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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八章 等不及

    尽管射艺比试已经过去,无须再清晨练箭,遗玉还是按时醒来,揉揉眼睛,望着斜对面窗边的花鸟屏风迷瞪了一会儿,才开口唤道:

    “平彤。”

    一刻钟前就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推门而入,一人捧着茶杯,一人端着铜盆走到床边。

    “王爷回来了吗?”虽她不打算早上再练箭,还是要去说一声为好。

    平彤道:“王爷昨日未归,小姐现在起吗?”

    一夜未归?这倒是少见。遗玉看了一眼窗外朦胧的天色,接过平彤递上的温水饮尽,用袖口蹭了一下唇角的水珠,钻回被窝里,懒懒道:

    “那就先不起了,过会儿再喊我。”

    “是。”

    平彤和平卉端着东西出去,遗玉又睡了小半个时辰的回笼觉才起身。

    收拾妥当,被送到宅子门口时,平卉向坐在马车里的遗玉,递上昨晚她带回来的八角手炉,按着她昨夜的吩咐,里面添换了新炭。

    车帘被人从外面掩好,遗玉将昨夜杜若瑾借她的手炉往车中的茶案上一放,正要往里面挪挪位置,手便碰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便见一只花篮状的手炉静静躺在一旁的软铺上。

    “咦?”遗玉将这将精致小巧的手炉拎起来放在膝上,双手往炉罩上一放,暖烘烘的感觉告诉她,这是今早才添的炭。

    对车里突然多出这东西,她多少有些惊讶,只这两日天气才猛地变冷,并非常年住人的秘宅,这些过冬的东西有个遗漏也属正常。昨夜平彤和平卉知她借用了别人的手炉,在自责后,说是今日便会让人备了去,没想这一大早的,就准备妥当了。

    手炉这东西,和薰香一样,都是贵人们用的玩意儿,工艺尚没流传在外,平头百姓不说是没钱买,就算是有富的,在东都会淘换到一件,也只敢在家里使。

    遗玉现她居住在魏王的地盘上,衣食住行四样,这食是吃的好,出行也不再靠着两条腿,住的是高檐暖间,只除了衣物不假他人之手,这么二十余日的功夫,换了别人早就给养刁了,可他们一家多年来简朴的生活习惯,却不是个把月就能改变的了的。

    她捧着暖炉,回想着在靠山村时,冷呵呵的冬季,一家人在院子里烧柴取暖的日子,对在秘宅中这不足月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并无多少留恋。

    ***

    算艺比试安排在君子楼中,题目如先前众人所想,是九宫算,对多数人来说解题过程较为复杂,梅楼下的桌案上点着一柱香,燃到一半时候,便有一名算学院的学生站了起来,将写着他算出答案的白纸折叠好,走到梅楼下,放在书童从二楼悬下的一只篮子里。

    若是答案正确,这人便无疑是此项的最优,反之,则要等时间到后,同其他算错的学生一同,相较离正确答案的偏差多少,择出最差,而最快又正确解答的学生,是为最优。

    香燃剩三成时候,一直伏案写写画画的遗玉,抬头看了一圈场地四周剩下不到一半的学生,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出来,在上面写下答案折叠好后,将桌面上用她自己的法子演算满的纸张揉了两下收进袖中,起身到梅楼下,等书童垂下篮子,将答案放上去。

    算艺比试向来枯燥,没什么看头,因此这日二楼来观比的人少了很多,打头的两名王爷都没到场。

    卢智紧临着比试的二遍钟鸣到场,并没来得及和遗玉多说什么,比她早上一刻钟交了答案,这会儿在梅楼一角,见到她离场,冲她抬了抬手示意。

    “怎么样?”

    “出什么事了?”

    遗玉坐好后,两人异口同声道。一个问的是答题如何,一个问的则是昨晚卢智匆忙离去为何。

    “还好,今日这题我刚巧懂得一些。”遗玉看着他眼底浅浅的青色,有些不安道,“你昨晚没休息?”

    他们坐在墙角处,只前面和左边有席案,还都被人刻意空了出来,屋里的低语声不断,又有无聊地发困睡着的,兄妹俩说话声音很轻,旁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卢智在她不赞同的目光中点点头,又倒了杯茶水咽下,伸手揉着额头,缓缓道:

    “小玉,事情不妙了。”

    遗玉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昨日坐在木棚中处,听闻有关他们这名义上的房家妻小之事传开后,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明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是忍不住问道:

    “同那传言有关?”

    卢智没有扭头看她,而是盯着梅楼一侧垂下的巨大白绢,轻声道:

    “昨日朝会之后,外、怀国公被陛下留朝。”

    只这么一句话,不用再多讲,遗玉稍作思考后,脸色当即剧变,垂头看着自己紧合在裙面上的两手,涩声道:

    “他、他说了吗?”

    当年的卢氏和房家两子,在外人看来是被安王掳去的倒霉家眷,在房乔看来,也许是韩历领他去看的三具尸体,在卢中植看来,是沦落天涯的爱女和孙儿,而当今圣上看来,却是明面上被掳走,实则意外失踪不知去向的房家妻小!

    对于卢中植八月归京的缘由,皇上在这之前并无多问,而在流言初起时,在朝会后留下卢中植,是何原因,显而易见。

    卢中植定是会被问起是否已经寻得了卢氏他们,若他老实回答,凭着皇上对房乔的重视,卢家四口九成是要重回房家去,若他说没有寻到,固然是会帮卢智争取到一些时间,可等它日真相大白,那就是欺君之罪!

    照理说,长安城中这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传到日理万机的皇上耳中,那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卢智就是清楚这点,在听说这传闻之后,才会不显惊慌,因为搜寻多日未果的穆长风,前日总算让他捕到了行踪,只要再给他几日,让他拿到一些东西,他便有法子,就算不回房家,也不会有人置喙!

    只要再给他几日的时间!

    卢智眼下是帮皇上办差的,瞒着那位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是在刀口舔血,他若是将一切准备妥当再亲口坦诚,那以皇上的圣明,必不会追究——可谁知,这微风乍起的一道传闻,竟然会这么快就惊动到了皇上!

    卢智身为十三年前失踪的房家嫡长子,这层身份皇上若是从外人口中得知,哪怕是从他的亲外公卢中植口中,那也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帝心多疑!

    在程府门口卢智接到的信函,应该是卢中植派人送去的,想必就是为了找他商量这件事。

    场地上又陆续归座五六人,卢智沉默了半晌,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他没说。”

    遗玉一愣之后,刚才还在猛跳的眼皮瞬间停了下来,胃里像是有股子热气在翻腾,说不上是舒坦多一些还是难受多一些。

    “他、他怎么...”

    他怎么没说?这还用多问吗,活了近六十年的老人,心里不比谁清楚说出来的后果。

    在没有准备妥当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家四口的事情和盘托出,卢智前途堪忧,他们一家四口肯定要回房家去,这两样,都是他们一家四口不愿意见的,卢中植如何能不清楚!

    刚才,她还在担忧着,如果在这个关头就被皇上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事,后果会是什么,可这会儿,她满脑子,却尽是那位风烛残年、满头苍白的老人。

    遗玉望着自己的两只拳头发呆,卢智又倒了一杯热茶饮下,轻舒出一口气后,泛着红丝的双眼重新聚焦。

    “事出突然,我已猜到这背后捣鬼之人的目的,只要一捕到穆长风,我就有办法从他身上——怕只怕,那位会找到...来问。”

    卢中植是没有说,可房乔呢,事关房家香火,皇上不知是何原因先找到卢中植来问,可之后必定是会找上房乔的,就算房乔眼下似是不急着认回他们。可圣上一句话出口,他会不说?

    “所以,我等不及自己慢慢去找人了,等下比试后,我同你一起回去。”

    回哪里,自然是秘宅。到秘宅去干什么,找李泰!

    “大哥——”遗玉低叫一声,扭头去看卢智,待见到他侧面上,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的焦躁后,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伸手按住案下,他放于膝上的大手。

    要在长安城中找人,不论是根基深厚的房乔,还是老而不僵的卢中植、经营三年多的卢智,都可以做到,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人给揪出来,却非几方势力莫属,其中之一,便是魏王李泰!

    不管皇上什么时候会找到房乔问话,不管之后的事情会变成怎样,穆长风,一定要找到,不仅是为了韩历的下落,也是为了让他们不用回去那个不属于他们的家!

    感觉到手背上带着暖意的小手,卢智总算扭过头去,同遗玉对视,将另一只手覆上。

    归义坊中,正在厨房尝试做新点心的卢氏,正笑着同打下手的小满闲聊。

    长安城西郊外,在一间破旧似无人居住的老宅后院,从一只形状古怪的高大的水缸之中,“哗啦”一声蹿出一道湿漉漉的人影,有些狼狈地跌落在水缸边的地面上,“呸呸”地冲着地面吐水。

第二六九章 遗玉的惊觉

    君子楼中的比试场地上,只剩下三名学生还在埋头苦算,在卢智出口说要同遗玉一同回秘宅去见李泰后,遗玉意识到了事情的急迫性,正要再和他细说时,看见程小凤僵着左肩,走进兰楼里,便将话打住。

    “早知道算艺题目这么麻烦,我还不如弃掉,在家里休息。”程小凤坐在卢智前面的座位上,转过身来,小声道。

    卢智递了个“有话待会儿讲”的眼神给遗玉后,倒了杯茶给面前的伤残人士,“就算你不想来,云姨也要同意才行。”

    程小凤一撇嘴,下巴一抬,示意道,“今儿你怎么没同小玉一起来,昨日从我家走后,又上哪喝花酒了,脸色这么难看,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

    卢智没有回应她的嘲弄,而是道:“明日的礼艺比试你要弃了么,你的肩膀——我真怀疑,你不愿将如何伤到告诉我们,该不是为了逃掉最后一比吧?”

    被他指到伤处,程小凤立刻蔫了下去,讪笑着将茶杯举到脸前,借着喝水遮挡面上的神色:

    “都说了是早起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的,你不信就算了。”

    卢智提起这事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虽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他和遗玉也没心思像昨日那样追问,三人静了一会儿后,程小凤便借口去找程小虎,僵着肩膀到前排去了。

    两人身周又空下来,遗玉悄声道:“你要找魏王,恐怕到王府去妥当一些,早起我走时他也没回那宅子。”

    卢智轻疑一声,“没回去?不应——”

    他的话被比试结束的钟鸣声打断,刚才还在低语和打瞌睡的学生都提了神,这本就不是说话的地点,两人交换视线后,心道等下到人少的地方再讲。

    算艺比试毫无意外地以算学院的优胜结束,至此为止,五院艺比只余礼艺一项,除已得五块木刻的太学院和一块未得的律学院,其他三院院长博士都将目光瞄紧了明日的礼艺比试,第一拿不到,第二还是有希望拼一拼的。

    本来说好今日会来观比的杜若瑾也没有到场,于是遗玉在学生们开始离席之后,递了杜若瑾昨夜借给她的那只手炉给卢智拿着,两人同程家姐弟告别后,匆忙离开了君子楼。

    走到清静的湖畔小路,卢智将刚才在君子楼中未说话的话继续,自语道:“你说魏王没回去,那是在王府吗?”

    遗玉便将昨夜休息前,丫鬟转告的阿生的话,还有早起没见着人的事情同他说了,只是刚一讲完,心中便觉不对,猛地回头去看他——

    看他样子是急着让李泰帮忙找寻穆长风的,可是,从昨夜卢智被卢中植的人叫走,到今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难道都用在和卢老爷子谈事上了,就没有去找过李泰?

    遗玉刚才在君子楼中,初闻卢智带来的坏消息,思绪一时杂乱的她,根本没功夫细想,可这会儿心静了一些,有关李泰的去向就像是一个引子般,将她脑子里对不上号的事情,一件件地揪了出来!

    早在她发现卢智是可能在帮皇上做事,且卢中植和房乔先后找到他们后,便和他提过,若是被皇上知道他隐瞒出身一事,恐有恶果。

    当时卢智很是肯定地告诉她,如非他们主动在圣前提起此事,皇上是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这档子尘封了十几年的旧事,来戳房乔的心窝子,毕竟当年卢氏母子走失,多少同其上位有关。

    卢中植是肯定不会主动去提,他们起初还担心的房乔,也因某些原因,暂时也没有在圣前重提此事的打算。

    于是遗玉便按下了这份担忧,昨日听到他人口中有关房家妻小的流言,因卢智先前同她做过心理准备,知晓这京中乱七八糟每天都有十几起的流言蜚语,很难引起劳心公务的皇上注意,便也没多担忧。

    然而,卢智今天却突然告诉她,卢中植昨天被皇上叫去问了他们一家的事,且为了帮他们隐瞒而欺君!

    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意外而生,意外的流言,意外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意外地卢中植被皇上叫去问话!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其中古怪,可是什么都是卢智在讲,她在听,每当心中有了疑惑,便被卢智恰到好处地扭正过来,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误导一般!

    心中一凛,遗玉十指紧扣在精致的手炉上,她一直都将卢智所作所为的主要目的,定在找到证据证明当年推那小妾下湖的不是他,出人头地好让一家人不再受气、可以自立门户上面,可卢智眼下表现出来的目的,有那么简单么!

    童年的阴影,自杀陷害他的怀孕女子,父亲的利剑,阴冷的祠堂,逃跑躲避的日子,从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到贫穷山村中的放牛娃,被人欺凌的寒门学子......

    这些或是从卢氏回忆中,或是从她亲眼看到的,都是卢智曾经切身的经历,而紧记着这样经历的他,是那种会轻易放下仇恨的人吗!

    想到这里,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遗玉轻轻打了个寒噤。垂下头。回想起来,入京三年多的日子,卢智一番经营,这阵子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编织着一张大网,冷眼看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一个个地跳进去!

    “...小玉、小玉?”卢智用手轻拍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的遗玉。

    她手上紧扣着手炉,扭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大哥说什么,我刚才跑神了。”

    卢智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之后,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宅中去看看,若是人不在,再到王府去找,小玉,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外公当年有拥立之功,日后皇上不会为难于他。”

    “我知道了。”遗玉冲他强扯了一下唇角。

    两人快步走到学宿馆后门,坐上胡三驾驭的马车,在归义坊门里侧,换乘了等候在此的秘宅马车。

    ***

    秘宅书房中

    李泰坐在书桌后面,仅将手上的几张书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左手捻起一旁铜盒中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瓷珠把玩,抬头看着候在斜对面的阿生,道:

    “这上面写的,你看过了?”

    阿生回到:“看过,早上属下到天蔼阁去查看,这份是他们才整理好传过来的消息。”

    “说说。”

    站的笔直的阿生偷瞄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后,缓缓道:“外传玄武门叛乱之时,本是安王一党的房大人中途变节,妻小三人被安王余党愤怒之下趁乱从别院中掳走,可事实却是,早在十三年前,对外称病到别院中修养的房家妻小,是由那被怀国公下了断绝书的幺女卢氏带着偷跑出去,后失踪至今的。”

    “怀国公八月归京,同房府的关系依然冷淡,前几日京中突然流传,说当年被安王掳走的房家妻小找着了,这流言的动向——”

    刚说到关键地方,阿生话题一跳:

    “当今朝中,作为中立一方的房大人和怀国公两人,若是招揽,明白人都知道,只能择其一,上次房大人因在东都会被一国子监女学生嘲讽,几次朝会被人参奏,太子一党都帮着挡了回去,看着太子是有心拉拢这软硬不吃的中书令大人,那吴王肯定是会择了怀国公,有趣的是,您知道这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吗?”

    被李泰一个冷眼扫过来,阿生没敢继续卖嘴,赔笑了一下后,道:“是穆长风。”

    “嗯?”听到这耳熟的名字,李泰捏着瓷珠的手指一顿。

    阿生继续道:“穆长风自打跟在李恪身边后,一直都挺老实地,不然咱们也不会最近才发现吴王身边有他的踪迹,可他如今这番举动,若是为了帮李恪还好说,可若是听了红庄那边的吩咐,那就——”

    李泰手中的瓷珠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阿生只听他低声吩咐道:

    “把人找出来。”

    “是。”

    阿生刚刚应下,屋外便传来上午从别院跟着他们一同回秘宅的银霄,欢快的鸣叫声,不用说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今日卢小姐回来的倒是早。”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见李泰也没有让他出去迎人的意思,便干干地站在原地。

    许是听到阿生心里的祈盼,那阵脚步声朝着书房而来,片刻后便闻门外响起清脆的少女声音:

    “殿下,家兄有要事,可否一见?”

    听见这一夜未闻的声音,李泰面色稍缓,拿起一本书,将桌面上的信笺盖住后,道:

    “进来。”

    门帘被人从外面撩起,穿着一身过于素暗的墨灰常服的遗玉率先走了进来,李泰侧目看去,但见她眉眼间难掩的轻忧后,不顾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卢智,出声道:

    “今日的算艺是垫底了不成?”

    遗玉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辨别他话里微不可查的安抚,冲他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

    “没有得最差,殿下,我兄妹二人,有一事相求。”

    (今晚就恢复更新了,二更12点前后)

第二七零章 殿下说的是

    书房中四人,阿生立在书桌对面,三步之外的兄妹俩并排站着,在遗玉说出有事相求之后,李泰将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后,移向卢智:

    “说。”

    遗玉刚要张口,便被李泰一记莫名其妙的冷眼堵住,卢智抢了先,并没有避讳在场的阿生,直言道:

    “求殿下帮学生找一个人出来,他名叫穆长风。”

    兄妹俩来时便在马车上说好,只求李泰帮着找人,别的事情一概不提,李泰尚欠着遗玉一诺之事,卢智也清楚,就拿这寻人一事,换了那一诺,李泰必定不会为难。

    对此,原本不想因这一诺的兑现同李泰两清的遗玉,心中虽感失落,可她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当要找到穆长风,才知道卢智究竟是打算如何。

    听了卢智口中的人名,刚才还在谈论穆长风的主仆两人,心中皆是一疑,各有所想。

    “为何本王要帮你们找人。”李泰不咸不淡地回了卢智的请求。

    在外人眼中,魏王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有此一答,卢智听着是正常,可同他随意相处惯了的遗玉,却听出他语气中的疏远和冷漠,本就忧心忡忡的她,小脸顿时绷了起来。

    卢智双手一揖,不亢不卑道:“听闻舍妹在帮殿下解毒前,您曾允过一件事与她,事关紧要,学生想请您提前应了这一诺。”

    低头看着衣摆的遗玉暗自苦笑,几日前,李泰同她提起当日允她的一事,她还想着无事求到他,怎知这么快,就会用到这一诺。

    找个人,对李泰来说并不算难,来换这一件事,他肯定不会拒绝吧。

    李泰在卢智话到一半时,双目之中便掠过一抹寒光,在阿生的余光中,冷声道:

    “那一诺,本王答应的是她,不是你。”

    他们找穆长风是何目的,眼下并不在李泰的思考范围内,在他看来,找人这个请求,与其说是遗玉的,不如说是卢智的,且不论他当日应下这一诺的初衷是什么,现今他只想着遗玉能提些对她有用的事,而不是被卢智用了去。

    卢智和遗玉都没想到李泰会这么回答,一个是惊讶,一个直接出声道:

    “殿下,大哥所求,亦是我所想。”

    看着她脸上的认真,李泰突然沉声道:“都出去,你留下。”

    三人一愣,阿生机灵地伸手对着卢智一引,“卢公子,我带您先去休息下。”

    遗玉察觉到李泰隐约的不愉,同卢智交换了眼神,本来还有犹豫的他,便跟着阿生离开了书房。

    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刚才还端坐在书桌后的李泰,身形一松,轻靠在椅背上,双手叠合放在桌面,目光锁住站的有些过远的遗玉,道:

    “你过来。”

    遗玉听话地向前走了几步,在书桌对面停下,盯着桌上的砚台,恭声道:

    “请殿下帮我们兄妹找到穆长风。”

    “找他做什么。”

    “恕不能相告。”遗玉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中有事的她,却不能向以往一样同他对视。

    “我若是不帮呢。”

    遗玉缩在袖中的拳头一握,对他这明显的故意刁难不解,嘴上却生硬道:

    “几日前,您还同我提过此事,说是要我仔细想想求些什么,我现下想好了,您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敢说魏王出尔反尔的人,恐怕如今整个长安城也寻不出几个来,李泰脸色一沉,为的却不是她一句出尔反尔。

    当日他同遗玉提起那十日和一诺,虽说另有意图,可若是遗玉眼下提出的是对她自己有利、有好处的事情,他想来是不会拒绝,可她现在明摆着,是让卢智将他答应的事给利用了去!

    “我让你想清楚,可你真的仔细想过了么,本王的一诺,只被你用来找那么一个人!”

    听着他带有些许怒气的语调,遗玉一怔之后,忍不住抬眼去看,但见那人惯常沉静的脸上,显而易见的薄怒,又将他的话在心中默念一遍,自以为他是因自己用找人这种小事来换他一诺,掉了身价,才生气。

    于是声音软下,“您莫气,那个穆长风,很难找的,这并非是一件易事,不然我也不会来求您。”

    听了她完全不在调上的回答,李泰的脸色又黑下一层,只是自觉刚才有些失态的他,却没有再口出怒言,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

    遗玉被他看的颈后寒毛直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你当真想好了,要让我帮你找人,换那一诺?”

    不知是否错觉,遗玉竟然从他话里听出些许的威胁,好像只要她敢答是,后面等着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若是否认,又怎么能尽快把穆长风给找出来,除非——

    “殿下,”她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要不、要不您...啊...吧。”

    “嗯?”只听她吱吱唔唔含糊不清的话,见她因扭捏有些泛红的小脸,李泰的脸色稍霁,喉中闷出一个音节。

    遗玉一咬牙,自觉有些厚脸皮地一股脑说道:“要不您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帮了我们找这个人不算作您答应我的那一件事好不好?”

    难为李泰竟然听懂了她这噼哩趴啦一串毫无句读的话,在她飞快地垂下脑袋之后,眼中波光闪动,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不紧不慢地回了一个字:

    “好。”

    “啊?”遗玉顿时惊讶出声,只当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不确定地问道:“您、您答应了?”

    李泰唇角一平,在她的盯视下,轻轻颔首,而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软榻上侧身躺下,缓缓道:

    “棋艺和射艺比试上,你表现的都不错,没有白费了我的指点,两日内,帮你找到那个人,权当是作奖励。”

    奖、奖励?

    还呆在原处的遗玉嘴角轻抽了一下,不是她脑子不够用,而是这情况转的太快,她完全跟不上趟儿,她想不明白,之前还在为难卢智和她的李泰,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我应你那一诺,不是为了让你求我这种不相干的小事,下次再提出来,你可要想清楚了,知道么?”

    遗玉迟钝心喜之后,转过身对着他一礼,“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不用到那一诺,便让他答应帮忙找人,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她当然不会傻地去同他讲,在他的指点下免了两项的垫底已经是帮了大忙,奖励什么的,实在说不过去之类的话。

    说妥了这件事,两人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只是遗玉因着发现了卢智的目的而担忧,李泰这会儿看着她人立在跟前,便又想到昨晚自己在归义坊门口见到的一幕。

    “听下人禀报,昨夜不是卢智送你回来的。”

    “嗯,大哥昨日有急事,便托了别人送我到坊门口。”对李泰知道她的行踪,遗玉并不觉得无法接受,毕竟秘宅所在是极其隐秘的,她现在住在这里,有什么异动,当然会被禀报上去。

    李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提醒道:“以后让车夫随时跟着,要去哪里便吩咐了,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莫被有心人盯上。”

    遗玉当他是担心会从自己这里泄了秘宅所在,便道:“您放心,昨日送我回来的是国子监的杜先生,他应该不是那等多嘴之人,且我还让车夫在秘宅附近多转了两圈才回来,不会被人盯上的。”

    李泰当然知道昨晚送她回来的是什么人,她话里透着些许对杜若瑾为人的信任,让他心中隐隐不快,面上却闲闲地问道:

    “国子监的杜先生,杜家那个病秧子?”

    遗玉忍不住眉头一皱,这病秧子三字,让她想起曾在学宿馆门口遭遇的纨绔长孙止,当时他也是这么称呼杜若瑾的,而恰巧就是这么一个“病秧子”,让她和卢氏没有被那些贵族少爷们继续戏弄。

    “是杜大人家中长子,亦是教习我们书学院的丹青先生。”

    李泰看着她正色答话的面容,听出她语中的回护,联想到他收在王府中的一样东西,青碧的眸色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变深了些许。

    “他画艺是很好,只是到国子监教书,未免大材小用。”

    对外人的事情,遗玉没有多做评价的习惯,但李泰既然这么说了,有事求他的遗玉也不好不回应,便随声附和道:

    “殿下说的是,依杜先生长才,若是在朝为官,必有作为。”

    遗玉的本意,是为了迎合一下李泰,可听在他的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心中不愉,脸上带不出表情,只冷哼一声后,不再接话。

    遗玉听着他的冷哼,很是莫名其妙,想不透这刚才还算和颜悦色的人,怎么就突然又不高兴了,不过是一日没见,就有些喜怒无常起来了,难道是昨晚去宫中赴宴遇上了不高兴的事?

    这头她暗自琢磨着,李泰却侧身躺在软榻上,静静的看着她,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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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一章 信任他

    遗玉从书房回到西屋,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她怀着满腹的疑问,掀起帘子进到屋中,一眼便看见,坐在厅中的人影。

    卢智正一手撑着额头,侧对着屋门坐在桌边小寐,平彤和平卉都不在屋里,遗玉放轻了手脚,走到他身边站着,待看清楚他满是疲态的睡脸后,脸上一呆——

    泛青的眼底,紧抿的唇线,白净的下巴上悄悄冒头的胡渣...

    曾几何时,卢智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他一直都是家里最有主见的那一个,也是走的最快最远,站的最靠前的那一个。

    别家孩童、包括仅比他小一岁的卢俊都在玩闹的时候,他却在捧着枯燥无味的书一遍一遍地翻看,卢氏去赶集回来,带给三个孩子的礼物,卢俊从来得的都是些弓箭之类的小玩意儿,遗玉至今还收着各式各样简陋的发绳和木梳,卢智呢,一本书、一支笔、一叠麻纸、几个劣质的墨块。

    印象中,他从没在遗玉吃着卢氏单独带给她的点心时,露出过眼馋的神情,从没在卢俊跑出去同人玩耍时候,露出过向往的神情,而她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罢了,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长大之后,他没有了儿时的书呆样,虽喜欢捉弄她和卢俊,却从来都不曾伤害过他们,长安城求学这几年,每次他回家,或是她们母女到学里去找他,从没听他抱怨过一次委屈,吐过一次苦水,当她真正地踏足长安城后,这短短两三个月遇见的事,才让她可以想象,他曾遭遇过什么。

    因为有这么一个儿子,卢氏可以保持她直爽的性子,不用像别家父母一样操心孩子的前途。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大哥,卢俊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不用去过多担心身世的问题,不用去害怕日后的境遇,唯一的麻烦便是在他并不温柔的方式下,有惊无险地适应这繁华掩盖着阴暗的长安城。

    这样默默地一步步安排的卢智,坚强和智慧到无须别人帮助的卢智,太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心情。

    还记得初见卢中植时,他脸上冷漠的神态,那日房乔找上门后,他难忍泪流的样子,意外让她遭遇了一个恐怖的血夜之后,平日能言善辩地他,只能干涩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说着对不起。

    看着他疲倦的睡脸,遗玉原本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又借着在李泰书房里傻站的功夫整理好的言辞,一时间,竟是烟消云散。

    她鼻子一酸,眼眶便红起,这似乎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睡脸,清醒时候难得一见的疲倦夹杂着些许的不安,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他的担忧和压力又有谁来分担。

    她凭什么对他的行为不安和不满,就算他如今的所作所为,真是为了报复,她有资格去责怪他么,责怪一个从五岁开始,就再没有童年的孩子?

    ***

    同银霄一起蹲在花厅的阿生,从窗子见到遗玉走进西屋后,对银霄交待了两句,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独自回到书房。

    进屋见到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泰,犹豫之后,走上前,轻声道:

    “主子,属下有话要说。”

    李泰眼皮子一抬,便知道他打算说什么,却并没阻止,抬了抬手,示意他讲。

    “刚才属下在外面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卢公子和穆长风按说并没什么交集,找他做什么,这还请到您帮忙,显然是当紧的,穆长风最近放了那些流言出来...都是卢姓,年岁也差不多...您说,这卢公子一家,会不会同十三年前失踪的房家妻小有关。”

    听见这让人惊讶的结论,早在刚才遗玉还在屋中时候,便有所想的李泰,睁开双目,侧头看他。

    阿生继续道:“若不是他会莫名其妙地去找穆长风,属下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可眼下他求您帮忙,依着他的脑子,就想不到会引起您的怀疑?就像不怕您会多想似的,属下隐隐觉着——最近要出事。”

    李泰目中一阵复杂之后,吩咐道:“派人去户部、礼部查卢智的户籍。”

    阿生两眼顿时一亮,对啊,去查卢智在户部和礼部的信息,若是改动,必定有鬼,别人看不出来,可三年多前曾在蜀中救过卢家母女的主仆二人心里却清楚!

    “那属下这就去。”阿生也不知是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和李泰交待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对,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

    卢智的头昏昏沉沉的,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的他,加上昨晚的彻夜未眠,在等遗玉时,忍不住打了一盹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他睁了睁干涩的眼睛,在桌子对面的人影清晰后,下意识地露出一抹笑来,嗓音略哑道:

    “好久没见你拿针线。”

    遗玉正坐在圆桌的另一侧缝补着他披风上挂出的两道小口子,见他醒来,便将手中针线放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

    “最近不是一直都在忙,前几日还同娘说过,等闲下来,我与你做身衣裳可好?”

    卢智见肩上盖着的小号披风取下放在膝上,接过茶水慢慢饮着,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做些小物件还行,做衣裳太伤眼睛。”

    遗玉“哦”了一声,便听他跳了话题,直接问道:“魏王说,几日可以帮忙找到穆长风。”

    他根本就不问遗玉是否请到了李泰帮忙,出口便是问几日,似乎有十成的把握,李泰不会拒绝。

    遗玉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而后在他身边坐下,拿过一只空杯倒入茶水,用食指沾了,在桌面上写下一句话:

    “若这几日皇上召见了房乔?”

    卢智也沾湿了手指,“没有确切消息前,皇上不会,外公还被他嘱咐,暂不要将找他详谈之事外露。”

    他们一家四口到底是皇上和房乔之间的芥蒂,皇上对房乔的重视的确非比寻常,眼下是舍不得拿这件事来刺激他的。

    卢智行事向来都是如此,既险到边缘,又平稳异常,什么事都拿捏到刚刚好的位置,细到人的感情和言行,都算在其中。

    桌面上的水渍融成一条条的带状,卢智将腿上的披风放在一旁的圆凳上,站起来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对遗玉交待道:

    “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用饭了。明日的礼艺比试,切记不要出头,五院艺比顺利结束之后,国子监里便没人会明目张胆地找你麻烦,书学院学生更会敬你三分,呵呵,到时会很有趣。”

    遗玉不大感兴趣,“我只求日子能安生些,啊,你等等。”

    卢智疑惑地看着她小跑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又从屋里钻出来,捧着几样东西走到他面前。

    遗玉一样样递给他,“这蓝色瓷瓶里是制梦魇解药时候顺手做的,叫做镇魂,虽是残次品,却也有提神之效,一次服上一粒皆可,原则上我是不建议你多吃的,喏,这个你认得,是炼雪霜,睡前用上一些,保你睡的香甜,这系着红绳的,是清热的药丸,我看你都快出黑眼圈子了,熬夜伤身,过了子时还不能休息,那就吃上一粒。”

    卢智看着两手上的瓶子盒子,心中暖和,但嘴上却道:“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平日都按时休息,用不上这些。”

    遗玉把他一瞪,直接从他腰上抽下装饰用的空荷囊,把东西装进去后,揪了他的衣袖塞进去,“拿着拿着,注意休息,莫要再被小凤姐误作是去喝花酒了。”

    卢智哼笑一声,将东西又塞严实了些,伸手在她脸上一掐,“听她胡说,你这小姑娘家的,知道什么是花酒么!好了,你在屋里待着,不用送,明早学宿馆后门见。”

    遗玉揉着脸蛋,看他掀起帘子走出去后,先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小声嘀咕:

    “真当我是黄毛丫头么,花酒是什么,我当然知道。”

    ***

    长安城房府

    丽娘坐在自己院子中的一间屋里,看着上午被她派去采买针线的两个丫鬟将东西放在桌上后,随手拿起一股红色的绣线在手上缠了几圈,便让人下去,又同屋里的贴身丫鬟绿波说了会儿闲话,一刻钟后,掩嘴打了个哈欠。

    “乏了,昨儿夜里就没休息好,我进去躺会儿,你们看着门,小舞若是回来了,让她先到别处去玩。”

    “是。”绿波应声后,退了出去。

    丽娘一个人走进侧间的小屋,在放着炉子的长榻上坐下,左右看了门窗后,将之前缠在手上的红线取下来,找到线头,慢慢拉长后,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细看,竟见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出现这长长的红线上!

    她侧身将红线按着那些印子,在榻上或平或竖,摆出一个个的字体,直到用到线尾,才将先前记着的字词拼凑起来,在脑中整理出一句话。

    “哎?”反复默念了两遍之后,她描画精致的眉毛皱起,面露不解之色,轻声自语道:

    “要我那么做是何意,这妥当么?”

第二七三章 茶香翠树

    主簿话音一落,场地上的参比学生便齐齐转身朝着兰竹两楼下的出口快步走去,楼中观比席上此起彼伏的人语声响起,学生们喊着各院参比者的名字鼓劲儿,目送他们离开。

    遗玉在一片嗡嗡的喊叫声中,和卢智走在人群最后面,以免带伤的程小凤被不小心挤到。

    出了楼的学生并没有先行离去,而是在长孙姐妹、高子健、申公子、卢智等曾经过此次艺比拿过木刻的学生出来后,纷纷围上。

    遗玉掀起帘子最后一个走出去,刚将喧嚣声隔绝在身后,便见杜荷和两名书学院的学生迎上来,一礼之后,杜荷道:

    “敢问卢小姐对这次的题目有何见解。”

    在礼艺比试开始后,首先询问本院得木刻者,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传统,并不见得非要给什么意见,而被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承认。

    遗玉事先被知会过此事,看了一眼前方同样被拦住的卢智,回了面前三人一礼后,大方地答道:“这帖子上前半部分算是个谜题,我以为各位不妨去栽有常青之木的茶社附近寻寻看。”

    帖子上第一句有提到“茶香翠树”,这大冬天的,也就常青树尤有翠色。跟着杜荷来询问遗玉的两人,显然对她这并无敷衍的回答很满意,笑着道谢之后,便慌忙朝远处走去。

    杜荷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对遗玉道:“早上出门时马儿同我闹别扭,今日骑乘不便,你们是要坐车吧,多载我一个如何。”

    卢智打发走了四名太学院的学生,回头正巧听见他这一句,代遗玉答道:“若你没兴趣拿这块木刻,那就同我们一道走吧。”

    说完便朝湖边小路走去,程小凤呵呵一笑后,同遗玉跟上,杜荷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长孙娴站在正同人讲话的长孙夕身边,看了一眼远去的几道人影,目光一厉,心道:绝不能让他们再拿到第二块木刻。

    ***

    卢智身边的壮汉车夫胡三驾着马车朝东都会驶去,车内,遗玉和程小凤对面坐着杜荷,除了独自一侧的卢智外,三人都在看着手上写有题目的帖子。

    杜荷道:“依卢小姐你的意思,咱们要到种有常青树木的茶社去找人,可这样的地方也不少,从何找起。”

    就是驾着马车在整个东都会走个过场也要半日的时间,更别说还要下车去找人,怕是三日都不够用。

    “至于这后半句,酒客暗度处,这茶坊附近应该还有酒家,只是这暗度二字,有些另人费解,字面上的意思,是说酒客们都要偷偷摸摸地路过,奇怪,卢大哥你说呢?”

    杜荷转问卢智,却被程小凤接过话,“真是麻烦,咱们不如到后街寻间酒楼坐着,等时间快到了,直接回去就好,反正咱们也不争那块木刻。”

    正撩着车后一处隐蔽的窗帘,朝外看的卢智回过头,道:“祭酒大人的题目可没这么简单让你糊弄过去,你是忘了上次那个自作聪明却得了最差的学生吧。”

    礼艺比试不像其他,人人都有可能拿得木刻,鲜少有人会像他们几人一样没有争夺之心的,照规矩最差是从傍晚戌时比试结束还未回来的学生里,根据完成比试的程度,由九名论判择出最差。

    这规矩是有漏子的,曾经就有人如程小凤这般想过,比试开始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比试快结束再跑回来,可是出题的祭酒大人,总有办法揪出这样的学生。因此,礼艺比试只要是用心去做的基本都不会得最差,反而是那些滥竽充数之人,会当垫底。

    程小凤讪笑一声:“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真不知东方先生是使的什么法子,就像是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般,我真怀疑他是有派人跟着我们。”

    杜荷摇头,“祭酒大人怎么会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我看他很可能是在这帖子上说说的地点安排有人,谁去没去,做没做都有人回报。”

    因不急着找人,程小凤和杜荷转而讨论起来东方佑是怎么揪出那些滥竽充数的学生,遗玉见卢智又看向窗外,便问:

    “大哥在看什么?”

    “看看有多少人跟着咱们。”

    杜荷和遗玉都是第一次参加礼艺比试,听他这么说,一个闭了嘴巴凑到他身边探身去看,一个皱着眉头,道:

    “你是说那些浑水摸鱼的?”像这样的比试,有些人想不通帖上地点的谜题,便会跟着能够想出来的,先找到那位“夫人”再说。

    杜荷从那扇隐蔽的小窗看清车后似在尾随的马车和马匹后,指认道:“骑马的那两个我都认得,左边那辆马车我也认得,卢大哥,后面那辆车子好像不是吧。”

    卢智将小小的车帘放下,隔去他的视线,对三人道了一声“坐稳了”,便掀开车帘对胡三吩咐:

    “绕些路,把后面的人甩掉,不要撞到人。”

    遗玉听见车外的胡三爽快地应了一声后,随着一记鞭响,刚才还匀速行驶的马车猛地朝前窜去,反应快的程小凤伸出没有伤到的那只手抓住了卢智,杜荷则眼明手快地一手抓住车门框,探身伸出另一只手扶住遗玉,让她没能撞到程小凤夹着木板的那只手臂。

    重新坐稳之后,遗玉和程小凤同时不满地冲卢智叫了一声,卢智则是笑着瞥了一眼程小凤扭伤的那边肩膀。

    刚才还满脸不满的程小凤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松开抓着他的手,对遗玉道:

    “小玉你说,咱们要上哪里去找。”

    遗玉又盯着手上的帖子看了几眼,突然将它收进怀中,冲三人问道:“你们可知道,祭酒大人有什么喜好,比如说笔墨字画之类的,嗯...最好是特别点的喜好。”

    卢智双眼一亮,向来对学里所有先生都感到头痛的程小凤摇头,杜荷边思索边答道:“我爹同东方先生相熟,这个倒是有些耳闻,说来咱们的祭酒大人,对笔墨之喜,却不如花草之爱,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草...”遗玉低喃,抽神回答杜荷的问题,“咱们若是仅照着这字帖上的谜底去找,运气差的话,到晚上也未必能寻到,祭酒大人透漏给我们的信息,可不只是那张帖子。”

    杜荷似是有些明白,“你是说?”

    遗玉在三人的注视中,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条理清晰地解释起来:

    “东方先生不是说了么,那位夫人三日才去弹琴一次,今日正好是轮到,若非是他自己常去的地方,怎么会这么清楚呢,东都会多商铺酒楼,东方先生是出名地不喜酒宴,那必是在逛铺子时候偶遇那位夫人的,他常去逛哪里,只要知道了他的喜好,便可得出,自然就便于寻找那位夫人所处位置。”

    程小凤睁大眼睛,在遗玉肩上一拍,“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杜荷轻叹一声后,脸上尽是赞色,眼神却更隐晦了一些,只有卢智反问了一句:

    “分析的很好,可你是如何得知,东方先生是偶遇那位夫人的,若他们早早就认识了呢,你的推测便不准了。”

    在程小凤和杜荷露出的恍悟和疑惑目光中,遗玉伸出白嫩的食指点了点下巴,弯眼一笑,脆声道:

    “是直觉吧,东方先生的题目,还有他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他与这位弹琴的夫人,是偶然遇上的。”

    ***

    今日的天气还算好,东都会的街上虽不如初一和十五热闹,可也是人来人往,不同坊市之间的许多行人都注意到,时不时有身穿国子监常服的学生驾马路过,沿街打量,不知是在寻着什么,联想着今日是国子监五院艺比的日子,便觉了然。

    遗玉一行出了国子监的务本坊,将尾随的人都甩掉之后,在东都会里乘车行了半个时辰,找了两座坊市后,胡三才在卢智的吩咐下,赶马朝着启明坊的东街而去。

    没有坐车进去,四人在街口就下车步行,行到一半,程小凤看着道路两边的铺子,忍不住出声道:

    “阿智、小玉,你们不会弄错吧,刚才那两处便没见半间茶社的影子,这条街上多是卖摆设和小玩意儿的,应该也没有茶社才对。”

    遗玉将视线从一间铺子门口摆放的花架上移开,道:“若是大哥没有记错,刚才找的两处都没有,那必是在这附近了。”

    走在前面的卢智回头,“没有记错,我是在这里遇到过东方先生,这里又恰有卖花盆花架之类货物的。”

    四人又沿着路边朝前走了一阵子,将到结尾时候,遗玉和卢智同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指着路边一处巷口,异口同声道:

    “是那里。”

    杜荷和程小凤也学着他们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极其清淡的茶香,两人面露喜色,跟在兄妹俩身后,大步走进了巷子。

    在东街上的这条小巷尽头,院墙处冒出高高一排翠色的枝叶,宅门外挂着一方极不起眼的招牌,在四人走进去时,刚巧响起铮铮琴音。

第二七四章 见过夫人

    程小凤听着清晰的琴音,几步跑到巷尾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刻着‘念平茶社”字样的招牌,指着墙头的一片绿色,兴奋地回头冲着几人道:

    “肯定是这里,你们看,茶香、翠树、还有琴音,齐了!”

    不论他们是否有心争夺木刻,在东都会里逛了将近一个时辰,破了帖子上的谜题,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遗玉虽不如程小凤的激动,可也是高兴,和卢智杜荷一同,走到这间奇怪地建在巷中、大白天还掩着门的茶社门口,打量了四周后,笑容顿时一收,皱眉道:

    “不对,还有这酒客暗度处一句无解。”

    这巷尾处是堵死的路口,一侧茶社,茶社对面看起来是一间宅子的后门,根本就没有什么酒客,也闻不到酒味。

    “啊?”程小凤苦叫一声,走在最后面的杜荷却突然低声道:

    “你们看。”

    三人回头,便见远处缓缓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临近时先是防备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不是熟人后,便冲他们嘿嘿笑了一声,走到茶社对面的后院门外,趴在门上冲着门缝看了一小会儿,裹紧了怀中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推门闪了进去,门在四人面前关上前,他们皆清晰地听见了“咯”地一下酒嗝儿声。

    面面相觑之后,程小凤慢慢伸手一指那扇门,干干地道:“酒、酒客暗度处。”

    说完之后,四人都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那人怀里抱着的明显是只酒葫芦,许是家中有妇人不允买酒,所以才要偷偷摸摸走后门,东方佑把这点提上,恐怕是为了故意混淆他们的判断,只是很碰巧让他们遇上,若是有人依着“酒客暗度处”这一句去寻人,那就惨了。

    卢智两步上前,在半掩的门上敲了一阵后,随着脚步声靠近,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模样秀丽的侍女立在门内,看见门外站着的四人,疑惑道:

    “有事吗?”

    几人一愣,这还有开店这么问上门的客人的?

    还是卢智反应快,拱手一礼后,温声问道:“我等路过,听得琴音,又闻茶香,寻至此处,这里既挂着茶社的招牌,难道不待客吗?”

    他们身上皆穿着国子监的常服,这侍女却仍这么问,显然在他们之前,还没有人寻到过此处,那位夫人肯定是这里的常客,若是贸贸然就将来意说明,未必能得见,还是先进去再说。

    卢智的容貌本就是上乘,说起话来又温文有礼,对姑娘家的很有杀伤力,这侍女被他认真盯着,话音落下后,脸色便有些发红,语调也和软了一些:

    “这位公子不知,我们这念平茶社,是下午才申时才开门待客的。”

    程小凤两眼在那模样秀丽的丫鬟脸上扫过,哼了一声,道:“下午迎客?那里面弹琴的那位是怎么回事?”

    侍女看向她,语气半点不似刚才同卢智说话时的和软,“那位弹琴的可不是客人,各位若是要品茶,等申时再来吧。”

    说完便要关门,遗玉连忙拉住待要发怒的程小凤,看着卢智伸手在门前一拦,“姑娘等等,我们在东市逛了一早上,实在口渴的紧,可否进去喝壶茶?”

    因他按着门,侍女也不好强关,便面露为难之色。

    遗玉见她表情就知道有门儿,脸色微屈,软声道:“这位姐姐,我腿都走的酸了,你就让我们进去歇一歇,好不好?”

    她人本就长的娇小,虽平日做惯了老成的模样,但真撒起娇来,自有一番可爱在,应门这侍女一见她小脸上的祈求,便软了心,犹豫后,将门打开,道:

    “那你们就进来吧,手脚放轻些,我们夫人弹琴时,是最忌人打扰的。”

    遗玉道谢之后,便拉着有些不情愿的程小凤,跟在卢智后面走了进去,同正常的茶社不同,这茶社进门竟是座院子,东边见一小楼,四人刚踏进门内,没走几步,就听门外的巷子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咦?人呢,就是在这巷子外面不见的啊。”

    “赶紧找,既然让咱们在这街上碰见了,跟着他们肯定能找到地方。”

    “嘘,听!有琴音。”

    “你看,翠树!”

    本来还领着遗玉四人朝前走的侍女,脚步一停,扭头扫了一眼面带尴尬的遗玉和杜荷,紧接着,嘭嘭的敲门声便响起。

    这样貌秀丽的侍女,转过身去,错过四人走到门前,将刚刚阖上的大门打开,见到门外站着、穿着算学院牙色常服的两个少年,张口便道:

    “敲什么敲,本店现不待客,若是要喝茶,改日再来吧。”

    这回可没刚才待卢智他们的客气劲儿,那两个本来走运在街头跟上四人的算学院学生,虽怒,却仍不忘这是礼艺比试,保持着风度道:

    “哪有开店的白日不待客之理,我们要进去找人,你让让。”

    侍女懒得理会他们,伸手就去关门,对面两人连忙伸过来阻拦,只是刚探进门内,就听“啪啪”两记打手声,伴着哀嚎声响起,两只爪子被大力准确地打落。

    侍女轻松地将门阖上落栓,转过身看着一脸僵硬的四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嘴角一咧:

    “你们也是来找人的?”

    她的举动被遗玉四人清晰地看在眼里,都知道了这侍女模样的姑娘还个练家子,遗玉不由朝卢智身后躲了躲,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落得门外那两人的下场。

    卢智却丝毫没有被拆穿谎话的自觉,先是道了个歉,而后便将真实目的讲了出来,那侍女听后,沉默片刻,道:

    “你们说的东方先生,可是名六十上下的老者,个头不高,眉毛有些花白的?”

    见四人点头,她似是想到什么,面色一阵古怪后,道,“算你们走运,我们这茶社有规矩,若是进来的,不喝上一壶,端没有送客之礼,跟我来吧。”

    遗玉暗松一口气,拉着程小凤跟在侍女身后朝这古怪的茶社中,唯一一座阁楼走去。

    ***

    将四人安顿在摆设清雅的一楼中,侍女对卢智道:

    “我去帮你们通传一声,至于我们夫人要不要见你们,这就说不定了。”

    卢智对她一礼,温声道:“多谢姑娘,能临近听夫人一曲已经难得,若是见不到,我等也不会强求。”

    这地方能找到的人肯定不多,按着东方佑的要求,赢的人需要求楼中那位夫人一根梅型银簪,若是她只有一根那样的簪子,能得簪的便只有一人,那他们现在能坐在这茶社里,只要按时回去,就能保证不做垫底了。

    侍女独自上了二楼后,程小凤斜了卢智一眼,“人都走了,还笑什么笑。”

    卢智笑容半点未退,“这可是礼艺比试,笑一笑,总能博得对方好感,你也不要臭着脸,小心人家等下将你撵出去。”

    四人能进来,的确如那侍女所说,是运气,要是像跟着他们过来的那俩算学院的学生一样,绝对也是会被拦在门外的。

    遗玉见程小凤要去同卢智拌嘴,便打岔道:“这位夫人真是神秘的紧,这茶社建的就奇怪,刚才那位姑娘看着就是有身手的,你们看这屋里的摆设又件件不俗,也不知她是什么人物。”

    四人安静下来,听着楼中袅袅又带些哀伤的琴音,暗自猜测着这神秘夫人的来历。

    没多大会儿,侍女便从楼上下来,满脸狐疑地对他们道:“夫人请你们上楼去。”

    本没想着能得见的四人,在卢智的眼神示意下,起身跟着她朝楼上走,踩着嘎嘎作响的新楼楼梯,紧挨在卢智身后的遗玉,听见那侍女的小声嘀咕:

    “真是奇怪了,夫人一向不见外客的...怎地听说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便改了主意...”

    ***

    上到二楼后,卢智一眼便见宽敞的厅里,正东方向挡着一幕青色的纱帘,刚刚停下的琴声就是从那帘后传出,厅边正对着巷子的两扇窗户大开着,屋里四角都放有火炉,因此竟是不觉寒意。

    “夫人,就是这四位要见您。”

    原本垂着脑袋的遗玉,在侍女介绍完他们的身份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见长辈的礼,接着便一脸好奇的抬头看向纱帘后,模糊不清,一道隐约端坐的藕色人影。

    “玉梳,你到门口去迎着,再有国子学的孩子们上门,就让他们进来,在楼下喝杯茶,我会一一见过的。”

    帘后的声音,有些飘忽地传过来,四人皆是一愣,不是因为这声音难听,相反,这位夫人的声音好听至极,缓慢地似是夹杂着琴声余音韵律的声音,就像是一阵暖风拂过心头一般。

    那名唤玉梳的侍女有些警告地扫了四人一眼,便下了楼去,卢智上前一步,对着帘后之人道:

    “见过夫人,学生姓卢、单名一个智字,敢问您如何称呼。”

    帘后之人身形微动,片刻之后,刚才那好听的声音,带着细不可闻的波动,再次响起:

    “你、你们唤我杨夫人即可。”

    (五院艺比最后一项会很有意思的,不可能一笔带过,那样会失真失味,果子不会烂尾同样不会虎头蛇尾,每章都是有真东西在的,建议亲们可以存存文再看,不久就会迎来一个大高潮。)

第二七五章 先来后到

    这茶楼二楼中,除了帷帘后那位声音好听的杨夫人外,窗子下面还立着一名面无表情的仆妇,卢智将来意同杨夫人说明,要来祭酒东方佑发给三人的帖子并着自己那份,仆妇走过去在接了过来,却没有直接递给杨夫人,而是先将帖子上的内容看过,才转身恭声道:

    “夫人,这帖子上的确是东方先生的印信。”

    杨夫人显然事先并不知道东方佑会借着她来进行五院艺比的礼艺比试,听了卢智和那名仆妇的话后,安静了片刻,轻声道:

    “卢公子还有三位同伴,可否自报姓名,日后若东方提起,我心里也有个数。”

    这位夫人虽看不见模样,但听声音也就四十岁上下,态度又和蔼可亲,很能让人心生好感,本来在楼下还有些不高兴的程小凤,先出声道:

    “我是太学院的程小凤,见过杨夫人。”

    杜荷一礼,“学生是书学院的杜荷,叨扰夫人了。”

    遗玉同样上前一步,道:“杨夫人,我也是书学院的学生,我姓卢,名叫遗玉。”

    在三人说话时候,仆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遗玉的身上,在她话音落下时,帘后的杨夫人突然接话:

    “遗玉?是哪两个字?”

    “遗失的遗,玉石的玉。”

    “铮——”突兀地一声弦响,帘后之人未从琴面离开的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拨动了一根琴弦。

    遗玉和卢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目中看见疑惑之色,卢智道:

    “杨夫人,方才未见时,便闻您琴声之中隐含愁绪,这次礼艺比试的题目,便是要我们助您达成心愿,您可是方便告知我们,您有何心事未了,致琴声愁苦,我们若是能帮的到,定当尽力而为。”

    哪怕是在比试中,卢智也没忘记在说话时候上套,明明就是他们需要完成比试任务,如此说来,反给人一种对方需要他们帮忙的感觉,一下子便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且他只说尽力而为,更让人易生信赖之感,半点不似浮夸之徒的空口白话。

    铮铮寥寥一串乐声响起,杨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再次奏起琴,除了程小凤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三人都安安静静地站着聆听,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轻叹一声,道:

    “我知东方和你们都是一片好意,致我琴声难脱愁绪的,乃是一件另我后悔至极的事,此事经年,原本不提也罢,可这比试还要继续,如此,便有劳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吧。”

    她正待将所托之事讲出,先前那个被派出去迎人的,名唤玉梳的丫鬟走上楼,语带不满地禀报道:

    “夫人,方才被我赶出去的那两个无礼之徒,带着三个衣色一样人的又回来了,还有一位身着雪青算是有礼的少爷,两位小姐一着墨灰一着雪青。”

    遗玉知道她所说的无礼之徒,是那两个好运跟着他们找到地方的算学院的学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招了同院的人过来。

    至于她后面所说的,十有八九是长孙姐妹还有太学院的高子健,这三个人应是凭着真本事找来的,看来没有被东方佑一张帖子误导的,不只是有他们两兄妹。

    伴着玉梳的禀报,遗玉和卢智都听见了楼下隐约的人语声,想是这侍女得了杨夫人的吩咐,没有再将人赶走,而是把人领了进来。

    ***

    楼下,坐在一张桌边的长孙两姐妹还有高子健,叫来刚才在门口遇见的算学院其中一人问话,这人正是之前被侍女玉梳一巴掌打肿了手的倒霉蛋之一。

    “高公子、长孙小姐,我绝对没看错,先进来的的确是卢公子和程大小姐,书学院的卢小姐和杜二公子。”

    “他们进来多久了?”

    “有两盏茶的功夫。”

    长孙娴和高子健同时皱眉,这地方着实不好找,为了节约时间,他们还是靠着家中势力,在东都会寻了几处极熟悉坊市街铺的暗线,才寻到这里来,原以为是最先到的,这会儿不光是见着这几个比他们还早来些的算学院学生,上面更是有卢智一行,怎能让这士族出身的两人高兴的起来!

    长孙夕却半点也不担心被别人抢先的样子,捧着茶盏轻磕,还有心情赞叹:

    “卢智哥哥真是聪明,比咱们还先找着,等下我一定要问问,他是靠着什么法子第一个寻到的,没准儿,这场比试赢的人就是他了。”

    高子健见着她的没心没肺,挥手让那律学院的学生到一旁去,而后无奈地低声道:

    “夕儿,我们和他们的身份不同,这一块木刻,可是不能再让那些平民出身的得了,娴姐都还没有。”

    长孙夕伸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知道,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

    这清静的茶楼因为一群学生的到来躁动起来,杨夫人这位主人却并没有生气,依旧好脾气地对遗玉他们道:

    “我这里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虽然你们都是为了比试而来,我要公平对待,可也有个先来后到,我让你们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你们先听了,等过上一刻钟,我再让人告诉下面的那些学生。”

    这杨夫人倒是个知变通的,遗玉四人虽不急着得木刻,却对她好感再升。

    卢智道:“多谢夫人,还请夫人明示,我等有何可相助的。”

    提到关键部分,杨夫人却绕了个弯子,“东方要你们以我头上的银簪未证,可这簪子我只有一根,你们四人是一起的,那先告诉我,若是成事,这簪子归谁?”

    还真让他们给猜着了,祭酒大人的确有些不厚道,仅这一根簪子,岂不是要让人争破头,可偏偏最先摸到这里的四个人,几乎无一有夺胜争先之心的。

    卢智略一思索后,竟然老实回答:“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们四个是误打误撞找到这里,真没想过要在这一比上夺魁,只是同样不愿做那垫底之人,夫人行个方便,那件事我们会尽力去做,若是能帮您完成心愿,这簪子便给他好了。”

    说完他伸手一指身边,程小凤脸色一变,慌忙摇头,“不、不,我不要!”

    “我也没说是给你。”卢智手指歪了歪,点向她身边的杜荷。

    杜荷干笑两声,同样摇头,“出这么大的风头,我还是不要了。”作为五院艺比落幕的礼艺比试,的确算是出彩最大的。

    还没找到地方的和找到地方却在楼下等着的人都在焦心着,他们到好,杨夫人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就开始推诿起奖励来。

    遗玉暗笑之后,出言道:“夫人,想必您这一件事定不会是太过容易的,如今便谈这簪子的归属未免言之过早。”

    杨夫人用和缓的声音回复:“你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这一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你们到实际寺去,找到慧远方丈,帮我求三道平安符吧。”

    实际寺,那不是上次高阳关禁闭的地方,去求个符很难吗?遗玉扭头看见卢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并不如她想象般,是件易事。

    杜荷苦笑一声:“夫人此事,还真是不易,我等且尽力一试。”

    四人之中只有在长安住了三个月不到的遗玉不清楚,这慧远方丈的一张平安符,是有多难求,不过先到先得,早去的人总是别旁人多些机会。

    “如此,你们便早去早回吧,玉梳,带四位下去,去取两只红盒点心给他们带着,将近中午,若是来不及吃午饭,就用些茶点垫垫肚子。”

    这位杨夫人不仅是声音好听、人和善,更难得的还是体贴,几人道了谢,卢智却注意到,听到杨夫人的吩咐后,那侍女的脸上一晃而过的讶色。

    看着四人跟着玉梳下了楼,站在帘边的仆妇,转身对着帘后道:“夫人,那——”

    一声叹息制止了她为出口的话,略带颤音的声音响起:“我累了,进去休息,等到两刻钟后,你再下去告诉那些孩子们,让他们去慧远大师那里求三道平安符。”

    ***

    遗玉一行一下楼,便看见一楼厅中,东西两桌人,临近他们的,正是长孙两姐妹和高子健,两桌人见到他们下来,先后站起身。

    玉梳低声告诉他们在这里等候,便去取点心,卢智落落大方地带着三人走到长孙娴那桌。

    长孙夕一脸好奇地望着卢智:“卢智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比我们都要快呢。”

    长孙娴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夕儿,莫要打听这些——荷弟,你们既见过那位夫人,可是听她说过,有何事要我们帮忙?”

    若说遗玉最佩服长孙娴哪里,那便是明明双方对心知肚明彼此的对立关系,她还总能在明面上表现出一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面瘫的一种了,几次被她陷害,如今再看她脸上的笑容,忆起高阳生辰宴中初见她同杜若瑾琴画相合的才子佳人之感,已经全无。

    长孙娴话一出口,楼下的几人同时竖起耳朵,这礼艺比试,时间便是先机,长孙同杜家兄弟交好,这面子应该是会给的,果然,杜荷一脸为难地犹豫片刻,还是在程小凤的瞪视下,开了口。

第二七六章 隔墙有耳

    杜荷一脸严肃地对着笑容渐扬的长孙娴道:

    “娴姐,那位夫人让我们到寺庙中求平安。”

    正要怒出声来的程小凤顿时卡住,遗玉看见长孙娴有些僵硬的笑容,低头闷笑,杜二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么。

    长孙娴正因杜荷的一句话有些下不来台,刚才去拿点心的侍女玉梳便一阵风似的捧着两只红色的木质食盒刮了过来。

    “给,拿着,我送你们出去。”

    卢智不忘礼节地冲着三人出言告辞,跟在玉梳身后走出去,落在最后面的程小凤,重叹一声,道:

    “长孙,这都最后一比了,你再不拿块木刻,实在是于名声有碍啊。”

    作为京中有名的才女,在五院艺比之中却没有拿到半块木刻,虽因着长孙家的地位没人敢当面质疑,可背后说闲话的却是大有人在。这点长孙娴心里也明白,可比试至今却没半个外人敢当众这么说,去戳她痛脚的。

    难得程小凤机灵一会儿,讽刺完便转身跟上卢智他们,没有给长孙娴回嘴的机会。

    长孙夕看着她略显难看的脸色,便道:“大姐别担心,这块木刻我和子健哥一定会帮你拿到的。”

    面对她的安抚,长孙娴的脸色倒是好上一些,轻声道:“无妨,就让他们暂时抢先好了。”

    ***

    在街口坐上马车,程小凤伸手一巴掌拍在杜荷的背上,“你小子,吓我一跳,真以为你要叛变呢。”

    杜荷呼痛一声,“我又不是傻子,若是说了肯定被你们丢下,跟着你们多舒坦啊。”

    车行一段距离之后,卢智掀起那处隐蔽的小帘,看了一眼车外,而后敲响车壁,对外面驾车的胡三道:

    “沿着汜水坊门外走。”

    遗玉三人虽疑惑他为何要绕路,却没多问,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便路过汜水坊门口,卢智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盯着坊门的眼睛一亮,便从座下捞出一件浅色的披风往身上搭,在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墙下时,他喊了一声“停车”,从袖中掏出方才在楼中仆妇退还给他的四张帖子,给三人一人发了一张。

    “这东西拿好,有了它只要按时回去,至少不会做垫底。”

    说着便起身欲下车,遗玉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头一慌,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大哥去哪?”

    卢智对她安抚地一笑后,并未答话,转而嘱咐道:“你记得,不管走到哪都要紧跟着小凤,戌时前一定要赶回君子楼,大哥也会准时回去的。”

    在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荷和程小凤后,卢智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将披风上的帽兜扣在头上,掀起帘子,一跃下车,几步便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

    遗玉忍住追出去的冲动,将车帘放下,坐好后,正对上杜荷一张苦脸,“刚才还说会舒坦些,这么快就要靠自己动脑子了,卢大哥说这有了这帖子,就不会垫底,是何意?”

    程小凤被卢智临走时那一眼盯的心虚十分,见遗玉也是一副不知情模样,难得对他的反常离开没有表示出意见。遗玉强收了心思,要来两人的帖子,三相对比之下,指着东方佑留下的红色印信,道:

    “你们看这里,我记得之前这印信的颜色可没这么深,若没猜错,东方先生可能会因此判断咱们是否到过茶社。”

    程小凤要过去一张看了,不太确定道:“似乎是更红了一些,这是怎么回事?”

    遗玉将帖子妥善收进衣襟中,“不说这个,你们跟我讲讲,实际寺慧远方丈的平安符,很难求吗?”

    “不是难求,”杜荷面露愁容,“那是千金难一得的东西,慧远大师的大名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每年只亲手制三张平安符,单看机缘赠人,从未破例,只是今年这三张,似是早早就送出去过了,现在是十月,要求平安符,那不是要等上两个月?”

    明知事不可为,他便将从学里出来时,程小凤的提议讲出,“咱们不如找间酒楼,用过午饭,等时辰差不多,再回学里去。”

    “不行!”程小凤将帖子随手塞进袖中,一反之前不争不抢之态,反对道:“长孙娴都找到茶社了,我们要不去,那这块木刻不是便宜她了。”

    车夫胡三在外面道:“小姐,你们现在是要去实际寺吗?”

    “去!”程小凤代遗玉答话后,见车子不动,便对她苦着脸道:“小玉,咱们就去试试,我知道阿智交待过你不要再出风头,可到时候真拿到平安符,簪子给杜二就行。”

    遗玉的心思其实同杜荷一样,不想去自找麻烦,但难得被程小凤这般请求,怎好拒绝,又想起刚才卢智的嘱咐,便吩咐胡三:

    “去实际寺。”

    马车缓缓驶动,车内只闻杜荷的低声抗议:

    “我也不想出风头啊。”

    另一边,卢智沿着汜水坊外的坊墙,快步朝前走了一阵子,见到在拐角处停靠的马车后,对着驾座上的苍衣男子打了招呼,掀起车帘钻了进去,马车朝着延康坊驶去。

    ***

    实际寺外,若非皇室,车马禁行,遗玉三人下了车后,便步行沿着街头,走到寺院敞开的大门口。

    刚才在车上用过一些茶点的三人并不觉得饿,现在是午饭的时候,僧人多去用斋,寺院内外并没多少来往上香的人,他们进到正院中,门内的守院僧人认出他们的衣裳,合掌一礼。

    杜荷回礼之后,对着年长一些的守院僧人道:“我等有事求见慧远大师,可否引路?”

    “阿弥陀佛,方丈正在待客,几位施主若有要事,小僧可前去通报。”

    若不是能够确定他们是头一个得了杨夫人委托的,怕是会误认为有人捷足先登了。身为国子监的学生,在外的好处还是很多的,若是寻常百姓要见方丈肯定没有这么容易,可这僧人却因为认得他们的衣裳,自愿去传话。

    “我等的确身有要事,烦劳了。”杜荷道。

    “那请几位先随我到禅房等候吧。”

    年长的守院僧人带着三人穿过前院,游廊走巷,进到后院,安排他们在一排禅房中的一间坐下后,让小沙弥奉茶,自己则到方丈院中去传话。

    不得不说实际寺的禅房隔音效果极差,几人入室的声音惊动了隔壁刚刚搂做一团的一对男女,年轻的僧人伸手稳稳地捂住坐在他膝上艳丽少女的嘴,在她耳边轻“嘘”了一声,在她无声的嗔笑中,直接将少女拦腰抱了起来,走到墙边,一同听着隔壁的声响,后窗的阳光射在他有些桀骜的眉眼上。

    隔壁,杨夫人让他们带上的两盒子点心清甜美味,程小凤在车上便多吃了几块,正觉得口渴,连饮了两杯水,在叫了遗玉几声,没得到出神想事的她回应后,才对正立在一方“静”字下面品看的杜荷道:

    “杜二,你可是有主意了,怎样求慧远大师三张平安符。”

    杜荷转过身,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那位杨夫人不像是会故意刁难的人,既然她说了这件事,那必是有法子的,慧远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们若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不会为难。”

    “那我们还是尽快为好,先到先得,等下人来的多了,他总不能一人给上三张吧,这平安符还没那么廉价,小玉,你说呢?”

    “啊、哦,可以啊,咱们同慧远大师好好说说。”正在思索着卢智动向的遗玉抽神回答。

    程小凤虽觉得他的话不太稳妥,但卢智不在,遗玉这会儿又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只能暂时听他的了。

    左侧的禅房中,年轻的僧人看着怀中少女眯起的双眼,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认识?”

    艳丽的少女双手在他脖子上一环,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道:“何止认识,有一个还几次爬到我头上来。”

    “呵,几个小孩子罢了。”年轻的僧人不以为然地一笑后,低头便朝她吻去。

    少女伸出一手堵住他,斜眼瞪了他一下,轻声道:“不行,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你去帮我教训他们。”

    僧人轻挑了一下剑眉,将她抱到刚才的座椅上放下,双手撑在扶手上,双唇轻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喃道: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程小凤还以为是去通报的僧人回来,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端着放有几样摘菜的托盘走进来,在程小凤和遗玉之间的桌子上放下。

    “几位施主,这是今日寺中的斋菜,师兄吩咐,若不嫌弃就请用吧。”

    实际寺的斋饭虽不如宝华寺有名,可也是有些美名的,遗玉三人在车上只吃了点心,这会儿见到饭菜难免觉得肚饿,程小凤谢过那小沙弥后,待他关起门退下,便招来杜荷,将碗碟摆好,递了一双箸给遗玉。

    “尝尝,这里的斋饭我吃过,味道很好的。”

    遗玉本就喜欢素食,这会儿难得见了整盘的菜,怎会不尝一尝,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箸,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盘子素菜,放进嘴里。

第二七七章 谋在卢智

    正是中午用膳时间,待客的禅院中空荡荡的,一名光头小沙弥双手捂着嘴,屏住呼吸蹲在一间禅房门外,沿着门缝朝里看。

    待见屋里三人都食用了桌上的斋菜,默默数了十下,听着屋里传来三声闷响,见三人皆趴倒在桌上后,才溜着墙角摸进了隔壁的禅房中,将门掩上后,对着屋中正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的年轻僧人低声叫道:

    “师兄,成了!”

    年轻僧人抬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甩手丢过去一小块碎银,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中,“拿去买零嘴吃,不要乱说话。”

    “嘿嘿,忘愚知道。”

    这小沙弥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在香客饭菜茶水里面填料的事情,指使者皆是面前之人,在饭菜茶水中掺杂的药物,有时是泻药、迷药,也有时会是其它,不知这僧人使得什么手段,事后两人竟从没有人追究过,一次两次,这在柴房当值的小沙弥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今日明知那屋里的是太学院的学生,还是要见方丈的,却胆敢为了些小钱做帮凶。

    小沙弥把银子揣进袖子里,笑嘻嘻地缩着脑袋退出去,又将门掩好,一阵小跑出了禅院。

    在他走后,禅房的一扇单屏后面,才走出一道倩丽的人影,在僧人身后的榻上坐下,低声娇笑道:“我只让你教训他们,可没让你下迷药,那屋里的几个可不是无知妇人,醒来之后任你愚弄,你就不害怕?”

    她虽是在笑,眼中却带着狠厉之色,仿佛他一个回答不好,便会当场翻脸,可僧人见她模样,却是剑眉一皱,轻哼一声撇过头去,语带薄怒轻声道:

    “您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什么妇人不妇人的,若不是为替公主解气,我辩机又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若您以为已据我心,便可随意践踏,那咱们全当做不相识,今日之事若是被人抖落出来,出了什么事,由我一人承担,与您高阳公主无关!”

    见他生气,高阳刚才的厉色反而全然收起,双臂朝前一伸,便环住了他的肩膀,带着笑意道:“本宫怎不知你心意,那几个月在塔里,若不是有你借着送饭菜的时段给我解闷,怕是我早就被闷死了,莫生气,隔壁那三个,本宫还不放在眼里,一个贱民,一个武夫之女,一个没出息的次子,只要不弄死,本宫担你无事。”

    惊!原来这禅房之中,同僧人厮混的竟然是当朝高阳公主,而这自称辩机的和尚,则是她禁闭在尼莫塔的三个月相识的送饭僧,两人是谁先勾搭上谁的,不得而知,可本是前来求平安符的遗玉三人,竟被高阳碰个正着,要知道半个月前,她还因着一本字帖被遗玉威胁了一把,这般冤家路窄,依着高阳睚眦必报的性子,既在暗处又有人出主意,怎么会放过这出气的好机会,

    辩机听了高阳难得的软话,却没有立刻回以好脸,不亲不近的道:“公主放心,我自有分寸,寺中僧人千百,忘愚是柴房不记名的小僧,就是事发,他们也寻不到我的身上,您看现在怎么办?”

    高阳见他板着脸,也不生气,双手又搂紧了些,冷笑着趴到他肩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辩机沉默之后,道:“寺中是有这样的地方,不过他们有三人,都弄过去,未免动静大了些,方丈正在接待中书令房大人之母,那老夫人很是难缠,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前去通传的辩都师兄眼瞅着就要回来了——”

    “那就只带一个人过去。”

    ***

    延康坊

    魏王府在延康坊中独占一处,街道附近鲜有住户,却坐落着几间小宅,一辆马车从魏王府后门路过,拐弯没入临街,在一巷尾小宅门外停下,坐在车里的卢智,掀起窗帘,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门扉,掀起一角车帘,对驾车的苍衣男子道:

    “是这里?”

    “恩,我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有个白衣人,是同你给我的画像一样。”

    卢耀憨厚依旧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但卢中植的命令,却让他不得不听从卢智的吩咐,且不能多问,从昨日上午起,他便暗藏在归义坊秘宅附近,注意着宅中出入动向,一整日地来回跟随之后,今早在这王府附近,见到卢智画给他追踪的中年男人,又按着事先说好的,在东都会的汜水坊外留下暗记,于一旁驾车等候他。

    卢智左右打量了空荡荡的巷子,问:“这间宅子里,可有你敌手?”

    卢耀想了想,摇头,“那白衣人倒是可以过招。”他的武功,乃是卢中植亲口承认全盛时期的八分水准,在秘宅血夜,让银霄都负伤的众多暗炎卫,却只能缠住他,而不能伤其分毫。

    “那名白衣人,真是自愿跟着他们到这里的?”卢智再次确定。

    “是。”

    眼神一定,卢智沉声吩咐道,“卢耀,你进去将那白衣人请出来,若是有人阻拦,就客气些,但是要快!”

    在他一个“快”字落下后,卢耀低应一声,便从架座上一跃而起,闪身来到门旁的墙下,提气纵身一跃而入。

    卢智听着院中隐约传来的打斗声,脸上露出笑容,一切都如同他想象般顺利!

    自从卢中植那里听得了穆长风和韩厉曾同是在西北商道劫掠的生死兄弟,曾经同他在品红楼交易过信息的他,便对其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品红楼是李恪的地盘,穆长风在吴王的地盘上同他做交易,这本身便说明了两者的关系,韩厉和曾经夺位失败的安王,穆长风和如今有夺位之心的吴王,韩厉和穆长风关系紧密,这个中联系,已经隐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现在,在这四者之间,又夹杂进去了一个魏王!

    他的直觉太过敏锐,最擅长的,便是将表面看似无关的事情,相互联系起来,从不治神医姚晃的出现,联系到李泰的梦魇毒发,让他暗自察觉到,隐匿在这长安城中,太子、吴王、李泰、中立者之外的第五支势力,一支并不属于当今皇上的势力——而韩厉和穆长风乃至姚不治,都是这股直指皇宫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的势力一份子!

    房乔所言,他是被韩厉算计,韩厉为人,卢智从卢中植和房乔处听闻不少,让他总结出一则结论:这个家道中落,靠着在商道上劫掠发家的男人,若是没有什么力量在暗暗支撑着,绝对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凭着一几之力,做安王争权的背后之人!

    卢智以为,韩厉既然是这第五势力的一员,那他当年因他们娘亲卢氏的缘故,屡次针对算计的房乔的行为,怎么看都是个人行为,而卢氏带着他们离家之后,没有多久,韩厉便销声匿迹,是否可以认为——是那个势力不满他因私误公,召回了他,甚至于是狠狠地惩戒了他!

    这个想法,在他刻意走漏自己和卢中植找寻穆长风的风声之后,京中很快便流窜起房家妻小的传言,所证实,韩厉的确出事了,因为,穆长风在通过及其缓慢和隐晦的手法,在帮他报复!

    卢智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心中有恨的人,他了解自己重视的人受伤后那份难忍的心,他会因恨牵连旁人,穆长风也会,韩厉如果真的出事,那在穆长风的眼中,便和卢氏脱离不了关系。

    当年将他们一家四口,如同棋子一般来回摆弄,罔顾他们性命和安危的人,不只是房乔、不只是安王,他发现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渺小,因此,从穆长风放出的流言上,判断出敌人动向,所做并不是及其出策应对流言,而是故意任其肆意,果然,有心人将事传到了皇上耳中,卢中植被留朝,皇上却对房乔半字未提,这种反应,测试了房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让他心底发凉。

    不够,他眼下掌握的东西,远远不够,他不放心将母亲和弟妹托付在任何人手中,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亲外公卢中植!

    他需要借力,所以胆大地,将算盘打到了李泰的头上。

    在秘宅的那个血夜,让他清楚,李泰知道李恪身边的事,那站在李恪背后的穆长风,李泰必定也是知道的,他大胆地设想,两人是相互认识的,怎么样才能证实这点、拿捏住这点,拥有和李泰对谈的资格?李泰是绝对不好应付的,他在从呈远楼和上午被皇上留朝的卢中植密谈后,想了一夜,并不是想不出办法,而是犹豫。

    李泰对遗玉的态度,他从那个血夜之后,便看出明显的不同,利用这点,最能让他放松警惕,可是在这同时,也利用了遗玉,于是他一夜难眠,终是在天亮之后,狠下了心。在没有力量守护他们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卢耀的跟踪所述,武功不俗且让他抓不到的穆长风,很快被李泰的人秘密找到,且是自愿跟着来的,他们认识,且关系非比寻常!

    今日是五院艺比的最后一日,李泰被卢中植支开,那比卢耀武功高的两人肯定随其左右,早上才被带到眼前这宅中,刚刚被找到,还没有捂热的穆长风,他一定要带走!

    (亲们,明天上午补上2更啊,平安夜晚上陪陪果子妈,祝亲们平平安安的。)

第二七八章 井、僧

    傍晚礼艺比试结束之后,便是五院排名,介时九块木刻的得主,通常会齐至天霭阁享宴,魏王和吴王许会到场。

    正值午间,马车中的卢智,正等待着卢耀将穆长风从宅子里带出来,他有足够的时间从他那里套出话来,在礼艺比试结束之前赶回去。

    就在卢智听着院中隐约难辨的打斗声,暗自寻思着等下拷问穆长风之事时,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卢公子,你还真是来了。”

    阿生看着车内裹在一身披风下的青年,但见他脸上一闪而过惊色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的一张脸,心中暗叹一声侥幸,若不是他一时心急,昨晚便在户部那里查到了猫腻,自家主子怎么会因确定这人的身份,猜到他今日有可能来劫人!

    在这里见到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等候于此的阿生,卢智在第一时间内便猜到——他从昨日托付李泰找寻穆长风之后,便有可能泄露的身份,被李泰查证到了。

    卢智将头上的冒兜取下,很是镇定地道:“我要单独面见魏王殿下。”

    ***

    实际寺的一座空荡荡的禅院中,一间禅房门被推开,年轻的僧人带着一名外着深色披风的人,推门进入到隔壁的禅房中。

    推门便见屋中东墙下的圆桌边上,歪歪扭扭地趴着三人,披风下伸出一只白嫩线长的玉手,指了一下三人中那个身穿墨灰色,伏趴在桌上的娇小人影。

    “就是她了。”

    辨机将桌上那碗放有迷药的素菜汤汁端起来走到窗边随手倒了出去,然后将空碗远远地投掷入林中。

    高阳见他转身过来扛起了杜荷,忙道:“错了,是那个。”

    辨机轻松地将体重不轻的少年扛在肩头,解释道:“这迷药药效并不强,只能让他们晕上半个时辰,我先将这另外两个人送到隔壁屋里,在把这位女施主带走,等下辨都师兄来了,便会以为客人走掉,等他们醒来找不到人,就是闹到方丈那里也无济于事,我所说那处,是绝对没有人会找到的。”

    高阳听了他的话,满意地点头,“还是你聪明,那你动作快些,哼,这丫头屡次冒犯本宫,又明着打杀不得,这次不好好关她几日,难解我心头之恨。”

    于是这年轻的僧人一肩扛着杜荷,一臂将程小凤夹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大步走出屋子。

    高阳走到遗玉身边,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昏迷的她露出的半边白皙的脸上轻刮而过,狠声低语道:

    “也让你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你该庆幸,若不是本宫同秀和之事不能外露,难得遇上这机会,绝对不止是关你那么简单。”

    片刻后,辨机和尚去而复返,在高阳的催促声中,拿了一块褐色大布将遗玉一裹,单手夹在臂中,走出禅房将门关上,带路飞快地从禅院中的一道小门出去。

    他们在偌大的寺院中,东拐西拐,专挑小路和墙下,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在一处同实际寺的大名及不相符的破落小院门外停下,吱吱呀呀的推开破损的小门,辨机弯着腰,带着不但没有鄙夷反而一脸兴奋的高阳走进去。

    “秀和,把她放到哪?”高阳扫了一圈东边的一排小房。

    辨机却没有答话,而是夹着人走到院角的一口井边,高阳虽有害遗玉之心,可却没有现在就弄死她的意思,忙道:

    “你做什么!”

    “公主莫慌,这是一口枯井,并不深,却也爬不上来,我用绳子将她放下去,就是她醒来以后叫喊,也没人会听见,等明日我再引人找到这里,她吃些苦是肯定的,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高阳看着年轻的僧人用井边的一条绳子捆在遗玉腰上将人缓缓放下,连着绳子一起丢进井中。

    她笑着凑到井边朝下面看,却被辨机一把环住腰肢,“您小心,莫要跌进去。”

    高阳张扬地娇笑起来:“咯咯,秀和,我真是开心,你不知道这个臭丫头和她兄长,不但没将本宫放在眼中,还多次陷害于我,那些没用的东西根本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连娴妹都没能设计的了她,还是你有用,帮我出了口恶气!”

    辨机目光微闪,凑到她耳边低语,“只要您高兴就好。”

    高阳笑够了,脸色却突然一板,“行了,咱们走吧,我这次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难免让人生疑,”她声音转冷,“我与你的关系,切不可让外人得知。”

    “辨机知道。”

    辨机环着高阳,带着她离开了这间破落的小院,直到他们远去,刚才还窝着身子躺在井中一动不动的少女,闷哼了一声,缓缓动弹起来。

    ***

    就在高阳和辨机将遗玉藏起之时,比遗玉三人迟了两刻钟被杨夫人委托的长孙姐妹、高子健,还有算学院的几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实际寺。

    在询问了守院僧人,得知遗玉三人被带到禅房中等候,且慧远方丈正在自己院中待客后,长孙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僧人帮忙通传,以要事为由,在高子健的带领下,直接朝着方丈院中而去。

    守院僧人知道三人身份,面对着京城之中一等一的士族小姐和公子,哪里敢阻拦。

    另一头,方丈院中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禅房里,身着皂色袈裟的白须僧人,一手持着佛珠缓缓捻动,静静地听着坐在她对面下方蒲团上,絮絮叨叨说着话的老妇人,这老妇身边两步处,一名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垂头而立。

    “...可怜我那两个孙子,跟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知流落何方,大师知我吃斋念佛多年,便是为他们求福,大师若是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日日为小辈操劳,那便帮上我以帮把。”

    屋里燃着一股另人闻之舒心的薰香,面容慈祥、年逾古稀的老僧,缓缓开口,用着深稔如佛号般的声音,缓缓道:

    “施主所求之事,贫僧记得多年前已经回复过,力不足,不能为。”

    这下座的老妇,正是房乔之母,她絮絮叨叨和慧远方丈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帮着自己找寻自己孙子们的下落。

    而慧远方丈在耐心地听完她半天拐弯抹角的话后,却同几年前,房老夫人上门时的回复一样,他能力不足,于此事帮不上忙。

    房老夫人因人吹了耳边风,确信他能掐会算,有预知之能,怎么会同几年前一样空手而归,听他拒绝,便当他是自恃有能,却不愿帮忙,道: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阿弥陀佛。”听闻这带有不敬之嫌的话,慧远方丈白色的眉须动也未动,只是念了一句佛号后,意味深长道:

    “施主以为,找到了人便是吗?你自以为找到的,就是你想找之人吗?”

    这绕口的两问,让房老夫人皱起眉,“大师是何意,可否说明白些?”

    “嘭嘭——慧远大师,我等身有要事,还请一见。”

    门声响动,白须老僧伸手向对面的房老夫人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施主请回吧,你之所求,贫僧无能为。”

    丽娘一直悄悄注意着房老夫人的表情,见她欲怒,忙上前搀扶,凑过去低声劝道:

    “娘,这外面还有人等着,大师许是真的无能为力,咱们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

    房老夫人被她两句话提醒,自觉不能在外面失态,忍住不悦对慧远大师行了一礼后,任由丽娘搀扶着,转身朝外走。

    站在门外等候的长孙娴三人,见门打开后,从中走出的人,有些意外地行了个长辈礼,在几次宴会上,这房大人家中的老母,他们还是见过的。

    房老夫人认出长孙姐妹还有高子健,尽管因慧远的拒绝不愉,但还是眯眼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才同丽娘离开。

    出了院子,房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退去,拨开挽在自己臂上的手,冷声埋怨道:

    “看到没有,我的孙子若是还在,也该同那些大家的子弟交往了,现在却连邀那些公子小姐到家中去,都寻不到借口!”

    “娘,小舞已经同长孙小姐认得了,还被城阳公主邀请过几次呢。”丽娘小声道。

    房老夫人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两人走到四中一处拐角,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语声传来:

    “贫僧观夫人面有青色,眼角带曲,可是正受亲离之苦?”

    两人移眼望去,就见前方一棵枯树下,规规正正盘坐着一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僧人,此僧五官端正,印堂之上隐有金色,手上法印结的奇妙,一看便是高僧模样。

    房老夫人犹豫着上前,道:“这位是?”

    这中年高僧伸手指了一下天空,轻声道:“无名、无号。”

    他说话的时候,额头竟然隐隐发光,房老夫人眼中顿时一亮,慌忙又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后,道:

    “见过大师,我身有难事,还请大师指点迷津,帮助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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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陪我等等

    程小凤就算是气急出手,也留了三分余力,可听了长孙娴这句话后,却是全力挥出一掌,绕是高子健有名师指点,也抵不过曾在卢中植那里学过几手的程小凤,三两下便落了下风。

    杜荷对正在面前打闹尖叫的三人视而不见,绕过他们,走到依然静坐的慧远方丈面前,一脸严色却保持着敬意,道:

    “大师,我们为五院艺比而来,闻您正在待客,便于禅房等候,可是在用过贵寺僧人送来的斋菜后,却因其中的迷药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不但被人换了房间,随行的一名同伴,也不见了踪影,我相信大师品行,应与此事无关,可这事情是在实际寺中发生的,还请大师给我们一个交待!”

    慧远老态却不失红润的脸色,微微变换,对着杜荷轻轻一颔首,刚要说些什么,正在同程小凤过招的高子健,一时力殆,被她一掌推向慧远处,眼看着就要倒在这看起来经不起一撞的老僧身上,却在贴近时候,身形诡异地稳住。

    几人一愣之后,长孙夕连忙上前查看高子健是否被伤到,程小凤则被杜荷强拉到一旁讲道理,长孙娴看着慧远方丈将门外地上的僧人叫来问话,双眼之中露出有些意外的笑意。

    一刻钟后,将所有的事情问了个清楚,但被派去禅房查找那些饭菜和蛛丝马迹的僧人,全都空手而归,那之前给三人带路的辨都和尚,更是一口咬定寺中不会出现给客人下迷药的事情,若不是有杜荷拦着,慧远又没有置之不理的意思,程小凤非要上去用拳头和人讲理不可。

    在询问了寺中四处出口的守院僧人,得知无人见过遗玉出寺之后,便确认了她肯定还留在寺中,按慧远方丈的吩咐,掌管院中人事的僧人,带着程小凤去辨认那送菜的小沙弥,而杜荷则跟着戒律僧人则明和尚,带着一众没有嫌疑的僧人开始在实际寺中里里外外查找起来。

    之前因长孙娴三人不敢冒冒入内继续艺比任务的几名算学院学生,都被程小凤这一闹引来,白看了一场热闹。

    等到方丈院中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高子健因挨了程小凤一掌,面带阴郁,长孙夕脸上挂着些许担忧之色,长孙娴却在屋里又剩下他们三人和慧远方丈时,再次提到了另外两道平安符的事情,请求他再制两张与他们。

    慧远方丈这次直言告诉了他们:“老衲这平安符若要开光,是需七七四十九日,那位杨施主既然让你们来求符,必然能够分辨平安符是否开光,你们拿了老衲现制的去给她,同样无用,眼下寺中出了这等乱子,三位施主若无心留下帮忙,还请早归吧。”

    长孙娴细想之后,便不再执着于另外两道符,出家人不打诳语,慧远方丈既然说过制符要那么久,那其他人同样没有得到三张符的机会,如此判来,按着任务的完成程度,礼艺比试的胜者,也该是她!

    反观那被人下了迷药的三人,遗玉的不知去向,让她在疑惑之余,倍感心情舒畅。

    “走,咱们回茶社去,那位杨夫人应该是位通情达理之人,若她非要三道平安符,等明年大师再制,我替她求够便是。”长孙娴对身边两人道。

    长孙夕犹豫,“那卢小姐怎么办,我们不要留下来帮忙吗?”

    高子健道:“帮什么,那程小凤还有力气打人呢,哪用的上咱们帮。”

    “夕儿,你就是太单纯了,没看到他们口口声声说被下了迷药,可除不见了一个人之外,哪有半点证据,实际寺是什么地方,好端端地藏她一个人做什么,谁晓得她到底跑去做什么了。”

    在长孙娴的劝说下,长孙夕也同意离开,三人向慧远方丈道别之后,便骑马回程。

    ***

    遗玉丢了一小块泛着沁香的点心进嘴里,这入口即化的点心,是她在井中唯一的安慰,可是半天吃上一小块,如今就剩下一角,还没听到四周有什么动静。

    “这都有一个时辰了吧,嘶——腿都麻了。”她将最后一块点心小心包起来收进袖口,站起来在带着土味的井底活动了腿脚之后,仰头看着外面的天色。

    圆圆的井口上,被院墙一侧露出的树枝乱叉遮住半边,另外半边则是浅蓝带些灰白的天空,肯定是申时已过,冬季天黑的早,再过不久,夜幕就该降临,而再过一个时辰,那便是五院艺比最后一项结束的时间。

    “这鬼地方,果然同那人说的一样难找,小凤姐和杜荷肯定是着急的很。”

    遗玉捡起地上的绳子,比了比长短,足够甩到井口,可却没有借力的东西,又低头看看脚边叠放的布块,还有一些小块的碎石,轻叹一口气,重新坐下。

    在井中被困了这一个多时辰,她从没断过思考出去的想法,奈何工具不足,尽管她有个聪明的脑袋也无济于事,只能盼着人来救。

    就在遗玉因为井口尚明的天色,乐观地等着人来搭救时,程小凤和杜荷却急的上火,这寺中的小沙弥都见过,也没有认出那个下药害他们的,整座寺院都被一群人翻了个遍,也没有遗玉的人影。

    眼看天色暗下,分头带着一群僧人寻找的程杜两人在钟楼下回合,得知对方无果后,他们不怕艺比会迟到,却担心已经失踪了一个下午的遗玉,会遭遇什么意外,心急火燎的两人,并没有想到要派人回去喊人来帮忙,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找寻着寺中每个角落。

    ***

    长孙娴三人带着一道平安符,顺利回到念平茶社,一同的还有知道没有希望拿到平安符的算学院几人,本来下午是要开门迎客的茶社,因为这群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关起门不再做生意,三人的回来,让前来应门的侍女玉梳有些惊讶,乃至出声问道:

    “怎么是你们先回来了,他们呢?”

    长孙娴知道她说的是遗玉几人,拉了一把待开口讲话的长孙夕,边朝里走,边道:

    “我们求到符,便回来了,他们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吧。”

    玉梳没再多问,进到茶楼后,就领着长孙娴一人上了二楼,楼上的琴声依旧,可在见到玉梳领来的人后,那琴音却缓缓停下。

    “这位小姐可是求到符了?”

    长孙娴是头一次见这位杨夫人,上午他们到了茶社,却只是被现在这屋中窗边站着的仆妇传话,初听对方声音,她同上午的遗玉几人一样,也在心中赞叹一句。

    “见过杨夫人,我乃是太学院长孙娴,夫人所托之事,我已办到,只是这平安符,慧远大师只余一道......”

    她将慧远方丈的说辞拿出来讲了一遍,又说明年会帮着再求另外两道,所为便是杨夫人头上的那根梅簪。

    “我记得,事前是有几个人在你们之前走的,怎么没见他们人影?”杨夫人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提那银簪之事,而是如此问道。

    长孙娴不慌不忙道:“这我便不知了,许是没有在慧远大师那里求到符,去别处想办法了,这京中得过平安符的人,还是有一些的。”

    这话是在理,可实则敷衍,傻子都知道,得了慧远平安符的,怎么会肯割爱,与其去打那些人的主意,还不如去求着慧远大师再做几道来的实在。

    杨夫人却好像只是那么随便一问,“嗯,不过眼下时辰未到,长孙小姐可否陪我等一等,看看是否还有人来。”

    迟则生变的道理,长孙娴怎会不知,就算遗玉他们遇到了意外,且她还留有后手,也不愿给他们行任何方便。

    “夫人应该知道,就是再有人来,也拿不到平安符了。”

    “长孙小姐,耐下性子,这会儿将近酉时,再过半个时辰,我便与你银簪,让你回去交差,你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国子监。”

    杨夫人话毕便又拨起琴来,长孙娴心中不愿,可决定权是在人家手上,且她只得了一道平安符,到底是说话不够硬气,只能下楼去等上半个时辰。

    ***

    心急火燎的程小凤和杜荷,并没有想到要喊人来帮忙,可夜幕降临时,驾马等在附近街上的胡三,却寻了过来,在得知遗玉不见后,这壮汉的脸上一瞬间露出狰狞之色,在杜荷仔细辨认时,却又消失不见。

    “公子和小姐把事情详细同小的说一说。”

    在听完两人讲述之后,这壮汉竟是出声让附近的僧人到别处继续找人,自己则带着程杜二人,往后院走去。

    “胡三,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胡三环顾了一下四周,脚步不停,却回头摸着脑袋,小声道:“不瞒小姐,小的儿时曾出过家,就是在这实际寺里待过几年,性子贪玩,摸到过不少秘处,刚才支开那些人,便是为了带你们过去找找。”

    所谓病急乱投医,苦寻不着,程小凤两人虽怀疑,可还是按下心急跟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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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银簪银簪

    茶楼下的一间屋中,遗玉动作麻利地在冒着暖烟的热水盆里洗了把脸,又将手洗净,侍女玉梳拿着布巾拍打着她身上的土灰,待她擦干净脸,在椅子上坐下后,上前给她打理起凌乱的头发。

    “梳个简单的髻便是,劳烦快些。”

    一道藕色的人影掀起帘子走进来,在仆妇的陪伴下,轻轻走到遗玉身后,伸手接过玉梳递来的象牙梳子,接手了遗玉的一头长发。

    遗玉察觉到身后异动,正待扭头,却被仆妇请按住肩膀,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莫怕,是我。”

    她微微一愣,这好听的声音自然是属于那位杨夫人的。

    “孩子,多谢你帮我求到平安符,又送了那两句话给我,从没有人和我那样说过。”

    在她头发上移动的双手还算灵巧,三两下就将她耳后齐上的头发盘成单髻。

    “我虽不大懂琴,可夫人的琴声的确很好听,若是没了那愁,想必会更动人。”遗玉知道她在自己背后出现,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真容,便没有急着回头。

    杨夫人自然注意到她这体贴的举动,无声一笑后,又默默地一叹,伸手又正了正她的发髻。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遗玉听到身后脚步声消失,才站起身来,看着晃动的门帘,玉梳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藕色披风,往她肩上一搭,边系边道:

    “夫人交待,入夜风大,您若着凉必会有人心疼。”

    本来想拒绝的遗玉,只好任她将披风的帽兜扣在头上,又系好颈前的带子,引着她到巷中,外面果然起风,遗玉同玉梳告别后,裹紧披风跑起来。

    正焦急地在马车边上打转的杜荷,见到巷中跑来的人影,连忙迎上去,急声道:

    “你可算出来了,小凤姐刚抢了人家一匹马走了。”他还赔了人家一张五十两的贵票。

    “走了?”遗玉蹙眉,但可以理解,程小凤本就是火爆脾气,被长孙娴气到,又对杨夫人不满,还同自己意见相左,若是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那就奇怪了

    “先上车,胡三,驾快些。”

    ***

    君子楼外,一直在国子监门外等候房老夫人同丽娘,看着时辰将至便下车步行到这里,远远便听见君子楼内的动静,丽娘道:

    “娘,你听这里多热闹,阳气繁重之地,定是这里无疑,不过时辰还没到,咱们是在外面等,还是先进去?”

    房老夫人伸手一指前面的楼梯,“上去等。”

    菊楼上通常坐着学里的先生,正在议论着拿了簪子回来的长孙娴时,余光瞄见从楼梯口进来的老妇,有认出来的,连忙行礼,让了一处座位出来。

    婆媳俩客气后坐了下来,一个焦急,一个有些忧愁地环顾起这围楼,各自找寻起来。

    对面的竹楼上,卢氏正同程夫人一样,一脸担忧地念叨着,并不知道,那曾让她吃尽苦楚的两个女人,此刻离自己是那么地近。

    兰楼上,李泰身边坐着的长孙夕,正绘声绘色地同他讲述着今日的遭遇,而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充耳不闻。

    就在刚才,他从侍卫口中听得了遗玉在实际寺中失踪之事,待要动作时,长孙夕却从楼下跑了上来,对他的出现一阵雀跃之后,张口便提到了在实际寺中的事,自然将遗玉的消息透露出来,在她讲到几人在巷中又遇上了遗玉他们后,他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只是眼角的冷色依旧可辨。

    楼下,卢智从高子健的嘴里撬出了遗玉无恙的消息后,难看的脸色终于好些,扭头看向墙边标识着时间的刻漏,还有一刻钟,应该是能赶回来的。

    同样在看镂刻的,还有在梅楼下面坐着等待时辰一到,领取木刻的长孙娴,同五院艺比第一场时的运筹帷幄不同,此时的她颇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原本计划在手的琴艺木刻被人抢走,后面又一路被旁人摘去七块木刻,到了这最后一块,她如何能不紧张,好在如今大局已定。

    高子健回到座位上,被她一脸笑意地询问:“卢智同你说什么?”

    “还不是问他那个妹妹,我照你说的,都和他讲了,”他声音突然一低,放佛自语道:“反正也是回不来的,呵呵。”

    两人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眼,闲聊起了旁的事情。

    ***

    那边有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遗玉和杜荷却被一起意外的事故堵在了路上,本来马车行地好好的,快到坊门口时,却撞倒了突然从拐角里面跑出来的另一辆马车,好在没有人受伤,可自家的马车却被撞歪了车轮,难以前行。

    胡三果断地将马儿从车上地卸下,对杜荷道:“你骑马带着小姐先走。”

    杜荷应下之后,便跨上没有上鞍的马匹,对路边的遗玉伸出手,道:

    “上来。”

    遗玉本来并没有觉得怎样,可在握住他的手,被胡三在后面托着上马时,脑中光影一晃,在这短短的刹那忆起了被惊慌的马匹抛下去的感觉,忍住头晕,她伸手抓住杜荷腰间的衣裳,稳住了身形。

    胡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正要问什么,就听她低头闷声道:“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杜荷感觉到身后少女的贴近,心跳有些加快,但仍利索地将过长的缰绳飞快地绕了几圈,扯动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儿便朝着前方渐渐加速。

    一马载着两人,跑出这间坊市,而守在坊门附近的几个地痞模样打扮的汉子,却正暗自纳闷着,怎么上面吩咐要他们想办法拦下的马车还没有来。

    ***

    戌时将至,君子楼中,仍有三名参比者未到场,每来一个人便收一份帖子录上名字的东方佑,翻看了手中的一叠帖子,发现这三人正是杜荷、遗玉还有程小凤。

    查博士和晋博士都绷起脸,一面担心这三个孩子是出了什么意外,一面又担心他们戌时未归,会被选出一个判做最差。

    东方佑将帖子整理后,待要起身,却听三声同时道:“再等等吧。”

    他扭头分别看了查继文、晋启德还有房乔一眼,轻轻摇头,“要准时。”说着便绕出席位走到栏杆边。

    楼中众人这会儿都在注意着梅楼上的动静,些人除了中午是回家用饭后再来的,其他都是用了甘味居送来的饭菜,在这里整整待了一日,便是为等这一个结果,等这次艺比圆满结束,见祭酒出现在楼边,个个都提神去看。

    长孙娴抚平裙角起身同其他参比者一同走到梅楼下的空地上,周围的人很自觉地让她走到中间位置,在她身周留下空地。

    卢书晴侧头对身旁的卢智道:“你那妹妹和姐姐呢?”

    卢智扭头看向兰楼下面,“其实你没有找到那位夫人也情有可原,长安城这么大,你刚刚回来,还没怎么看过。”

    卢书晴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心急,对他话里的讽刺,并不以为意,而是颇感兴趣地转而看向人群中间,正拿着一根银簪在把玩的长孙娴。

    东方佑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抬手示意主簿宣布礼艺比试结束。

    因他这一抬手,楼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卢智依然紧盯着兰楼下的入口,长孙娴笑容愈大,李泰放在茶案上的大手轻轻叩着,卢氏和程夫人双手紧握在一起,长孙夕时不时回头去看兰楼上的人影。

    菊楼上,房老夫人掐紧了一旁丽娘的手臂,等着那高僧所说的,戌时得愿!

    主簿清了下嗓子,嘹声道:“五院艺比,礼艺比试——”

    “等等!”正盯着兰楼下的卢智双目一亮,突然大叫一声,制止了他尚未出口的一个“止”字,于此同时,另一处也响起了同样的制止声:

    “等一等!”

    场地上的参比者,还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将目光移至正从兰楼中突兀地跑过来的两道人影。

    裹着一身披风的遗玉被杜荷扯着手穿过楼中的席位,跑到梅楼下站着的人群边上时,才堪堪停下,她喘着粗气,被站稳的杜荷扶着,难受地趴在他肩膀上,大口呼吸着,国子监内不允许纵马,有违者是算做违规的,他们骑马到门口时,愣是一路跑了过来。

    兰楼香廊上,李泰在遗玉和杜荷两人出现在视野中时,便停住了叩案的手指,远胜常人的视力,让他将两人过显亲密的举止看了个一清二楚,原本还在担忧的心,瞬间被胸闷所取代。

    卢智拨开挡路的人走到他们身边,抚着她的背脊顺气,担忧地看着她帽兜下苍白的脸色。

    长孙娴皱了下眉后,暗道一声奇怪。

    楼中骚动了片刻,东方佑看了一眼刚刚到位置的镂刻,才示意主簿再次将话喊了一遍,而后道:

    “可有得银簪者,请上前来。”

    长孙娴自然举起银簪前走两步,道:“银簪在此。”

    楼中众人都将注意力从匆忙赶回来的遗玉和杜荷身上,转移到长孙娴身上,书学院的学生个个面带喜色,在参比者既羡又叹地看着长孙娴时,卢智却不以为意地拿出帕子去给遗玉擦汗。

    嫌她头上的帽兜碍事,便解松了她颈下的带子,伸手将那藕色绣边的帽兜摘下,却在低头看见她稍显凌乱的发髻上,一抹亮眼的银色时,瞳孔微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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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李泰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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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街道

    马车行的很稳,不知不觉睡着的遗玉,并不知道,正有一道目光,借车厢内昏黄的吊灯,静静落在她的睡颜上。

    一只泛着莹润光泽的大手,将快要滑下她膝盖的暖炉拎起,试探了一下还算暖和的温度后,轻轻放在她相扣的两手间。

    而后,撩开她左边的披风,覆手在她的左臂上,一股舒缓的热气透过衣裳涌入,让她舒服地低喃了一声:

    “嗯...娘。”

    另外一只快要碰到她脸颊的大手停顿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一刻钟后,车框被人从外轻叩了一下,那只覆在遗玉左臂上的手掌,同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一起,收了回来。

    车帘掀落的响动声,让遗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晃动了两下后贴服在车框上的帘子,捂嘴打着哈欠,感觉到耳边的辘轳声停下,便问:

    “是到了吗?”

    “回小姐,还有一段路。”

    遗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抽动了两下鼻子,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她困意稍退,但这从她先前上车时,便存在的薰香味道并没引起她任何的怀疑。

    ***

    在赶往天霭阁的马车上,阿生正将下面的探子在短时间内查到的,有关礼艺比试的详细经过禀报给李泰听。

    “...程小姐和杜二公子便在实际寺中找寻了卢小姐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卢公子身边的那个车夫胡三,带着他们在隐于寺院一面墙后的破院里,找到被丢在井下的卢小姐。”说到这里,阿生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主子,这暗地里下药的,需要属下派人去查吗?”

    “查。”李泰闭着眼沉声回了一个字,线条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轻叩着茶案的手指的频率,却透露出他心情的不悦。

    阿生又继续道:“而后卢小姐拿到了慧远大师的平安符......回来时,马车被撞坏,杜二公子便骑马载着、呃,”瞄见李泰手指的停顿,他硬着头皮讲下去,“载着卢小姐一同回来,剩下的事情,正如她在楼中所讲。”

    男女共乘一骑,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画面,李泰唇线闭合,又记起那一对年龄相近的少年少女携手跑入君子楼中的模样,刚才还屈指轻叩的左手缓缓握紧,心中意外地在意。

    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看,阿生脑子一动,话锋便转:

    “主子,跟您说个有趣的,那个胡三能找着卢小姐,其实并非全靠他识路,而是小姐想了个法子,招来了一大群乌鸦在树上,引得人注意到那处的异常,唉?您可还记得,那次小姐被关在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不是也丢了好多纸团子在外面的窗户下,要说这聪明人,属下见得也不少,可比——”

    不过显然他转移话题的技巧不足,不但没能让李泰高兴,反而因提及了那次遗玉被人陷害的经历,引来李泰睁开双目,投来一记冷眼。

    阿生连忙掐断了话头,改嘴道:“今日长孙大小姐是吃了个暗亏,不过也算是应了那次她指使人向卢小姐泼墨——”

    看着李泰已经开始变色的眼瞳,阿生的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恨不得立刻打上自己一嘴巴,今儿他是怎么了,说什么错什么,这明明是想哄人开心,却偏挑那些让人生气的段子讲。

    沉默片刻后,阿生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措辞,再次开口:“这卢公子和卢小姐的出身公开后,若是能像卢公子所说那样稳妥下来,的确是件好事...主子,属下说句不当讲的,怀国公虽眼下不抵长孙府,可——”

    “既然不当讲,那就不用说。”李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日后......”

    日后怎样,他没有说下去,但心里有数的阿生,却因为他脸上瞬间的犹豫后,重新坚定起来的眼神,暗叹一声。

    自李泰还年幼时,他便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有时让他都心惊和畏惧的青年,说句不敬的话,他很多时候是偷偷以一个亦兄亦父的角度去看着他、陪伴他,正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能从他蛛丝马迹的表象中,察觉到他的心思。

    遗玉的出现,是让阿生始料未及的,一次次时断时续的接触,让他惊讶地察觉到李泰向来单一的情绪竟然一点点丰富了起来,这个发现不只让他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好在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看出了遗玉的品性,在渐渐放心的同时,又因沈剑堂的提醒,不得不保持沉默,那小姑娘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哪怕她的心智够成熟。

    卢智的坦白,和他同李泰双方间暗地的合作,让事情明朗起来,他也是犹豫不决了一个下午,方才想要提醒一下李泰,奈何他从小看到大,鲜少心软的男人,却不自知,在打断自己的话时,他已经犯了心软的大忌。

    既舍不得利用,何故放任自己对她那般上心,李泰还看不清,他,现在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车内一路静下,马车停靠在天霭阁外,对阁内与宴的众人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

    遗玉回了宅子,没有等到卢氏回来,便沐浴睡下,累了一天的她睡的很沉,连卢氏和卢智回来都不知道。

    早上没人叫起,习惯了早起的她,还是在辰时之前便睁开了眼睛。比她更早醒来的卢氏,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许久没见她初醒时候的迷糊样子,听她软乎乎地叫着娘亲,一时喜爱地不能行,搂着她一阵轻哄,竟又让她再次在怀里睡过去。

    充分满足了母性心理的卢氏,神清气爽地起床给自家正睡懒觉的儿子和闺女做早饭,宅子里的下人,对这位喜欢自己动手下厨的夫人已经习以为常,见她进了厨房,都出去各忙各的,让了地方出来给她。

    卢智比平日多睡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还是因为前几日都几乎未眠的原因,醒来以后,他便穿戴整齐,到卢氏房外的客厅里坐着喝茶看书。

    睡眼惺忪的遗玉一边系着头发,一边打着哈哈从屋里出来,走到他身边坐下,瞄了一眼他手捧书皮上空荡荡的封面,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卢智没抬头,递了身边刚才小满倒好的温水给她,“长安城往年的一些大案,外公给找的书。”

    “哦,”一杯水刚喝下,小满便掀起帘子走进来,看见遗玉“胡乱”整理着头发,连忙上前阻止,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来,站在她身后打点。

    “小凤姐现在哪里,她没出什么事吧?”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件事,若非卢智保证过他会让人到程府问询,她昨晚会先上程府一趟。

    “没出事,除了家里她还能去哪。”

    “那个、程夫人发现了吗?”程小凤那急性子,昨日也不知假装受伤的事情是否露馅。

    “嗯。”敷衍地应了一声,卢智端起茶杯,和遗玉不同,他早起喜欢喝一壶泡的浓浓的二道茶水。

    遗玉看出他不愿意多讲的样子,反而在心里暗自生疑,总觉得程小凤这几日的反常和他脱不了关系,但心知他不愿意讲的事情绝没人能问出口,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已经知道了程小凤无恙。

    卢氏掀起帘子和身后一名下人一同端着盘子走进来,刚用木簪将遗玉发髻盘好的小满,忙上前搭手,在饭桌上摆了清粥和小菜,甚至还有刚出笼的热包子。

    遗玉紧挨着卢氏坐下,夹起一只包子放在卢氏的碟中,“娘,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包子吃了。”

    “你大哥同娘提过,说有家铺子的包子你爱吃,可惜是没的卖了,你尝尝,娘蒸的可是合你胃口。”其实,卢氏特意询问了卢智那家壹肆铺的包子馅料,这几日清闲,便天天在家琢磨,只可怜了卢智连着吃了不下十顿各种怪味的包子,才让她调出正确的味道。

    遗玉看这包子,便知卢氏一定是早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心中暖和,对着白嫩的包子吹了几口,啊呜一声咬下,美味的汤汁流出来,让她乐眯了眼睛。

    在自家人面前也不用过分讲礼,她嚼着嘴里的东西,对卢氏含糊不清地赞道:“娘做的、唔唔...比那铺子里卖的、唔...还好吃。”

    卢氏又分别夹了一个在她碟中和看着包子就面有异色的卢智碟中,看着她一脸疼爱和欣慰的眼神,心情截然相反的兄妹俩都笑着将包子送进嘴里。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大宅中,一夜未归、朝会之后才回来的房乔,在正房意外地看见满脸阴沉的母亲。

    “你同我来。”房老夫人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屋子,房乔看了一眼低头立在屋角的丽娘,转身跟上去。

    母子两人一路走到祠堂,退开下人,进门之后,便听房老夫人一声厉喝:

    “给你爹、给你的祖父、给咱们房家的列祖列宗,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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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丢了人上哪找

    在树下坐禅的高僧,听到房老夫人求助的话语,先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儿,而后闭上眼睛,连问都不问她所求到底是何,刚才指天答话的那只手,又伸向着东北方向,颇有深意道:

    “看在你我有缘相逢,我便助你一助,此去有一处阳气繁重之地,黄昏之时,在四季围合中,可得偿所愿。”

    房老夫人因他这副高人态度,反倒又信几分,有些激动道:“大师可否再说仔细一些,到底是哪里?”

    “是啊,你这样说,我们根本就听不明白啊!”丽娘在一旁帮腔,因声急而失敬,房老夫人扭过头狠狠瞪她一眼,低声斥道:

    “怎么和大师说话的!”

    “啊!”

    房老夫人看着丽娘失声一叫,满脸震惊地伸手一指,忙扭过头去,只见刚才树下坐禅的那位高僧,竟然不见了踪影。

    “人呢?”她急声道。

    丽娘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娘、娘,我该不会是、是眼花了吧,我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丽娘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一道金光闪过,那、那僧人就不见了...”

    房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嘴巴一张,接连确认之后,便满脸惊喜地对着空空如也的树下行了一个大礼,嘴上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知我一心向佛,特来指点迷津,”她有些自喜地念叨了两句,而后瞪了一眼丽娘,“都怪你出言不敬,好不容易遇上,这事情还没问清楚呢,你说该怎么办!”

    在她心里,已经深信不疑刚才那位来去无影,面带金光的僧人的话,她所求不过是能找到自己的两个孙子,可是那僧人的话未免太过含糊不清了一些。

    丽娘面色发苦地自责了几句后,苦想了一阵后,道:“娘,刚才那位所指是东北,那里可是咱们所住的务本坊,说有阳气繁盛之地,这会是哪里?”

    房老夫人顾不上继续责怪她,思索之后,犹豫道:“若说阳气繁重,那国子监应是一处,都是些少年学生,哪里还有比他们阳气更重的。”

    丽娘细品她的话后,惊声赞道:“是啊,娘,应该就是国子监了,那位还提到了四季相围,您忘了吗,今日是五院艺比的日子,老爷是这次艺比的论判之一,几日都是在君子楼中观比的,那君子楼的四座,可不就是梅兰竹菊四季之物么!”

    这么一说,那高人所指地方,分明就是国子监的君子楼了,房老夫人要想知道孙子下落,黄昏时,去那里就对了。

    “算你还有些脑子。”房老夫人满脸欣喜,也不同丽娘计较她刚才气走了高僧,虽迫不及待,可脑子也没混到不顾一切大中午地就往国子监跑。

    “黄昏之时,那便是戌时了,先回府去,我要好好诵佛一番才可。”

    丽娘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搀扶,这次没有被推开,她在房老夫人低头自语时,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枝叶异常繁茂的常青树。

    ***

    寺中一角的破院中,静悄悄的不见半道人影,但若是有人走进墙角那口枯井,便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人语声。

    “这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来求平安被人害,遇上熟人,还撞见人家私情......”

    遗玉将身上缠着的布块扯下来折叠成几层,铺在坑洼不平又冰冷的地面上,盘腿坐了下来,并没有急着呼救,因为她知道,这会儿叫了也是白叫。

    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运气太好,昨晚因为卢智的事,她一夜都没能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炼雪霜给了卢智,将就睡下的她,早上起来很是困倦,但艺比又不能不去,便用了一粒前几日配药时候多做的镇魂丸,用来提神。

    她和程小凤杜荷一样,吃了小沙弥送来的饭菜,不一样的是,因为那残次品的镇魂丸附带的药效,她只是头昏无力了一小会儿,恰好在暗害他们的两人走进屋中后,清醒了过来。

    若说在听到高阳的声音后,尚来不及清醒的她是惊讶的,那在悄悄眯眼看见她同一名年轻英俊的僧人举止亲密地靠在一起后,感觉就像是吞了一整根的薯蓣一样,啼笑皆非。

    公主和僧人,这样的搭配在历史上并不少见,在她并未模糊的记忆里,高阳公主,便是个中之最!

    她会记得这件事,绝非偶然,那是因为,历史上的高阳,在婚后沾染上了一名僧人,她的驸马,在他们偷情的时候,甚至还被派去放风,而这位可怜的驸马,正是房家二儿子,房遗爱,换言之,即是她现在的亲二哥,卢俊!

    遗玉三人到这寺中,显然事先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能在这里遇上高阳,只是巧合,照理说,曾被关在尼摩塔中三个月的高阳公主是极其讨厌寺院的,那她来这里,便只有“私情”二字,可以解释,也不知这高阳公主在婚前便好上的僧人,是何方神圣,若是她没有听错,高阳称他为“秀河”,实际寺中,有秀字辈的和尚吗?

    撞破公主同和尚的私情,该怎么办——在两个同伴都昏迷,那公主又是位手段狠辣的情况下,听得他们只是想将自己一个人藏起来,在被杀人灭口和被藏起来之间做选择,她当然是选了后者,只能继续装作昏迷。

    后来一路被那和尚卡着,丢到了这小院的枯井中,若非是她这阵子勤于锻炼身体,被他这么一路提过来,非闪了腰不可。

    “唉。”遗玉重重一叹,抬头望着比自己个头高上不多,却恰好让她爬不出去的井口,照着那和尚的话,这里是人找不到的地方,不关上她一天半日的,是不会将她放出去,那她现在就是喊,也是白费力气了。

    算着时间,程小凤和杜荷应该再过两刻钟就能醒来,介时他们一定会在这寺中找她,先等等,到时候听见动静,再喊救命也不迟,在这之前,她要好好想想,若是没人能找到这里来,她该怎么出去才好,卢氏尚在君子楼中等着,她若到期未归,还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咕噜噜——”正在揉腰的遗玉,腹中发出一阵闷叫,她停下动作,伸手到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早就被压扁的软帕,将帕子层层揭开,里面被压碎的蜜色点心,是在马车上吃剩下的最后一块。

    ***

    长孙姐妹和高子健见过慧远方丈,将来意说明,道是为五院艺比,替东都会念平茶社的夫人求三道平安符,对方并没有为难,便直接取出了今年剩下的最后一道亲手绘制且开过光的平安符给他们,但再想多要两道,他却不松口。

    慧远方丈是得道高僧,三人不敢强求,只能静心在禅房中尽力说服,就在高子健口干舌燥地一番劝说,慧远只是低诵佛音,不为所动时,门外一阵骚动,禅房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长孙娴三人扭头,见着门口一脸怒色的程小凤,还有同样脸色发青的杜荷,疑惑之中,就听她张嘴喝道:

    “老和尚,你把小玉弄到哪里去了!”

    在他们身后,门外地上东倒西歪着三四名上前阻拦的僧人,个个身上都有着灰色的脚印,一看便是被人怒急踢倒的。

    慧远并不见怒,心平气和地劝慰:“这位女施主,老衲不解你是何意,可否详解一二。”

    程小凤正待将他们两人刚刚醒来发现被人下了迷药换了房间,且同伴不见的事情说出,可看清楚了屋里的另外三人后,银牙一咬,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老秃驴,是不是同他们合伙串通好的了,不想给我们平安符就直说,为何还要迷倒我们,却给他们行方便!”

    长孙夕和程小凤到是没有太大恩怨,见她误会,连忙道:“小凤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也是刚刚到,比你们还要晚来,怎么会和大师串通。”

    奈何程小凤气急的时候,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杜荷就是脑子清醒,知道此事八成同他们无关,却也没有出言帮腔解释,而是看向正被捏在长孙夕手中尚未收起的浅黄色平安符。

    长孙娴轻嗤一声,道:“夕儿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这人天生就比别人少长了几根脑筋,你说的清,她未必听的明,丢了人还不赶紧去找,到这里闹什么,无礼。”

    “你!”程小凤正在气头上,本就火爆的脾气一点就着,听闻她言中侮辱,二话不说便攥起拳头,两步上前挥过去。

    “呀!”长孙夕尖叫一声,看着高子健拦下了程小凤的一拳后,两人便在这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打斗了起来。

    “住手,别打了,小凤姐姐你听我解释!”

    长孙娴前面有高子健挡着,有些挑衅地低声道:“解释什么,说是人不见了,指不定是自己贪玩乱跑,还到这里责问慧远大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是第一更,今夜三更,怕会晚了,亲们要是想看过瘾的,就等明天早上起来继续收看,后面的故事会更精彩~)

第二八一章 迟到的平安符

    (粉红571加更)

    酉时过半,胡三带着程小凤和杜荷,从后院的一间柴房,找到一间屋子与墙面的夹角,都没有遗玉的人影,程小凤越显焦躁,胡三拧着眉,仔细地在昏暗的天色中,查找着刚才他们不曾寻到过的角落。

    “呀——呀——”一只乌鸦发出磨耳的叫声,从三人头顶上飞过去,程小凤对磨磨蹭蹭步子缓慢的胡三,开口道:

    “你到底认得地方吗,我看我们还是分头去找吧。”

    “呀——呀——”又一只乌鸦飞过,杜荷道:“天黑了,不如我们先去弄几根火把来,也好看的清楚。”

    “呀——呀——”第三只乌鸦飞过去,胡三道:“好,等寻完这处,我们一同去。”

    “呀——呀——”第四只乌鸦飞了过去。

    “你们这些报丧的臭鸟,等我有空一定要把你们全打下来烤成炭。”程小凤终于忍不住抬头冲着空中低骂了一声,却在话音落下时,猛地一巴掌拍在弯腰去捡地上被踩碎的树枝的胡三背上。

    “快、快看,看那边!”

    胡三忍住背上的火辣,同闻声转身的杜荷,一同抬头朝着围墙那边,远处露出的一排树顶上看去。这院中的树木,除了常青树之外,皆是一副光秃秃的模样,可在那一排光秃秃的树中,却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

    “那是什么东西?”杜荷瞳孔微缩,只因细看之下,辨清了那棵树上暗暗的枝叶,实则是由停站着一只只的黑色乌鸦构成!

    几十只乌鸦停在一只树上,且不时还有乌鸦飞过去,那副场面可想而知,程小凤和杜荷多少都被吓到,胡三胆子比他们大的多,盯着那棵树看了一会儿后,提议道:

    “我觉得不对,怎么偏偏就停在那里,咱们过去看看。”

    ***

    井中,头发凌乱的遗玉蹲在地上,将深色的布在身上裹了裹,一手夹在胳肢窝里,另一只手则攥着一根由布条接成的长长绳子轻轻抖动,绳子沿着井道,一直向上蔓延,天一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有些发冷,尤其是对着头顶那棵树上密密麻麻的一群乌鸦,哪怕这是她自己招来的。

    半下午那会儿,眼瞅着没人找过来,浑身上下只留一小块点心能吃的遗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却在井口飞过两只乌鸦后,灵机一动。

    她手上握着的绳子那头,是悬挂在干枯的树梢上,一头被紧紧绑捞的木簪,而这根木簪,却在黑夜里,发出点点璀璨的迷人亮光出来,正是这夜色中的亮光,吸引住了那一树的乌鸦。

    像是乌鸦和鸟雀之类,都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两个配件,都没有这种效果,可是她随身荷囊里装着的一样小玩意儿,却有!

    这是当初姚不治送给她,用来洒在屋里防贼的药粉,一旦遇到人气儿,这药粉不但会散发出来淡淡的酸气,还会在黑夜里,带出光亮来,九月底在秘宅,她便用过这东西防那些贼人,却不想这会儿竟用它来吸引鸟畜。

    在木簪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又哈了些热气上去,药粉一化开,挡住光,簪子就变得亮晶晶的,用细布条把它捆起来,确保不会被啄断后,再洒上一层药粉,撕下重量轻的布条结成长长的绳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丢了几十次,才将这东西抛上了树。

    结果比她预料的还好,或者说是好的有些过分,天一黑,那簪子便找来了一只只的乌鸦,害的她现在都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自己也在发亮的眼睛珠子,把这些鸟给招惹下来。

    遗玉打了个哈欠,肚子饿的发慌,正考虑着是否要将最后一小块当作念想的点心拿出来吃时,便听到井外头,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夹着说话声,其中有一道张扬的,正是让她耳熟的,握着绳子的小手一抖,心中惊喜下,憋了一个下午的三个字,总算是喊了出来——

    “救命啊!”

    ***

    遗玉扶着程小凤,在井边的石头上坐下,被胡三用一根绳子捆着腰捞上来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因此只能听着程小凤在耳边聒噪。

    “小玉,你知道是谁把你弄到这里的吗,那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那树上的乌鸦是怎么回事,是你叫来的,我的天,你怎么连这东西都能招过来......”

    胡三和杜荷抬头看着树上,从井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树梢上挂着的一块亮晶晶的物件,还有先后飞来的乌鸦们的表现,两人细想之后,便有些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叹奇之下,都扭头看着那始作俑者。

    遗玉伸手在程小凤仍然缠着白纱,却不见了木板的手臂上一捏,满脸疑惑道:“小凤姐,你没有受伤?”

    早在程小凤和高子健大打出手时候就发现这点的杜荷,代她答道:“小凤姐好着呢,之前还同人打了一架。”

    程小凤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后,干笑着对遗玉道:“这个回头我再同你讲,今天这事情全都赖我,若不是我非要让你到实际寺来,也不会遇上这等事情。”

    遗玉摇头,心里根本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觉得高阳他们下药迷倒三人,她和杜荷是受了自己的连累,但事关公主私情,不能同他们多讲,免得给两人招来高阳记恨,在心里给那刁蛮公主又添了一笔后,只能暂时将今日之事算做一件无头冤案。

    几人就在院子里长话短说了一番,遗玉知道了两人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心中已经有数,墨迹了这么一阵子,天色又黑了些,已经是酉时过半,再有半个多时辰艺比就会结束,不过现在赶回去,时间还是很充足的,于是几人便在程小凤的提议下,去找慧远方丈的“麻烦”。

    慧远正坐在禅房等候那些被派去找人的僧人消息,见到程小凤扶着衣襟缭乱,披头散发的遗玉进来,便一脸和善地上下打量,在程小凤口口声声地说要讨个说法时,一旁的护院长老僧人念了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话:

    “此事虽是在我寺中起,可却无凭无证是我寺中僧人所为,各位施主既然找到了人,还请早回吧。”

    程小凤哪里会愿意,她不理会那长老僧人,反而对依旧静坐的慧远道:“老和尚,我们急着回去,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那什么平安符,拿三道给我们先。”

    她是存着这会儿先要了符走,明日再上门找麻烦的心思。

    慧远将视线从并没受伤的遗玉身上收回,道:“三位在寺中有此番磨难,老衲这平安符,现制三道给你们也舍得,可开光尚需七七四十九日,你们是要拿去给那杨施主,却是等不及吧?”

    程小凤因被下药之事,对这得到高僧并无多少信任,听了他的话,只当是打谎,依旧不依不饶,好在杜荷是知道慧远的人品的,便在一旁劝服起来。

    遗玉腹中饥饿,看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程小凤又是真心想要求符压长孙娴一头,眼珠子一转,便上前道:

    “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在井里待了一个下午,模样很是狼狈,可脸上的神态却是轻松的,慧远自她进门起,便注意到了这点不同,这会儿听她开口,没有犹豫,便应了。

    遗玉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扯了扯肩上的破布,走到慧远身边,先告罪,然后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细语了一阵,在慧远雪白的眉须轻轻抖动时,又退开两步,笑嘻嘻地看着他,清晰地问道:

    “大师只说平安符开光不易,可是你手里就没有已经开光过的吗?”

    慧远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伸手在宽大的袈裟中一探后,手心向上递过去,那手掌之上,正静静躺着的,赫然是三道浅黄色的平安符!

    程小凤刚才还要闹着要符,这会儿见了东西,却一脸怀疑地问:“这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先前在三小姐手里看见过。”话是这么说,杜荷却是一连不敢置信地看着在遗玉开口之后,又冒出来的三道符。

    遗玉没有客气便伸手过去将三道小符接过来,对着慧远大师一礼后,拉着程小凤招呼上杜荷和胡三:

    “走、走,赶快回念平茶社去!”

    ***

    念平茶社

    一曲终了时,长孙娴刚刚从楼梯上来,站在二楼的厅中,对着帘后之人,道:

    “杨夫人,时间已经不早,我们是该回去了。”

    帘后抚琴的双手缓缓收回,犹豫着从发髻上取下那梅型的银簪,无声一叹后,唤了一声在旁伺候的仆妇,递过去。

    “此乃你要的梅簪,小姐收好。”

    长孙娴双手接过仆妇递过来的簪子,确认这精致的簪子上那朵盛开的小花是梅后,浅浅一笑,道了声谢,而后便转身走下楼去。

    于此同时,遗玉三人所乘的马车,正在胡三的驾驭下,朝念平茶社的方向疾驰着。

    (昨晚补的第三更,码字时候竟然睡着了,真是该死,囧一个,这几天能多更果子就会多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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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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