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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零章 两重待遇

    初八那日艺比人选公布后,各院私下便开始猜测每艺的最差会是谁,平民出身且入学不到两个月的遗玉无疑是首当其冲,加之她被查博士拿来同长孙夕比较,不少人都等着在艺比时候看她闹笑话。

    昨日头一天琴艺便被她弃掉,在外人眼里,更落实她参加五院艺比,是书学院的博士先生们一时糊涂,误选了人滥竽充数罢了。

    于是,就在祭酒东方佑出声欲宣布画艺最差者名字的同时,场地上参比的学生几乎整齐划一地把目光转向遗玉。

    遗玉倒是面色不改地望仰头望着梅楼上的东方佑,祭酒大人将目光在楼下的四十五名学生里寻了一圈,方才落在其中一道人影上,借着把话说完——

    “画艺最差者,是四门学院,于丹呈。”

    话音弗落,场地上的参比者们面露讶异之色,而后便很现实地将目光从遗玉身上转移,左顾右盼,待寻到那名叫于丹呈的少年后,包括四门学院的学生,看着他的眼神儿,皆是带着不屑之态,嗤之以鼻,有甚者,当场低声讥讽起来。

    “我要是你,知道自己画不好早早就弃掉,害的我们四门学院都要跟着你丢脸。”

    “真不知严先生挑了你是来做什么,昨日琴艺便表现平平......”

    尽管五院艺比单项中垫底的,并不代表他是学里的最差,可此刻代表着四门学院的于丹呈,被祭酒当着全院学生,官吏家眷乃至吴王和魏王的面前,宣布他是“最差”的,这种打击,不可谓是不重。

    于丹呈连被同院两名学生讥诮,却只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任人毫不掩饰地指点起来。

    “早先看他一副趾高气扬模样,还以为有些本事,谁道竟是个绣花枕头,嘁!四门的穷酸。”

    “绣花枕头?那是中看不中用,我瞧他连中看也算不上。”

    ......

    程小凤一手搭在遗玉肩膀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看到没有,只要是做了垫底的,好一阵子在学里都抬不起头来,除非他能拿到一块木刻,后面的比试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

    遗玉是认得于丹呈的,十月开学之后,就是他第一个找到书学院教舍来找自己麻烦,按说见到这人被这样奚落,她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这会儿,望着人群里被人奚落的少年,视线落在他紧紧抓着大腿两侧衣料,有些颤抖的双手,耳中是不掩音量的讽刺声...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小凤姐,”遗玉扭过头,仰起脸看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程小凤,“历来得了最差的,都是这样被对待的么,祭酒和博士们,都不管吗?”

    程小凤疑惑道:“为何要管,这有什么好管的吗,一直是这样的啊。”

    遗玉看着她脸上不明所以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身后两声轻笑,两人一同扭头,就见长孙娴正侧眼看着遗玉,柔声建议道:“卢姑娘,你若是担心后面的比试得了最差会遭人鄙夷,那干脆全部弃掉好了,琴艺,你不就弃掉了么。”

    程小凤听出她话里的嘲色,冷声道:“谁要你来操心,多管闲事!”

    “程小姐,我看你的礼艺也可以弃掉了,你们太学院,可是鲜少有人会得最差的。”

    “你!”程小凤说不过她,只能冲着她干瞪眼,遗玉正望着那于丹呈出神,没有帮腔。

    ***

    楼下的学生那般闹腾着,梅楼上的卢智同祭酒站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才转身欲离开,却被太学院查博士叫住:

    “卢智,来来!”

    卢智侧头看着查博士,还有立在他身旁的消瘦身影,脸上挂着笑,走了过去。

    “先生。”

    查继文先是夸了他两句,“你画艺又有进步了,你今日那幅的确堪称佳作,”他单手一引,比向身旁之人,“老夫与引见,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他对你的画可是赞不绝口啊。”

    卢智的态度不亢不卑,语气却带着尊敬,对房乔行了一礼后,道:“学生卢智见过房大人,多谢大人谬赞。”

    房乔盯着他的脸,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态度很是和蔼道:“早闻卢公子身有长才,现今才得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琴艺画艺皆可称才,不知这剩下的几项比试,你可还有擅长的?”

    查继文有心让卢智借此机会结交上房乔,便在一旁对他偷偷使颜色,暗示他好好答话,卢智也没让他失望,房乔问什么,都一一答了,半盏茶后,钟鸣声响起,他才出言告辞。

    “房大人,先生,学生先行下去了。”

    查继文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去吧,告诉令妹,她今日那画除了技巧不足,别的都是大好的。”

    卢智应声,对着他和房乔一揖,转过身去,走到楼梯口处,脸上的谦虚笑容才换成了冷笑。

    查继文望着他的背影,对房乔叹道:“唉,这样的孩子,若是出身再好些,那可就——房大人,日后他若出仕,还望您能提点一二。”

    房乔点头。

    “好了,下午清闲,等下同老夫一道喝酒去?”

    “好——那两幅画?”

    “哈哈,你等着,我向祭酒要去。”

    ***

    艺比结束的钟鸣声已经响过,观比的学生们可以随意离席,卢智一下楼,便被一群太学院的学生给围住,说些道贺恭喜的话,邀他上酒楼的比比皆是。

    正在看于丹呈笑话的人,一下子注意力便被卢智分去大半,君子楼下的学生泾渭分明,一半是欢声笑语,一半是冷呛怪调。

    程小凤伸手一拉仍在发呆中的遗玉,笑着说:“走,咱们去把阿智拉出来。”

    遗玉摇头,“你去吧,我上去找娘她们,等下咱们在楼外的路口见。”

    程小凤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不喜欢凑热闹,便一个人过去挤进人群里。

    遗玉在原地立了片刻,不远处的杜荷拎着书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站定,歪头看着她脸上过于安静的神态,不解道:“卢小姐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不。”遗玉弯腰拎起案上的书袋,对他点头告辞,错身朝竹楼下走去。

    杜荷在她身后高声问道:“你们中午要上天霭阁去庆祝吗?”

    遗玉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知道!”

    杜荷眼中流露出不解,看着她走到竹楼门口,掀起帘子走出去。

    兰楼上,李泰注视着楼下,那名静静地立在欢笑声和讥讽声之间少女,偏浅的瞳色让身边的李恪辨不清他是在看什么,见对面楼上的论判们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先离席,李恪便出声道:

    “走吧,中午同去喝酒?”

    李泰将捏在手中把玩的一颗瓷珠随手丢在茶案上,圆滚滚的珠子顺着光滑的案面滚落下去,他从地毯上站起身来,回了他两个字:

    “不去。”

    而后便拂了两下衣摆,迈步向楼梯走去,立在他背后的两名侍卫向李恪躬身之后,才大步跟上李泰。

    李恪眼中凌芒一闪,对两旁的官员温言几句之后,也下了楼,却在楼梯口差点撞上了小跑上来的长孙夕。

    “恪哥哥!”

    “怎么了,跑这么急。”李恪伸手连忙伸手扶住她。

    “四、四哥呢?”长孙夕一手拍着胸口,喘气道,刚才在楼下,她一见到兰楼上李泰离席,便慌忙绕出楼内,跑了过来。

    李恪心中不悦,语气仍是温和,“他刚刚下去,你没遇上?”

    “没有啊?他去哪里了,是回王府吗?”长孙夕一听说人已经走过了,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李恪话锋一转,“夕儿今日画的怎么样,你前阵子那么用功,我原想着你能拿到块木刻呢。”

    长孙夕有心下楼去追人,便心不在焉道:“画的是不错的,不过没有卢公子好。”

    “许是那些论判没有眼光罢了,在我看来,夕儿的画可是极好的。”

    长孙夕已经缓过来气,勉强一笑,松开他的衣袖,“恪哥哥,我先下去了。”

    李恪本想邀她中午一同用饭,见她明显心不在此,便点点头,任由她转身小跑了下去,才轻轻冷哼了一声。

    ***

    遗玉在竹楼上找到程夫人她们时,两人正坐在有些空荡的香廊上说话,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程夫人余光便瞄到了她,连忙止住话头,轻推了下卢氏。

    “还是你这女儿养的贴心,瞧我那个,一疯起来,哪还记得她娘在哪里。”

    遗玉走上前,伸手扶卢氏站起来,听她道:“我就喜欢小凤那性子爽利的,我这闺女好是好,就是同她大哥一样,心思太多。”

    遗玉眉心一跳,程夫人便接话,“心思多才好,这做人的没个心眼,日子哪过的下去,我看你家阿智和小玉就是心思多,才这般聪明的,哪像我那两个,呆头呆脑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夸赞着对方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闺女儿子,遗玉暗道一声不妙,逮着机会就插话:

    “娘,云姨,咱们先下楼去吧。”

    (一更到,感谢‘静羙兮。’童鞋的和氏璧大礼~)

第二四一章 别乱动

    归义坊

    下午,遗玉动作轻缓地从床边站起来,给床上的卢氏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对小厅里的小满交待了几句,才出去。

    卢智正坐在书房看书,听见门声响动,抬头看见遗玉,道:“娘睡下了?”

    “嗯。”遗玉到书架下面拖着一只椅子在书桌另一面放好,坐下去。

    中午他们并未去庆祝,而是在程家兄妹的失望中,各回了各家。卢氏亲自下厨烧了几道小菜,席间她多喝了几杯,最后被遗玉哄到床上去,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才睡下。

    “娘今日很高兴。”遗玉两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卢智道,“早知道,你前几次艺比时候,就应该带着娘去看。”

    吃饭那会儿,卢氏的笑就没断过,平日不怎么沾酒的她,今日竟然喝地醉倒,显然是极开心的。

    卢智翻过一页书,直言不讳,“那时去看了,娘怕是生气的会更多一些。”

    遗玉知他意思,今日所见,一是国子监五院艺比的常情,一是卢智三年多来的累积,少了哪样都不行。

    中午那会儿君子楼中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很是刺激到了遗玉,国子监中的人情冷暖很是分明,得势便会有人上前巴结,失意就有人落井下石。

    得了最差的于丹呈虽同遗玉有过节,但在她看来,这少年参加五院艺比固然大部分是帮自己博名,可他亦是在帮整个四门学院争荣,被评为最差后,不但没有人上前安慰,反遭鄙夷,尤以同院的人反应最胜,这些人只顾到于丹呈连累他们丢了脸面,却不想他们自己也没有能替四门学院赢得木刻。

    那些观比的学生就更可笑了,于丹呈只是在这四十五人中垫底了一次,就仿佛被当成是全天下最差的一般。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国子监竟然认可学生们的这种过激行为,评选出最差,固然刺激了参比人选们力争上游,但何尝不是在一点点在扭曲这些少年少女们的心态!

    遗玉望着卢智出神,过了好半天,他才轻叹一口气,将书放下,道:“你今日很是不对劲,这都盯了我一刻钟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于丹呈。”遗玉老实道。

    卢智挑眉,“你是见到他当了垫底,遭人奚落,觉得同情?”

    遗玉想要点头,却摇了摇头,“大哥,你觉得他们那般对待于丹呈,是对的吗?”

    卢智嘴角带笑,“对或错,因人而异,倘若今日垫底的是长孙娴或者是高子建,你看他们有谁敢当面说半句难听的话的。”

    遗玉抓住他话里的遗漏,“当面不说,私下还是会说,那些人心底就是会觉得,被评最差就活该被指责被埋怨。”

    “你到底想说什么?”卢智皱眉,难得竟听不懂她的意思。

    遗玉低头掩去目中的失望之色,“没什么,大哥叫人送我回秘宅去吧,过几日便是射艺,还不知是会出什么题目,我眼下一次连续十箭都射不足,如果介时当了垫底,还要被人嘲笑。”

    “你...”卢智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却找不出重点,只能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明日书艺,是你长项,大哥就不多说了,晚上早些休息,我叫胡三送你回去。”

    “知道了,娘醒后你帮我同她说。”

    ***

    天霭阁

    身穿狐裘短襦的高阳懒洋洋地靠着软背饮酒,长孙娴坐在她对面伏案练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柴天薇也不嫌冷,拿着一只花绷子坐在栏杆边小心地绣着。

    “这么说,我们太学院已经拿了两块木刻了?”高阳问道。

    长孙娴轻“嗯”了一声,高阳这两天的五院艺比都没有去看,今日画艺比试过,她才找人去长孙府上接她来这里。

    “那个卢书晴,真的比你琴艺还好?”

    长孙娴手中笔锋一顿,一点没有落好,变成一朵墨花,“她占了天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输给别人的,哪怕是不相上下,也不行!

    “她是怀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邀她入尔容诗社吧。”高阳显然是看重卢书晴的身份。

    “好。”长孙娴并无反对,“明日艺比,你来看吧,四哥好像也会去。”

    高阳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跪在一旁的侍女连忙给她斟满。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李恪那小子也会去吧,还有那卢遗玉、卢智...全是本宫看了就讨厌的人!”

    长孙娴放下笔,抬头看着她,语调有些诱哄道:“去吧,明日会有好戏看。”

    “好戏?横竖都是太学院拿了魁首。”

    “卢遗玉上次那般坑你,你不生气吗?”长孙娴提起了前几日,遗玉借着一本字帖威胁高阳的事。

    高阳立刻狞了脸,“那个贱民!再过一阵子,本宫不会绕她。”

    “何必要过一阵子,你明日若来,我就帮你出气。”

    “哦?”高阳顿时来了神,“你是什么意思?”

    长孙娴将刚才写坏的那张字放在一旁,重新铺上纸张,道:

    “那丫头入学至今一直都在藏拙,平日课业都是中规中矩,我看过她交给先生的字,虽然齐整规矩也算不错,但是,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你生辰宴会上,她帮若瑾哥的画题了一首诗?那字体,的确是咱们没曾见过的。”

    高阳皱眉回忆了半晌,“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这都四五个月了,那画当时就不知是被谁收了去,我哪里记得她写的什么鬼东西。”

    长孙娴将毛笔均匀蘸上墨汁,缓缓道:“你不记得,可我记得,凭着那手字,这次五院艺比她便能拿到一块木刻,这么一来,查博士的赞誉便被落实了,卢智的名声都从国子监传到长安城去了,我三弟已经在学里被他压的抬不起头,再多这么一个妹妹,日后必成佳话,咱们这些正经的公子小姐,面子里子往哪里搁去。”

    “哼!”高阳冷哼一声,“说到底也是平民出身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长孙娴摇头,“担心到谈不上,只是,这一口气,你能咽下?堂堂公主,竟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三番两次堵了气回去,那卢智更是胆大地算计到你头上。”

    高阳被她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怒火,“若不是姑妈还在京城,我哪里容得他们逍遥自在!”

    “就怕有一日,他们招不得碰不得,挨上边儿,你便是一身腥。”

    “那你说怎么办!”

    长孙娴提笔落字,“明日你来,书艺一比,我不但让她拿不了木刻,还要让她......”

    ***

    遗玉一回秘宅,就直接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到院中挂上箭囊,开始练箭。

    银霄蹲在走廊边上,安安静静地歪着脖子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前缠人。

    李泰从外面回来,阿生为他打帘,他一出花厅,就看见书房门前的空地上,正绷着脸拉弓的少女,瞄到她满头的汗水,目光顿时一凝。

    阿生站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停住不走,探头一看院中情形,眉头微皱,这样练箭,是很容易伤到筋骨的。

    他也就是刚刚这么一想,就见遗玉闷哼一声,挽弓的左手臂猛然一抽,便垂了下去,羽箭“噗”地一下射在近处的地面上。

    “哟!”银霄短叫了一声,便要扑上,却有人比它更快一步。

    遗玉正在拉弓时候,左臂一麻,一股剧痛顿时涌入大脑,暗道一声不妙后,握弓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待要用右手去碰触,身边的气流忽然一动,右手便被抓住。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李泰的脸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臂上的痛感却逼得她松开了握弓的手,“嘣、嘣”两声,角弓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一角搭在了他的靴子上。

    李泰冷着脸,在她右肩上一捏,遗玉吃痛地低叫了一声,他好看的眉头便轻轻皱起。

    “练了多久。”

    遗玉眼尖地看见他皱眉,知他不快,忍着痛,老实回答:“有、有两刻钟了。”

    刚刚答完,那只握着她右手的大手便紧了一下,遗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缩手,怎奈李泰抓的牢,一牵一扯下,那温热的掌心,让她本就因练习过度而泛红的小脸更是染上一层霞色。

    李泰却没注意到她的羞涩,只当她是想去碰触那只拉伤的手臂,当然将她右手握的牢牢地,沉声道:

    “别乱动。”

    说完他右手便在遗玉的左肩一按,点了她的麻穴,握着她的大手直接拉着人转身,一脚踩在那张弓上,朝书房走去。

    银霄在原地抬了抬爪子,终是因为李泰刚刚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息,没敢跟上,阿生从花厅走过来,在它旁边站定,低头看着地上那张被震碎的角弓,嘴角露出苦笑:

    “得嘞,还得弄张一模一样的回来。”

    银霄望了几眼书房门前垂下的帘子,扭头对着阿生“咕哝”了一阵。

    阿生斜它一眼,一边蹲下去捡那弓弦,一边道:“饿了?我还有事儿,可伺候不了你,自己找虫子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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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我知错了

    书房中,软榻旁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层驼色的栽绒毯,遗玉跪坐在柔软的毯面上,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墨灰色的裙摆,刚才在外面还抽痛的手臂,因为被点了麻穴,左肩无力地垂下。

    李泰站在毯边,将肩颈上披着的鸦青色裘衣脱下丢在她身后的软榻上,一撩衣摆,便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托起她仅有微微酸麻之感的左臂,另一只手在她左肩上用劲力点了两下。

    “嘶——”痛觉再次涌上,遗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呼痛,手臂拉伤纯属自找,自知理亏的她,任李泰解开她穴道之后,右掌贴在她臂膀上。

    李泰的手指很修长,一手托起她小臂,另一只手将她略显纤弱的肩臂整个罩住,稍一用力,她便疼地打了个颤,隔着几层衣料,遗玉却很快便感觉到被他覆盖住地方,缓缓升起一股热热的气流,痛感竟然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这手臂稍一不疼,遗玉别处的感觉就敏锐起来,身旁的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薰香之气很是好闻,两人坐的很近,她目光一移,便能瞄到李泰线条光洁,从侧面看微翘的下颔,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她闭了闭眼睛,连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抬起头,出声问道:

    “殿下,您使的可是内力?”

    她知道这会儿她手臂上源源不断的热气,不可能是人的自然体温,早上才见过他大手一挥,便将纸张上的墨迹烘干,想必是习武之人的内力之类。

    李泰目光在她毫不担忧的小脸上一扫,便又转移到她手臂上,并未搭她的话。

    遗玉见他懒得搭理自己,心里有些讪讪,又一想,人家辛辛苦苦每日早起晚睡教自己练箭,她可好,大意地把自己弄伤,万一有个好歹,参加不了箭艺比试,那不是白费人家功夫么,不怪李泰会不悦,这事换到她身上,也要不高兴。

    “我的手臂伤的严重吗?”

    倒不是她不担心,在院子里猛然抽痛那会儿,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暗呼糟糕,生怕她因此不能参加艺比,但这会儿李泰在边上,她却生不出什么担忧,尽管他从进屋就没同自己说过半句话。

    李泰听她进屋这么半天,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正要开口,就听她又补了一句——

    “还能参加艺比吧?”伤不伤的倒无关紧要,能否按时参加艺比,才是遗玉最关心的问题。

    半张的薄唇又重新阖上,遗玉见他不应,便将认错的话咽下,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院子外面银霄时不时一声短促的鸣叫和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和手臂上热热又舒适的感觉让遗玉闭上了眼睛,下巴一点一点地贴近锁骨,身体慢慢向着背后的软榻靠去,昨日她睡的晚,是因着炼雪霜早上才保持神清气爽,又是作画又练箭折腾了一天,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这会儿被李泰用温性的内力疏导肌理,不瞌睡才怪。

    在她后背就要挨到软榻的棱边时,李泰按在她肩膀上的大手突然离开,顺势向后一移环住了她纤细的肩膀,稍一收紧手臂,她的身子便一歪,便轻轻靠倒在他胸前。

    李泰低头看着臂弯中的少女,青碧色的眸光顺着她覆着柔软发丝的额头,移到轻闭的眼睫上,秀气又圆润的鼻子上,淡淡的湘妃色唇瓣上,托着她小臂的那只手松开,缓缓移到她的面颊上,在她泛着粉色的腮帮子上,轻轻戳了戳,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神色淡淡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愉色。

    待到少女轻呓了一声,鼓了鼓腮帮,他才将指尖离开她的脸颊,下移几寸,在她锁骨下轻按了两下,点了她的睡穴,伸手探入她膝窝,双臂一收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软榻上,又拿自己刚才脱下的鸦青色裘衣盖在她的身上,宽大的外衣很容易边将娇小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的。

    李泰又盯着她看了一眼,转身走出书房。

    ***

    小楼东屋,李泰穿着单衣靠坐在罗汉床头,床边三步外弯腰站着一名男子,正低声禀报着最近京中的一些消息。

    “...因此,高阳公主被三公主送回了皇宫,又被陛下训斥禁足了几日,最近在国子监并未惹事...那东西已托人转送给到长孙三小姐手上...吴王已经把余下的死士全都调到了城南的别院,品红楼那里......”

    男子讲到最后,半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昨晚潜到宣楼去查找,除了御、乐、画之外,并未寻得其他五院艺比的题目。”

    室内一静,跪在地上的男子也不敢抬头,额头上渐渐溢出汗珠,呼吸都控制地极其轻缓,就在他忍不住将另一只腿也跪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话语:

    “杜楚客回王府了吗。”

    “杜大人在。”

    李泰右手轻捏了两下左手的骨节,吩咐道:“备车,本王要回府一趟。”

    “是。”男子站起身子,退到门口处,才无声松了一口气。

    ***

    遗玉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着红白相交的房顶发了会儿愣,才迟钝地猛然坐起身来,盖到肩膀上的裘衣滑落到腰间,她伸手抓住那绒绒的衣领,低头看着这件鸦青色的裘衣。

    脑中闪过清晨坐在书桌后写字的李泰,早上坐在兰楼香廊上的李泰,下午进屋后将裘衣随手丢到软榻上的李泰......

    “唔!”遗玉将有些发热的脸庞埋入双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真是的,怎么就睡着了...丢脸...”

    纠结了半晌,她才懊丧地从软榻上下来,把李泰的衣裳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

    窗外的天色暗暗的,屋里的纱灯已经被点亮,她走到地毯边上套鞋子时候,动作突然一顿,惊讶地瞪着眼睛,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臂,一手飞快地上下按了按——

    半点儿都不疼了!

    遗玉慢慢尝试用力,都不见有任何痛楚,才放心地扭动起肩膀,又上下抡了抡胳膊,半点也不像是下午才拉伤的。

    她欣喜地套上鞋子,想要去找李泰道谢,走到门口一掀帘子,脸上和脖子一凉,又赶紧将帘子放下,她伸手抹了抹头上之前热出的汗,老老实实又退了回去,这胳膊刚好,别再着凉了,那就太没出息了。

    “阿生哥!平彤、平卉!”

    遗玉站在门内喊了几句,便听到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从西边传来,平彤和平卉两人一前一后掀起帘子进来。

    “小姐您醒了,奴婢先去给您端碗热汤,您喝过醒醒神儿,然后再吃晚饭。”

    遗玉点头,平卉走了出去,她问平彤道:“王爷呢?”

    “王爷出门去了。”

    出门了?遗玉眼中一疑,自打住进这秘宅中,鲜少见他主动出去。

    “什么时候——算了,你去打些热水来,让我洗脸。”她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可这样未免也管的太宽,便没有问下去。

    “您稍等。”

    平彤出去后,遗玉走到绒毯边坐下,侧头向软榻上的裘衣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回头便看见银霄从门外挤了进来,“哟、哟”的叫声走近。

    它晃到她身边蹲下,红灵灵的眼珠子瞅着她的左臂,遗玉便抬起下午受伤的那只胳膊在它头顶柔软的绒毛上轻轻抚摸着。

    “你担心我啊,我已经无事了。”

    “哟!”银霄见她左臂无恙,便向前一扑,趴倒在她身边的毯子上,金黄色的利喙在毯面上轻轻蹭着,很是舒服模样。

    又过了一刻钟,遗玉用热水净过手脸,正端着一小盅甜粥喝,忽听书房的门帘响动,阿生在外面打着帘子,一道修长的人影带着室外些许的寒气,迈步走进屋中。

    “殿下。”平彤和平卉躬身唤道。

    遗玉端着瓷盅,正欲起身,却看见那人抬头对她轻摆了一下,淡淡地道:“坐着吧。”

    遗玉听见他开口同自己说话,心情便是一松,下午那会儿两人坐在屋里,自己都睡着了,也没听他搭理她半句,让她连认错的话都讲不出口。

    李泰进屋后并没有多看遗玉一眼,在书桌后坐下,就接过阿生从怀里掏出的一本蓝皮卷册来看,遗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生对平彤和平卉使了个眼色,又上前对银霄嘀咕了两句,两人一鸟便跟着她一起离开。遗玉端着小盅,本也想跟着走,鞋子还没套上一只,就听见李泰有些冷淡的声音:

    “我曾教过你如下午那般练箭么。”

    遗玉套进鞋子里的半只脚缩回毯子上,看着靠在椅背上翻看着书卷的李泰,暗道这是秋后算账不成!

    “殿下没有教过我那样做。”的确是她不对,有错就要承认,“是我不对,急于求成,才会伤到。”

    李泰逐行看着手中的书页,并不接话,遗玉偷瞄了他一眼,当是自己态度不够诚恳,于是继续轻声道:

    “殿下每日耗时耗神教我射艺,我却因一时任性,险些白费了您的指点,我知错了。”

    (一更到)

第二五五章 寻什么样的婆家

    “大哥,我问你,这女仕可平三妻四妾之权,对、对什么人都管用吗?”

    遗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些,免得被卢智看出端倪来。

    卢智想了想,答道:“照理说,是对任何人都管用的。”

    照理说?那还有不照理说的?

    遗玉装作糊涂,面带疑惑道:“不会吧,若是一女仕嫁入皇室,难道那些皇子和世子们,也要遵从此律?”

    卢智思索后,答道,“这女仕一律,是在平阳公主的干预下,贞观二年有所修编,也是因着几位有名望的夫人和公主才能实行,现今满朝获封的女仕,算来不过十余人罢了,还没有哪位是嫁入皇室的。”

    “这么说,只是从没有过先例而已,律法并没明文规定,皇室子孙是否要遵循此律?”

    卢智探手过来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又瞎想,这还用得着明文规定吗,可你见过哪个皇子皇孙,不是妃妾满院的,再者,能做上女官的哪个不是脑子清楚的很,非要往那个圈子里跳?这皇亲国戚,也不是谁都想做的。”

    遗玉不敢再问下去,扯动嘴角露出个自然的笑容,“哦,我也就是一时好奇,才会有此一问,想来也不大可能的。”

    卢智话锋一转,“你在国子监能待上几年,五院艺比虽不是每次都能被选入,但累积够三块木刻,未尝不可,就是靠着书艺,每年拿下一块也够的,木刻的传言既然能流出来,必是有几分真切,你若想日后不受委屈,那就给我用心点!”

    “我心里清楚的,大哥放心。”

    女官之位,所附带的权利,对皇室子孙,八成是没用的...那,李泰为什么要花费精力,帮她拿到木刻?

    遗玉心中一钝,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垂下头去掩饰脸上的表情。

    在她垂首之际,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神态的卢智,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

    回到归义坊的宅子,刚到午时,有半个多时辰才到吃午饭的时候。

    兄妹俩进到卢氏的房间,就见小满坐在厅子里打哈欠,见到他们忙站起身来,低声道:

    “少爷小姐回来了,夫人在屋里头休息呢。”

    遗玉见她疲乏的样子,便道:“小满,过几日清闲了,就让人将你送回去,年底你的婚事就要办了,眼下将你留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儿。”

    她早上还听卢氏提过,两人昨日到西市去逛,小满买了些针线回来做活,连夜都不曾睡个好觉,婚期将近,总要尽快回龙泉镇才是。

    小满连忙摇头,“不打紧,我出门前都和舅舅和李大哥说好,等下个月再回去也无妨,夫人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使唤惯的,怎么能行。”

    “介时接了陈曲来就可以,我们也不是总就待在长安的,等新宅建好就回去,这节骨眼上让你和你李大哥分开,肯定有人要在背后埋怨我。”

    小满脸蛋儿一红,说是去沏茶,跑了出去。

    遗玉望着她的背影,嘴上无声地嘀咕着,被卢智看到,问:“你说什么?”

    “没事,大哥去忙吧,我进去看看娘,嘿嘿。”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这就要嫁做人妇了,啧啧。

    卢智出去后,遗玉掀起里卧的门帘,蹑手蹑脚地进屋去,来到床边,看着卢氏安静的睡颜,心头一软,轻轻将外衣解下放在床尾的小凳子上,蹲在一边的火盆旁将手和身上烤暖和一些,才解开头上的钗髻让头发披散开来,转身走到床前,掀起被子一角,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卢氏正迷糊地睡着,忽觉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偎上来,缓缓睁开眼睛,遗玉的小脑袋就挨在她肩上,白嫩的小脸上贴着些许柔软的发丝,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轻转着,她一时怜爱,伸了胳膊就将自家闺女搂住,缓声道:

    “几时了,可是该吃午饭?”

    “过午时了,娘,我再陪您睡会儿好不好?”

    娘俩好久都没能躺在一处,卢氏稍作犹豫就应下,又往床里面挪了挪,给她空出大些地方。

    遗玉埋头在卢氏身上蹭蹭,娘亲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只有孩子才能嗅到的暖香,不管是什么委屈还是不安,都能在这香气中,消失殆尽。

    卢氏被她蹭了几下,便没了睡意,一手被她枕在颈后,另一只手绕过去,五指顺着她散乱的头发。

    “前日人多,好些话都没与你说。玉儿,娘真觉得,能有你和哥哥们这样的好孩儿,这辈子都足够了。”

    不管前半生是如何轰轰烈烈过,柔情蜜意过,只有此刻儿女绕膝这份宁静,对她来说,才是最真切且珍惜的。

    遗玉将手搂在卢氏腰间,软声道:“那是有娘亲在,我们才能好好的,你看别家的孩儿,哪有我们兄妹乖巧,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好的娘亲。”

    这是将他们兄妹三人一手拉扯大,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姐贵妇,到种田务农刺绣女红,一粒一粟一针一线,将他们养大的母亲,那些被隐藏的往事越是清晰,她对卢氏,就越是心疼和敬佩,也许这一切的起因只是阴谋和算计,可卢氏对他们三兄妹的养育之恩,却是真真切切,永远不会改变的。

    她甚至有些庆幸,若卢氏当年没有因误会和伤害,毅然离开那团纷争,那她到来时,面对的会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内宅私斗,外亲里疏的兄妹父母?

    她有些坏心却护短无比的大哥,她憨憨傻傻却性格纯良的二哥,她性子直板却坚强温柔的娘亲,这亲密又温暖的一家子,恐怕都是空梦而已。

    卢氏似是想起什么,脸上带着些自得,“娘亲的教养自然是好的,你外婆——”她声音一低,应是想到身在长安却不能相见的卢老夫人,眼神黯了黯,但为不让遗玉担心,很快又借着笑道:

    “那日你赢了比试,你云姨一时高兴,说话就大声了些,那些妇人们得知你大哥和你是兄妹,且都是娘亲所出之后,模样可真叫好笑,呵呵,若不是你云姨挡着,娘差点被她们围了起来,个个都在打听娘是怎么教养的。”

    看着卢氏脸上焕发的笑容,遗玉这两日来,头一次因着得了块漆金的实心木头而感到喜悦和满足。

    讲完了开心的事,卢氏忽然叹了口气,将她搂紧了一些,按在怀中。

    “玉儿,娘不想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你大哥还特意嘱咐过我,可、可我一想起那日你孤伶伶地站在楼下,被别人欺负,被泼墨、被辱骂、被责难,娘想起来心头就有气,就难受的紧,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娘却不能帮你出头!娘、娘真没用......”

    遗玉被她紧按在怀里,看不见她神情,可听她说到最后,就一改方才的轻松,语调都哽咽起来,心一疼,连忙回抱住她。

    “女儿才不委屈,你没看那些欺负我的,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可不仅仅是被取消了比试名额那么简单的,日后有的被人嘲讽呢,娘无须帮我出头,你女儿脑子可好使的很,嘴巴又厉害,谁能占到我半点便宜了,吃不了让他兜着走,哼哼!”

    卢氏听着胸前脆生生的嗓音,带着些自得和傲气的语调,被她最后孩子气的两声“哼”,逗得破涕为笑,松了手臂,食指在她额发分散的脑门上轻点着:

    “嘴巴厉害还是好事不成,往好了说那是伶牙俐齿,说难听点,就是牙尖嘴利,以后莫要再拿这个出来说嘴,还自得呢,小心日后连个婆家都找不见。”

    遗玉晃着脑袋躲避她的手指,心中一动,问道:“娘,您说女儿日后,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卢氏一噎,连气带笑地干脆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儿,“你就不知道害臊。”

    遗玉咧嘴一笑,“我不害臊,娘说与我听听。”

    卢氏见她脸皮厚的样子,瞪她一眼后,竟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这男方,要是个老实的、本份的,心眼实在最重要,可不能是个花花肠子,家里人都要好相处,门第不要太高的,也不能太低了,比你大上一两岁便可,嗯...还有...”

    卢氏一条条地说着,遗玉的眼皮子开始跳起来,嘴角也有轻抽的迹象,貌似她眼下喜欢的人,和她娘所描述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半点边儿都不挨!

    “......当然,你自己也要中意才行。”卢氏轻揉着刚才她脸上刚才被自己掐过的地方,做了个总结。

    “嗯。”遗玉将脸贴在她手上,使劲儿应了一声。

    卢氏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想到自己的婚姻,暗叹一声,她便是选错了,认错了,这半辈子才搭进去,这孩子还小,哄哄她也就够了,真到时要选,那必是要寻个绝对放心的人家嫁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她自己吃过的苦,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儿!

    就在母女二人窝在床上闲谈的时候,长安城却渐有一股流言,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已补齐~)

第二五六章 十日和一诺

    吃完午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卢氏在边上看着,卢智同遗玉对弈了一局后,便送她离开。

    驾马的车夫胡三被派去做事,卢智步行送遗玉朝归义坊门口走去,卢氏他们住的宅子是在坊西北角,遗玉知道秘宅的大致方位是在东北角,但每次回去,还是约好了时间在坊门口让秘宅的马车将她载走。

    路上来往行人不算多,两兄妹靠着路边走,低声说着话。

    “他一直都是那般与下棋的?”

    卢智所指是魏王,方才在宅中同遗玉下了一局,尽管早知道有魏王指点不会出什么差子,但看见她进步的程度,还是难免惊讶,面子上却只是简单夸了她两句。

    “嗯,每晚都要对上几局的,大哥,我这也算是有名师指点了,依你看,明日的棋艺比试,我该不会得最差吧?”

    遗玉脸上笑着,心里却没多大底,这话她也问过李泰几次,每次对方都只是淡淡地将她瞄上一眼,却不肯给个确信儿,让她每次同他下棋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地盯着棋盘看,每盘棋结束后,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去回想!

    卢智听出她话里的心虚,她才认真学棋没多久,可惜从来都没有赢过,想着要对上国子监那些自幼数棋子玩儿的,不心虚才怪!

    但是,她对弈的不是李泰便是他,怎么能区分出什么好赖来,且李泰教她那法子,实在是应了“对症下药”四个字,卢智很清楚她对上棋路灵活的肯定吃亏,但学里下棋死板的大有人在,因此她是绝对有赢面在的。

    “兴许像今日的比试一样,能让你这瞎猫再撞上只死耗子。”

    虽清楚不出意外,她棋艺是不会垫底,但这会儿说出来,未免会抬高李泰,若非是要依着他,让遗玉能在五院艺比中顺当一些,他怕是早就让阿生学了那劳什子的按摩手法,把人给接回来住。

    遗玉依旧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不过她看着卢智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能猜到应是不会有大问题的,她可没忘了,李泰在提出教她射棋两艺之时,曾亲口说过不会让她做垫底的,那样的人,怎么会空口说白话?

    卢智提到今天上午的比试,让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李泰此时想必已经知道了乐艺比试的结果,不知是会有什么反应。

    不论他是生气也好,失望也罢,作为匿名泄题给她的人,他是不会在她面前表露情绪的,这样一来,她便无从得知,他想帮她赢得比试,究竟是何缘故。

    仅仅是单纯地报答她帮他解毒,还是为了木刻,卢智所说关于木刻的传言...那女仕一律对皇室并没什么约束力,若李泰是为了后者,她得不得木刻,又与他何干!

    ***

    遗玉回到秘宅中,在花厅见到阿生正在给银霄喂食,这大鸟在进食时候不像寻常的凶禽猛兽那样不让人靠近,见到她走到身边,它将嘴里的东西咽下,仰起脖子清叫两声和她打过招呼后,继续埋头憨吃。

    阿生将搅拌的大木匙往饭盆里一丢,站起来对遗玉道:“小姐,主子说了,你若回来,就去书房见他。”

    遗玉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李泰,正要回小楼西屋去整理下思绪,被阿生拦了道,只能应下,在花厅里面磨蹭了一会儿,走到书房门口时候,调整过面部表情,才掀起帘子走进去。

    屋里比外面要暖和的多,李泰就坐在软榻边的驼色绒毯上,一进门就能看见,不复在外时候的严谨,他穿着一身舒适的青白色绵袍,半靠在叠放的软垫上,长袍覆盖下的修长双腿,一只曲起,左肘搁于膝上,他的右手边是一张精致的雕花茶案,上面放着的不是茶盏,而是一只盛酒的铜壶。

    李泰今日并未束冠,黑发在脑后绞成单髻,一根长长的玉簪从旁露出,这般闲懒的模样,似乎更衬那一对妖冶的瞳色,让人望而失神。

    免疫力正在不断增长的遗玉,仅是愣住了一瞬间,面上便恢复常态。

    “殿下。”谦称可免,但该有的尊敬她是不会少的。

    “解毒已有二十余日,照你先前所说,还需十日我便可摆脱梦魇?”李泰轻晃着右手中的酒杯,张口便问道。

    遗玉身周的空气似乎滞留了一瞬,听着他因饮酒而变得醇厚的嗓音,问出的却是这么一个鲜少被提及的话题,她半垂下头,轻声答道:

    “是。”

    是还有十日...摆脱梦魇,她便没有继续留在秘宅的必要,这一点在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就曾经想到过,可此刻被他提出,胸中还是一闷。

    李泰将右手中浅金色的酒杯移至唇边,轻饮一口后,道:“当日在王府,你应下解毒之后,我曾许你一件事,可还记得?”

    仿若是嫌遗玉的胸闷之感不够浓重,他先是提及毒解之日将近,又说到曾经许下她的“报酬”,竟像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一样!

    在进屋之前,她还在担心着他对乐艺比试结果的反应,怎知他会突然说这些。

    “我记得。”她当然记得,她帮他解毒的原因之一,不就是为了这点“报酬”吗。

    李泰只在她进屋后,看过她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停留在他带着宝石戒指的左手上。

    “那这十日,你就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十日之后,告诉我。”

    遗玉小脸一绷,刚才还在胸闷的她,心中顿时烧起一把无名之火来,这还真就当紧要划清界限了,有这么迫不及待的吗!昨晚不还好好的?

    “殿下,”她抿了下嘴唇后,突然朝前走了几步,在离毯子边缘还有两步时候停下,抬起头看着他。

    “听您的口气,似是十日之后,我若想不到要求些什么,您允我那件事,就打算不作数了不成?”

    什么十日不十日的,她承认自己当时是想着借了他这棵大树好乘凉,可她现在——就算她现在依然这么想吧,可要是树都跑了,哪乘凉去?

    眼下她还真没什么好求他的,那个许诺若是应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怎样?就当她是有些无赖好了,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没想好是舍是留,却不愿同他划清界限。

    余光中多了半边墨灰色的裙角,听着她清清亮亮的一句问话,李泰淡着面孔抬起头,道:

    “我答应过的事,少有反悔。”

    这“少有反悔”听起来比“从不反悔”更让人信服,遗玉的心情稍松,乌黑眼瞳对上他的,继续道:

    “那等我哪日想到了,再向您求得。”

    李泰答应她的这一件事,肯定是不能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但哪怕这个要求只是要一个铜钱,在没想好该怎样对待这份感情之前,她怕是不会去求这一诺!

    “等哪日...”李泰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颔首后,低低的嗓音消失在酒杯边。

    遗玉没听到他的低语,见他点头,心中的火气消去不少,不像刚进门时候的拘谨,将高缦小鞋蹭掉,拎起裙摆踏在厚实的毯子上,在雕花小案另一边坐下,探身去拿过上面放置的莲头酒壶,跪坐起来,稍稍前倾递向他。

    她一举一动再自然不过,不全是恭敬,也因相熟,李泰在她递酒壶过来时,便将饮尽的酒杯移过去,在她双眼留心着斟酒之时,目光从她白皙且泛着可爱红润的小脸上扫过,酒斟满八分之后,他收回目光,她看向他。

    “今日的乐艺比试,赢的是四门学院,最差则是算学院的。”

    没了先前那会儿的怨气,脑子又清醒起来,李泰好好地跟她提什么十日和许诺,她没办法不往今日的艺比结果上面想。

    李泰当然早就听探子把消息报了回来,这又听她说了一遍,点头表示听到,却没给什么反应。

    遗玉已经料到听了这事他会是这样,乌溜溜的眼珠子轻转,身子一沉,向后坐在小腿上,语气犹犹豫豫地道:

    “有件事,不知与您讲是否妥当。”

    “何事?”

    “我若说我提前几日就知道了上午比试的题目,您相信吗?”

    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片刻,遗玉将酒壶抱在怀中,垂下眼睑,她能让自己的声音自然,却无法保证他不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垂头低语的模样,反贴近她现在所出的话。

    他不想让她知道匿名泄题的是他,她也暂时不愿将这事情说穿,但她进门后他这奇怪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应该想办法解释一下,这办法,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

    “若是有人泄题于你,为何最优是旁人。”李泰面不改色地指出她话里的“疑点”。

    没有惊讶,没有不悦,这态度——如果不是遗玉已经肯定那个多次匿名送东西给她的人就是李泰,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猜到那神秘的太学院学生是谁!

    遗玉心中腹诽着他的装模作样,却不曾想想,她自己这会儿不也是在晃点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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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同她对弈

    前些时日,因着一张画像,丽娘从房乔处得知卢氏母子尚在人世,且被他叮嘱不能将这件事告知给房老夫人。

    丽娘清楚,房乔没有急着认回卢氏他们,多是因为当年那一尸两命的错案,事情过去这么些年,有心的人肯定都还记得,难保不借此生事。

    房家对外说是卢氏母子被安王掳去,可知情人都知道“事实”,是卢氏不满房乔对儿子的责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丽娘自十几年前踏进这府中,就知道卢氏她们婆媳不和,借着这点也成了不少事,可卢氏走后,又过几年,她一样成了这老妇的眼中钉,只是她比卢氏心眼多,比卢氏能忍,才有今日。

    从审问学嘴的丫鬟那会儿,到这时站在房老夫人跟前被她怒斥,半个时辰不到,她已将事情猜着七八分,看来卢氏母子的事情还没在长安城里掀起多大风声,不然房乔早就有所动作,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先借着府上丫鬟的嘴巴将事捅到老夫人这儿。

    “噗通”一声,丽娘照着老夫人的话跪了下来,抬头一脸担忧地望去:

    “娘,您莫动怒,老爷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等事情弄清楚,他肯定会跟您讲,您别急。”

    被逼问卢氏他们的事,丽娘却轻巧地把话往别处一带,不管老夫人是听了多少传言,但因房乔先前嘱咐过,她嘴里是不会说出半句。

    “你当然是不急,你巴不得我的孙子们都回不来才好,你、你和那女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老夫人很少这么明面上地斥骂丽娘,这会儿是因为被房乔和她瞒着信儿,心急之下,才会顾不上脸面。

    话说,房老夫人同卢氏和丽娘这一前一后,房府两任名义上的女主人,关系的确微妙的很。

    她当年不喜卢氏,原因之一是卢氏国公嫡女、士族大姓的身份,出身高固然是好处多,可卢氏的直脾气和在纳妾一事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却屡屡刺激到本应是家中地位最高的房老夫人,之前因为卢家的缘故,内宅还算安稳,而从两家闹翻,卢中植写了断绝书离京之后,她对卢氏就再没以往的容忍,哪怕是她已育有两子。

    而丽娘,却恰恰是同卢氏截然相反的一型,她性子温婉,出身低,对她的尊敬和小意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那时她因卢氏带着两个嫡孙离家,正是恨恼之际,两相对比之下,之前被她当成是替儿子传宗接代工具的丽娘,一下子便成了贴心人。

    不同卢氏和房老夫人从一开始明里暗里的剑拔弩张,丽娘这对婆媳,是和睦相处过许久的,直到几年过去,丽娘连半个儿子都没生下,孙子们又找不回来,府上的两个妾侍肚子没信儿,和房乔母子关系的疏远,让老夫人把错都归咎在了丽娘的身上,背地里,不知怨过她多少次是克子的命!

    一晃十几年过去,年迈的房老夫人看着别家老妇含饴弄孙,自己家中却只有个一个孙女,还是妾生的,每每出门都觉得面上无光,恰房乔提出给丽娘升平妻,她便应了,可因着丽娘现在当了半个家,她心中却更是不待见她。

    这时的老夫人,对卢氏,是怨恨,对丽娘,则是厌恶的。

    “乔之近日常同怀国公来往,是不是寻着人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是说房乔和卢中植这对关系不睦的翁婿最近又亲近起来,便有人说,他们是找到了当年被安王掳走的卢氏母子。

    这话听起来没边儿没影的,可近年来越发盼着孙子的房老夫人却深信不疑,房乔的动向她略知一二,最近常跑国公府,不是为了卢氏母子,又是什么。

    “......”

    “你不说是吧?”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丽娘,吃斋念佛时候的心静全无踪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狠狠瞪过去一眼,扬声道:

    “莲香,让人去把你们老爷给我找回来!”

    她岁数大了,可脑子还没糊涂掉,听了传言后先找丽娘来问,那是知道房乔肯定会瞒着她,便想从这女人嘴里先问出些话,却不想她会这么嘴牢。

    若是别的,她不过问就罢,可这事关房家香火的大事,她如何能不管!

    丽娘听她派人去找房乔,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老妇平日对她冷淡,真发起脾气来,她是怎么做怎么错。

    ***

    傍晚,房乔和丽娘从房老夫人的院中走出来,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垂着脑袋。

    房乔在一个时辰前,就被人以房老夫人的名义从中书省急急寻回来,进屋看到跪着的丽娘和显然正在生气的母亲,原当是两人又闹了矛盾,却被房老夫人直直问到了卢氏母子。

    有丽娘在一旁解释,他得知母亲是听了外面传入府中的传闻,解释了半天都没能让老夫人相信他没找到卢氏母子。

    后来老夫人使了杀手锏,闹着要上祠堂去跪房家的列祖列宗,房乔才勉强告诉她,人已经有了信,只是还没见着,正在寻找,这才让她打住。

    闹了一下午的老妇,用些粥饭就睡下。

    房乔和丽娘,回到正房打发了下人出去,厅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丽娘才柔声开口道:

    “老爷,莫怪我多嘴,既然寻着姐姐和少爷他们,那就该早早地接回来,怎么还让他们流落在外,又让娘忧心。”

    房乔脸上带着疲乏色,“韩厉还没找到。”

    丽娘看着他的脸色,道:“那个叫韩厉的,都这么些年没有音信,谁知是不是早就死了——说到底,那件事也就是于名声有碍,又不用担什么罪,有您在,谁还能多说大少爷...”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到娘耳中,必有所图,好了,不说这个,我会看着办。”

    房乔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丽娘,她站的不是很稳,有些摇摇晃晃的,膝盖处裙面上明显有着褶皱。

    “跪了很久?”

    丽娘两手一绞,轻轻摇头,“没跪多大会儿。”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歇歇。”房乔轻皱眉头,伸手拉过她在旁边坐下。

    连日来,丽娘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又是担忧又是屈恼,这会儿面对他近来少有的体贴,不安的心立刻平静许多,这十几年的相处,他肯定是对她存有感情的。

    “娘年纪大了,说话不大好听,你多担待些。”房乔虽面上仍因房老夫人之前的逼迫而带着愁色,可说话的声音却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丽娘点头,含笑看着身边的人,这是她辛辛苦苦谋来的幸福,她一定会保住。

    ***

    十月十六日这天,是棋艺比试,君子楼中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二张棋案,因一名学生被五院艺比除名,倒给比试省了些麻烦。

    遗玉在钟鸣之前,还捧着几天前李泰找给她的一本棋谱看。

    钟鸣之后,学生们都在主簿的安排下,两两一对坐下,写着比试题目的巨轴放下,上书“一刻钟”三字,一刻钟是说这两两对弈的时限,今日是要下快棋了。

    遗玉心中窃喜,早上卢智告诉过她,若是下慢棋她就会捉襟见肘,下快棋,只要她脑子反应地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比试开始一刻钟后,她以八颗子的优势,赢了第一短局!

    这一局拿下,她就算脱离了最差的范畴,主簿和书童们在旁查数棋子时,她隔着几席对卢智挥挥手,而后在学生们互换位置时,悄悄仰起头对着兰楼上的一道身影,咧嘴一笑。

    四十四人,输赢两半重新凑对,谁曾想第二局,她以三子之险,又侥幸地赢了!

    两局过后,连赢两局的十一人,和连输两局的十一人,分头继续,由主簿根据之前的对弈,各选出一名轮空,成五五对局。

    让遗玉哭笑不得的是,第三局同她对弈的,竟然是长孙家的三小姐!

    主簿宣布第三局开始前,每座都在整理着棋盘,遗玉和长孙夕也不例外。

    遗玉一边捡着白色的棋子,一边瞄着对面长孙夕娇美的小脸,心下不由暗叹,这小姑娘,隔远了好看,离这么近,怎么也这么好看。

    从道理上说,对李泰这传闻中的心上人,她是该讨厌才对,可对着这么一张精致到了极点的小脸,她就是生不出半点厌恶来。

    “卢小姐,你怎么了?”长孙夕正低头数着棋子,察觉到遗玉的目光,抬起头来,嘴角一翘,露出可爱的两朵梨涡,娇声问道。

    完了,不但生不出厌恶,被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盯着,她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起来!

    “呃、长孙小姐棋艺必定很好吧。”她心虚个什么...

    长孙夕将最后一颗子丢进棋盒里,伸出尤带着肉窝的小手,削葱根般的食指在唇上轻点了两下后,成掌遮在唇边,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兮兮起来,探身过来,对着她悄声道:

    “偷偷告诉你哦,我棋艺是不大好的,刚才两局,都是人家让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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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笨了些傻了些

    卢智以一子之差,输给了自择黑子先行的长孙夕,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之前过半的人都是猜测卢智会赢的,哪怕是倾慕长孙三小姐的一些少年们,卢智毕竟是得过一次棋艺木刻,两人年纪相差不小,怎么看都是卢智的赢面大。

    但这“一子”之差,又让人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好像是长孙夕这出身和模样的,没有过人之才反而说不过去。

    主簿向论判席告知结果后,卢智朝兰楼里看去,见程小凤站起来招手,才向这边走过来。

    在东方佑宣布最优,楼中太学院学生们喧哗时,卢智走到遗玉身边坐下。

    程小凤干笑两声,轻轻一拳抵在卢智侧肩,“没事、没事,已经拿了一块了,又不是每回都要拿两块才行。”

    卢智脸上半点输掉比试的失落都没有,应付了她两句后,扭头向沉默着的遗玉道:

    “怎么,没想到大哥会输?”

    遗玉老实地点头,“是有些,我觉得你应该能赢的。”

    她同长孙夕对弈过,自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可卢智的棋艺在她心中可是归于李泰一类的,因此,长孙夕这小姑娘胜了卢智的事实,让她不免心生违合之感。

    兰楼中坐着二十几个太学院的学生,因卢智在,所以并没有像另外三楼中的太学院学生一样喳喳交谈长孙夕的得胜,而是很规矩地坐着,较为安静。

    卢智伸手取过她案上的茶杯,带着别样的笑意,对她道:“这棋艺一比,对我来说,输赢并不重要。”

    遗玉听出他话里有话,稍作考量后,刚想到一种可能,就见他将茶杯重新放到自己面前的案上,她不经意地一瞄,却见那半杯茶水底部,清清楚楚地沉淀着两颗莹白的棋子!

    卢智将她两眼圆瞪的模样看在眼里,并没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就那两颗棋子作何解释。

    遗玉从惊讶中回神之后,再仰头看向站在梅楼香廊上,手持木刻的长孙夕时,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优和最差都宣布后,观比众人纷纷离席,还有射、算、礼三项比试,太学院已经包揽了四块木刻,书学院和四门学院各一块,其他两院一块未得,各院博士和学生们的心情也因木刻的多少,有所不同。

    今日卢氏和程夫人都没来观比,待楼中众人散尽,程小凤便提议出四人一起去用饭,下午再回程府去练箭,这个提议被卢智毫不犹豫地推掉,遗玉安抚未成,程小凤最后生气地领着程小虎走了。

    兰楼中,遗玉看着程家兄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叹了一口气,对卢智道:“其实一起吃个饭,耽误不了什么事。”

    卢智瞥她一眼,“真同她一起回去,你当能练成箭?明日可是射艺比试,就你那半吊子的准头,在比试前能多射一箭便是一箭。”

    遗玉不满,“什么半吊子准头,我好歹十箭能中六七了,比半吊子多上一两箭呢。”

    卢智懒得同她争论多一箭少一箭的问题,拿上两人的书袋,就要起身离开。

    遗玉对最后一局棋尚有疑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又坐了回来,将案上的茶杯推过去。

    “最后一局比试,是什么回事?”茶杯中的两颗白子,若是呆在它们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那比试的结果又当如何?

    “数棋子之前不小心碰掉了两颗掉进袖中,忘记将它们放回去。”

    遗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长孙小姐就没有看见吗?”

    卢智伸手摸着下巴,口气犹豫道:“应该是没有看见吧。”

    “你们同盘对弈,掉子她会没看见?”

    两人坐在数张席案间,为了能让他们清静地下棋,除了同样在场上的两名最差候选,四周都没人,楼上楼下看不清楚他们的举动,有掉子的情况,还有谁能比他们双方更清楚的,长孙夕怎么会没有看到?

    卢智反问她:“若换了是你,同人争那块木刻,见到对方掉了子又收起来,没往棋盘上放,你会指出来吗?”

    遗玉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卢智,他轻笑了几声后,淡淡地开口:“所以我说,她‘应该’没有看到,若是看到了,为何没有指出来。”

    遗玉怎么会听不出他说的是反话,长孙夕肯定是看见他掉子的,却没有指出来,所为不过是那一块木刻罢了。

    卢智这么侧面地向她讲明了这件事,比直接说出来,更让她心有所感,客观来讲,长孙夕先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活泼可爱又样貌精致的小姑娘,她刻意不去联系她的出身和性情深想,但卢智现在,却让她不得不怀疑,那样几近完美的一个娇小姐,真的就如同外面表现出来的纯净吗?

    就连性子直爽的程小凤,都有静下来同她分析道理的时候,这长安城中的公主小姐,少爷公子们,有几个是简单的。

    其实想一想,长孙夕这么做又有什么错,故意掉子的是卢智,她不过顺水推舟,赢了木刻。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傻”,在事先知道比试题目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地参比,刚才被卢智反问她若遇上掉子一事,她回答的,亦是她会做的傻事。

    暗叹一声,遗玉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问卢智为何要将到手的木刻拱手让与长孙夕,她站起身,对他道:

    “咱们回去吧。”

    “小玉。”仍坐在席子上的卢智轻唤了一声。

    遗玉低头便看见他直直盯过来,泛着莫名笑意的双眼,“你虽有时笨了些傻了些,可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这奇怪又难懂的一句话,却让遗玉忍不住勾起唇角,转过身轻“哼”了一声,朝出口走去。

    ***

    遗玉同卢智回了归义坊的宅子,和卢氏一起用过午饭,又在家中墨迹了一会儿,才被卢智给拉走,送上回秘宅的马车。

    马车上,遗玉一个人静下来,便有闲余想起某些早上被她暂时抛在脑后的事情——长孙夕和李泰。

    最初听闻这两人有关,还是从卢智的口中,在她到国子监念书前,京中就隐约有了李泰同长孙夕的传闻。

    对于李泰属意年仅十二岁的长孙夕,不愿先迎娶侧妃一事,那时的她是当成笑话来听的,可此刻,因着她心情的变化,还有早上长孙夕身上的香气,想要淡定地面对,似乎有些困难。

    她是理智和感性各占一边的人,从十月十一日艺比开始头一天,那一晚她发现了自己对李泰有好感,到此时棋艺比试结束,这将近五日的时间里,她的感性一直占着上风,多数事情是由着性子来的,在对待李泰一事上,便是。

    可早上从长孙夕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却将她太过冒头的感性薰散不少,理智让她有些心惊地发现,那夜她明明想好要冷静对待这份初识的情感,在暂时不放弃的同时,亦要抑制它蔓延,但这五日来,她却由着性子,只顾品味这两世头一份的心情。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由皱起眉头,眼下看来,长孙夕和李泰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谣传而已,她对他近亲的态度,她今日身上的香气,这为数不多的线索,却让她额头冒出些许冷汗来。

    若这两个人的事情是真的,那她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在李泰和长孙夕的关系暧昧不清的时候,她却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甚至屡屡有亲近之举,因着他待自己的那份不同,就有些昏了头不成!

    马车行的很稳,车中的遗玉紧闭着眼睛,开始一件件反省自己过于感性的举动......

    ***

    马车停靠在秘宅门外,车夫轻唤了一声,掀连的同时,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偷偷瞄了一眼弯身下车的遗玉,只能从这年岁不大的小姐脸上,看到一片平静之色。

    遗玉进到宅中,在花厅和小楼前的院子中只见到一两名下人,没有银霄和阿生的身影,她又看着斜对面门扉紧闭,不像有人在内的书房,抬脚走向小楼西屋。

    昨日她回来就很早,平彤平卉摸准了时辰,她进门后便奉上沏好的热茶,在这大冬天的,从外面回来,再没有比热水洗过手脸,喝上一杯热茶更舒服的事情。

    遗玉夸了两个贴心的丫鬟,便问:“王爷没有回来吗?”

    平彤将手上的点心盘子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放下,“没有,不过李管事在半个时辰前回来过一次,吩咐过,若是小姐回来,让您莫要练箭,先看看书什么的。”

    垂头静候在另一侧的平卉听平彤这么说,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些许不解,被平彤暗瞪一眼又低下头,两人的小动作,刚巧落入遗玉的眼帘。

    “平卉是怎么了?”

    被点了名,平卉先是小心看了一眼平彤,而后梗着脖子对遗玉道:“李管事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嗯?”遗玉盯了一眼还要再使眼色的平彤,就听平卉道:

    “李管事说、说王爷吩咐,让您回来以后,莫要使性子练箭,再伤了手臂,没人管治。”

    (今晚只有一更,明天要出门,中午时候会三更连发)

第二六一章 亦是我所教

    平卉将阿生的原话学了一遍,一讲完,平卉便“噗通”一声跪在遗玉面前,道:

    “奴婢该死,不该欺瞒小姐,请您责罚。”

    遗玉和平卉都被她吓了一跳,平卉紧跟着也跪了下来,遗玉来不及细品阿生的传话,对跪在地上的两人道:

    “我这还没怪你呢,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

    平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见她脸上虽没笑容,却也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便不麻缠,拉着平卉站起来。

    “好了,去研墨,既然不让练箭,那我写字总成吧。”

    遗玉并不怪平彤的隐瞒,阿生那话,听起来是有些歧义,在平彤心想,说给她听,肯定是要让她不高兴的,不如把话改改,意思到了就成。

    阿生的话,遗玉听懂了大半,李泰的意思,是怕她蛮练箭,像上次那样伤到肌理,听不明白的部分,是他因何觉得,自己会使性子练箭。

    上午的比试,她好像没出什么篓子吧,哪里就像是需要通过练箭发泄的样子?

    “小姐?”平彤和平卉将客厅的炉子移到书房,出来唤了一声正在垂头思索的遗玉。

    遗玉收回思绪,跟着两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接过平卉递来的毛笔,蘸匀了墨,落在眼前的纸面上。

    ***

    李泰是在半下午,遗玉练了半个时辰字,又翻了会儿数术课本后,才回来。

    遗玉正在纸上推演着题目时,阿生到西屋来唤人,要她到书房去,她不慌不忙地净手又在外加了件披风,才跟着他出去。

    一进到书房中,便闻到了淡淡的薰香味,这原本已经算是熟悉的味道,让遗玉的眼睫轻抖了一下,若说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现在她嗅到的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不如这现燃的香气沉,不如这现染的香气飘得远,仅在她们靠近时候,她才嗅的到。

    “殿下。”

    李泰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信笺,听闻门扉响动,仅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收回,伸手指了一下软榻处。

    “先坐。”

    遗玉应声,没多看书桌后那身带清冷的人,径直走到软榻边上,拎着披风摆坐下,并没将其解下,她盯着榻侧的炉子,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屋里未做完的九宫题目。

    一刻钟后,李泰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在书桌上,起身时椅子同地面细微的摩擦声,打断了正沉浸思绪中的遗玉。

    遗玉暂停了脑中的演算,站起身,对着站在书桌边的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谢礼。

    “若非您指点,今日比试我怕是要垫底,多谢殿下。”

    李泰看着刚从垂头“发呆”状态恢复过来,正经地向他道谢的遗玉,道:

    “上午的比试虽最后负了,但能赢两局,已不枉你前些时日的用心。”

    遗玉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突然有些明白,平卉先前的学话里面他的意思,所指是她上午赢了两局,却在第三局输掉,会因此心有不愉?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心中忽有些好笑,她扯了下嘴角,坦言对他道:

    “我初涉棋艺,能不做垫底,已经心足。”

    李泰负手绕过书桌,走到她身前三步时停下,“有我指点,今日这快棋,若非第三局对上她,你仍能赢。”

    遗玉本来还心平气稳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舒服,但她嘴上还是淡淡地应道:

    “长孙三小姐棋艺精湛,非我这半吊子的水平可比的。”

    李泰略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不同的态度,眉头微皱,低声道:“为何要妄自菲薄,她比你学棋的时日长,棋艺比你好是应当,你若早触此道,不会比她差。”

    嗯?遗玉眨眨眼,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泰说出这两句话,刚才的不舒服,消散不少。

    “我是因您指点,才能进步的如此之快,若是换成寻常的学法,不知何年何月能进益如此。”

    她说这话,本意是客套地谦虚两句,却不想竟勾出李泰这么一句话来——

    “她的棋,亦是我所教。”

    心中一突,京中关于李泰和长孙夕的传言,又浮现在她脑中,她暗自苦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和长孙夕的事,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原来是您教的。”遗玉轻声道。

    李泰不知她心中所想,俯身在榻边的茶案上倒了杯茶水自饮,而后继续道: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刚才还觉得自己明白的遗玉,又糊涂起来,犹豫地问道:“打发时间?”

    李泰轻“嗯”了一声后,没再多说。

    从遗玉进门后,便像隐形人一样安静地站在门口的阿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又偷偷瞄过去,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看在眼里,疤痕已经淡去的脸上,一会挤眼一会儿撇嘴的。

    遗玉压下因他几句话便有些混乱的思绪,张口道:“殿下可是忙完了,那到院中指点我练箭吧。”

    不管她心思如何,不管他和长孙夕之间到底有什么,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明日即是射艺比试,抓紧时间多练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泰点头,将茶杯放下,阿生打起帘子,看着他们俩走出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遗玉从东屋回到自己房间,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守着,在屋里将剩下几日分量的梦魇解药配制足够。

    之后,她洗簌之后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足足半个时辰,才闭目休息。

    ***

    第二日,遗玉在房门外平彤的唤声中醒来,应声后,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

    换上一件干净的墨灰常服,平卉在遗玉的要求下,将她的头发牢牢地在脑后束起,发绳缠绕了很多圈之后,才用玉簪固定。

    临出门前,她一个人在里卧的床边坐着,膝盖上和身边各静静躺着一只红色的木盒,里面装的都是射艺用的指套,一只是卢智送的,一只是李泰匿名所赠。

    将膝上的木盒打开,看着盒子里面带着可爱白色团点的指套,遗玉的心情同那日在羿射阁初见它、在艺比头一日再见它,大有不同。

    想来若不是这一副指套,她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还平白昏头了几日。

    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遗玉将膝盖上的盒子合上,塞进床里,又拿过一旁的木盒放进书袋中,走出房门。

    李泰今日回去观比,像前几次那样,将她送到了学宿馆后门,一路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直到到了地方,遗玉一脚已经踏出车门时,突然被他伸手抓住了左腕。

    遗玉被他抓的手腕一麻,低呼了一声,却见他递过来本应挂在她肩上的布袋。

    “断掉了。”李泰松开她的手。

    遗玉这才看见书袋的带子从连接布袋的地方断裂开来,应是这样,她下车时候才没察觉书袋没在身上。

    她无奈只能将布袋搂在怀中,向李泰道了别,转身之后,便轻轻揉着发疼的手腕,暗自嘀咕几句,朝着学宿馆后门走去。

    ***

    遗玉看着不远处,卢智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探着脑袋朝车里看,却没见卢氏身影。

    “娘呢?”待他走到身边后,遗玉疑问道,卢氏昨日说过今天会来观比的。

    “早上临出门,娘连打了几个喷嚏,我疑心她着凉,便让她在家休息。”

    “啊?昨日不还好好的,可请大夫了?”遗玉一脸担忧地问。

    “让下人去请了,不用担心,应没大碍,今日要在外面吹风,我怕她小病误成大病,才没让她来。”

    遗玉又问了他几句,两人才一同从后面进去。

    同御艺一样,射艺也不是在君子楼中比试,而是在马场上。

    兄妹俩一进到马场中,便见宽阔的场地正中央,已经竖起了一排草扎精编的靶垛,马场四周搭建起数座临时被用来当作观比席的木棚,棚顶用布幔围了起来,三面挡风,有的里面放着一张张圆凳这是学生席位,有的里面则是放着扶手靠背椅,大只的火盆在各角安放,虽不如四面环围的君子楼暖和,但许多学生都自带了手炉。

    马场正中是比试场地,右侧一排样式相同的木棚是观比席,左侧更精致小巧些的两只木棚,一是论判席,另一则是两名王爷和官员所用的贵宾席。

    遗玉在马场附近昨日同程小凤约好的地方等了半天,才见到气喘吁吁的程小虎从远处跑了过来。

    “卢、卢大哥,小玉,我大姐肩膀扭到,我娘带她去就医了,你们先找入座吧,我去祭酒那里帮她弃掉。”

    “什么?”遗玉一叫,卢智伸手扯住转身要跑的程小胖子,让他把话说清楚了,程小凤怎么好好地会伤了肩膀。

    程小虎摆摆手,“这、这我大姐不让同你们讲,你们到时候自己去问她,我、我先去帮她消名。”

    卢智放开手让他走,扭头对上眉头轻皱的遗玉,尚有心情开玩笑道:“太学院想要拿第五块木刻是悬了,查博士肯定要恼火。”

第二六二章 拍桌子瞪眼

    遗玉正在担心着程小凤,听他这么说,便没好气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下,“小凤姐伤到了,你就不担心吗,这时还提那木刻做什么。”

    听了遗玉不满的话后,卢智语气平淡地道:“担心?她特意嘱咐过小虎不要告诉咱们是怎么扭到了肩膀,那她会伤到,八成是她自找的,明知今日射艺大有可能夺魁,她还不仔细些,又让谁去替她操心。”

    他的话,算是很有道理,可遗玉听来却轻轻皱起眉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扯着衣袖朝右侧的木棚走去。

    打头的一间木棚里,坐着的是学里的典学和助教先生们,在君子楼时,由于他们是坐在菊楼上,所以学生们不用特意上去行礼,可这会儿人都下来了,学生们想要入座,必要经过此棚,没道理不向先生们问好行礼。

    遗玉和卢智走到木棚口时,同前面路过的学生一样,对着里面的一众先生们略一躬身。

    “先生们,早。”

    里面坐着的,因前几日的艺比,还没有不认识这对兄妹的,不同于刚才对别的学生问好时的严肃,在卢智和遗玉话落后,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声,而在这应声中,却夹杂着一阵低笑。

    遗玉耳尖地听到,目光一移,就看见坐在中间靠边位置上的一道人影,正含笑望着他们。

    依旧是一身白衣,却因肩绕的雪色狐裘,不显单薄,整齐梳在脑后成髻别簪的黑发,让他俊雅的五官更多一分洁净,嘴角的笑意虽清浅,可却温和之极。

    对遗玉投来的目光,杜若瑾轻轻点了下头,许是一旁燃着火盆的缘故,他如玉般的面容,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润,脸色看起来比前日他们所见要好上许多。

    见到他脸上似是带着暖意的笑容,遗玉的唇角也不由地漾起一抹浅笑来,自早上起就有些发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上许多。

    问候过先生们,卢智和遗玉在隔壁紧挨的木棚找了中间靠墙的位置坐下,圆凳上都贴心地放置着一层软垫,不觉冰冷。

    ***

    钟鸣响后,参比的学生集聚在马场中央,由于换了场地,没再用巨轴示题,而是由主簿带着他们,到论判席前,由祭酒亲自,向众人宣布了今日射艺所比题目——白矢。

    所谓白矢,即箭射穿靶子而露出其箭头,这是射艺五科中最简单的一科,多数参比者听到这题目都松了口气,而遗玉却暗叹一声倒霉。

    射艺所求,皆为精准二字,其次便是力、耐,白矢考校的,便是在精准之外的一个力字,不管是用蛮力也好,巧劲儿也罢,能穿靶露出箭头的,才算合格。

    为了安全起见,马场左右两边的木棚离比试场地都有十丈之远,中央的靶垛一共有五座,每次需按着主簿手持的册子上事先安排好的次序,五院各有一人上场。

    每人十箭,凡射出靶外,或不露箭头,皆不作数,由五名射艺师傅从旁观看,根据中靶多少,和离靶心位置,选出头尾各一名,待一轮比完之后,选出的十八人,分成好坏两边,再行两轮,依次择出最优和最差。

    因程小凤意外弃掉比试,参比者变成四十三人,虽不影响比试流程,第一轮却有一组要变成三人之比。

    场地一边放有弓架,上面挂着两类弓,一是男子所用九斗力的,一是女子所用六斗力的,弓架下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囊,足够四十三人用到比试结束。

    马场上不比君子楼,有扩音的地势,论判席对面的观比者们,听不清楚这边的声音,几名书童过去将比试的题目与众讲过。

    二遍钟鸣之后,宣布了比试开始,主簿打开手上写着人名的折子,向着静静站在论判席附近的学生们,朗声念了五个人的名字,听到的,有直接走向对面场地边弓架去挑选弓箭的,也有摸出指套不紧不慢地往手上戴的。

    遗玉和卢智都没在这头五个人之列,同剩下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一起,并没有归位,而是就近站在论判席和一旁的贵宾席之间,等候着第一轮结束。

    遗玉刚瞄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从身边走过,就听身旁的卢智低声道:

    “她射艺极好,小凤不在,极有可能让她再拿一块木刻。”

    遗玉惊讶地看着走到靶前三十步指定位置站好的卢书晴,这名在艺比一开始便以黑马之资压过长孙娴取得琴艺木刻的少女,在之后的几日表现很是平平,没想竟是在射艺上等着呢。

    卢智说她赢面大,一是因着她本身射艺就佳,二是这白矢一比,女子三十步的射距就比男子五十步的射距占便宜,三是最大的竞争对手,程小凤意外弃比。

    想到先前听闻程小凤扭伤后卢智的反应,遗玉瞥他一眼,半是玩笑道:“若是她拿了木刻,你应该高兴才对,太学院至今也没哪回艺比中得过五块木刻吧。”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

    长孙夕一边同高子健说着话,一边摆弄着手上一副八成新的指套,不时扭头去看侧后方的席位。

    等到助教的发令,场地上响起羽箭刺靶声后,她的一张小脸终是黯了下来。

    “夕儿,你怎么了?”高子健连问她几声都没见反映,便将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长孙夕快要将手中的指套给扭成一团麻,仿佛被他这一声叫喊回了神,暗自一咬牙,转身就朝着身后的贵宾席走去。

    贵宾席上,李泰和李恪并排坐着,相隔半丈有余,两人身前各放有一张桌案,桌上摆着几色精美的茶点,本来应该就近侍候的书童,因为觉得挡眼,被李恪打发到了后面站着。

    两人正盯着场地上的学生看,忽然一道人影小跑了过来,在他们跟前站定,引去了李恪的视线。

    他伸手轻招了两下,和声道:“夕儿过来坐,外面冷。”

    立刻有书童从旁边搬了备用的椅子放在李恪的身边,长孙夕垂着头走过去,却把椅子拖到了李恪和李泰中间,坐了下来。

    李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李泰正在给自己倒茶,就听一旁传到一道闷闷的询问声:

    “四哥,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恪看向李泰,李泰稳稳将手中茶杯注满八分,茶壶放在桌上,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远处的一排靶垛,随口回了她一句:

    “没有。”

    长孙夕放在膝上的手拧了拧皮制的指套,又问:“你好好想想。”

    李恪帮腔,“是啊,四弟,你是不是答应了夕儿什么事,给忘了?”

    李泰喝了一口热茶,瞥了一眼右前方数十道人影中的一个,而后又将视线移到远处的靶垛上,依旧是两个字:

    “没有。”

    长孙夕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了起来,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侧头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吱唔道:

    “就是、是——你没东西要给我么?”

    李泰看着其中一座已经插上了四根羽箭的靶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

    一连三个“没有”彻底挑起了李恪的好奇心,也挑起了委屈的长孙夕心中的一丝恼意,自艺比前一日在羿射楼见到那副精致的鹿皮指套后,她便一直等着李泰寻机送给她,可这一连七八日,她左等右等,别说是那鹿皮指套了,连同他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少有。

    射艺比试已经开始,鹿皮指套不见踪影,找上门询问又得了三个“没有”,这不明摆着,那在羿射阁见到的东西,不是送给她的!

    想到这点,她一咬嘴唇,在一旁官员的偷瞄和李恪满脸疑惑的注视下,身子一倾,将手中八成新的指套,有些用力地按在了李泰跟前长长的桌案上。

    “嘭!”这不算大的一声闷响,并未引来前方学生的注意,李恪皱起了眉头,一直在看着比试的李泰,终于因这动静,缓缓扭过头,目光从一旁按着指套在桌上的白嫩小手上,一点点移到这那张带着委屈,眼眶泛红的白嫩小脸上。

    李泰鲜少同人对视,这是同他有过来往的人都知道的事,长孙夕胸中流窜的闷涩,在那一片妖冶的青碧色划过来后,顿时僵硬成一块,心下后悔自己的冲动,想要将目光移开,却仿佛被吸住一般,只能看着他淡淡的瞳色中,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四、四哥...”长孙夕有些艰难地从喉中唤出一声,忍住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水滑落,轻声道:“你别生气,夕儿不是故意要和你拍桌子的...”

    李恪见状伸手去拉长孙夕,不满地对李泰道:“你吓唬她做什么!”

    长孙夕被李恪朝后一拉斜斜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却不离对面那人。

    李泰看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的精致小脸,脑中晃过同样是一张含泪的白皙脸庞,眸光轻晃后,让人心颤的混沌之色被藏起,又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回过头继续去看马场中央。

    长孙夕眼中两颗透明的珠子滚落下来,飞快地扭头抓住李恪的胳膊,吸着泛红的鼻子,小声啜泣着。

    三人身后的官员们,相互对视几眼后,心中已有计较。

    (家里出了点事,下午要坐车到外地去,熬夜没睡也只能出这么多,TT熬夜还被群里的夏天大人给训了,亲们不要生气,捂头,睡一觉好坐车,不然抗战地点就要改到医院了)

第二六三章 你可还记得她

    长孙夕会哭,本就是有些小女儿的心性在作祟,刚眨巴了几滴眼泪,就在李恪的轻声安慰中,停了下来,他不知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竟让她笑出声来。

    坐在他们身后的官员不觉奇怪,长孙三小姐本就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是性子敏感多变的时候,刚才的小小任性哭闹,这时又破涕为笑,都是可以理解的。

    李泰听着旁边两人的动静,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在杯身叩了叩。

    马场中央的五人都快要将囊中的十支箭射完后,长孙夕的脸上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郁郁,正在同李恪说话的时候,突然扭过头对李泰道:

    “四哥,今晚你会回宫去吧?”

    若不是她的眼眶仍有些潮湿,这再自然不过的问话,就像是刚才她对李泰拍桌子且被他冷眼弄哭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

    李泰沉默片刻,就在李恪将要不满出声时,微微点了下头,长孙夕脸上的酒窝漾起,李恪看不惯他们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便道:

    “对了,夕儿,刚才你说四弟有东西没给你,是什么?”

    长孙夕被他又提起之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他吐吐舌头,“没什么,是我记错了,四哥没欠我什么东西,啊!上面比完了,我回去等。”

    李恪本指望她因刚才的事同李泰生些隔阂,但见她的脸上找不见半点失落,只能暗怪小姑娘的忘心大,倒了杯热茶给她。

    “喝些水,若没有念到你名字,还进来等。”

    “嗯,四哥,我等下再过来啊。”长孙夕点了下头,又对李泰交待了一声,才起身朝棚外走。

    贵宾席和论判席之间的空地上,遗玉双手抄在袖中,站在卢智右侧挡风的位置,因为相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贵宾席上的异动。

    “大哥,她十箭全中了!”遗玉有些惊讶又有些赞叹看着远处射出最后一箭后,放下的弓的卢书晴。

    卢智道:“若是四门学院的邓公子表现不佳,这块木刻便是她囊中之物,初入国子监,第一次参加五院艺比就拿到两块木刻——看来这次艺比之后,长安城又要多一名不输长孙娴的才女。”

    “是啊。”遗玉点头,尽管她对这位太学院的卢小姐在宣楼初见时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可她毕竟是外公一家的人,且卢书晴在拿到头块琴艺木刻之后,没有任何张扬之举,比之那些眼睛总是向上看的才女和大小姐们,好上太多。

    一阵冷风吹来,卢智又往遗玉前面挡了挡,侧头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前有连得两块木刻的卢书晴,后有艺比赢了我的长孙夕,你那‘虚名’既可以保住,又不会招惹人眼。”

    遗玉稍加思索,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你故意输...是为了这个?”

    尽管他们暗地里已经认了怀国公这外公,血缘上又是身为天子近臣的房乔子女,太过招眼,便会遭人觊觎,卢智还好,毕竟在魏王的中秋宴上,明面是得了圣睐,在科举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招惹,可她却不一样,像是刚入学那时,被城阳公主以女官的资格相诱的事,恐怕会再发生。

    卢智很是大方地承认,“的确多是为了这个,不过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小凤会受伤不能参加射艺比试,便宜了卢书晴,那日还不如我自己拿。”

    遗玉松开他的衣袖,很是僵硬地一笑,原来他早就算好了,她在书艺比试时因特殊的经历的确比旁人拿的木刻要扎眼许多,长孙夕若是能赢了在太学院都是首屈一指的他,,只是出了程小凤这么个意外。

    “哎,”她轻叹一声,小声嘀咕道:“真麻烦,太好了不行,太差了也不行,要不多不少才刚刚好...”

    有人将名声看的比命更重,名声在这世上是衡量一个人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可若没有足够的出身相匹配,终是不能向那些王孙贵女一般随意,卢书晴的背后是怀国公,长孙夕的背后是整个长孙家,卢智在外人眼中,背靠的也许是皇上,而她呢?

    卢智伸手抚平被她抓皱的衣裳,极轻声道:“再等等,昨日已经有了穆长风的消息,等要到那东西,我定要让......”

    场地上突然响起射艺师傅的连连高声,将五名学生的成绩报来,恰好遮住了卢智后面微不可闻的话语。

    “嗯?让什么?”遗玉往他身边凑了凑,问道。

    卢智一指已经在翻着折子,准备念下五个人的主簿,“要点人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刚刚好,遗玉虽没继续追问,心里却隐隐有种猜测,眼神带着担忧,看向张口念到她名字的主簿。

    “书学院,卢遗玉。”

    遗玉从怀中掏出事先拿出来的指套,卢智在她戴指套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看看远处的五座靶垛,扭头对他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她便快步走向马场中央,在卢书晴刚刚射箭时用的,最中间的那只靶垛三十步外停下。

    去中间,那有些靶子松——这是卢智的原话。

    ***

    长孙夕没有被点到名字,便拉着长孙娴一同到贵宾席的木棚里坐,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到李泰和李恪中间,而是和长孙娴一起,在李恪那边落座。

    长孙娴侧头越过李恪,看向李泰的侧脸,又望了一眼场地上的五人,目光闪动后,开口道:

    “四哥,你可还记得那位卢小姐?”

    李泰扭头瞥了她一眼,“嗯?”

    长孙娴伸手遥遥一指远处的遗玉,“就是第三靶位的那个穿着墨灰常服的。”

    李泰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遗玉,待那娇小的人影拉开弓,射出勉强还算漂亮的一箭后,道:

    “是谁?”

    长孙娴还没开口,长孙夕就先拍了下手,插话道:“是卢智哥哥的妹妹,和大姐同是在丙辰教舍上课的。”

    长孙娴含笑轻轻瞪了她一眼,“就你记的清楚。”

    长孙夕另一边的李恪“哦”了一声,道:“就是书艺比试那日,被人泼墨,还拿了木刻的。”

    “对啊,就是她,”长孙夕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李恪面前的长案上,“她记性很好,不过棋艺是不怎么样,昨日的比试,我第三局遇上她,原想着她是卢智哥哥的妹妹,能好好下一局呢,谁知——”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同四哥学过棋的,可那卢小姐似乎是个初学者,你也好意思讲。”长孙娴打断她的话,继续对李泰道:

    “四哥可还记得八月中秋夜宴,这卢小姐讲了一个故事,后来可是你亲自点了名邀去水榭中赏月的。”

    魏王府中秋夜宴,众才子为博圣睐使出浑身解数,却因卢智一番惊人之然,失了机会,魏王和长孙无忌等大人带了先前被皇上夸赞的几人离席,李泰却在最后喊上了遗玉,这件事过去两个月,因卢智的大出风头,鲜少有人记得遗玉别出心裁讲了一个饱含深意的故事。

    长孙夕听到长孙娴提起她不曾知道的事,双手握住长孙娴的手臂,不依地轻摇着道:

    “大姐都没与我说过这回事,快讲给我听听。”

    于是长孙娴便将那日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讲,有关官兵和强盗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

    对那日的事只是略有耳闻的李恪也很感兴趣地侧身倾听,李泰看着远处正不紧不慢地挽弓搭箭的遗玉,目中露出一抹思索。

    ***

    连中三箭的遗玉,看着对面穿着特制皮蓑的射艺师傅举了两次手示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中有两箭穿靶合格,而她为了保存体力,前三箭只用了七分力!

    这靶子果然是有些松的...遗玉偷笑,借着缓力的功夫,扭头打量两边,最左侧的是她相熟的杨小昭。

    同向遗玉泼墨的邱唯诚一样,杨小昭也是算学院的学生,因遗玉的缘故,算学院变成八人参加比试,虽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算学院的学生心里还是会有些抱怨,杨小昭却没有顾及那么多,那日遗玉赢得比试后,她还上前恭贺。

    除了遗玉外,另四人多的射了四箭有三箭穿靶,差的便是三箭全都没有穿。

    遗玉收回目光,侧身站好,又从腰侧箭囊中拔出一根羽箭,搭在弦上,调整呼吸,就像是在秘宅的小楼前一样,集中精神,看着箭身与弓身交会处,凭着感觉将弓拉至九分后,轻巧地松手。

    又是三箭射出,前后六箭有四箭合格,一箭没有中靶,一箭射中却不穿,遗玉对这成绩已经很是满意,只是有些不妙的是,还剩下四箭,她扣弦的右手却已经有些发麻,平日练箭时候,多是将弓拉上七分,这八分力道和九分力道,自然更耗臂力。

    再射出两箭,一空一合格,八箭有五箭合格,依着左右两侧学生的表现,剩下两箭,她只要再中一箭,就顺利过关!

    遗玉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臂后,才搭上箭,只是在拉到七分时满的候,右臂突然失力,箭飞了出去!

第二六四章 木棚那侧的声音

    右臂突然失力,只拉到了七分的弓弦有些歪扭地射了出去,堪堪扎在靶垛边上,遗玉看着对面射艺师傅上前检查后,并没举手示意,就知道并未拉至八分的一箭没有射中。

    她扭头看向两边靶垛后的射艺师傅,这一射竟然除了她,四人都穿靶了!现在五人中最差的有一个,是八射四中的。

    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她九箭中了五箭,下一箭若是仍不中,而那八射四中的学生刚巧再连中两箭,那她不就要被留下,等下再比一轮?

    遗玉将弓垂下,揉了揉右边的小臂,这弓制作显然不如秘宅中她用惯的那个,拉弦时候白费了一些力气,刚才那一箭就是脱力所致,下一箭若是好运射中,那便可以避免了最差,她的耐力和力气皆不如人,只有准头在李泰的帮助下进步神速,这时她已力有不逮,这最后一箭能够拉开与否还是个问题,再到下一轮去同人相争,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遗玉没有慌着继续,而是借着缓力的功夫,等待两边的人赶上,欲他等他们先射完十箭再说。

    ***

    这头贵宾席上,长孙娴将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为大致讲了一遍,不过在语言上,却多有偏移,将遗玉所作所为都累落在了卢智身上,只道有这么一位兄长教导,她才成事,她话说的也没错,毕竟遗玉为了给卢智拖延时间,是将那个能够博得皇上掌声的故事,算在了卢智的头上。

    因此听完她的讲述,长孙夕并未对遗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语带羡慕道:

    “这故事真有趣,那卢小姐真是有位好哥哥,教她识字念书,还与她讲故事。”

    长孙娴点头,“卢公子的确是位好兄长,任谁有这么一个大哥,也会不凡起来。”

    李恪若有所思地随口迎合了她们两句,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泰,竟然突然出声道:

    “这个故事是不错。”

    似是想到了那日在王府的花厅中,有些不情愿地将那个在宴会上讲过一次的故事,又干巴巴地叙述了一遍给他,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却又透着几分讪讪的可爱,李泰双目轻眯了一下,带出的些许愉色,并没有被侧对他的三人看见。

    听到这夸赞,几人一愣后,还是长孙夕率先应道:

    “四哥在听大姐讲啊,我以为你都没听呢,嘻嘻,我与四哥一样,觉得那故事有趣的紧,就是不知卢智大哥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当日中秋宴后,卢智被皇上带走,遗玉被王府的副总管以等候卢智为由单独带走,却是领着她到了一处花厅,在那里见到了李泰。

    李泰询问那故事是出自何处,遗玉只道是卢智所讲,被李泰一句“去问卢智”堵住,只能承认是自己编的,因此对这故事的出处,在座几人没有比李泰更清楚的。

    但他并没有指出长孙夕话里的不对之处,而是看着场中的遗玉射出了不穿靶的第九箭,他自然看的出来,这一箭是失误所至,又见她揉着右臂,停下来观察两边,薄唇轻紧了一下。

    长孙娴对李泰之于那故事的夸赞,嘴角轻牵了一下,状似突然想起,有些失声道:

    “啊,我想起来了!四哥怎会不记得这卢小姐!高阳生辰宴上,不小心被刺客刺到的,可不就是她么!”

    如非必要,长孙娴实在是不愿意提及这档子事,且不说高阳偷了李泰的爱宠,又冒出刺客这玩意儿,会引起李泰不好的回忆,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遗玉是帮李泰挡了那一刺。

    可李泰这“不错”两字却让她想起,在中秋夜宴上,李泰在皇上的询问下,仿佛也是这么评价遗玉的——字写的不错。

    两个不错放在别人那里不算什么,可若是挨到李泰,那就难得了。

    高阳生辰宴上冒出刺客,且有一人帮李泰拦下了一刺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但却不大清楚那人是谁,包括李恪和长孙夕被长孙夕这么一提醒,一个扭头看向李泰,一个嗤笑出声:

    “高阳的生辰宴,那是五月底的事了吧,都这么久了,四弟记不得也是正常。”

    行刺对于这些得势的皇子,明里暗里的从小到大不知遇上多少起,因此舍命的下人的没有十几也有七八,遗玉在李恪眼中,不过是个聪明些的平民出身的小姑娘,别说是替李泰挡了一剑没有死掉,就是死掉了,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谁还会记得。

    李泰本就不欲他们知道自己和遗玉现在的联系,听了李恪的话,按照他的性子,心里不管怎么想,在外都是不会解释半句的。

    他的沉默自然而然被几人当作默认。

    长孙夕喃喃自语道:“话虽如此,可若没有她,四哥难免会受伤的...不行,既然知道是她,那等比试结束了,我要找机会好好谢过她才好。”

    这话被长孙娴听见,瞥了她一眼后,轻声道:“你莫多管闲事,四哥都记不得,哪还要你去道谢,这都多久的事情了,莫要被有心人拿捏住,再翻什么闲话出来。”

    长孙夕眼珠灵巧地轻转了一下,长长“哦”了一声,表面是应下,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场上四人拖拖拉拉,总算是将十箭射完,就剩下遗玉一人,刚刚侧身站好,从腰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

    ***

    今日似乎有些倒霉啊...遗玉心中默念,原本在前几箭表现不大好那个人,竟然诡异地在最后两下爆发了出来,十箭六穿,和另外两人一样,比她还多一箭。

    因为离靶心位置不同,就是射穿箭支数目相同者,也能分出前后,遗玉自知,若这一箭她射不中,固然是最差,射中那就和三人的成绩是一样,四个人总要选出个最差的。

    因此,想要稳妥地避免下一轮,她不仅要射中,还要尽可能地离靶心近!

    遗玉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再提气的时候,握弓的左臂略一下沉、虎口前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右臂不紧不慢地将弓拉开——

    糟!就在弓将要拉满八分的时候,之前一箭右臂的失力感再次传来,遗玉心中猛地一咯噔,在瞬间做出了反应,拉不开,那就推!

    她左腕一紧,有些突兀地朝前伸去,本来拉不动的弓,竟然朝前又近了两寸!

    在完全失力之前,她松开了扣弦的左手,羽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嗖地一下飞射而出。

    遗玉垂下右臂,眯起眼睛看向对面不太清晰的靶垛,片刻后,射艺师傅高高举起了手——穿了!

    四人射穿了相同的箭数,面对这情况,射艺师傅只能聚在一起,从第一座箭靶开始检查到最后一座。

    遗玉在他们比较的时候,将弓夹在腋下,伸出两手摊开在面前,同时一握,除了右臂酸麻之外,没有任何不妥的反应,仿佛在最后一箭射出之前,力气用足的她,左腕上突兀传来的热气,是她的幻觉一般。

    “真是怪了...”

    没容她多想,射艺师傅检查完四人的靶子,走到场地边上将结果告知了主簿。

    遗玉同场上另外四人转身看去,就听主簿一前一后,高声念出了两个名字。

    没有她!

    面上一喜后,遗玉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自己的那座靶垛,夹着弓,朝弓架走去。

    放好了弓和箭囊,遗玉走到场地边上,刚在卢智身边站定,就听他问道:

    “不错,这阵子的练习还是颇有成效的。”

    遗玉摇摇头,“第九箭就有些拉不动了,你都不知道,我这最后一箭,可是超常发挥了呢。”

    “下面你也不用比了,别在这里受冻,去对面木棚里歇着。”卢智将自己的指套从书袋里掏出来。

    “嗯。”遗玉接过两人的书袋,转身之际,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贵宾席上,入目的两道雪青色身影,并没让她的脸色生出什么变化来。

    ***

    遗玉回到了马场另一侧的木棚,站在外面朝里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程小胖子的人影,看来是帮程小凤消名之后,就回去了。

    木棚里放着火盆和挡风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有人,一见她进来,便有七八个位置不错的书学院学生同时站了起来,意在让座。

    遗玉轻轻点头后,拎着书袋朝早上和卢智曾经坐过的靠墙那处走去,并没有去占他们的位置。

    几个学生相互看过后,便有人善意地喊来书童给她倒茶,又有人起身挪了只火盆过去,得了遗玉的一句谢,皆扬起绝对不同以往或是虚假或是不以为然的笑容。

    再看另外两个走进这间木棚的学生,只能在剩下的空位上坐下,遗玉有些好笑地暗自摇头,这就是待遇的差别,若是那日书艺她没有帮学院争到一块木刻,这些人哪里会对她这么客气。

    “那书学院的卢小姐到底是不如太学院的,看来也只有书法在行。”

    忽然听到一层帷幔相隔的另一间木棚里传来隐约的声音,遗玉有些无语,真没想到坐在这棚边,还能顺便听听墙角。

    那将遗玉同卢书晴相比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响起:

    “呵,卢小姐可不只是书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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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流言初起

    遗玉左侧的帷幔那边,便是国子监先生们专用的席位,听见这道似在替自己报不平的温和声音,遗玉端着茶杯送到唇边的动作略一停顿。

    “哦?杜公子何出此言?”

    果然是杜若瑾,遗玉轻吹了一口冒着热气茶水,心中有些意外,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于是稍稍侧头,继续听着另一侧隐约的交谈声。

    “这事说来话长,五月底高阳公主的生辰宴上,斗签之时,卢小姐曾为我的画,即兴提过一首倚画诗,不怕郑先生笑话,我向以为丹青之事,鲜有人能与我相较,那日所作一幅,更是堪称佳作,但却自认配不上那一首诗。”

    遗玉饮下一口热茶润了润刚才被寒风吹的干涩的喉咙,面色有些古怪,被人夸奖固然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背后听得,可当日应了杜若瑾所作月夜图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是她一时情急,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剽了别人的,题诗一事,那字是她的,可那诗却是另有所属。

    “有此事?我等为何都没听说过。”

    遗玉自嘲一笑,出了魏王被刺一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那时在宴会上被高阳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平民小姑娘,就算记得的,又有几个人敢随便将牵扯到魏王的事情拿出去乱讲。

    “...许是那日众人多饮醉,无几记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哈哈,书学院的卢小姐是杜公子的学生,你自然更了解一些,算是我刚才口误。不过太学院的卢小姐,这次艺比兴许能赢得两块木刻,直比往年那太学院的卢智了,咦?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年这出彩的学生,怎都是卢姓——”

    忽然,遗玉耳中本就隐约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显然是正在说话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余光瞄了一眼四周,装作调整坐姿,又往帷幔边上移了移。

    “...年前...大人家中妻小被乱党掳走...听说怀国公如今重返朝中,就是寻到了曾被他逐出家门的卢夫人和——”

    遗玉面色一僵,虽那侧的声音不大清楚,可几个敏感的词语,还是让她听出了端倪,正待要继续听下去是,忽闻那温润的声音将其打断。

    “郑先生,这些闲人碎语,我等还是莫要随意谈论为好。”

    “呃、是我多嘴了,杜公子不要见外。”

    木棚那侧的声音渐渐从隐约到模糊,最后消于耳中,遗玉双手捂着温热的茶杯,垂眸思索。

    ***

    卢智将最后一箭射出,待对面的射艺师傅举手示意,放松肢体,看了一眼左侧几步之遥抿唇挽弓的卢书晴,走向弓架去放弓箭。

    他的运气还不错,两回都被分到了射艺相较寻常的对手,一路下来到了最后一轮。先前被他看好的邓公子,今日表现只是平常,同卢书晴相比,稍逊一筹。

    在主簿将评选最优和最差的最后一轮结果报到论判席上之后,东方佑只是向着其他几名论判浅语了两句,便挥手招来一旁躬身捧着木刻的书童。

    见他动作,场地上负责传话的仆役都竖起了耳朵,在论判席附近没有归座的十余个学生,都聚在论判席前。

    “射艺比试,最优者——太学院,卢书晴。”

    东方佑这一声话响后,近处的仆役便提着嗓子将原话朝马场另一头的观比席传去,没过多久,那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众人对此结果并无意外,怀国公卢中植在文在武,身为卢家唯一的大小姐,卢书晴又怎么会差,只是有好事的也会小声议论,若是先前赢木刻的热门程小凤在,不知接过又会怎样。

    在被围起来的卢书晴不远处,卢智被一名书学院的学生喊住,低着头同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而后面色不变地走去向卢书晴道喜。

    东方佑将射艺比试的最差宣布后,贵宾席上,李泰率先起身离席,走到那群学生附近时,众人皆躬身相送,长孙夕将手上的指套随便往长孙娴手里一塞,喊了一声“四哥”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卢智站直身子,抬起头望着在侍卫的护送下,渐渐走远的两道人影,轻笑了一声,引得站在他身旁的卢书晴侧目。

    “想到什么好笑的?”

    卢智压低声音道:“嗯,你又赢了一项,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卢书晴叹声道:“你们赢时,他——”

    “我们不一样。”卢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将目光从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收回,“今晚宫里有宴,你可在受邀之列?”

    “昨日才得了徐贤妃娘娘的帖子。”

    “若是有什么趣事,回来记得同我讲。”

    卢书晴应了一声后,抬脚迎上对面朝自己走来一群太学院学生,卢智轻抚着袖口,朝对面的观比席走去。

    ***

    遗玉和卢智出了马场,走到僻静的花廊附近,她正要开口,就见卢智对着枯枝丛生的廊外打了个手势后,领着遗玉到了廊边的一间小亭里站着,开口道:

    “京中现有流言,说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被寻到了。”

    “我想说的也是这件事,刚才在棚里坐,无意听见隔壁有人议论,这事看起来,是因怀国公的归京,才引来旁人猜测,可若真是这个原因,早在他回京那阵子,便该有流言窜起,怎么偏在近日,大哥,你觉得这是谁做的?”

    当朝三品大员、曾经的安王党因转投皇上被安王余党一怒之下掳走妻女,时隔多年重新被提起,显然是有人背后暗作。

    这传言虽模糊不清,且还没射影到他们的身上,却带给遗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今日传的是找到人,不知是何时,就要被蒙到他们头上。

    卢智将之前的猜测说出,“知道这事人并不多,若说嫌疑,房乔和外公都有,也许是不经意间从他们那里走漏了消息,还有一种可能——”

    遗玉看着他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便追问:“什么可能?”

    卢智摇摇头,“许是我多想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放出这消息的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传言只道是寻着了房家妻小,却没指名道姓,对方五成是不知咱们现归何处,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对方知道咱们的身份,既然没有直接拆穿,那便是另有所图,不急。”

    听了他的话,遗玉沉思,真到了他们一家四口身份被拆穿时候,接踵而来的不仅是有损卢智声名之事,还有认祖归宗,房乔是皇上的人,当年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能大白于众,卢氏身为房府未出的正室,她大哥和二哥更是在房家的族谱上,就算有卢中植在顶着,他们就真能不认房家的祖宗,而是卢家的吗?

    她心中担忧,面上自然就不大好看,卢智将她神色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伸手在她肩上一搭,轻松一笑,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哥自有办法应对——你手臂可是好些了,咱们先到程家去一趟,看看小凤。”

    他提起受伤的程小凤,遗玉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小虎早上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伤的怎么样咱们都不知道。”

    兄妹俩便绕出小亭,穿过花廊,走向位于学宿馆的后门,只是到了门口,两人左右看去,却不见本应等候在此的马车。

    一刻钟后,躲在卢智背后躲风的遗玉,开玩笑道:

    “大哥,这胡三该不是迷路了吧,还是你早上忘了跟他说来接咱们?”

    卢智也不知道这早上才交待过的车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并没接遗玉无聊的取笑,而是道:

    “走,先到车马行去租辆马车。”

    刚才比试时候还好,这会儿却刮起阵阵寒风来,两人穿的虽不薄,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在路边吹风傻挨冻吧。

    遗玉应了一声,低着头,在他身后又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忽听辘轳车马声传来,心道是胡三姗姗来迟,探出半边脑袋,就见一辆陌生的棕红色马车由远而至,在他们跟前一丈外停下。

    墨绿色的车帘中缝,探出一只相衬之下过显白皙的大手,车帘被其从里拨开,但见车内正坐着一名肩披雪色大氅的清俊男子,柔和的五官上,泛着在寒冷的冬日也显温煦的笑意:

    “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之前在木棚时候,遗玉还偷听杜若瑾与旁人交谈,这会儿见到本人,她心中多少有些小小的尴尬,但还是在卢智出声答话时,从他背后站了出来。

    许是前几日才到杜府去探病过,在遗玉耳中,卢智同杜若瑾讲话没了以前的那份客套和拘束。

    “小凤早上扭伤了肩膀,我们要到程府去探望。”

    杜若瑾的目光从卢智身上,移到裹在披风中的娇小少女身上,和声道:

    “刚巧,我也要去程府,上车来吧,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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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坊外偶遇

    等不来车夫胡三,遗玉和卢智便上了从学宿馆后门路过的杜若瑾的马车,同往程府去。

    遗玉进到马车内,刚刚在卢智身边坐下,对面便递来一只两掌大小的八角紫铜手炉,手炉那头,是银线滚边的细绒袖口。

    “拿着。”杜若瑾见她不接,便出声道。

    没等遗玉动作,卢智先伸手将手炉接了过来,塞进遗玉并拢在膝盖上的冰凉小手中,遗玉道了一声谢,便用十指将手炉包住,另人舒适的热度从指上开始蔓延,刚才在宿管门口冻得鼻子都有些发凉的她,忍不住在心中叹上一声:

    这杜若瑾还真是个体贴的人。

    马车驶动后,卢智问道:“杜兄到程府去,是找程大人有事?”

    杜若瑾毕竟是国子监的先生,不大可能是专门到程府去看受伤的程小凤,尽管两人有交情。

    杜若瑾答道:“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去看看小凤,二弟本来要去,可刚才比试完被叔父有事带走,只能托了我去看望。”

    原是代杜荷去探望,那也说得过去。遗玉知道他话里提到的叔父,是此次五院艺比的九名论判中的一位杜大人,杜如晦的胞弟——工部尚书杜楚克。

    这位杜大人同其在长安党争之中保持中立态度的哥哥不同,他另身兼一职,乃是魏王府长史,很明显是属于李泰的拥护者。

    卢智和杜若瑾从今日卢书晴拿到第二块木刻,谈论到后天最后一项比试礼艺,身子渐暖的遗玉,在一旁认真听着。

    若说五院艺比九项比试之中,题目花样最多的,不是囊括种类最多的乐艺,亦不是那日折腾的四十多名学生在围楼里跑来跑去半个时辰的书艺,而是每年比试题目都让人叫苦连天的礼艺。

    礼艺所指,不单是一部《礼记》,更主要的是为人处事和同人的交际能力,比试题目也以此为准,不是在君子楼写写画画,而是根据比试所出题目,到长安城中去完成任务,看谁能够最先返回到君子楼中,这过程中的曲折,单单耳闻是无法体会的。

    遗玉听卢智讲过,有时一场礼艺比试,要从早上到入夜才能分出胜负。

    “杜兄可还记得,去年三月你还在学里念书时的那次礼艺比试?”卢智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忍着笑突然问道。

    遗玉看见杜若瑾脸上露出的无奈之色,心下好奇,又听他俩说的不清不楚,便扭头用眼神询问卢智。

    不顾杜若瑾的尴尬,卢智开口对她道:

    “那时我还在四门学院,最后一日礼艺比试的题目,是让到咱们院晋博士宅中唯一的一棵杏树上,取得两颗杏子还有晋夫人的手信,原以为这事情简单至极,有经验的早早就在国子监门外备好了车马,就看谁先到晋博士家中。可从城东跑到城西晋府,竟被告知晋夫人到梁夫人家中拜访。”

    遗玉只听了个开头,便觉趣味,调整了下坐姿,安安静静听他讲来。

    “有人掉头就朝梁夫人家中去,有聪明的便想着先带上杏子,到时候省的再跑上一趟,但谁知,这杏子竟在前几日被晋夫人早早摘下,分别赠给了长安城中几位交好的夫人。”

    遗玉听到这里,就可以想象,当时参比的那些学生该有多郁闷。

    “得了这杏子的有三户人家,最近的便是东方先生家,一群人便辗转到了祭酒大人家中,那日东方府上只有东方先生的孙女东方明珠小姐在——”

    卢智讲到一半,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遗玉已猜到肯定是有关杜若瑾的臭事,虽好奇的紧却也不敢追问。

    杜若瑾将遗玉眼巴巴地望着卢智的表情收进眼中,刚才的尴尬之色消去,轻声道:

    “后面的我来讲吧——我们先到的十余人,按着礼节入府后,想明珠小姐提及那一篮子杏子的事,明珠小姐很是大方地让下人提了一只篮子出来,可篮中的杏却只余下十颗,哪够我们十几人分,明珠小姐便提议,让我们各自拿出一件东西,只要她满意谁的,就同谁交换两颗杏子。”

    “有人择了身上的玉佩,有人掏出袖中的香囊.....但最先换到杏子的,却是你大哥一荷囊绿色的叶子,是叫薄荷吧?”

    见到遗玉点头,他才继续道:

    “就这么,明珠小姐答应同四人交换后,只剩下最后两颗杏子,却再没有让她满意的东西,她知我擅丹青,便提出让我为她作画一幅,就将最后两颗杏子给我...这作画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我拒绝后,本欲到另外两家去碰运气,明珠小姐却突然发了脾气,道是我不为她作画,刚才答应换的杏子,便都不给了。”

    遗玉只听卢智的轻笑声,也可以想象杜若瑾被那位有趣的末珠小姐缠着作画的场面。

    伴着卢智的笑声,杜若瑾轻叹一声,“当时是有两个太学院的学生换到了杏子,被他们央着,我想着能让他们先走也好,便应下了。”

    遗玉心道,这人心眼是好,却也太倒霉了一些,那样被留下,必定是完不成比试了。

    卢智终于笑完,轻咳一声,将话接过,“杜兄叹气做什么,若不是你被明珠小姐留下,又怎会头一个完成了礼艺比试。”

    “啊?”遗玉面露讶色。

    卢智解释道:“杜兄答应帮明珠小姐作画,我们这些得了杏子的人自然就先行离去到梁夫人家中找寻晋夫人,可到了梁府,晋夫人却已经离去,我们只当她回府,便回到晋博士家,又扑了个空,下人也不知晋夫人去向,我们满长安地找寻晋夫人,直到傍晚未果,才悻悻回到君子楼去。”

    “本想着这次艺比是无人完成,可人都到齐后,祭酒大人却宣布得胜的是杜兄。”

    遗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回事?”

    “晋夫人离开梁府后,便去了东方府...于是杜兄在那里用了午饭,下午闲闲地替明珠小姐作了一幅画像后,带着晋夫人的手信,和明珠小姐最后剩下的两颗杏子,最先回到君子楼中,哈哈,后来——”

    “咳、卢兄。”

    卢智的一个“后来”被杜若瑾轻咳着打断,意犹未尽的遗玉看着她大哥。

    卢智冲她眨了下眼睛后,笑容一收,道:“好、好,不说了,后来的事,也没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也停靠在了程府的门外。

    ***

    傍晚,换上一身锦装裘衣的李泰,在阿生的陪同下,坐上停靠在秘宅门外的马车,到皇宫去赴宴。

    马车上,阿生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李泰斟茶,一边小意猜测道:“听说程府的小姐早上受伤没能去参加射艺比试,卢小姐同她交好,想是晚上留在程府用饭了。”

    晚上在皇宫有家宴,李泰本应回魏王府准备,可下午却带着人回了秘宅,所为是何,别人不知,阿生却清楚的很,只是等到天色暗下,也没见人回来,眼见临近开宴时间,他也不敢催促,好在自家主子尚记得今晚必须出席,没让他过多为难。

    李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双手奉上的茶盏,伸手拿起茶案旁边红木小几上的一本杂书,这是遗玉上次落在车上的。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归义坊口附近,车速慢下,又行了几丈,竟然停了下来。

    阿生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李泰依旧翻着书,并没因马车突然停下而有所动。

    外头传来车夫恭谨的答话声:“回李管事,坊外停着两辆马车,有一辆是似是宅子里头的,咱们是等等,还是叫他们让路?”

    这车夫是魏王府里做事的,但也认得秘宅专用的车子。

    他话音刚落,阿生一愣,就听见车外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

    “真是麻烦你了,我换这辆车回去。”

    他下意识地去瞄李泰,就听另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你大哥说的是这辆车子,没有认错吗?”

    李泰的目光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在阿生的偷瞄下,伸出右手将一旁车壁上的窗帘拨开,借着坊门道旁高挂的黄色灯笼,将车外的情形尽收眼帘。

    不远处的坊门口,相邻停靠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棕红色的马车外,立着一纤一长两道人影——

    杜若瑾跟在遗玉身后也下了马车,指着一旁外观普通的车子询问她是否辨错,晚上在程府用饭之后,在程府门外接了一封短笺的卢智托他将她送到归义坊,便匆匆离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距,遗玉仰着脸对他摇摇头,“没有,多谢您。”

    “那你快上车吧,莫要着凉。”

    遗玉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低叫了一声,又回身去,在杜若瑾疑惑的目光中,小手从披风里探出来,将一直捂着的手炉递过去,道:

    “差点忘了这个。”恰有一阵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脖子。

    杜若瑾浅笑一声,一手将手炉轻推向她,另一只手体贴地去拉正她歪在肩上的披风,“拿着吧,明日再给我。”

    另一头的马车上,李泰轻眯着眼睛,看着那颀长的人影将娇小的少女披风整理好,握着书卷的大手一紧,看着她上了马车后,才收回撩着窗帘的手,一语不发地阖上双目。

第二七二章 寻一夫人

    十一月十九,是五院艺比的最后一日,礼艺比试一直以来都是被当作压轴,不同于昨日算艺比试的冷清,除了吴王和魏王皆没有到场,君子楼中几近满座。

    梅楼上的论判席,九人早早就座,面上最轻松的是太学院的查继文博士,苦着脸的是一块木刻都没有拿到的律学院博士。同样拿到一块木刻的书、算、四门学院,今日因要决出第二,三院博士面上是和色相谈,话里话外却都在较劲儿。

    严恒翻着手上记有所有参比学生名字的手册,道:“老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礼艺的木刻可不是好拿的,不光要聪明机灵,还要有运气,你们书学院的学生,运气可是一样不怎么好。”

    晋启德老神在在地回话,“我看今年你们四门学院的学生运气也不怎么样。”

    算学院博士不满道:“若说最倒霉,还要属我,好端端地冒出来个违纪的学生,九人变成八人,若是这次能赢,那还真是侥幸了。”

    晋启德是个护短的,因着遗玉那日被算学院的学生泼墨,到现在还记着仇,当下冷声道:“昨日能拿到一块木刻,你已经是侥幸,这块你想都别想了。”

    “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子吗,同个妇人一样,我那个出岔子的学生,不是已经道歉了。”

    算学院博士自那日书艺比试之后,没少被晋启德数落,这会儿又被他一句话堵的下不来台,口气也硬起来。

    “老夫说你什么了,就小心眼了,你说那事我早就忘记,偏偏你要提起来,你——”

    “好了好了,”看热闹的查继文出声打圆场,乐呵呵道:“不就是这次好处多些,用得着这么争么,看人家老窦,知道这得木刻无望,就不和你们争,要我说,没准儿这最后一块木刻还是我们太学院的,你们不是白闹了一场。”

    这一席话下来,不知是在劝和还是火上浇油,本来还在拌嘴的三院博士和没得木刻怨念不小的律学院博士都黑了脸,送了一记冷哼给查继文。

    房乔见东方佑没有阻止他们这群年过半百的老人闹下去的意思,便扭过头,出言道:

    “几位先生,这最后一比等下就开始了,各位不如趁这功夫,叫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再交待一番。”

    他的话让几人暂时熄了火,分别挥手招来书童下楼去找人。

    ***

    遗玉和卢智照着原路,从梅楼下来,穿过一层,走向对面的兰楼,刚才两人和七八名学生,被各院博士叫去说话,无非是叮嘱他们尽全力拿下这最后一块木刻。

    别人还好说,喊上这两兄妹是绝对托付错了人,两人都打定了注意,这最后一比混个不前不后即可。

    礼艺比其他八项比试要晚上半个时辰,是上午巳时准时开始,晚上戌时准时结束,期间最先完成题目回来的学生便是最优,相反最后一个回来或是最后一个完成题目的是为最差,当然,为了避免有些学生滥竽充数,不到时辰却空手而归者,同样有可能被论判定做最差。

    在兰楼坐下后,遗玉再次劝到程小凤:“小凤姐,你还是弃掉吧,别再伤到扭到,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一只胳膊不能动弹的程小凤不知是不是因为卢智昨夜的取笑,今日坚持要来参加这最后一比,可礼艺比试抢的就是一个时间,来回车马,她这一边肩膀伤着,怎么方便。

    “没事,大不了我同你们一道坐马车,就是慢了点。”

    卢智今日的精神看着比昨日好上许多,见程小凤一脸坚持,便对遗玉道:“不用管她,跟着咱们,总不会出事。”

    程小虎凑到程小凤身边,提议道:“大姐,你要是嫌慢,不如我骑马栽你?”

    骑马?遗玉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程小凤挥着那只完好的手臂,赶苍蝇一般挥了挥,“去去,骑什么马,竟出馊主意,姐姐我这样还能骑马吗?”

    几人坐在楼中一角闲谈玩笑,刚才同遗玉和卢智一起被论判席的先生喊去说话的长孙两姐妹,坐在兰楼中另一侧低语。

    “真希望这场比试早点结束,咱们好上天蔼阁去。”本就外向活泼的长孙夕,这两日脸上更是时常挂着笑,甜美的样子引得四周侧目。

    而她却仿若未觉一般,用着软软地语调同长孙娴撒娇,“爹出门前还嘱咐今日不让我骑马,大姐可要帮我瞒着,坐车子多慢呀。”

    “你这么心急,干脆现在就弃比去天蔼阁等着好了。”相较于长孙夕的好气色,长孙娴柔美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沉闷。

    长孙夕嘿嘿一笑,“同恪哥哥约的是晚上,我去那么早做什么。”

    长孙娴有些僵硬地取笑:“你又不是去见三皇子的。”

    她心情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那日的宴会上,杨妃把正同人谈论薰香的长孙夕叫到身边,嗅了味道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便说似是在高阳处闻见过。

    高阳公主虽已及笄,却居在杨妃偏殿之中,有什么动静自然清楚,对面坐的高阳听见杨妃的话,虽没在众人面前落她面子,却也叫了长孙夕过去,闻了味道之后,嘴上不把门的她,一句话便让众人一阵呆愣,她道是那味道,同李泰所用薰香一模一样!

    高阳同李泰交好,常到魏王府做客,曾偷偷顺过他炉中的一些薰香回宫,那味道的确独特,杨妃闻过一两次便记得,在长孙夕身上嗅到,便提到了高阳,又被高阳牵出了李泰。

    长孙皇后在宴中询问了长孙夕得香的经过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至今还在长孙娴脑中回荡——“夕儿和泰儿倒是有缘分的很。”

    一句话之后,当时在座众人只是哈哈笑过,并无多言,只是这缘分二字,岂是能随便用的,表面上,长孙夕和李泰身上薰香味道相同是种巧合,可在多数人心中,联想起上次宫中家宴之后,有关李泰拒绝皇上指婚的流言,这种巧合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在太子、吴王、魏王三党格局渐渐显露之际,长孙家一直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作为长孙一族的大家长、又是太子亲娘舅的长孙无忌,既没有阻拦自己长女同魏王一派的高阳亲近,也没有阻拦自己的三女儿同吴王交好,这派八面玲珑不拦不阻的作风,却恰恰滴水不露让人找不到半点可抨的缝隙。

    长孙家势大,三党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会有拉拢国舅爷的行为,可私下的一举一动,却耐人寻味,前日在宫中的家宴上,爆出长孙夕和李泰若有若无的关联,让本来还有着同李泰攀亲心思的人家,都暂时歇了火,转而关注起魏王府和长孙府的动向来。

    长孙娴原本以为,宴会上出了这档子事,回府后父亲长孙无忌是会训斥她们的,最起码也会警告长孙夕不准那用那香衣阁送来的香料,可就如同长孙皇后在宴会上的态度一般,长孙无忌对此竟然不置可否!不表示反对和赞同,那和不反对有什么区别!

    长孙夕没有注意到正在回忆的长孙娴难看了一些的脸色,自顾道:“我是去见恪哥哥啊,他说帮我约了四哥出来,也不知四哥会不会去呢,今儿他也没来观比。”

    长孙娴回神,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复心情,“放心吧,知是你邀的,四哥怎么会不去。”

    长孙夕被她讲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第二遍钟鸣声响起,四座参比的学生纷纷起身,朝围楼中央的空地上走去。

    ***

    四十四人都到场后,东方佑离席走到栏杆边,楼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同前几次的比试不同,没有借着巨幅白绢宣布题目,而是从楼上被书童垂下一只精编的花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大小一致的帖子,上面写着两列小字,落款一枚红印。

    众人一一上前取了一张,遗玉拿了两份,递给程小凤一份后,便低头看起帖子上苍劲字体所书:

    “东都会,茶香翠树,酒客暗度处,一夫人,琴声孤孤,且问何故,助。”

    拿到帖子看过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发出不解的声音,这帖子后半部分清清楚楚,是要问一名夫人为何曲调忧伤,帮助她完成心事,可这前半部分,就奇怪了,东都会那么大,这会弹琴的夫人多了去,找这帖中之人谈何容易。

    在众人的疑惑中,楼上的东方佑缓声解释道:

    “这帖子上面写的便是此次礼艺比试的题目,这位夫人每逢三日便会在东都会一处弹琴,今日刚巧是日子,你们找到她后,递上这盖有我印信的帖子,帮她完成一件心事,求她头上所戴梅型银簪一枚为证。”

    原来如此,不光是要帮那夫人做一件事,还要先找到她再说,找人本身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这题目比起往年可是要难上三分不止啊!

    楼中观比的学生们听见祭酒的话,皆知今日所比,低语声阵阵响起。

    片刻后,东方佑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架子上的漏刻,双手轻抚在栏杆上,对众人道:

    “戌时之前,务必回来。”

    主簿听见他的话,清了下嗓子,高声宣布道:“礼艺一项——始!”

第二六七章 薰香难染衣

    皇城太极宫偏殿

    入夜,比起皇城之中它处的清冷和肃穆,位于太极宫右侧的偏殿之中,却是一派歌舞生平之景。

    今夜宫中的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皇室内部的家宴,不如说是专门为了帮适龄的皇子们物色妃子而举办,宴会中除了一些皇室成员外,所邀无一不是长安城中排的上号的千金小姐、才女佳人。

    当场没有特定的选妃机制,像这样规模不大的宴会,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目的皆是为了帮皇室成员挑选婚配对象,此外,如有得陛下青眼的小姐,宴后不日便会得圣旨诏入宫内。

    殿中正北的赤金漆祥纹龙头椅上坐着的,一身赭黄的是当今圣上,紧靠着他右侧所坐的,是一名三十余岁,姿容秀丽七分,端庄贵气足足十分的妇人,单看她鬓中坠下独一无二的繁复凤形钗环,便知其身份。

    这位十三岁便嫁得当今圣上,现如今母仪天下,稳压后宫的长孙皇后,不仅是百官眼中的贤良之表,更是百姓心目中的仁德国母。

    龙头椅左下方丈距,竖行两列席案所座,按年龄位分,依次是太子、楚王李宽、吴王李恪、魏王李泰、齐王李佑等诸位皇子和公主。

    对面所坐,则是以宫中各个高位的妃子为中,三五案凑成一席,也有例外,像是长孙家的三姐妹,就独居一席。

    殿中一角,宫廷乐师们敲弹着各种乐器。殿中空地上,数名样貌不俗的女子正虽着舒缓的乐声,挥动着手中长长的披帛翩翩起舞,

    平日在宴会中话最多的杨妃,今日依旧是妙语连珠,活跃着宴中的气氛,她身周所作的千金小姐们,时不时抬头穿过殿中的舞女们,看向对面列座的皇子,而后相互交头盈笑低语。

    长孙娴将视线从对面席位上收回,看了一眼挨自己坐着,正转身同后座的小姐说笑的长孙夕,脸上的笑容停滞,吸气时,又现那日棋艺比试她曾闻过的淡淡香味。

    那天早上两姐妹并未同行,只在比试之后,长孙娴才嗅到长孙夕身上所剩无几的余香,当时只觉得似曾闻过,等她想起是在哪里闻过时,长孙夕身上的味道,又消失不见了。

    今晚宴前,两姐妹同车入宫,她又闻到了那香气,才知不是自己鼻子出了毛病,一路上都想问她,只是碍于同在车上庶出的二妹,才没有出口。

    “咦?三小姐是换了薰香吗?让我闻闻。”正同长孙夕说话的那位小姐,因两人靠近,闻到长孙夕身上的味道。

    长孙娴侧目看去,满殿灯火之下,长孙夕白嫩的小脸上先是泛起些许浅红,而后大大方方地点头认道:

    “是啊,前阵子总是休息不好,香衣阁的掌柜便帮我四处寻配有安神之效的薰香,还真让他们在洛阳的老字号寻着一种,前几日送到府上,我用炉器燃了,初闻便觉得十分喜爱,夜里也睡得稳了。”

    那位小姐扯着长孙夕的衣袖又仔细闻了闻,赞道:“不艳不俗,清清淡淡的,真是好香料!哎,我最近也想要换薰香,只是找不到好的,不如你帮我同香衣阁的掌柜说下,下次寻着好的,便让与我吧。”

    长孙夕正要答好,就听长孙娴有些埋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夕儿休息不好,怎么不同姐姐讲,既这薰香有安神之效,为何今日才用。”

    长孙夕将衣袖从那位小姐手中轻拉而出,转身亲昵地抱着长孙娴的胳膊,道:

    “小事而已,告诉大姐怕又扰到爹娘,爹爹公事繁忙,我不想他再为我烦心——这薰香我自得了,每晚都在用,可这香料奇怪的紧,不同寻常薰香能轻易染身,今晚我这件衣裳,可是薰了两日,才沾上点点的香气呢。”

    说到这里,她面上有些郁郁,“恐怕这宴会一过,我身上这香气就没有了,只能回去用香炉燃着。”

    长孙娴暗自皱眉,嘴上却道:“你这脑袋平日是挺聪明,怎么还有犯糊涂的时候,咱们府上有那么拮据么,将多件衣裳全天薰染,就不够你每日穿的,非要几日薰上一件?”

    长孙夕摇了摇她的手臂,“我倒是想呢,大姐不知,香衣阁给我寻这香料极其难得,说是每月只有那么一点的供应,怎够我天天薰衣来着。”

    两姐妹这边不掩其声的交谈,被临席停下笑语饮酒的杨妃听见,她挥手冲着长孙夕招了招,笑声道:

    “什么好东西,夕儿过来,让本宫也见识见识。”

    长孙夕乖巧地一应,待要起身,长孙娴却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待她用眼神询问时,表情微变,又将手松开,道:

    “慢些,莫绊着。”

    ***

    李泰穿过叠衣环香的舞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女席后,一手持壶,一手掌杯,将鹤纹涂身的白玉杯中慢慢注入酒水。

    半跪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穿着太监服侍,样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偷偷抬眼看着向来不在这种宴会上饮酒的自家主子,正往唇边送第三杯酒时,用着极轻的声音道:

    “主子,可是觉得殿里憋闷,不妨到外面透透气?”

    听见这有些难听的嗓音,李泰将杯中酒水饮下一半后,把白玉杯放在案上,单手一撩衣摆,站起身来。

    殿中近半的人都在暗自打量着李泰的一举一动,见他起身离席,人语声忽低了一瞬后,复又似无事发生般再响。

    中年太监捧着李泰解下放在毯上的裘衣,小步躬身从席后绕过,跟了上去。

    太极宫偏殿一侧,有间小园,所种花草甚少,多是常青之木,中年太监进到园中后,帽下的耳朵轻轻抖动,刚才躬平的身子直了三分,大步走向望见前方明月半挂的树下,一身明蓝的男子。

    “主子。”易容之后的阿生,并没有用佯装出的难听嗓音,去磨人耳朵,“您若是乏了,咱们就先行离席吧。”

    阿生能够清楚地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向来难测的情绪,正在清晰地波动着。

    李泰没有回应,而是抬起头,看着西方,层层宫墙那头,在夜色中模糊难辨的殿阁,那是后宫的方向,他的脸上露出从来不曾被人看到过的,一丝可称之为哀伤的神色,浅浅的,却又沉沉的。

    几乎是从小看着他成长的阿生,面色一阵复杂之后,暗叹一声,道:

    “若是...您大可不必这样——”

    “慎言。”李泰在他出声之后,外露的神色当即收敛,抽过他手捧的裘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朝着花园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去禀报一声,本王身体不适,先回府。”

    ***

    再说遗玉被杜若瑾送到归义坊门口,换乘了秘宅的马车回去后,心思便被卢智在程府外接到的那封信占去。

    究竟是什么急事,让人找到了程府,又让卢智急着赶去,不得不让杜若瑾送她。直觉告诉她,这事肯定和上午在棚里听到的流言有关,难道是他们的身份被外人知道了?

    “小姐,您今日就不用练箭了吧?”平彤双手捧上一碗从中午便开始熬制的热汤,问道。

    “嗯。”

    就射艺和棋艺的比试都顺利过关,就算是要练,也不用急于一时,在这秘宅里练习,虽然棋射之时同李泰的相处让她舒适,可在理智上,她很清楚,李泰梦魇解除之日将近,能少接触最好。

    九项艺比只剩明日的算艺和最后的礼艺,卢智知她九宫学的不好,却并不担心她出漏子,反而叮嘱她,剩下的两项比试,切记不可出头。

    今年的太学院可谓是收获颇丰,已经有五块木刻都落入其囊中,打破了上次因卢智拿得两块木刻的四块记录,这是五院艺比自始至今从未有过的事情。

    受伤的程小凤今天还偷偷地告诉过她,这次五院艺比的首院和第二,好像是有什么好处在等着,这首院是太学无疑,那这第二的位置,则是被剩下的四座学院都瞄着。

    遗玉喝了一碗热汤之后,便到书房去练字,等着去宫中赴宴的李泰回来,一是为了帮他上药,二是想要为对方这些时日来在射艺上的指点道谢。

    只是过了子时,也不见有人回来,遗玉想到下午程小凤告诉她,有关今晚她因伤缺席的宫中家宴事宜,看着桌上一面秀气的小字,她轻轻摇头。

    平彤和平卉看了时辰,相视一眼之后,对着开始打哈欠的遗玉道:

    “小姐,李管事走前吩咐过,若是子时还没回来,再让奴婢们转告,让您先休息。”

    “好,那就洗洗睡吧。”没有等着人,遗玉忽略掉心中些许的失落,洗簌之后,躺在床上,任平彤用药酒给她擦着手臂,缓缓入眠。

    一个时辰后,小楼之中沉寂下来,西屋窗下孤立着一道明蓝色的身影,单手贴在窗上,在屋檐明灭的笼火中,是一张眉头轻锁的俊美脸庞。

    (周末回去,周一就恢复更新啦,亲们再等等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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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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