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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三六章 天生一对

    像魁星楼这样的竞卖场合,除却正常叫价,价高者得的途径之外,又有另一种霸道的竞价手段,是谓“清场”。

    就是不论旁人叫价多少,只要场上还有与之竞争的买者,每有人出一次价,“清场”者都会添上固定的一笔银钱,必不低于卖品底价,直到全场放弃,无人敢争为止。

    魁星楼从开卖场至今八个年头,大大小小办过无数次竞卖会,敢开口要“清场”的买家却是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这不光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气魄,更需要买主有权有财有势,三者缺一不可。

    若不然,张口一次“清场”,威风是威风了,但后果,却极有可能是颜面扫地,倾家荡产。

    李泰一句话放出来,一楼大厅内的气氛再次白热化,席面“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重点已经不在魏王争抢汉王同长孙小姐预备献给虞世南的生辰礼上,而是这百问难得一见的豪客之举。

    “魏、魏王爷今晚清场,平添万两,诸位客人还有价高者吗?”

    展台上的卖师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兴奋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两眼跟探灯似的扫视着台下众人,恨不得揪出几个同李泰竞争,这《荐季直表》已超过了估价的两倍有余,再往上加,但是这一回竞卖的酬劳,就足够他百回的辛苦了!

    “啧啧啧,瞧见没,我就说今晚这东西一定是要落到魏王手里吧!”

    “这可是一万两一回的清场啊,光是听说,我这手都忍不住要抖,快、快倒一杯酒与我压压惊。”

    “你们刚才听见长孙小姐说没,这件书宝是买来给魏王妃看的,都说魏王爷十分喜爱这位晚娶的王妃,看来半点不假,为讨美人一笑,千金一掷,是连虞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唏!”

    “唉,你们说这下汉王还会再加价吗?”

    “难说啊,这若是加了,那就是明摆着不给魏王面子,可若是不加,那必要在长孙小姐跟前丢了面子,两边都是这长安城里有名有头的佳人,两位王爷怕都丢不下这个脸在,这叔侄俩今晚说不定就扛上了...”

    卖师喊罢,在场宾客竟注意力还都放在东南那两席纱幕处,李元昌、长孙小姐,魏王夫妇,这两对俨然已成今晚焦点,人们眼里看的,嘴里谈的,离不开他们四个。

    ***

    相比较外人的兴奋,遗玉这下可是懵了,她是想要钟繇手书,想要到能够一掷千金去买那一篇文章的程度,这已经是她活这么大做的最豪爽的一件事了,却不料李泰比她更狠!

    这说是每回加一万,但只要有人加价,李泰就要叫七万,再有人加,李泰就要叫九万,这种无上限的死磕买法儿,简直是太疯狂了!

    摸摸扑扑通通乱跳的心口,遗玉僵硬地扭过脖子,对上李泰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憋着一口气,挤出一句话来:

    “你道我现在想干嘛?”

    李泰左手食指曲起,拇指轻擦了一下那在灯光下暗蓝暗蓝的宝石戒面,道:

    “嗯?做什么。”

    遗玉磨了磨牙,跪坐起来,一扒他肩膀,凑到他耳朵边,压低了声音,冷哼道:

    “我现在就想烧一把迷魂香将这一楼子的人迷昏,再带着你和《荐季直表》回家。”

    听出她话里藏不住的懊恼,凑近的小脸上满是既心疼钱又舍不得东西的别扭劲儿,一想到她这实心的大胆子是真敢做这种事,心中一动,忽然失笑,低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轻声调侃道:

    “就算你不用迷香,我也会拿到东西带你回家。”

    难得她开口讨要,莫说是一件字画,只要他给得起,总有一日这天下女子都奢想的地位,他也会给她。

    ***

    隔壁,长孙夕从李泰叫出“清场”之后,因太过惊愕,在外面干站了片刻,听见李元昌叫唤,才手脚僵硬地退回到座位上。

    “夕儿,”李元昌见她脸色不比方才好看,犹豫地唤了她一声,商量道:

    “你看,老四都开口清场了,本王也不好意思同他一个小辈相争,不如就让给他吧。”

    话一说完,看着长孙夕陡然拉黑的脸,他就知道是要坏事,连忙补救:

    “本王是说,日后会寻了更好的给你,不差这一件,你也知道我爱好收藏字画,名家真迹着实收纳不少,你若是喜欢——”

    “呵呵,”长孙夕突然笑出声,打断了他的哄劝,扯着他袖子拉开他覆在她手背上的爪子,扬眉道:

    “七叔莫不是忘了,夕儿可不是那些个出身卑微,摆不上台面的女子,我长孙家的女儿,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今晚不过是恰好遇上了,我的确是想要这《荐季直表》,可也没说过一定要让七叔你破费吧?”

    闻言,李元昌面有尴尬,讪讪道:“你这话说的严重了,本王既然说过,就一定会买来送你,只是、只是今晚出门带的钱两不够多,怕不够叫价的。”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破费,长孙夕心中冷笑,面色却和缓下来,倒了杯茶,递去给他,轻叹一声,沉吟道:

    “本来我是没打算放过这件书宝,但若我开口要了,难免叫七叔不好做...罢了,就让给他们吧。”

    闻她主动开口放弃,李元昌暗松了口气,他求李泰的事还没办妥,实在不好在这件事上同他争执,更何况,五万两已不是个小数目了。

    但见面前美人儿愁眉不展,笑容勉强,他不由心生愧对,顺势握住她递茶过来的一双柔夷,歉然道:

    “这一回让你委屈了,你放心,本王答应你,再有下一次,不管是谁本王都不会相让。”

    ***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曹魏时期的大书法家钟繇遗传下来的一份手书最后还是落在了李泰手里。

    打那句“清场”说出来,就注定了此物的归属,只是这当中少了一番龙争虎斗,在卖师不死心地再三询问客人们出价无果之后,最终在一片失望声中,以五万两的价格成交。

    看着魁星楼的管事来将那一盒子的贵票收走,遗玉肉疼了一下,很快便又被捧在手里的锦盒所吸引。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有钟繇真迹的《荐季直表》锦盒,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也顾不上她此刻在李泰眼里有多傻,先将东西鉴定了一番,虽这东西魁星楼不敢作假,但这天价的宝贝,还是小心为妙。

    确认无误后,扣上盖子,她才扭头去看李泰,就这么紧巴巴地盯着他,也不开口说话。

    “又怎么了?”李泰问道。

    “啊...这个,嗯,那个,”遗玉揉了揉耳垂,想要说一两句体面的话来谢他,可不管什么到了嘴边都觉得俗套。

    “谢就不必,再过一个月你十六的生辰就到,便当成是礼物,你不是也送了我么?”

    李泰指了他发顶上的那根精木发笄,他随身带了一个月,这小小的一根木头倒真是件宝贝,别的好处不说,单是他多年未有精进的内力忽涨了一层,说出来,就够让人匪夷所思的。

    想来她也是不清楚这精木的真正妙用,他心里却有底,此一根发笄,然是没有人认得,若知晓好处,放在江湖上,能当做一件不世之宝遭人争夺,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一定。

    遗玉心里高兴,嘴上却嘟了嘟,“那你是说,我生辰那天就不再送我了?那可不行,哪有提前送了生辰礼物的呀。”

    女人就是贪心,这《荐季直表》虽好,可却是临时起意,怎么也想让他在用心准备一份礼物给她。

    李泰却是喜欢看她撒娇卖乖,食指点在她鼻尖儿上,道:“那这东西先给我放着,等你生辰那天我再送你。”

    说着,便要去拿她放在腿上的锦盒,遗玉怎肯,急忙抱在怀里,任凭他连人带着盒子一起拿下,也不肯松手,只被他挠到痒处,才闷笑出声,又怕外头人听见,同他无声嬉闹了一阵,才安生下来。

    阿生装聋作哑地立在纱幕外面,听着里头动静,因这个把月见多了他俩人玩闹的幼稚时候,倒也不稀奇。

    ***

    买到了心系之物,后头那一件已然没了兴趣,遗玉并不意外在他们准备提前离场时,会在大门前同长孙夕和李元昌正面碰上。

    “老四慢走,我还有事同你说,借一步说话。”李元昌将李泰拉走,留下遗玉同长孙夕两人,立在无人来往的魁星楼门庭前。

    “真要恭喜魏王妃得宝了。”长孙夕一身娇兰衣,手抱八角银皮暖炉,侧头看着遗玉,杏眼上扬,语调微诮。

    遗玉这会儿可是比先前在楼子里当着大庭广众同长孙夕对话那会儿的心情好上百倍不止,她也不掩饰自己满面春风,一手整理着身上的青裘大氅,冲她弯了弯眼睛,道:

    “真是对不住,又占了你想要的。”

    一语双关,长孙夕岂会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不管心中多气,面上却不肯输了阵势,目光一转,两颊漾起一对甜窝,轻声道:

    “前听院子里做粗的下人说过,脸皮厚,吃个够,看来这话不假,魏王妃的厚颜程度,我真是领教,我既已明说了这份礼买来是要送给虞师的,你却还要怂恿着他去争,半点没想这般会给他添乱,真真是不知所谓,谁还有脸说别人私心,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哈哈,”遗玉突然摇头一笑,竟不看她,扭头去追了那边墙下李泰的身影,双目被喜爱点亮,语中骄傲:

    “我夫妻两个都不是怕事之人,正是如此,我才配得上他,他才配得起我,你一个外人,又懂得什么?”

    一个胆大,一个敢为,这不是天生下来的一对吗?

第二三七章 要给她个教训

    昨夜未能成眠,年初八,节庆还在,长孙夕却起的迟了,若不是长乐派了人来,邀她晌午到公主府去吃鲜酿,不定要在床上歇到什么时候。

    到了公主府,无双社几名掌事的,城阳、高盼云、刘诗琪都在。

    花厅里烘焙了两只暖炉,摆了四色茶桌,每人跟前布了一壶花蜜新造的佳酿,用银碟银勺尝吃,在这冬寒未去的时节里,着实是种奢侈的享受。

    长孙夕就坐在长乐身另一侧,表示她在无双社里仅次于城阳的地位。

    刑部尚书之女高盼云,大理寺正卿亲孙刘诗琪两人,同长孙夕一样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三个人平日就很谈的来,关系要好的紧,这方聊了一会儿,便察觉长孙夕兴致不高,于是刘诗琪问道: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脸色恁地差。”

    “的确睡得晚了些。”

    长乐听见,扭脸一看,果然长孙夕气色不妥,于是就让她到暖阁去小憩,城阳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怕不是睡得晚了脸色才差。”

    长乐闻言,扭头去询问城阳,“那你说说,她这是怎地了?”

    城阳拿银勺子轻轻敲了两下酒杯,发出一声脆响,道:“你道这长安城里能给咱们长孙三小姐气受的还有几个?”

    长乐略一迟疑,心里已是有了人选,皱眉对长孙夕道:“可是那卢遗玉又去招惹你了?”

    长孙夕勉强一笑,算是默认了,长乐还待再问,昨晚也在魁星楼待过的城阳已自发地开口:

    “昨天魁星楼卖了一件钟繇的真迹,她抬出要给虞学士做寿的名头想要拿下,然四哥为了哄他王妃高兴,却是放话出来清场,花了五万两的高价抢了东西,一起将七皇叔同她,连带虞世南的面子都给驳了,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暗损了她一把,这才过去一晚,脸色能好看才叫怪。”

    听完了事情经过,长乐当即冷哼一声,丢了手里的银汤匙,叮当落在碟子里,道:

    “上一回她在大理寺管了本宫的闲事,看在魏王府面子上,本宫懒得搭理她,叫她过了一段好日子,这才没几天,就又来找事,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还真以为有李泰在,本宫便不能碰她么。”

    平阳生辰宴后,长乐带人到大理寺立威,却被遗玉截胡,又有平阳插手,救下一众墨莹文社的倒霉女子,长乐心中记恨,可前有平阳的人情做堵,后有李泰的门面挡风,凭着她有怨必报,不肯吃亏的性格,竟愣是忍了下来。

    这一回听说长孙夕受屈,她的怒气,多半也是从上一次积压过来的。

    在她眼里,就遗玉这么一个娘家门庭落魄,又丧父无势的弱女,却能给她们这些金枝玉叶气受,实在是该打杀千百回也不足惜。

    刘高二女见长乐是动了真怒,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因长乐平日积威,她们却也不敢乱劝。

    “你也是,受了欺负怎不同本宫来说?是打算咽下这口气不成?”长乐生气地质问长孙夕,却没想这么一问,她呆了一会儿,竟然掉下泪来。

    “嫂嫂莫说了,是我心思不如她狡诈,这才连番在她手上吃亏,怨不得别人,”长孙夕红着眼眶,轻声哽咽道。

    “这么说,不算这一次,她以前还有欺负过你?不行,你今日不说个明白,就别想回家去,你们几个,先到别处去坐。”长乐忍住火气,撵退了刘诗琪她们几个,只留下城阳,逼问长孙夕道。

    人一回避,长孙夕便抽抽搭搭,顺势将平阳生辰宴后,两人在魏王府见那一面给说了出来,只是话到她嘴里,实实在在颠倒了个个儿:

    “那会儿京里都传我们两个不对盘,我不喜叫人议论,便想着主动去化解,就到魏王府去探她,她却逼退了左右,故技重施,用毒制住我,给了我一场难堪,不光羞辱了我及笄礼上那几件倒霉事,还威胁我,若是敢同别人讲,就要诬陷我在平阳姑姑生辰上给她下毒,我没法,只好咽下这委屈,谁也没敢提,就怕她乱说话,让我爹难做。”

    “啪!”

    “这混账狗东西!”

    长乐青着脸,一巴掌挥飞了桌子上的蜜罐,直摔在五尺开外的地面上,碎成一地金黄的粘渣,污了一条上好的鹿皮毯子。

    “好,好,本宫看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般蹬鼻子上脸,连自己是什么玩意儿都拎不清了!”

    “嫂嫂快息怒,别再气坏了你,回头说起来,大哥可饶不了夕儿。”长孙夕抹了眼泪,急忙拉回来长乐的手,看她是否伤到。

    长乐气咻咻地任凭她劝慰了一场,沉默了半天,心中几番计较,当觉不能再由着遗玉作乱,这几回吃亏,外人多少也都看在眼里,真把她回避当成是怕了事,那她长乐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在。

    “不用说了,这回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能让你哑巴吃黄连,本宫自也有办法叫她有苦说不出,十五上元那天,你们都腾出空来,本宫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嫂嫂。”长孙夕又是感激又是委屈地叫了一声。

    “上元那天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凑热闹了。”城阳瞥了一眼那地上一片金黄的粘腻,目光一闪,开口推拒。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长乐也晓得城阳平日是有些不合群,便没多疑。

    城阳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听长乐同长孙夕说完私话叫了刘高几女进来,便起身告辞了。

    ***

    午后,遗玉正坐在书房李泰那张大桌上,一笔一划地参考着新得来的《荐季直表》临摹,因今日不用出门,她素着斜髻,脸上脂粉未施,然肤脂细滑白皙,却比上妆之后多几分天然纯真,窗外日光照拂在她上半身,就像是谁家新学字的智龄孩童,乖巧又认真。

    李泰从外面进来,看到她这专心致志的模样,也不打搅,就靠在书架边上抽了一本书,每翻几页便抬头看她一眼,也不知他读的是书,还是人。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又抄完了一段,遗玉小心翼翼地将笔搁在架上,拿手帕遮住那真贴,抬头看向李泰,是早发现他进来。

    午饭后,本是夫妻两个一起睡午觉的时间,奈何床上少了个人,怀里缺件零件,李泰又能睡多久。

    再看她小心伺候那书宝的样子,方有些后悔,怎昨晚就被她灌了迷魂汤,没把这东西收一阵子再给她,好过她在这新年休沐日里便“发奋图强”。

    绕过桌子,他书桌配有一张能容两人并坐的短榻,李泰就在她身边坐下,倚在靠背上,一臂环了她肩膀,一手拎起她才写好的字看,方见那竟同真贴上有七分形似的小字,心中暗惊她在此道中的天赋,细细看时,口中问道:

    “上元那天要到叔父府上,不能与你去逛灯会,不如你同去赴宴?”

    遗玉顺势靠在他肩上,一边揉着微酸的手指,一边道:“你们要谈正事,我就不去了,灯节又不是只有那一日,我正好在家里写写字,策划一下那字馆的筹建。”

    年前李世民给李泰交待了几件差事,同礼部甚有往来,河间王身为礼部尚书,李泰这番去她府上,肯定是要谈正事,他会问特意问她,便是有这一层考量,遗玉心思透亮,怎不明事理,知那天跟去不合宜,便干脆自己开了口。

    李泰晓得她比一般女子懂事,也不奇怪她的拒绝,说着话,接过她右手,代替她按摩手指,他早年习武的时候,为练暗器,经常伤到手指,自有一套法子按摩关节。

    但遗玉是个怕痒的主,被他按着指节“咔咔”掰响了几下,便不干了,哀哀叫了几声,见他不肯松手,就去拍打他手背,装模作样地喊疼:

    “啊!要断了断了,快放开。”

    李泰想也知道不会捏疼她,便眼皮不眨地用一条手臂锁住她乱扭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继续握着她手指捏地“咔咔”乱响,任凭她哎哎叫唤也不放开。

    平卉端着茶盘立在门外,听着里头的乱劲儿,也不知他们是在做什么,犹犹豫豫没敢进去,过了一会儿,就见门被推开,李泰从里面走出来。

    “王爷。”平卉赶紧让道,目送着一边整理歪扭的衣衫一边远去的李泰背影,再走进里面探头瞧了,就见自家主子窝在椅榻上,眸光含水,脸红鬓乱的模样。

    惊得她赶紧又退出去,是没瞧见桌子下头遗玉可怜兮兮地捧着的手指,只误会两人青天白日下就黏糊到了书房去。

    “王爷也真是的,这大白天的就...”一句嘀咕没完,平卉便也闹了个脸红,抱着茶盘一溜烟跑回厨房去找平彤收惊去了。

    魏王府这边春意早登,人情正暖,那皇城里,宫中收到先锋来报,说是九月被派去攻迎吐蕃,大胜立功的将士携带军马,明早便能进城。

    李唐乃是武人出身,李世民是重武天子,奈何做太子时有安王挡道,当了皇帝,在贞观年初同突厥大战之后便再没近武,崇武之心不减,西胜吐蕃的一役也乃近年来的大胜,狠狠打击了对唐王不重的外邦蛮夷,龙颜如何不悦。

    这一番消息接到,他当即就传唤了几名有分量的臣子进宫,预叫他们明晨去城外迎接牛进达、刘简众将,以彰隆恩,而真正的封赏,还等在后头。

第二三八章 卢俊回京

    遗玉听说到卢俊就要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正月十二晚上,她白天去了一趟龙泉镇,给卢景姗和韩拾玉捎去了一些织造坊新出的布料,又将留在宅里的一部分手抄书本整理出来,带回魏王府。

    一听她二哥明晨就能抵京,这厢便又急又喜地忙活起来,因李泰说过,这次攻打吐蕃大胜的将士,都将在两天后上元节望朝时候宣诏封赏,便让下人在王府东院收拾出一间舒适的屋子,衣物住宿一应打点好,才休息下。

    正月十三,牛进达、刘简带兵得胜回朝,李世民责使梁公房乔,鄂公尉迟敬德一干臣等,前去迎军,预在皇宫成天门前接见。

    清晨,卯时许,众将士抵达明德门外,被房乔等人以礼迎入城内,长兵十里满朱雀,引来无数百姓争看,间或听闻我朝松州捷报,无不欢欣鼓舞,一条大道直通皇城的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喧嚣热闹,堪比年庆。

    大军靠前方几名年轻的低阶军官,衣胄御马,不远不近地落在为首的那一群大将之后,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边前行一边豪声说笑,俨然自成一个小团体。

    “啊,总算是回来了,你们闻闻我身上这味道,都要馊了去。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赶紧回家,洗个干净澡,再美美地吃上一顿大肉,睡在我那张大床上,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谁也别再想支我做半件事。”

    四周一阵哄笑,有个穿轻甲扎纶巾的弱冠青年道:“宝庆啊,你这话可是别叫尉迟大人听见,不然这当街就要抡鞭子揍你。”

    尉迟宝庆虎着脸瞪这人一眼,飞快地张望了一眼走在人群前头的他老爷子背影,咳了咳,不理他,转过头,便又成笑脸,冲着骑在他左侧的一名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道:

    “俊哥,待会儿皇上宣过话,你若是没事,就同我一道回府去呗,我先前捎信回去都同老头子把事情说过了,咱哥俩找个好日子,正正经经地结拜,到时候你再名正言顺地传我两手家传的擒拿。”

    “唉、唉,你这是把我忘哪儿了?”先前说话取笑他那名青年伸长腿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图着人家本事才巴结,个没安好心的东西,大哥不要理他,先到我家去喝酒,让他睡大头觉去吧。”

    “呸,俊哥可别信这鬼猴儿——刘少贡,你再要胡诌,我可揍你了啊!别以为我伤还没好,就打不过你了,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马上踹下去,跌你个狗啃屎?”

    “好啊,一个月没打你我手早就痒痒了,咱们这就来练练?先说好了,谁要是先趴下,谁就得心甘情愿地当小弟。”

    “来就来,怕你!?”

    走在人群当中,卢俊头上还带着盔甲,手一松缰,就在一左一右就要打起来时,猿臂一伸,隔在当中挡着两人小孩儿打架一般的手挠脚踢,没好气地骂道:

    “行了,丢不丢人,我今天要先回去一趟,你们且各回各家去,待明日我再到你们府上去拜见两位叔伯。”

    “那我和你一起——”

    “好啊,那大哥先回去,咱们明日再约出来见。”

    刘少贡赶紧插话打断,又从卢俊背后绕过眼神冲尉迟宝庆挤挤眼,方让这少爷想起来卢俊家境特殊之处,于是噎了话,没敢再提要同卢俊一道走——

    魏王府啊,他们也得能进去不是?

    房乔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在人群里寻找到那个让他惦记着的孩子,耳朵里听着牛进达嘴里不住地夸赞着几个名字,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些苦涩,哪怕再也从那年轻的身影上找不见这孩子小时候的半点身影,他也依然是自己的骨肉,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当时一听就懵了,他们占了城池擒压了百姓,正在为找不到攻城时机发愁,这几个混小子竟然换了衣裳,扮成探子,故意被敌军擒住,混进南城吐蕃军营里去了!你们真出了什么事,我老牛回来可怎么向老哥几个交待啊,怕是脑袋摘了都赔不起....”

    “我那会儿担惊受怕他们已经被抓,就想着强攻进城里,令牌都搬出二道营外了,你们猜怎么着?哈哈,他们竟然给我回来了!不光是回来,还生擒了扎普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狼头。他们虽然是挂了彩,可这一下子敌军阵脚大乱,咱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攻破了城门,斩杀千人,抢了城,直把他们撵到肴河边上去,后军围追,逼那赞普亲自率人递了降棋来,这一仗打的舒服!”

    牛进达是个大嗓门,但这街上人声喧哗,也就走在他附近的几名官臣能够听清,尉迟敬德心里高兴他小儿子这回争了气,可面上却臭骂道:

    “这死小子,破乱军规,牛兄当是狠狠罚他一顿,非有二十军棍不能行!”

    牛进达一挥手,“还用你说,早打过啦。”

    尉迟敬德脸一僵,一面暗骂他还真敢打,一面笑道:“那就好,你不打他,回去我也要揍他一顿。”

    “是啊是啊,”牛进达随口应和,突然面色一整,侧着身子在马背上歪向他,低笑道:“也是宝庆那小子命大,你这回可要谢谢一个人。”

    尉迟敬德神色一动,便邀请道:“今晚我给你们接风,到大庆楼去,正好你将这事详说给我听听。”

    他儿子是寄了书信回家,信上有五百个字,四百个都是夸谢一个人的,还口口声声要说与那卢家的二公子结拜,不说这话里真假,就说京里知道旧故的,谁不晓得卢家同长孙无忌前些年的过节,这趟浑水,他可不想淌。

    ***

    魏王府

    遗玉从早上等到中午,送李泰吃罢饭出门去文学馆,也没等见卢俊人影,正心急地要派人到宫门前去打听打听,便有下人跑进来报:

    “回来啦!王妃,二公子到门前啦!”

    遗玉拎着长裙便小跑出去,也顾不上在下人跟前维持什么形象,从听李泰说起卢俊受伤,她心里就多一份担忧,不说睡不着觉,只要一想起来,便是心慌。

    一出庭院,正同进拱门的卢俊撞了个正着,兄妹俩眼睛一对,几个月没见,相互打量许久,一个傻咧咧地咧嘴笑了,一个眼里泛酸,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扯着他袖子就往院子里拉。

    “说吧,伤着哪了?”

    卢俊向来不擅长骗她,老实道:“肩膀,后腰上,还有腿。”

    “好么,你先前走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遗玉把眼一瞪,眼神利地是能在他身上穿几个窟窿。

    一趟行军回来,卢俊肤色仍是一层黑,可皮肤委实粗糙许多,乍一看还是个俊公子,仔细瞧,便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他嘴唇上还有干裂的痕迹,露出的脖子上几处刮痕红疤,遗玉看的一清二楚,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叫于通给他拉到屋里检查一番出来禀报后,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把。

    卢俊不擅长哄人,见她绷着一张脸却还不忘吩咐下人去煎煮取药过来,满心熨帖,却又不想让她担忧,摸摸胸前,难得聪明一回,自襟口袋里掏出一只玉净小瓶儿来,递于她。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闻闻,里头可香啦,我腰上原本开了这么深一道口子,涂了两回就长住了,稀罕不?”

    遗玉拧开瓶塞一闻味道,有些熟悉,再又沾出来一点儿露水状的香液在手指上,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雪莲精,她听姚晃说过,那宫廷秘药莲雪霜,便是掺了这东西做出来的,比起莲雪霜来,药效不知精纯几倍。

    她早就眼馋宫里一年只产出几盒的药膏,可惜这制药的精露就连李泰都搞不到,只能平白了那么一样好东西没材料研究。

    “打哪来的?”

    “从一个吐蕃将军身上搜出来的。”

    倒也没在意他昧了人公家的东西,遗玉拧上瓶子,“我听说你生擒了他们一个武将?”

    “也不是我,是我同别人一起,这小瓶儿给你,我行军的时候还猎了一张虎皮,在别人那里放着,等明天我叫他给你拿来,是这么大一整块,已经剥洗过了,你让人做一张毯子使,多余的给我缝一对护手,行不行?”

    卢俊见她被那瓶子转移了注意力,忙献宝,正儿八经,虎皮可是比那些个漂亮的狐裘要珍贵多了,要知道,狐狸难抓,可它伤不到人,老虎是能咬死人的猛兽,一张完整的皮子,更是连东都会的店铺里都鲜见有卖的。

    遗玉宝贝地将那一小瓶好东西交给平卉收着,见他一脸巴结,总不好再给他脸色瞧,翘了翘嘴,道:

    “不给,哪有送人东西还讨礼物的。”

    卢俊摸摸头,“那算了,全给你用。”

    遗玉憋不住笑出来,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我这有比虎皮更好的东西,你走的时候匆忙,我又和你怄气,是给忘记了,你先去梳洗一番,吃了饭,我再让人取给你。”

    “好。”

    吩咐于通好生侍候着,遗玉便领着平卉平霞回了翡翠院,到里间储物的小屋开了箱子,翻找出当初在大蟒山猎杀的那一条巨蟒皮子缝做的一套物件,一件贴身的软甲坎肩,还有一副护手。

    等卢俊收拾妥当,她饭桌上拿给了他瞧,又拿刀子演示了一遍这蟒皮刀枪不入的程度,当下就叫卢俊笑开了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整顿饭吃了三大碗才休,兄妹两个在屋里一坐,听他讲起这趟经历,她听得津津有味,一聊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李泰从外头回来。

第二三九章 奋斗中的卢二哥

    卢俊上午随军进京,只进到皇城中,却没见着皇帝的面,只有牛进达几名大将先行面圣,剩下的在宫里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内侍传达了圣训,允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封赏,留下这次领兵的大将在宫中用膳。

    卢俊和李泰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李泰又不是个爱找话的,两人坐在一处,是全没有兄妹两个在一起谈天的好气氛,见他不自在,遗玉冲李泰使了几回眼色暗示他回避,偏偏李泰就跟钉在椅子上似的不肯走,不知是没明白她暗示,还是故意不搭理,她无法,只好让于通先带卢俊回房去休息。

    撵走了卢俊,李泰才开口,同遗玉道:“都问清楚了。”

    松州一战大捷,传到京城,也只有少数人知晓是有人生擒了敌军的大将,除了当时在场的,就连李泰也弄不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不能推断,这到底是福是祸。

    “嗯,我二哥说,一开始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说要混进松州南城去,他在一个帐里,睡到半夜听见他们商量,怕他们出意外,便跟了过去。至于能生擒那吐蕃大将,多半是运气,他在南城为救尉迟小公子和刘家的公子确是受了重伤,不过也亏得有卢耀在城外接应,才顺利脱逃,带着人回营,攻敌破城之后,牛将军才按军规处罚了他们,因功不可泯,是以只打了二十军棍示警,又捆在演武台上晒了三日示众。”

    遗玉将从卢俊那里问来的经过大概同李泰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你看这事有不妥的吗?”

    李泰思虑片刻,摇头道:“既是有这几家的小辈参与,就没关系,且等吧,父皇早有栽培这几家后人的意思,卢俊既在当中,定不会被漏掉,或能提拔领带府兵,即便只是在下府当个副官,也是一件实差了。”

    贞观十年,太宗大行府兵制,兵农一体,举国上下设建分布六百余府,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府兵达一千二百人,中府兵达一千人,下府兵达八百人,当中三百府在关内长安附近,拥天子脚下,是为内府,其余外府皆为“折冲府”。

    全国设十六卫,每卫皆有大将军,受皇权直辖,管制六百府。又有“折冲郎将”为各个外府最高将官,“中郎将”领为各个内府最高将官,府中各级将官为卫士。

    外府卫士,取六品以下官员子孙及白丁服役者担当,而内府卫士,向来是取二到五品官员子孙充当。

    卢家现在再怎么不济,坟头上也出有一个怀国公,卢俊那也是正式入了族谱的卢家二少爷,卢中植的嫡孙,既有军功,谋个内府军官做做,还是不成问题的。

    遗玉不大了解军事,听李泰这么说了,便也不多疑问,因她心里还惦记着卢俊适才提起另外一桩事:

    “二哥这次结交了几个朋友,当中有一个正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一个然是夔公的长孙,两人许是同二哥患难一场,竟闹着要同他结拜,还在路上歃血先敬了天公,二哥稀里糊涂跟他们做了异性兄弟,才晓得他们家世这等高。然这结拜事还不知他们家里大人怎么看,二哥说是自己当了大兄,明天要往那两府上亲自拜见,我就担心,若是他们家里反对,那二哥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怪她多想,别到时候兄弟做不成,还被当成是她二哥有意攀附,别的倒是其次,卢俊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是她绝不愿见的。

    李泰听说这事,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又听她担心,直接摇头,道,

    “鄂公夔公颇有重义之名,不论他们名声虚实,有卢俊救人是真,不会为难他,你若还不放心,不妨代他备一份厚礼,明天一齐送到他们府上去。”

    听他说的大有道理,遗玉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

    礼的确要好好地备一份,也叫人晓得他二哥不是光杆,好歹有她这王妃妹妹在,可不是一穷二白的落魄户。

    ***

    正月十四,卢俊带着两车厚礼,先是登门到鄂国公府叩门,尉迟敬德早就在家等着他,见了卢俊一面,退避了尉迟宝庆,同他聊了个把时辰,才高高兴兴地收下礼,开口允了儿子认这个结拜大哥。

    尉迟宝庆又同卢俊一道去夔国公府,刘老爷子在外查兵未归,刘父是个好说话的,又有刘少贡在边上支呛,当场就同意了他们三个结拜兄弟,只等他们定下日子,再行兄弟换帖礼。

    哥仨约了明日上元节出去喝酒商量好日子,卢俊便兴冲冲地回王府去同遗玉报备了。

    “妹妹送的那几坛酒,尉迟大人和刘大人都很喜欢,我说了这礼是你给备的,他们还让我转谢你。”

    遗玉一听是哭笑不得,他们兄妹三个,少时虽是二哥最为贪玩好动,可最没心眼的也是他,给他装点门面登门送礼,他却是把这出支招的都给供了出来,想必没少被那两家大人套话。

    罢,卢俊正是这点最招人待见,没准事情这么顺利,就是因他这股子实在劲儿呢。

    “谢就不必了,我前些日子在京里帮你相中了一间宅子,下午带你过去走走,要是行就回龙泉镇去取钱买下,过了年就挂门匾开府,到时候娘从扬州回来,也好在长安住。”

    李泰私产甚多,就连遗玉的嫁妆单子里也包有两座院子,然要让卢俊光明正大地过活,非是另找宅院不可。

    遗玉在城西临近延康坊的正街,给卢俊寻了一座三进两院的半新宅门,带一口小湖,一座花园,还有一块空地能当练武场,并不算大,可胜在五脏俱全,周围住户环境也好,都是武官府邸,方便他交际。

    “我也不懂这个,你看着办就是。”

    不是头一天才晓得这妹子好,卢俊听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再想起来前些年流浪时的温饱不济,又想起这几个月随军的听闻,心头一热一冷,一手在背后紧握成拳,一手拍在遗玉肩头,闷声道:

    “等二哥能正经带兵了,一定要去赚几个大功,总有一日当上大将军,给你依仗,叫谁也不敢小瞧你欺负你。”

    遗玉笑眯眯地点头,认真地答了一声“好”,却不知,为了今时这一句诺,却注定了卢俊一生戎马,卢老爷子在天有灵,亦不知是否会欣慰后继有人。

    ***

    遗玉最后还是带了卢俊去看了宅子,拍板订下之后,就问卢俊拿了钥匙,让平彤带人回璞真园去取钱,兄妹俩则是就近乘车到西市,步行在坊市内逛店铺,置办一些装点宅院所用,直接叫人明日送到新宅去。

    同卢俊逛街,又同李泰不一样,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在一起便是天生一份丈夫也比不得的亲近和自在。

    因李泰下午被苏勖找走,遗玉晓得他晚上八成不会回来用膳,回去早了也没意思,便放心地同卢俊在外面吃了,傍晚才归。

    “王爷回来了吗?”遗玉一进王府,便寻了跟上来的门房问道,卢俊走在她边上,打算到翡翠院去拿药,再回屋让下人给换。

    “回王妃的话,李管事派了人来送信,说是在外头吃。还有公主府下午送了帖子来,您请过目。”

    公主府?遗玉还在想着是平阳找她,但接过那造价奢侈的檀木香笺一看,便知道是猜错了人。

    “出什么事啦?”卢俊见她好好地皱起眉头,便以为是坏事,忙问道。

    卢俊不认不得几个字,遗玉也就没把帖子给他看,直接告诉他:

    “没什么,是长乐公主邀我明晚到虔香楼去赏灯。”

    卢俊前后算起来也没在长安城住几天,因而连长乐是哪位都不晓得,只道是个公主,又是正经写了帖子来找遗玉去玩的,反倒是对那地方有些印象,道:

    “虔香楼?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说过。”

    “就在东都会开平坊里,怎么,二哥去过?”

    听她一详说,卢俊一下子就想起来,摇头笑道:

    “没去过,不过刚巧,明天我同宝庆和少贡约了喝酒,也是在开平坊,听他们说,好像就是挨着那家虔香楼,叫瑞同酒楼的地方,我怕迷路,不如明日咱们一同出门?”

    “你们约的什么时辰?”

    “戌时前后吧,你若是要晚走,我就自己去也无妨。”

    “那咱们酉时过半就出门,我先送你到酒楼,正巧王爷明天要到别府去赴宴,你们要是玩的迟了,我先回府也好再派人去接你。”

    兄妹俩一拍即合,这就说定了明天一同出门。

    捏着帖子回了房,遗玉才又在脸上挂起疑色,她可不会以为长乐真是邀她去赏灯的,莫非是还记着大理寺她坏了她好事,要秋后算账?

    “主子,您若不想去,就推了么。”平卉侍候着遗玉脱下轻裘,劝道。

    “推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总不能一直避着她,被人听说倒成我拿乔,去见见也好。没事,我既有防备,就不会吃什么亏。”

    遗玉安抚了她一句,便披上开衫,到书房去了,自得了那宝贝《荐季直表》,她一日不摹上几笔,夜里就睡不着觉。

第二四零章 官儿不高

    朔望早朝,正月十五早晨,卢俊跟着李泰一同去了宫里,不过一个是进太极殿听朝,一个则是随着大部队在宫门前听封。

    遗玉知道朝廷办事啰嗦,早上便没闲在府里,而是就近去昨日买下的新宅走了一趟。

    新宅必要新添一些人口,她昨日派人到龙泉镇去问过,小满和李乐夫妇都愿意过来,又挑了当初卢智留在璞真园的一对办事得力的管事,并三五名手脚利索的家丁,算是成了卢俊府里的头一批下人。

    小满来的也快,昨晚上便收拾了东西,上午就到达京里,因她是最早侍候遗玉的丫鬟,遗玉用起她来放心的很,便将新宅的事务通通交待给她,又留下三百贯钱供她打点,看日头高起,才回了王府。

    李泰和卢俊大概只比她回来早上个一刻半刻,遗玉一进门就见他们两个一主一客坐着喝茶,谁也不搭理谁,俨然一副绝缘的样子。

    “怎么样,皇上可是有赏赐你们?”李泰这人是惯常的宠辱不惊,遗玉直接去问卢俊。

    卢俊点了下头,表情有些郁闷,“皇上封了二弟和三弟做勋卫队正。”

    遗玉看向李泰。

    “五人为一伍,有伍长,五伍为一偏,有偏师,二偏为一队,有队正,正七品上。”李泰给她普及常识。

    “哦,”听明白了,“那二哥呢?”

    “我作了哨长。”

    遗玉又看向李泰。

    “两队为一哨,有哨长,从六品下。”

    话就是说,尉迟家的公子和刘家的公子一人管了四十九个,卢俊管他们两队九十九个人,换言之,她二哥现在也就是个百夫长。

    一府之中,哨长上头还有领五百人的旅帅,旅帅上头还有领一府千人的都尉。

    难怪卢俊脸色不好看,明明是立了功,官职却只比行军之前的七品升了半级,离李泰和她之前预测的,整整差了两级半。

    遗玉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还是先去开导明显失望的卢俊:

    “二哥是不是觉得这官职不高,心里不好受?”

    卢俊心中着实不能服气,便纳闷道:“妹妹不知,与我们同营的有两个,功劳不比我们大,却都是直接封了旅帅,领五百人之多。”

    遗玉摇摇头,“先不说别人,就说你自己,二哥想想,若皇上当真升了你三级,你不觉得这当中承了别人的荫蔽吗,不论是祖父的,还是谁的,你能踏踏实实地领受吗?”

    卢俊握了握拳头,想到这种可能之大,脸色又衰几分。

    遗玉不等他答复,又道:

    “可现在,这从六品下的武官职位虽说不高,可谁敢说不是二哥你自己争来的。你现在是拿之前的七品来比觉得它低,却不想那七品相当于是从天掉下来被你捡到。你就当自己是一个白丁,从一名小卒一跃到这百夫长的位置,仅是经历了一场胜仗,还是在破坏了军纪的情况下被晋升,二哥还觉得这职位低吗?”

    一番劝导,让卢俊陷入思考,李泰深看了遗玉一眼,将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们,这亲勋翎卫可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寻常内府兵力。

    非是卢俊白白行军了几个月,然是这里头的门道,也只有有阅历的将士才晓得,武将若要往上升走,非是要在内府亲、勋、翎三卫中走过一遭不可,三卫品秩虽低,然身份很高,便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拎出来,都是有家世的人。

    “你说的对,是我太急进了。”卢俊脑筋直,通的也快,转眼脸上便又有了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二哥想明白就好。”见卢俊不在意了,遗玉心里对宫里抠门的封赏那点不满也不翼而飞。

    兄妹俩不知里就,独李泰一个明白人,却是想着要磨一磨卢俊心性,装聋作哑,由他们傻糊涂。

    ***

    下午李泰要出门前,遗玉才想起来把长乐邀请她去赏灯的事说了。

    “虔香楼?”李泰抬起左手,方便她将他袖口的毛皮镶边挽整齐,“就是临着东兴桥边上那家,原来是舞坊,后被长乐府上的家生盘下,修成了一座乐馆,上元夜里赏景是不错,想去看看也行,带上侍卫,免得被冲撞。”

    李泰自从听遗玉分析过长乐大办无双社的意图之后,便对这个有野心的长姐“另眼相看”了几分,但若叫遗玉避着她走,且不说他不会给自己的女人出这样避祸的窝囊主意,就是遗玉肯不肯都是个问题。

    “知道了,我去看看就回来,带着一华,不会有事的。”

    李泰穿戴好,又搂着遗玉在榻上喝了一壶茶泡点儿,时辰到了,才带着阿生出了门,上到马车上,又想起来一遭,就去问阿生:

    “昨日下午,你是不是说在宫门前见到长乐的车?”

    “回主子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

    长乐昨日的确有进宫,但她是见了皇上,还是见了过去这一年格外安分的太子,李泰说不准,便又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

    兄妹俩日落出的门,遗玉先将卢俊送到酒楼,从城西走到城东,穿过小半座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今日店铺关门都迟,街面上平时走夜市的小商小贩也都早早冒了出来,赶紧这一年鲜有的能正大光明在巡街人眼皮子底下贩售的机会。

    遗玉没打算早去赴约,就一个人带着平卉和一华两人,下了马车,沿途逛荡,也呼吸呼吸外面空气。

    将将立过春,正月中旬不算冷,街头巷尾又带有白日暖阳的余温,听着来来往往的吆喝喧哗声,她心情没由来的就很好。

    民工巧技,并非只有正经店铺里的东西才是好的,遗玉一条街走下来,是发现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有人自家酿的梅花胭脂,有木头雕涂的大小摆件,还有几家手捏的花脸面人儿,不光是她瞧的喜欢,一华这样性格沉稳的,都被平卉叽叽喳喳带动地活泼起来,时不时会大着胆子问上一句。

    “夫人,这是什么呀?”

    遗玉瞧她们想买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和蔼道:

    “咱们今晚是出来散心的,喜欢什么,只管挑拣,算在我账上。”

    “谢谢主子。”

    有平卉带头,一华也恭敬地应了一声,前者喜笑颜开转头就去挑选面人儿,后者虽仍是不放松紧跟在遗玉身边,但遇见喜欢的,也敢多看两眼。

    几天前李泰才花了五万两买一件钟繇真迹给她,遗玉头两天还在心疼钱,但到底是因为没从自己腰包里掏,也没有见王府库里少上一分半分。

    前她两天派卢东去同方航说道五柳药行的生意同魁星楼的冲突时,顺道清算了一笔账目回来,这年前年后三个月,是赚了一笔小两千,因而她腰包充足,又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既然不用王府的钱,便是该花的照花不误,没能被那五万两逼出来点节省的意思。

    说来她同李泰这对夫妻也叫可笑,偌大的王府只他们两个主子,然花钱时一个用的外财,一个却是使惯了自己的私房,完完全全将王府里的收支当成了公家出入,不多不少地摆在那里,用钱的时候,谁也不会先想到它。

    ***

    又就着平卉的手尝了一小片柿饼,遗玉砸吧砸吧嘴里的甜味儿,东一样西一样填了不少东西下肚,是觉得今晚在宴上不吃东西也无妨了。

    暮色迟暗,他们人已在附近兜了一圈,走到四方街角,很是容易便在路南卢俊先前下车的地方,隔壁一家找到那“虔香楼”的牌子。

    华灯初上,此时街上人已拥挤,没再晃荡下去的意思,遗玉让于通兜着她们买来的那些吃的玩的先回去马车上等着,只带了平卉和一华,朝门口立的侍从出示了宴贴,被恭请入内。

    不知是否巧合,这里同遗玉记忆里,曾经去参加过的尔容诗社一次聚会,布置很有些相似。

    小楼只有两层,可一进门便能见大块大块光滑的桦木地板,和随处垂挂的红罗窗纱,就透出这里金贵,大厅中一片地毯铺搭,除了零星拜访着几张软榻,剩下就是酒茶香案,软垫靠枕。

    软榻上靠坐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女贵,譬如长乐、临川和长孙夕,其他围着她们四散而坐的,身份显然不如,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约莫是十几二十个,有遗玉认得的,也有素未谋面的,席间又有一群跪坐的侍女,斟酒倒茶摆棋子,统一的妆色,低眉顺眼地恭敬。

    遗玉穿过前堂,进到厅里时候,里面正有乐师在低奏着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一群姝色各异的女子有说有笑,衣色鲜艳,钗环金亮,恍若是勿进了仙庭。

    “瞧瞧,魏王妃这不是来了,谁刚说的她不会赴宴,给本宫起来,打嘴。”

    临川一声娇笑,拈着兰花指在四周指点了一通,众女但笑不语,十几个人里,除了长乐,长孙夕同她三个,都是站起来,向遗玉行了礼,顿时一片莺燕声响:

    “见过魏王妃。”

    遗玉眼皮子一跳,愈发认定了这是一场鸿门宴。

    (感谢夏沁,pdxw,紅豆牛奶冰,神奇小懒娘,Sih-Han,Chieh-Ching几位亲从九月底打赏至今的和氏璧,果子到后台看下,也算不清了,哈哈,谢谢大家的粉红票和各种礼物,果子是各种的开心,个=九月份更不多,我先道歉,感谢你们的体谅。)

第二四一章 这是坑谁呢

    “见过魏王妃。”

    “不必多礼。”

    遗玉朝众女抬了抬手,又看一眼兀自饮酒,连个招呼都不同她打的长乐,见这主人没有意思让座,左右一环顾,就领着一华和平卉径直朝着当中仅剩的一张软榻走去,不去考虑这是不是她的位置。

    放眼望去,这在座的,除了长乐,就是临川也要喊她一声嫂嫂,长孙夕况且在上座,难道要她像那群附庸似的女子一样,去围簇着她们不成?

    她是知道自己在长乐这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眼里什么都不算,来前已是做好了赔小心的准备,但该客气的时候,她自然会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她也半点不会给多。

    “哟,这位可算是来了,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咱们魏王妃都在这儿等着你一个,晋小姐好大的面子。”

    刚刚落座,忽听了有人笑话,遗玉一抬头,便见着穿厅又走进来一个少女,圆脸盘大眼睛,青穗衫垂踝裙子,不正是这半个年月没见的晋璐安?

    “璐安也来了,过来坐。”

    遗玉没理会那说话找茬的人,一见到晋璐安,心里便有了谱,暗道长乐这群人果真不见好,想必是拿她下不了手,竟还找了个同她要好的软柿子来捏。

    上回中秋夜宴她在王府里帮晋璐安教训了楚晓丝一通,是有露出同晋璐安的亲近来,好一阵子没再见那位楚小姐在跟前蹦跶,可这趟关系还是叫人知晓了。

    晋小姐大概未料到这阵势,被嘲了一句,没反应过来,就瞅见遗玉也坐在那儿,进门时的一脸拘束才放松些许,还没忘记规矩,先朝长乐临川依次行了礼,然后才低着头挨遗玉身边坐了。

    “王妃。”

    “好一阵子不见,这年过的还好?”遗玉没拦着她坐在脚边,曲起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说话。

    “好着,劳您挂记。”晋璐安乖巧应声。

    两人说没几句话,临川便开了腔:

    “皇姐,你瞧这人都齐了,今日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就还请赶快说罢,商量完了正事,待会儿也好去坐画舫游河赏灯月不是?这良辰美景,可耽误不得。”

    遗玉和晋璐安来之前,都没听说过长乐今晚有事要说,这突的一下,前者狐疑,后者紧张,都是转了脸去看长乐。

    从遗玉进门起,总算听到长乐开了口:

    “这学士宴的名头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一年一回的文宴,一来是为推选当年最佳的俊才,但最重还是在交流技法,因当时展的都是精工妙笔,颇益人眼识。本宫府下曾有人记,每年学士宴后,当时与宴者,都有不少人在彼道之上精进,或是技法,或是境界,乃丰我朝文底。只是这学士宴的胜景,却是男儿争荣,我女子并无立处,本宫思前想后,为较我天下女子一口勃气,昨日进宫面圣,同父皇谈起,讨了个恩典来,欲在京中建女馆,开女子畅学先河。”

    长乐一口气把话说完,下面才有人窃窃议论开,晋璐安也拉了拉遗玉袖子,仰头递去个疑惑的眼神,遗玉摇头,也是没明白长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长孙夕跟着开了口:

    “公主欲行大事,利我朝女子,然凭一己之力,多有不逮。在座的诸位都是能工善画的书香门第,今日邀诸位前来,就是为了请你们出一份力。”

    此话一出,众女便是纷纷效应:

    “公主有吩咐,尽管说便是,我等义不容辞。”

    “是啊,公主只需说要我们做什么就好,建女馆可是件大好事,能出的上力,也算我们的荣耀。”

    ......

    满场逢迎,只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未有插话,直到长乐再次开口:

    “既是要做,便要做大,小打小闹难以成事,本宫自愿出城西一座新建楼宅做馆,而有了地盘,还需有镇的住脚的东西,本宫之前打听过,你们家中祖辈都是有文根墨底的世门,如此,一人献出一件墨宝来,压在楼中供人瞻仰赏阅。是以能够尽快丰硕女馆名声,你们可是愿意?”

    遗玉脑子里转了两道弯,还没迷糊过来这趟劲儿,就见长孙夕站了起来,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金丝楠木包的盒子打开,给众人分瞧里面物品:

    “这是面一册三开本乃是家师虞世南书法大成之后唯一的一套多本手迹,我自愿拿出来,助女馆成建。”

    虞世南的多本手迹,这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好,来人,给夕儿记下这笔功劳,请她在簿册上留名。”长乐一拍手,身后的宫女便捧了笔墨出来,长孙夕递上那件当之无愧的书宝,爽快地在簿册上写下名字,是以认了将这件东西拿出来充公。

    眼见她们一手交东西,一手留名字,遗玉脑袋里一阵凉风“唰”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晓得她们打什么主意了。

    也不知是这群无双社的女成员早就商量好还是长孙夕的头带的好,稍一迟疑,便又有人站了出来:

    “家中存有一卷伯仁的《米勒变相图》,去年生辰被父亲大人送与我,而今公主有需,乃敢不应,只是我今日没将画作带在身上,还请公主让我先册名,明日便带卷上门亲送。”

    长乐大悦,一脸赞赏地看向此人,“好,若人人都像诗琪同夕儿这般识大体,何愁我女子不兴文墨,实话不虚,今日在场众人,都是本宫精心挑选过,应有拿得出手的物件,没带在身上也无妨,可先留下名册,近日本宫会派人到府上领取,这女馆兴建,当记尔等一大功,本宫堪保,今日留名册上,来日必叫你留名书史!”

    一番话说的人心鼓动,接连有人出面献宝,几回下来,在场也只有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空手。

    长孙夕正是等着今晚,又怎会让遗玉放空,侧首一笑,便把话头冲准她:

    “魏王妃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知道你前阵子才得了一件好东西,是不打算拿出来,供人分享吗?”

    遗玉眼中凌光一蓄,面上却作糊涂状:“不知三小姐说的是何物?”

    长乐今晚头一回拿正眼去瞧遗玉,不冷不热道:“本宫听说你才得了一件钟繇手书,魏王妃出身五姓名门,总不至于连这一件小东西都不愿拿出来吧。”

    小东西!?

    便是书生王羲之的手稿,现存世量也不少,可钟繇的东西,就是把天下十道刮出一层皮来,也再找不到几件,真亏她也敢张口要!

    那《荐季直表》现在就是遗玉的宝贝疙瘩,谁敢打它的主意,那便是要往她心头扯肉,她能答应吗!

    “哦,”遗玉心里早就把长乐同长孙夕这姑嫂两个骂了一个遍,脸上却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公主是想要这个。”

    合着今天晚上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套她的宝贝来的,呸,什么虞世南套书,《米勒变相图》,统统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这一件贵重!

    长孙夕扯了扯嘴角,皱眉道:“王妃这话说的,而今是为女馆筹建,非是公主要你的东西。”

    你们无双社筹建馆子,关她这个魏王妃屁事!

    你们的东西送去还有的要回来,那是你们内部的事,她的东西送过去,那可真就是“白捐”了。

    “这可难办,”遗玉面带苦恼道,“公主只道我有这东西,可不知那天从魁星楼买回来,便被王爷收了起来,此物然是王爷花费了五万两真金白银买来的,是不是要献出来给女馆充门面,可不是我说的算,不如等我回去问问王爷,再来告诉公主,如何?”

    听她具体说出那天价,在座却没几个露出惊愕,遗玉心中了然,想她同李泰初七在魁星楼“清场”买宝的事,这几天已是传了出去,明知这东西价值,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想要黑她的东西,真是物以类聚。

    “哼,”长乐一听她推拒,便拿了脸色出来,“何必推三阻四,不想出力,直说便是,谁不知老四现今宠待你,那件钟繇真迹不是买来给你的,难道还是放在书库里等着生虫的吗?”

    她扮黑脸,长孙夕便做白脸,“魏王妃莫要糊涂,这兴建女馆可是一桩大事,皇上亲允,公主主事,咱们这么多人都是拿了出来,你难道还怕谁贪你的东西吗?”

    晋璐安憋了好半天话,总算忍不住在一旁开了口,他们晋家是书香世家,祖辈更同王羲之有亲,拿一件东西出来说实话不难,可这口气怎么叫人咽得下:

    “兴建女馆的确是件大事,要让我们出力也是使然,可断没有强迫人白拿了东西出来的道理,这、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放肆!胆敢污蔑公主,还不跪下请罪!”

    立在长乐身后的一名宫女怒声吃喝,吓了晋璐安一跳,也叫遗玉拉下脸来,晋璐安这明摆了是站在她这一边说话,却叫一个小宫女奴才吼了,是给谁脸看?

    一把拉住被骂红了脸的晋璐安,遗玉从软榻上下来,站直了身,板着脸同长乐道:

    “今晚帖子上说是来赏灯的,灯没瞧见,却真见识了公主的威风,公主想要那件钟繇墨宝,还请去同我家王爷商量,话不投机,恕不奉陪,告辞。”

    “站住,本宫准你走了吗?”

    见遗玉不肯吃亏,这在场又没什么外人,长乐也没了同她绕弯子的心情,横眯起了眼睛,描着蔻丹的手指轻敲的香案上,不怒自威。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做长,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为兄,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

    若这番话是为激怒遗玉,长乐做的,显然比之前遗玉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成功。

第二四二章 谁是好惹的?

    长乐一席话,将遗玉的至亲,从娘亲到兄长,甚至是丈夫,连带遗玉一起,四个通通羞辱了一遍,一针见血,字字诛心,当着这么多世家女子面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剥下遗玉一层脸皮来。

    其实,围绕在遗玉身周的闲言碎语从没少过,但自她嫁进了魏王府,大家顶多是在私底下议论罢了,谁敢像长乐这样无所顾忌地直接将话丢到明面上,不屑一顾地去嘲讽。

    确实,若说遗玉现今凭的是卢中植的余威,还有李泰的庇护,那长乐背靠的不单是长孙家,而是这长安乃至天下座的最高的人物。

    卢老爷子生前能同长孙无忌硬磕,仗的是他一身显赫的功荣,李泰能同长孙无忌叫板,仗的是他身为当朝得势又受宠的皇子,这一切的来源都被一个人掌握在手。

    这长安城里的女人,厉害的有许多,但绝不能招惹的,只有三人,一个想当然是三公主平阳,一个是已故的长孙皇后,这最后一个,便是长乐了。

    长乐这位名真言顺的太宗嫡长女,可不是白做的,有一个母仪天下的母亲,有一个征战沙场的姑母,遗玉这点道行水分,在长乐眼里,根本就不够瞧。

    因此,莫说今日她是骂了遗玉几句,就算她不顾身份,伸手赏了遗玉两耳光,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楼里气氛凝结着,一屋子无双社这边的人都饶有兴致地旁观,没人想要打扰这场难得的好戏。

    “...王妃?”晋璐安就近拉住遗玉的衣袖拉了拉,轻轻唤了一声,又急又恼,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她说话,恼长乐这群人欺人太甚。

    “这里没你的事,先回去。”遗玉拍了拍晋璐安的背,推她一下,朝着门的方向,示意她先走。

    “我不走,我和您——”

    晋璐安不肯,“一起”两个字没能说出来,便被遗玉扭头看过来的一记眼神盯的心里起了毛,当时只觉得害怕,稀里糊涂就被同样气的红了脸的丫鬟平卉半拉半拽着领出去。

    今晚主要就是针对遗玉来的,晋璐安不过是附带着,叫墨莹文社那边人也看清一下形势,目的即已达到,见小姑娘要走,长乐并没开口留人。

    见平卉送了人出去,遗玉才转过身,看向长乐那张养尊处优的脸。

    长孙夕看着被长乐几句话说地青了脸的遗玉,心中大快,解气十分,忍住没让嘴角扯的太开,心里正想着怎么在旁边添一把火,长乐又开口:

    “你这么瞪着本宫看,是不服气吗?”

    遗玉声音平缓,但仔细听便能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轻颤:

    “公主是有母亲的吧?”

    长乐还靠在软榻上,连身子都未起,并不答话,反而懒洋洋地道:“本宫警告你说话小心些,胆敢对母后不敬,就是怀国公现在活过来,也救不了你。”

    “公主是有兄弟的吧?”遗玉仿若没听到她的警告,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近。

    长乐冷笑,“你是脑子坏了不成?”

    “公主是有丈夫的吧?”

    这次长乐干脆不理她,长孙夕适时柔柔弱弱地出声劝道:

    “公主今晚心情不好,魏王妃还是先回去吧,别再惹公主不高兴,气坏了公主玉体,不是你我担待起的。”

    气坏了公主?不是她担待起的?

    好,好,说的真好!

    不怕你嘴巴坏,就怕你不开口!

    “哈哈,”遗玉突然仰面一声大笑,掉过头,沉下脸,一抬手指,分毫不错地指到长孙夕的鼻尖儿上,咄咄逼问道:

    “长孙夕小姐也是有母有兄的人,照这么说,倘若今日有人辱你母亲,骂你兄长,又直呼你丈夫姓名,你是不会气,不会恼,不会怒,不会恨,还会去担心会不会气坏那辱你至亲的人吗?”

    “我——”长孙夕娇颜一僵,却是不能回答,说会是错,说不会也是错,怎么说,怎么错。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会吗!”

    遗玉厉喝一声,完全露了恼色,她心中气急了这群小人,冲着长孙夕这挑拨事端的正主,不顾什么风度,破口大骂:

    “生养之恩大过天,百善孝为先,长兄如父,悌字当头,君莫敢逆,妇在侧,夫字当头一顶天,罔你读了这么些年书,孝悌妇道都不知。别人辱骂了你的母亲兄长,轻视了你的夫君,毁了你的道,摧了你的天,你站在那里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白了母育父养兄亲,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几滴唾沫星子溅在脸上,长孙夕措不及防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就连气都来不及,只管发懵,是没料被遗玉揪出一句话,毫不客气就一记血刀劈了过来。

    在座女子各个面有异色,不复方才静观其变模样,都有些坐立难安,就仿佛遗玉刚才的话不只骂的是长孙夕,而是她们所有人。

    “够了!”

    长乐淡定不能了,是真被遗玉这泼辣劲儿惊着,道这几次在她面前不吭不哈的小女子,果真是如长孙夕几人所说生了一口利嘴,仗着有李泰庇护,蛮横起来是无法无天的!

    “卢氏!本宫面前,还容不得你放肆,是谁给你胆子在本宫大呼小叫,今晚若不给出一个交待,就别想出这道门!”

    长乐怒了,遗玉毫不相让,愈厉愈丽的俏脸上满是鄙夷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一甩袍袖,风声破破:

    “那畜生都做不来的事,你们做的来,可恕我卢遗玉做不出,今日公主平白辱我至亲在先,若不给我个说法,休想我会罢休!”

    就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中,她大步走到先前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自行倒了一口酒,仰头灌下,一仰手臂,狠狠朝着当中空地摔下去!

    “啪!”

    “呀!”

    碎片飞溅,一群女子惊叫,长乐何曾受过这样对待,只瞧遗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恶模样,是差点被胸前一口气气地厥过去,正在这时,不等她公主脾气发作,已经先有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刚才的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长孙夕今晚本是看热闹和煽风点火来的,却被遗玉一下子拖到水底,狠狠踹了几脚,又被口口羞骂,平白背上一个不孝之名,直接让她联想到长孙娴以往的遭遇,她醒悟过来,惊惧之下,还沉得住什么气!

    遗玉抬起下巴,挑眉看她:“我说什么了?”

    长孙夕捏着拳头,咬牙切齿:“你刚才骂我什么?”

    “哦,你刚才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可记好了,”遗玉眼中一闪而过恶劣,咧出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道:

    “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想激怒她,就先看看自己胸口那点儿地方够不够装气儿的!

    “贱人!”

    长孙夕神色阴转之下,就在遗玉话落的同时,已是甩手狠狠豁出去一巴掌!

    “住手!”

    遗玉早有防备,险险拉扯住她衣袖,身子往后一仰,没能让她挨着自己脸上半寸,至于那句住手,却是冲着身后将有动作的一华喊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门口一声惊叫,几人回头,就见那厅堂二道门里,飞快跑进来四五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还都是熟人——

    封雅婷,史莲,前头被送出去的晋璐安,打头那个头高挑,怒发冲冠的,不是咱们程大小姐,又是谁?

    “好啊,你们这么多人合伙欺负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也是赶了巧,晋璐安昨天接到宴贴,就怕没好事,提前同墨莹文社的人打了招呼,就让她们在这条街附近逛,好给她壮胆,一盏茶前被平卉推了出去,街上冷风一吹,霎就清醒过来,生怕遗玉在里头讨不了好,拔脚就往街头跑,去喊帮忙的。

    程小凤年后就要成婚,最近都同墨莹的人混在一起,想着能找个机会同遗玉再说上话,刚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一进门就瞧见长孙夕要打遗玉,一屋子人都在那睁着瞎眼看着,暴脾气上来,二话没说,带头几步朝遗玉那边蹿上去,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揪住长孙夕后衣领子,使劲儿往后一拽——

    “撕拉——”

    “啊!”

    “噗通”一声闷响,夹杂着痛苦,遗玉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她脸前站着的长孙三小姐就一屁股撅地上了,好巧不巧她手里还拽着人家袖子,在程小凤的蛮力下,生生扯下一整条来。

    长孙夕在屋里穿着两件单衣,少了一条清雅的兰花袖子,就露出里头衬的为了应节的大红色秋衣来,怎是一个俗字了得。

    “哈哈”一声,遗玉当场就乐了,一拍大腿,没能忍住,便笑出声。

    “大胆!”

    长乐眼睁睁瞧着这群东西放肆,半点没把她这么大个人放眼里,于是彻底怒了,一拳头捶在茶案上,茶杯震了几震,扯着嗓子吼道:

    “来人,快来人!给本宫把这群欺上的混账都拿下!”

    公主一声令下,墙角楼道站岗的侍卫乃敢不从,都嗖嗖地冒了出来,程小凤毫不含糊,比一华还快一步,把快要笑出眼泪的遗玉从软榻上给拎了起来,扯在背后,一脚踹开一个侍卫,瓮声道:

    “小玉不怕,我们都在呢!”

    “嗯,我不怕!”遗玉眉眼一烁,满声应和。

    十几个大男人一下蹿进女宾席里,想当然是鸡飞狗跳,你推我搡,不知谁先踩了谁的脚,谁又挠了谁的腰,有封雅婷她们混在里面,短短片刻,便乱成一片,尖叫声,哭骂声不绝于耳。

    遗玉被程小凤和一华几个人夹在中间护着,谁挨不着,谁碰不到,就从人缝里打量着脸色发黑的公主殿下,又瞄了眼被侍女护着,面沉如水的临川,再看一眼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灯笼。

    嘁,今晚,可真够热闹。

第二四三章 闹大了

    李泰被人寻到,通知去东都会领人那会儿,将从河间王府谈完正事出来。

    那来找人的小厮也学不清楚话,被阿生连番问了几句,才支支吾吾迎上一句:

    “小的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知道那楼子里头是打起来了,公主殿下发了好大脾气,就派了小的来请王爷过去说话。”

    打起来了!

    阿生一惊,李泰已是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坐上马车。

    “那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人伤着?”

    “好、好像是没有吧,这小的不清楚啊。”

    阿生揪住那小厮又问了几句,便赶紧上了马车,让他指明了路,紧赶慢赶地朝东都会去。

    ***

    正月十五,夜里坊市本就人多,虔香楼所在这条街上,更是拥堵,里头打闹动静早就惊动了游人,楼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看热闹的百姓。

    个个是踮脚探脑地听着里头“咣当咣当”的摔桌子砸椅子声,约莫是有一盏茶的工夫,楼里才见消停,外头的人一听说是几位公主和几家的小姐在里面闹事,只凭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既是兴奋又是好奇,就更不肯散开了。

    也得亏他们看不见这楼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将这一厅子疯头巴脑的女人同那些芳名在外的才女千金对上号,是要把眼睛珠子都跌破了。

    大厅里的桌子椅子毯子垫子,早就不在它们原来待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人,一拨是目红眼湿,披头散发围绕在长乐和长孙夕身边的一伙人,一拨是气喘吁吁,钗歪髻松的遗玉她们几个。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票侍卫,个个不省人事。

    单从表面上,谁也没能从对方手里讨了好去,眼下局面僵持,是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招了。

    长乐能让侍卫拿人,可她自己总不好冲上去给程小凤遗玉她们几个一脚吧,遗玉和程小凤能把这一群侍卫都揣飞了毒倒了,总不至于也上去给长乐她们来一下子吧。

    女人们解决不了的事儿,后脚跟一想也是得叫男人来,长乐长孙夕那边儿,一群娇滴滴的女子是有爹的派人回家去找爹,有哥的派人回家去找哥,有丈夫的派人回家去找在丈夫,再不行,直接去请对方家里能管事的来,总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遗玉程小凤这边儿硬气,由着她们去叫,也不拦着,爱叫谁叫谁去。

    “魏王妃最好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今晚你诋毁我之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理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长孙夕披着一件进门时脱掉的厚重锦衫,遮住了那条险叫她丢尽了脸的艳红内衣,头上几根玉簪不翼而飞,一缕额发翘起在脑门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看着遗玉,一脸苦大仇深。

    “三小姐放心,公主也请放心,今晚你们合伙侮辱我母兄的事,没有一个交待,我怎么会走?”

    遗玉曲腿坐在软榻上,歪着衣裳领子,空着一只套着白袜的脚丫子,上头鞋子早不知刚才乱时踢到了哪里去。

    程小凤丢了个眼刀子刮向长孙夕,是没忘记她进门时瞧见那一幕:

    “是你出手打人,你还想讲什么理,你占什么理?啊?你是要让谁给你凭理,啊?”

    长孙夕怒道:“你黑白不分,是她辱骂我在先,你知道什么?”

    遗玉一抬眼,瞥她,“我骂你什么了?”

    “你——”长孙夕学不出口遗玉原话,两眼冒火地盯着她,遗玉毫不怀疑,若是长孙三小姐此刻手里有一把刀,边上又没有旁人,准时会捅她几下解恨无疑。

    娇生惯养的玩意儿,就这点儿忍耐力,还想着要惹恼她,遗玉暗自冷笑,她就是乡下长大的怎么了?出身不高怎么了?

    她吃过苦,耐过劳,寒冬腊月地还在街面上叫卖过东西,一个个自以为是的金枝玉叶,养在花瓶里的玫瑰刺儿再尖,同她这野生的仙人球撞一起,谁扎谁还真叫个问题吗?

    “都给本宫闭上嘴。”

    长乐低喝一声,她歪躺在榻上,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在后头地揉着她额角,皱着眉,是不愿意听这群人再多说半句。

    于是大厅里又回复了难得安静。

    长孙夕听话,是因为她要仰仗长乐,遗玉不吭声,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长乐硬碰硬,再怎么着,人家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有那么一个强势的皇帝老子,那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其实,打从扬州回来,遗玉就等着找长孙夕晦气,无奈先是碰上平阳公主出事,又有红庄一劫,一晃半个年头过去,眼下人家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她能放过吗,不能一天到晚正事都忙不过来,还要应付这没完没了地挑衅。

    这回不揪着打断她几颗牙齿,真叫人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那头长孙夕被几家小姐围着好言好语地宽慰,只当遗玉这回是被激怒,才会如此大失分寸,正想着怎么借此,好好收拾她一通。

    却不想遗玉怒是真的怒了,然而发这一场飙,图的却是为了把今晚这件事闹大。

    ***

    这人派出去,来的也快,不到一刻钟,离这里最近的几家便是来了人,长孙夕的大哥,也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爷,长孙冲大少爷来的也叫急,一进门便是大叫大嚷:

    “公主!公主可是无碍?”

    “驸马无需惊慌,本宫的确是受了惊吓,却没有伤到。”比较长孙冲,长乐并没显出什么激动,还是躺在这里,只是睁眼看了他一记。

    “大哥。”长孙夕委委屈屈地在旁边叫了一声,这可把扭头注意到她的长孙冲气坏了:

    “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你说出来,大哥帮你出气。”

    不需要长孙夕开口,四周女子已经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个遍,重点讲了遗玉如何大骂长孙夕,程小凤动手打人的事,至于事情是因何而起,长乐那一席侮蔑之语,是没提半个字。

    遗玉自得知这位大少爷曾经在酒楼里拿蜡火烧卢智寻开心后,便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因而当他扭头上下打量了遗玉几人一番,熊着脸出声质问时,遗玉并不意外他的风度之差。

    “连我长孙家的人都敢打敢骂,你们是不是活的腻烦了啊?!”

    长孙冲到底是个男人,这一嗓子吼的,史莲和晋璐安都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遗玉和封雅婷皱眉,程小凤却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喊什么喊,嗓门大了不起啊,就算我打她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打回去啊——你上来试试,看我不卸了你一条胳膊!”

    这臭脾气,遗玉抚额。

    “你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真不敢动手吗?”长孙冲面露狞色,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看起来他还真有可能上来打人。

    遗玉怕真闹起来程小凤吃亏,便出声道:

    “长孙公子还是先不要冲动为好,这事情没弄清楚,你便咋咋呼呼要打要骂,他日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没有分寸。”

    长孙冲一转眼,看向遗玉,约莫是花了几息时间辨认这个眼熟的是谁,才想到那魏王妃同他家的仇怨,脸色阴沉下来。

    “你算个什么下烂的破玩意儿,也敢来教训本驸马?”

    听这声露骨的谩骂,程小凤脸绿了,晋史几女都是瞪圆了眼睛,遗玉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匀了气,缓声道:

    “长孙公子自重,请你说话客气些。”

    长孙冲好像是听见了笑话,满脸的滑稽,侧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拿鞋底踩在那口痰上,狠狠地碾了几下,四周皆静,就听他一人声音。

    “同你客气?你凭什么。”

    “就凭本王如何。”

    垂挂着几条厚重的提花帘子的厅堂口,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大氅踱步进来,他脚步并不算快,可每一下都像是沉沉地踏在人胸口,让人发闷发慌。

    他只一进来,这整间楼里的气氛便是翻转过来,若说长乐让人恭敬是因为地位,那李泰让人胆颤,便是他在地位之外的气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身份不如的,都是慌忙起了身去拜见:

    “见过魏王爷。”

    只是这一声,有高兴的,也有郁闷的。

    见李泰来,程小凤她们都是面露了喜色,遗玉也跟着起了身,草草理了理皱巴的裙子,又拢了拢头发,飞快瞄他一眼,便低下了头,面上拘谨,心里却瞬间安稳下来,有李泰在,怎么着也不会叫她吃亏。

    李泰没叫起,只瞟了一副惹祸模样的遗玉一眼,径直走到长孙冲面前停下,看着这位五官僵硬的驸马爷,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

    “本王的王妃,不值得驸马客气吗?”

    被那双异人的眼睛盯着,长孙冲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哑了一回,长乐已经代他答了话:

    “客气不客气,还要看是什么事儿,你若能早来一些,就能看到,你这王妃是怎样对本宫不敬,又毒语恶言的诋毁夕儿,一副泼辣无赖相,让人实难忍受,你既然来了,就给本宫一个交待吧,该怎么处置她,轻了,本宫可是要到父皇面前讨说法了。”

    好么,上来就用皇帝压人,逼着李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给遗玉难看,这般强势,还真是长乐才能办出来的事。

    “你说怎么办?”李泰转身,问的却是遗玉。

    “那就进宫求皇上做主吧。”

    众人愕然,长乐脸色一变,就听李泰应声:

    “好,那就进宫求见。”

第二四四章 皇上圣明

    (日更+粉红103)

    任凭谁夜里正同小老婆赏花赏月,卿卿我我被打搅,心情都不会好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立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听着长乐解说事情经过:

    “启禀父皇,事情是这样的......儿臣好心邀请她共事,她单是推拒也就罢了,还污蔑儿臣兴办女馆是在强买强卖,儿臣气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便气冲冲地要走,夕儿劝她,还被她骂了一通,那话说的难听之极,儿臣实难学嘴,后来那位先走的晋小姐就叫了程小凤几人闯进宴中,大呼小叫着说我们欺负她。”

    长乐在李世民面前表现的倒是没再拿公主架子,她一边示弱,长孙夕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这话就是有八分水分,也成了真,真好像两人今晚是平白无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把事情捅到李世民这里解决,本不是长乐的初衷,但进了宫来,她也不怕什么,她长乐脸面加上长孙家的脸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皇帝会偏护谁,就算皇帝宠爱李泰,但长幼有别,嫡庶有分,她就不信皇帝会因为李泰一个妃子让自己这嫡长女下不来台。

    “儿臣本是想着算了,可她们却把夕儿给打了,父皇也知道,驸马同舅舅最是宠爱她,我这当嫂嫂的又怎会看她被人羞辱,生怕她们几个再动手脚,就叫了侍卫去阻拦,可这她们非但不听儿臣阻劝,还同侍卫动起手来,侍卫们不敢伤到她们,反被她们乱打了一通,半点没将我这长姐放在眼里,儿臣瞧着管不住她们,只好派人去通知她们家里人来,最后闹到父皇这里,来请您给评评理。”

    瞧瞧,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就是这样。

    遗玉安安静静地立在李泰身后,中途偷偷踩了几脚忍不住想要插嘴的程小凤,由着长乐把话说完。

    长乐敢这么颠倒是非,仗的就是虔香楼今晚全是她的人,从头到尾遗玉这边只她一个人参完了全程,晋璐安是看了前半截,程小凤她们是只知道后半截,要在李世民面前搬弄是非,谁能说得过她去。

    “长乐说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李世民问道。

    殿上,今晚在虔香楼闹事的,除了一些级别不够面圣的,差不多都在场,听见皇帝问话,有一半都是应了声,包括遗玉在内。

    “回皇上的话,听见了。”

    “魏王妃,”李世民点了名,遗玉不得不走上前答话,“你可是有言语辱骂长孙家的小姐?”

    遗玉偏头瞧一眼泪眼涟涟的长孙夕,闷声道:

    “回皇上的话,儿臣骂了。”

    殿上诡异地一阵安静,李世民脸色严肃了几分,又问:“那人呢,你们也打了么?”

    “回皇上的话,打了。”

    “父皇,”长乐见不得遗玉这嘴硬的样子,这便气恼道,“您也听到,她自己都承认,若今晚的事父皇不给魏王妃责罚,怕不得这女子日后会愈发目中无人。”

    李世民皱眉看了遗玉一眼,便将目光送向李泰处,不悦道:“李泰,你这王妃如此失教,可算你治府不严?”

    被点名训到,李泰同进门时候是一张脸,上前一步,站在遗玉身边答话:

    “回禀父皇,儿臣这妃子,素来是最识大体,知分寸的,性子又多软和,通常不是谁真惹急了她,莫说骂人,连句气话都不会讲,公主说她骂人后又动手,您何不问问她,这是究竟是为何?”

    嘶,都晓得性情偏冷的魏王偏护这位年岁小的王妃,多少人今晚是头一回亲见了他的回护之态,少不了要惊讶一番。

    遗玉被李泰前面几句话夸的差点红了老脸,若非是场合不对,真想去勾勾他手指头,什么叫心有灵犀,不需要她多暗示,她家男人也晓得要把球往她脚底下送,叫她怎能不喜欢他。

    暂按下那股子不合时宜的腻歪劲儿,遗玉赶在李世民话问出口之前,长存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把要说的话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准备好应对接下来一场硬仗,今晚可是她主场,输了就是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赢了就要狠狠打她们的脸!

    果然,咱们“宠爱”庶子的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只听大女儿一面之词就去定儿子媳妇的罪,调转了话头,就去问遗玉:

    “那你就说说,为何要诋毁长孙家的小姐,又对长姐不敬,动手打人?”

    李世民开口问话,就是长乐也知道不能打岔,便将注意力重新挪到遗玉身上,心里却不多怕她占到理,毕竟今晚这事,总不可能当成刑案去严刑拷打对证供词,谁对谁错,就是靠着哪边嘴多,哪边脸大。

    遗玉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了李世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启禀皇上,儿臣怕失了恭敬,不敢随便开口。”

    那边哭哭啼啼的长孙夕已经在心里骂开,在楼子里怎么没瞧见你不敢说,一张嘴比谁都厉害,这还拿上乔了不是!

    李世民眼睛利的跟刀子似的,没错漏遗玉那一眼里饱含的复杂,他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并不少见这样历经了风霜才能有的,隐忍、无奈、委屈,压住暗藏了愤怒的眼神,却没有几个是有眼前这孩子年轻的。

    忽地就想起来她难言的出身,魏王妃,卢家,怀国公......房相。

    龙案下,他左手有节奏地轻叩在膝上,看着这个身世复杂的儿媳:

    “有朕在这里,有什么是不敢说的,但讲无妨。”

    成了。

    他们以为自己凭的是什么,一群不知里细的贵胄,这满殿上,都道她是一个落魄的卢姓,又是半路认亲的乡下人,几个晓得,她不光是正儿八经的怀国公后人,她还有个生父叫房乔。

    这一点,她清楚,房乔清楚,皇帝也清楚。

    若说长孙无忌是被太宗信任的第一人,她那无缘不亲的老子,满朝皆知,就是太宗宠重的第一人。

    遗玉心跳一快,没敢再抬头多瞧皇帝一眼,生怕被他看出别的,两手交握在腹前,只涩着嗓音,迟迟开口道:

    “儿臣知道,就是儿臣说了,皇上也未必信得,今日之事,实难说清,先请皇上允我问公主同长孙小姐几句话,请她们作答。”

    话到这里,李世民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大手一挥,便是准了,又对长乐她们道:

    “你们答她。”

    长乐和长孙夕纵然百般不愿,但还是乖乖应是。

    “你有什么话,就赶快问罢。”长乐转过头,没给遗玉好脸,闹都闹了,在皇帝面前还做大方,反倒是显得虚伪。

    遗玉直接走到长乐面前,一张口,拿了腔调,变了声音,说出的话却是惊煞旁人: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的兄长,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我敢问公主,方才我学那番话,公主可敢说你没有同我讲过?”

    听她装腔作势地学了自己模样说话,长乐“唰”地一下就拉下脸来,想也不想就要先开口否认,却被遗玉一句狠话又堵了回去:

    “我敢立毒誓,公主若没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卢遗玉人死不能善终,死后不得安葬,慌尸野外,喂足狼狗,孤魂游荡阴间,永世不立天日,生生不坠轮回,公主你敢吗!”

    古人以尸为重,生怕死后尸身不得善保,于是修坚陵,盖险墓,拿葬身立誓,这样的话,别说是讲出来,就是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后怕。

    听她这阴狠的毒誓,众人眼皮陡跳,是觉得一股寒气儿从背脊直往上蹿,程小凤憋屈地重重跺了下脚,长乐面有苍白,李泰暗瞪了遗玉后脑勺一记,已是想着今晚回去怎么收拾她这嘴上不把门的小混蛋。

    “哼,本宫好端端为何要辱你。”在众人注视下,长乐迟迟开了口,却是回避了遗玉的提问。

    遗玉摇头,咬紧了牙,不掩恨意地看着她,却不放过:

    “公主不敢,因为公主就是那么同我说的,你轻视提我丈夫姓名,又污蔑我母亲,羞辱我已故的兄长,然我是血肉之躯,生身母养兄教,公主毁我孝悌,实乃大恨!”

    “而此时有人却教我不要惹恼了公主,叫我退避,让我忍让,口口声称怕我气坏了公主,全然不顾做人最基本的孝义,然我便是身份不如,便是出身不如,便是我百般不如,便是拼了我这一条命去,我又岂能依你?”

    “那劝我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我又岂能不骂她——长孙夕!你自己说,你这不孝不亲,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该不该被骂!?”

    怒从心中起,烧红了眼睛,就在众人被她一通怒斥骂的连连发愣时候,遗玉两眼一眯,乍出寒光,一甩手,“啪啪”便是来回两个耳光,掴在了长孙夕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

    “我就是现在赏你几记巴掌,也是替你长孙家教训了不肖子孙,遵照礼义,你父母还要摆宴谢我!”

    安静,在场的是都被她这两耳光打傻了眼,可曾见过这样厉害的小女子,皇帝呆,长乐呆,大家一起呆,长孙夕更是被她打懵了去,捂着脸颊,连眼泪都不掉了,半晌才清醒过来,晓得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了耳光,被诋毁了名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已不能考虑太多,两眼红光一冒,被打红了的脸现出狰狞,就朝遗玉扑了上来。

    “啊!”

    李泰早有预防,长手一伸,抓着遗玉后肘,就把人轻轻松松地捞到身边,一侧身躲过长孙夕一招饿虎扑食,一眨眼的工夫,长孙三小姐没意外是扑了个狗啃屎,脸朝下趴地上去了。

    遗玉扶着李泰站稳了,也没瞧身后男人脸上的难看,紧跟着“噗通”一声,就朝皇帝跪下了,喘着刚才骂人没平稳的粗气,颤声求道:

    “这天下之大,唯孝以登先,皇上圣明,还请您做主,还儿臣和这天下子女一个孝悌之道,莫涨了奸人畜性,毁我大唐礼义,乱我朝纲纪之基!”

    孝道,便是大如天子,也迈步过去的一道坎,当子女的可以不孝顺父母,可当父母的,能有不怕子女不孝的么?

    这天底下,最怕这一个“孝”字的,除了皇帝,还是皇帝。

    长乐恍若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个激灵,这才看清遗玉是捏死了什么凭仗,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细弱身影,心里缓缓冒出一丝寒意,再看一眼那摔在地上好像晕过去的小姑子,狠狠心,闭了眼睛,别过头去。

    李世民望了长乐所站的方向一眼,轻呵出一口气,再瞧那地上跪着的,心中有点被迫无奈的恼怒,但无法的掩盖的,却是一份欣赏。

    房相,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可惜。

    “就算是她们不对,你也不该冲动打人,长乐,她说的你都听见了,你可还有不服气的地方?”

    到底是父女,不能不给自己女儿一个台阶下。

    “回禀父皇,这次是儿臣心急,失了分寸,确实不该口无遮拦,请父皇责罚。”

    遗玉手心都捏出汗来,得听长乐低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长孙夕的底子她早看清楚,也就是个心眼多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这般干脆就低头认错的长乐,明显技高一杆,今日之事,想来是她清醒了一下,来日再对上,让她有了堤防,再想让她吃亏,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世民也不管下面这一群女子是如何的心思百转,暗暗较劲儿,不多考量,便下了定论:

    “今天的事,双方都有不妥,然长乐同长孙有错在先,失了礼教,就罚你们在家中思过三个月,抄礼经百篇。”

    早就气歪了脸的长孙冲,被李泰从虔香楼压了一路到宫里,这才赶上开口说一句话:

    “启禀皇上,这使不得啊,汉王殿下同夕儿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初,这要禁足三个月,介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吗?”李世民偏头问了一旁的内侍。

    “皇上,是四月初三。”

    李世民略一思索,“那就往后挪吧。”

    也亏得长孙夕摔晕了过去,若是醒着,还不给气疯了去,推迟婚期,这才是真正的罚头。长孙冲干着急没办法,他这驸马虽然是个倔脾气,可也不敢同皇帝对着干,只能认了,但将遗玉记恨多深,那就不为外人知了。

    “至于魏王妃,朕再说一回,你打人也是不对的,你打了人家闺女,岂不叫人家父母恼你,就罚你送一份药材到长孙府上去吧。”

    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给长孙家一个台阶下,遗玉怎会不识时务,即已得了大便宜,就不计较这些个小零小碎的,当即就低头认了罚。

    “皇上明鉴,儿臣的确是一时冲动,明日便会送药到长孙府上,向长孙大人赔罪。”

    主意了,是向长孙她爹赔罪,可不是长孙夕。

    李世民眼皮子一抖,也懒得纠正她话里猫腻,事情既然清楚,该罚的都罚了,误了良辰,气也气不起来,还留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挥挥袖子就让人送他们出宫,免得在这里看了心烦。

    ***

    在宫里,没人敢大声嚷嚷,出了宫门,便有人胆又壮了。

    “魏王妃好手段,今日之事,我长孙家领教,来日必报。”

    通常丢了人输了阵,都要放下两句狠话来应景,送走了程小凤她们,约好了明天在哪里见,遗玉回头。

    她看着长孙冲在宫门前几盏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发青的脸,脚步一挪,往李泰身后站了站,她能跟女人对仗,可没同男人吵架的本事。

    这点儿依赖的小动作,不能说是没有满足李泰的那大男人心态,冷瞟了驸马爷一眼,道:

    “何必来日,二月洛阳围场祭春,本王静候。”

    说罢,也不理会面有菜色的长孙冲,环着遗玉便上了马车。

    “驸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还不上车来,我们先把夕儿送到舅舅府上。”长乐掀开窗帘,唤了长孙冲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们方才说话。

    “来了。”

    ***

    遗玉打了一场胜仗之后,此刻在马车里,却是赔着小心,揪着不理人的李泰衣裳袖子,拉拉扯扯,一副“我知错,我认罪”的乖巧模样。

    “错在哪里。”

    “.....”遗玉挠头,她也就是看着李泰脸色不好,才想着道歉,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脾气。

    李泰抬手捏住她下巴一抬,没留力气,也顾不上她是否会疼,沉声道:

    “知道你今晚应宴就是去找人麻烦,讨一口气,我由着你。谁让你在殿上发那种毒誓,敢拿死葬随口乱讲,父皇说的没错,看来我是对你少了些管教,才让学成这样口无遮拦的坏毛病。”

    李泰少对遗玉发火,生气起来多半是不理她,打从被姚一笛劫了一遭后回到京来,就更是连冷战都没有过,突被他训斥,遗玉不但不觉得严重,还没心没肺地上去搂他脖子,笑吟吟撒娇道:

    “我没有乱讲啊,这要不是她亲口说过,我会随便发毒誓,不是为了逼她开不了口么,你生什么气?我没做过,这毒誓就做不得数,又不会真地应验——唉,你别瞪我啊,好好,我认错还不行么,我以后再不乱讲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告诉我,洛阳祭春是怎么回事,要去围场吗,可是打猎去呀?”

    见她实在没半点认错的心思,李泰当真是黑了脸,拉下她手臂,叫了车停,等后头那辆车赶上来,就让平卉她们下来。

    遗玉见他就要换车坐,可算是明白过来玩笑开大了,这人是真恼了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收拾了长孙夕的兴奋和得意,抢在他下车之前,一把死死扯住他腰带,急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着还不成么,这好好的是怎么啦?今儿不是上元节么,灯咱们还没瞧呢,你这是要去哪,我还想着与你到东口那条河上放天灯呢。”

    李泰手里还攥着帘布,却没挣开她,遗玉见状,晓得他心软,愈发蛮缠,也顾不得羞不羞了,手一伸就从后头抱住他精瘦的腰干,脸贴上,可怜巴巴道:

    “殿下别走,别生我气了,咱们去放灯,再许愿,好么?”

    外头立的几个下人尴尬的听着主子俩闹腾,头都不敢抬,也就这边驾马的阿生一个胆儿大的津津有味地扭头睁眼瞅着,不妨被李泰抬头盯了一眼,才吓地小心肝一哆嗦,咽了口唾沫,识相地回过头去,老老实实地牵着缰绳,耳朵根却竖直了去听。

    不怪李泰这会儿耳根软,统共家里只这么一个小混蛋,要让他真丢下不管,那是肯定舍不得的,见她真是服了软,才放下帘子,拉开她手臂,不等她再抱上来,就又坐了回去,却不给好脸。

    “真知错了么?”

    “知道了,我以后绝不会随口乱说话,发那样的毒誓的确不好,就是不会应验,说出来也是要折福的,你放心,我晓得。”

    遗玉凑合在他旁边坐好,赶紧点头,一脸的认真,生怕他瞧不见,心里却是暗暗记了一笔:魏王殿下讨厌这个,以后要发毒誓,万万不能在他跟前。

    李泰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有缓和,拍了拍腿。

    “过来。”

    遗玉羞了一下,腆着脸坐上去,接着就被搂了小腰,咬了一通嘴巴,一边是哼哼唧唧地喊疼,一边却在偷着得意:

    瞧,谁说咱们家魏王爷难伺候,摸准了他性情,哄好了就成。

    上能扛皇帝老子,下能应付咸菜杂鱼,没事还能说出来吓唬吓唬人,这么好使,服个软算什么。

    这头她动着小心思,李泰被一通嫩豆腐稍稍安抚了情绪,下巴垫在她肩上,挺直的鼻尖儿蹭着她脖子,碧油油的眼睛里却是流转着精光。

    这小东西,不能总惯着,好叫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才行,但也不能惹毛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一口,何况是她这精明的。

    “阿生,到东都会。”

    李泰一发话,这马车就往东都会走,遗玉趴在他肩上,是笑没了眼。

    “是。”

    阿生调转了马头,晃了晃脑袋,暗道一声主子高明。

    (感谢夏沁,五月鲜花,pdxw,卡通伶几位亲的和氏璧打赏,先发文,今天双更,等下抓虫)

第二四五章 咱俩不合适

    昨晚在虔香楼闹了事,第二天,一早起,遗玉叫来陈曲吩咐去库里挑选一些上等的药材,约好了同程小凤和封雅婷她们各备一份,准备上午一齐送到长孙府去“赔礼”,中午在龙源楼聚一聚,吃个便饭。

    卢俊酒量差,昨晚一开始喝高了,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暂时还不知道昨晚在他眼皮子底下,遗玉同一干长安女贵斗法的事,不然还指不定怎么郁闷没能给他妹妹出头。

    遗玉也没打算告诉他,趁着时间还早,就练了几张字,又把文学馆昨天送来的《坤元录》二期文稿翻阅了几篇,附注上一些修改的建议。

    自打上回在后院花圃里发现一根成年的精木,遗玉就来了神,每日除却练字是必须的,剩下闲余就同那一地花花草草扛上了。

    日头东渐高,平云抱着一只花洒立在花圃边上,瞧遗玉系着半衫在腰间,蹲在地里刨一小堆土,平卉扭头打了个哈欠,在石桌上倒一杯温茶。

    “主子喝水。”

    “嗯。”遗玉手上都是泥土,抬头就着她送到嘴边的水杯喝了两口,平彤便从前院折了进来:

    “主子,高阳公主求见,正在门前候着。”

    遗玉皱眉,“她一个人来的?”

    “只带了两名侍女。”

    遗玉纳闷,自从上次平阳生辰前,高阳来找她玩耍,被她驳了面子,足有三个月没再找来,自己不是都同她说清楚,她们两个没可能交好,这怎么又来了?

    “请进东院小花厅去吧。”

    遗玉让平卉扶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昨夜收拾了长孙夕,她这会儿心情很好,因而不排斥见这旧仇。

    一刻钟后,换了衣裳,遗玉施施然到花厅去见高阳。

    “公主来是有什么事?”

    高阳许是前后几次见惯她的不冷不热,也就不计较她态度冷淡,扬眉笑道:

    “听说你昨晚在虔香楼同皇姐和长孙夕闹上了?”

    “什么闹不闹,不过是生了几句口角。”遗玉懒得多说,她现在不需要传播什么,长孙夕和长乐被禁足在府里,时间久了,自然会有好事者去打听,给她们脸上“添光”。

    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后来闹到父皇那里去,结果是皇姐同长孙给你赔了不是,她们两个还被罚禁足在家里不得外出,你倒是挺厉害的嘛,连皇姐的脸面都敢打。”高阳得意洋洋道。

    遗玉稍感意外,这昨晚上才出的事,不过一夜,高阳能知道的这么详细,看来也非是一事无成的草包。

    “你到王府来找我,就是学嘴来的?”

    “哼,莫要不识好人心,本宫是特意来提醒你一句,同长孙娴和长孙夕不同,这长安城里一多半的女子都仰仗皇姐鼻息,得罪了她,你日后的日子可要小心过,别想着轻松了。”

    遗玉嗤之以鼻,她这日子何时轻松过,想要不受人欺负,首先就要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才行,至于长乐秋后算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公主若没事就回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出门去,没多空闲待客。”

    话不到三句就开始撵人,高阳也只有在遗玉这里受过这种待遇,偏她脾气百般差,被她磨了几次,还就是发不起火来。

    而若未闻她送客之音,一伸手,背后侍女递上一件四角红木古盒,她沿着茶几边缘推到遗玉面前,下巴一抬,道:

    “听说你认得钟繇的东西,喏,这是本宫偶然得来的一件笔书,你帮本宫辨识一下真假。”

    闻言,遗玉迟疑了一下,才低头去开那盒子,见里头放着几页泛黄的帛册,并不急着去摸,而是抽出袖里的帕子包住手,才捏起一张来,掀开凑近仔细阅识了一番后,神色凝重起来,最后放下东西,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高阳见状,还以为是不好,心里一咯噔,往前凑了凑,“怎么啦,是假的么?”

    “东西是真的。”

    高阳一屁股又坐回去,瞪她,“那你摇个什么头。”

    吓她一跳,这可是她拿了一匹赤琮爱驹换来的,真是假的,回去看她叫人不拧断那臭小子一条腿。

    “我是可惜,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落在你的手里,真是暴殄天珍。”

    遗玉有些着迷地隔着丝帕轻抚这份手书,虽它不及她那《荐季直表》有名有望,可也的的确确是钟繇的物件儿,还是一封他写给隐士胡昭的私信,从某方面来说,更显得稀罕。

    也不管高阳因她的话气地直哼哼,遗玉自顾开口道:

    “你开个价钱,卖给我。”

    她手里,算上嫁妆,统共还有四万贯钱,又有五柳药行每月进出项目,不怕捉襟见肘,只要高阳不是狮子大开口,她势必要将东西拿下,一个月内连见钟繇两件大成之后的墨宝,实乃幸事,以她惜墨之心,若不收揽怀中,恐夜不能寐。

    高阳一扫先前怒容,眉开眼笑道:“你想要?”

    遗玉点头,“我愿出两万贯钱买下。”

    高阳呵呵一笑,摇头。

    遗玉耐着性子,“你想要多少?”

    “本宫不卖。”

    遗玉绷起脸,将盒子扣上,朝她跟前一推,站起身,就往外走。

    “平卉送客。”

    “唉,你别走呀!”高阳见她翻脸,忙伸长了手去拉她袖子,“是不卖你,但这东西本宫白送给你,只要你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遗玉扭头,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条件。”

    “让本宫进那个墨莹文社。”

    遗玉暗自诧异,扯了下嘴角,不动声色道:“你要进墨莹文社,找我做什么,公主怕是拜错门了。”

    她同墨莹文社的关系保密的很,眼下可没几个人知道,这高阳怎么能找到这儿的?

    “嘁,你少同本宫装蒜,小心我把你这点底子漏出去,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心中的天平猛地摇摆了一下,最后还是倾向了大局,遗玉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

    “公主哪来的回哪去吧。”

    见话说到这份上,威逼利诱都使了,她却还不肯就范,高阳一脸憋屈地站起身,语无伦次道:

    “凭什么?不就是我以前欺负过你,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软硬不吃,本宫都拉下脸来同你交好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心眼啊?”

    遗玉头也不回道:

    “上次我不是已同公主说清楚了吗?道不同,不相为谋,非是旧怨所使,你我脾性不合,公主太过飞扬跋扈,处事又易怒过激,而我最不喜就是你这样仗势欺人之辈,莫说是同你交好,不做仇人就是万幸了。坦言说,我十分厌恶公主为人,你还是回去吧,以往你欺负我的事,我就当是过眼云烟,不再提,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想那些,也别再来烦我——公主这就离开吧,请。”

    话说完,她很是客气地伸手朝外一引,却不见高阳动作,扭过头,便见到那张明艳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她心里顿时烦闷起来,暗自嘀咕方才是不是说话过分了一些。

    “...我不是,不是一直脾气都这么差的,我母妃过世的时候,我年岁还很小,住在清冷的宫殿里,只有几个年迈的宫人侍候,吃的住的,比一个将进宫的御女还不如,一年到头,更是连父皇一面都见不到,不得宠,就会受人欺负。父皇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照我们这些子女,想要得宠,非是要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我自认不如皇姐出身高贵,不如四哥聪敏老成,却偶然一回被父皇赞了烈性。”

    高阳一手遮着眼睛,语调渐渐发苦:

    “我几回故意惹祸,发现父皇非但不因此责罚冷落我,还对我愈发上心,自那以后,我便日日暴烈起来,愈得父皇宠爱,一发不可收拾。我经常会打骂身边的下人,甚至动用私刑,可每次动怒之后,伤了人,你当我连一丝后悔都没有吗?我也想着收敛一些,姑母更是每次进京都将我关在她府上教养脾性,可我脾气一旦上来,就像是着魔一样,没有半分理智,只想伤人发泄,时间长了,姑母也就对我失去耐心,再不管我了。”

    “...我、我以前是看不起你,但我眼下是真的想同你做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陷害过你,还狠狠欺负过你好多次,你肯定是觉得我意图不轨,不信我是真心的,可我、可我是——”

    吸了吸鼻子,高阳突然不再讲下去,闷笑一声,就站起身来,捡起了桌上那只红木盒子,抱在怀里,低着头往外走。

    “本宫是犯糊涂了,同你乱说什么,就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

    擦身而过,走到门口时候,高阳才拿手背重重蹭了一下眼泪,暗骂了自己一通可笑,心里却是难受的要死,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丢脸过,倒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件钟繇手书什么来路?”

    突然听到背后问话,高阳顿足,也没回头,吸着鼻子道:“什、什么?”

    遗玉轻呵出一口气,走上前,依旧是没什么好气儿:

    “若不是坑来骗来的,就留下吧。”

第二四六章 绝对构想

    “小的照您吩咐问候,听说长孙三小姐并未大碍,长孙大人收下礼,只让小的转谢王妃破费,并没有特别交待。”

    于通带人将礼品送到长孙府上,折到街角马车边同遗玉汇报了一通,从这单面一见,倒是看不出长孙无忌对昨晚的事有什么恼怒,想来就算是他恼了,有皇帝管了这事,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遗玉有点儿遗憾不能亲眼去“探望”一番长孙三小姐,只能自行猜测昨晚那两巴掌打下去,隔了一夜,是会让长孙夕那张锥子脸变成什么样子。

    遗玉叫于通带着人回去,便到龙源楼去同程小凤她们碰面,只是身后多了高阳这一条尾巴,甩也甩不掉。

    到了龙源楼,程小凤、封雅婷,还有晋璐安、史莲四人已经在了,桌上只摆了几道开胃的小菜,等着她来点单。

    看见高阳,又听遗玉简单几句介绍,少不了四个人脸上一阵生吞了鸡蛋似的歪扭。

    “是这样,我同公主已经冰释前嫌,过去的事谁都莫再提了。”

    “是啊,”高阳得意洋洋地挑了地方坐下,半点不认生,“本宫从今日起,会特别照应墨莹文社,以后社里哪个被欺负了,只管报上本宫名号。”

    “切,哪个需要你来照应?”程小凤怪叫一声,在座除了遗玉,也只她敢同高阳呛声:

    “小玉,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她可是长孙那边儿的人,怎么能同我们在一块呢?”

    遗玉还没解释,高阳先不乐意了,“谁说本宫是长孙她们的人,她们担待的起么,本宫早就不同她们一道玩儿了。你休要胡言乱语,再乱说话,小心本宫揪了你舌头!”

    “你来啊?你揪一下看看。少在这里摆公主架子,我们可不兴这个,长乐的面子我们都不卖,还怕你啦?”

    “哼,你得意个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东西,本宫是看在四嫂的面子上才不同你计较,你以为本宫真不敢吗?”

    “我也是看在小玉的面子上才容忍你站在这里,像你这样嚣张跋扈的人,我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瞧,你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本宫又不是你请来的,凭什么要走,本宫就要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你能耐我何?”

    “你脸皮怎么恁厚?”

    “再乱骂小心本宫赏你巴掌!”

    ......

    封雅婷、史莲,同晋璐安三人看着这两个人搁着一张桌子你来我往地对骂了小半个时辰,口水四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无稽,再到无语,最后只能纠结地去瞅正拿着朱笔在点菜选酒,对这两人闹腾仿若未闻的遗玉,希望她能开口制止一下,好让这两个人消停,也让她们耳朵安宁片刻。

    “这种季节吃鱼最好,店里有什么新鲜的鱼?”

    “回夫人的话,这昨日才从太湖送来了几十斤新鲜的银鱼,个个都有三寸精秀长短,肉嫩又滑,这菜品里是有银鱼炒蛋,银鱼海汤,银鱼素丸,银鱼春卷儿四样,又有淞江鲈鲛,大有二十五寸长,是专门备给爱吃鱼珍的客人,做成鱼汤鱼烩,夫人可要上一套尝尝鲜?”

    “那就都来一样尝尝,口味做的清淡些,有新发的绿豆芽吗?”

    “有的、有的,”

    “叫你们这里厨子把绿豆芽同枸杞一起泡了,添上黑耳,烩一道素菜,再......”

    荤素搭配好了,遗玉才抬头去问她们:“春易倦,易积食,昨儿晚上折腾一宿,想必你们都没睡好,咱们今日不要饼子了,就吃香禾米,待会儿拌上鱼汤,口味鲜香,饱足又不压胃,晚上少吃些睡的会安实许多,休息好了,明天咱们出去游马也有精神,如何?”

    晋璐安早就饿了,听她嘴里形容都觉得肚子在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听珏姐姐的。”

    小姑娘经过昨晚一仗,又是对遗玉佩服几分,长乐长孙夕这样的人物,在以前她眼里,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娇贵,墨莹文社又被无双社欺压已久,便是心中再过羞恼,也不敢吭声,还是经由了皇上处置,叫人对方连报复都不能,不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

    史莲笑着点头道:“早上还没什么胃口,想着吃鱼鲜,我竟有些饥了。”

    “我最爱吃鱼。”封雅婷更没意见,这龙源楼吃一顿可不便宜,鱼鲜是比肉食要昂贵几成,一桌好的,都能抵得上她出嫁之前半个月零花,今日有大户做东,只需敞开肚子就是。

    遗玉全没去理会另外还在互喷口水的两个意见,就这么点了一桌子的菜,又挑两壶清甜的酒水,让伙计去报。

    转过身,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叠计划,同史莲她们谈起文社的建设,并不避讳高阳。

    “王爷准备在文学馆里设一间字馆,收集诸家名帖摹本造刻,以便喜好书墨的文人学习参阅,扩张眼界,我打算借这机会,给咱们墨莹文社的姐妹找些事做。你们通知下去,精于书画的,可准备好十件书品上交,不精于的,或可暂借了家中好书出来供人临摹,或可在京中各处书店搜罗,介时记名造册,分工论功。”

    “等到这文学馆的字馆开设之后,效果不错,我们就在务本坊的学士街上赁一处门户,专门建一间字画楼,收纳各种帖本画卷文章,我朝书画不是有神、妙、能三品吗?那我们就再下添优,良,好三等,顶上添一绝品,依次割为七等存放。再在楼中收拾出几间空厅为人坐息,以供京中有识之人在楼中阅览、临摹,或压存相等物件,携带出楼。”

    “凡进门者,亦分七等,客人一登记在楼中名录上,发放个人手册,乃为第七等,相应可以任意查看七等字画文章,若要升等,可自行贡献字画书籍给楼中,临摹自创皆可,我会找到文学馆几位声望足够的学士品评等级,依照贡出物品等级高低,给他们算贡献度,一样记录在名录中,等到贡献度满一等,便升上一等。”

    见她们几人听的眼睛都不眨一下,遗玉也讲得越发顺畅起来:

    “我打个比方,今日高阳公主拿了一件钟繇手书出来,钟繇本身乃是神品书艺,然他是几朝之前的大家,书法存世稀罕,就算为一绝品,按贡献度来算,可直接晋为二等,可览神品及以下书籍,然想要再晋上一级,就必须再拿出一件来,凑够两件绝品,才能观览绝品字画书籍,当然,这是绝品才会只要两件,若是优良品相,少说是要十件才能晋一级,而品相低于手册等级三等,捐赠就会失效,以免得滥竽充数。这具体的晋级制度,我都列在这里,你们各自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再向我提出来。”

    说着,她分别递了一份装订好的书页给她们几个,史莲她们也是被这构想全全吸引住,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却也没人想着倒杯茶水给遗玉喝。

    遗玉也不介意,自顾润了喉咙,回头瞥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没再争吵,转而开始大眼瞪小眼的程小凤和高阳,也拿了两份丢在她们面前。

    “看看吧,这事情若是成了,只需过个一年半载,墨莹文社便能在京中扎稳脚跟,一来是能帮助那些买不起书看的穷学文人,二来是提供便利给那些向学之人,三来可以坐正打响我们墨莹文社的名声,四来也是给姐妹们找些进项,免得你们钱全贴在文社里,入不敷出,叫家里抱怨。”

    听闻这一箭四雕之利,几女都有了精神。

    “这字画楼若建起来,必当能吸引众多人来,你说这前面三点我都赞同,可最后这一处,什么叫进项?我说句实话,怎么看这字画楼,都是要咱们贴钱进去办的,哪来的进项?”封雅婷实话实说,其他人也都表示不能理解。

    遗玉一笑,就拿着方才勾画菜牒用的那支比占了朱砂,翻开她先前写的计划,找到其中一段圈起标注,道:

    “那些书法大家,他们可以不稀罕看一件能品,甚至不稀罕看一件妙品,可能不稀罕看一件神品和绝品吗?但凡有这些稀罕东西的,又有哪个会轻易示人,他们想见东西,而我们有,那他们就要放出点血来,绝品的东西他们可能没有,有也不会捐,那就只能拿其他品相积累,日子长了,能品和妙品还会少吗?甚至是绝品都没可能见不着。”

    “然这捐到字画楼中的物件,除了绝品,交由我们存放半年之后,可以选择取走归还,至于绝品以下,对不起,咱们概不退还,说白了就成我们墨莹文社的东西,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书宝多了,我们就可以适当选出一些重样的拿来易卖,按照市价,一件‘能品’的字画,少说可以卖上百两,每月办一场,收益之后,统计一次我们墨莹文社姐妹的贡献度,找比例发放银两,既抚慰大家辛苦,又激励大家多做贡献,岂非两全?”

    又费了一番口舌,遗玉把关键的解释清楚,不奇怪见到她们脸上的兴奋。

    她策这一桩事,可以说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考虑,虽仍有一些需要弥补的漏洞,可已然是一份完完整整的计划,这字画楼若真是建起来,那好处岂是开玩笑的!

    史莲和封雅婷最先明白过来,后者连连赞好,前者别有深意地看了遗玉一眼,轻叹一声,打从半年多前遗玉在墨莹文社参了一脚之后,便一直存在的不服气,就这么烟消云散,剩下只有叹服。

第二四七章 二月里

    年过罢,卢俊正式到兵部去领了差事,每逢单日要到校场去练兵,双日排班,带着一哨勋卫,在皇宫外圈巡逻,辰时起,酉时休,隔天又有轮休,差事可以说是相当轻松。

    卢俊的新宅花了小半个月收拾出来,该添的家具摆设都到位,府库也充好,在卢氏来信的应允中,能搬的都从龙泉镇搬了一部分过来。

    新府里上上下下人口是有十余个,从六品的勋卫哨长,赐京畿良田八十亩,每月又可领三十贯俸钱,半年发放一次粮油,供应府里开支刚好,璞真园的库房里还有卢中植留给孙子的丰厚家产,足以卢俊小日子过的滋润,待卢氏从扬州回来,新府里也只差个少夫人了。

    遗玉自上元节那日同程小凤搭上话,两人便重归于好,谁也没再提几个月前两人大吵那一场。

    许是程小凤的婚期将近,闲时帮着程夫人搭把手准备程小凤的婚事,直叫遗玉又开始对卢俊的婚事上了心,谁家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一门亲事订下,在遗玉眼里,也就是李泰这“挑三拣四”的例外。

    为此遗玉专门同李泰谈过,让他找人给拟一份这京里适婚的人家单子,前头在扬州夫妻俩就商量过此事,李泰也不含糊,没过几天,就让阿生把一份名册送到她手里。

    二月初三这一天,遗玉正拿着从程夫人那里打听来的几家小姐消息做对校,卢俊就跑来找她兴师问罪:

    “那天晚上出去赴宴,你是不是出了事?我今儿怎么听人说那天虔香楼打架?”

    遗玉笔一停,便伸手指着一边座椅,打岔道:“二哥来的刚好,快坐下,我正有事问你。”

    “什么?”卢俊坐下,不悦道:“你先同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都闹到宫里去了,那天晚上我就在那条街上,出了事你怎么也不叫人去喊我一声。”

    遗玉无奈放下笔,简单同她解释:

    “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她们拌了几句嘴,结果就吵起来了,因公主们都在场,喊了王爷过去,谁也不服气谁,就到皇上那里去评理,当然理在我们这边儿,皇上便罚了长乐公主同长孙家的嫡三小姐禁足在家,那晚上你喝醉,我回来的也晚,想想事情都结了,便没必要让你操心,就没特意同你说。”

    “什么叫没事,真出事也迟了,”卢俊抓了抓额前的碎发,“不行,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你得告诉我。”

    “好,下回一定先告诉你。”遗玉满口答应着,见他满意了,才从桌角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出来,将毛笔蘸匀了墨,问道:

    “二哥喜欢什么样儿的人,是个子高挑些的,还是娇小些的?”

    卢俊冷不丁被她问了一句,楞乎乎不知她要干嘛。

    “二哥?问你呐,快说。”遗玉见他心不在焉,就拿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唤回他神儿。

    “都、都好吧。”

    “那长相的,你是喜欢圆脸盘的,还是瓜子儿脸?”

    “啊,都好。”

    “性子呢,是比较中意乖巧些的,还是温顺些的?”

    “都...好吧。”

    “嗒”地一声,遗玉放下笔,轻瞪他一眼,“正经问你呢,好好说话,什么叫‘都好’,那干脆给你找个男人过日子算了,是不是也好啊?”

    卢俊这下明白过来她是要作何,黝黑的脸浮现出一丝难寻的红色,偏过头干咳了两声,道:

    “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娘上个月才给我捎了信来,说是她这个月回来,就要准备给二哥相亲,我不先准备着,到时候给你找个不合意的,不光是你受罪,娘跟着你更受罪。”

    卢俊神色闪躲,“我...我还没想好,再搁一阵子吧。”

    遗玉心头一紧,生怕他是还惦记着扬州宋心慈那个白眼狼,眼珠子一转,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二哥,你当想想,娘如今也是四十过头的妇人了,这个年纪,没有想不抱孙子的,这么些年,你瞧娘一个人过日子,你当她就不觉得冷清么?你早早娶一门亲,给我找个好嫂嫂,能帮娘照顾你,又能给咱们卢家早添新丁,好叫这宅子尽快热闹起来,就当是咱们做子女的孝心,娘都辛辛苦苦拉扯我们兄妹这些年,我们也当为娘尽份心,不好么?”

    卢氏活这大半辈子,的确是有一半时间都操劳在他们三兄妹身上,若论孝顺,比起旁人,他们兄妹是不遑多让的,卢俊心里有谱,只听遗玉把话说完,便重重点了下头,道:

    “小妹说的是,我年纪也大了,是该尽快操办一下婚事。”

    遗玉松一口气,这下有了卢俊配合,她很快便拟好一张表,将名册里的小姐筛选一番,准备这几日再派人去打听,好赶她月中生辰之前,订下几个最合适的人选,好借着她生辰宴发帖,请到王府里亲眼挑一挑。

    ***

    遗玉和李泰都是行动派,过年时候说好要在文学馆里分出一间字馆,这一个月没到,就收拾的差不多,只等着面向文学馆内部开放。

    转眼到了二月十二,遗玉十六生辰,李泰早有叮嘱过府里几位总管,这是她作为魏王妃来头一场生辰宴,是要正正经经地办上一回。

    一大早,程小凤便拉着封雅婷两个找了过来,遗玉月信前天才干净,昨晚被李泰好折腾了一宿,这会儿起的迟了,两人来时,李泰早就上朝去,只她还捂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程大小姐同段夫人来了,主子起吗,还是叫她们等等?”

    遗玉睁不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平彤见她这样子,也就没再叫,遮好了床帐,出去接待客人。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她起床更衣,磨蹭到客厅里,没少让封雅婷嘲笑一番:

    “哟,这昨晚上是干什么好事去了,睡到现在才起。”

    “去去,你当这是查案呢,要审问也轮不到你。”

    遗玉习惯她对谁都是一副口毒的模样,也就厚着脸皮由她,反正程小凤这大姑娘是听不懂两个人哑谜。

    “宴席要到下午才开,怎么你们这就跑来了,是要中午混我一顿饭吃呢吧。”

    “这不是怕晚上人多,提前来向你贺寿,免得到时候挤在人堆里,你也瞧不上我们。”

    遗玉伸长了手到她们面前,也笑嘻嘻地耍起嘴皮子,“那贺礼呢,带过来没有,先叫我过目瞧瞧,你们是要送什么好东西。”

    封雅婷同程小凤对视一眼,前者便从大袖里掏出一卷簿册,递上去。

    遗玉接过去一番,大喜。

    这上头,一条条,一则则,正是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墨莹文社内的成员捐赠字画文章的详细信息,她大致瞧了几页,最少的也是有捐上二十几件东西,多的像是史莲同晋璐安两个,单字画一项,就拿了五十多件出来,当真比她一开始要求的十件,远远超出。

    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收集了四百多件字画,一百多篇文章,统共六百多件东西,当中不乏名门大家的能品妙品,难得是还有一两件神品,实乃是墨莹文社的女子们解囊授受才会有的成效。

    “我们那日骑马回去,就找齐了社里的姐妹,把这字画楼的计划公布,好处一罗列,大家二话没说,便纷纷响应,没几日就开始送了东西到社中,因来的太多,还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来放,咱们社里的姐妹虽然出身不比那些王侯相女,可个个都是书香门第,又多是家中嫡亲,受长辈喜爱,拿出些好东西,却不成问题,我同你说,这还只是头一批,后面陆陆续续还会有人送来,不只是现在这数目。”

    遗玉连连点头,大赞:“好,这册子记得详细,你们办的好极,这份生辰礼物,我实在是喜欢,多谢了!”

    她开始时就怕没人肯拿东西,单凭她一己之力,就算能支撑起一间字画楼,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大家这么配合,何愁不能成事。

    遗玉却不知,墨莹文社一干女子,之所以这样尽力,也是因着程小凤这个嘴快的把那天晚上在虔香楼一场打闹惹到宫里,从头到尾,绘声绘色给她们描述了一通,大家平日没少受长乐长孙那帮人的欺负。

    这事听在耳朵里,当是感同身受,出了恶气,哪个不是从头爽快到脚,觉得跟着魏王妃这个不怕事的有前途,众人拾柴火焰高,扬眉吐气有一朝,想当然要齐心协力。

    见她高兴,程小凤和封雅婷也开心,觉得这半个多月忙活是值了,三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用罢午膳,程小凤又吵吵着要到药房里去见识,遗玉无法,只能领着她们上楼去,教两人认了几种药材,又一人发了一只备用的小钵教她们捣药,有程小凤这个人来疯在,没多久就玩闹成一团,各种颜色的药汁相互抹的一头一脸。

    一直到宾客将至,平彤忍不住上楼来揪人,三人才灭在这大丫鬟的威风下,老老实实地消停下来,该干嘛的干嘛去。

第二四八章 那就要个女儿

    生辰宴比遗玉想象中要热闹,虽然是没在芙蓉园大办,可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不少,发出去的帖子,鲜有无故缺席,哪怕是听闻了过年间魏王妃又好得罪了长乐公主一番的消息,冲着李泰的面子,也不会不来。

    让她遗憾的是卢氏在回程的路上耽搁了,没能赶上赴宴,李泰已派了车马沿途去迎人,当是能在程小凤大婚之前赶回来。

    魏王府下午开门迎客,傍晚开宴,宴上酒水丰足,餐肴美味,还特意搭了台子,雇来一支杂耍班子来表演火技。

    说来遗玉在王府里的日子过得叫一个舒坦,偌大的王府只她一个女主人,不像旁人家里三妻四妾地添堵,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李泰又是出名的正经人物,不风流不好色,她这个好运当了魏王妃的,想当然是没少招人眼红。

    筵席上,主座上就他们夫妻两个,没的旁人插足,男权女容,才貌双全的一对,一样漂亮的人物,形双影叠,落在旁人眼里,道不清的羡慕还是嫉妒。

    因为来客众多,遗玉倒是没避讳地将墨莹文社那十几二十个人都请了过来,着实是让被长乐压了好一阵子没能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一干女子兴奋地多喝了不知几杯。

    当然遗玉是没忘记正事,瞅准了几张特别安排的座次,打量几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帮他二哥相人。

    卢俊今日叫她好生收拾了一番,衣洁发整,人高马大地坐在一桌显眼的地方,仪表堂堂甚惹人眼,多少知道底细的是晓得这魏王的二舅子新任了近卫哨长,不光是个有官运的年轻武将,还是个光棍儿。

    遗玉可不管卢俊这会儿被人四面盯着会不会不自在,她正是存了也叫人相相她二哥的主意。

    卢俊喜欢性格温和的,符合这要求的姑娘家的确不少,可凡事还需要讲个眼缘,作为一个小姑子去挑嫂子,遗玉这眼光自然是会高出一截,一圈看下来,大失所望,竟没一个她楞中的。

    程夫人在下面坐着,遗玉给卢俊相人这事她也有掺和,宴行一半,台子上的杂艺正在甩双棍火球,她就招手叫了一名侍女来,到遗玉那桌去送话。

    一盏茶后,遗玉借着更衣离席,同程夫人在西楼花厅里碰了头。

    “如何,可是有相中的?”程夫人明知故问。

    遗玉道:“不是太高就是太瘦,再不然就是面向不驯,唉,您说是不是这大晚上的瞧不清楚,才有差别,要不我寻个白天,请了她们到芙蓉园去赏花,再好好看一看?”

    程夫人摇头,“就你这么个看法,再看上个半年也不定有个相中的,要我说,非是人家姑娘不妥,是你眼光过高了罢,你整天瞧的是王爷那样的俊俏男子,镜子里照的又是你自己这样的美人胚,寻常模样的你如何能瞧得上眼。”

    遗玉想了想,许还是这个理,便为难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凑合吧?”

    “别急,我这里倒是有个建议。”

    “您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说说,我这几天都要愁坏了。”

    程夫人抿嘴笑了,接过平卉递上的茶盏啜了一口,“你因为眼生,才瞧人不顺当,既要给你二哥找个知己的,何妨从你相熟的人里挑选,我听小凤说,你不是同她们墨莹文社的小姐们走的近么?”

    遗玉是一点就通,墨莹文社里待字的小姐也有一半,年纪上还都同卢俊合适,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程小凤那样熬到十八九。

    这么一想,还真觉得这是个好建议,与其找个眼生的,还不如在知根知底的人里择一择。

    “这主意不错,我看能行,有劳婶子操心了。”

    “瞧你这话,小凤这头多亏有你前后跟着张罗,还同我虚套什么。”

    遗玉笑着拉拉她手,“那不一样,我们是小辈么,回头等我娘回来了,我们再一起聚聚。”

    裴翠云同卢氏是很谈的来,这便满口应了。

    ***

    夜里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夫妻两个回到璞真园,梳洗罢,躺在被窝里,遗玉同李泰说起程夫人的建议:

    “我打算从认识的人里头挑挑,看有合适的没。”

    “嗯。”

    “小凤下个月成亲,也不晓得我娘能及时回来么?”

    “可以。”

    “哦,对了,都忘记同你讲,今日她们送我一件礼物,是将办字画楼的头一批捐赠都统筹好,足有五六百件东西呢,你都猜不到,这里头是有......”

    说起白天收的那份礼,遗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翻过身,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李泰枕高了手臂,方便她趴在怀里说话舒服些,一手空出来捋了捋她头发,只在她讲话间隙,轻声插了一句:

    “你十六了。”

    “啊?”遗玉体味他这简单一句话里不同的味道,忽就心口热起来,重新依回他肩头,手掌贴服在他结实的胸口,感觉那里扑通通的跳动,轻轻“唔”了一声。

    她今年十六了,来这世上却是有十二个年头,从一个赤脚在田里跑的乡下孩子,到住在这豪门大宅里的王妃,有了家,成了亲,又有了心爱的人,想一想,当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还有什么想要的?”

    “不是已经送过我生辰礼啦?”那《荐季直表》,可算是她长这么大收到过最贵重的一件礼物,整整五万两银,拿着便觉得手软。

    “说说看。”今年生辰的送过了,还有下一年的。

    遗玉虽不明白他意图,却还是不矫情地老老实实去想了,现在日子过的好,吃穿不愁,娘在,二哥在,大哥也活着,又同李泰互诉了情意,除了一家团聚这个有难度的愿望,若是她当真有什么想要的,那就只有一个——

    “我...我想要个孩子。”她脸红红地说罢,头都抬不起来,因而没看见李泰脸上微微显露的为难和犹豫。

    “想要孩子么?”

    “嗯,”遗玉撇掉一些害臊,小声问起寻常夫妻都会谈论的一个话题,“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

    “那你是喜欢聪明些的孩子,还是喜欢听话些的孩子?”

    “都好。”

    都好都好,遗玉不满地撇了一下嘴角,直怀疑他是不是被卢二哥传染了什么毛病。

    “我觉得还是女儿可爱些。”

    都说女儿肖父,李泰这一等一的样貌,同他生出的女儿,还不知会漂亮成什么样子,遗玉浮想联翩,心里的愿望愈发强烈起来。

    也就是她这种宅里安生的,才会有先养个女儿的念头,搁了谁家,进门不想着赶紧生个儿子扎稳了脚。

    “你当真想要个孩子?”

    遗玉正在勾勒着同李泰孩子的模样,突然被他搂着腰一翻身,压在床褥上,抬头就见他一双碧眼幽幽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脖子。

    “嗯。”

    “好,那就要一个女儿。”

    李泰从来都是实际行动为上的男人,话音一落,便动手下去,动作是比昨日更要热情几分,遗玉吃不准他今晚又要怎样折腾,就算是后悔也迟了。

    想要孩子,当然少不了要做一件事,这夫妻间的缠绵,暂不赘述,就道一宿过去,第二天早上,遗玉还在睡梦里,便被一夜没工夫合眼的李泰裹上一件披风,直接抱上马车。

    等遗玉这一觉睡醒过来,人已经在去往洛阳的路上。

    二月祭春,洛阳城正是最好玩的时候,今年回暖的早,南北围场打马游猎,洛河滩上采花斗草,权贵一趋,言不尽的韶光尽在。

    ***

    遗玉抱着被子坐在马车里,闷着一张睡红的脸,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儿,平彤坐在一旁削水果,劝道:

    “主子就别隔气了,王爷这不是怕你不愿意往洛阳,才没事先告诉你么。”

    遗玉揉揉眉心,“京里还一堆的事,小凤的婚期将近,你家二公子刚当差没几天,府里还没安定,又要等老夫人回京搬迁,前头他同我提起,我就说过不去了,怎就好好地又把我给捎带上了。”

    早就从程小凤嘴里听说了二月洛阳城祭春节,若非实在是事多,遗玉也想跟着过去瞧瞧,可现在不由分说被李泰带上了路,家里连个交待都没有,这叫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李泰大概也知道她会气,瞧她一醒过来,便出去骑马,没在这车里给她怄气的机会。

    平卉拿木签扎着平彤切好的小果子送到遗玉嘴边,哄道:

    “主子还没去过洛阳城吧,那里可同咱们京城不一样,暖和又多晴天,花草生的比别处都旺盛,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左右也就是去玩半个月,您就当是散心,跟着去瞧瞧,府里头有几位总管同陈曲于通做事,不会有差的。”

    既来之则安之,遗玉咔嚓咔嚓地咬着脆果,心情也就放松下来,问道:

    “王爷是带了翻羽来么,那我的乌云有没有带上?”

    乌云就是李泰去年送给遗玉那匹小黑马,想当初为了取个名字害遗玉花了好多心思,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按着它那一身羡人黑色的鬃毛给取了个中规中矩的,叫着却也顺口。

    “带着呢,您要下车去溜溜吗?”

    “...不用了。”遗玉偷偷揉了揉后腰,刚消下去的忿忿,又暗飙起来。

第二四九章 洛阳城

    (抓虫)

    车行三日,抵达洛阳,作为第二大都,洛阳城别有一番古朴气韵。

    遗玉坐在马车里,行在街道上,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往外瞧,正赶在白天进城,沿途贩夫不止,吆声不歇,店铺招牌琳琅满目,比起长安城东西两市的严格管制,洛阳商业明显宽松许多。

    街上行人来往纷纷,偶有骑马经过,衣着鲜艳,男子多穿深衣束革,头裹幞头,女子多是俏丽的短襦束腰,发式简洁,然佩饰多用绢纱珠玉,色彩多样,男女老少,言笑大方,方言有异,但字音同京话相差不多,仔细听了,还是能懂,风度人情,瞧着是长安还松放。

    “还有多久能到?”遗玉扭头去问李泰,两人路上便已和好,没多闹。

    李泰顺着她掀起的帘子看了一眼外头,认清路,“快了。”

    话说完没半刻,马车便缓缓停下,听外头阿生一声通报,知是到了。

    李泰在洛阳也建有府邸,不比京城宽敞,然也是一座气派的院子,遗玉被平彤扶着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那宽敞的门庭外头挂的一块墨石匾额,上头规规矩矩地书写着“魏王府”三个大字,门前摆有一对比她人还高镇宅石狮子。

    “参见王爷,王妃,恭迎主子回府。”

    两扇大宅门敞开,门里门外整整齐齐列着二十余人,遗玉方挽着李泰手臂绕过马车朝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片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李泰只点了下头,便带着她往门里走,一群下人弯着腰,低着头,不敢起。

    见状,走了几步,遗玉临时起意,挥手说了一句“免礼”,果见他们一个个直起了腰,头依然是低着,很懂规矩,不敢造次的模样。

    不错,遗玉心中暗道,同李泰走进门后,才拉了拉手臂,轻声道:

    “你这间府邸是谁管教的,我看下人们都很守礼,这样很好。”

    “徐春,”李泰直接叫了人,后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三旬中年人立马小跑上来,李泰便指了他一下,对遗玉道:

    “是这里的总管。”

    那徐春比阿生个子还高些,听话就是一个高揖,恭敬道:“小的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遗玉点头,和气地笑了,“这里你管持的不错,整齐干净,就该这样。”

    她哪里知道,这是洛阳提前接到了京城的信,说是李泰要带着王妃来,这府里虽没人见过遗玉,然几个同阿生有交的管事都是晓得,李泰是极待见这新王妃,据说是要哄着宠着的,清楚李泰是个什么脾气,因而他们特意对府里面仆人耳提面命,要对王妃十分恭谨才成,这才有进门那一幕,遗玉没喊起,没人敢动的场面。

    “阿生,记赏。”李泰挨着遗玉话落,又出了声。

    徐春得了夸赞,面上只是一闪而过了喜色,然听见李泰下面一句话,却在心里大呼庆幸自己留心,这府邸,李泰一年也来个一两回,但哪里同他们多说过一句半句,这特别给的赏赐,更是头一回。

    “谢王爷王妃赏赐。”

    徐春得了赏,其他几名管事都是面露羡色,一路跟着往后院走,举止愈发恭顺,遗玉心思剔透,一想便道这是李泰给她做面子,心里喜欢,便悄悄去勾了他手指头,反被他抓住捏了两下,夫妻俩便借着衣袖遮掩勾勾扯扯起来,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回。

    然两人面上却正经的很,除了那些只顾低头看路的下人,只有阿生眼尖发现他俩小动作,觉得这主子两个凑到一起是愈发地爱玩儿爱闹,但也只敢在心里偷笑。

    ***

    安顿好,用罢饭,下人们忙里忙外去收拾东西,李泰见遗玉频频哈欠,知她路上在车里睡的不舒服,洗漱更衣后,就陪她一起上床去休息。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才起,错过了昨晚膳食,遗玉是饿地睁了眼,她一动,李泰便也跟着醒了,贴着她微出细汗的额头碰了碰,低声道:

    “洛阳春早,比长安暖和。”

    遗玉也是察觉自己出了一身轻汗,揉了揉眼睛,咕哝一声,半是梦呓道:“晚上得去一条被子...做梦都是围在火堆边上,你饿么...让她们去煮些甜汤喝,换了地界,头一天先别吃荤腥,免得压了肠胃,要坏肚子,天一回暖,你就爱吃肉,这样不好...”

    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李泰“嗯”了一声,因她软绵绵的呼吸洒在颈子上撩动,大早晨难免会有反应,低头看她睡眼惺忪的小脸,只觉得乖巧又可爱,搂紧了她一些,哑声道:

    “去沐浴?”

    遗玉刚睡醒的时候是有点儿迷糊,没什么警惕心,只问了他浴室是不是有热水,听他答是,便乖乖给人抱了起来,不晓得她这是送上门给人家剥洗干净吃了。

    她两条小细胳膊环还着他脖子,脑袋枕着他肩膀,未免掉下来,半卷了裤子的小腿儿还松松勾在他腰上,李泰托着她小屁股,把人往上抱了抱,手背蹭到她细滑的肌肤,心猿意马,脚步又迈大了些,直奔早有准备的浴房。

    一场晨浴,当是春光十分好,脸红心跳的咱们就不多说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是大道理。

    ***

    洛阳祭春来的人多,陆陆续续都是这几日到了,李世民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早一步住进了洛阳行宫,其他皇子王爵,官臣武将,得闲的也都携带着家里大的小的来度短假。

    休整了一日,遗玉便同李泰到行宫里去了一趟,在李世民跟前打个照面,遗玉则到韦贵妃那里,叫她意外的是,这次除了那位新宠的徐婕妤,遗玉竟然还在韦贵妃处,见到了卢书晴的身影,对只是见她冲自己笑了几笑,也足够遗玉瞧出,这从过年到现在,短短两个月,卢书晴日子是比之前好多了。

    回府的路上,遗玉就同李泰提起此事:

    “我在韦贵妃那儿,见到了我大伯的长女,卢书晴。”

    “嗯。”李泰是知道遗玉大伯家有个女儿,被送进宫中。

    “我上回不是同你说过,过年咱们住在宫里,她到琼林殿去找我,求我帮她打点。”

    李泰记起这事,只是当时一提,并未放在心上,而今听说这卢书晴跟来了洛阳,便知晓这当中少不了她,便好奇问道:

    “你寻了韦妃?”

    “哪能直接找她,”遗玉一番措辞,笑道:

    “我先通人打听了韦贵妃跟前得眼的老尚人,恰有一个家里遇上麻烦,她亲子侄在大理寺当差,因大意错理了一桩案子,虽后来改正过来,可被刘大人知晓,直接罚到籍馆去处理档案,看着是赶不上这三年一回的升迁,你晓得刘大人脾气刚直,没人敢在跟前说话。”

    “我们墨莹文社的史家小姐,是大理寺卿刘徳威的亲外孙,又同我关系不错,便寻她去说个人情,本是试一试,谁想就这么通了,刘大人消了气,就把他又调回正差上,年一过,刚巧又被提了一级,这事情不用说,是被那尚人晓了,加上过年时,我往韦贵妃跟前送的礼品暗藏了两倍的周全,年后又进宫在她跟前提了一回我母家堂姐在宫中,看来韦贵妃也是个投桃报李之人,书晴姐想必是受了她照拂。”

    女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李泰没兴趣,但他久在官场,自清楚遗玉这一手曲线救国的高明,对她扶助娘家姐妹并没有微词,反倒是觉得有心眼又肯动脑子的她惹人喜欢。

    “做的不错,韦妃确是个可交之人。”

    得他一句表扬,遗玉心里得意,高兴了一路,可在到家门口时候,却成了黑脸。

    王府门前的路被堵了,车马停的四处都是,单是这样,还不足遗玉拉下脸,可若是这车马里头载的都是女人,且都是冲着她身边儿这个男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

    “诸位姑娘请回吧,王爷现在不在府上,你们就是挨这里等,也未必能见着人,莫要堵了路,让小的为难。”

    徐春一脸苦相地立在门外朝着堵在门前的一群丫鬟解释,左右站着四名护卫挡着门口,不让人通过。

    “怎么不在府上?不是说魏王殿下昨日就回洛阳了吗,我家小姐请见,徐总管可是忘记将帖子呈递给王爷了?”

    “是啊,王爷分明已经到洛阳,怎么不在府里,我们家二小姐的帖子,月初就递到府上了,怎么徐总管没有通传吗?”

    “月初才递帖你还叫嚷个什么?我家小姐年头便送了名帖请见,不还是没有回音。”

    “嘁,来的早不一定见的早,有人眼巴巴送上门,自以为是什么才女名媛,还不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哼,说的好像你家小姐同魏王殿下私见过似的,不过是被一群俗人称赞几句,还真当自己是咱们洛阳城头号的美人儿了,魏王殿下可不是好色之辈,岂会以貌夺人,听说那新娶魏王妃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招了笑话。”

    “也不晓得谁是笑话,你难道没听说魏王妃也是个美人吗,虽说不一定比我家小姐貌美,可也一定比有些个无盐女要强上几分。”

    “啐,哪个再乱说话,我可要嘶她嘴了!”

    “哟,这还没怎么,就耍上脾气了,人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可叫人瞧瞧你家小姐什么礼教。”

    一群丫鬟叽叽喳喳地对掐,就好像是几百只鸭子盘旋在王府门口,徐春是眼晕耳疼,眼看她们一言不合就要打闹起来,正要劝,却有人大喝一声:

    “吵什么吵,都是来求见王爷的,这一年才能赶上一两回,错过了说不定又要等明年,先问问人哪去了,才是正经。”

    于是一众女人又将瞄头对准了徐春,齐声划一:“王爷呢?”

    马车上,听了大半截热闹的遗玉一声怪笑,手指一翘指着窗外,对已经皱起眉头的李泰细声道:

    “找你呢。”

第二五十章 六玩街

    时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女子抛头露面乃是常见,洛阳城中女子,风气上,更比长安多几分大方和开放,年轻才俊能够吸引到女子倾慕,甚至主动登门拜访为求一见,或结一段佳话,或成一段佳缘,而各种条件都相当优渥的李泰,想当然就成了这样一个目标。

    王府门前被围住,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遗玉主动让阿生调转了车头,从侧门进去,除了开头取笑了李泰一句,就再没多问半句,她不问,李泰也不解释,夫妻俩回房以后,正准备要更衣,就听说高阳来访。

    遗玉让下人请她进府里等候,只换了件外衫,同李泰道:

    “定是来找我的,我过去看看。”

    “嗯。”

    李泰很少去管遗玉社交,对于她同高阳冰释前嫌,也只在听说时候多问了几句,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何如此粘着遗玉,倒是有几分理解,在人情淡薄的宫里待久了,遇上一个满身笼罩着亲情的人,想要靠近,这是本能。

    遗玉中午是在行宫里用的饭,这会儿正当下午,春阳日暖,沏上一壶好茶,烧几样点心,在华亭里晒太阳,是极舒服。

    高阳就是从前门挤进来的,不消遗玉多问,就把这些赶马来见的小姐们来历给解释了个清楚,最后一挥衣袖,不耐烦道:

    “四嫂不必理会她们,每回四哥过来小住都是这样,等你们走了,她们也就安生了,兴不起什么风浪。”

    “嗯,我知道了,”连高阳都这么说了,遗玉就是心里不舒坦门前堵着一群对她夫婿心怀不轨的女人,难道还能拿扫帚把人家撵走不成?

    “不说这个,你来找我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约你出去游玩,这洛阳城里外有意思的去处多啦,趁着人还没到齐,围猎没开始之前,我先带你到四处去转转,开开眼,哦,对了,你有带了座驾来吧?”

    遗玉点头道:“带着呢。”

    说来可惜了乌云那匹好马,跟着她这个不爱游骑的主人,白费了一身脚力,这次出来玩,说什么也得好好溜溜它。

    “那咱们明日起,先到六玩坊上去兜一圈儿。”

    “六玩坊?”这古怪名字,“是什么去处?”

    高阳得意一笑,“到了你就知道。”

    “就我们两个去么,你还约了谁?”

    “当然是就咱们两个,咳,”高阳清了下嗓子,不自在道:“本宫那些玩伴,多是生了一副势利眼,想你也瞧不上,就不带了,你看是还要喊谁一起,那就捎带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哪个惹了我不高兴,我可不会忍着,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就行。”

    遗玉莞尔,道:“那就不叫了,就我们两个去吧。”

    程小凤和封雅婷她们两个这回都没过来,同她要好的楚王妃赵聘容又怀孕静养,也就是晋璐安和史莲来了,但叫她们同高阳这火爆脾气一起玩,肯定双方都不自在,没必要强求。

    高阳心里一喜,面上却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就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早晨过来接你,记得穿戴简便些,把马喂好。”

    遗玉口里应着,起身送她出了亭子,才叫侍女代送出门,扭头招了管事过来吩咐:

    “门前那群客人,再过半个时辰,让徐春告诉她们王爷谢客,请她们回去,还送不走的,只管把门关上就好。”

    “是。”

    遗玉走到花廊拐角坐下,从侍女递上来的鱼食盘子里捏了一把洒进小湖里,想通之后,一扫先前郁闷。

    守住家里这一个,还用得着管那外面几十几百么。

    ***

    正好李泰来洛阳头几日也有些事务要处理,听说高阳约了遗玉出去玩,交待两句,便由她去了。

    第二天,遗玉被丫鬟叫了早起,她起床时,李泰还在床上躺着。

    洗漱罢,更衣,天气渐暖,自扬州一行回来,她就让府里裁缝准备了不少半臂衫换穿。

    一条深色的靛青荷裙束在里面,葱绿的窄袖,外搭一件浅蓝的半臂,梳上乐游髻,随意簪两支点翠,挂一条蓝珊瑚串子,衬她一身雪肌,便是同这春日里的暖阳一般,怡人,又稍带几分明艳,她眉眼一年随一年长开,从初时的俏丽,一点点多添了明媚。

    “坐马车出门么?”

    正摆弄着一只扭了金丝的镯子,遗玉抬起头,对着镜里头映出披散着头发的李泰人影,倩然一笑:

    “骑马呀。”

    李泰在遗玉身后坐下,边上几个伺候梳妆的丫鬟便识相地放下珠珠串串,退出去。

    遗玉被他从身后一臂搂住腰,肩膀一沉,就听他低低的嗓音自耳边响起:

    “坐车去。”

    瞧了一眼窗外清爽的天气,遗玉伸手从肩上拢了他一掬长发,拿梳子理顺,道:

    “今日天气好,不晒晒太阳未免可惜,这次出来不就是游玩么,京里有的人认得我,常出门麻烦,这洛阳城我总能一身轻松地到处走一走,再去坐马车,那我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李泰也瞟了一眼窗外天气,手掌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按了按,道:“今日会下雨。”

    遗玉撇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晚天边那么大一块云彩,咱们在院子里坐那会儿我还指给你看了,你从哪看出来会下雨。”

    “我说下雨,就会下雨。”

    “哈哈,”遗玉轻笑出声,“你又不是雷公。”

    说罢,趁着他不留神,拉开他圈在腰上的手掌,一哧溜从他怀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外面走。

    “站着。”

    遗玉听话顿足,扶着门框回头冲他眨眨眼:

    “我吃了早点到前庭去遛马,您再回床上躺会儿,不必惦记着我。也就是骑马会多给人瞧几眼,殿下该不至于这样小气吧。”

    话落,就见李泰微眯了他那双宝石珠子一样的眼睛,真怕搓了他火气,逮着不让她出门,遗玉暗吐了舌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出去。

    哼,昨日那么一大群女人找上门,连句解释都没,活该叫你也不爽快。

    李泰见她跑没了影,犹豫了一下,便没追上去把她拎回来,就想着晚上怎么教训她,好让她明白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小气。

    ***

    吃罢早点,高阳就上门来接人,今日出去不摆排场,遗玉就带了性格沉稳的一华一人,和高阳并着两个随从,出了门。

    乌云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被骑上一回,今日不但没耍脾气,十分配合。

    几乎是遗玉捏着缰绳的手指刚刚动弹,就晓得要转要停,要快要慢,这股乖巧劲儿让遗玉御起马来得心应手,竟没有久未出马的生疏,直叫走在她一旁的高阳眼羡十分。

    “这种混血的马种,一百匹也少见能有一匹出彩的,养出这么一匹黑骑来,更不知耗费多少人力,哼,我就知道四哥有门道,同他讨了几回都不理我,却送给你这不懂马的,真叫浪费。”

    虽然两人和好,又口口叫着“四嫂”,但高阳的本性还是没变多大点儿,时而有一两句不照脸的话冒出来,遗玉只当是耳旁风,懒得同她较劲。

    “六玩街”离王府有段距离,高阳带了一个领路的护院骑马走在前头,挑些行人少的大路,穿街走巷,约莫是有两刻钟,才到了地方。

    路上行人渐多,人声也热闹起来,经过一道挂红绸镶彩漆的高大牌坊,听高阳说,前头便是六玩街了。

    虽街上不乏女子穿行,也有骑马而过的年轻女子,但遗玉和高阳两人,论姿论貌,当是胜于常人一截,一个是橘中娇,一个是蓝里俏,既成一道风景,想当然是争引了路人侧目,酒馆茶楼上有的视线清楚的客人,摇着纸扇,转着酒杯,“啧啧”一两声叹响,当夸一句洛阳春好。

    高阳还好,她是经常出来玩儿的,自恃比这群平民百姓身份高贵,一路扬着下巴睥睨过去,遗玉就是有些不习惯这洛阳城里人的热情,也很快便被街边的新鲜事物吸引去目光,不去在意旁人视线。

    “到了,下马,咱们进去。”

    鼻间刚有一股酒香薰来,停在一座两层高,修建气派的紫扶楼前,高阳喊了遗玉下马,将缰绳交给一名看马的侍从,拉了遗玉衣袖,就往门里面走。

    她脚步快,遗玉也只来得及瞄一眼那门头上的招牌,上头横直写着四个大字——“金满楼”。

    一进门,就听见小二一声脆喊:

    “客官里面请,这两位客人看着眼生,是头一回来咱们金满楼吧,要不要小的给您二位介绍一下咱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不用,本小姐来过。”

    “那怪小的失礼,没认出二位熟客,不知今儿您是来赌玩的,还是来喝酒的?”

    遗玉一听这话,暗暗皱眉,道这里是赌坊不成?但打眼往楼里瞧了,地上铺摆的是整整齐齐的青案绿毯,三五成群的客人坐席间喝酒吃菜,男客文质彬彬,女客衣着干净,也不像是赌坊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啊?

    “自是来玩儿的,带到二楼去,上两份单子,再拉一席招牌酒菜。”高阳随手丢了一小块银子出去,脸上带点儿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小二稳稳地接住银子,当即捧出一脸笑,就引着她们往楼上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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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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