四太爷先前还道:“他自有两个儿,叫俺去做什么?”

    狄三狄四都道该去,此时趁他家无人主持,正好多捞些银子,狄四太爷也是穷了的人,说的动火,真个带了儿子侄儿去,趁机捣鬼弄钱自不必细说。

    先前调羹还不想让狄希陈来,狄四太爷几个问她要银子她却心疼,只推无钱,不得不使人去叫狄希陈来。

    狄希陈跟巧姐都在府里,得了消息赶回绣江,已是第三天。狄四太爷跟狄三狄四操办,狄希陈一来就理直气壮问他要钱。狄希陈火大,怒道:“俺跟小翅膀两个亲生儿又没有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操办。”又骂调羹:“老太爷去了三天才使人跟俺们说?姨娘是死人啊。”一把拎了房里玩耍的小翅膀道:“灵前跪着去。”冲同来的狄大拱拱手道:“大哥,一切仗您。”就带了小翅膀跟小全哥到灵后棚里去跪。

    狄大收了各样帐本,与狄希陈家的来富来贵秋香杏花几个一处算帐,走到后边厅里问素姐:“都是各处先欠着的,这些银子从哪里支?”

    素姐道:“银子自有,只是这个帐不见得真,又不好计较的,传齐了调羹这边的下人,一样一样点过数,都付了罢。从今儿起所有花消,还请大哥看着些儿,只叫咱们的人去买东西,调羹那边经手的,俺们不用。”

    打开帐本看了总帐,只板一项就是八百两银。素姐叫了调羹来问她:“老太爷跟老太太的几块板,都备下了几十年,漆了也有十层,这个是哪里买来的?”

    调羹实是不知,又找了狄四太爷来问,狄四太爷说是旧板不好现买的。素姐冷笑道:“俺方才老太爷跟前磕头,那分明就是旧板合的,当初每年上漆的时候是俺照看的,俺都做了记号儿。四叔休叫黑了心的木匠骗了。”将笔涂黑了这一条,又道:“这样的花费只怕还不少,姨娘当面俺们不说假话,谁再虚报,俺也不拿大板子打人,只送了县里说是恶奴欺主!”

    调羹实是心痛银子,忙应了道:“使得使得。”

    狄四太爷碰了狄希陈两口子两个大钉子,只得装病不来。没了他,狄三狄四又不敢在素姐跟前伸头。素姐跟狄希陈守孝,不问世事,只付银子,狄大料理的就顺手,因此尽成个体面。

    调羹起先还心里捏着一把汗,怕素姐问她要钱。眼见着银子流水样花出去,就是家里的米面菜蔬,都是现拿银子买,不曾用她仓里半升面,心里窃喜。

    其实狄希陈跟巧姐生剁了调羹的心都有,素姐拦住了道:“家和万事兴,老太爷已是不在了,寻她的不是,不是打老太爷的脸?万事自有公道。这些银子俺家又不是出不起,当她是个摆设罢了。”

    狄希陈与巧姐也觉得老太爷才咽气就寻调羹的不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这些帐以后慢慢儿与她算,先发送了老太爷要紧。直等狄员外入了土与狄婆子合在一处。家里又做了水陆道场。狄希陈已是从小翅膀处问清了原委,深感调羹愚昧,没了半点找她算帐的想法,劝住了巧姐去不叫她去绣江。自家也坐了车回府里。

    调羹拎了了几十天的心也不敢放下来,关了门与小翅膀过日。只有狄八两口子来与她亲近。狄希陈与巧姐都当她不存在,百日烧纸也不约她,等她到了坟上,人都散了。调羹心里空落落回转,小翅膀问:“为什么哥哥姐姐不理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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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拯救心爱的羽穹,他莫名其妙的就被雷给劈到了一个连卫生纸都没有的臭古代,那个叫朗月的皇帝说什么?做他的皇后?要死啊,他可是个男人呢!不行,赶快跑吧~跑来跑去,他竟然陷进了一堆男人之中,胡虏王子?苇箔国君?还有亲爱的干哥哥?天,他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凉拌(上)

    调羹想了又想,哄他道:“你五哥跟姐姐怕是有事先走了。”

    小翅膀不大信,还要去狄希陈新庄问他哥,调羹怕遇到狄希陈跟巧姐当着亲友的面责问她,还要她分摊银子,哪里肯去,任小翅膀哭闹,径回县里不提。

    且说狄希陈在前庄请了十二位僧人给狄员外老两口念经,摆了酒请亲戚们。崔姨娘在后厅问素姐道:“办事的花费,你们跟小翅膀怎么分摊的?”

    素姐道:“俺们去接手,连指布都是赊来的,调羹一个钱都不曾出,反叫四叔开了不少花帐在里边。俺也不耐烦跟她们算这个,俱是俺们出的钱。”

    崔姨娘骂道:“没见识的奴才小妇,外头都传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她倒好,一个钱也舍不得出,明儿看外头怎么说小翅膀。”

    素姐迟疑道:“她虽可恶,小翅膀到底是老太爷的亲骨肉,俺还是问她要些吧,不然小翅膀长大了反抱怨俺。”

    崔姨娘点头道:“使得。不问她要,将来有是非指了这桩人家就能治死她,她有了祸事,你们家少不得沾上边就要破财。”

    席上连夫人也道:“极该问她要的,已是分了家当,自当二一添作五,少一钱银子,都是不当小翅膀是老太爷的亲生儿呢。”

    素姐叫两位老太太点明关窍,急命秋香抄了开销总帐,共计三千零六十八两银子,写明小翅膀该出一半,想着来贵说话可靠,就叫来贵去办这个差事。

    薛婆子借口更衣,拉了女儿出来问道:“当真要的回来么?”

    素姐道:“俺在她家那些天,米仓都是上了锁的,使人问她要钥匙,她说是丢了一时寻不到。只怕这一千多两银她舍不得拿出来。”

    薛婆子道:“当初就不该纳这个调羹,生个小的还罢了,偏偏还让她当家。你不在家,叫巧姐回家住一时也罢了,叫她管得帐房家人通和她一伙,生生架空了你婆婆。”

    素姐道:“彼时自有公公婆婆做主,俺跟巧妹妹都不好说什么。”

    薛婆子叹息道:“总是有你公公在她背后撑腰,做儿女的怕伤着老的体面。如今老的去了,看她将来怎处。俺们将来却不知如何,你大兄弟也不像个贴心的。”

    素姐忙劝解道:“爹娘身子都好,休想那些。”扶了老太太出来散闷。时近四月底。东边竹园里边一片青翠,沿着青砖小路两边,还种了好些花草,此时玫瑰开得正好,一丛丛紫红粉白嫩黄,香气扑鼻,薛婆子时时止步,笑道:“这却有些意思,跟你爹挂在书房里那个画儿差不多呢。”

    素姐道:“这是前庄,后边还要好些,叫人套了车跟娘后边看看去?”

    薛婆子道:“罢了,只怕厅里也要散了,你做主人的也不好走开,俺们回去罢。”一时巧姐寻来,扶了薛婆子坐车回家不提。

    素姐与小紫萱送走了客人,自有管家们收家伙打扫厅堂。狄希陈跟孩子们送客回来,套了车到后庄上去。素姐一路留心,看新栽的树都发了青叶,心里颇喜欢。过了山间夹道,里边的种了几顷麦,眼见得就是丰收,因问道:“后边的粮仓都收拾好了?”

    狄希陈闷闷道:“收拾好了,盖的新仓,敞了大门在吹风呢,只等这几天麦收。”

    小全哥跟小紫萱跳下车跟来富来贵他们一处走路玩,车上只有他两口子,片刻到了后庄。狄希陈到了内室方道:“俺今儿被崔姨父说呢,调羹迟了三日才叫我们回绣江,我们怎么连个屁都没得放?”

    素姐诧异道:“崔姨妈可是没有提这个,只说花的银子要我问调羹要一半儿。”

    狄希陈恨恨道:“调羹那里哪扣得出一枚铜板,问她要什么!”

    素姐道:“不是真为钱,外头不是传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么,崔姨妈跟连夫人都说此时不叫他出银子,就坐实了小翅膀不是老太爷的儿。”

    狄希陈道:“休去要,叫外头人嚼去!我想着老太爷入了土,正好收拾她。”

    素姐笑道:“我心里也巴不得调羹不好过,老太太那头是一直对她不好,她凉薄些也是人之常情,到老太爷这里,居然一个钱都舍不得出,连个样子都不妆,实在奇怪。姨妈提到小翅膀,我心里又有些不忍,到底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使了人去好好说,若调羹是个有造化的,多少出一点也罢了。”

    狄希陈冷笑道:“你还当人家是兄弟,调羹可是没想过。俺们作坊这几年经了她有眼总有四五万,她起了意想分个作坊走,没如她的意,自是眼红咱们的银子多,心痛自家得的银子少。如今她自个过日子,能少花一分就少花一分,横竖咱们不好让老太爷失了体面。”

    素姐叹道:“她怎么就想不明白,作坊是我的,分不到她头上。”

    狄希陈道:“谁叫你分红利给她?叫她有了指望,胃口越养越大。”

    素姐心里也有气,微微提高了嗓门道:“自从你中了举,老头老太太就说我是妾生的,配不上你大老爷,明里暗里跟我过不去,又时时提要给你纳谁家谁谁为妾。你不在家时我想吃点什么东西,厨房里都不给做。你当我在狄家过的少奶奶的好日子呢,就是一个受气包。还好作坊在我手里,我分出银子与兄弟们跟小翅膀,薛家自然是我靠山,就是调羹,跟你狄家的管家们,晓得我手里有钱舍得花,待我们就客气,行事自然方便。老太太跟老太爷拿了我的银子手软,才不似从前视我如木鸡,当了面随心所欲的说那些话。”

    狄希陈听了难受,拉了素姐过来揽着她的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素姐道:“我说了又能怎样?咱们两个是什么人?你卖点酒都能叫人占了去。”看了看管家跟媳妇子们都在厅外,小声道:“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又生了两个孩子,总不能都做受气包。明朝人都是势利眼,你一中举,家里送钱送地的无数,连着老太爷老太太都当了自己是上等人。等你做了官回家,人人传说你船上带了个京里的小姐做二房,你没有带我一路走,又有人说你要休了我另娶。招了小全哥天天躲了人哭泣……”

    狄希陈苦笑道:“你这是跟我秋后算帐呢。打也打了,什么都依着你好不好?”

    素姐擦了擦眼睛,笑道:“你在外边应付官老爷们不容易,我在家应付公公婆婆也不容易,作坊是我的,挣了钱我花些出去买别人对我高抬贵手,有什么不对?”

    狄希陈拉了素姐的手拍拍小声笑道:“换咱们那时候,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明朝人大多不识字,没分家,连根草都是大家的。你又给了甜头人家,老太爷跟调羹自以为作坊能分一半与小翅膀。他们比不得崔姨妈几个不晓得底细,可恼俺当初分家没有跟小翅膀争,老太爷跟调羹都以为俺们银子多了烧手呢,当俺们避了崔姨妈的眼还要分些与小翅膀。”

    素姐笑道:“这话你却没跟我说过。”

    狄希陈摇头道:“正月老太爷来咱家,避了人跟我说过,我只说作坊本是你私房,俺狄家一钱银子没出,虽是使了几个家人,分红给姨娘的银子也抵得过工钱。卖作坊的银子都是小全哥跟小紫萱的,不可能分给小翅膀。”

    素姐冷笑道:“难怪小翅膀说小全哥的就是他的呢,原来老太爷打的这个算盘,他也太贪了吧。”

    狄希陈苦笑道:“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姓狄,就想着要一碗水端平,最好的是均贫富。他自个吃了大亏,有老太太帮衬实没吃过苦头。到儿子这辈上,更是见不得一个极富的。何况这年头拿了妻子的私房养活全族人,平分了与兄弟的山东也有几个,士林里传诵,都说是高风亮节呢。老人家以为我也是那样的圣人,总抱怨是你挡了我的路,叫我寻借口休了你另娶贤妻。”

    素姐被最后一句噎着了,半日方笑道:“叫你另娶个调羹那样的就好了。”

    狄希陈道:“古人比今人难做,咱们……”压低了嗓门笑道:“大学同学,那个李超,跟他老婆感情好得很,就为了他妈不喜欢他媳妇,闹到后来还是离婚了,你不记得?”

    素姐唏嘘:“李超老婆结婚时娘家给了首付,又陪送了一辆车,当时那死老太婆说什么写儿子名字在亲戚面前好看,写多了没用。那傻妞都答应了,结果离婚时老太太满地打滚,她赌了一口气净身出户,后来后悔的什么似的。”

    狄希陈叹道:“所以我吸取经验教训,都放你名下,就怕万一狄家看不惯你现代人的作派吵死了要休你,若是我不在家护不到你,你也有争斗的本钱。”

    素姐笑着推开狄希陈的手,万福了道:“老爷的心意妾身领了。不知调羹现在死了这条心没有?”

    狄希陈道:“那天小翅膀跟巧姐相争,你拉走了巧姐,我就把话挑明了,狠狠骂了调羹一场,跟调羹说就是我家小全哥日后生不出儿子来,这份家财我捐了出去修桥铺路,也不会分一个大钱给小翅膀。可惜你没看到调羹当时的脸色,跟天塌了一样,小翅膀还哭,说我占了他那份银子,我只骂谁不安好心教孩子这些话,教外人听了拉他去打官司,大不了俺白丢几千银子,大家拼个活不了,也让小翅膀叫官儿们挤个干净去讨饭。老太爷吓着了,下狠手的甩了调羹两个耳光,后来才舍得打小翅膀。”

    素姐想了想道:“难怪你给孩子上药,小翅膀看着我哭的怪伤心的,原来打他不是为了对老太太不敬,为的是怕他儿子将来惹祸。”

    狄希陈冷笑道:“崔姨妈分家时,帐面上的分得极公道。叫孩子明白了打官司只是白花钱得不到好处的道理,何况你素来待他好,想必小翅膀不会任由别人拿他做幌子来敲咱们的钱。”

    素姐笑道:“你放心罢,,都传他不是老太爷亲生的,调羹自己就站不稳脚,过几日由着第四的那位跟她闹去,咱们不必站出来,就有她好受。”

    狄希陈道:“第四的到底想干什么?”低头想了半天方笑道:“若是这么着,还叫巧姐不要去闹,咱们只袖手罢了。若是跟调羹闹,还是当她自己人。不闹,人人都晓得我们不理她,那些人必不放过她的。”

    素姐微微摇头道:“我起先拦着叫你们不要闹,又不问她要钱一来是怕老的死了咱们跟小的为难,到底是对死者不敬,二来真闹了起来,难免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灵前提起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咱们认不认帐都落了下风,何苦把一族的人脸都丢尽了,将来孩子们怎么出去见人。只是崔姨妈想的比我周全,叫我还要去要一次,那意思是叫咱们把面子做足,以后有借口断了来往,因着小翅膀,我到底有些迟疑。”

    狄希陈哼了一声,冷笑道:“就这样好,明儿等巧姐来,她必去问崔姨妈讨主意的,咱们再说。”

    因孩子们都来家,两口子就停下不说话。小紫萱跑得一身是汗,直嚷太热,四下里寻凉茶,小全哥跟在后边道:“妹妹慢些,慢些。”狄希陈跟素姐一肚子的不快都教儿子这句话吹散了。忙命人在后院子里摆了桌子,一家子吹风吃茶,看看云,背背诗,倒十分自在。小全哥跟胡秀才师生处得十分相得,坐了一会就抱了盘点心去寻胡先生。

    这些天虞先生要岁考,小九要考秀才,狄家又是有事,学里放了两三个月假,因此管家们的孩子们尽数带到新庄上来。那胡秀才也不去府里考试,跟着孩子们到了庄上,就把后庄一个偏厅当了学堂,以教字为乐。散了学还在庄里四处转,看到哪里有木匠做活,还要上前跟人家说几句,若是看不顺眼,还要抢了来自己做给人家看。狄家人都道这个先生有些呆气,狄希陈却十分的敬他,因此小全哥执礼甚恭。家人们待胡先生反比待虞先生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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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凉拌(下)

    却说小全哥在湖边寻到胡先生,将点心盒子放在大石上,胡先生也不叫他行礼,揭开了就吃,笑道:“坐下罢,这个地方看的好风景。”

    湖边果然好景致,狄希陈有钱烧的,把池塘挖出来的土运到别处肥田,靠了宅院一边做成了斜坡,安了石阶不算,还辟出了好大一块地方,填了无数的鹅卵石,沿水线种了柳树。高低错落堆了不少石块。胡秀才最爱坐了此处读书,是以小全哥一找就着。

    素姐打听得小全哥跟胡先生在一处,又命紫萱跟小明柏送茶去。

    胡先生就与三个孩子对些对子做耍,一时不察。点心盒子里爬满了蚂蚁。小紫萱淘气,就顺着一路蚂蚁找到蚁窝,将块点心都捻碎了倒在外边,看蚂蚁搬吃食做耍。因有趣,连胡先生都丢了先生的样子,大小四个人都趴了地下看。

    狄希陈寻来时,只见四个人在地下乱爬,胡先生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爬起来笑笑。

    孩子们都说蚂蚁搬了吃食不进窝,只朝高处去,要狄希陈帮着找蚂蚁新家。狄然陈低了头细细察看一回也觉得有趣,

    狄九强路过,笑道:“蚂蚁搬家,只怕要下雨呢,老爷还是快安排麦收罢。”

    狄希陈深以为然,就招乎孩子们跟他一起回家。

    胡秀才道:“看这天气就是下,也不过一时半天,贵庄里都挖了沟渠,还有蓄水池塘,想来不妨事。”

    狄希陈道:“这几天麦子通没收,就怕他下两三天呢,还是现寻人来抢收的好。”带了孩子们回家,叫了柳荣等几个管家来,张罗收麦。新庄上还好,只几顷地种的是麦,全庄几十人一齐动手,点了火把抢割,到半夜歇息已是收了一半。

    绣江一带通没人家麦收,都打得是再晒几日的主意,就是下点儿小雨,也无妨,再多晒晒罢了。

    柳荣连夜到各处觅了几百个打短工的觅汉来,把一半送到薛家跟崔家庄上,自家还有一两百人同时下手,主人上心,收的极快。等第三日变了天,各处眼瞅着是雨从小变大,都在抢着雇短工冒雨抢收,他家跟小九家的麦脱了粒都到仓里藏好了。

    这场雨一下了两三日,到天晴许多人家麦子都烂在田里,薛家跟崔家本来不信会下大雨,起先却不过情面,狄希陈送了短工来,叫管家看着慢吞吞收了两日,还有一半没有收上来。别人家可想而知。小翅膀名下地土不少,俱种的是麦,调羹哪里张罗得来,人家还能抢得一二分归仓,他家竟是颗粒无收。

    狄希陈忙着督促各处补苗补秧,各处察看,比不得大多数人家死拍拍全种的都是麦,自家损失并不大,还有玉米土豆番薯等作物可以找补,也就放了心。

    却说巧姐风风火火到了狄家庄上,狄希陈拉她进书房说了半日,两个方满面笑容出来。狄希陈自去庄外看家人做活。素姐与巧姐在后边厅里说闲话。巧姐道:“嫂子,三哥家的那位前日生产,生了一天一夜,好容易生个男娃娃,养了四五天还是夭折了。听说县里这几天就要审她呢,”

    素姐道:“赵大人任期要满了,第三的那位还有一二千银子,必要挤他的。”

    巧姐冷笑道:“三哥来俺家求俺来说情,俺说了不管,只怕他还要来庄上寻哥。”

    素姐道:“俺家不许他跟第四的那位上门的。”

    巧姐道:“换了俺必想法子治死他。哥哥嫂子好性儿。”

    素姐叹气道:“治死他容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若有人捉了这个来跟你哥过不去,轻则倾家,重则送命,何苦来。如今他两个不敢上俺家门,省了多少事。”

    巧姐笑道:“俺不好不让他来家,冬哥是个要面子的,三弟跟妈寻了扫把要赶他出去呢,还教冬哥拦住了,说是至亲,要以礼相待。”

    素姐微微笑道:“一家子过日子,总要有人做恶人,有人做好人的,万事都与人留个退步才好。二弟的苦心你要多体会呀。”

    巧姐默默低了头,半日方道:“嫂子跟俺哥是不是这样?”

    素姐点头道:“从前你哥只是个秀才,我做恶人;自从做了官,人都有些怕他,就换了他做恶人。其实行事俺们都是商量好的。”

    巧姐点头道:“俺明白了。就说成都回来,哥哥嫂子都改了脾气呢,原来是这样。俺回家也跟冬哥说去,万事都是俺出头,他倒落得做老好人。”

    素姐笑道:“只要你两个齐心,谁做恶人都使得。”

    果然傍晚前庄来人说狄三要见狄希陈,狄希陈推累病了,谁都不见。狄三吃了个闭门羹,此处下不得手,跟狄四两个又算计调羹。

    来贵在调羹家住了七八日,无论怎么游说,就差挑明了跟她说不出钱,人家真当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调羹也不明白其中道理。她心痛自家麦子都烂在地里,今年没收成,此时就是叫她拿出一百两银来都如割肉一般,哪里是肯。狄四心里暗乐,只挑唆狄四太爷跟狄三传话给调羹,说是狄希陈有钱,还这般计较,是不把去了的老太爷放在眼里,支招叫调羹当街哭闹,说狄希陈是好面子的人,下不了台必不跟她算帐。

    调羹从前没有什么弯弯绕的心思,教童奶奶哄了几年,只认得要把银子牢牢把在手里的死理,钻进了牛角尖,拧起来没完没了。此时又失了童奶奶这个狗头军师的指点,只认得银子真,真个拉了来贵到后门口数落。

    来贵也不是吃素的,站了门边道:“老太爷在日就分了家,如今老太爷的大事,小翅膀出份子,也是尽礼尽孝。”

    边上有人就道:“这位姨奶奶也是不讲道理,不出就不出罢了,还在这里败坏大儿的名声,果然妾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别一个道:“人家大儿是官身,不求人家照应,反去得罪他,不是疯就是傻。管家大哥走罢,跟个疯子计较什么。”拉了来贵走开。

    调羹自以为得计,偏还有好事的人拉着她细问。县里有名的一个臭嘴路过,笑着接口道:“这里头有缘故,大家只想着他家尊亲四太老爷,跟三爷和四爷的为人,就知道了。”

    调羹问道:“俺们家侄儿怎么了?”

    那人看众人都看着他,笑道:“他们到处传说你家老太爷头上的帽子有颜色呢。”说罢扬长而去,围了的众人都笑了,纷纷散去。

    调羹气了个倒仰,扶着门发了半日呆,寻了家人来问,方晓得旧年分家时就有人四处传说小翅膀不是老太爷亲生的,一个县里都传遍了,只老太爷跟狄希陈几个不知道。此时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如何是好,童奶奶不能信,狄四太爷又不能信,狄希陈那里,怕他晓得这些话越发要收回家产。算来算去,调羹无计可施,独自一人在狄员外灵前哭泣。

    小翅膀寻到调羹,问她:“娘,都说俺不是爹亲生的儿,是不是真的?”

    调羹哭道:“那是人家胡说,你生的跟老太爷一模一样,能不是你爹亲生的么?”

    小翅膀道:“那是许家人胡说,俺去找他们算帐去。”挽了袖子就去寻板子。

    调羹忙拉住问他原委。原来小翅膀到了许家学里,上了半日课,许老爷出来,亲送他出门道:“俺们家不收你这样不孝的学生,你走罢。”不许他再上学。小翅膀自个在街上转了半日,就有人指了他说是野种,他气不过跑回来问娘。

    调羹听了又是怒,又是气。小翅膀道:“他许家才是教谕,俺哥是知县老爷,叫俺哥来打他板子。”

    调羹哭道:“你哥一直问你要银子呢。”

    小翅膀道:“娘常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只该他把银子我用,他为什么问我要银子?”

    调羹道:“说是分了家,你爹身后事的使用要你出一半。”

    小翅膀想了半日道:“上次府里问他要银子,他不给俺,这回俺们也不给他。”恨恨的跺了两脚,跑出去玩了。

    调羹想到自家无人可依靠,拍着桌子一口一个老太爷的哭骂到半夜,下人们来哄劝着收拾睡了,第二日起来又哭。

    却说狄三狄四老早下了套子,以为狄希陈和小巧姐必会跟小翅膀过不去,或是当着老太爷的灵前,或是满了百日,就要闹起来。到时他们再帮小翅膀到县里告上一状,就可以两边取利。无如左等右等,狄希陈那边就是没动静儿,亲自上门,人家门都不开,他两个只好在县里将小翅膀不是狄员外亲生的旧话重提,要逼狄希陈出来寻调羹的不是。

    狄希陈从前在成都就办过长兄弱弟争产的案子,深知其中关窍,是以虽然极是不满调羹所为,几次发狠要收拾她,到底还是忍住,打算徐徐图之,先要剪断了狄三狄四两个黑手。

    狄员外头七时,赵大人也使了家人来吊,狄希陈与素姐商议了半日,回家以后偷偷回赠了他一份千余金的厚礼,捎了几句恭维赵大人秉公执法的套话。赵大人收了厚礼,也自诧异,细细问了家人,又传心腹去外边打听,方晓得狄希陈为什么要花这个钱,自是心领神会,立等童寄姐生产,就使了差人拿了票子去拘她上堂。狄三走了黄捕头的门路,也不过宽限一个月罢了。

    却说这日提了狄三跟童寄姐到堂,童寄姐受了童奶奶教训,只推说那日在调羹家吃酒,晚间骂两句是有的,并不曾动手打人,是小珍珠自个不小心跌倒小产,与她无干。到底拉扯出调羹上堂做证,调羹不得不心头割肉一般送县太爷一百两银,使了个狄周出头。狄周叫县太爷唬得见神见鬼,老老实实说童寄姐不曾吃醉。狄三只要自己脱罪,哪管这个下堂妾的死活,事事俱推到童寄姐身上。

    赵大人因儿子的事,本就厌恶这个童寄姐,一直碍着狄希陈不好下手,此时狄希陈说了要秉公执法,自然要秉公执法,雷厉风行审了小寄姐,要敲四十棍,小寄姐才坐完月子的人,打得只有一口油气,哪里能招供。黄捕头还怕狄三在公堂牵出他们来,打了童寄姐二十棍,到底央求赵大人停了手。又劝狄三拿出银子来打点。狄三舍不得,道:“此事都是童氏所为,打死她了帐,凭什么要俺出钱?”

    黄捕头跺脚道:“我的哥哥哎,进了官府没有不花银子钱的。你家老五也是做官的,你去了任上打秋风难不成没有教过你?”

    狄三想起狄希陈在成都任上,休说是当过县令的人家,就是四品五品致仕回乡,有什么事还是要送他,狄希陈虽有推辞,多少也收一两样。当时狄三还对着小九笑话那些官儿官越大胆儿越小。此时想来,狄希陈是有钱的人,收人家东西不是为了求财,必是怕破了旧例,会挡后来人的财路。狄三想通了,忙道:“俺家里现在无人,黄大哥不如随俺回家取银子去。”

    黄捕头就唤了个赵大人的心腹管家,带着狄三抬了童寄回家,原担架抬了两百银子走了。赵大人估量还能挤出银子,自是先要松松手,生怕不小心把人家敲死了,挤不出他家的银子来,只说还有二十棍待童寄姐养好了伤再敲。

    隔了两日,有个外州县的人寻到县里,投了一封书信与赵大人,当晚赵大人就带着衙役们径去狄三在县外的小庄,抄出庄上的几十袋私盐,一头就锁了狄三来,怕他乱说话,黄捕头亲自动手,当场就将他敲死了,顺顺当当将狄三的家产充了公,奴仆都收了来发卖。狄四太爷是亲爹,还被黄捕头强要去了五十多两银。

    彼时小寄姐将息的好些了,赵夫人还想将她治死了帐,赵大人道:“她生的也有几分颜色,已是活不了的,不如趁着有口气交给官媒发卖了也有几两银。”

    赵夫人冷笑道:“她为娼方遂了我的意,不许把她卖给良家。”

    狄四太爷去狄希陈家求他到赵大人跟前说情,狄希陈只是闭门。狄四太爷无法,又搜刮了几十两银子送与黄捕头,才将两个孙儿跟孙女接了回去养活。

    唯有一个童奶奶,本是亲戚借住,抄家的人因她年约四十许,生的也有三五分颜色值几两银子,胡乱与童寄姐一处关了两三日,一个福建来的商人看中了童奶奶,八两银子将她买走。赵夫人总想着把小寄姐卖给娼家,无如小寄姐生的虽好,已是养过两个孩子的人,又打坏了屁股,谁肯买她?从二十两降到十两,再到五两,最后三两银教一个四十来岁的屠夫买了去做妾,童寄姐养了两三个月好了,还是旧时那般脾气,那屠夫的大娘子也能杀猪也能剁肉,就收拾得小寄姐服服帖帖,此是后话不提。

    赵大人受了人支使,给狄三安了个贩私盐的罪名治死了他。自家算算帐,从狄家前前后后也挤了四五千两出来,又讨了那位大人的好,又不曾得罪狄希陈,却是好买卖。

    却说狄四吓破了胆,在乡里藏了一个月,听说赵大人高升了,方敢伸头。他因狄希陈不肯管,狄三就家破人亡,猜到调羹之事,狄希陈必不会出头,就大着胆子将早先寻来的一个长得有五分像小翅膀的的一个村汉拉了调羹家门口要认亲,调羹关了门死都不开,日日大门口吵得都极热闹。

    有好事的亲友去问巧姐,巧姐和狄希陈只一口咬定实是老太爷亲生的儿。他兄妹两个除了这句,并无别的话说,也不替调羹出头。虽是一个县里都闹的沸沸扬扬,只一个狄四在背后使坏罢了。因狄希陈跟巧姐那里下不了手,狄四又教那个村汉去县里告状要亲生的儿认祖归宗,想着调羹必要花银子打点,一族里旁人都不理会她们,只有来求自己。他这只螳螂想的虽好,还有府里的黄雀,盯着调羹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惧怕狄希陈不敢对小翅膀下手,听说了这样好事,狄希陈摆明了袖手,狄八两口子撒着欢儿就奔了县里来。调羹喜出望外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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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费话,呵呵,话说那天订蛋糕,回来先看车站人多,我去了博物官看展览,原来明朝的那些金钗真的很好看啊,就是巨大,巨大的说,看完了我傻了半天。敢情官太太这个职业不好当哦。天天顶着很多公斤的东东,只图好看,想来也是个体力活。

    活活,儿子大人尖叫,我得走了。这章本来有六千多的,想分开发,删了一早上,就这么点了,先送上吧。不许PIA我。群亲一个,漂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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