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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二四章 李泰之心

    (粉红100加更)

    魏王府书房外,侍卫和下人都被退去,只余阿生一个守在门口。

    书房内,李泰端坐在书桌后,那边躬身而立的是工部尚书,同时身兼魏王府长史一职的杜楚客。

    “克己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思及殿下近年作为,是以有几句话,觉得现在若是不说,必将后悔至极。自殿下开府,我便伴您左右,帮您处理府务,打点通由,皇上方提拔我尚书一职,此等青眼,克己心中明了,全赖您圣宠之重,方有余荫。不自谦一句实言,在魏王府下行事已有四年,自以为是您左膀右臂,乃生追随之心。”

    杜楚客一番言论,情表于形,发自肺腑,话音略顿,竟是后退两步,一提衣摆,以人臣之躯,正三品之职,屈膝跪下。“噗通”一声,总算争得李泰正眼相看。

    “然,却从不知殿下您之志在,每每涉及往后,您总以言避之,克己恐您不耐,便不深究,可现如今,克己冒失,敢问一句,求殿下予以一句明言——您可是有心帝位?”

    此言一出,书房内霎时静若禅室,俯首跪在地上的杜楚客最是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罩下,让他想要在此刻抬头辨查李泰神情,却是不能。

    不知时过凡几,跪在地上这年过三旬的中年男人,五官板直,唯有那生皱的额头冒起的一层薄汗,能证明他此刻并不好过,但下一刻这室内响起的另一道人声,却与他如同天籁。

    “然。”

    只一个字,便解了他多年犹疑和烦扰,之前的排外之感顿消。心底清明的杜楚客知道,李泰这一字的回答,已是将真真将他视为了自己人,一直有心相持,将李泰看做是明主的他,怎能不喜。

    “多谢殿下予以明言,克己心迹已表,定当助殿下成志,此番立誓,今生若违此言,必将遭五雷轰顶之灾,身死异处,无骨可埋。”

    除了实际的行动外,没有什么比狠辣的誓言更能在当下表明忠心的,李泰神色不变地看着杜楚客指天起誓,目中锐光一闪,沉声道:

    “起来,士膝下有金,只此一次,身为魏王一日,本王不想再见你相跪。”

    “是。”听到他鲜少表露的敬意,杜楚客胸前熨帖,站起身后,又对着李泰一揖,道:

    “如此,克己先前有许多不当说,不能说之言,此番可讲。其先,便是眼下局势,太子被皇上厌弃,已是不争事实,论及正统,唯有九皇子能比,可他今年方满八岁,暂不论。臣有一密报,是从宫中传来,您可做考量——长孙皇后身染恶疾,应是无治之症。”

    “嗯?”李泰瞳孔微缩,低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宫外有皇上的探子,宫里自然也不乏宫外之人的眼线,最常见的便是一些妃嫔媵嫱,能与娘家通传消息。

    “您放心,这消息确实可靠。我有一至交好友,想来殿下也该听过,他是工程阎家的二子,阎立德,现任工部侍郎一职,与我乃是同窗同僚。立德有一女名婉,年芳十四,前年花朝节采青,被皇后娘娘看入眼,留在了宫中服侍,因其慧心精巧,深受爱怜,阎夫人年前进宫探望,乃从近身服侍皇后的婉儿口中得知,皇后身体有恙,克己便叫他们留心此事,前日方才得了确信,皇后娘娘,恐是熬不过此劫了。”

    李泰这种平心静气的人都能动容的消息,着实惊人。长孙皇后染疾,此事非比寻常。京城大小官员,但凡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这全天下唯一一个能够左右天子心思的,不是直言纳谏的魏铁板,不是情义比兄的长孙无忌,亦不是偏爱有加的杜断房谋,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宠冠后宫,却无人敢加以半句闲言的女人——贤后长孙氏。

    一旦后宫没了这个让人可歌可敬,又让一些人可叹可恨的女人,可以想象,长安城将会掀起几多波澜。

    首先,不提后宫嫔妃纷争,只说她留下的这两个皇室嫡子,可以说,没有长孙皇后在旁相持,李承乾那般性子,绝对是不入李世民的眼,如今太子已有了厌弃之兆,另一嫡子年纪还小。

    没了这位皇后娘娘,就算是保持中立的长孙家会出手扶持,也再不能让天子在情感上有那般羁绊,可以说,长孙皇后还在时,怀疑李世民会废太子的只有一二,若长孙皇后去世,那么以为李承乾会被废的,便是十之八九了!

    “克己以为,此事乃有两面,一方面,杨妃得宠,若是皇后仙逝,说不定此女会借机上位,那吴王的身份便不同。殿下您虽得圣宠,又在文武上凌然几位皇子,文学馆诸士能堪大用,但缺失亦有不少。其一,便是出身,若在民间,您便是庶子身份,无缘得继。其二,便是人脉人情。其三,乃是民心。”

    杜楚客方才投诚,似是迫不及待地把憋在心里几年的话讲出来,见李泰并没有露出不耐之色,便愈发侃侃奇谈起来:

    “出身难改,民心不易求,可人脉人情眼下却好积攒。这最快最见效的法子,便是娶立。是以您订下东方祭酒的独孙女东方明珠为侧妃,这是一种简单又起效的法子,我先前说过,东方佑身为国子监祭酒,累积人情不是一日两日,虽他官爵不高,可这天下的大小官员、不,这长安城里的职官,按着辈分,足有三成要敬他一声先生。”

    “殿下才思敏捷,能文能武,年轻有魄,又生得好容貌,克己说句不当讲的,这长安城里的士族小姐,多数是有心攀附。您身为亲王,正室之位不提,尚能娶得两侧妃,四庶妃。这人选,定当三思而定,不可儿戏。”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挤出一抹笑来,对李泰劝道:

    “您上午提的事,要克己代您去皇上那里请诏。我以为,还是有的商量。不瞒您说,我知道咱们魏王府上这阵子是住进了一位客人,先前不明,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卢小姐了吧,她的情况我也清楚。我是头一次见您对哪家小姐上心,这般,既然喜欢,那就纳进也是使得的,只是这侧妃之位,未免悬殊,恐遭非议。不如,免去请奏指婚一节,直接上门媒聘,收做庶妃。”

    皇室之外,是有三妻四妾,身为亲王,自然也有三妃四庶,若说这侧妃堪比寻常人家的平妻,那这庶妃,便是名头好听些的妾了。

    “咔嚓”一声,杜楚客赔着小心,本以为有一番劝解才能说通李泰,而听见这突兀的响声,目光一移,便愣在那里。书桌那头,缺了一角的红木梁椅扶手处,参差的断口上放着一只手掌。

    “做好你的本分即可,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讲,还要本王教你不成,出去。”

    今天能得李泰一句明白话,已经是胜过其他,杜楚客虽心有余言,但见他闭了眼睛,便知多说无益,暗暗摇头,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李泰轻阖的眼睛才又睁开,那流光的碧眼里,竟是生生印着凌厉之色,不禁让人怀疑,若是杜楚客晚走一步,事情又会是怎样。

    阿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门外听了个详细的他,忖度了片刻,道:

    “殿下,杜大人说话虽直白一些,不比苏学士和谢大人知您脾性,可他办事还是不错的,咱们离京期间,正需要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周旋,更何况,当年他事随王世充,若非您着眼,怎能被皇上重提入士,离了您他那抱负便不能声张,他忠心耿耿,不怕会有异心。您这三年暗自助他积势,谋得尚书一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留作大用么。”

    他这般说辞,又是在替杜楚客求情,生怕方才那杜大人不知进退,踩到李泰的底线,好好的一步棋便会被废掉。

    李泰收敛了神色,不愠不火地开口道:“正是如此,本王才会容他废话,”他抬手指着桌面的青头文折,“这次便罢了,不过权宜之计。把文折拿去给韦挺,叫他明日呈上。”

    “是,”闻言,阿生暗自叹气,知杜楚客是一语错失,便没了争上的机会,稍有惋惜,却不再提他,捧了盒子出门,打算去韦府找魏王府给事韦挺。

    室内重归于静,李泰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握于腹,闭上眼睛,轻声自语道:

    “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人,又知道什么,女人?出身、人脉、人情、民心、裙带,这便是最重要的么,无知,愚蠢。这世上是有一种女人,只要给她时间,给她依附,给她信任,她便会迅速地成长起来,坚韧地足以站在任何强大的男人身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除了我。”

    “母妃,你的悲哀便是那人的身边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可他却贪心地想要第二个,我真地很想看看,当他连剩下的这个也保不住的时候,会是怎么一副模样。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在红庄的四年加上我这双眼睛,偿去了父债,便只剩下你的生养之恩。把这些都还清,我便会夺我想要的。”

第四二五章 李泰的承诺

    (粉红150加更)

    二月十一,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早朝时候,宣下的一份诏文,就像是一记鸡血打在了满朝文武的后腰上,一如几天前吴王和太子当朝斗殴一般。

    指婚已逝怀国公卢中植遗孙女,卢氏遗玉为魏王李泰侧妃!

    卢氏遗玉是什么人,多数大臣不大清楚,可若是提起了卢智,那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魏王李泰竟是要同这杀害了长孙无忌嫡子的凶手胞妹订亲,当真是叫人惊掉一口大牙!

    因是指婚,一时间,众臣也弄不清楚,这桩亲事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魏王自己的意思。可不管是谁的意思,这门亲事都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皇上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同自己大舅子的仇家结亲!?

    魏王会迎一个对他有害无益又家道中落的女子为妃!?

    想必当场听了诏文的众人,都有大不韪地想着,这一对父子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此刻朝上一番暗潮汹涌,等到散朝皇上一走,便热闹了起来。

    长孙无忌面色沉静地看了李泰几眼,隔空一揖,便扬长而去。几个胆子大的率先凑到了李泰跟前,一行礼,先是道贺,而后旁敲侧击地打听着,李泰也没给人家什么冷脸看,对道贺声点头谢过,至于询问嘛,则是一概摇头不置可否,正当他们准备再行追问的时候,却被一声大嗓门儿压下。

    “魏王,待会儿若是无事,我请你去喝酒。”

    程咬金伸手拨开几名低品级的官员,横站在李泰面前,他左边一脸隐忧的,是现任的怀国公卢荣远。

    “嗯。”李泰并没拒绝,几人便前后一道出了宫门。

    众臣散尽,却有一人,在太极殿前踟蹰了一阵,找了宦官通禀,前往偏殿书房。

    ***

    怀国公府

    卢荣远卢荣和两兄弟坐在小厅里谈事,厅门未闭,下人也不会不长眼地闯进来。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皇上赐婚魏王和小玉,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卢荣和倒是同他大哥的意见不同,他脸上带着笑意,安抚道:“我看这是件好事,能做魏王侧妃,也是小玉的福气,”紧接着,他便愁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小玉接回来,不然哪天皇上给了婚期,咱们却交不出人,那便是笑话了。”

    “啪!”卢荣远两眼一瞪,便是一掌拍在桌面,“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二弟,我发现自从分家以后,你的脑子就不清楚了,分不清好坏了是不是,小玉给魏王做侧妃,那能叫福气吗!若是得宠还好,可若是不得宠,那这一辈子便毁了,我看爹一走,你是把岚娘的教训都给忘了!”

    “大哥,你冷静点,这件事自然不能同岚娘的事相比较,你也要清楚,那时候咱们卢家风光无两,可现在咱们却要指着爹的余荫庇佑,小玉能攀上这门亲事,总比因为得罪了长孙家,只能在京外找户人家随便嫁娶要好吧。”

    “我倒是宁愿她嫁户普通人家!”卢荣远火气不消反涨,站起身来回在客厅中走动,以免会对几日不见的兄弟发飙,口中的叨念不停:

    “当初小玉要同我们避嫌,我就不该听你的蹿倒,让她出去单过!闹得现在人都找不着,还摊上这门糟心的亲事,爹若是九泉之下有知,梦里也会打死我们两个不孝子!”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卢家着想,说来说去,若不是智儿杀了长孙涣,怎会至此!”因为卢智的关系,在官场几经受挫的卢荣和总算爆发。

    “你——”卢荣远想要斥责他,但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辩驳,同样在朝为官,卢智杀人一事带来的后果,自然也影响到了他的官途,可若要否认说自己那侄子没杀人,罪证确凿,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爹、叔父。”卢书晴站在门外听了半晌,眼见两位长辈失和,才站了出来,秀丽的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您二位别吵了,二妹她现在好着呢,依我看,同魏王的亲事,是她自愿也说不定。”

    卢荣和聪明些,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眉问道:“书晴,你这么说,可是知道什么?”

    卢书晴没再犹豫,便将卢智出事后,遗玉离开国公府后,与李泰同乘离开的事说了出来,两兄弟听候,各自收敛了怒容,面面相觑,就连卢荣远心里也不怎么是滋味起来。

    关起门吵架,外人自然不知,可失了卢中植的卢家,就像是没了主心骨,再聚不到一处。就在两兄弟对遗玉这唯一的侄女心生芥蒂时,却忘记了,当日遗玉主动离开卢家,初衷便是为了帮他们引走麻烦,忘记了当初他们是怎样承诺要给这对兄妹亲情的,也忘记了当年他们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卢氏当成一枚棋子摆弄,事后是如何后悔,千辛万苦地找寻的。

    人,在他们苦难时候,私心是最少的时候,但恰恰是在他们享受过安逸富足后,私心才会膨胀起来。

    ***

    魏王和卢家的亲事,当天便在许多人耳中传开,这牵扯甚广的一桩亲,比起李泰同东方明珠的婚事,更要引人眼球。于是原本只是在国子监有名气的遗玉,迅速成为了人们的新话题。

    而此时正在药房忙的团团转的遗玉,对于皇上今早的诏文,毫不知情,便不会考虑她这会儿作为魏王未婚的侧妃,过几日会被人们议论成什么样子。

    李泰事先知会过她,后天文学馆便会宣布《坤元录》巡游的人选名单,十五一过,他们便会率先离京,她要尽快准备妥当,以防有失。

    “小姐,香囊缝好了,共是六个,您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遗玉检查了那按她要求做出来的用来装纳驱虫丸的香囊,确认无误后,便又指派了平彤平卉去做别的。

    一直忙到了晚膳时候,李泰都没回来,遗玉等他半个时辰没见回来,先用了膳,而后回屋去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是有活要干。夜灯下,她盘膝坐在床边,身旁是绣筐,手里是针线。

    有一阵子没作绣活,可多年的功底在,上手几针寻着了感觉,不出一个时辰,她便缝好了四只小巧的香囊,布料是透气的丝绸,一对明蓝一对浅红,除了囊口特别的走边外,上头还绣着一些雅致的花纹,一针一线精细的很。

    许是做的认真仔细,待完工后凑到烛台边查看,一抬头见着对面软榻上侧躺的李泰,差点吓地烧了手。

    “您出入就不能带点儿声音?”

    “我敲门了,是你没听见。”他是有敲了一下的。

    明知和他说不通理,遗玉便不再废话,边收拾绣筐,边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嗯。”

    “那您不去休息?这都半夜了吧。”话音方落,便听见静悄悄的外头隐隐约约的响起打更声,仔细一听,这会儿已是子时过半了。

    说来,自宫里回王府,也就头一天早晨,他跑回来在她榻上睡了一觉,之后两人便又规规矩矩地各住各的,好在天气转暖,不然遗玉还真不习惯边上少了个暖炉。

    “困吗?”李泰在软榻上坐起来。

    “还不,我打算看会儿书再睡。”她不困的时候,不喜欢勉强自己睡觉,这样第二天醒过来,早饭都吃不下去。

    “那换身轻便的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三更半夜的,又黑又冷的,是要去哪?遗玉疑惑地想着,但还是配合地去衣柜里拿了平彤前日给她缝制的骑装,绕到屏风后头换上。

    ***

    延康坊到了夜里,虽不少街道上都亮着灯笼,可也不如东都会和平康坊这样的地方喧嚣,而是一片静谧。

    遗玉跟在李泰后头,从后门出了王府,左右扫一眼空荡荡的街头,“殿下,咱们走着去?”夜很静,她说话声音不高,可还是觉得响亮的很。

    “嗯。”李泰已经迈步朝着道南行去,她连忙跟上,又扭头看看身后闭起的门扉,压低声音:“就咱们两个?”

    “嗯。”许是嫌她动作磨蹭,他侧身等她跟上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继续顺着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一人的路边走下去。

    两人相差七岁有余,不管是身量还是手脚,遗玉都足足小了他几个号,最近长了些,也只勉强到他肩下,他这般牵着她朝前走,就像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子。

    遗玉习惯性地回握住他温暖的手指,仰头看他一眼,又望望星辰点点的夜空,有些无稽地想着,这月黑风高的,正是杀人行凶的好时机,他别带着自己去做什么坏事才好。

    一路无话,直到三转五拐,摸出了一条小巷子,他领着她从小门进到一座院子里,她忍不住扯扯他,小声问道:

    “这是哪儿?”

    李泰没答话,牢牢地牵着她穿过一条游廊,走过一座小湖,遗玉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红白双色的楼阁。

    “文学馆?您带我上这儿干嘛?”这两个月的相处,每当她自以为有些了解他的时候,便会发现她压根不懂他。

    “我有话对你说。”李泰察觉到她声音里不自觉的紧张,低声解释了一句,同时对两边暗处做了几个手势,推开未锁的大门,走了进去。

    楼里漆黑不见五指,遗玉只能抓住他的手臂,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转弯,再上楼梯。没几个人知道,从外面看是三层的风伫楼,却有它的暗藏在屋檐下的第四层。

    摸黑上了顶楼,遗玉心里的不安已经阔张开来,她并未主意到,在小心脚下的同时,她抓着李泰的手臂,五指几近抠进他的肉里,人在面对未知的情况时候,总是会感到恐惧。

    一声轻叹回荡于顶楼,在她从头顶露天的屋顶看见月光的同时,也看见了那张俊美的脸上怅然之色。

    “怎么了?”遗玉自觉是做错了事才会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不安地问道,下一瞬,只觉得手上一空,眼前事物翻到,身体腾空,便被他从地上横抱而起。

    “殿下?”她一手紧揪着他的衣襟,慌张地唤着他。

    李泰没应声,而是抱着没有多少分量的她,径直走到了楼中唯一一张软榻边坐下,向后倚在斜靠背上,手臂下移,左腿一弓,便将她圈住,背靠在自己胸前,下巴抵在她头顶,抬眼望着头顶一片晴朗的夜空。

    “子时已过,你眼下是有十三了吧,虚岁十四。”

    听到他低低的嗓音,看不到他的神情,姿势这么亲密地躺着在他身上,后背贴着前胸,让她紧张地不敢动弹,待听清楚他的话后,意外地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被他一双手从背后穿到她柔软的小腹前交握,牢牢地把她固住。

    这紧密的环抱令她耳根发热,手脚更不知往哪里摆好,只能退而求其次,试探地问道:“您为这个,才带我来这儿?”

    二月十二,是她的生辰,先前在谈论指婚一事时候,两人便提到过,不过她却没想着,这人会专门挑了过夜的时间,带她出来。

    “昨日父皇下诏,指你为我的侧妃。”

    “...嗯。”知他看不到,她便诚实地在脸上露出了苦笑,魏王侧妃,多么尊贵的位置,可是却不是“贪心”的她真正想要的。

    李泰浅吸一口气,闻着她发顶的药香,重新看向天边的点点繁星,低声却清晰地开口道:

    “这番话,我原本要等到你明年生辰再对你说,可是你比我想象的更要迟钝些。你听着,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我会再等你两年,等到你周岁十五,举过及笄正礼,不管你那时是否足以应对,我都会再向父皇求一次,你会以魏王妃的身份嫁于我李泰,遗玉,我会娶你为妃。”

    他话音落下,怀里的人儿便没了动静,空气中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他摸索到她攒在一起的双手轻轻握住,眼中碧波流闪,一抹迟疑掠过之后,终是坦然道:

    “我生性冷淡,并非贪恋女色之人,亦不在乎世人眼光,对你动情实是意料之外,可我却没想过要放手。我清楚你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娶你之前,我不会纳任何女子入府,而在那之后,若你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足以站在我的身旁,我承诺,只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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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浅尝辄止

    “若你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足以站在我的身旁,我承诺,只你一人。”

    一年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唯有生辰这天,是一个人独享的节日,谁不想要在这一天,收到最特别的礼物。

    在这样的夜里,整座长安城都将陷入沉睡时,在这陌生的屋楼顶,头顶着一片星空,遗玉收到了她在这年生辰的第一份礼物,一份她在此之前甚至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承诺。

    有一瞬间,她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话,这种感觉,就如同是还在想着怎样去争取的东西,没有伸手就被人轻轻地摆在了面前,任她撷取一般。

    这带着条件的承诺,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浪漫的誓言,可是却真实而有力,她还来没有心力,来不及用行动向他表明她值得他一心一意,他便给了她这种惊喜,他总是这样,分明就是一个性格冷清的人,在她满以为他给不了自己更多的时候,偏就要把她残缺的心装的更满一些。

    若非是那类似并肩其进的要求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这叫她情何以堪?

    夜凉如水,他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回响,让她心中苦涩的情感,犹如被加入了蜂蜜搅拌,翻腾着、冒着酸甜的泡沫,几乎要从胸口满溢出来,脑袋空空的无法过多思考,只有心才是最诚实的。

    “怎么,还没听懂?”半晌没见她动静,李泰眉心蹙起,一手捏住了她光滑的下颔,强迫她仰起头,让他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一双水眸倒影进了他的眼中,黑白之色混成一片,薄薄的水色弥漫着,难辨喜忧,那弯曲的睫毛末处,眼梢独特上扬的弧度,就像是要挂在人的心口。

    秀气的鼻子一张一翕,更衬着那柔软的唇瓣,精致且小巧,微微启着,能见几颗生的洁白的细齿,似是上好的杏仁,引人腹欲。

    他瞳中碧色渐浓,没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她此刻心思如何,托着她的下颔向上抬起,低头贴上那片粉嫩的两瓣唇。

    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带些清甜的洗漱味道,让他忍不住张嘴含住,起先不过是轻轻的用舌尖舔舐,可到了后来,察觉到她没有抗拒,便无所顾忌地吸吮了起来。

    这没有任何预兆的亲吻,让脑袋还在空白状态的遗玉,只能被动地承受,直到嘴唇被他吸的发麻,方才发出一声轻哼,本来还在嘴唇上舔弄的温热,竟然就此探入,抵在了她的两排细齿上,有些野蛮地顶了两下之后,发现无用,便试探地从她齿间轻刷而过,热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痒的她想要扭头避开。

    李泰察觉到她细微的挣扎,捏在她下颔的手指稳稳地不容她闪躲,原本覆在她柔夷上的大手也松开,顺势下移到她柔软的小腹上,隔着几层丝滑的衣料轻轻抚摸着,感觉到那份属于她的纤细和温度,想着怀中的少女将会被自己一点点地占据,陪伴着他,心念着他,心湖中便不禁掀起了层层波纹,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唔...”初经情味的遗玉,怎堪他这般力道,一声闷哼出口,便被他一直徘徊在唇齿边的舌头长驱直入,霎时间,围绕在她身周属于他独有的薰香味,似更浓郁了一些。

    他毫不费力地在她湿润的檀口中,寻到了她小巧的舌尖,凭着本能将它席卷,滋味竟是出乎意料的好,一如一品上等的香茗,细腻温涩,且有她自己的味道。

    这头李泰是舒服了,纠缠着她的唇齿不肯放,可遗玉却要难受的许多,稚嫩的小舌头被他毫不温柔的力道弄的发疼,灼热的亲吻让她喘不上气,腹部抚摸的大手让她浑身发软,几近窒息,只好挣扎着伸手抓住了在腹部放肆的手掌,使劲地掐了下去。

    手上猫抓一样的力道,让李泰清醒了许多,察觉到她的难受,犹豫之后,才放开了她的唇舌,只是留恋地在她已然红肿的唇瓣上又舔了一下,方退开来,可下腹升起的热疼,却让他没有就此放弃亲近的打算,稍一用力,便抱着她坐直了身体,尚未餍足的薄唇,稳稳地落在他入目已久的细白颈子上,捏在她下颔上的手指像是抚弄着快要焦躁的猫儿,贴在她侧颈上的轻吻,逐渐变成了轻轻的啃噬。

    终年不见躁动的气息显然紊乱,温热而粗重地喷洒在她颈上娇嫩的肌肤处,就在失控的他另一只手掌遇要乘势向上揉去的时候,耳边却响起她一声绵软的嗓音,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殿下...难受...”

    若遗玉此刻能够回头,必能看见身后男人向来冷清的目光中暴露了多么深刻的欲望,那双碧眼深浓成了墨绿,是没人见过的又一种颜色,天上窥视的星星正稀奇地眨着眼睛正要在看清楚一些,他却将眼睛闭上。

    深吸一口气,甚至用上了一层内力,压制住胸口和下腹叫嚣的欲念,他没敢再品尝一口她的味道,抽离了唇舌,抱着她又向后倚在了软榻的靠背上。

    遗玉蒙蒙地看着一望无底的星空,双手被她的大掌有力地包裹住,唇瓣和颈侧的刺痛,带着麻麻的感觉,清晰地好像能看见它们此刻可怜的样子。

    在这静谧的夜里,空气中只剩下一重一缓两道呼吸声,没有人先开口说什么,但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向星星证明了,两颗坚韧却又不安的心,正在不断地尝试着靠近,汲取对方的温暖。

    不知时过凡几,低沉且沙哑的嗓音率先打破了这份流窜着躁动的平静,

    “今日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背对着他,遗玉眼睫轻颤着,卷曲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雾,此时的她真地有一种被他捧在手心上的错觉。这么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男人,在给予了她一份珍贵的礼物后,还在问她想要什么?

    恍然间,她又想起上元节那日,在茶楼中,他望着她说给别人听的一段话——她若觉得这样还委屈,本王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只要她愿开口...

    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他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遗玉的心情转瞬变得复杂起来。

    李泰轻捏着她的细软的手指,正在等她回答,然而怀里的人儿却突然轻推开他的双手,手脚并用地翻过了身,两手撑着他的胸膛半跪在他腿上,他睁开眼睛,瞳色已恢复正常,神色淡淡地望着她红润的脸庞,搁在扶手上的手掌却握成了拳,发出细微的骨节摩擦声。

    “我...”遗玉只看了一眼他俊美的脸,便移开了目光,声音滞留了片刻,动动刺痛的舌根,又柔软地响起:

    “谢谢,我、我真不知这会儿说些什么才好,”她苦笑了一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努力地想要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可话说出口,却总不是味道。

    “谢谢你给我这个承诺,谢谢你选择我并肩,谢谢你停下脚步等我,我——”她抛开了顾虑和羞涩,勇敢地侧头迎上他的目光,整个人似乎在一刹那清晰了起来,似有什么正在变得不同,她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不怕辛苦,也不惧压力,为了我想要的,我会追上去,我要站在你的身旁,我会做到。”

    习武之人,最是敏锐,清楚地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李泰意外地眯了下眼,望着她此刻闪耀堪比背后星辰的双眸,似又看到那个拦马车的小不点,看到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扑救她的小女孩,看到那个在鲜血中守在他床前同敌人周旋的小姑娘,看到那个天子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女,看到那个君子楼中千人相向却气势凌然的少女,看到那个抱着染血的面具在街头狂奔的背影——

    瞳孔紧缩,他快如闪电地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因疼痛面露不解时,低声道:

    “留在我身边。”

    是他先找到的,这颗果实诱人的树苗,他会给她充足的养分,看她开花结果,但是那些甜美的果实,终将属于他一个人,若有人胆敢争抢,他不会心软半分。

    听着他难得霸道的语气,遗玉唇边不由流出笑意,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轻轻颔首。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卢氏他们相继离开她身边后,她便被蒙上一层尘埃的灵魂,像被一场大雨冲刷,重新散出它迷人的光泽。

    “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呃...现在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

    “那——不如你教我骑马?上次就和你提了,咱们要出远门去,可是我连马都不会骑呢。”

    “无妨,我会载你。”

    “我可以自己骑吗?其实我学东西挺快的。”

    “......不行。”

    “为何不行?你放心,只要你小心别让我掉下去,也许开始会有点儿害怕,不过我会克服的,你别小瞧我,我若真想学什么,还没几件能难倒我的。”

    “哦?那术数呢。”

    “咳,那是意外,人么,总要有些不擅长的东西才叫人,像你,不就不会笑么。”

    “......”

    “唉,你别瞪我,我不学了还不成么。”

    “换一个。”

    “真没什么想要的——啊,对了,你会轻功吧?”

    “嗯。”

    “那你能从这楼上跳下去不受半点伤吗?我记得上一次在天霭阁,我就看到一个人,他从三楼上跳下去,他——”

    “可以。”

    “那、那你能带着我飞下去么?”

    “...手。”

    “哦,干什——啊!”

    寂静的文学馆,在凌晨时分,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叫声,回荡在亭台楼阁中,隐隐掺杂了一声低笑,却是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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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七章 药师之路

    (粉红200加更)

    太极宫

    早朝后,李世民和李泰两父子在书房谈话,只有龙案旁站着一名近身的宦官在研墨侍候。

    “这么说,这外出巡游,你是打算亲自去?”李世民接过太监递来的狼毫,抬头确认道。

    “是,人选名单在此,下午便会宣布出去,给他们十日准备,允他们携带仆从,儿臣从文学馆拨一些人来陪同,道北至江南,一路沿下,二月走,最迟年底,他们便会回来,若有吃不了苦的,护队会提前送他们归京。”

    李泰把名单递给了太监呈上,李世民简单阅过后,目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方点头道:

    “你出去转转也可,不过别在外逗留过久,最好是隔上十天半个月就传封书信回京,朕亦会念想,此外,这名单上的人,可都要护的周全些,若出了什么差池,难免会有人来朕这里告状。”

    “儿臣从南营掉了三支卫队分别护送,这几日谢偃会与他们讲明事项,只要他们不自己惹祸便可。”

    “那就好,十日...那是二十二出行?朕派兵护送你们一程也可,这不是小事。”

    “儿臣会先行一步,十六就走。”

    皱了皱眉,李世民却没多说什么,让太监取了龙印,在那本来不用印信名单上盖了个章记,递给李泰,道:

    “拿着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朕也帮你担些。既然过几天就走,你且回去吧,这几天朝会也不用来了,好好在府上休息几日,养精蓄锐,帮朕著好这《坤元录》。”

    “谢过父皇。”李泰接过那份名单,垂眼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近侍的太监是近两个月才被提拔的,胆大心细,嘴巧又的很,见皇帝脸上挂着笑,便凑趣道:

    “陛下对魏王殿下当真是叫个好。”

    “朕这些儿子,只这么一个骨头比朕都硬的,他愈是不要,朕便愈想给他,自然是要偏爱一些。”李世民笑了两声,提笔落字,太监只当是说对了话,却不见那龙颜上的笑不达眼。

    ***

    魏王府

    将近中午,从皇宫出来又去了一趟文学馆的李泰,回到府里,听总管禀报了上午都有谁递帖求见,留了两份下来,剩下的都被搁置。

    在书房看了小半个时辰书,直到阿生敲门而入,捧上了两只巴掌大小的锦盒,他方才放下书本,拿上东西回了梳流阁。

    平卉正在一楼的客厅里摆弄几只花瓶,桌边放着几簇花瓣嫩黄的迎春,见主仆二人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躬身行礼。

    “殿下。”

    “人呢,醒了吗?”李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阿生从下人手中奉上的茶盏。

    昨晚他们半夜出去,今天凌晨方才回府,他去上朝时候她还在睡。

    “小姐早醒了,正在楼上药房呢,要奴婢去请她下来吗?”平卉看着是挺高兴的,因她鲜少在对理他说话时候不畏惧而是带着笑的,不知是遇上什么好事?

    “嗯。”李泰应了一声,啜了一口热茶,便又叫住待往楼上跑平卉,起身自个儿找上楼去了,见他身影消失在帷幔后,平卉方才嘿嘿笑了两声,惹得阿生侧目。

    “怎么了是,你是高兴什么?”

    平卉摇头不语,指指花瓶边上的迎春,道:“李管事,您帮奴婢个忙可好,院墙上有几枝迎春开的好,可是生的太高够不着,小姐说这花儿生的朝气,要奴婢多摆几枝在屋里。”

    阿生瞧瞧那几年也没见插过一支树杈的名贵瓷器里被别着的花枝,又一想李泰方才没什么不悦的反应,便点头应了。

    “好,你指给我瞧。”

    ***

    遗玉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一边逐字逐句地研读背诵着书卷上的药理,一边用力均匀地研磨着钵里的药草,时不时从窗口远眺向院墙的新生的花草,默背着方才记下的东西。

    这两个月来,李泰利用各种门路,为她找来许多医术和草本书籍,凭着一副好记性,她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不断地吸收着书籍上的知识,而今,这药房正不断增加的书柜上,已存有她看过的不下五十卷书册,其中不乏她几近能倒背如流的内容。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她接触药理和毒术的时间还太短,不管是在制药或是诊断都严重缺乏实践,但是她亦大有优势在,她的好记性和举一反三的敏捷是其一,姚不治那将近一个月的填鸭式教导是其二,这两点加在一起,便让全身投入药理之中的她,如鱼得水一般,虽然真正实践的机会少的可怜,可不能否认,她正在缓慢却进度可怕地接近着药学之道。

    来到这个时代她,的确是幸运的,因为这是古时对女人限制最宽松的时代之一,在龙泉镇她便认真思考过,想要在这世上立足而强大,就必须有“一技之长”,绝非是琴棋书画可比,姚不治的医毒双全,韩厉经年可怖的诡诈,卢中植深不可测的武功,三公主的骁勇善战,卢智日益成熟的智谋,而她呢?

    经过昨晚,李泰在承诺她的同时,也透露出了信息给她,她几乎可以肯定一点,这个男人是有心帝位的。

    她心系于他,既然决定要争取他的一心一意,决定要帮卢智正名,她总有一日会直面同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对上,还有什么比同自己的另一半有着相同的奋斗目标,更让人激动的汗毛战栗?

    所以,她要变强,她要尽快地追上他,同他并肩,帮助他,也就是帮助自己,这是一切的前提!

    然,她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绝对理智的头脑,不善兵道,不善布局,没有名师调教,没有显赫身份——看似一无所有的她,其实恰恰拥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能力。

    她隐藏,因为她自以为没有欲望,可亲人一个个地离去让她认清现实,恋人的遥不可及,让她心生忧恐,她如何还能自弃下去,平安闲足的生活是她的梦想,可是梦醒之后,她才惊觉,自己同样能够适应紧致饱满的人生,去争取去保护,才是更适合她的生活!

    在这药房的书架最上层,搁置着一本老旧的书册,上面仅用三段话,不足百字,提及了一种在后世淹没于历史荒流的技者,他们不如毒师狠辣,不如医者心慈,没有望闻问切之能,他们靠着辨百草,制药而生,他们的药可以治病亦能健体,可以解毒亦能伤人,相传神农是他们的鼻祖,他们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呼——药师。

    药师,这便是最适合她的选择。

    血液,是她隐藏了九年的秘密,她谨记着黄泉来客的警告,从不滥用,但每日一两滴,也足够让她在药学上走的更远,只要有来源,她大可以奢侈地用千金不换的珍稀药材去研究厉害的药物。

    头脑,她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敏捷的,但是足够让她保持谨慎,足够支持她在药师一途上的进步。

    历史,是她最后的一张底牌,她知道的不多,可是既然她下决心去改变,便会小心地参考已经被扭曲的历史,去避免,去预防。

    最后,便是心智了,八年的密密亲情让她的心灵停止在了上一段人生结束的时候,这颗二十岁的心,曾经险些被摔碎,但当它重新聚集在一起,却是比以往更加坚韧。

    她骨子里埋着的,是不甘于人下,她中规中矩的性格潜藏下,是不比任何人弱的欲望,不是金钱、不是权利、不是自由,是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娘亲、哥哥们、还有他。

    “咚咚”两下敲门声,遗玉心道是下去沏茶的平彤上来,她视线跳到下一段文字,开口道:

    “进来。”

    李泰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盘膝坐在窗下的人影,她今天穿着一身浅黄素面的襦裙,细密的黑发在脑侧梳成两朵髻,未饰珠玉,仅几朵嫩黄簪在上头,像是每年都会在院墙上见到的迎春,单看背影,很是娇小宜人,他背着手走近了几步,见到她侧颈上的一朵嫣红,眼神变了变,正要伸手去碰触,她却回过头。

    “把茶放在——呃。”

    一句话没说完,她看见来人是他,白皙的小脸上霎时涌上一层粉嫩,眼神想要躲,可最后还是滴溜溜地迎上他,眼梢一勾,难掩羞涩可依旧大方地浅笑道:

    “我还当是平彤,你怎么学会敲门了?”

    这少见的打趣,让李泰本就不错的心情好了两分,走到她身边,摊开手掌托着两只小巧的锦盒递过去。

    “给我的?”遗玉尽量不让自己露了怯,不去多想昨天在风伫阁露台上的事,可任谁被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嘴巴看,也会浑身不自在吧,更何况她涂了药膏的嘴唇,这会儿还是有些肿痛。

    “看看是否合适。”

    遗玉将两只盒子分别打开,看到第一只里面的银镯子还罢,见到第二只里头的宝石戒子,脸色就有些古怪了,她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下咕哝一句,便将两样东西都戴在左手上试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合适,尤其是那颗浑圆的红宝石戒指,就像是为她量指订做一般,让她不禁怀疑,他是打哪里来的情调?不过,他下面的解释便证明,纯属是她多想了。

    “戒面藏有毒针,镯子是暗器,我教你怎么用......”

    一番手把手的讲解之后,他看她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两件东西,便从她手上将两件东西拿过来,道:“好了,去收拾下。”

    “要出门吗?”

    “先去天霭阁用饭,然后我带你到东郊马场。”李泰把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开口道。

    “你真要教我骑马啊?”遗玉仰着脸问道。

    “不想学?”他反问道。

    “当然学了,你等等,我这就去换衣裳。”生怕他反悔的遗玉,并未留意到,在她起身之前,手指上多出的戒指,却刚巧是被他轻轻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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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八章 是要作死吗!

    (粉红250加更)

    东郊马场,出春明门东行五里,南依园林,北傍河溪,地处开阔,占十余倾之地,间有水草肥美,是贵族青年们闲时最爱去骑马游玩的地方,常客们有一部分甚至将爱马寄放在马场,交由其照看,是比养在家中更健。

    遗玉昨日和李泰在马场一隅,待了一个下午,他让人准备了一匹小牡马与她骑座,教了一个下午,她才能一人坐在马背上行走,这进度对于学骑的人来说算是慢的,不过她先前便对骑马有惧,第一天能够克服负面心理,已是不错。

    第二天下午,两人又来了马场,按李泰的话说,既然是学了,至少这几日要能骑御,也就是骑着跑。

    今天下午李泰没再手把手教遗玉,而是让阿生也牵了一匹马过来,他们各自乘了,李泰或会带着她小跑一程,她因为昨日两次翻下去都被李泰稳稳接住,便没了什么惧心,握着缰绳遛马,也能分神同他说几句话。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什么?”

    “你的马,”遗玉下巴点点他身下的枣红马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的座驾会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威风很厉害的马。”

    “威风?”李泰御术极佳,离她仅有一臂之隔也不怕撞到,伸长手臂扶正她姿势不大正确的手肘。

    “是啊,书上不是写有吗,三国时,吕奉先有一马名曰赤兔,毛赤如炭,身长一丈,高足八尺,嘶咆有腾空入海之势,”见他侧耳聆听,她也生了话兴,侃侃谈道:

    “刘玄德有一马名曰的卢,据说此马可跨檀溪,弓身乃有雷霆弦惊之势。曹孟德有二马,一名曰绝影,身中三箭尤能载主脱困,一名曰爪黄飞电,其势磅礴,可镇鸟兽。”涉足人物传记典故,她是头头是道,毕竟从小到大的杂书没有少看。

    “杂文记载,无究可考,是真是假,白纸黑字说不清楚,倘若三国能出如此多神马,我大唐岂不亦有七八匹会名于天下,可我却未曾闻得一二。”

    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在同自己拌嘴,遗玉扭头瞅他一眼,眼珠子一转,便摇头道:

    “空穴不来风,三国乱世堪比而今太平?乱世自有豪杰出,就是兽类,也不乏珍稀。”

    “太平、乱世。”李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正待再说什么,却听见前方不远处,一阵骚动传来,仔细听辨,是人在吵闹。

    “走那边,”李泰扯动马缰,示意她朝南转弯,她笨拙地调转了马头,就在这时,耳中便由远传入了一声怒喝:

    “阿智没有杀人!你若再乱说话,我一定把你的牙打掉!”

    程小凤!遗玉耳力是没李泰的好,可程小凤这一声是扯着嗓子吼的,叫她怎能听不见,听清那吼声的内容,她脸色当即寒下,扭头对李泰道:

    “去看看。”不是询问,不是请求。

    “好。”李泰点头,略一顿声,补充道:“有我在,无须忍让。”

    “嗯。”心中流过暖意,她低应了一声。

    在昨日之前,她还会担心给他惹麻烦,可现在却不会了。

    ***

    树林边的空地上,有左右两拨人骑在马上对峙,仔细一看,便知事件中心是正在隔空斗嘴的两名少女,而她们身后的几个人,或是一脸兴致,或是交头接耳,或是面有忧色,却无人上去劝架。

    “程小凤,你是吃傻了不成,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同我这么讲话,你若敢动手,就试试,再说一百次,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卢智他是杀人凶手,他死的活该!”

    长孙娴冷笑着看着对面马上快要气炸的程小凤,半点不怕她的威胁,两人不对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会儿在马场偶遇,因为卢智而争吵起来,看似无意,也是必然的。

    “好!我今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程小凤咬牙抽出了腰间的长鞭,隔空挥去,当是时,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的一群人,叫的叫,拦的拦,那长长的鞭子却没挨着长孙娴的边儿,便被一条马鞭甩来缠住,一扯一带,鞭子便从她手中脱出,但听对方其中一人阴声道:

    “程小凤,你眼瞎了?本王面前,也敢放肆!”

    这年岁约莫十七八的青年,髻罩金纱,一身劲装,五官不甚突出,眉眼稍带戾气,听他自称本王,原是六皇子蜀王李谙,与吴王李恪同出杨妃,是为同胞兄弟。

    程小凤并不是没有看见李谙在这儿,可是她被长孙娴先出言挑衅,又不听身后之人劝说,方才吵得不可开交。

    “蜀王殿下见谅,小凤只是性子冲了些,并无冒犯之意。”

    李谙看着对面开口调和的翩翩公子,冷哼一声,道:“杜公子,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同程家走的这么近。”

    李谙会同长孙娴一起,放在以前,并不奇怪,杨妃向来在长孙皇后面前恭敬,在皇后的默许下,又叫两个儿子同长孙家的子女交好,只是前阵子太子和李恪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他们眼下还这般同游,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蜀王最近也可说是春风得意,先是他母妃杨妃在宫内频频受宠,两兄弟又各得一块厚禄军封,不少官员阿谀迎上,加之太子隐有弃兆,本就猖狂的性子,在外说话做事更加肆无忌惮。

    杜若瑾对忍怒的程小凤摇摇头,方要答他话,却被长孙娴抢过话头:

    “若瑾哥,我真是没有想到,你这阵子避而不见,又是称病,又是远行,闹了半天,是同这些烂泥搅和在了一起。”

    “你说谁是烂泥!”程小凤到底是压不住火。

    长孙娴毫不避忌道:“自然是你们兄妹、卢智、还有那个卢遗玉!”

    “你、你——”程小凤嘴巴笨,根本就说不过她,想要骂人,可急躁时找不出半句词儿,任杜若瑾和程小虎在旁劝慰,也是不听,伸着手指着长孙娴,气的直打哆嗦。

    “怎么,我说错了吗?无修无德、无尊无卑的你们,不是烂泥又是什么东西?”

    “背后嚼人舌根,长孙小姐,几个月不见,没想你还是这般无礼。”

    正陷入二女争斗中的众人,并未发现远处两匹马的靠近,待听这横空一句话插进来,方才齐齐扭头看去。那枣红马上玉簪碧眼的李泰他们都是认得,那小牡马上的遗玉,有几个认得出,有几个却没见过,见过的脸色都各有古怪,没见过的却是一脸迷茫,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眼生的敢同长孙娴叫嚣的少女是谁。

    但这一群人里,最先变脸的还是长孙娴,最先叫出声的是程小凤。

    “小、小玉!”程小凤既惊又喜地叫了一声,便从马上翻身而下,飞扑了上去,她个子高挑,凑近那小牡马跟前,一把就拉住了遗玉的手。

    “小凤姐。”遗玉被她抓着,下不去马,只好低头对她笑笑,两月未见,此地亦不方便叙旧,她抬头扫了一眼对面的众人,对杜若瑾和程小虎点了点头,便被程小凤拉着问东问西。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儿,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下马像李泰行礼,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面色不愉的李谙。

    “皇兄。”李谙过去两年待在封地,每年过年才回宫来,今年一住到现在未走,和李泰并不常见,但这不妨碍他对李泰的敌视——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年过二十还不之官,准许在京城开府留住,常年伴在天子左右,同生一父,有此宠待,谁不嫉,谁不妒?

    “嗯。”李泰仅是瞥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杜若瑾身上,常年挂笑的温谦公子,见了魏王,反而僵起了脸。

    “小凤姐,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溪边去,好吗?”

    “好,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程小凤是个忘性大的,刚才还和长孙娴叫骂,这会儿见了遗玉,一时喜过头,便把别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眼看人家就要扬长而去,长孙娴怎甘这种无视,她神情复杂地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泰,自尊却不容许她在此刻避退。

    “卢遗玉!”

    遗玉扯了一下想要回头的程小凤,示意她去牵同行,程小凤迟疑地去拉自己的马,一边打量着长孙娴,见这将才还将她说的哑口无言的人,这会儿却脸色发黑,心情陡然大好,笑嘻嘻地让程小虎跟着杜若瑾,自己则牵马走向了遗玉。

    “卢遗玉,不要装聋作哑,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吗?”

    遗玉摸摸小牡马的鬃毛,侧头看向长孙娴,似笑非笑道:“听是听见了,可我不愿同无礼之人多说半句,生怕自己沾染了劣性,便只当你是鸡鸭之声。”

    “哈哈!”毫无疑问的,这大笑出声的定是程小凤,方才受了长孙娴憋气的她,这会儿可是逮着机会,对脸色怒然的长孙娴咧出一口白牙,道:

    “我们不同你说话,你是鸡鸭之声,”话毕,还觉得不够过瘾,又搞怪地学了两声鸭叫,“嘎嘎”地直把长孙娴气的脸红。

    “六哥。”长孙娴使劲儿一咬嘴唇,对一旁的李谙委屈地叫了一声。

    人人皆知,蜀王最爱面子,眼见他这边的人被欺负,若非李泰在边上待着,恐怕早就发飙,这被长孙娴一叫,怎能再忍,一甩手将方才缴来的长鞭甩在地上,厉声道:

    “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王都不知下马,是要作死吗!”

    这说的是谁?一溜人,除了李谙李泰,便只有一个人坐在马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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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九章 你敢比吗?

    “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王都不知下马,是要作死吗!”

    众人一溜儿把目光移向马上的遗玉。李谙是不认识遗玉的,尽管二月十一,朝会时下了一诏指婚,他也在场听过,方才长孙娴又口口喊着“卢遗玉”,可他留神着李泰,哪会去想那么多,何况,他之所以会斥骂出声,一是因为长孙娴求助,他要护全面子,又一则是忍不住在同李泰较劲儿了。

    然而,边上几名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却是知道遗玉,去年十月的五院艺比,一人出尽风头的书学院卢小姐,又是卢智的妹妹,可以说在国子监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在长孙涣一案后,那种“知晓”就变了味道,在指婚诏文下后,变了味道的“知晓”,更不是味道了。

    这会儿眼见蜀王责难魏王的未婚侧妃,心知待会儿必是有好戏可看。

    听见斥骂声,遗玉意外地侧头看向那劲装青年,一瞄他头顶的金纱罩,方才长孙娴称呼他六哥,想这必是六皇子蜀王李谙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们闻声赶到这边,她刚巧漏听李谙训斥程小凤那段,注意都被长孙娴和程小凤引去,加之她的小牡马个头不高,李谙站在七八个人里头,被遮住了视线,李泰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有必要提醒她,她还真没注意到这陌生的蜀王。

    李泰听见李谙的骂声,皱了下眉头,薄唇待动,但余光瞥见正搂着马脖子笨拙地翻身下马的遗玉,目光闪烁,便没开口。

    “小女初见蜀王殿下,未能识得,非有意失礼,望您海涵。”遗玉下马躬身,规规矩矩地朝李谙揖了一个学生礼。

    不管在场的人对遗玉是什么看法,这会儿见她周全的礼数,多是心生感慨,思及那记忆尤深的一场礼艺比试,还有方才遗玉的嘲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一眼长孙娴。

    有时候,人就是要放在一处比,长短才更突显。

    长孙娴察觉数道视线投来,又一盯遗玉那恭谦的模样,便知原由,只把“惺惺作态”的她恨得牙痒痒,想要开口,又怕会被她揪住话柄,一时竟是进退不知!

    李谙亦然,他本就想讨个面子回来,现在人家低头服小,他难道还要死咬着不放,这不是显得他没有气量吗!

    这在场的,恐怕也只有两个明白人看懂遗玉这以退为进的一步,杜若瑾眼神复杂,李泰眼底则是染上一层浅笑,他瞥了一眼众人身后密密的树林,神色冷淡地开口打破僵局:

    “免礼吧,他不说起,你是打算揖他到天黑么。”

    “是。”遗玉便不等李谙叫起,站直了身子,重新牵过马缰。

    李泰这才抽空看向面色阴沉的李谙,“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平白丢了皇家脸面。若是不知礼数,那就不要出门。”

    好么,这一句,可是骂倒了三个人,程小凤压根听不出李泰话里有话,可不代表长孙娴不懂,她愣了下神,盯着李泰,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哼,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这一声讥诮,就连遗玉都感到诧异了,方才见这蜀王被长孙娴一挑就上,便觉得他少根筋,这会儿再看,乃是少了两根筋才对,半点状况都摸不清楚。

    她能讥讽长孙娴,那是因为她们同为士族,又无亲属长幼之分,李谙斥骂她,她之所以伏小,那是因她确实行为失妥,按眼下身份,她该当对李谙行礼,再说也可以顺便恶心恶心长孙娴,她何乐而不为。

    李泰身为兄长,训斥行为失当的李谙,那也是半点儿错都没有的,李谙可以当没听见,可以在心里不爽,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唇相讥,这不是闹皇家的笑话给外人看么,前几天太子和李恪当朝打架,一个被撤了一块封地,一个被宫禁两月,足可以看出他们的皇子老子是有多讨厌自己儿子内讧。

    不知道这长安城里有一种官叫“御史”么,今天李谙这一句话传出去,肯定会有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去皇上那里参奏,跑不了挨一顿批了,这还是轻的。

    在人前,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到,这蜀王当真是不如他胞兄吴王脑袋好使,遗玉暗暗摇头,又看向李泰,心知这聪明的男人,九成是不会再搭理他。

    果然,已经达到目的的李泰,瞧都没再瞧李谙一眼,示意遗玉姿势笨拙地爬上小牡马后,便打算离开。

    说实话,这两人也算是黑心了一把,一人一句话,愣是挖了一排坑在人脚下,又把人家恶心了一个遍,这说完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有这么简单吗?

    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东郊马场里有没有黄雀不知道,可树林里却在这时一前一后小跑出两匹马来。当首一脸谦谦君子相的金冠男子,还没到跟前,便扬声叫住了李泰。

    “四弟?呵呵,果真是你,方才远处看着便像!”

    遗玉侧头看去,心下暗叹,瞧瞧,这才是一个有心机的皇子该有的模样嘛,不知道的,就当这吴王同魏王是有多亲厚。再一瞄,看见李恪身旁马上的长孙夕,她不禁暗皱了一下眉,愈发不知长孙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承乾和李恪闹成那样,现在还叫两个嫡女同这两兄弟待在一起游玩,毫不避嫌。

    李泰对李恪颔首,算是招呼过,遗玉正待再辛苦地爬下马去行礼,便被一声笑拦住。

    “卢小姐不必多礼,日后你同四弟完婚,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这话听着,除了李谙若有所思地皱眉外,从树林里出来,目光便没离了李泰的长孙夕,闻言,娇颜微变,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面上却挂着甜笑,对遗玉点点头,而后声音悦耳地唤道:

    “四哥,怎么今日有兴致到马场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差点错过去,咦?翻羽呢,怎么没带它出来?”

    遗玉眉梢抖了抖,眼珠子一移,正对上那双碧眼,稍一碰触她便挪开,就听李泰语调平淡地答道:

    “在洛阳。”

    “怎么送到洛阳去了?”

    “养伤。”

    “它受伤了?”长孙夕先是一惊,而后面带忧色,道:“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嗯。”嗯是什么?在边上听他们旁若无人聊起来的遗玉,无语地揣摩着,翻羽应该是匹马吧,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她在哪听过?

    “没事就好。”也亏得长孙夕能听懂他的意思。

    “好了,要聊待会儿咱们找间酒楼继续,”李恪没再由着两人聊下去,暗自对李谙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你他看懂没有,便对李泰笑道:

    “怎么样,四弟,上次赛到一半便被打断,难得在这里遇上,趁着天还未暗,我们比一程如何,兄弟之间只你我骑术最好,正好这么多人在,这次我可一定要和你较个高下,哈哈!”

    半是玩笑地挑衅,最是让人不能拒绝,李恪这般自信地提出赛马,看来是胸有成竹了,遗玉心有计较,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下的坐骑上扫过,便见端倪,她是骑术烂,可是爱看杂书的她,却能简单辨出两匹马的好赖,李恪那匹,明显是良驹,胜上一筹不止。

    “怎么比。”遗玉都能看出来蹊跷,更别说李泰了,可是他却没有想过拒绝,或者说,没有想过会输。

    “简单,”李恪见他答应,笑容更深,一指身后的树林,道,“都知道这林中独有一株桃树,花开正艳,便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证,你我进去,在树下留马蹄印为凭,看看谁先折了一支出来,如何?”

    “恪哥哥,”长孙夕翘着粉唇插嘴道,“这可不公平,林子里树那么多,四哥的翻羽不在,你乘御影当然动作灵活些。”

    “嗯,说的也是,如此,四弟,我就让你一程,你入林十息之后,我再赶上,如何?”

    十息?!这话说的大度,可是遗玉却清楚,这么一来,比赛还没开始,李泰就落了下乘,就是赢了也不光彩,她来回望着这三面开阔的马场,摸着手指,就听有人插话。

    “哥,只你们两个比,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要比就我们三个一起。”从李谙的称呼上,便能见听出远近。

    听这话,边上的几人无不兴奋起来,只觉今日是来值了,有幸能见到这三位一起赛马,不管胜负如何,他们都是第一波见识的,等回去说给别人听,那也是面子啊!

    “四弟,你说呢?”李恪面上询问,心中却在冷笑,他知道凭着李泰骨子里的傲气,绝不会拒绝这种挑衅。

    前阵子他和太子闹了一场,让李泰作壁上观,已是憋气,他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李泰,倒叫天时地利,单瞧他如何在长孙夕面前,狠狠地甩了他的面子。

    “无所谓。”

    李泰无所谓,可不代表别人无所谓,这一场赛马注定不能规规矩矩地进行,闷了半天的长孙娴总算沉声开口:

    “只你们三个男人比,有什么意思,既然要比,那不妨再添三人——夕儿,你的骑术是三哥教的,我的骑术是和六哥一起学的,四哥,眼下看着,卢小姐的骑术,应是你教的吧,这倒是巧了,那咱们六人就搭伙,比上一场,看哪两人先摘了两枝桃花回来,那马蹄印子一样要留——卢小姐,你敢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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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零章 胆量

    (粉红300加更)

    “卢小姐,你敢比吗?”

    兜了一大圈子,最后还是让长孙娴瞅着机会,把刀口对准了遗玉。

    “长孙娴,亏你说的出口,同小玉比,你学了几年马,她才骑几天?你怎么不同我比呢?”程小凤揪着缰绳,不悦地冲长孙娴道。

    长孙娴只当没听见她的声音,冷眼对着抬头望她的遗玉,道:“就如三哥所讲,让你们先行,二十息。”

    二十息?听见这话,本来还觉得长孙娴有些无理取闹人,都觉得可行起来,要知道,这一呼一吸之间算作一息,二十息,就算一匹马跑的再慢,一个人的骑术再烂,从这里到那桃树,也能跑上一半还多的路程了。

    李恪本来已经打算好,被长孙娴横插一杠子,心有不悦,但略一忖度,便改了主意,见李泰那边不吭声,就出声打圆场。

    “好了,要本王说也行,不就是图个乐子么,这样吧,咱们再添个赌头,比起来也有意思——”

    “好啊!哥,这个好,要是没赌头比起来多没意思,”李谙一听“赌”字便来了劲,打断李恪的话,侧目对李泰怪声怪气,道:

    “皇兄,我们六个就比一场,不算她们女人,咱们三兄弟,谁若输了,待会儿就去北边的河上,跳下去游一圈,摸到鱼才能上来,如何?”

    这可真是豁出去了,赢的肯定只能有一对,那输的两个不就都要跳到河里去,再说摸鱼?当皇子们都是渔父呢!

    李泰没忙着回话,若只有他一人,大可以直接应下,可遗玉的骑术到底如何,这一群人里头,恐怕只有他最清楚,那不是用一个“烂”字能够说清的。

    “要比吗?”他低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遗玉,问道。

    见李泰反去询问遗玉的意见,几人都感到意外,面各有异,长孙夕一双美瞳连闪,腮上梨涡轻漾了一下,温声开口道:

    “四哥,若是卢小姐不想比,也无需勉强她,你同程小姐一道也使得,这二十息刚好能免去,不然倒像是四哥占了我们便宜。”

    这般体贴的心思,虽是不是对着自己,在场的少年青年们也觉得受用,纷纷用隐晦的目光看了一眼五官愈发精致的长孙夕。

    “我不比。”遗玉磨蹭了半天,才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泰,未等众人面露不屑,便摸着下巴,望向李恪,白皙的脸上,眉眼间挂着懒懒之色,声音清亮地道:

    “你们不觉得,这样实在无趣的紧吗?不过一群人跑进林子折几枝花,便是一场比试?唔,恕我说句不当讲的,这般平淡无味的比试,传出去真会失了三位殿下的身份。”

    “哦?”李恪见识过遗玉的伶牙俐齿,不将她当一般的小姑娘看待,反问道:

    “这么说来,卢小姐是另有什么好主意?”

    “然,”遗玉大大方方地点头,随后又神色犹豫地分别看了李谙还有长孙娴一眼,迟疑道:

    “我是有个绝佳的点子能分胜负,只不过——这连我都敢比的,怕是几位之中,有人会不敢比。”

    “有话就直说,”李谙不耐烦地开口,李恪眉心一跳,知有不妥,待要阻拦,却还是被他口快承下:

    “你都比得,难道我们兄弟还比不得!”

    “好!蜀王殿下果真是爽快,”遗玉拍了两下巴掌,不等李恪周旋,不再墨迹,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一块空地上,伸手指着方向,道:

    “咱们现在站在马场南林边上,往东、往西、往北三面都是空地,如此,从我脚下这一点起,两位长孙小姐和我,一人择一个方向,直走两百步停下,吴王、蜀王、魏王三位殿下再分别乘马,亦是从我脚下这一点起跑,吴王您就朝着三小姐的方向去,蜀王您朝着大小姐的方向去,魏王自然是朝着我的方向去。”

    “如此,同时出发,五息之后,再同时停下,且看勒马之时,是吴王的马首同三小姐离的近,是蜀王的马首同大小姐离的近,还是魏王的马首离我近。”

    这番话定,众人观兴顿时倍增,李恪忍不住皱了眉,长孙娴却面带不屑道:

    “不过是让我们三个当站标,跑那么短一程,眨眼便到了,算什么新鲜主意。”

    “嗯,说的是,”遗玉点头表示赞同,扭头便拉起衣摆,“撕拉”一声扯下一块墨灰色的绸布,提起在几人面前,扬起细白的下颔,眼梢勾起。

    “所以,我们六人都需蒙了眼睛,烦劳在场各位分头跟过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帮着做个见证,两位长孙小姐和我谁先出声、谁先动上一动,是输。三位殿下只允快马、不可降速,五息不到,谁若先停下,亦是输。”

    稍一滞纳,想通关节,众人皆被这比试的主意震住!

    就连李泰都在脸上泄出一丝惊讶,剩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六人都蒙上眼睛,骑马的看不到人在哪里,当站标的看不见马是否跑过来,就凭一双耳朵,只能快、不能慢,五息之后才能停,有一半可能,会将站标的人直接撞飞了出去!若是跑偏,又何谈争胜,岂不是面子里子都输透了!

    这比的不只是骑术,更是胆量!端看骑马的是否能把握住这段距离,端看站标的有胆子立在那里没有!

    “各位殿下,”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杜若瑾,可算是忍不住开了口,他盯了一眼李泰,道:“听若瑾一句劝,此番比试,行不得,万一有个好歹,又该如何是好,天色渐暗,不如就此回去,可好?”

    众人实则有心观望,长孙娴面僵、长孙夕皱眉、李恪沉思、李谙不耐、李泰不语。

    “呵,”恰是时,遗玉意味不明地发出一记短促的哼笑,众人回过头去,便见她身量纤纤,一手抚着白皙的颈子,另一只手状似无聊地,随手甩着那长长的布条,轻声近乎自语道:

    “这点胆量都没有,倒叫我小瞧了。”

    只这一句话落,四周气势顿变,李泰侧目望着她纤细的颈子,眯起了碧眼,握紧手中缰绳,李恪冷哼一声,扭头去同长孙夕低语,李谙更加干脆,直接学着遗玉的样子,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条,举了起来。

    “夕儿,你放心,我不会撞到你的。”

    “比就比,谁怕了不成!娴妹,你待会儿就站着不要动!”

    “你过来。”

    遗玉笑眯眯地走到李泰马下,仰头看着这高高在上的俊美男人,无视他眼底隐隐的火苗,托起手中的绸布,却被他弯腰逼近,两指扣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一声低语后,在她双颊浮起一层嫣红时,他方拿过那绸布,又撩起墨兰色的前摆同样扯下长长的一截,递给了她。

    两人这番交流,不过眨眼几下功夫,却同时落入三人眼中,杜若瑾神色黯下,李恪心生疑窦,长孙夕浅笑依稀,只是清透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当是蒙上一层雾灰。

    ***

    东、西、北三面,远远望去,仍能看清三道身姿各异,已经站定的倩影,而方才聚了一群人的林边散人,都分头跑到遗玉她们附近等着,李泰三人也已蒙好了眼睛,在程小凤检查之后,他们才熟练地摸黑上了马。

    虽然也担心遗玉会有危险,但有些盲目相信她的程小凤,更多的对这场比试本身的兴奋,清了清嗓子,她又往后退了几步,马上三人蓄势待发。

    “跑!”她一声高喊,三匹马儿各朝一方,几乎同时撒腿,鞭儿在空中甩起几层啸响。

    “驾!”

    “咄!”

    一息、两息、三息——

    程小凤心里默数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北方疾驰的马影,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遗玉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第三息,身后隐隐的人声骚动,第四息,马蹄声似远似近,第五息落下前,身后的骚动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股热气夹杂着马儿的嘶鸣声迎面扑来——

    “嘶!”

    “停下!”程小凤嘶声大吼着,几乎要把嗓子扯破。

    “我可曾说过,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女人。”

    唇边溢出笑意,遗玉深吸一口气,摘下眼上的布条,眨眨干涩的眼睛,伸手抵住凑近的马儿热乎乎的大嘴,扬眉道:

    “那你便是最受不得激的男人。”

    ***

    人群又重新聚集在了树林边上,李恪轻拍着长孙夕的肩膀,长孙娴一语不发地坐在马背上,李谙看着驾马匆匆跑过来的两名少年,冷声道:

    “魏王呢?”

    跑在前头那个少年脸上犹带些滞愣,瓮声道:“魏王殿下说、说,说他——”

    “结巴什么!”

    后头那个少年连忙接上话,小翼地答道:“魏王殿下说,到溪边再论胜负。”

    “嗯?”李恪扭头道,“他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方才那个呆愣的少年,突兀地叫了起来:

    “差点撞到人!就差一点、有一尺,不、不,是有一寸、只有一寸,啊!不,一寸都不到!对了,魏王殿下要学生带话,说他们先到溪河边去,等二位殿下过去投河。”

    (二更到,求票!呃,多句嘴,李泰不是会不顾小玉安全的,这个后文解释,可能有聪明的亲也会猜到)

第四三一章 他的赢

    第四三一章他的赢

    (粉红350加更)

    一群人驾马朝着溪河边而去,其中一个少年被围在中间,也不怕从马上跌下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你们没看见,魏王殿下当真是太厉害了,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就跟睁着眼睛一个样儿,那马停下时候,脑袋一低就贴着卢小姐的脸边儿,不偏不倚的,唉简直是神了”

    “那卢小姐呢,她就没动,没有出声吗?”

    “卢小姐?没有啊,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挪过地方,唉,我都为她捏一把汗,当时真是太惊险了,差一点她就要被撞飞了——魏王殿下还说,卢小姐是他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孩子呢”

    此时,马背上的一人浑身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打了个冷颤。

    相较于这一波看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交换着消息,输掉比试的四人要安静许多,就连长孙娴都神色恹恹地没力气理会程小凤的挑衅。

    李恪看着一旁马上低头沉默的长孙夕,暗叹一声,方才他的马还没跑到跟前,长孙夕就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拉下眼罩一看,两人足足错了三四丈远。

    而李谙这边就更可笑了,快马加鞭,李谙横冲直撞地,差点把边上看热闹的人给撞倒,而长孙娴则是早早便自己拉下了眼罩,两人相距足有六丈远。

    也许这一群人里,只有长孙娴和长孙夕两人心里最清楚,当她们蒙着眼睛站在那里时,耳边只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和周围的马蹄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撞飞出去,这种感觉就好像闭着眼站在悬崖边上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所以她们一个出了声音,一个提前摘下了眼罩。

    她们都怀着侥幸的心理,以为遗玉也会同她们一样,然而,她没有。

    就在一行人从树林外赶向马场北的溪河边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李泰和遗玉,还有方才赛马时,站在遗玉身后观看的程小虎和杜若瑾,那会儿她那匹小牡马还是由程小虎牵着的。

    “小玉,快看、快看那里”

    “哪儿啊——看到了,看到了,小虎,这小鱼真的是彩色的啊。”

    “我就说了不会骗你嘛,看,那里还有一只。”

    一胖一瘦两道人影蹲在溪河边上儿,一会儿听咋咋呼呼的,一会儿又听嘻嘻哈哈的。另一头,两名身材修长,身量相当的男子面对面站着,低声交谈。

    “您不该让她这么冒险。”杜若瑾沉着脸,对方才遗玉身处马蹄下的惊险一幕,心有余悸。

    李泰环着双臂,视线越过他的身侧,看着溪边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女背影,冷声道:

    “还要本王再说一次么,这不关你的事。”

    “她若不是为了怕你输,如何会想出这种主意来以身涉险,我若是您,宁愿输给吴王和蜀王,也不会让她冒险。”这时若边上有外人,保不准会吃惊地掉牙,最是温文尔雅又心软的杜家大公子,竟然会开口指责别人。

    更让人惊讶的是,李泰听见这身份逾越的话后,竟然还会接话——

    “你错了,她不是怕本王输,她是在帮本王赢。”

    夕阳西下,天边赤霞染着他的瞳色,像是变了另一种颜色,杜若瑾同李泰接触不多,但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之好,听着他纠正自己的话,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两种理解的不同之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有些时候,明知自己已经错失了机会,可却还不想放弃,这不叫执着,是自欺欺人。

    “小玉,听说你要和魏王一同去巡游,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殿下说,最迟年底,大家都是要回来的。”

    “那、那你明天下午还来马场吗,我叫上大姐,咱们再一起玩。”

    “我——”遗玉正要回答,便从面前的水里看到一抹倒影,扭头就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李泰。

    “回去了。”

    玉抓住他递过来的大手站了起来,拍拍衣裳,同脸盘依旧圆圆的程小虎,还有笑容奇怪的杜若瑾道了别,让他们分别帮忙带话给程小凤他们后,便被李泰扶着上了小牡马,溜溜达达地跟着他朝马厩跑去。

    两人刚走没多大会儿,李恪他们就找了过来,杜若瑾便苦笑着把李泰的话,一字不漏转告给他们。

    “魏王殿下说,他现在没兴趣看你们投河了。”

    “他竟敢——”

    “六弟”李恪制止了李谙差点就脱口的祸语,犹豫着是否要做做样子下河一趟,本来就已经输了颜面,现在在说话不算数,恐是会被传得更难听。

    就在这时,身边却听一声鞭响,扭头就见安静了一路的长孙娴,纵马朝着远处跑去。

    “哎,你看我这姿势是不是比昨天要标准了,”遗玉有些得意地问道。

    李泰看一眼她在马背上僵直的坐姿,“嗯”了一声,并没有拆台的打算。

    “那,咱们明天还来吧。”程小虎刚才说了,他们明天也会来,方才一场乱子闹得,她都没有好好同程小凤说话,就被李泰催走。

    “明日要到文学馆去。”

    “那我可以自己来呀。”

    “不行,”李泰余光瞄见她不满地撇嘴,方又补充道,“你同我一起去文学馆。”

    玉不得不另挑时间,在走前见上程小凤一面,于是她按下此事,脑子一转,便又想起另一桩来。

    “殿下,翻羽是什么啊?”

    “我的马。”

    托,她又不是聋子,刚才他和长孙夕聊的那么“热乎”,她当然知道那是一匹马,还是一匹受伤养在洛阳的马。

    “怎么了?”李泰察觉到她情绪降下去,问道。

    遗玉收起了笑容,望着前方将近的马厩,开口有如背书一般:

    “翻羽,《拾遗记》中载有一篇,相传周穆王曾得八骏,各色各型,其中有一马,名曰翻羽,行越飞禽,如名,奔跑起来,是比鸟禽更疾——”

    说完了自己联想起来的东西,遗玉扭过头,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指控,道:“你骗我,下午那会儿,我就说你该有一匹威风的马才对,你还同我说抬扛,说神马良驹不过是白纸黑字的杜撰,你没见过一二,可你这翻羽又该如何解释?”

    李泰的视线在她微微翘起的唇上逗留了片刻,方才答道:“你说的赤兔的卢,绝影爪黄,我的确没有见过。”

    “你、你这是狡辩,”遗玉心头不爽,便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长孙小姐知道,我却不知道,问你还不告诉我,就告诉别人了。”

    李泰耳尖听见她的嘀咕声,嗅到她话里一丝不一样的气味,略一忖度,大概明白她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唇角略勾了一下,正待说些什么,耳尖一动,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四哥”

    说曹操、曹操到,遗玉默念这么一句,压下将才冒出来的酸气,同李泰一起勒马停下,回头看着纵马赶上来的倩影。

    长孙夕的马在将近他们半丈的时候稳稳地停下,骑御之擅,可见一番,比起遗玉上个马都像是在爬墙的动作,要帅气多了。

    “四哥,夕儿有话同你说。”

    “说。”

    长孙夕咬了咬红润的嘴唇,看着遗玉道,“卢小姐可否回避一下。”

    好么,这叫什么事儿,逮着人家的未婚夫说悄悄话,还要她回避,遗玉面色古怪地对长孙夕笑笑,一手松开缰绳,大方地对她摆了摆,望着快被染红的天空,道:

    “无妨,你们说你们的,我不会打岔。”但是她也不会走。

    这一副赶也不走的模样,让长孙夕脸上委屈之色更重,转向李泰,软软地叫了一声:

    “四哥,夕儿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你能单独和我聊聊吗,就一会儿,行吗?”

    “就——”

    “咳”

    听见这声咳,被打断了话,李泰扫了一眼那只快要竖起来的,白嫩嫩的小耳朵,心头微动,捏了捏手指,才回头对长孙夕道:

    “有话就在这说。”

    其实,李泰同谁说话都是这么一个调子,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同,但偏偏长孙夕听在,却是比以往要冷漠的多,她吸了吸气,清透的杏眼望向他,不再顾虑还在一旁的遗玉,开口道:

    “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她为你做不到的,我依然能为你做到。”

    “嗯?”

    嗯什么嗯,这都快赶上真情告白了,还听不懂啊,遗玉皱了眉,正迟疑是否该再咳嗽两声,好不让这两人进入状态,便听见长孙夕又继续道:

    “我也可以的,如果方才那场比试,是你骑马朝我跑过来,四哥也会赢的”

    “不会。”

    被他否认,长孙夕有些情急,“为何不会,我也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你过来,不会出声,也不会拿下眼罩,因为我相信你能赢”

    她这倒真是当自己不存在了啊,遗玉翻了白眼,只是接下来,耳边传来的低低嗓音,却让她微微愣神。

    “可本王不相信你,所以,不必假设,若那头站的是你,本王也不会比这一场,因为这样的比试,根本毫无胜算。”

    听着少女的一片痴心,李泰心中沉静,难为所动,他要的,并不是一个站在那里等他赢的人,而是会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同他一起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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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二章 “使诈”

    看着长孙夕驾马的背影跑远,遗玉方才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揉着耳垂,对李泰道:

    “她就这么走了,不会出事吧。”

    这般哭着跑了,还不知会不会从马上跌下来,若有个好歹,那该赖谁?

    “不会,”李泰见她时不时回头望,“不用看了,自长孙涣后,长孙家的嫡子女出行,附近总有人暗守着,就是摔了也不关你我的事。”

    遗玉静了静,便不再回头看,同他一道去了前头的马厩,让等候在那里的魏王府下人把马寄放,两人先朝马场外走去,准备乘车回府。

    枯了一季的树木,又渐成荫,两人走在路边,李泰侧头看一眼她安静的样子,很清楚是为何,这些日子,她虽眉眼间虽没了愁哀,但凡提到和卢智有关的事,她便会这幅模样,不是伤心或是难过,就像是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在追缅什么。

    “翻羽,是我三年前,从一个朋友手中所得,它原是别人的马,不过性子过傲,唯有它心情好时才会叫人骑御,那友人十天半月也难乘一回,有次,他遇上了麻烦,向我借了些东西,便以翻羽做抵押,事后半年,他拿了东西来赎马——”讲到一半,李泰却闭了嘴,直到衣袖被人扯了扯。

    “然后呢?”

    “那时我已用惯了翻羽,便没有还给他。”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那它是真的像传说的,跑的比飞禽还快吗?”

    “不会,”李泰余光瞄见她脸上的失望,方又续道,“它跑不过银霄。”

    银霄——银霄还能算在正常的飞禽范围内吗!遗玉神色纠结了一下,也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正被这神马给吸引去。

    “它是什么颜色的?”

    “黑灰。”

    “那它是怎么受伤的?”

    “意外。”

    ......

    两人一问一答,背影渐远。

    ***

    吴王、魏王、蜀王三人在东郊马场赛马一事,第二日首先从国子监泛传开来,其间详细,和那惊险刺激的比试法子,难免被人添油加醋,年轻人气盛,亦有不服气的,当天便纠集了一群人找了空地按那法子比试,结果无一能做到李泰那般,临人止马。他们不是骑马的跑偏了,便是站标的出了漏子,有甚者,还受了些轻伤。

    于是,到了后来,一传再传,李泰的骑御纵驾之术,差点就被夸到了天上去。而关于吴王和魏王在马场溪河边摸鱼之事,对此,一部分人是觉得两人言出必行,但有两人做比较,多数人则是暗自却对李泰更多推崇。

    暂不说后事,在东郊比马的第二天,早起的遗玉按着每天的习惯做完了该做的事,背书、捣药、捡豆子,中午吃了饭,早上送去程府的帖子,才回来。

    遗玉看着回帖上的地点,踟蹰了一阵,回房换了男装,叫阿生载她出门,原来今儿是要同李泰一道去文学馆的,但是他临时遇事,早上天还不亮就出了门,临走前只吩咐阿生陪她出入,倒没限制她不许乱跑。

    马车停靠在东都会一条街边,遗玉下了马车,又被一脸苦笑的阿生叫住嘱咐。

    “小姐,您可别在里头待太久。”

    “嗯,我知道。”

    “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只管亮了咱们王府的牌子出来。”

    “嗯,我知道。”

    “我看程小姐还没到,要不,您等等我去把马车停好,陪您一道进去?”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快跑了过来。

    “小玉!”

    遗玉好笑地看着阿生哭丧的脸,对他道:“你放心,我同说会儿话就出来,咱们等下还要到国公府去。”

    ***

    魁星楼雅室

    一壶香茗上案,六叠果点摆好,侍女们躬身退了下去,遗玉拎起茶壶给两人斟茶,问道:

    “怎么选在这里见?”

    程小凤一手托着下巴,捏着碟子里的点心,道:“这里我有熟人,茶点都是不花银子的,嘿嘿。”

    “熟人?”遗玉想了想,便有些不大信地看她,“你该不是同那女楼主结交了吧?”

    程小凤大大方方地点头,道:“你不见那阵子,我到处寻你,就曾找到这魁星楼来,然后一来二去,就同楚姐姐熟悉了,她人很好,一点都不像我先前想的那个样子,她还主动帮我打听你的去向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遗玉歉然道,暗自却在皱眉,就算这女楼主摆脱了陷害卢智的嫌疑,她依然对这魁星楼心存芥蒂,总觉得那姓楚的楼主也有些古怪。

    “不说这个,”程小凤摆摆手,突然来了神,眉飞色舞道:

    “小玉,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国子监可热闹了,马场上到处都是人,一个个地就用了那个摸瞎赛马的法子,哈哈哈,结果是搞了个人仰马翻!我就说他们自不量力吧,魏王的骑术岂是他们能比的,昨晚回去,我把你们赛马的事同爹讲了,他还不信,愣说你们使诈,不然你肯定会被撞飞出去!哼,自己做不到,就当别人也不行,我今天中午都没同他讲话。”

    “呃、”遗玉实在是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但也不想人家父女失和,便摇头道:

    “这个,其实程叔叔也没说错。”

    “啊?”程小凤两眼一瞪,“难道你们真使诈啊?”

    “不算是使诈,一点小算计,”遗玉手在腰上一滤,便摘下随身的荷囊,挑出一只小瓶子放在她面前。

    程小凤打开那瓶子,凑到鼻下嗅了嗅,两眼立刻被冲的眯了起来,“酸、酸死了。”

    “这种防贼的药粉,只要有气息靠近半丈,不管是人还是马,都会暴出一小股刺鼻的酸气,殿下是靠着这个气味,判断与我有多远的。”

    程小凤赶紧把那瓶子重新塞上,一头雾水道:“我还是听不明白,你说清楚些。”

    遗玉啜了口茶,挥挥手扶散空气中的一缕酸味,思路清晰地解释道:

    “个人身量不同,一步迈出的长度也不一样,小步略有偏差,但我若大步跨行,则是一步两尺长短,两百步即四百尺,亦是四十丈。我曾听人说过,一匹寻常马儿,跑过数丈之距,速才可增,快可至一息六、七丈,而勒马之时,又会惯行一丈。因而,我给出五息,正是照着我的步子来算,最贴近的时间。”

    她放下手中茶杯,捏起一块雪白的高点放在桌上一点,“这是二百步,”又捏起一块放在它附近,“这是一百五十步,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偷偷撒了药粉在地上,所以,魏王驾马路过此处,便知距我仍有十丈,他才会根据所剩一息半息,决定是否要加快马速。”

    一番解释下来,程小凤两眼发晕,待遗玉喝了两杯茶,才大致转过弯来,眉心一皱,拍了下桌子,怪叫道:

    “你同魏王何时说的这么清楚了?”

    “我给他送蒙眼的布条时候,他有告诉我,在距我十丈的时候撒药即可。”说到这里,她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不、不对,你们这哪里算商量!”

    遗玉摸摸下巴,道:“这还用商量吗?平日我们两个散步时候,曾比量过对方步子的长短,我在东郊第一天学骑的时候,告诉我马速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也知道我惯常带着这防贼的药粉,比试前,我说的很清楚,两百步,五息,蒙上眼睛——若他还想不到是要靠气味辨别距离,那他未免蠢了些。”

    “你、你们,”程小凤伸手指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跑偏了,万一你步子数错了,万一他勒马慢了一步,那你们怎么办!”

    遗玉看着她难看地发青的脸蛋,“噗嗤”一笑,道:

    “不会,我不会数错,他也不会跑偏,出岔子的可能太低,如果这点把握都没有,那他干脆认输好了。”

    做任何事,都需要一点运气在,总想着输的人,怎么可能会赢,他不是,她也不是。

    ***

    遗玉和程小凤从年前的事,聊到了年后,除了一些不当讲的东西,遗玉几乎都说给她听,对于她同李泰的事,程小凤似也很感兴趣,生怕她受了委屈。

    这次《坤元录》的巡游名单,程小凤也在其中,知道遗玉不与她同行后,很是抱怨了一通。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遗玉正觉疑惑,便听门外响起一道半生不熟的嗓音:

    “可是小凤在里头?”

    “楚姐姐!”程小凤一听这声音,便窜起来去把门打开,遗玉从圆凳上起身,转身就见一身橙衣的美貌女子在程小凤的拉扯下走了进来。

    “我道你是带了谁来,原是小玉。”

    “楚夫人。”遗玉客气地唤道。

    “上次还唤我楚姐姐呢,怎么一阵子不见,倒眼生了,”示意两名侍女将手上托着的几只盒子放在桌上,橙衣楚不留拍拍程小凤的手,道:

    “我前日得了些好东西,听说你要远行,便扣了下来,正打算给你送去。”

    (一更到)

第四三三章 你讨厌我

    (粉红400加更)

    傍晚,遗玉从怀国公府出来,望了一眼这曾经,她以为将要是她家的地方,暗叹一声,坐上阿生驾过来的马车,回魏王府去。

    后天便要启程,走之前,她怎能不回来看看,到祠堂给卢老爷子烧了三炷香,又同卢荣远他们在前厅坐了一会儿。

    敏感的她很容易便发现了,这些长辈们对自己的亲切中,隐藏的疏离,事多变迁,从卢中植去世后,这个家就在一点点地变形,卢智的出事,就好像一道催化剂,看着不再凝成一团的卢家,她既感到惋惜,又有些歉然。

    许是怕触景生情,卢老夫人年后便回了老家,她没能见上这慈祥的老妇一面,终是觉得有些遗憾。

    回到魏王府,早出的李泰还没有回来,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便抱着东西上了三楼,在药房里研究起从魁星楼得来的几件东西。

    下午在雅室,那魁星楼主找了过来,起先是知道程小凤要外出巡游,准备了东西相赠,在听说遗玉也要去后,便很是大方地又拿了一份赠给她。

    遗玉自然是推拒,那楚不留也不勉强,只是叹声说她看不起这青楼出身的女子,她才在程小凤的强迫下,把东西带了回来。

    其实乍看之下,并非什么贵重的礼物,一把精致的小刀,一小盒子通用的伤药,还有一件——

    遗玉满脸纠结地拎起盒子里的鹅黄色小衣,女孩子家,自小便要在衣裳里面贴身穿兜儿或是小衣,肚兜是只有一片布挡在胸腹,颈上一根带子,后腰上一根带子,小衣,说白了就是一块裹胸布。

    按那楚楼主的说法,这小衣的料子是蜀中一种特别的蚕丝所制,结实又透气,女儿家若是好动一些,穿着倒比兜儿要安全的多。

    遗玉低头看看胸前似乎明显了一些的隆起,便扯紧那面料,伸长手臂,隔着对面的纱灯,正打算离远了瞧瞧这料子是否透光,听到一声“吱呀”门响,转头见着一脚跨进门内的人影,手一抖,便赶紧地把那件小衣窝成一团塞在袖口。

    “又不敲门。”遗玉背着手站了起来。

    “下人说,你没胃口?”李泰走到桌边,看一眼上面几只打开的盒子,“这是?”

    “哦,我下午和小凤去了趟魁星楼,”遗玉老实交代,见他脸色无异后,才继续道:“那里的楚楼主知道小凤要出门巡游,给她准备了几样防身用的东西,我便沾光也得了一份。”

    李泰随手捡起那掌心大小的檀木盒子打开,见到里面褐色的药膏,凑近闻了闻气味,竟然皱起眉来。

    “怎么了?”遗玉还没来得及看这伤药,见他模样,以为是有什么问题。

    “是上等的金创药。”

    “啊?”遗玉连忙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檀木药盒,抠了一层在手上波拨捏两下看看颜色,又嗅了嗅,“果真是金创。”

    虽然同李泰曾拿给她辨识过的金疮药颜色不同,但那气味和手感却相差不远。

    “她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们,”遗玉心生疑窦,就这么一小盒子金疮药,怕能值百金,虽说魁星楼做的便是稀珍生意,但也不可能这么大方吧!

    李泰在她猜疑的时候,又检查了那把手掌大小的小刀,异常轻薄的刀面,略勾起的刀尖,那小巧又刻着花纹的手柄,一看便是专为女子所造,他屈指轻弹了一下那刀片,细微的嗡响传进耳中,叫他有一瞬间惊于形色。

    “她会不会另有所图,我总觉得这楚楼主不简单,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遗玉道。

    “东西没有问题,既然收了就留着吧。”李泰把匕首放进盒子,看一眼桌上那剩下的一只空盒,一扭脸,便瞄见将药膏放在桌上的遗玉,袖口处露出的一抹鹅黄,思及进门时候她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抬手一勾,便在她不备时,将那摸鹅黄从她袖口抽了出来。

    遗玉只觉得袖子被人碰了碰,回头看见他手中的小衣,神情一僵之后,探身便去抢,可李泰是什么身手,在她扑过来时,便拎着那布片儿抬高了手臂,让她抓了个空,另一手稳稳地扶在她腰上,以防她跌掉。

    任哪个小姑娘被男人拿了贴身衣物在手上,也会羞恼,遗玉自然不例外,她一手按在李泰肩膀上,踮起脚去抓他手里的小衣,但李泰长手长脚,哪怕是坐着,又怎是她能比的。

    “你、你、你还给我。”够了几下没够着,遗玉郁闷地要死,扯着他的衣袖,低喝道,却没察觉这一夺二抢的,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直到侧颈温热的鼻息喷洒上,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少女的身上,就是不用薰香,也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李泰看着近在眼前的细白脖颈,眯了眼睛,扶在她腰肢的手,上移到她后背,固定住了她的上身,薄唇便印了上去。

    舔舐着唇边细腻的肌肤,叫他没由来地心生舒适,一寸一寸蜿蜒而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痕,就在他方要含住那珠贝一般白嫩的耳垂时,却猛地被一只小手按在脸上,使劲儿推开,他不悦地发出一声鼻音,隔着指缝看清她红润的脸上难掩的恼怒,心念一转,眼神竟冷了下来。

    “你——”遗玉揪巴着小脸,朝后缩着脖子,对他的逾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说两人之前也亲过了、搂过了,哪怕她并不讨厌他的亲近,可她却不想这么随便就同他搂搂抱抱的,实在是不习惯。

    她一手盖在他脸上,一手绕到后面,抓住他快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的狼爪上,正犹豫怎么对他说教,忽觉身周气氛不对,再一瞅他从她指缝中露出的冷漠,心头一颤,先是有了瑟缩之感,可不等她感到惧意,脑子便一个机灵,水眸便狠狠地瞪了回去。

    被这么一双毫不示弱的眼睛瞪回来,倒叫李泰意外了,那骇人的碧眼眨了下,唇线紧抿了抿,冷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

    “你讨厌我。”

    遗玉愣了愣,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差点被他气乐了,撑住脸上的严肃,看着巴掌底下的俊美脸庞,咬牙切齿道: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讨厌你的?”

    李泰眼底叫她陌生的寒色依旧在,只是那碧溜溜的眼珠子没有刚才吓人,“你的反应,你在抗拒我。”

    “这样就是讨厌你了?”遗玉愕然地回道。

    李泰没抓开脸上的小手,沉默着别过头,却在下一刻被掰了回来,对上她满脸的哭笑不得,胸前被她一根手指戳着,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声音:

    “我的反应怎么了,我、我年岁还小,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自然会觉得害羞,你见哪家姑娘没成亲就同人搂搂抱抱的,我要是讨厌你,能让你亲我,能让你抱我吗?我要是真抗拒,你当我身上装的毒药是面粉子么,一早毒傻了你!你听好了,我才不讨厌你呢,我、我、我——”

    话到嘴边儿,它就是说不出来,遗玉梗着脖子,一个“我”字卡在那里,不知后面该续什么好,她对李泰是喜欢的,可又比男女间的喜欢要多,可若说是爱,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儿东西,让她说不出口这个字。

    李泰等了半天,也没听她把话说囫囵了,但看着她红的快要挤出水来的小脸,配上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冷峻的五官已是软和了下来,连同心一起。

    “我——”

    “好了,”李泰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握住胸前戳戳的手指,低声道:“你不讨厌我,但是不能随便同我亲近,你不习惯,是吗?”

    遗玉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待要出口,被他生生又憋了回去,正在不爽,听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再一瞧那碧眼又恢复了它漂亮的样子,松了口气儿,道:

    “就是这样。”

    她答得太快,便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下一刻,人便毫不设防地被他弯腰,拦着膝窝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李泰也不搭理她,就像是抱着小孩子一般,让身体轻盈的她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也不去扶她后背,她怕摔了,又不好大声喊叫,便只能吓得搂住他的脖子,他也不理会她在耳边软硬兼施,抱着她离开了药房,下了楼去。

    “...要去哪,我自己走还不成么...殿下,你放我下——”

    平彤和平卉在前厅布着晚膳,听后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刚扭头,就见李泰抱着一脸通红的遗玉,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打她们身边儿经过,遗玉冲她们哭丧着脸无声地张张嘴,李泰则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朝他卧房走去。

    俩侍女面面相觑一眼,平卉方要追过去,却被平彤眼明手快地扯住。

    “姐,你别拉我,小姐她不——”

    平彤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瞪她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个傻子,王爷......”

    (二更到)

第四三四章 李泰的秘密

    室内,门头和立柱旁,新挂了绾色的帷幔,八扇开阖的云母屏风上,依稀生着中原山水的模样,高几上的几只花瓶陶色很素,粉的雪白的墙面上,挂的几幅字画,落款名不见经传,笔墨却老练娴熟。

    遗玉丫髻松散,脸儿潮红,平躺在床上,两腮微微鼓起,滴溜溜的眼睛珠子时不时转向床边侧坐的李泰。

    “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

    他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传入,她酸痛了一日的腰腹好受多了,许是第一次来月信时,过度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再来月信,便是量多日短,腰腹酸痛,就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整日和他在一处,她身上有什么不妥,李泰自然是能察觉到,找了太医给她诊脉,只说体阴欠补,前阵子补品没少喝,就是在宫里那几日,恰逢她月信,被他看出身体不适,便不顾她抗议,用内力帮她温养,倒也真见效。

    今儿早起她葵水又来,依旧是难受,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恰李泰出门,她本来想着能熬个两天便混过去,没想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出门,同行有人善医,介时让她帮你诊一诊。”李泰抬起她手腕,探了脉息,见比楼上的杂乱平稳许多,方才吸进一口绵长气息,归于丹田,收了内力。

    且不说这般温养需得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极耗精气,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时间长了,难免会伤到她的身子。

    “比太医的医术还好吗?”遗玉待他收了手,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么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暧昧。

    “不可比论,那人所善,多乃疑难杂症。”

    遗玉“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和姚不治差不多的。”

    “嗯,他们是同宗。”

    李泰的直言不讳,让遗玉一阵惊讶,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红庄的人?”

    不怪遗玉惊讶,红庄之于她,便是个同邪教差不多的地下组织,因她所接触到的,全是红庄冷血无情,又神秘诡异的一面。

    “是,”李泰见她表情,便知有些事是必须同她好好讲一讲了,比如说,在这朝廷之外的东西。

    “你应当知道,这朝廷管的是天下,可五湖四海之内,尤有天子不能及之所,游侠儿遍布武林江湖,开山立派者,不在少数......”

    遗玉盘膝坐在大床上,抱着丝枕,侧耳倾听,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一片模糊的江湖,只存在于书纸上的世界,正被李泰统以一个大概的轮廓展现在她面前。

    若说朝廷的统辖靠的是兵马、体制法制,管的是黎民百姓、国土疆界,那这武林的统辖靠的便是武功武德,是江湖规矩,管的是自家门人弟子。

    一为大义,大统,一为小义,小辖,一白一黑,一求的是江山一统,一求的是快意恩仇,武林江湖存在已久,几朝几代都默许这种民间的势力形势存在,或可利用之,然两者并无多少利益冲突,朝廷做大,就好比雄鹰放眼山河,怎会去理会地上各自为营的蚂蚁。

    “...这些门派,有的是大白于天下,朝廷略有耳闻,有的则连江湖中人都不大清楚,比如说红庄,”说到这儿,李泰顿住,看了她两眼,方才话锋一转,道:

    “你们一家同红庄的渊源,我大概都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安王行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红庄,只是此事知者甚少,天下大定后,父皇一度曾派人前去蜀中剿毁红庄,可惜不得寻,终是徒劳而返,自那以后,红庄便销声匿迹在这天底下,直至今日,朝中犹有人在暗地里戒备查探,房乔便是其中之一。”

    “那、那您怎么,”遗玉心中复杂,但见李泰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平常之色,便放大胆子,问道:

    “那您同红庄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您和那儿的人是有交际。”

    室内寂静了片刻,方听李泰低沉的嗓音——

    “是,我曾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

    “...什么时候?”

    “那年我身染热疾,琼林殿解禁之后,便被送去了蜀中。”

    怦怦、遗玉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泰和红庄的交际,一直是她心头一个大大的疑问,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就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是谁把他送到红庄去的,他在那里待了多久,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到红庄去?

    他伸手探过来,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日后再告诉你。”

    遗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将要靠近他,又被轻轻推开,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轻声道:

    “这个是秘密吗?”

    “秘密?”李泰重复了一遍,“算是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余几人,亦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谢谢你愿讲给我听,”遗玉强压下心底的探知欲,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各自体味了一番心中的不同。

    “那个,我问你啊,那嵩山的少林寺,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平复了心情,她便退而求其次,问起了其他。

    “那些僧人,武功是自成一派。”

    “那有没有一个叫武当的门派?”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偏差到什么地步。

    “武当?不曾听过。”

    “哦,”张三丰是哪个朝代的人来着,“那有没有五岳剑派?”

    “没有。”

    “明教?”

    “没有。”

    “......那丐帮,总该有吧?”

    李泰拨开她抓着自己的小手,去到茶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饮下,一杯端到床边递给她。

    “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派号?”

    “咳咳,书上啊,我喜欢看杂书,你又不是不知道,”遗玉僵笑着,心底却在嘀咕着,这怎么连丐帮都没?

    “你说的那些,除了少林外,我都没有听过,”李泰有意给她普及些江湖常识,“而今这江湖上,名号较响的门派,是有蜀山剑派,龙虎山的龙虎宗,江南的慕容刀庄......另有些歪门邪道,不一一与你作解。”

    遗玉喝下温水,一脸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师从何处,我似是没见你使过刀剑。”

    “我所学繁杂,刀剑并不专擅,”李泰有意避开了她的问题,翻手在她眼前,便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瓷珠,“若说有什么精通些,便是这暗器。”

    说完,他便朝着三四丈外,屏风旁的纱灯,轻轻一抖手腕,遗玉咋舌地看着那盏灯在下一瞬熄灭,眨眨眼睛,飞快地抓住他的手查看起来。

    “咦?你那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李泰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摩擦着她略生薄茧的指尖,道:“等你捡惯了豆子,我便教你。”

    遗玉脑子一转,便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叫她去捡豆子!

    ***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问题多多的遗玉,李泰一人出了卧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平彤和平卉候在前厅,饭菜不知热过几回。

    李泰扫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蹙眉道:“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送到房里,侍候她用些。”

    “是。”两人不敢有异,躬身应了,待他出了门,姐妹俩方才凑近耳语一番,嬉笑了几句,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再说李泰独自转到了书房去,阿生没多久便被下人传了过去。

    “主子,您找属下?”

    “魁星楼那边如何?”

    “还是插不进去什么人手,有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没过几天就被转卖,不然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哦?”李泰想着在药炉里见的那把小刀,前后思量了一番,道:

    “那就让人都撤回来,暂时不必再查。”

    “是,”阿生见他抽了信纸出来,便赶紧上前研墨,一边回报道:

    “主子,方才门房收了几张帖子,长孙大人、房大人还有杜大人,明日都想邀您一见。”

    李泰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回了,就说本王这几日事忙,无暇抽身。”

    这次远行,是他在三个月前便打算好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在《坤元录》编著时,暂避风头,然,走的迟了个把月,还是被太子坠江一事牵扯了进去,好在他行事小心,没有落人口实,上元节那件“无头案”,才没被赖在他身上。

    那天朝堂上,太子和李恪一场打闹,均受责罚,看起来两人是吃亏,但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太子坠江、封王赏地、二人相争,却恰恰把他摆在了“作壁上观”的位置上,这几件事的背后,定是有高人推波助澜,眼下看着,刀口是直指向他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将要离京,这三人光明正大地递了帖子上门,姑且不论谁是另有所图,他是半个都不会见。

    “等下让人传口信给谢偃,本王十六离京之事,叫他明日下午,在文学馆漏出去。”

    “是。”

    《坤元录》巡游,除了宫里那位,尚无几人得知魏王亦会同行。在这太子当弃、吴王失度的时候,魏王却打算走人,不知听闻讯息的人们,又该是作何感想。

    (一更到,今晚有加更)

第四三五章 出发

    (粉红450加更)

    二月十六,天还未亮时,早起的遗玉便已沐浴罢,坐在床边,一边看两个侍女检查行囊,一边仔细吩咐道:

    “......你们每月初六,谨记要去龙泉镇代我上香,那几道素菜我已交了你们,可莫要忘记做。新宅那里,我虽昨日安排妥当,但怕有奸猾的,你们每隔一阵子,都去看看,该打发的不用心软。还有我那香香姐,昨儿也让你们见过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寻到新宅,你们便想办法帮衬一二,我留给你们的银子,不要不舍得花,若是不够——”

    “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都说了四五遍了,奴婢们自当记得。”

    平彤暗掐了一下多嘴的平卉,对遗玉笑道,“您放心,不会出岔子。”

    遗玉看她们两个将行囊越装越鼓,便放下布巾,套上鞋子走过去,不顾两人劝阻,一件一件把用不上的都掏了出来。

    “说了几遍,要轻简,喏,装这披帛进去是做什么,”遗玉拎出一条长长的细纱披帛,丢在一旁,“怎么鞋子塞了三双...不是说了,钗环首饰就不用戴了...”

    “小姐——”两人拦不住,只能看她留了两身衣裳和一些必需品在里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快给我梳下头,吃了早点就要出门去。”

    这一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但遗玉一想到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前晚听得李泰一番讲述,让她发现自己在这时代,亦不过是一个看书多些的呆子,说好听了,那是博闻强识,难听些便是小家子气,哪比得真正的视野开阔,胸襟和气度,岂是窝在宅子里便能养出的!

    “好了,这样就行了。”遗玉推开平卉待要给她插上珠花的手,站了起来。

    “小姐,您总不能连支簪子都不戴吧。”

    “那便戴一支,”遗玉随手在几只首饰盒子里翻了翻,目光落在那支由来不易的银簪上,心思一动,便捡了起来,对着镜子,插在了颈后盘桓的发髻上,捋了下垂在肩头的长发,对着镜中屏风边多出来的一道人影,浅浅一笑。

    那少女青春正好,身形娇纤,一身利落的藕色短装,衬得肌肤蜜白,额满盈盈,眉舒眼儿俏,玉鼻琼琼,唇红齿白,当算不得美貌,却好看地叫人瞧了又瞧。

    “我收拾好了,一起吃早点。”遗玉将胸前的红玉掖进襟口,转身走向站在屏风边的李泰。

    “嗯,”李泰背过手,两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

    今儿是个好天,春光明媚,早起魏王府门前的树上,便有鸟儿喳喳叫唤,站在树枝上,瞧这王府门前街头上,一支精装的兵马。

    阿生穿着王府管事的黛衣棕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没头没尾冒出来的羽林军。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被前簇后拥地走到了门口,便听一声洪亮的嗓音,长街上“唰唰”一通下马声。

    “参见魏王!”

    李泰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黑勾的革带,墨玉冠箍起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正如这人脸上的肃色。

    “禀魏王,羽林军右副统刘超奉陛下诏令,护送一程!”

    瞥一眼这拱手额前的武官,李泰神色如常地抬手对着虚空一揖,“多谢父皇。”

    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不告而来的护队,几步走到从后门驶至前门的马车边,撩起衣摆上了车。

    ***

    马车辘轳前行,车外是一片马蹄声,遗玉放下车帘的一角,暗道一声好大地排场,扭头对李泰问道:

    “这就是羽林军吗?”

    “嗯。”

    不算从王府跟出来的护卫和几辆载着七八个文学馆学者的马车,这浩浩荡荡路两边少说有两百号人,若是从五营调出来的兵马还说得过去,特派了直属天子的羽林军护送,便有些过头了。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李泰,大概猜到,这又是宫里那位临行示宠的法子。

    这车上就坐了他们两个,遗玉见他这会儿不想说话,也不打扰,取下了侧挎在肩头的布袋,翻点着里面的小玩意,瓶瓶罐罐的装了不少,这淡蓝色织花的袋子是特制的,里面又贴边缝制了许多个小袋子,可以把瓷瓶儿分别插进去放着,不怕瓶碰瓶儿会碎掉。

    她拣出一只小瓶,瞅了一眼闭目的他,飞快地倒了两粒肉色的小药丸儿塞进嘴里,正要去拿水,手却被按住。

    “吃的什么?”李泰漂亮的眉头最近时常蹙起,她这胡乱便往嘴里塞东西的毛病,他不是逮着一两回了,自有次发现她吃那带毒的药物,他便严禁她乱用那没试验过的药物,可是禁是禁,只要没人瞅着,她当吃不误。

    “是补气的,昨晚上没睡好。”遗玉嘴溜地回答,嘴里含着药丸,却不带打磕绊的,听着就不像是假话。

    可李泰却哼了一声,道:“吐出来。”相处这么些日子,她早起什么样才是没睡好,他怎会不清楚。

    “我、我——”见他就要伸手去她嘴里抠,遗玉连忙按住他的手掌,一脸尴尬地小声道:

    “是...的。”

    “嗯?”

    “是补血的,”遗玉咬牙重复了一遍,她月信来的多,去的快,两天就没了,却像是要把她抽光,她从书上见了个方子,又到医馆去询问过大夫,知是可行,方才蜜炼了一小瓶儿。

    李泰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松手,“管用吗?”

    遗玉对他简直是没了脾气,闷闷地答道:“管用的,刘太医昨天来给我诊脉,我叫他看过。”

    李泰这才松开捏在她腮帮子上的大手,转而去倒了杯水递给她,见她服下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之前,还不忘低声道:

    “不许乱试药。”

    “是。”遗玉边收着药瓶儿,边尾音长长地应了一声。

    ***

    就在羽林军护送李泰一行出城时,长安城却有一府上闹得一团乱。

    “让我出去!开门!开开门!”

    长孙娴拎着书袋,走进了花草繁盛的小院,扫一眼院中的七八个仆妇,冷声道:

    “出去。”

    “大小姐,老爷有言,让奴婢们在院里守着——”

    “去院外守着,若我爹怪罪,你们只管说我允的。”

    “这...奴婢们遵命。”说到底,这长孙家的大小姐威信却是在的,一些奴仆怎敢抵违。

    “大姐!”长孙夕从门缝中辨出长孙娴的身影,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拽了拽从外面锁上的门扉,哽咽道:

    “姐,你快帮我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你去做什么?”长孙娴在门前站定。

    “我、我——”

    “去找四哥?去给他送行,还是打算与他同行?”

    被她说中心思,长孙夕咬咬红唇,惹人怜惜的脸上尽是祈求,“都是外出巡游,我与他同行又有何不妥,大姐,你放我出去好吗?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启程了!”

    “够了!”一声厉喝,长孙娴一巴掌拍在门板上,语调沉沉地道:“你已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虚岁便是十四,该懂的我不信你不懂得,你心思早有,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对你哪有半点情意在!”

    “不是,四哥不是——”

    长孙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似要一次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个清楚:

    “你清醒点吧,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咱们姐妹罢了,李恪为了鼓张声势,便同你亲近,李泰为了逃避指婚,便故意让人传言中意于你,你当他们是真地喜欢你?你真当生了一副好皮囊,便叫男人趋之若鹜吗!若你不是长孙夕,你当他们会正眼瞧你,任你左右逢源?我告诉你,真正贵的是你这姓,是你这长孙家嫡小姐的出身!”

    一字一句,好像针尖扎在心头,长孙夕十指紧扣在门栏上,身子轻颤着,眼里再忍不住流出泪来,可长孙娴却似乎嫌她还不够清楚,又继续冷声道:

    “你到底还要厚着脸皮赖他多久,你真该当学学那东方明珠才是,不声不响地由他们!你现在出去,撵上他,凭着他李泰的为人,若是他心情好了,便会不动声色地把你送回来,赶上他心情不好,你信不信他会当众甩了你的面子,让你在这长安城里再抬不起头来!”

    “...别说了...呜...为什么是她,我哪里比她差.....”一门之隔,屋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

    长孙娴眼角亦有些湿润,她心中酸涩,就隔着门板,听长孙夕哭了不知多久,再开口,却又恢复了那个人前柔和的嗓音。

    “你当那卢遗玉,真就好受,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你瞧她现在得意,等四哥厌烦了,魏王妃进府,终有她冷室哭伤的时候,一个乡下长大的,怎比咱们这生养在京里的——夕儿,听姐姐的劝,咱们是长孙家的女儿,不急这一时,我不急,你还小,更不必急,这长安城里,还有几家女子有咱们身份贵重的,论出身、论样貌、论才情、论家世,她比不得,她们都比不得......”

    (二更到)

第一章 客谟来人

    天下统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风情各异,有繁华如长安洛阳,亦有秀气如扬州钱塘,但在这些闻名遐迩的地界之外,这大唐国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头。

    位于剑南道西部,濒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谟的小镇,镇子不算大,但东来西往的商旅人流之疾,却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一座小镇,倒把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进了镇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宽敞,足够马队横三排地走过去,道路两边嘈嘈杂杂的尽是讨价还价声,木板儿木桌拼起来的摊子,麻布草席搭起来的棚子,操着各式方言的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间是否能够听懂,只比谁的嗓门儿更大些。

    若你是头一次来客谟镇,往那摊子上一凑,小心会惊噎了喉咙,不说那看着便让人难以下咽,但一出锅便被一抢而空的大饼,三个摊子上少说有一个摆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绳索铁钩,别的便是些你见没见过,听没听过的玩意儿,不知拿来何用。

    不过,就是心惊,也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这小镇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为生的当地人,就躲在明处暗处,一双贼眼盯着,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镇上的客栈是不少的,从镇东到镇西,足有八家,当然,这按着食宿环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没钱的你就往西走,有钱的,您就瞅准东门头一家——顺风大客栈。

    “咕噜噜”声停下,正当午,阳高照,一辆马车靠在客栈门口,四面八敞的一楼,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这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大家可不是没见过马车,而是在客谟镇,马车这东西,实在少见,途径这里的,有几个是去游玩的,哪个不是打马前行,防贼防盗,有谁娇气地坐了马车来。

    抱着这疑问,众人眼不眨地看那车帘被车夫卷起,从车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那头起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样貌,身形偏胖,一身鲜绿的圆领儿缎袍,腰间还附庸风雅地别着一支纸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书生打扮,却看不出肚子里有几滴墨水。

    后头跟着那个,年约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星目,肩宽体长,一身白色布衣,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拿了髻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尺长的短剑,这像是个侠客了。

    “嗤,准又是吃饱了没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这里来寻了断的。”说这话的汉子声音不高,可周围听见的不少,都在心里赞同。

    那绿袍的男人似是听见自己被人议论,笑眯眯地扭头看了出声这人一眼,被人当成是挑衅,一句荤话没能骂出口,便听西北角的楼梯一通咣咣当当声,窜下来一个小个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

    “何老板!我打楼上看着,就像是您的车子,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亲自出门行货去?”

    这一嗓子谄的,方才那差点骂人的汉子,脸色不免变了变,就见那绿袍的胖子折起了纸扇,一记轻敲在那小个儿头顶,呵呵道:

    “行啦,别打听那么多,腾出来四间上房,热水烧上,好酒好菜备楼上去。”

    “哎!您等着,这上房只剩两间,我去撵出来两房客人,给您腾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就在这一楼喝口茶,等几个人。”

    绿袍胖子领着那白衣侠客,就在一楼入门拐角处挑了个空位坐着,那小个儿男人连忙上了楼去,方才还乱糟糟的一楼,当即没了声音。

    方才下楼迎人那小个儿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这顺风大客栈的当家掌柜,外号“老搓儿”的,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是这客谟的地头一条蛇也不为过,你来这里住店的,还需得看见人脸色才行,平日这老搓儿别说是笑着同人说话了,就是收银子的时候,那鼻孔也是对着屋顶的。

    这胖子是什么来路?众人心疑,有见识的,多是从那一声“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没见识的,也不敢放肆,这可是客谟,当街挨上一刀,白近红出,都没处叫官的地方。

    “咕噜噜”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一样去看,这车帘子一刮,便从中跳下两人来,两人头凑在一处,似在嘀咕什么,上了台阶,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这么一扭头,就听客栈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一男装一女装的两人,一般纤长个头,样貌自有不同,那男装的一身葱绿,眉清目秀,那女装的上桃红下丹朱,红衫莹莹,眉飞鼻挺。两人好似画上走出的金童玉女,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这乱镇上出现的。

    靠门口一桌上,坐着几个男人,一个露出两条毛绒绒的粗臂的汉子,在两人经过时,使劲儿嗅了一口气,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灵的一对小娘皮,瞧那两把小腰儿,啧啧,真当是穿了男装,爷们儿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话未说话,这调笑声就戛然而止,那这汉子同桌的“唰唰”几声抽刀响,边上看热闹的都没了声音,就瞧那一双瘦弱无骨的手中夹着两根细长的竹箸,只差三厘,便会扎进那一对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说,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葱绿衣裳的水灵少年,被三人拿刀指着,一张口,圆润的音色,调里掺些蜀腔,却不叫人怀疑,若这汉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会插了进去。

    “咯咯,”就在满座静观时,边上的红衫少女却捂嘴笑起来,“你吓唬他做什么,”不容众人虚惊,便又听她冷声续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儿便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叉腰便要去骂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喷出来,就被人抢了先。

    “呵,这可真叫前后脚,说话的功夫,人都来了,别站着啊,都过来坐。”拐角里的绿袍胖子,不知何时从墙角探了头出来,冲那一对金童玉女招手。

    “哟、死胖子你在啊。”红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那葱绿衫的少年甩手丢了箸子,扫了一眼举刀向他却不敢砍落的几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还未来得及寒暄,客栈外,又有动静——

    “咕噜噜”,当第三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外,里头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车帘被拨开,一双长腿步下马车,乃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袭水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银带,气度沉稳,奇怪的是这人半边脸上,扣着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无端觉得神秘起来。

    这人几步迈进了客栈,屋里的人方才发现,原他不只是一个,那修长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一个,进了屋后,方才显出娇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罢了,这又冒出来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怀疑,他们现在待的地头,还是不是鱼龙混杂的客谟镇。

    “客官,您是用饭啊,还是住宿啊?”老搓儿是个人精,在这每天人流过万的镇上几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这打发了几个弄刀的,便凑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没忙着应他,朝里面走了几步,环扫一周,视线刚落在墙角的一桌,便听人叫道:

    “常四爷,这里。”

    那张口唤男人的绿袍胖子身边,一身白衣的侠客,正咧着一口白牙冲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齐望来,露出不尽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一眼瞧过去,将几人同心底的名头对上号。

    白衣的侠客,是云州十三剑,沈剑堂。那绿袍的胖子,是锦州最大的茶马商何家,当家的何少知。那红衫的女子是红庄的毒师姚一笙,那葱绿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变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侧边坐下,抬头看见对面沈剑堂冲她眨了眨眼睛。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忍住笑,她轻声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脸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爷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剑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不如我认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红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冲对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为咱们是游山玩水来的,还带着个使唤丫头,你脑子没毛病吧?”

    “咳咳,”绿袍何少知赶紧咳嗽了几声,引得几人侧目看他,“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再说,可好?”

    (突然开新卷,没有提前通知,向亲们抱歉,今天整理了一部分大纲,争取12点左右把二更奉上,新卷预告会后头会补上。)

第十五章 折返的人

    在山谷里待到快中午,萧蜓采摘了几种药物后,便又背着遗玉回了普桑村,两人吃了午饭,这会儿外头的太阳很好,遗玉有心在屋外坐会儿,却被萧蜓带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普桑村外尽是树林,遗玉这次没让萧蜓背她,她腿骨是挫伤,可如果一直不动,也好不利索,便由她扶着,走到了村外的一间小草屋前。

    “姚一笙就在这里?”遗玉看着眼前勉强能遮风的草屋,不知萧蜓带她来看姚一笙是何意。

    “嗯,”萧蜓一手撩开了草屋前的竹帘,扶着遗玉走了进去。

    这草屋里头比外面看着还好些,最起码有张床,还打扫的很干净,没半点古怪的气味,不像是囚禁人的地方。

    “滚,把东西拿走,我不吃!”

    这一声嘶哑的咆哮,叫遗玉将目光移像竹床角落蜷缩的人影上——那身红衫是她眼熟的,洗的很干净,头发虽然乱蓬蓬的,可一看便是才洗过的。

    遗玉不禁感叹一声,萧蜓倒真是不记仇,姚一笙可是想要害他们的性命,却还被她这般对待,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事实同她想的差有多远。

    萧蜓在草屋里找了一张竹凳,让遗玉坐下,站在她身边,看着姚一笙的背影,不喜不怒地道:

    “如何,今天可有好些。”

    “为什么不杀了我!”姚一笙转过头,遗玉看见她的脸,被吓了个愣。

    在客谟镇顺风大客栈初见时候,神采飞扬的少女,哪里还能从那张脸上辨出半分,从左脸起,一片青绿色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没入衣领,半青半黄的脸,甚是骇人。

    她是知道姚一笙中了蛇毒,可没想会被毁了容貌。想起那天在山谷里,姚一笙还阴笑着告诉她,要将她手筋脚筋挑断,再一寸寸打碎她全身骨头的话,遗玉不禁唏嘘,这便是报应吧。

    萧蜓许是怕遗玉吓着,一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冷眼看着姚一笙,道:

    “你若是想死,这几日大可以自尽,我只是囚着你,可没拦着你去死,我拿来的食物,你可以不吃,你尚能开口说话,真想死,便咬舌自尽。”

    这般无情的话语,从萧蜓口中说出,遗玉有些意外,但却不觉得有何不妥,险些被杀,又差点被栽赃嫁祸,若萧蜓还好声好气地同姚一笙说话,那就有问题了。

    “我真后悔那天没有先一刀割断你的喉咙!”姚一笙愤怒地看着萧蜓,目光一转,移到遗玉身上,面色又阴沉几分,咬牙切齿道:

    “还有你,你怎么没死在雾林里!我是想不到,最后坏事的会是你这个小贱人!若不是你,我便能将他们都杀了,那些宝贝都是我的,那个男人也是我的!”

    姚一笙打的算盘,便是嫁祸在萧蜓身上,带着昏迷的李泰离开山谷,略施苦肉计,叫他误认为她所救,她这计划是没什么漏洞,可却没料到,先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遗玉以姚一笛要挟,又被柳关翻脸重伤。

    遗玉拧了下眉,没有理会姚一笙,面色古怪地扭头,对萧蜓道:

    “我才知道,原来她不光狠毒,还贪婪,这一路上,她装的是挺像的,难怪你们会被骗。”

    萧蜓点点头,道:“我同公子认识她三年,她虽行事毒辣,可因有得一手好毒术,朋友很多。若不是出了这事,我也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人,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住口!你们若是来羞辱我的,那就滚出去!萧蜓,你这个假惺惺的女人,我不信你就不眼红那一谷的药草,不想要独吞!还有你,唐小玉,你这个小贱人,若我逃了出去,一定会不会放过你,我要毒瞎你的眼睛,刮花你的脸,砍断你的手脚,再......”

    听着她恶毒的语言,遗玉不舒服地捏了下手臂,问道萧蜓,“你带我见她,是有什么打算?”

    萧蜓拍了拍她的肩膀,拎起提来的篮子,掀开给她看,里面放的却不是什么午饭,而是上午从山谷里采摘的几种药草。

    遗玉从这温婉的女子眼中,见到了一丝可称为兴奋的光芒,就听她道:

    “纸上谈兵终是浅,要想精通,需要大量的见识,我对药理知而不精,不过,我善医人,可以试出人体对各种药物最真实的反应,你便放心地拿她试药吧。”

    “萧蜓,你敢!”姚一笙当即喝出声,身体的后退,却道出了她的惧意,她一身毒术,没少得用人试药,如何不清楚,这是何等折磨。

    “蜓蜓姐,我......”遗玉犹豫着如何开口拒绝,姚一笙是该死,可她学药制药,是为了保命护己,是为了助人救人,尽管拿人试药会让她的药理突飞猛进,说她没有想法,那是骗人,但是她用这般对待姚一笙,她下不去手。

    萧蜓心窍玲珑,一眼便看破遗玉的心思,神色从容地笑了笑,只说了一番耐心寻味的话:

    “有杀生佛,杀人凡几,众咒之为妖者,然,其灵台清明,佛性不染。世人究其故,佛答曰,胸无杀人意,唯有向佛心。”

    ***

    李泰他们出山的已有七日,这天下午,遗玉同萧蜓从村外的草屋回来,她坐在屋后一张竹椅上晒太阳,萧蜓在旁边拿着一块布仔细擦拭着她的长刀,遗玉也没闲着,她手上捧着一块灰绿色的蟒皮缝制着。

    那天李泰一行惊险地杀了谷中唯一的凶蟒,当时他们筋疲力竭,没等顾得上,可第二日下午,恢复最快的萧蜓,便独自出门去将这条巨蟒给拖了回来。

    普桑族民风淳朴,村民们见他们进得山谷,并没有起贪心,相反还因他们杀了巨蟒,帮死在这凶兽口中的村人报了仇,很是欢喜了两日,这十多天来,也不见有人去闯那山谷。

    这张皮便是从那巨蟒身上剥下的,萧蜓用药草清洗干净,放在屋后的阴凉处晾晒几日,待这蟒皮上的腥味和血气才去掉,就连毒性也挥发殆尽,才将它收进屋。

    这蟒皮腹部一处,柔韧之极,普通刀剑都无法轻易毁坏,唯有遗玉那把奇怪的小刀子,可以将它划开,再者就是细细的针尖了,萧蜓和遗玉商量了,便准备将这蟒皮能够缝制的腹皮,和从巨蟒身上刮下能搓成细线的筋膜,做成些有用的东西。

    萧蜓能医能武,却不会半点女红,遗玉恰是最擅长这个的,她随行的布袋里装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乏针线,便把那块蟒皮大致丈量了一下,准备给李泰、沈剑堂还有萧蜓三个,一人缝一身内甲,何少知没参与杀蟒,自然没他的份。

    当然她身体未愈,只下午抽一段时间缝纫,这么几天的功夫,也将才做出一件。

    “行了,你瞧瞧。”遗玉将筋线打了个结,用小刀划断,拎起手里的女式坎肩,反复看了没有走针,才递给萧蜓。

    “多谢。”萧蜓看着很高兴,她接过那皮甲,在身上比了下,“你等等,我进去换上试试。”

    说着,她便从屋后绕了出去,遗玉将针线插在一旁的筋膜线团上,双手交握,活动了一下关节,这蟒皮可不比丝帛好穿,很费劲儿。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嘴里轻哼着几句儿时的歌谣,她声音这几日恢复了许多,那日吸进了不少毒雾,仍旧带着一丝沙哑:

    “针儿细,线儿密,缝我宝贝身上衣,左针走,右针去,宝贝看的笑嘻嘻......”

    “呵呵,你唱的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夹杂着拂面的陌生气息,叫遗玉猛地睁开了眼睛,触目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目中闪过愕然,忍住没有一巴掌拍在那张脸上,她还算镇定地开口问道:

    “你不是出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很无聊得紧,我便又回来了,怎么,见到我,有没有觉得很惊喜?”姚一笛两手撑在她身侧,弯腰俯下,鼻尖离她的只有两寸之距,近的说话时,凉凉的鼻息拂的她脸上发痒。

    没了那层人皮面具,真正的姚一笛没那么清秀的五官,可是一挂上笑容,这人便明艳了许多,二十二岁的男人,生了一张十五六的娃娃脸,也算是少见了。

    “你以为,你算是一个惊喜吗?”遗玉看着他这张不算熟悉的脸,不答反问。

    姚一笛挑了下眉毛,道:“对你来说,也许不算。”

    “那就对了。”话音弗落,遗玉突然扬手朝他脸上拍去,指上的戒指已经转开,这几日同萧蜓琢磨出更厉害的迷药,涂在毒针上,扎进他肉里一厘,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啪、嗒!”

    两声响后,遗玉一声闷哼,左手腕被牢牢地擒住,不能再进分寸,下颔上多了几根凉凉的手指,不松不紧地固定着她的脑袋,叫她不能侧头避开他靠近的脸。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第二次对我还管用吗?啧啧,瞧这张小脸,多了这几条疤,却更招人了。咦?你的脖子...弄成这个样子,女儿家的样貌,可是比命都重呢,可怜的小东西,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第十六章 我甚念想

    (粉红900加更)

    “可怜的小东西,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见她不做声,姚一笛又继续道:

    “你是没听明白吗,在雾林中,我能将你带走,那是李泰默许的,他想要借我之口,告诉你一些事,因为我说给你听,要比他说给你听,效果好得多,你瞧,他不顾你安危,把你送到我手边,可结果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么。还记得吗,我警告过你,他是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因为你有用,所以他留你在身边。”

    见她仍是出奇的沉默,姚一笛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轻轻抬起,凑近她唇边,放轻声音,道:

    “怎么样,是不是心里难受的要命,很想哭,很委屈,恨不得现在他就在面前,问一问,到底把你当成什么东西。”

    “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他听着她有些沙哑的嗓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期待从里面看见惊愕、诧异、甚至是慌乱和怀疑,可结果叫他失望,她水润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种他所期的神情,反倒是她眼角露出的一丝熟悉的笑意,叫他微微怔忡了一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敏锐地五识察觉到了危险,身形一动,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快速松开,险险地架住了她右手刺来的小刀,不等他暗呼侥幸,便被下身袭来的阴风,惊得朝后退去,堪堪躲避她猛然屈起的膝盖撞击,逃过了断子绝孙的一劫,但抓在她左手腕上的手掌没来得及松开,这么一扯一带,整个人向后倒去,连带她也被他从竹椅上拉了起来。

    “嘭乓!”一声,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放手。”遗玉被撞到肋骨上的伤处,疼的吸着冷气,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可两只手腕都被他抓住,却是趴在他胸前,不能动弹。

    “你先把刀子松开。”姚一笛对她右手上的小刀可是防备的很。

    “你先放手。”

    “你先松开。”

    “放手。”

    “不放。”

    “再不放我就咬你了,你手臂上的伤是好的差不多,所以忘了疼吗?”

    遗玉冷声威胁道,忽觉到他胸前一阵微震,下一刻,便听他清亮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有趣、有趣,小不点儿,你真是好玩儿。”

    两人这番动静,在木屋换衣裳的萧蜓已察觉到,胡乱套上衣裳赶过来,一眼见着草地上躺倒在一起的两人,先是诧异,认出那垫在遗玉身下的男人后,便皱眉喝道:

    “姚一笛!”

    闻声,姚一笛止住了笑声,和遗玉一起扭头,见是萧蜓,同声道:

    “蜓蜓姐,帮帮我,他抓着我不放。”

    “小蜻蜓啊,你怎么衣裳都不穿好就出门呢。”

    萧蜓不因姚一笛的调侃有异,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姚一笛在她掌刀靠近时,识时务地松开了遗玉的手,让她把遗玉扶了起来。

    比起姚一笙,虽然姚一笛也不受萧蜓和遗玉的待见,但好歹在关键时刻,是他和李泰合力出掌,毙了柳关,非敌非友的双方,并无什么苦大仇深。

    “小不点儿,”姚一笛依旧躺在地上,抬起一只手,对遗玉道:“小不点儿,拉我起来。”

    遗玉皱眉瞥了他一眼,示意萧蜓拿上跌落在竹椅边的蛇皮等物,由她扶着,转身绕回了前屋。

    两人脚步声走远,姚一笛高高举起无人理会的手掌,摊开了手指,看了看树林上空的艳阳,低笑着喃喃道:

    “这次的游戏,可真是有趣的多。”

    ***

    清晨,屋外一阵骚动声,将遗玉从睡梦中吵醒,闭上眼睛再睡不着,便磨磨蹭蹭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骨伤让她不能大幅度地动作,前天下午被姚一笛拉着摔了一下,肋骨差点又裂开,正慢条斯理地套着衣裳,便听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人声:

    “小玉、小玉,沈大哥回来啦,你醒了没有,我带了——”

    剩下的声音被人打断,遗玉辨出那温和的女音是萧蜓的:

    “公子,一路跋涉,身上都有了怪味,你先去梳洗可好。”

    “有吗?唔,好像是有些,那好,我去河边洗个澡,你叫小玉起来。”

    “好。”

    过了片刻,屋前又没了声音,遗玉笑着摇摇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门扉,也不急着起了,伸手捞过床侧缝了一半的皮子,找到针头,缝起另一边腰线,蟒皮不好扎透,她每一针都要废不少力气,缝了一会儿,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咚咚”

    听见这敲门声,隐约猜到来人是谁,遗玉心头一跳,将皮子放在一旁,道:

    “来了,等等。”

    “不急。”

    听见这声音,遗玉方才发现,这些日子,她是有多想这人。她拿过床边的木杖,撑着身子下了床,这木杖是萧蜓几天前给她削的,好让她能够下地走动,活动筋骨。

    “嗒、嗒、嗒”木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将到门边时候,才停下,遗玉手放在门闩上时,收了回来,摸了下近来圆润许多的小脸,将挂在耳后的长发弄到前头,试着遮挡住左颊上两道粉红色的疤痕,可手指拨动了几下,便顿住,自嘲地一笑之后,最终还是又把头发挂在了耳后,露出整张脸,伸手抬起门闩,将竹门拉开。

    屋门正被阳晒,有些刺眼,遗玉侧头眯了下眼睛,再抬头,那刺目的阳光已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人影。

    李泰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月色的长袍,在颈后束起的发丝,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他上下扫了一遍遗玉,惯常冷着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里端着一只木托盘,上头放着热粥和几样小菜,半点也不像是别了十日刚回来的样子。

    “你回来了啊。”遗玉抑制住心底的雀跃,面上淡淡的,侧过身,让他进屋。

    “嗯。”李泰错身大步走进了屋里,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凳上,遗玉将门半掩上,刚转身,手臂便被托起,她下意识地缩了下手臂,一下没能脱开,便没再拒绝,由着他搀扶走到床边坐下。

    十天前,他离开前,喂她吃了一顿早点,十天后,他回来时,又端了早点上门,这次遗玉不需要人喂,自己端着碗,将那熬得香香的清粥喝了一半,又配着吃了一些小菜。

    看来方才外头的骚动是有原因了,他们这趟出山,肯定是买了粮油回来,朴桑族村民见到一袋子盐都将他们奉为上宾,更别说是粮油了。

    被人盯着吃饭,味道再好也不可能吃多,遗玉放下碗箸,又喝两口清水,舔舔嘴唇,对他道:

    “你一路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

    李泰又看了她一眼,目中带些与往不同的神色,道:“不吃了?”

    遗玉点点头,就见他朝门边走去,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方才允许脸上泄露了思念,短短十日,对心有所系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她对他的依恋,已不是一朝一夕,虽有心多冷他几日,可又何尝不是在罚自己。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遗玉看着他上门落闩,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冲着转身朝她走来的李泰,道:

    “你、你不去休息吗?”

    话音方落,他已走到跟前,在她措不及防时,弯下腰,一手从她后背环过,一手探入她膝窝,将身体轻盈的她从床上腾空抱了起来,他动作虽利索,可手脚却很轻,并未碰到她半点伤处。

    李泰将人抱在怀里,扶在她后背的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上半身压了下来,面对着面,碧眼深深地望进她的水眸中,轻吸了一口只属于她的馥郁,嗓音低哑道:

    “还在生气吗?”

    遗玉两手搭在他宽阔的肩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里酸酸的,是想同他重归于好,可心底却有一丝隐忧,怎么也消散不去。

    因她的默不作声,李泰眉心拧起两道褶子,连日来积压的烦躁浮现在脸上,清晰可辨,目中神色变幻,搂着她的手臂突然收紧,遗玉看着他脸上外露的神色收敛一空,正觉得他这冷淡的模样有些眼熟,便听他同方才全然不同的语气,淡淡地在耳边响起:

    “你若有哪里不快就说与我听,莫要再这般闹别扭,我不喜如此。”

    遗玉愣了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好么,这人是又回到出事前的大爷脸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你、你——”本来还发酸的心,一下子就变成了火气,不过是十天,他就不耐烦了,不高兴了,不喜欢了,还说她是在闹别扭!

    “你别抱着我,让我下来。”遗玉表面的平静再挂不住,恼火地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她就是在闹别扭了,怎么着!

    “不,”李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快的让人抓不住,声音依旧是淡而无味,“我说过,我喜同你亲近,十日未见,我甚念想,你不想我吗?”

    听见这直白的思念,遗玉脸上发热,嘴上却硬邦邦地一字一句回道:“不,我一点都不想你。”

    “是么,”李泰也不同她争辩,在她又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时候,撑在她膝窝的手臂放低,一抬头,便是她气的轻颤的唇瓣,正要凑近,却被一只小手飞来堵住了嘴。

    遗玉瞪着这还想占便宜的男人,刚要开口,手心便觉一阵痒,湿漉漉的感觉让她僵硬了一下,而后飞快抽离了捂在他嘴上的手,面红耳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缩回那小半截舌头,低声且肯定地对她道:

    “你是想我的。”

    (二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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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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