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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二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

    尽管遗玉撒娇耍赖,卢氏也没留下她吃晚饭,撵着她上了马车,赶她回魏王府。

    夏季白日长,遗玉又让于通驾着车在城里兜了半圈才赶在天黑之前回府,刚刚好赶上晚膳。

    李泰比她回来的早,在饭厅等她换了衣服出来,在桌对面坐下,才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接过侍从斟满的酒杯,询问:

    “下午出门去了?”

    “嗯。”遗玉执起象牙箸,先从一大盘烩珍里挑拣了几块雕成梅花形状的红白萝卜搁在面前的碟子里。

    “去了哪?”

    这几天停药,改服李太医的水丸,遗玉胃口渐渐回复,将桌上能挑拣的素菜都择了一圈,盛了满满一碟子,一边细嚼慢咽地往嘴里送,一边分神回答李泰。

    “先到南湖去坐船,后来又去探望了我二哥。”

    “明日在春江坊有学士宴。”

    李泰冲阿生点点头,后者就从袖子里抽了一张学士宴的请柬,搁在遗玉手边上。

    她只扫了一眼,有片刻回想到几年前同卢智一道去与宴的情景,随后便摇头道:“勤文阁送了新的书单,我明日要抽空统计,就不出门了。”

    回应她的是李泰的沉默,阿生见两人气氛僵着,忙上前打圆场:

    “王妃,今年这学士宴,听说是选送了不少好字,有些堪能收藏,您若是没空,不妨把事情交待给属下做。”

    “不用了,我不想去。”

    阿生还要说什么,李泰已是端着酒杯开口:

    “那就在府里待着,你还在静养,有什么事就交给下面人去办,不要过度操劳。”

    “哦。”

    遗玉应了一声,只字不提上午见过阎婉,继续低头吃饭,将碟子里的萝卜青菜都嚼巴完,又喝了半碗去过油腥的老鸭汤,便搁下箸子,乖乖坐着等李泰吃好。

    李泰不开口,她便不主动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了剩下的半顿饭,一个起身去了书房,一个扭头回了卧室。

    既没有吵嘴,又不算冷战,可这相处起来不咸不淡的状态,着实让平彤平卉和阿生着急,前些时日瞧他们夫妻两个蜜里调油是觉得腻的慌,这一下子冷淡下来,还真不能适应。

    “主子这是怎么了,王爷不都说过不会纳妃了么,为什么她好像还在生气啊?”

    “主子的心思,咱们哪能知道,唉,真是叫人心急。”

    “你们两个快回房去侍候,在这里瞎操心也没用。”

    阿生催了平彤平卉跟上遗玉,自己也去书房侍候,心道这夫妻吵架,床头闹,床尾和,没准儿明日就太平了。

    殊不知夜里他家王爷从书房里回到卧室,等着他的却是遗玉睡得正香的背影,连这“床尾和”的机会都没有提供。

    李泰自认那天是说错话伤了她的心,可他即已道过一回歉,就不会再说第二回。

    见遗玉对他不亲不热的态度,虽然不高兴,可好歹她人是好好的待在他的床上,早晚都逃不出他手心,这便不急不慢地上床,在她身边躺下。

    李泰盯着她因药效酣睡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把体温偏低的她揽进怀里纳凉,这在夏日里睡觉是极为享受的一件事。

    “白天里不听话,睡着时还乖巧些。”

    ***

    第二天一早,遗玉睡醒过来,李泰已经洗漱好在更衣,床头冰桶里的冰块经过一夜,早早化成一滩水,从洛阳带回来那只兔子阿宝这几个月长肥了一大圈,正蜷缩成一团白球在冰桶边上睡觉,一对长耳朵不时抖动两下,十分惬意。

    南边的窗子开了一半,从屏风吹进来一小股湖风,早晨空气凉爽,好在她最近晚上都穿着长袖的雪缎入眠,便不觉得冷,裹着凉被迷糊了一会儿,见李泰快穿戴好,才喊平彤她们端水进来洗脸。

    妆台前,遗玉跪立在李泰身后,熟练地给他束发戴冠,这几天他们只是话少了,但该做的事她都一件不落,正是因为这样,李泰才能够对她的小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叠好了床铺,平云抱着阿宝出去喂食,在平彤的眼色下,屋里的下人都自觉退了出去,留给这对正在闹别扭的夫妻多一点独处的空间。

    遗玉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李泰的头发,忍不住从镜里望他一眼,不想回对上镜中他凝视她的目光,被逮个正着,遗玉尴尬地躲开视线,正要起身,却被他突然拉住,脚下一滑,坐倒在他腿上。

    吓了一跳,遗玉低呼一声,便扶着李泰肩膀想要站起来,被他搂着腰肢动弹不得,偏头躲过他靠近的呼吸,刚好让他在颈侧落下一吻,他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脖子,从肌肤传来的细痒,让她浑身都不自在,于是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殿下?”

    “嗯。”

    “时辰不早,您用罢早膳就该上朝去了。”

    “早膳不用也罢。”

    李泰说着,一手穿过她膝窝,一手扶着她后背,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绕过屏风,径直走向床边,途中拉扯着她的腰带,浅吻也变成轻轻的吮咬,从她的肩窝滑到小巧的锁骨上。

    遗玉左闪右避他的亲吻,却防不住腰带被他解开,放倒在床上,他拉开她的外衫,露出里面贴身的草青色小衣,裹着她玲珑纤细的上身,薄薄一层布料,几乎遮不住什么。

    李泰头一低,贴了上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遗玉这下再不能淡定,脸一下涨的通红,侍女们就在门外候着,她不敢高声说话,便红着脸拿膝盖去抵着他胸膛,两手拉住被他解开的衣襟两边试图合上,但她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对上李泰,想要反抗哪有半点胜算,三两下过后,就连裙子都被拉了下来,身子被他揉的发疼,小声呼痛,他动作才温柔一些。

    这要是她真的还在生他的气,那他大清早就对她这样,一准是会咬他几口泄愤,可关键是她早就不气了。

    与其说这几天她是故意不理睬他,倒不如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尤其是昨日见过阎婉,隐约意识到他的“用心良苦”,要装作若无其事很难,要拆穿他也难。

    他提议纳妃,给她脸色,不过都是他预防她心软的一种手段,不事先给她下一记猛药,很难想象当阎婉找上门时,拿了清白哭求她,声声泪下,逼迫着她良心的底线,她不会一时昏头松口,掉过头去求李泰收留下那个可怜的女子。

    阎婉的确是个聪明人,她完全懂得如何将劣势变为优势,将不利变为有利,倘若在事发之后,她一开始就先去恳求遗玉,抓住她心软的弱点,一击则中。

    可她错不该先去找李泰,这只能怪阎婉不够了解她所倾慕的这个男人,是生了怎样一付铁石心肠。

    从阎婉口中得知李泰亲眼看到她失节后的画面,且拿了信笺出来,一口咬定是她这魏王妃做的,遗玉就起了疑心。

    这事件明摆着是冲着他们夫妻两个来的,李泰怎么会不查个清楚,既然这暗中有人陷害,他更不可能把阎婉这个麻烦往魏王府里揽,由此可想,他提议纳妃,根本就是另有目的,或者说,口称要她考虑纳妃一事的他,根本就没有纳妃的打算。

    想清楚一切,遗玉又一次感慨李泰对人心的敏锐和洞察,他知道她心里有根刺,就开始试图拔掉它,阎婉的出现,只是提供给他一个契机,面对一个不幸失贞的女子,冷漠如他,所有的不是怜悯和同情,冷眼旁观,察起所图,再将之利用的一干二净,才像他的为人。

    在这一次的风波中,阎婉是最大的受害者,遗玉为这个无辜女子的遭遇感到惋惜,兴许还有因他们而受牵连的内疚,除了这些,再多的她给不了,也不会给。

    她清楚明白自己跟了怎样一个男人,别人往往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爱他的权势,爱他的容貌,爱他的才华,爱他的睿智,所有好的一面。

    可他冷漠无情的一面,阴险诡诈的一面,野心勃勃的一面,所有隐藏在阴暗下,不为人知的特征,又有谁能了解,谁能包容?

    在一次又一次偷偷庆幸他的无情和冷漠不属于她的同时,早就将他放在生命里一个特别的位置。

    她爱他,好的,坏的,甚至有时不得不违背良心,不用正统的道德和规范去衡量他,这个时候的她,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没有猫哭耗子的权利,她只需要对他负责。

    “怎么了?”

    察觉到突然变得乖顺的遗玉,其实是在分心,李泰握在她腰间的手掌摩挲着她纤长的腰线,从她颈间抬头。

    看见他神色间微微流露出的关心,遗玉轻叹一声,再藏不住眼中的柔情,从被胡乱脱下的衣带纠缠中挣出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一遍,然后问了一个女人通常这一辈子至少都会问上一回的问题:

    “殿下,你喜欢我哪里?”

    “你呢?”李泰反问,意外地有些期待她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遗玉刚刚退热的脸又发烫,腼腆地承认:

    “都喜欢。”

    李泰满意了,眼睛更绿了,继续埋头做正事。

    遗玉不乐意了,一边推搡他的肩膀,一边重复问道:“那你呢?”

    “不知道。”

    他的声音从她胸口传来,低哑又含糊,遗玉气呼呼地在他肩膀上拧了一把,却不好意思再问他一遍,李泰也没有给她精力再去多想什么,略施了些小手段,很快便让身体敏感的她软在被褥。

    尝够了餐前的甜头,李泰撑起上半身,看着身下香汗津津的遗玉,在医嘱之下忍了好几日,很想就这么趁机把她吃个干净,奈何阿生已在门外咳嗽了十几声提醒他时辰,叫他不得不把叼到嘴边的肉再放回盘子里。

    “晚上等我,不许再先睡。”

    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李泰不多流连,很干脆地翻身下床,拉过凉被盖在她身上。

    遗玉脑子清醒些,羞恼地“哼”他一声,扯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埋头进枕头里。

    亏得亲热了半天,床上那个已经被剥的干干净净,李泰身上的衣裳一件都没少,发冠又被遗玉扎的牢靠,略整理了袖襟,便大步走出门去。

    阿生见他从屋里出来,暗松一口气,正打算咽口唾沫润润喉咙,便听李泰淡淡道:

    “嗓子不舒服就去找李太医,抓两斤黄连下药。”

    “咳、咳咳!”

    无端吃了呛药,阿生被唾沫噎了一口,猛咳了两声,见李泰走远,才摸着喉咙,暗自郁闷。

    合着尽忠职守还有错啊,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第二八三章 升迁

    李泰走后,遗玉又睡了个回笼觉。

    直到平卉在门外禀报才醒过来,说程夫人派人先来递了帖子,稍后要来探望,料是为程小凤怀孕一事而来,遗玉就没再赖床。

    这头她梳妆打扮好,程夫人已在院南的抱夏里等候。

    一见面,程夫人便亲手递了一封红包给遗玉,说是“见喜钱”,算当她头一个为程小凤诊出喜脉,遗玉不客气地收下,两人寒暄几句,程夫人才收敛了满脸的喜气,犹犹豫豫开口:

    “我听说,皇上要把工部侍郎阎大人家的小姐指到你府里来,可有这回事?”

    “怎么这话都传到您那里去了,”遗玉哭笑不得,“事是有这么一回事,可能不能成真还不一定,不晓得是哪个多嘴的到处散布,也不怕触了女方家里的霉头。”

    在遗玉眼中,这门亲事俨然已成空谈,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写信去向平阳公主求助,是已将这件事甩给李泰处理,在了解了阎婉的遭遇,和李泰的盘算之后,她若还以为魏王府有同阎家结亲的可能,那便是小看了李泰的手段。

    程夫人皱眉,“何止我一人听说了,这要是没风没影的事,我岂会来问你。当年你娘就是个硬脾气,才会吃大亏,你可莫要学她,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怕你娘操心不好说,就来找我商量,男人通是吃软不吃硬,这事若是定下,那也是宫里头的安排,你纵是不愿意,也千万别同魏王过不去,弄僵了关系,最后让别人捡了便宜。”

    遗玉同程小凤关系,同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早就被程夫人当成半个自家人,故而才会不避嫌地教诲。

    遗玉晓得她是一片好心,但也知道自己要李泰从一而终的想法在对方眼里肯定太过荒唐,这便不提,就顺着她的话,乖乖地点头受教。

    程夫人哪里知道她是白担心了一场,同遗玉说起经验之谈,头头是道,间或有她同程咬金吵嘴怄气的小事,遗玉听的有趣,见程夫人严肃,也不敢露笑,一壶茶换了三回,程夫人才起身道辞。

    “好了,这都快中午了,我得到小凤那儿再跑一趟。你可别嫌我啰嗦,这过来人的话啊,多少要听上两句。”

    “我哪会嫌您啰嗦,求不得您多来同我说会儿话,”遗玉跟着她起身,“您要到小凤那里去,正好帮我捎带一份食谱给她,既然有了身子,好多东西都得忌着,有些平日不吃的也多少要入口。平霞,你跑快些到书房去,把我书案头上折好的单子取来。”

    “是。”平霞一溜小跑了出去。

    程夫人不好意思道:“我就想着回去要理一理这个,你都先准备好了,小凤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细心,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遗玉挽着她的手臂往门口送,笑道:“哪啊,这是我前阵子整理出来,准备自个儿吃的,哪晓得被她赶了先,只好便宜她了。”

    知道遗玉久不能孕,程夫人本来不敢多提,可今日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便放宽了心,就好开口:

    “你也别太着急,这孕事哪能说有就有,我晓得京里有一处求子特别灵验,等过两日我带你去拜一拜。”

    “好。”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门口,平霞也跑着送来了食谱,程夫人让侍女收好,同遗玉道了别,正往车边走,打南边来了一匹快马,哒哒冲到王府门前急停,一声马嘶,众人侧目去看,就见马上下来个管事打扮的,看到遗玉就在门前,三两步跑上去。

    “拜见王妃,老夫人请您过去!”

    有几天前半夜被人找去给卢俊疗伤的经历,遗玉脸色微变,问道:

    “卢孝,出什么事了?”

    卢孝扬起一脸喜气,高声道:

    “回王妃的话,是好事,方才府里来了宫人宣诏,咱们家二公子高升啦!”

    昨日听卢俊说过要连升三级的话,听见这喜讯,遗玉并不怎么惊讶,便笑斥道:

    “瞧把你高兴的,不知道的还当是你家公子中了状元呢。且回去同老夫人和二公子说,我收拾下就过去。”

    “是!”卢孝来的急,走的也急,捎过话便要翻身上马,还是程夫人好奇问了一句:

    “是升了几品?”

    遗玉猜测道:“该是到五品了。”

    说罢,也用目光去询问卢孝,就见他使劲儿摇了下头,大声道:

    “是正四品的折冲都尉,统华阴府军,说咱们公子诛毙了反贼头领,宫里还赏了公子一千帛和二十万钱呢!”

    卢孝这结结实实的一嗓子,惊住了王府门前一群人。

    片刻后,便有机灵的下人冲着遗玉道喜: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这喜从何来,当是不用多做解释。

    程夫人看着被一群下人围住的遗玉,见她一副尚在惊愕中的呆相,忍俊不禁,哈哈笑道:

    “我看我还是先跟你上你娘那里去一趟,沾沾喜气,再去看小凤。”

    遗玉回过神,哑然失笑,前番还是连日阴霾,这两日却是接二连三的喜事,巨大的落差感叫她不能适应,想笑都笑不出来:

    “那您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换件衣裳。”

    ***

    “嘿嘿,嘿嘿。”

    卢氏和程夫人在外间说话,屋里,遗玉就坐在软榻边上,把了卢俊的脉息,听见他不知第几声傻笑,斜了他一眼。

    “再笑这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咳,”卢俊清了清嗓子,收敛一些得意,有些不平道,“二哥当统军,你就不高兴吗?”

    “来的路上早高兴过了,”遗玉放下他左手,扯过他右手,换了脉搭,“现在就是发愁。”

    卢俊纳闷,“你愁个什么?”

    “你这官是升了,可华阴离长安少说有两百里远,快马来回都要三日,你今冬就要上任,不得离京到军府去住么,让我和娘怎么办?”

    卢俊要到军府,卢氏跟着儿子,便要同女儿两地分隔,跟着女儿,便会同儿子难得一见。

    “嘶,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卢俊脸上顿时没了笑,苦恼道,“真是的,怎么就被派到华阴去了。”

    卢氏掀帘进来,正好听见兄妹两个谈话。

    “不用操心娘,娘就在京中住着挺好,这两百里又不算远,你有空回来看娘就好。”

    “娘。”

    遗玉起身,卢俊坐起来。

    卢氏走过来,拉着遗玉重新坐下,拍着她的手,对卢俊道:

    “娘年纪大了,不喜欢到处乱跑,这京里住的挺好,街坊邻居我也都相熟了,不想再换地方。”

    卢俊并不意外卢氏会这么说,郁闷地看了遗玉一眼,道:“就知道您不会跟我走。”

    遗玉被他这一眼看的不自在,心里清楚卢氏是因为她才留下,也是犹豫,不想让她娘走远,却又想让她娘好好地享一享儿孙福,住在京城,她总不能天天往娘家跑,就算日后有了孩子,也不可能让她这外祖母整日抱在身边。

    “娘,不如您就跟着二哥到华阴,京兆的府军不是每年都要值宿吗,加上进京办差听训,到时候您再跟着二哥回来小住便是。”

    “娘都说了不愿再迁,你们就别乱替娘拿主意了,”卢氏一口回绝了遗玉的提议,见兄妹俩都是面带愁色,便戏谑道:

    “没准你二哥再升迁个几次,就又回到京里来了不是。”

    都已经是一府的统军,这再往上升可就难了,遗玉清楚卢氏是在说笑,见她即已拿定主意,就没再劝说,卢俊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下。

    “对了,娘,既然冬天就要上任,二哥的婚事还是早点办的好。”

    “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才找你来商量。”

    “二哥早点成亲,娘才能早点抱孙子。二哥你脸红什么,心急啊?”

    “哪、哪啊,你说就说,别带上我。”

    “呵呵。”

    母子三人围坐在窗前,说起另一桩喜事,卢二哥脸红地被卢小妹打趣,卢氏笑吟吟地看着一双儿女,外面的日头灿灿,今不知这样温馨的时光,来年还有几回。

    ***

    傍晚李泰回府,饭桌上,遗玉说到卢俊升迁,经李泰告知,她才道早朝时,李世民在百官面前提起初五那晚结社率进犯皇宫一事,亲口褒奖了护卫有功,且伏诛反贼的卢俊,连同其他卫士的赏赐一并诏出。

    虽没亲眼看到当时场面,遗玉料想皇上对卢俊这番封赏,肯定是会引得一片眼红。

    吃过饭,回房洗漱后,遗玉本意是同李泰一道去书房,两人好几天没有同读,她积了一堆问题要讨教。

    李泰却褪了靴子往床上一坐,伸手招她过来。

    遗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迟疑道,“这么早就睡吗?去看会儿书吧,我还不困。”

    “我也不困。”

    话音落,李泰便将不设防的她放倒在被褥里,覆上去,宽她的衣,解她的带,是比早晨动作还要敏捷一些。

    等遗玉后知后觉地红起脸,已经为时已晚。

    好在李泰尚记得医嘱,没有过分索取,只要了她一次便放过,抱到浴室洗洗干净,回到床上,听着夏夜蝉鸣入眠。

第二八四章 好事变坏事

    在六月初五那晚宫袭之中,护卫有功的卫士,在早朝时被皇上亲口提说,并一一封赏,这当中尤以破格提拔为折冲都尉的卢俊最为惹人注目。

    若说以前卢家的二公子,是靠着怀国公后人,和魏王内兄这两个头衔为人所知,那么现在他绝对是这京城里年轻有为的代表人物之一。

    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虽说起来还有人记得卢家同长孙家的一起凶杀旧仇,但时过几年,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某些同长孙家本就关系不如何的人们眼中,比起一门佳婿良择来说,着实不值一提。

    李唐厚待武人,前后两代实例比比皆是,卢俊既已得了皇上青眼,谁晓得他不会是下一个程知节,侯君集。

    于是宫里的封赏下来没过几日,闻风到卢家去说亲的人便接二连三地纷沓而至。

    无奈卢氏早就内定好了儿媳妇,岂会中道换人,任凭你子丑寅卯家的小姐是怎地贤良淑德,温柔大方,都不为之所动,客客气气地迎进门,再客客气气地送出去,既不得罪人,也不松半点口。

    但这么接连几日下来,卢氏到底疲于应付,苦于同晋家的亲事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拍板定下,不能光明正大地把媒人撵出去,后来还是韩厉给支招,让她以卢俊正在静心养伤为故,闭门谢客。

    这下卢俊那头是清净了,媒人见不到卢氏,又没胆子往魏王府去找遗玉,便走了旁门左道,寻到卢荣远、卢荣和那里,甚至是同方航偏居在京城的卢景姗那里都去了人。

    但卢氏的兄嫂赵氏和窦氏,早就盯着卢俊的婚事,眼见卢俊已成肥水,哪有让他流进外人田的道理,事过其后,便分头上门寻了卢氏。

    上午才送走了二房窦氏,下午大房赵氏便找上门,卢氏在对方道明来意后,很是为难道:

    “不是我不愿同大嫂家攀亲,可惜俊儿早就有了中意的女孩子,就等着避过这个月的血灾,下个月上门去提亲。”

    赵氏不以为然。

    “我那侄女虽是旁支所生,但怎么都是虞家的千金小姐,加之她从小就能文会诗,又在国子监念过一年书,配上俊儿是门当户对。你莫凭他喜欢就乱选了人家,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说这么半天,还不知道他是相中了哪户人家?”

    “这...”卢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很是看重女子闺名,不愿意提前透露给外人知晓,可见赵氏不问明白不肯罢休,便透了底:

    “是国子监晋博士家的孙小姐。”

    赵氏闻言,借着喝茶的功夫想了想说辞。

    “我也是为了俊儿着想,他能结一门好亲,将来再光宗我们卢家的门楣,爹他在天有灵也会心安不是,这门亲事我就先暂代你搁着人家,你且好好想想吧。”

    话到这份上,卢氏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叫两府关系雪上加霜,便虚套地应付了她,把人送出门。

    她这会儿只想着赶紧把赵氏送走,便好声好气地待见,却不想事后会节外生枝,又惹出事端。

    ***

    卢氏这边是水深火热,同这个月的天气一样难熬,另一边遗玉却是落得个清闲。

    月初韦贵妃还曾把遗玉传进宫里说教,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说这个月十五前后皇上便会指下几桩婚事,当中就有许给李泰的一个侧妃,为此,遗玉还特别请了在礼部任职的姑丈方航留意,一有动静就会传到她耳中。

    可这一晃眼都到下半个月了,却再没听见宫里有什么风声。

    眼看六月将末,遗玉晓得,这李泰纳侧一事,算是彻底黄了。

    遗玉丢掉纳妃一事带来的压力,又禁了养血气的补药,服了半个月李太医捏好送来的水丸,她人养在家里,三五不茬儿到卢氏和程小凤那里串串门,吃好睡好,房事和谐适度,肉很快便又长回来一圈。

    这天李泰办完差,半下午提前回了王府,恰赶上遗玉沐浴后,穿着一件轻薄的长衫盘腿坐在床上喝梅汁,玉瓷小碗捧在手里,插了半根芦苇管,一端含在她红嘟嘟的嘴里,一端没入紫红色的梅汁里,许是今儿的味道调的酸了,她鼓圆了腮帮子吸上一大口,便被酸的眯起眼睛,偏她还乐此不彼地一口接着一口,儿性十足,让人看着便觉得有趣。

    平彤捧着一条方巾将遗玉头发擦的半干,正要顺便给她按按额头,见李泰进来,便给遗玉加了一件外衫以防她着凉,识相地退出去。

    今天热,李泰解了常服挂在衣架上,擦了把脸,便穿着里面的白衣白裤在床边坐下,阿宝原本窝在脚踏上,一见到李泰靠近,便抖着耳朵飞快蹦跳开,三两下钻进屏风后头不见了踪影。

    “不会让下人添了糖霜再喝。”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遗玉碗里的梅汁便见了底,一对秀气的眉毛也被酸的横成了一条。

    “糖放太多就不是这个味道了,”遗玉咂咂嘴,放下碗,把散在床尾的靠枕捞过来垫在瓷枕上,摞高后,才懒洋洋地趴上去,打了个哈欠,眯起眼,一手准确地扯住他袖子拉了拉,撒娇道:

    “给我擦擦头发。”

    李泰看她困劲儿,就晓得她午觉没睡好,见她头发还潮着,就将手穿进她发里,手指轻轻贴着她柔软的头皮撩动,蒸发着发丝间的水汽。

    遗玉享受了蹭了蹭枕头,李泰一手撑头枕在床榻上,手指爬梳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昏昏欲睡时不设防的天然模样,享受这午后安宁的时光。

    但总有不识相的来搅合。

    “主子,齐夫人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正在花厅里候着。”

    ***

    遗玉被扰了眠,穿戴整齐去见程小凤,一进客厅便斥道:

    “我前头让人送信给你怎么说的,不养够三个月就别要乱跑,怎么又上我这儿来了。你再不听话,我干脆就请王爷给齐大人放长假,专门回家盯着你这祖宗。”

    “唉,你当我找你是闲聊呢?”程小凤把手一挥,不等遗玉坐下,便皱紧了眉头道:

    “璐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卢俊那小子要娶虞大人府上的一位小姐,她脸皮薄不好意思上门去问,又瞒着家里头不敢说,私底下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昨儿在国子监课上骑马,许是几晚没有休息好,不留神就跌下来了,据说是被人抬着送回家的,还不知伤的怎样。我正打算过去看看,这不就先来找你了。”

    遗玉一惊,变了脸,坠马的经历她就有过一回,知道多可怕,忙按了她的手,道:

    “你先坐着,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顺道送你回府,别跟着我乱跑,璐安那头我会去看,你要再出个什么差错,可不是添乱么。”

    这个年代的胎难养,女人十中七八都有小产的经历,尤其是头三个月,一点磕着碰着都可能掉了孩子,程小凤被程夫人和遗玉耳提面命了半个多月,晓得轻重,这也是一时情急才不管不顾地跑过来,被遗玉劝说了两句,就乖乖地答应,被她送回家去等消息。

    ***

    遗玉是第三次拜访晋府,第一回还是她当学生时候,跟着卢智一起去借书,第二回是在同李泰巡游回京之后,带了礼品去探望晋启德这位曾有知遇之恩先生,不想这第三次,是为探病而来。

    对于晋璐安的伤势,来时的路上,遗玉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真见到人,还是心底一凉。

    晋父晋母显然并不怎么欢迎遗玉的到来,只是碍着她的身份,还有晋启德的首肯,才领她进了晋璐安的卧室。

    屋里是浓浓的三七味,晋璐安才喝了药睡下,人就躺在床上,她额头上密密包着几圈白纱,脸色苍白没有血色,遗玉主意到薄被下,她腿脚处突起的形状,便知是上了夹板。

    伤到腿,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多谢您能来探望。但这屋里药味大,小女今早才退热,王妃身体娇贵,莫要沾染了病气,还是请您先回去吧,且让贱内送您。”

    晋父揖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送客,晋母拿帕子擦了擦女儿脸上的汗渍,强挂起一脸虚笑来送人。

    遗玉料想他们也是听说了什么闲言碎语,晋璐安眼下会躺在床上,同他们卢家少不了关系,适才会如此相待。

    这便放低姿态,面带担忧,关心道:

    “晋大人客气了,我同璐安关系本就要好,今天就是专程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别的先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紧着她的伤,王府有太医坐诊,我亦拜习岐黄,可好方便告诉我,大夫是怎么说的?”

    晋父晋母对视一眼,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晋父微微点头,晋母便红着眼眶,冲遗玉行了一礼。

    “大夫说扭伤了腿骨,还要养一阵子看看,不晓得会不会落下腿疾。”

    心里咯噔了一下,遗玉夹紧眉头,请晋母取了内服外用的药方来看,又在晋父的连番婉拒下,坚持查看了晋璐安的伤势,知道轻重缓急后,当即就派人回王府去请李太医来。

第二八五章 说亲

    李泰从书房出来,天色已晚,问过下人,知道遗玉还没有从外头回来,就让人在外头水榭里摆了酒,坐在湖岸上小酌。

    这一等就是天黑,误了晚膳半个多时辰,遗玉迟迟回府,她先回到屋里换了衣裳,才去寻李泰。

    见她面有疲色地坐下,李泰没多问,指着斟好的茶水示意她先喝口水。

    半下午一杯水都没沾,遗玉连灌了三杯才解渴,长吁一口气,这便把事情经过同李泰说了一遍。

    “...后来我请了李太医过去诊断,就是怕她腿上会落疾,李太医也说不准是不是能养好,你说她年纪轻轻,这要万一养不好,将来落下个残缺可怎么是好。我想着事大了,就让李太医留在晋府开方子,自己到二哥那儿走了一趟,娘同二哥一听说璐安伤着,便急着要过去探望,但今日实在是晚了,我们一大家子跑到人家里去到底于礼不合。好劝了他们半晌,只等明日再过去。”

    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遗玉气声道:

    “好好的一桩喜事,就因为几个乱嚼舌根的遭了殃,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并不接话,等她发泄够了,才摆手示意下人摆上晚膳。

    遗玉心情不好,胃口也就跟着变差,夹了几口菜便搁下箸子,无聊地拿勺子搅拌着汤碗里莲子,有一口没一口地送进嘴里,盯着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好吃饭。”李泰道。

    “吃不下了,”遗玉干脆撇下勺子,左顾右盼了一阵,这会儿天黑,水榭四角吊着灯笼,照亮了湖畔一角,而远处却是黑蒙蒙的一片,湖风凉爽,将人心中烦躁一点点吹散。

    “好一阵子没见银霄,你把它送哪儿了?”

    想起家里还有一只放养的大鸟,神出鬼没,前段时间夜里还能见它在屋檐湖面的白色飞影,不时去骚扰一下外院的下人,闹的几经传说王府里有半夜“鬼敲门”,这十多天却连根鸟毛都没见。

    “春夏是雪鹏的繁生期。”

    “咦?”遗玉稀奇地瞪大眼睛,“那它是、是去寻伴儿了?”

    李泰摇摇头,往她跟前的碟子里夹了几口菜,道:“吃了再告诉你。”

    遗玉不满他卖关子,但抵不过好奇心,只好重捡起象牙箸,乖乖吃下去。

    “我派人把它送到了北方。”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我还当它不用——”遗玉搔搔耳朵,因为想到什么,面色古怪,支吾问道:

    “那它是同什么,嗯,咳咳,那个,我记得你说过,它们这一类鸟禽中只有雄性。”

    李泰不急着解释,又叉了几口菜在她碟子里,抬了抬箸子,等她会意地吃下去,才道:

    “银霄并非野生,若要繁殖需养到成年方可。至于配种,多是鹰类雕类,通常产卵之后会将蛋遗弃,只携回配偶,一段时日之后再回去找寻。”

    遗玉正听的津津有味,李泰突然打住,又夹菜给她,这回不用他眼神示意,她便老老实实地吃下去,等着他继续说。

    就这么断断续续听到最后,她的肚子也跟着填满了八成。

    饭后两人到桥上散步,消食的差不多,跑了一个下午的遗玉先回房去沐浴,李泰则到书房。

    阿生正在书架下整理信函,见李泰进来,便快速收拾好了手边的东西,到桌前去说话。

    “主子。”

    “相州来信了吗?”

    “晚膳时刚传过来,该收拾的都已收拾干净,虽有几处钉子不好拔,但都碍不着咱们都督府。”

    阿生禀报完,抬头瞧了一眼李泰脸色,见他已拿定主意,就没敢开口多话。

    ***

    第二天,遗玉和卢氏到晋府去探望晋璐安,再带去许多名贵药材的同时,还有卢氏拉着晋母的几句实心话:

    “我实是要同夫人道罪,这回是我不周到,本想着避过这个月的血灾再到府上提亲,哪知被人信口传出讹言,害的璐安无端遭罪。我是个直心肠,说句话许是冒犯,不论这回孩子是不是能好利索,我这次子都系定了贵府这门亲,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同晋大人商量一番,这三书六礼不能少,莫怪我心急,日子当然是越快越好。”

    昨晚遗玉回府去,卢氏就拉着卢俊仔细问过,若是晋家小姐这一回落下足疾,他可是会不甘这门亲事。

    卢氏对自己养的孩子还是很有信心,卢俊也没叫她失望,一口允诺不会做负心之事,母子俩达成共识,来的路上便同遗玉交待了话。

    晋母看出卢氏诚意十足,先前的担忧这便通通放下,握着卢氏的手亲自将她送到座上,吩咐下人好生招待着,便心急地回房去找晋父商议,路过外厅时候,见到坐立不安地等在那儿听消息的卢俊,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当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

    “璐安早上喝了药,刚刚睡下,你要不急就在这里等着,虽不方便让你们见面,但扯了屏风说一说话还使得。”

    卢俊伤还没好利索,但今天也硬是跟了过来,他昨天担心了一整晚,若非碍着礼教,早想冲进屋里去看晋璐安,这会儿得了未来丈母娘的首肯,慌忙站起来,拘谨地打了个揖手,应道:

    “谢夫人体谅。”

    晋夫人走了,遗玉和卢氏就在里面客厅里小声说话,讲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一桩祸事的起因。

    “我想来想去,这捯闲话的同你大伯母家脱不了关系。”

    卢氏昨晚没休息好,脸色难看地同遗玉说起那天赵氏来找她,曾提过她娘家一位偏旁小姐,还有打听到他们中意的是晋家。

    遗玉想了想,便摇头:

    “大伯母不像是爱乱说嘴的人,再说了,二哥同那位虞小姐八字不得一划,就先传出这等风言风语,不是损人不利己么,我看不像是她从中作梗。”

    “都怪我,当时就该明明白白地拒了她,管她脸上好看不好看,”卢氏懊恼道,“偏就你两个伯母,娘都同她们拉不下脸。”

    “这么说,二伯母也去找过您?”

    “可不是,她尚有位堂兄在户部当差,家中也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比璐安要大上一岁,说是人品怎么贤淑,直言要同咱们家亲上加亲,你也晓得你二伯母是什么德性,她家的女儿我岂敢多想,我还怕日后睡个觉都不得安宁。”

    遗玉脑子一转,突然拍腿道:“那就是了。”

    “是什么?”

    “娘您想啊,这两家都落不了好,不就有人当只剩她一家亲了。我猜是大伯母在二伯母那里说漏了嘴,这才惹了事端,哎,早知道就不管这血灾不血灾的,先把亲事订下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遗玉尚在感慨中,卢氏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不是顾着在别人家里,早就拍了桌子。

    “怎还有这样的人,不行,我得找她去。”

    “您这会儿找她有什么用,同她说理?”遗玉见卢氏气的不轻,忙抚着她胸口给她顺气,口中劝道:

    “都已经这样了,您去同她吵一架,伤着的也不会好回去,不是平白给自己惹闲气么。”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卢氏想想就觉得火大,当初她被韩厉掳到南诏,留下子女在京城,老父病故,兄嫂退避三舍,不护她的儿女就算了,如今还敢来搅合她儿子的婚事,是不是当她对当年的事不吭不哈,就以为他们是软性子了。

    “那也好办,”遗玉知道不叫卢氏消气,有的是几日她睡不着觉,便道:

    “不是还有大伯母在么,我找人在中间递个话,自有人不饶她。”

    卢氏想想是这个理,便暂收了怒气,只是打定了主意,下回再见到窦氏,一定不给她好脸色。

    “启禀魏王妃,卢夫人,我们家小姐醒了。”

    晋璐安一醒过来,屋里侍候的丫鬟便出来禀报,遗玉刚扶着卢氏站起来,外头卢俊听见动静,便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母子三个堵在门外边,面面相觑。

    “娘。”

    “急什么,我先有几句话同璐安说,你到外头等着。”

    卢氏甩了卢俊一眼,掀帘进去,遗玉没跟进去,扯了扯卢俊衣袖,拉着灰头土脸的她到外头去等。

    ***

    也不知卢氏在里头同晋璐安说了些什么,遗玉见到她时,小姑娘正红着一双眼睛,显然刚才哭过,可精神却还算好,眼睛里也比昨日有神采。

    “都是我自己不好,”晋璐安羞愧道,“乱听信了谣言,还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不怪别人。”

    遗玉喜欢有担当的人,可却不愿晋璐安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胡思乱想,便宽慰道:

    “这个就不说了。大热天里你裹这么厚的夹板必不会舒服,头几日你的腿肯定会疼,切要忍着,别乱动也别去招它碰它,太医嘱咐过要多喝骨汤,你别嫌腥气。这额头上的伤不要怕,我这里有上好的祛疤膏药,保管你这张脸还是水水灵灵的,你只要安心养着身体,等我二哥上门来提亲就是。”

    听她最后直言,晋璐安低下头,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手绞着被单,涩声道:

    “夫人方才都同我说了...万一我落了足疾,俊哥他不嫌弃我,我、我就——”

    “我当然不会嫌你什么!”

    屋里的人还没把话说完,屋外的人就等不及,听见卢俊这闷声一嗓子,遗玉摇头失笑,转眼见晋璐安惊着一双大眼抬起头,识相了起身出去,给这一对伤员留些说话的空间。

第二八六章 房二小姐

    出了一起意外,反而促急了遗玉同卢俊的婚事,在晋启德的同意下,晋父晋母当天就和卢氏商量好,把采纳问礼的日子都定下,甚至私下把八字都交换了去问。

    遗玉回到王府,派平彤到大房家里去送话。

    平彤见到赵氏,没像前几回那样客气,自觉摆了王府大侍女的派头,不挨座儿,端着手,直直站着传话:

    “王妃前日听说有人讹传咱们家二公子要同虞家攀亲,特派奴婢来知会大夫人一声,二公子的亲事已经定下,就不牢大夫人多操心。此外,还请您管紧府里下人的嘴巴,莫要到处乱说话,连累女儿家的名声,到头来让外人说咱们卢家没有规矩。”

    赵氏想当然是被气的脸红了又白,她比卢氏可精明许多,转眼一想就知道事情会传出去,是二房在做鬼,这边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平彤,掉头就去寻窦氏晦气。

    平彤回去把赵氏的反应细细回报了一遍,遗玉便将此事掠过,对这现存“唯二”的两府亲近,着实不愿翻脸,这便只能靠着小惩小戒,警告她们不要太过分。

    六月的倒霉事似乎特别多,到了月底最后一天,又是一件坏事传到遗玉耳中,所幸这回同他们家无关。

    ***

    “好像是房家那个妾生的丫头,趁着房大人出门在外,半夜装神弄鬼去吓了房夫人一通,结果人就早产了,要不是院子里就住着稳婆,没准这一胎就这么丢了。啧啧,天不亮房二那傻小子就被下人喊了出去,吵到我睡觉,不过要不是这样,我还出不来呢。”

    花园里,遗玉坐在游廊下喂鱼,成亲不到一个月的高阳从公主府溜了出来,到她这里“散心”,顺便散播一下八卦。

    听见这劲爆的新闻,遗玉抖手把剩下的鱼食全都抛进湖里,引得一团锦鲤争相踊跃,湖面霎时荡开一层层水花。

    “那孩子是生下来了?可知道是男是女?”

    高阳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好像是生了个女儿。”

    “哦。”

    果真是女儿,那就算是房乔没有子运,卢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到头来傍身的却是一个假货。

    对此,遗玉倒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同房家的仇怨,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成一团往事云烟。

    “你都招了驸马,怎不知改口,张口闭口的房大人、房夫人,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面对遗玉的纠正,高阳不屑道:

    “你还不是一直问父皇叫皇上、陛下的,我听过几回都没见你改口。”

    “呵呵,”遗玉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怎么能一样,我是出于对皇上的尊敬才那么喊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等下我要到西市富安园击鞠赛,你来不来?”

    “你去吧,我昨晚没睡好,待会儿要回房再趟一下。”

    “就知道你不去,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高阳悻悻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遗玉见她只带了一个侍从出门,身上连个荷包都没挂,便操心问了一句:

    “装钱了没有?”

    高阳闻声扭头去看随扈,那小宫女摸摸腰带袖口,神色一慌,见高阳面色不善,眨眼额头上便冒了汗,遗玉见这样子,心里有数,便冲平卉摆了摆手:

    “回房去抽两张票钱,再给公主装一小袋碎银使。”

    高阳没当着她的面训斥下人,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冲遗玉道:

    “嗯,算是我借你的,明天再叫人送来。”

    遗玉笑笑,知道高阳脾气,不想落她面子,便没客气说不要她还,等过会儿平卉取了钱来,把她送出花园,便折回翡翠院补眠。

    ***

    七月初一,卢氏请了程夫人做媒,到晋府提亲,晋家不做为难,客客气气地把人迎进门,收下一份周道的采纳礼,且留下卢氏和程夫人在府里用了一顿茶饭,席间商议了纳征的日子,就定在十日过后。

    卢氏早就将聘礼准备的七七八八,回府之后又让人去请了卢景姗来参谋,将缺的少的都列了单子,用这几日准备齐全,务必不能让人觉得怠慢。

    卢俊虽领饷食俸的时日不多,但好在继承了卢中植一部分家产,年纪轻轻,身家还算丰厚,筹备一份体面的聘礼,绰绰有余。

    就是这样,遗玉还怕她二哥的现钱不够使,偷偷贴了私房,让平彤送了一小箱银子去给卢氏,因为不算太多,卢氏体谅她一片心意,便没退回去,留下来作为备用。

    七月初十,交换过了庚帖,卢家正式到晋府去下聘,并将婚书一并送去,方航就在礼部当差,同太史局走的近,这婚期就没再特意去找人选良辰吉日,留了一整个月给晋璐安养身,给晋家准备嫁妆,就定在八月二十日,赶过去中秋。

    之所以这么赶急,也是避免卢俊会被责令提早到华阴赴任,到时候这婚事更加难办。

    卢晋二府结亲的消息一经传出,出乎许多人意料,虽晋博士在文人圈子里的名声极好,但总归品级不高,卢俊作为眼下京城里最为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同任一家结亲都少不了让对方遭人眼红,加上同魏王府攀亲,背后说酸话的人不在少数。

    有些传到遗玉耳中,只当笑话听了,并不以为意,就好像当初她嫁到魏王府里来,还不是一样招人非议。

    ***

    七月下旬,李泰突然又变得繁忙起来,早出晚归,下了朝就往文学馆去,在风伫阁一待就是整日,天黑回来,用罢晚膳就到书房去看书,夜深才回房去休息。

    遗玉一开始是在一旁陪着,但实在熬不过他,往往是先回房睡,但总是睡到一半,就会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被他搂抱着亲热一通,把该做的都做了,第二天醒过来就又不见了人影。

    遗玉担心李泰这样会熬坏了身体,但知道劝也没用,便每日让厨房多煮一道药膳,仗着他对自己的好脾气,时不时接替下人端茶送水送到书房,缠着他到榻上去躺一会儿。

    再不然就是带着几样手工的点心直接去文学馆寻人,寻了各种借口打扰他的工作,再说些家长里短不着边的话给他听,实则是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借此让他放松下来,多上一刻半刻的清闲。

    转眼到了月底,二十七这天早晨,李泰出门上朝后,遗玉就让人在院子里铺了草席和木板,打算在秋天到来之前,将书房里的卷本都晒一晒,免得过冬潮气。

    她坐在院墙下的藤椅上,捧了一本书看,平彤平卉指挥小丫鬟们做事,她不时也会扭头交待上两句。

    刚把书都搬出来,门房便送了一封请柬到遗玉手中,平彤回到她身边侍候,见她看着请帖面有异色,便轻声问道:

    “主子,是谁家宴请吗?”

    “是中书令房大人家,”遗玉将请柬在手上掉了个个儿拿着,递给平彤,“他府上二小姐后天要办满月酒,房夫人请我去坐席。”

    平彤接过去看了,先注意到这帖子精致,朱砂金粉描了镶边,纸张薰了香气,看着便是很重视的样子,里头请辞更是十分正式。

    通常大户人家的嫡小姐满月,是会请一些有身份和名望的女眷去坐席吃酒,遗玉以书法和礼教闻名在外,颇得长安城中一些女子追慕,当年及笄礼上又曾有三夫人添笄的殊荣,品行和才貌都是上上乘,会被房家请去坐席并不稀奇。

    “奴婢听说,房府现在的大小姐,原是妾生的,后来才被托继到正房名下,这位新出的二小姐,身份自然是金贵。众所周知,房大人不爱铺张,更少有宴席在府中,这一回破例,想来是情喜之下,只不过——”

    平彤欲言又止,遗玉感兴趣地抬起头,“不过什么?”

    “不过早几年咱们怀国公府曾同房家闹过一场,虽时过境迁,但两府间隙犹在,房夫人这封请柬送的,似是有些冒失了。”

    “说的不错。”遗玉赞许了一声,便又捡起书本,翻到刚才看到的那一面,继续阅读起来。

    见状,平彤为难道:“别人送了正经的帖子来,还是给嫡小姐做满月,若是不去,传出去倒显得主子小气。”

    “去,怎么不去,”遗玉道,“你代我写一封回信,就说我后天会准时到场,再到房家去打听打听,看他们还请了谁。还有,此事先莫要叫老夫人知道,等回头她听说了我再同她讲不迟。”

    “是。”平彤猜不透遗玉打的什么主意,便应声下去办事。

    快到午饭时候,平彤同于通一道回来,在遗玉跟前禀报:

    “回主子,房家的一位总管说,房夫人发了不少帖子出去,不光请了几位尚书夫人,据说、据说长乐公主同汉王妃也会到场。”

    打从年后,遗玉就再没同长乐见过一面,长孙夕倒是上个月才在南湖上遇过一次,这下新仇旧怨碰到一起,就不知是巧合,还是谁人在故意了。

第二八七章 劝架

    房府的筵席摆在下午,遗玉前一天就和李泰打过了招呼,到了这天,早晨先抽空去探望了程小凤。

    程小凤怀孕头几个月的反应特别大,吃的喝的,稍微有一点味道就会吐的不行,早起平坦的肚子渐鼓胀起来,一张鹅蛋脸却是瘦地尖出了下巴,程夫人三天两头便派人送补汤过来,就怕她吃的不好,会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孕妇的脾气通常都不小,更何况是程小凤这种本来就够火爆的,遗玉过门时候正赶上夫妻两个打架,说是打架,其实搓火的就只有程小凤一个,被她拿茶杯茶罐丢的抱头鼠窜的齐铮倒显得有些可怜。

    “你说,你昨夜为什么睡在隔壁房里,我大清早就见你同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混在床上,你给说,你们昨晚上干什么了!”

    “冤枉啊,夫人你先不要生气,听我把话说清楚,我昨晚是在文学馆过的夜,熬了一宿抄书,天快亮才回来,这不是怕吵着你休息才到隔壁去躺一会儿,绿衣是见早晨露重进来关窗子,见我蹬了被子,才去给我盖,你也晓得我睡相不好,睡着时候胡乱抓住个东西就以为是枕头,把她人给吓坏了,才躺在我边上不敢吭声,哪知你就突然闯进来兴师问罪,夫人,这真是冤枉啊。”

    遗玉立在门外,瞧这动静,也不急着往里头进了,打眼一扫屋里头,除了正在争吵的程小凤和齐铮外,一旁地上还跪着一个粉衫的丫鬟,歪着发髻,衣衫微乱,抽抽搭搭地正在哭着,遗玉记性好,单从侧影就认出这是程小凤还在程府做小姐时候的一个贴身丫鬟,后来跟着陪嫁过来,好像是叫做绿衣。

    “躺在边上?你还敢说,你还敢说!分明你就是抱着她睡了,你满以为我不精明,就当是个傻子给骗吗,你们两个平日就背着我眉来眼去的,这两个月我不能侍候你,你可是逮着机会使你那些花花肠子了,齐铮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程小凤指着齐铮破口大骂,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似是嫌着夫妻俩吵架不够热闹,绿衣也哭哭啼啼地开了口:

    “呜...小姐,小姐您莫要再骂姑爷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当时是真的吓着了,是叫不醒姑爷,才在床边上躺着的,奴婢九岁起就跟着小姐您,怎会做出这等不齿之事叫小姐您伤心,呜呜...”

    齐铮最不能看女人掉泪,见这丫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方缓声去劝她:

    “行了行了,你先别哭了,前天不是说你才好了风寒,这再伤着喉咙,念起书可不好听了。”

    “是、是姑爷,”绿衣抹了抹眼泪,感激地瞥了一眼过去,果然小了哭声。

    这一幕落在程小凤眼中,端的就是在火上浇油,叫她气的直打哆嗦:

    “好、好,你们不说我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想来就是你眼睛着沙那几日,我晚上使丫鬟到书房念书给你听,才给你们勾扯的机会,这才一个月的功夫,都把书念到床上去了,绿衣,瞧见没有,你家姑爷现在不光念着你的声音,连你的人都念着了,看在你跟了我几年的情分上,我干脆就如了你们的心意,指你给他做个妾室好了!”

    齐铮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小姐息怒,奴婢、奴婢不敢。”绿衣抹着眼泪偏头看了齐铮一眼,便垂下脑袋继续抽泣。

    屋里三人僵着,遗玉若有所思地旁观着,生怕程小凤气伤着,便厚着脸皮咳了一声,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咳,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吵架,就应该把门关起来,早知道撞见这档子事,我就多在外面等一等。”

    “你、你怎么来了,”程小凤见到遗玉,就像是看见帮手,一手把挡路的齐铮推开,快步走上前去拉遗玉,忍着眼泪道:

    “你来的正好,送我回国公府去,我要回家去住。”

    齐铮见到来人,不好意思地低头行礼,“见过魏王妃。”

    绿衣跪在地上,掉了个面向,也冲遗玉行礼,“奴、奴婢见过王妃。”

    遗玉没搭理这两个,扶着程小凤站稳,拍拍她手做安抚:

    “别急,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就回去吧,先让下人去收拾东西,咱们到屋里头坐一会儿,等下我再送你。”

    “好。你们几个还在外头傻站着做什么,不快去收拾东西!”

    “是。”

    见程小凤当真要走,齐铮慌了神,忙上前两步,碍着遗玉在一旁,只好虚抬了手去劝: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夫人有话好好说,你这么一走,还带着咱们孩子,叫为夫一个人在家里,这日子怎么过?”

    程小凤背对着他,倔强地拿手背蹭掉滑下来的眼泪,挽着遗玉的手臂动了动。

    “我不想同他说话,你告诉他。”

    遗玉抽出帕子递到她手里,回头看了一眼面色焦急的齐铮,目光一转,调侃道:

    “齐大人既有红袖添香,夜半读书声,睡着还有人关窗盖被,岂能说是一个人,我瞧你这日子过得不错,还要夫人做什么,就继续这么着吧。”

    许是知根知底,齐铮对着遗玉可没像对程小凤时候嘴皮子那么利索,被她取笑,是一脸的尴尬:

    “让王妃见笑了,这当中是有误会,确不是夫人想的那样。”

    遗玉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是不是误会,齐大人自己清楚就好。你且把这里的乱摊子收拾一下,我怕小凤动了胎气,到隔壁去给她看看。”

    听这话,齐铮也不慌着解释了,担忧地瞅了一眼程小凤,赶忙点头道:

    “那就有劳王妃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程小凤便冷哼一声,挽着遗玉就往门外带,是一眼不愿回头再看他。

    ***

    程小凤到底还是搭了遗玉的顺风车,带着几包行囊回娘家去。

    马车从齐府门前离开,从车窗里看着门前齐铮孤零零的人影越变越小,在拐弯不见了踪影,遗玉才放下帘子,伸手在程小凤的脸上搔了一下,逗她道:

    “别生气啦。”

    程小凤神色黯然,道:

    “我就是心里不好受,我是没指望过一辈子不让他招惹别人,可我怀着孩子,成亲不到半年,他就有了这等心思,还是我身边的丫鬟,你叫我怎么想得开?我今天已经是忍了好大的气,要不是顾着肚里的孩子,刚才我非要给他两耳光不可。还有绿衣,这些年我待她不薄,吃的穿的从没屈过她,怎就没发现她是个不省心的,亏我还信着她,一直留在身边用。我真后悔,当时不该就这么急躁躁地嫁了,就是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好过现在伤心落泪。”

    听了程小凤这番语重心长,遗玉倒了杯茶塞进她手里。

    “人是你送到他跟前的,现在倒来后悔,既然发现这丫鬟有歪心思,还留在院子里做什么,回头就打发出去吧。”

    “她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

    遗玉就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头等你气消了,直接把人送到齐大人房里去就是。”

    “我干嘛要便宜他们两个?刚才我那是说气话,你都没有听出来?”

    “气话?我可没听出来,我看齐大人和那丫鬟也没听出来,没准人家两个当你默许了,正好趁你回家这段日子培养培养感情。”

    程小凤嗓子眼一紧,“他们敢!”

    遗玉喝着茶水,说着风凉话:“敢不敢等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程小凤脸色犹豫起来,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放下杯子,冲遗玉道:

    “你让车子回去。”

    遗玉挑挑眉,“怎么,不回国公府去了?”

    程小凤躲闪着遗玉目光,气闷道:“我回去做什么,好给他们挪地方?哼。”

    “唉,”遗玉叹了口气,嗔怪她一眼,道:

    “你就是这样,好好劝你不听,非得激将了才管用。你若信我,回去就把那丫鬟调远了吧,最好是打发卖到别处去,别再放到跟前了。”

    正经的陪嫁丫鬟,哪有主动往姑爷跟前凑的,她翡翠院里的丫鬟,哪个不是刻意回避着李泰,别说是给盖被子,李泰更衣时候敢进来一个,第二天就会被平彤撵到外院去打杂。

    “我能赶走一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下一个,只要他有那心思,我能拦得住几人?”程小凤郁闷道。

    “他有什么心思?我看齐大人现在心里是全装的你一人,没瞧着刚才一直送到门口还依依不舍地巴望着你回头。他不过是脾气好,又对女子多些体贴,所以才会惹了你误会。这本来只是一个误会,你若是放着不管,那日子长了,等他这份体贴变成花心多情,你再哭都来不及。”

    遗玉不想将自己的夫妻观强加在见惯了妻妾成群的男人的程小凤头上,可也不愿好友将来变成一个怨妇,这才连哄待吓地劝告程小凤。

    程小凤认真想了想,方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当初她会对齐铮有好感,也是因着撞见他对大书楼一案中死者的家属关怀,自掏腰包给人家。

    念他的一份体贴,她对齐铮的怨气顿时消去一半,撅着嘴道:

    “知道了,你快送我回去吧,日后我会好好管束他,不叫他乱用多情。”

第二八八章 孕事

    遗玉将程小凤送回齐府,中午在天贺寺用的斋菜,打包路过文学馆门口送去一份,没进去见李泰,调头便往务本坊去房府坐席。

    房府今天热闹,遗玉到时,门外街边已经停有许辆香车素驾,显然女宾来的不少。

    平卉先下车去递了帖子,门处立刻有人来迎,牵马的打扇的,声声安好,遗玉被平彤扶着下了马车,抬头看一眼这门庭,就被一群丫鬟们簇着往门内移。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登门,三年前被房乔发现他们行踪,房老夫人因病卧床,心心念着当年失散的亲孙,她同卢智在国子监门口就被请到过房家一回。

    今日也有来男客,都在别处被招待,女客们通是被请去了抱厦间的花厅坐等。

    遗玉来的不算早,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说笑声,守门的仆妇见有新客来,就拉起遮阳的文帘,请人入内。

    房府的宅庭是去年新修葺过的,纳夏的花厅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干净的竹席,落着一张张重棕圆团花纹的软垫,摆着几张茶几,隔间的扇门上垂着珊瑚珠帘,里面也有说话声,屋外容了一半人,十多个人正席坐着说话,吃些茶果,席间散漫,看起来并没有刻意安排座次。

    “魏王妃到。”

    引路的侍女朝里头报了一声,外间的女客们便纷纷起了,朝遗玉行简礼,遗玉扫了她们一眼,冲当中一两个相熟的轻轻点了下头,便被引路侍女直接带进里间。

    珠帘那一头,又是另一番光景,来的人约有七八个,比外面的女人衣着分明光鲜许多,红绸翠裳,金钗玉串,年轻一些的,眉间还贴着精致的花钿,以三瓣的桃红为多,本有三分姿色的,也被这玲珑艳丽的花钿衬多五成。

    这是京城最近流行的妆容,因为要调金箔,粘鱼胶,剪起来麻烦,贴起来也不舒服,遗玉还没有尝试过在外头做这妆扮。

    房夫人坐在东处,避着门窗,近秋尤热,因为将足月子,她下身还盖着一条小巧的红绒丝被,屋里几处角落则摆放着冰盆降温。

    她精神看着不错,只是脸色有几分产后的蜡黄,见到遗玉进来,便扬起笑脸,点头道:

    “魏王妃来了,我这身子不便,就不起见了,还望你莫怪。”

    屋里头都是有来头的女人,有公主在座,主人家是正品级的国公夫人,遗玉在这里头的身份并不算高,因而除了高阳站起来,其他人都是坐着同她打了招呼。

    “四嫂你怎么才来啊,等你好半天了。”

    虽是下嫁,但再怎么说都是房家的儿媳,高阳今天是不得不来,好在听说遗玉也会到场,才会早早来到这里等人。

    “前坊人多,遇见有一家迎亲,便换了一条路走,在路上耽搁了一下。”

    遗玉同她坐下,又看了一圈屋里,是没见高阳和长孙夕在座,就不知是没请到还是还没来。

    “直接叫他们让路不就得了,换什么道啊,对了,我同你说啊,那天我不是到西市去看人击鞠,那个......”

    在座都有听说高阳公主同魏王妃关系好,今日见着,才是长了见识,高阳这嚣张跋扈的呛药包,京中权贵女子出入,有几个没吃过她闷亏又不好做声的,但听她同遗玉说话时候连自称都免了,时有笑容,言辞亲密,可见一番。

    遗玉正侧耳听着高阳眉飞色舞地讲着那天击鞠比试的精彩,门外就有下人报说,长乐公主和汉王妃到了。

    遗玉抬头去看,片刻就见人拨了珠帘进来,这一双位高尊显的姑嫂,样貌是一等一的美丽,到了哪里都有种夺人眼目的稀罕,尤其是长孙夕,遗玉还记得过年时候见她们两个,长乐公主尤胜一筹,但半年过去,她眉眼开化,两人再站到一处,高下又有不同,但长乐胜在通身的气质,正统的皇族公主,李唐王室的嫡长女,生而就高人一顶。

    “见过公主,汉王妃。”

    见这两人进门,屋里的人,有一半都起身相迎,待她们两个落座,才又坐下。

    长乐坐下便问询房夫人的身体,对遗玉视若未睹,长孙夕同邻座一位夫人说了几句话,扭过头,好像是才发现遗玉在场,敛起眉,又松开,眉心处金箔剪成的菱花一开一合,惊讶道:

    “魏王妃也在。”

    不光是她,来客见到这三人同时到场,同是觉得古怪,上元节时候,京中一群年轻贵女从东都会的酒楼闹到太极殿前,知情人不少,都晓得魏王妃同长乐公主还有汉王妃的恩怨,暗地里都有默契,通常请客坐席,是不同时邀请这三人的。

    被提了名,遗玉对着她点了下头,“前日收了房夫人的邀帖,这便来了。”

    她不在意长孙夕的画外之音,高阳却不乐意了,“怎么你能来,我四嫂就不能来么?”

    长孙夕笑笑,不同她争强,顺着话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少在席上见到她。”

    高阳哼了一声,便扭头继续同遗玉说话,又有通情达理地出声打岔,这便将一起小冲突无形地化解掉。

    ***

    等人来齐,一众女客便挪到宴厅去用坐席,当中隔着一条游廊,不与男宾同席。

    礼部来人在厅堂上把礼数做了周全,贺词祷文念罢,客人们才纷纷送礼,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银铃银锁的并不稀罕,遗玉见到有人送了一对精雕细琢的梨花小木偶,巴掌大小,背后带有拉绳,一拽动便会手舞足蹈,很是有趣。

    本来新生的孩子最好是不见客的,但在一群人的攒动之下,房夫人还是被说动,叫侍女到后院去传奶娘,抱孩子过来。

    在座都是已婚的女子,多对孩子喜欢,这等人工夫,便有些兴奋地闲聊起来,就有人对房夫人恭维道:

    “要我说啊,还是您有福气,这人到中年还能得来一女贴心,当真叫人羡慕。”

    一群人应声附和,把房夫人哄的红光满面,嘴上却感慨道:

    “你们哪里知道我这一回是受了多大的罪,这才得出一个宝贝。”

    遗玉是从高阳嘴里听说她被房之舞吓得早产的事,知道她这会儿在感慨什么,但其他客人就无从得知了,只当她是在感叹女人生育不易,有过经验的人都是连连点头,却在此时,长孙夕冷不丁地娇笑一声,抛出一句:

    “呵呵,夫人要觉得这是受罪,不妨就想想那些连这罪都受不着的人,她们还不知怎么羡慕您呢,只可惜命里福薄,是注定要无福消受了。”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一愣过后,便听出她话里暗指,下意识就朝遗玉看去,前段日子宫里传出话来,说要给几位皇子立妃纳侧,当中引人议论的就是魏王府那份,成年的皇子府上,只有魏王一人无子嗣承继,加之魏王妃一人居府,无姬无妾,这一年多还没有动静,就更惹人注意了。

    遗玉知道长孙夕这是在指桑骂槐,暗皱眉头,道这女人一回不找她麻烦就不痛快,本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难看,但无奈是身边坐着一包呛药,想不惹事都难。

    “啪!”

    高阳重重放下酒杯,竖起眉毛,“你这是在说谁呢?”

    长孙夕笑笑,心平气和道,“公主这是生的什么气,我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以为我是在说谁?”

    她若是拐弯抹角地骂,那高阳就是明枪正指地损了:

    “你有嘴在这里说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哼,本宫不怕告诉你,前天在魁星楼吃酒,见到七皇叔领了一个清头的花牌子出场,就怕这福你来不及享,就先被别人给占去了。”

    魁星楼是声色场所发的家,虽然现在不做这行当,但楼里也有专门调教出来女子,都是家道落魄才入的红尘,姿容上佳,通文晓画,身家清白,挂上花牌,专门供给客人选取,有钱的大可以直接买回去养在外府,运气好的花牌可哄得个妾做,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阳口无遮拦地爆出这猛料来,直接将宴厅里的气氛搅混,众人安静了一下,便有几声窃窃私语响起。

    长孙夕笑容僵在嘴边,脸上血色退半,握着酒杯的手都微微抖动,看来是被高阳气得不轻,遗玉见着,暗暗摇头,倒是感叹大于幸灾乐祸。

    “高阳!”

    一直将高阳和遗玉当成隐形人的长乐总算是发话,她皱着眉头,不怒自威,目光从高阳不服气的脸上掠过,落在遗玉神色平静的脸上,轻斥道:

    “整天不知道学好,就跟着人学些搬弄是非的本事吗,本宫看你以后还是少出门,免得跟着一些狐朋狗友打交道,败坏人品。”

    她们姑嫂两个说话都是拐弯抹角地类型,可在场有谁听不明白她话里是在骂谁。

    “皇姐你说什么啊!”

    “闭嘴。”

    遗玉好好地坐在这里,先后被她们两个拿枪口戳,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别人畏惧长乐权贵,可已经把她人给得罪了个彻底的遗玉,却是没有这点顾忌。

    “高阳平日同我走的最近,出门也多是寻我,公主说她同狐朋狗友交道,不就是在骂我么。公主若是对我心存不满,不妨直说出来,何必要指桑骂槐,倒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众人只听说过魏王妃同长乐公主不合,但哪想到她有胆子公然同长乐叫板,众人吃惊之下,生怕一不小心多话搅进这起争端,刚才还热闹的宴厅,一下子便鸦雀无声。

    “本宫之所以不说明白,不过是想要给某些人留份脸面,既然她不要这个脸,那本宫直接说出来又有何妨,”长乐冷笑一声,正要点出名字,旁边却突然响起一阵干呕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唔、唔!”

    长孙夕捂着嘴半趴在桌上,黛眉蹙团,连连干呕,未几,竟是一翻眼睛,晕了过去。

    “夕儿?夕儿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去传太医来,快去!”

    长乐吓了一跳,怒声传唤,席间众人骚动,纷纷起身围上表示关切,不乏有几个心中有数的明白人。

    遗玉抿起嘴唇,眯着眼睛看着那边动静,算是在场最平静的一个。

    “这好好的是怎么了,”房夫人坐着不好动弹,慌忙地张望着被人围起来的长孙夕,突然想起来,扭头冲遗玉道:

    “对了,魏王妃不是精通医术吗,赶紧帮忙给汉王妃看一看,她有没有大碍啊?”

    有人连忙映衬:“对对,魏王妃是懂医的。”

    “您快来给看看吧,这要等大夫来得到什么时候啊,要是疾症,那可就遭了。”

    面对众人催促,遗玉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高阳绷着脸拉着她,不想让她过去,被遗玉捏了捏她手背,小声道:

    “我去看看。”

    高阳忿忿不平地撅起嘴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见她过来,围在长孙夕四周的夫人和侍女们自觉让开一条道,容她走到长孙夕身边。

    长乐这会儿也忘了再给遗玉脸色看,见她跪坐下来,便催促道:“你快给她瞧瞧。”

    侍女扶着长孙夕躺靠在膝上,遗玉抬起她一条手腕捏住,按了脉,微闭起眼睛切诊片刻,然后放开。

    “怎么样?”

    长乐急声询问,四下安静,都是侧耳倾听。

    遗玉扶着茶几站起来,不冷不热地出声:

    “不是什么疾症,汉王妃有孕了。”

    众人呆怔稍息,面面相觑几眼,便炸开锅,有道喜的,有说赶紧把人抬进屋里去歇息的,也有偷偷扯着袖子去瞅遗玉脸色的。

    遗玉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嗤笑,长孙夕有孕,竟是她这个死对头作诊报喜,这还是讽刺。

    不管这是人为,还是天意,都将遗玉设身于一个难堪的境地,可想而知,此事过后传出去,不知把她讥成什么样子。

    “行了,都别围在这里,”长乐喜上眉梢,先前的怒气收敛,在挥袖散开众人,对那边坐着张望的房夫人道:

    “房夫人,可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让她休息一下,再等太医来。”

    “好好,来人啊。”

    接下来,众人忙着把长孙夕安顿好,等回过神,再想去看遗玉反映,她人已经同高阳离开房府,留下话给前门,乘车回去了。

    上了车,许是察觉到遗玉心情不佳,高阳不敢多话,安安静静陪在一旁,半路上才憋不住出声:

    “四嫂,你没事吧,别不高兴啊,你瞧她怀个孕就晕过去,这一胎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不许乱说话,”遗玉瞪她一眼,“女人家不要随便咒人。”

    “知道了。”高阳悻悻地闭上了嘴。

    马车摇摇晃晃,遗玉忽觉一股异样的疲乏袭来,生出困意,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侧身被平彤扶着半躺下,轻声同她道:

    “我累了,眯一下,过会儿你坐自己的车回公主府。”

第一章 客谟来人

    第一章客谟来人

    天下统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风情各异,有繁华如长安洛阳,亦有秀气如扬州钱塘,但在这些闻名遐迩的地界之外,这大唐国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头。

    位于剑南道西部,濒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谟的小镇,镇子不算大,但东来西往的商旅人流之疾,却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一座小镇,倒把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进了镇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宽敞,足够马队横三排地走过去,道路两边嘈嘈杂杂的尽是讨价还价声,木板儿木桌拼起来的摊子,麻布草席搭起来的棚子,操着各式方言的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间是否能够听懂,只比谁的嗓门儿更大些。

    若你是头一次来客谟镇,往那摊子上一凑,小心会惊噎了喉咙,不说那看着便让人难以下咽,但一出锅便被一抢而空的大饼,三个摊子上少说有一个摆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绳索铁钩,别的便是些你见没见过,听没听过的玩意儿,不知拿来何用。

    不过,就是心惊,也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这小镇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为生的当地人,就躲在明处暗处,一双贼眼盯着,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镇上的客栈是不少的,从镇东到镇西,足有八家,当然,这按着食宿环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没钱的你就往西走,有钱的,您就瞅准东门头一家——顺风大客栈。

    “咕噜噜”声停下,正当午,阳高照,一辆马车靠在客栈门口,四面八敞的一楼,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这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大家可不是没见过马车,而是在客谟镇,马车这东西,实在少见,途径这里的,有几个是去游玩的,哪个不是打马前行,防贼防盗,有谁娇气地坐了马车来。

    抱着这疑问,众人眼不眨地看那车帘被车夫卷起,从车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那头起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样貌,身形偏胖,一身鲜绿的圆领儿缎袍,腰间还附庸风雅地别着一支纸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书生打扮,却看不出肚子里有几滴墨水。

    后头跟着那个,年约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星目,肩宽体长,一身白色布衣,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拿了髻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尺长的短剑,这像是个侠客了。

    “嗤,准又是吃饱了没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这里来寻了断的。”说这话的汉子声音不高,可周围听见的不少,都在心里赞同。

    那绿袍的男人似是听见自己被人议论,笑眯眯地扭头看了出声这人一眼,被人当成是挑衅,一句荤话没能骂出口,便听西北角的楼梯一通咣咣当当声,窜下来一个小个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

    “何老板我打楼上看着,就像是您的车子,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亲自出门行货去?”

    这一嗓子谄的,方才那差点骂人的汉子,脸色不免变了变,就见那绿袍的胖子折起了纸扇,一记轻敲在那小个儿头顶,呵呵道:

    “行啦,别打听那么多,腾出来四间上房,热水烧上,好酒好菜备楼上去。”

    “哎您等着,这上房只剩两间,我去撵出来两房客人,给您腾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就在这一楼喝口茶,等几个人。”

    绿袍胖子领着那白衣侠客,就在一楼入门拐角处挑了个空位坐着,那小个儿男人连忙上了楼去,方才还乱糟糟的一楼,当即没了声音。

    方才下楼迎人那小个儿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这顺风大客栈的当家掌柜,外号“老搓儿”的,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是这客谟的地头一条蛇也不为过,你来这里住店的,还需得看见人脸色才行,平日这老搓儿别说是笑着同人说话了,就是收银子的时候,那鼻孔也是对着屋顶的。

    这胖子是什么来路?众人心疑,有见识的,多是从那一声“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没见识的,也不敢放肆,这可是客谟,当街挨上一刀,白近红出,都没处叫官的地方。

    “咕噜噜”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一样去看,这车帘子一刮,便从中跳下两人来,两人头凑在一处,似在嘀咕什么,上了台阶,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这么一扭头,就听客栈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一男装一女装的两人,一般纤长个头,样貌自有不同,那男装的一身葱绿,眉清目秀,那女装的上桃红下丹朱,红衫莹莹,眉飞鼻挺。两人好似画上走出的金童yu女,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这乱镇上出现的。

    靠门口一桌上,坐着几个男人,一个露出两条毛绒绒的粗臂的汉子,在两人经过时,使劲儿嗅了一口气,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灵的一对小娘皮,瞧那两把小腰儿,啧啧,真当是穿了男装,爷们儿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话未说话,这调笑声就戛然而止,那这汉子同桌的“唰唰”几声抽刀响,边上看热闹的都没了声音,就瞧那一双瘦弱无骨的手中夹着两根细长的竹箸,只差三厘,便会扎进那一对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说,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葱绿衣裳的水灵少年,被三人拿刀指着,一张口,圆润的音色,调里掺些蜀腔,却不叫人怀疑,若这汉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会插了进去。

    “咯咯,”就在满座静观时,边上的红衫少女却捂嘴笑起来,“你吓唬他做什么,”不容众人虚惊,便又听她冷声续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儿便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叉腰便要去骂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喷出来,就被人抢了先。

    “呵,这可真叫前后脚,说话的功夫,人都来了,别站着啊,都过来坐。”拐角里的绿袍胖子,不知何时从墙角探了头出来,冲那一对金童yu女招手。

    “哟、死胖子你在啊。”红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那杏黄衣的少年甩手丢了箸子,扫了一眼举刀向他却不敢砍落的几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还未来得及寒暄,客栈外,又有动静——

    “咕噜噜”,当第三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外,里头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车帘被拨开,一双长腿步下马车,乃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袭水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银带,气度沉稳,奇怪的是这人半边脸上,扣着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无端觉得神秘起来。

    这人几步迈进了客栈,屋里的人方才发现,原他不只是一个,那修长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一个,进了屋后,方才显出娇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罢了,这又冒出来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怀疑,他们现在待的地头,还是不是鱼龙混杂的客谟镇。

    “客官,您是用饭啊,还是住宿啊?”老搓儿是个人精,在这每天人流过万的镇上几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这打发了几个弄刀的,便凑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没忙着应他,朝里面走了几步,环扫一周,视线刚落在墙角的一桌,便听人叫道:

    “常四爷,这里。”

    那张口唤男人的绿袍胖子身边,一身白衣的侠客,正咧着一口白牙冲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齐望来,露出不尽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一眼瞧过去,将几人同心底的名头对上号。

    白衣的侠客,是云州十三剑,沈剑堂。那绿袍的胖子,是锦州最大的茶马商何家,当家的何少知。那红衫的女子是红庄的毒师姚一笙,那葱绿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变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侧边坐下,抬头看见对面沈剑堂冲她眨了眨眼睛。

    “***,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忍住笑,她轻声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脸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爷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剑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不如我认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红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冲对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为咱们是游山玩水来的,还带着个使唤丫头,你脑子没毛病吧?”

    “咳咳,”绿袍何少知赶紧咳嗽了几声,引得几人侧目看他,“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再说,可好?”

    (突然开新卷,没有提前通知,向亲们抱歉,今天整理了一部分大纲,争取12点左右把二更奉上,新卷预告会后头会补上。)

第十五章 折返的人

    第十五章折返的人

    在山谷里待到快中午,萧蜓采摘了几种药物后,便又背着遗玉回了普桑村,两人吃了午饭,这会儿外头的太阳很好,遗玉有心在屋外坐会儿,却被萧蜓带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普桑村外尽是树林,遗玉这次让萧蜓背她,她腿骨是挫伤,可如果一直不动,也好不利索,便由她扶着,走到了村外的一间小草屋前。

    “姚一笙就在这里?”遗玉看着眼前勉强能遮风的草屋,不知萧蜓带她来看姚一笙是何意。

    “嗯,”萧蜓一手撩开了草屋前的竹帘,扶着遗玉走了进去。

    这草屋里头比外面看着还好些,最起码有张床,还打扫的很干净,没半点古怪的气味,不像是囚禁人的地方。

    “滚,把东西拿走,我不吃”

    这一声嘶哑的咆哮,叫遗玉将目光移像竹床角落蜷缩的人影上——那身红衫是她眼熟的,洗的很干净,头发虽然乱蓬蓬的,可一看便是才洗过的。

    遗玉不禁感叹一声,萧蜓倒真是不记仇,姚一笙可是想要害他们的性命,却还被她这般对待,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事实同她想的差有多远。

    萧蜓在草屋里找了一张竹凳,让遗玉坐下,站在她身边,看着姚一笙的背影,不喜不怒地道:

    “如何,今天可有好些。”

    “为什么不杀了我”姚一笙转过头,遗玉看见她的脸,被吓了个愣。

    在客谟镇顺风大客栈初见时候,神采飞扬的少女,哪里还能从那张脸上辨出半分,从左脸起,一片青绿色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没入衣领,半青半黄的脸,甚是骇人。

    她是知道姚一笙中了蛇毒,可没想会被毁了容貌。想起那天在山谷里,姚一笙还阴笑着告诉她,要将她手筋脚筋挑断,再一寸寸打碎她全身骨头的话,遗玉不禁唏嘘,这便是报应吧。

    萧蜓许是怕遗玉吓着,一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冷眼看着姚一笙,道:

    “你若是想死,这几日大可以自尽,我只是囚着你,可没拦着你去死,我拿来的食物,你可以不吃,你尚能开口说话,真想死,便咬舌自尽。”

    这般无情的话语,从萧蜓口中说出,遗玉有些意外,但却不觉得有何不妥,险些被杀,又差点被栽赃嫁祸,若萧蜓还好声好气地同姚一笙说话,那就有问题了。

    “我真后悔那天没有先一刀隔断你的喉咙”姚一笙愤怒地看着萧蜓,目光一转,移到遗玉身上,面色又阴沉几分,咬牙切齿道:

    “还有你,你怎么没死在雾林里我是想不到,最后坏事的会是你这个小贱人若不是你,我便能将他们都杀了,那些宝贝都是我的,那个男人也是我的”

    姚一笙打的算盘,便是嫁祸在萧蜓身上,带着昏迷的李泰离开山谷,略施苦肉计,叫他误认为她所救,她这计划是没什么漏洞,可却没料到,先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遗玉以姚一笛要挟,又被柳关翻脸重伤。

    遗玉拧了下眉,没有理会姚一笙,面色古怪地扭头,对萧蜓道:

    “我才知道,原来她不光狠毒,还贪婪,这一路上,她装的是挺像的,难怪你们会被骗。”

    萧蜓点点头,道:“我同公子认识她三年,她虽行事毒辣,可因有得一手好毒术,朋友很多。若不是出了这事,我也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人,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住口你们若是来羞辱我的,那就滚出去萧蜓,你这个假惺惺的女人,我不信你就不眼红那一谷的药草,不想要独吞还有你,唐小玉,你这个小贱人,若我逃了出去,一定会不会放过你,我要毒瞎你的眼睛,刮花你的脸,砍断你的手脚,再”

    听着她恶毒的语言,遗玉不舒服地捏了下手臂,问道萧蜓,“你带我见她,是有什么打算?”

    萧蜓拍了拍她的肩膀,拎起提来的篮子,掀开给她看,里面放的却不是什么午饭,而是上午从山谷里采摘的几种药草。

    遗玉从这温婉的女子眼中,见到了一丝可称为兴奋的光芒,就听她道:

    “纸上谈兵终是浅,要想精通,需要大量的见识,我对药理知而不精,不过,我善医人,可以试出人体对各种药物最真实的反应,你便放心地拿她试药吧。”

    “萧蜓,你敢”姚一笙当即喝出声,身体的后退,却道出了她的惧意,她一身毒术,没少得用人试药,如何不清楚,这是何等折磨。

    “蜓蜓姐玉犹豫着如何开口拒绝,姚一笙是该死,可她学药制药,是为了保命护己,是为了助人救人,尽管拿人试药会让她的药理突飞猛进,说她没有想法,那是骗人,但是她用这般对待姚一笙,她下不去手。

    萧蜓心窍玲珑,一眼便看破遗玉的心思,神色从容地笑了笑,只说了一番耐心寻味的话:

    “有杀生佛,杀人凡几,众咒之为妖者,然,其灵台清明,佛性不染。世人究其故,佛答曰,胸无杀人意,唯有向佛心。”

    李泰他们出山的已有七日,这天下午,遗玉同萧蜓从村外的草屋回来,她坐在屋后一张竹椅上晒太阳,萧蜓在旁边拿着一块布仔细擦拭着她的长刀,遗玉也没闲着,她手上捧着一块灰绿色的蟒皮缝制着。

    那天李泰一行惊险地杀了谷中唯一的凶蟒,当时他们筋疲力竭,没等顾得上,可第二日下午,恢复最快的萧蜓,便独自出门去将这条巨蟒给拖了回来。

    普桑族民风淳朴,村民们见他们进得山谷,并没有起贪心,相反还因他们杀了巨蟒,帮死在这凶兽口中的村人报了仇,很是欢喜了两日,这十多天来,也不见有人去闯那山谷。

    这张皮便是从那巨蟒身上剥下的,萧蜓用药草清洗干净,放在屋后的阴凉处晾晒几日,待这蟒皮上的腥味和血气才去掉,就连毒性也挥发殆尽,才将它收进屋。

    这蟒皮腹部一处,柔韧之极,普通刀剑都无法轻易毁坏,唯有遗玉那把奇怪的小刀子,可以将它划开,再者就是细细的针尖了,萧蜓和遗玉商量了,便准备将这蟒皮能够缝制的腹皮,和从巨蟒身上刮下能搓成细线的筋膜,做成些有用的东西。

    萧蜓能医能武,却不会半点女红,遗玉恰是最擅长这个的,她随行的布袋里装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乏针线,便把那块蟒皮大致丈量了一下,准备给李泰、沈剑堂还有萧蜓三个,一人缝一身内甲,何少知没参与杀蟒,自然没他的份。

    当然她身体未愈,只下午抽一段时间缝纫,这么几天的功夫,也将才做出一件。

    “行了,你瞧瞧。”遗玉将筋线打了个结,用小刀划断,拎起手里的女式坎肩,反复看了没有走针,才递给萧蜓。

    “多谢。”萧蜓看着很高兴,她接过那皮甲,在身上比了下,“你等等,我进去换上试试。”

    说着,她便从屋后绕了出去,遗玉将针线插在一旁的筋膜线团上,双手交握,活动了一下关节,这蟒皮可不比丝帛好穿,很费劲儿。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嘴里轻哼着几句儿时的歌谣,她声音这几日恢复了许多,那日吸进了不少毒雾,仍旧带着一丝沙哑:

    “针儿细,线儿密,缝我宝贝身上衣,左针走,右针去,宝贝看的笑嘻嘻”

    “呵呵,你唱的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夹杂着拂面的陌生气息,叫遗玉猛地睁开了眼睛,触目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目中闪过愕然,忍住没有一巴掌拍在那张脸上,她还算镇定地开口问道:

    “你不是出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很无聊得紧,我便又回来了,怎么,见到我,有没有觉得很惊喜?”姚一笛两手撑在她身侧,弯腰俯下,鼻尖离她的只有两寸之距,近的说话时,凉凉的鼻息拂的她脸上发痒。

    没了那层人皮面具,真正的姚一笛没那么清秀的五官,可是一挂上笑容,这人便明艳了许多,二十二岁的男人,生了一张十五六的娃娃脸,也算是少见了。

    “你以为,你算是一个惊喜吗?”遗玉看着他这张不算熟悉的脸,不答反问。

    姚一笛挑了下眉毛,道:“对你来说,也许不算。”

    “那就对了。”话音弗落,遗玉突然扬手朝他脸上拍去,指上的戒指已经转开,这几日同萧蜓琢磨出更厉害的**,涂在毒针上,扎进他肉里一厘,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啪、嗒”

    两声响后,遗玉一声闷哼,左手腕被牢牢地擒住,不能再进分寸,下颔上多了几根凉凉的手指,不松不紧地固定着她的脑袋,叫她不能侧头避开他靠近的脸。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第二次对我还管用吗?啧啧,瞧这张小脸,多了这几条疤,却更招人了。咦?你的脖子弄成这个样子,女儿家的样貌,可是比命都重呢,可怜的小东西,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第十六章 我甚念想

    第十六章我甚念想

    (粉红900加更)

    “可怜的小东西,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见她不做声,姚一笛又继续道:

    “你是没听明白吗,在雾林中,我能将你带走,那是李泰默许的,他想要借我之口,告诉你一些事,因为我说给你听,要比他说给你听,效果好得多,你瞧,他不顾你安危,把你送到我手边,可结果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么。还记得吗,我警告过你,他是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因为你有用,所以他留你在身边。”

    见她仍是出奇的沉默,姚一笛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轻轻抬起,凑近她唇边,放轻声音,道:

    “怎么样,是不是心里难受的要命,很想哭,很委屈,恨不得现在他就在面前,问一问,到底把你当成什么东西。”

    “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他听着她有些沙哑的嗓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期待从里面看见惊愕、诧异、甚至是慌乱和怀疑,可结果叫他失望,她水润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种他所期的神情,反倒是她眼角露出的一丝熟悉的笑意,叫他微微怔忡了一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敏锐地五识察觉到了危险,身形一动,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快速松开,险险地架住了她右手刺来的小刀,不等他暗呼侥幸,便被下身袭来的阴风,惊得朝后退去,堪堪躲避她猛然屈起的膝盖撞击,逃过了断子绝孙的一劫,但抓在她左手腕上的手掌没来得及松开,这么一扯一带,整个人向后倒去,连带她也被他从竹椅上拉了起来。

    “嘭乓”一声,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放手。”遗玉被撞到肋骨上的伤处,疼的吸着冷气,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可两只手腕都被他抓住,却是趴在他胸前,不能动弹。

    “你先把刀子松开。”姚一笛对她右手上的小刀可是防备的很。

    “你先放手。”

    “你先松开。”

    “放手。”

    “不放。”

    “再不放我就咬你了,你手臂上的伤是好的差不多,所以忘了疼吗?”

    遗玉冷声威胁道,忽觉到他胸前一阵微震,下一刻,便听他清亮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有趣、有趣,小不点儿,你真是好玩儿。”

    两人这番动静,在木屋换衣裳的萧蜓已察觉到,胡乱套上衣裳赶过来,一眼见着草地上躺倒在一起的两人,先是诧异,认出那垫在遗玉身下的男人后,便皱眉喝道:

    “姚一笛”

    闻声,姚一笛止住了笑声,和遗玉一起扭头,见是萧蜓,同声道:

    “蜓蜓姐,帮帮我,他抓着我不放。”

    “小蜻蜓啊,你怎么衣裳都不穿好就出门呢。”

    萧蜓不因姚一笛的调侃有异,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姚一笛在她掌刀靠近时,识时务地松开了遗玉的手,让她把遗玉扶了起来。

    比起姚一笙,虽然姚一笛也不受萧蜓和遗玉的待见,但好歹在关键时刻,是他和李泰合力出掌,毙了柳关,非敌非友的双方,并无什么苦大仇深。

    “小不点儿,”姚一笛依旧躺在地上,抬起一只手,对遗玉道:“小不点儿,拉我起来。”

    遗玉皱眉瞥了他一眼,示意萧蜓拿上跌落在竹椅边的蛇皮等物,由她扶着,转身绕回了前屋。

    两人脚步声走远,姚一笛高高举起无人理会的手掌,摊开了手指,看了看树林上空的艳阳,低笑着喃喃道:

    “这次的游戏,可真是有趣的多。”

    清晨,屋外一阵骚动声,将遗玉从睡梦中吵醒,闭上眼睛再睡不着,便磨磨蹭蹭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骨伤让她不能大幅度地动作,前天下午被姚一笛拉着摔了一下,肋骨差点又裂开,正慢条斯理地套着衣裳,便听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人声:

    “小玉、小玉,沈大哥回来啦,你醒了没有,我带了——”

    剩下的声音被人打断,遗玉辨出那温和的女音是萧蜓的:

    “公子,一路跋涉,身上都有了怪味,你先去梳洗可好。”

    “有吗?唔,好像是有些,那好,我去河边洗个澡,你叫小玉起来。”

    “好。”

    过了片刻,屋前又没了声音,遗玉笑着摇摇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门扉,也不急着起了,伸手捞过床侧缝了一半的皮子,找到针头,缝起另一边腰线,蟒皮不好扎透,她每一针都要废不少力气,缝了一会儿,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咚咚”

    听见这敲门声,隐约猜到来人是谁,遗玉心头一跳,将皮子放在一旁,道:

    “来了,等等。”

    “不急。”

    听见这声音,遗玉方才发现,这些日子,她是有多想这人。她拿过床边的木杖,撑着身子下了床,这木杖是萧蜓几天前给她削的,好让她能够下地走动,活动筋骨。

    “嗒、嗒、嗒”木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将到门边时候,才停下,遗玉手放在门闩上时,收了回来,摸了下近来圆润许多的小脸,将挂在耳后的长发弄到前头,试着遮挡住左颊上两道粉红色的疤痕,可手指拨动了几下,便顿住,自嘲地一笑之后,最终还是又把头发挂在了耳后,露出整张脸赖,伸手抬起门闩,将竹门拉开。

    屋门正被阳晒,有些刺眼,遗玉侧头眯了下眼睛,再抬头,那刺目的阳光已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人影。

    李泰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月色的长袍,在颈后束起的发丝,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他上下扫了一遍遗玉,惯常冷着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里端着一只木托盘,上头放着热粥和几样小菜,半点也不像是别了十日刚回来的样子。

    “你回来了啊。”遗玉抑制住心底的雀跃,面上淡淡的,侧过身,让他进屋。

    泰错身大步走进了屋里,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凳上,遗玉将门半掩上,刚转身,手臂便被托起,她下意识地缩了下手臂,一下没能脱开,便没再拒绝,由着他搀扶走到床边坐下。

    十天前,他离开前,喂她吃了一顿早点,十天后,他回来时,又端了早点上门,这次遗玉不需要人喂,自己端着碗,将那熬得香香的清粥喝了一半,又配着吃了一些小菜。

    看来方才外头的骚动是有原因了,他们这趟出山,肯定是买了粮油回来,朴桑族村民见到一袋子盐都将他们奉为上宾,更别说是粮油了。

    被人盯着吃饭,味道再好也不可能吃多,遗玉放下碗箸,又喝两口清水,舔舔嘴唇,对他道:

    “你一路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

    李泰又看了她一眼,目中带些与往不同的神色,道:“不吃了?”

    遗玉点点头,就见他朝门边走去,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方才允许脸上泄露了思念,短短十日,对心有所系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她对他的依恋,已不是一朝一夕,虽有心多冷他几日,可又何尝不是在罚自己。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遗玉看着他上门落闩,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冲着转身朝她走来的李泰,道:

    “你、你不去休息吗?”

    话音方落,他已走到跟前,在她措不及防时,弯下腰,一手从她后背环过,一手探入她膝窝,将身体轻盈的她从床上腾空抱了起来,他动作虽利索,可手脚却很轻,并未碰到她半点伤处。

    李泰将人抱在怀里,扶在她后背的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上半身压了下来,面对着面,碧眼深深地望进她的水眸中,轻吸了一口只属于她的馥郁,嗓音低哑道:

    “还在生气吗?”

    遗玉两手搭在他宽阔的肩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里酸酸的,是想同他重归于好,可心底却有一丝隐忧,怎么也消散不去。

    因她的默不作声,李泰眉心拧起两道褶子,连日来积压的烦躁浮现在脸上,清晰可辨,目中神色变幻,搂着她的手臂突然收紧,遗玉看着他脸上外露的神色收敛一空,正觉得他这冷淡的模样有些眼熟,便听他同方才全然不同的语气,淡淡地在耳边响起:

    “你若有哪里不快就说与我听,莫要再这般闹别扭,我不喜如此。”

    遗玉愣了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好么,这人是又回到出事前的大爷脸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你、你——”本来还发酸的心,一下子就变成了火气,不过是十天,他就不耐烦了,不高兴了,不喜欢了,还说她是在闹别扭

    “你别抱着我,让我下来。”遗玉表面的平静再挂不住,恼火地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她就是在闹别扭了,怎么着

    “不,”李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快的让人抓不住,声音依旧是淡而无味,“我说过,我喜同你亲近,十日未见,我甚念想,你不想我吗?”

    听见这直白的思念,遗玉脸上发热,嘴上却硬邦邦地一字一句回道:“不,我一点都不想你。”

    “是么,”李泰也不同她争辩,在她又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时候,撑在她膝窝的手臂放低,一抬头,便是她气的轻颤的唇瓣,正要凑近,却被一只小手飞来堵住了嘴。

    遗玉瞪着这还想占便宜的男人,刚要开口,手心便觉一阵痒,湿漉漉的感觉让她僵硬了一下,而后飞快抽离了捂在他嘴上的手,面红耳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缩回那小半截舌头,低声且肯定地对她道:

    “你是想我的。”

    (二更)

第十七章 花面狸

    第十七章花面狸

    “你是想我的。”

    李泰这一句话,道明了遗玉的心情,尽管这十天来有萧蜓形影不离的陪着,可是自去年腊月至今,两人又何曾分开过十日之久,她吃饭时会想着他是否饿着肚子,摆弄药草时会想他是否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早起时又会想他是否休息的总觉得看不到他,不知他在做什么,她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然而这会儿被他高高的抱着,稳稳地坐在他手臂上,低头看着他仰起的脸,虽然仍觉得这男人有些可恶,但是她无法否认,此刻她的心,是踏实的。

    遗玉方才强硬的神色,渐软和下来,拍在他肩头的双手,改而朝他颈后环去,心中无奈地想道:罢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同他商量,这便原谅他好了,再墨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将她态度的软化看在眼里,李泰的手指不由轻轻摩挲着她后背细窄的脊骨,眼中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待听她讲些什么。

    “我——”

    “吱呀——”

    “小不点儿,你瞧我给你弄了什么好玩儿的”

    听见这笑声,两人身体同时一僵,一个侧头,一个扭头,看向挑在这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哟,”姚一笛的惊讶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放下提着东西的手,先冲遗玉笑了笑,而后目光移向明显寒起脸的李泰,怪声怪调道:

    “这大白天的,男未婚女未嫁,就黏糊到一起去了,怕是不妥吧。”

    被他这一调侃,遗玉红晕未消的脸上有些尴尬,连忙就松了环在李泰颈后的小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

    “快放我下来。”

    李泰却没半点放人的意思,碧眼中带些隐晦的凌厉,盯着姚一笛,平声道:“我们有婚约在身,有何不妥。”

    这话出口,姚一笛并不见半点意外之色,方才在河边,他已从沈剑堂嘴里套出了话,知遗玉同李泰的关系。

    “这不是还没成亲呢嘛,”姚一笛轻声接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拎起手中的东西,对遗玉道:

    “小不点儿,瞧。”

    遗玉这才注意到姚一笛手上的东西,眨了下眼,当即低呼道:

    “这、这是昨天那只?”

    “没错。”姚一笛有些得意地挑挑眉。

    “啊呜——”

    一声可怜兮兮的叫声,从姚一笛手上拎着的小动物嘴里发出,浅黑色的毛球抱成一圈,白眉白嘴黑鼻头,两只黑白相间的小耳朵打着颤,长长的尾巴无力地耷拉在身下轻轻晃着,一副委屈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转着,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怎么样,我瞧你昨天见了,喜欢的紧,今早天不亮就在林子里等它,费了些功夫才抓来,你要不要?”

    遗玉看看那可怜的小动物,再看看模样有些邋遢的姚一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小东西是她昨天在屋后缝皮子时,自己送上门来的一只花面狸,当时她手边放着一小筐类似葡萄的小果子,是萧蜓从那谷里采来的,气味很是香甜,许就将这狸子勾了过来。

    遗玉对这种长得可爱的小动物最没辙,见它怕生又贪吃的样子,就隔着半丈远,丢小果子去喂它,本想着能借机凑近摸摸它,没想姚一笛会突然冒了出来,把这小狸子吓得掉头就往林里蹿,就连咬了半口的小果子掉在地上都没敢回头捡。

    “啊呜——”

    小狸子许是认出了遗玉便是昨天喂她果子的好心小姑娘,便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她,叫了一声,声音像极了不足月的小狗。遗玉心生怜意,便道:

    “你把它放了吧,我不要。”

    “哎?你不是喜欢吗?”姚一笛不解地歪着脖子问道。

    遗玉看着那小狸子的可怜相,觉得可爱,不由浅笑,道:“可并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才行啊。”

    “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姚一笛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轻哼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声音里让人不快的阴柔又冒了头:

    “是吗,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去河边把它洗洗,想来这东西烤烤,味道是不错的。”

    “别”遗玉没想到他这么快变脸,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连忙出声阻止:

    “你别杀它,我改主意了,我要了,把它给我吧。”

    “呵呵,我也改主意了,不送给你了,我要吃烤肉。”姚一笛笑吟吟地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转身便出了屋子。

    “啊呜!”这狸子似也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哀叫了一声,落在遗玉耳中,正叫她心急,便听颈后一声低询:

    “想要么?”

    遗玉眼睛一亮,寻着救星,回头便冲着李泰,哑声道:“我要,你帮我抢过来,别让他杀它,好不好?”

    “嗯。”

    话音方落,遗玉只觉视线一低,便被轻轻放在了地上,扶在她背上的手掌抽离,眼前人影一晃,再一扭头,就见一道白影消失在竹门边。

    片刻后,屋外便响起了一阵骚动,遗玉捂着肋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朝外看去。

    早晨,日光明暖,树影斑驳,村中南北两排木屋门前,站着不少朴桑族人,穿着花布衣,瞪大眼睛,兴奋地瞧着道路中央,一白一青两道正在交手中的两道人影。

    一掌夹风迎面袭来,姚一笛仰身躲过,后退三步,一手搂着那缩成一圈的花面狸,一手成掌,下压挡住直踢而来的劲腿,大声笑道:

    “哈,你竟肯同我动手了,来得好”

    话声里,左手一扬,高高抛起那只尖叫的花面狸,趁李泰纵身去接时,由守改攻,侧身一记鞭腿抽向他下盘,却在将触他小腿时候,被李泰察觉意图,躬身一手擒住,曲肘狠狠砸下——

    心知厉害,这一下子砸中便是骨碎,姚一笛抽腿不及,低喝一声,双掌凝力,左右相合,死死扣住李泰手腕,躲去一招,双掌使力,单腿坠千金,腰劲爆发,一提一拉,便将李泰脱手甩出

    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三招,那飞上空中的狸子才尖叫坠下

    白影在空中侧旋半圈,衣声簌簌,足尖点地,卸力借力,仅是一瞬,李泰竟以迅雷之势,再次掠向青影,就在姚一笛手将触到那花面狸时,李泰捏指成剑,两指夹杂着戾气,直取其喉

    “喝”危险之气环身,心中警声大作,瞳孔眯缩,姚一笛爆喝一声,弃狸择命,凝力于臂,硬生生挡在喉前,下一刻,但觉臂上一触,刺痛之感霎时袭脑

    “唔”

    一声痛呼,观者只见青白两影身形相错,各自踏出三步,却是一人抱臂转身,一人径直朝着路边走去。

    遗玉小嘴微张,回过神来,看着被拎到自己面前的一团小球,咽了下口水,伸出双手接过这团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狸子,干巴巴地对李泰道:

    “谢、谢谢。”

    不怪她会看愣,这番打斗,严格说来,是她头一次仔仔细细地就近看李泰用武,且是纯粹地拳脚相交,不夹刀剑,不使暗器,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招,眼花缭乱,可却叫她这门外汉都看出不同来,李泰曾说,他不善刀剑,唯有暗器尚可,她还傻乎乎地信了,如今看来,那怕是人家自谦之言罢了。

    “还生气吗?”

    “”这人,挑这时候问她,叫她怎么回答,遗玉心中腹诽,但看着他神色淡淡的脸,被怀里的小狸子拱了下胸口,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她微扬起了下巴,故作高姿态道:

    “还是有一点儿。”

    “哦?”他淡密的眉梢扬起,轻疑了一声。

    “不过,”遗玉拖了一声长长的尾音,水亮的眼珠子一转,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一点都不气了。”

    “说。”

    她腾出一只手来对他勾勾,示意他低下头后,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双颊不觉有些泛红,快速讲完后,便将他推开,看着神情有些微怔的他,小声问道:

    “好吗?”

    李泰略一迟疑,问道:“今晚?”

    遗玉搔搔耳垂,轻声道:“再过几天吧,到底行不行啊?”

    李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对她颔首,算作应下,两人这头说起悄悄话,那便正撸起衣袖检查伤势的姚一笛可不干了。

    “喂”他扬声一叫,引得两人回头,便在阳光下笑出一口略尖的牙齿:

    “借花献佛,你倒是捡个便宜,这天底下我见过的人繁多,细数一番,这脸皮最厚的,四儿啊,就要属你了。”

    “噗嗤”一声,遗玉没憋住,笑了出来,只因他话里明显是称呼李泰的那声“四儿”,不知这姚一笛是同谁学的官话,儿化音重的很,就像是在叫什么小地痞似的。

    李泰显然也不大喜欢被他这么称呼,蹙了蹙眉头,不愠不火地撂下一句话,便扶着低头闷笑的遗玉转身进了木屋。

    “为何要漏算你自己。”

    (今天只有一更,亲们早点睡)

第十八章 待知的心

    第十八章待知的心

    李泰、沈剑堂、何少知三人此次出去一趟,采买了许多东西,用三匹马驼了回来,除了粮米油盐外,便是一些日常的杂用,和特别需要的东西。

    为了报偿朴桑族人的热情好客,他们将采买来的盐糖等物,一样留了一部分,其余全送给了村里。这小部落的人口并不多,从老到少,约有三百人口,得了李泰他们的东西,一夜商量后,第二日便使族长找到何少知相商,有心托他们下次出山时,带上族里的几个壮年男人,叫他们拿些东西去同山外人交换,好多采买些盐糖。

    可这出山的路,岂是好走的,单是那批神出鬼没的狼群,就叫普通人难以通行,尽管萧蜓和遗玉有心帮他们,却也无力,而何少知则是担忧他们的行踪会被山外人知晓,从而找到那座山谷,于是,他们劝拒了族长,但是答应下来,再出山采买,会帮他们多带些盐糖等物。

    这小部族不通金银,唯一能交换的好东西,便是兽皮,但李泰一行又怎是缺钱的主,他们一经商量,便要这些村人帮着做些东西,权当是交换。

    朴桑族村外有很大一片竹林,族人很擅木工,遗玉大致说了样子,叫他们用竹子做出一种半圆的抽盖竹盒子,用来放置那些处理过的药材。

    在萧蜓和遗玉的坚持下,山谷中的药草并未被过度采摘,因为柳关身死、姚一笙被囚,先前进山时候的分配全被打乱,算上姚一笛和遗玉的份额,六人又将此行收获重新分配了一番,但是那巨蟒身上的宝贝,却没有何少知的份。

    何胖子心知肚明,这次若不是当中遇上遗玉,叫他侥幸逃过一劫,别说是分东西,就连命都保不住,便没在分配上提任何意见,只拿了自己该得的那份,便向众人辞行。

    他可不比其他几人如今的闲适,有功夫在这山沟里耗,作为锦州最大的茶马商家,每天都有大笔的生意等待他这当家的去处理,多在山里耽搁一日,谁也不保会出什么岔子。

    屋后林前,遗玉一人坐在竹椅上,膝上还放着一件待补的衣袍,面对何少知两手递上的一块木牌,不接不语。

    “唐姑娘,”何胖子见她不接,便收了脸上的笑,叹了口气,道:“多余的废话我老何也不多说了,这东西你且收着,当是个信物,若他日遇上什么难处,你就差人拿这块牌子到锦州何家堂,只要是我老何能帮得上的,绝对没有二话。”

    “我——”

    “小玉拿着吧,”遗玉正待拒绝,萧蜓便从屋侧绕了出来,走到她身边,接过何少知手上的牌子看了看,又放在遗玉膝上,意味不明地笑道:

    “一块牌子,总比何老板的命要贵重许多,不是吗?”

    “哈哈,”何少知笑了两声,目光闪烁,便冲两人一拱手,欲回屋去收拾东西,趁早离开。

    遗玉把玩着手里一面刻字,一面绘图的牌子,轻声道:

    “哪日我有所需,他见了这小小一块木头,真就会应我?”

    “你说呢?”萧蜓反问道。

    遗玉将牌子放进针线筐中,摸了摸身边被吵醒后,正拿头拱她腿的花面狸,道:“商人重利,这也不知是谁给谁备了一条路。”

    何少知走后二天,姚一笛也紧接着不见了,那天他同李泰动手,伤到了左臂,萧蜓好心地帮他配了些伤药,包扎了一次后,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没了人影,就连分配下来的药草都没有带走一株。

    遗玉和李泰这次和好后,表面上看着是同入山之前没什么两样,可一些生活上极小的细节,却无不透露着两人相处的不同之处。

    若说之前遗玉对李泰是带着谨慎和小心的,那现在她一言一行则要放开许多,不但敢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话时,以往那不自觉便会带上的恭敬,也都渐渐淡去,就是喊他“少爷”,也是打趣成分居多。

    而李泰呢,同他自小相识的沈剑堂对这点最是清楚,这向来做事不顾人感受的男人,虽然依旧是我行我素,可在涉及到遗玉时,总会多上一些思考和斟酌。

    萧蜓仍旧不知李泰和遗玉的身份是何,沈剑堂不提,她也半句不问,现今在这深山中,她最大的乐趣,便是采了各种的药草,待遗玉按着药性调配后,在姚一笙身上试用,观察她的不同反应,再报给遗玉,让她改进两人共同研究的药方。

    值得一提的是,沈剑堂无意中发现萧蜓和遗玉拿姚一笙试药后,很是生气了几天,直说是要干脆将姚一笙杀了,也好过被她们两个学坏,半句不听萧蜓解释。

    甚至遗玉指点萧蜓做了几道小菜去哄,都不见消气,最后还是李泰出马,两个大男人在屋子里,不知讲了些什么,再出来时,沈剑堂竟态度大变。

    “你同他说什么了?”遗玉看着扭扭捏捏在萧蜓屋外敲门的沈剑堂,满心好奇地扭头询问李泰。

    李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拿活人试药?”

    遗玉沉默了下,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我想学的快些,再快些,以免你日后眼睛真的看不见颜色,可以尽快找出法子帮你。”

    话落,小手便被握住,轻捏了一下,听他道:

    “剑堂的解酒丹快用光了。”

    遗玉一愣之后,便是恍然,她们两个拿姚一笙试药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正如先前萧蜓所讲:

    “胸无杀人意,唯有向佛心。”

    她们无心折磨姚一笙,所图,不过是为了各自的那个人。

    “已是七八日了,你那天说的事,准备何时?”李泰道,沈剑堂很是容易便敲开了屋门,掀起竹帘闪进屋内。

    “那就今晚吧。”遗玉回握住他的大手,眸中掠过一抹坚定,一旦决定了什么,她再不会像四个月前那般优柔寡断,去做便是。

    夜幕降临,朴桑族人早早就各自回了所居的木屋,村中一片宁静,而另一头,那生满奇花异草的药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瀑布昼夜不息地坠流,明月从四面包围的山壁当空照下,映的谷中花草都微微变了颜色,没有白鸟的鸣唱,息落在花丛中的蜂蝶,默不作声。

    伴着水声响起的,是两人一低一哑的交谈声,月儿赶走了凑近讨巧的云朵,好奇地望着草丛上坐着的两道人影,正大光明地偷听他们讲话。

    “没想到,夜晚的山谷也这么好看谢谢你带我出门,让我有机会见到这么美的地方。”遗玉环抱着膝盖,仰头看着瀑布的顶端,她肩上披着一条毛毯,还是他们进山第一天露营时候用的那条。

    李泰坐在她身边,裹在长裤下的双腿随意地伸展,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在草地上,看一眼两人头顶的明月,道:

    “这世间很大,此处美景,不过一隅,还有许多你未曾见得的。”

    遗玉心思一动,问道:“那碧浮山大么,红庄的景色是不是也很美,我曾听韩厉说,红庄是傍山而立,庄中还有一座瀑布呢。”

    “美?”李泰沉吟了片刻,侧头迎上她询问的眼神,寻着记忆,坦言道:“一开始应该是很美,可后来,失了颜色,它就慢慢变得普通,这么多年过去,我已渐渐忘了它的样子。”

    遗玉这才反应过来,他入红庄之后,视觉便出了问题,直到四年前,才因中了梦魇痊愈,她神色有些懊恼,小声道:

    “对不起。”

    “无妨,”李泰不避忌此事,“其实颜色单一,也并非坏事,因为多年不辨色,其他的感官才比他人更强一些。”

    听他无所谓地谈论,像是那么多年的失色并未带给他什么麻烦和痛苦,可遗玉从沈剑堂那里打听到,因为不辨色,李泰少年时吃了多少苦头,甚至在回京后,几经历险,就连皇上都没发现他这一弊病。

    “那能告诉我,你那些年看东西都是什么颜色的吗?”遗玉扭头道。

    李泰扭头环扫了四面的山壁,抬手指着瀑布旁的一处,道:“那里。”

    遗玉凝神望去,便见在山壁上,缠着几条长长的花藤,藤上开着或深或浅的花朵,尽是蓝色。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抹浓淡交缠的花簇,呼吸也不觉放的轻浅,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凉风夹杂着香气袭来,鼻子一痒,便打了个喷嚏。

    她裹着毛毯的身子被一条手臂环过,遗玉侧头靠在李泰宽阔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彼此交换对方一个秘密,好吗?”

    李泰不意外她的话,前几日她提出要晚上到这山谷里来,他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可是秘密,他有很多。

    “你想知道什么?”

    遗玉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放在膝上温热的大手,嗓音低哑道: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

    (家里的事已解决,明天就没事了,会多码几章出来,今晚一更,大家不用等了)

第十九章 没了

    第十九章没了

    远离了繁华的长安,远离了权利的漩涡,然而,不管是站在李泰的立场,还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遗玉并没忘记,日后,他们总会重新回到那里去,会面对远比现在更要多的问题。

    离京不过两个月,经历了生死,遗玉远比以往更要了解李泰这个男人,在药谷舍命相救的时候,她就清楚,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了和家人相同的高度,在她心灵最脆弱的时候,稳稳在她的生命中扎下根。

    可是,这深山一行,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李泰对她的感情,尚不及她所想要的程度。当初他许她“只你一人”的时候,她虽感动,可却没有忘记他随附的条件——只有当她可以同他并肩,可以强韧到足以面对一切。

    与其说李泰对待她是男女之情,倒不如说,他是在拿一个绝对忠诚的同伴的标准,来要求她,来激励她,来提升她。

    无疑地,李泰这样的性格,是不会默默地看着她一点点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所以他很是干脆地选择了行动,这深山一行,说什么为了找寻药草,倒不如说是这个男人对她的试炼,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

    早在那日山谷中姚一笛告诉了她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她就意识到,这恐怕是李泰有意的安排,后来经过验证,确实证明了她的猜测,若说心中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想要同姚一笛所说的那样,当面质问李泰,到底把她看成什么东西。

    她重伤醒来后,李泰三日的视而不见,虽说更让她伤心,但又何尝不是给了她一个冷静思考的机会。在整理了事情前后的经过,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李泰这样一个冷心冷性,又七情淡薄的人,竟比她这察言观色的好手,更要擅破人心,因对他们一行几人的了解,生出一连串缜密的算计,精密到了让她心惊的地步。

    先是用他自己诱来了心思有异的姚一笙,又用她诱来了对画像人执着很深的姚一笛,何少知、柳关、萧蜓、沈剑堂,此六人,是敌是友,他一开始,便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记得,露营第二日,他叫她拿了驱虫的香囊给众人分下,瞒说是平安符,这一举动,当时她是有不解,可事后想来,这不正是预知了之后八人的一场生死?

    姚一笙、何少知、柳关直言拒绝了香囊,他们两个有谋财害命的心思,一个有横插一脚的心思,严格说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剑堂和萧蜓很是干脆地要了香囊,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友方。最叫她惊叹的,还是拿了香囊,又被姚一笙取走的姚一笛,这个亦敌亦友,非敌非友的人,在这一场李泰精心安排的事故中,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一步棋。

    李泰了解姚一笛这个人有些阴柔的男人,相当的了解,他知道姚一笛不会真正伤害到她,他知道姚一笛会把他不愿明讲的事告诉她,他知道姚一笛最终是会带着她追上他们,他甚至知道,始终藏着一手的姚一笛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说什么关键时候醒了过来,才合掌击杀了柳关,李泰也许是,但是姚一笛,现在她想来,这恶劣的男人从头到尾,都留着一手。

    无疑地,李泰选对了方法,站在一个布局人的角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遗玉隐瞒了众人昏迷时姚一笙说出何少知的不谋之心,这商人最起码表面承了她的救命之恩,给了她一块人情牌子。沈剑堂、萧蜓都真心地接纳了她,一个不再将她看做李泰的附庸,一个竭尽全力助她精通药理。

    站在遗玉的角度,作为这一次事故的中心,她对李泰,亦是生不出半点怨恨。要知道,这一环一环,这个男人是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于其中,用来给她做了一次升华,她是委屈的想哭,疼痛的心揪,但是她不能怨恨。

    姚一笛说过,李泰是一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又是一个太过随性的人,这看起来有些矛盾的两面,在李泰的身上完全地体现了出来,她是情窦初开,他亦不是情场老手,她甚至怀疑他是否也是第一次经历感情这种东西,凭借本性做出的事,算计对了一切,却独独忽略掉了他自己的情感。

    他没有料到,她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救他,没有料到她远比他想象中的爆发的更要激烈,他从未衡量过,他是否能够承受失去她的代价。

    揠苗助长的结果是意外的惨痛,她差点死在他前头,她丢了大半条命,年轻的身体不堪承受巨创。

    所以,他后悔了,他在事后避不敢见,他不知如何对她坦言解释,面对她的伤心的眼泪,他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傲骨,他道歉,不只是一句话,而是实打实的懊恼和反省。

    可她如何能一句话便让这件事过去,她不怨恨他,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由他继续将自己当成是同伴来锻炼和培养,所以她不给他解释清楚的机会,不给他坦言的机会,冷落他,给他反省的时间,她要叫他记住这一次的教训,要让这一次的生死牢牢地刻在他心上。

    面对一个集权利、地位、智慧、理智于一身的强大的男人,想要做陪在他身边的唯一个一女人,想走到他心灵的深处,这条路,对遗玉来说,还很长,单一的情爱,并不足以维系,不足以支撑她走下去,她不想有一天这个男人会离她逐渐远去,要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她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

    在这深夜的山谷中,许久的沉默流窜在两人之间,肩上的大手松开,遗玉仰头看着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负手立在谷崖边上的李泰,近日他喜穿一件舒适的白袍,黑色的长发垂在背后,被一根丝绳系起,有夜风拂来,便连同衣摆一同飞散起,月色下的面部轮廓有些模糊,可这模样,不像是京城中尊贵冷漠的魏王,却带些飘飘欲仙的味道,唯有他低沉的嗓音,头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了叫人心颤的野心。

    “万里山河,芸芸众生,站在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俯瞰这人世间的百态,该是何等滋味?”

    遗玉神色恍然了一下,随即便露出释然,有些玩味地分神想着,早在半年前,她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会奢求同这样的一个人并肩。

    “那你为何要选在那时离京,除了我,除了找药,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心帝位的皇子,哪个会愿意离京,像是李恪,明明没有李泰这般隆宠,允许不之官留京,他却还是三五不茬便跑回京中常住。

    “我要找一个人,”李泰转头看着她,道:“母妃生前有遗,要我帮她还一份人情,我已寻到那个人的下落,人情还去,我就会带你回京。”

    “找人?”还是已死的瑾妃生前的遗愿,遗玉并不知这对母子感情到底如何,不便此时深究,便试问道:

    “是因为我,耽误了行程吧。”

    进山难,出山亦难,以她眼下的身体状况,还需要再养上许久才能同他们一起动身到外面去。

    “无妨,我派人跟着他,待你痊愈,再去找人也可。”

    身在山中,却并非与世隔绝,前次出山,不光是采买,李泰也处理了不少传到客谟的消息,同时下达了指令回去。

    遗玉见他不怎么着急办那事的样子,便不再问,她两手握在一起捏了捏,抬头对他道: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泰多少有些好奇心,她这么正经地提出来要交换秘密,像是孩童间的游戏。

    遗玉待他走近,便从地上跪坐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只袋子,倒出两只小瓶子滚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她倒出一只瓶子里前日采下的药种,在地上寻了一处松软的泥土,使劲儿按了进去。

    又从一只瓶子里倒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将沾了泥头的左手在毯子上蹭了蹭,只这么几个动作,便叫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泰,舔舔嘴唇,道:

    “你看好了。”

    话毕,她便用银针扎在左手的食指上,一下微痛后,生着茧子的指尖,便慢慢续出一颗红莹莹的血珠子,她吸了口气,小心将手指挪到那处塞了种子的泥土上,用力挤了下手指,便见一滴血珠滴溜滚落,准确地落在了土壤上,快速渗了进去。

    一息、两息、三息

    “”遗玉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在地上看穿个洞出来,可那埋了种子的泥土,却是一丝变化都没有,她不死心地又伸手,挤了第二滴血在上头,可是依然没有生变。

    这是怎么回事?

    遗玉满心惊愕地来回看着土壤和自己余红的手指,咬咬牙,正待再挤上一滴上去,刚伸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它、它——它没了”遗玉脑子发蒙,自觉就像是一场梦,她这许久没用的能力,竟然稀里糊涂就没有了

    李泰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那点儿好奇也不见了踪影,捏了下她的手,蹙眉道:“没就没了吧。”

第二十章 山中无岁月

    第二十章山中无岁月

    (粉红950加更)

    有言,山中无岁月,一晃眼,从那日谷中一变,至今已将近半年,度过了夏秋,入冬时,朴桑村的四名外客完全习惯了在这里生活的方式。

    同村民一道打猎、钓鱼、探山、伐木,采药、试药、配药——似乎有做不完的事在等着他们,可每天做的事又差不多一样,遗玉不知他人如何作想,她是真正享受于这种类似儿时在靠山村的悠闲生活。

    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从最开始不能随意行走,变成不能强烈运动,再到后来的能跑能跳,既能和萧蜓学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又能同沈剑堂一道爬树摘果子,捡豆子变成了捡石子,用着李泰教给她的暗器手法,虽还不如小孩子家拿着弹弓射鸟厉害,但李泰本来也对她没什么寄望,便不觉得失望。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遗玉他们都学会不少朴桑族的语言,同当地人简单的交流还是很通畅,她和萧蜓在忙于医药外的最大乐趣,便是带着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耍,说是玩,大多时候,却是在教他们知识。

    遗玉擅烹擅缝,时常会用山里的食材,教村人们做好吃的食物,在衣物上缝些好看的花样,朴桑族的女人们都很喜欢同她亲近,知道她喜欢吃果子,隔三差五,便会送了男人在打猎时候采摘的野果子给她。

    若说这样的日子,遗玉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她那离奇消失的特殊能力了,那晚和李泰在山谷一谈之后,她每天还会滴两滴血试试,可十天半个月过去,总算死了心,虽仍觉得这其中有哪一处出了岔子,才叫她的血又生了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仗着药谷里丰富的药材,干脆就不再去想它。

    李泰和沈剑堂每个月都会出山一次,采买些日用回来,在遗玉的提议下,他们还购了几样作物的种子回来,李泰他们是不懂种植,农家女出身的遗玉却悉知,和族长商量后,就领着半村的青壮年,在村后垦了一片空地出来,将几种作物都种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虽然死了一部分新苗,但大部分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又是十月,普桑村一排木屋后的竹林由青转黄,一连串匆匆的脚步声后,个头小小的人影四散,夹杂着儿声的嬉笑,唯独剩下一抹浅红,蒙着眼,趴在一棵竹子上,一下下小声数着数。

    “都藏好了吗?”数到五十,扬声一句问询,分明是少女的声音,不是清脆,反带着一丝薄薄的沙哑,很是特别,并不难听。

    “都藏好的话,那我就要去抓你们了哦”

    一声落下,林中荡起回音,趴在竹上的人影转过身来,放下两只略沾泥土的手,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那眼瞳稍一转动,便有水光从眼梢的勾弧流泻而出,若隐若现着眼周的红晕,这么一双桃花水眸,笑时最显迷人,然而,本是该生的娇媚的姑娘,却因为白皙的脸上,左颊当中一长一短,两条肉眼可辨的浅粉色疤痕,生生消弱了姿容。

    “我可是来了啊”遗玉又高喊了一声,便拍拍两手上的泥土,左右环顾了一圈,率先朝着南边的草丛小跑过去,一臂拨开草丛,空空不见人影。

    “咦?”她方才数数时,明明看见有人往这边跑了,遗玉狐疑地又来回拨了拨茂密的草丛,半点都不觉得同一群小孩子玩躲猫猫还偷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普桑村村民品性纯良,可小鬼们却机灵的很,加上有萧蜓帮着,指不定她又会同昨天一样,连玩三回也找不到一个人,结果输了,晚上被他们缠着讲鬼故事,还要负责哄被吓哭的小鬼头。

    “真是奇怪了,”找了半天,都没见半个人影,遗玉搔着耳垂,小声嘀咕着,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蜓蜓姐,说好不能超出这排屋子,你是不是又赖皮,带着他们跑远了”

    话音方落,她便耳尖地听见周围动静,转身寻着一间两间木屋当中的过道,瞄到阳光下摇动的阴影,闭上嘴巴,生怕惊动了对方,也不打招呼,抬腿便冲了上去。

    她腿脚已好利索,三两步便蹿到跟前,一把揪住了露出墙侧的衣角,嘴里得意道:

    “抓住了,看你往哪跑,哈——”

    笑声未停,便断了去,抓在那衣角上的小手被反握住,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叫她一声惊喜的呼叫,抬头迎向来人。

    “怎么这就回来了,我以为要明天呢。”

    “回来时没遇上那群狼,便早了一日。”

    李泰低声答着话,另一手已抚上她几日未见的脸,手指摩挲了两下,见她颊生红晕,便顺势滑落到她后颈,手臂勾回,就将人拉近了胸前,松开握着她的那只手,改而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弯下高大的身体,埋首在她肩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闻着属于她的清甜。

    起初只是想抱一抱她,可七八日没见,一碰到人,便觉得想要更贴近,扣在她颈后的大手,拇指拨弄着她圆润的耳垂,薄唇一张,唇舌在她肩窝露出的肌肤上轻扫而过,一路轻舔到她另一边的耳侧,留下一道湿润的水渍。

    多日未见,遗玉当然也是念想他,知他喜亲近自己,虽然脖子又痒又麻,但是不忍推拒他,便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以防被亲的迷迷糊糊,腿脚发软站不稳。

    察觉到她的动作,离开她的耳畔,他看一眼她半开半阖的水眸,视线下移到她轻抿的唇上,李泰搂在她腰上的手又用力扣紧了一些,低头将水润的薄唇印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听她一声轻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怎抑得住念想,唇舌有些蛮横地探入她口中掠夺,扣住她腰背和后颈的双手收紧,不允许她退缩。

    这头墙角两个许日未见的恋人相拥,那边不远处林中的一棵树上,被抱着坐在枝头的小女孩,小小声地问道:

    “小姐姐是抓到人了吗?”

    “嗯,是抓到了一个。”萧蜓望一眼远处叠合的人影,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道:“络玛喊她一声,姐姐再抱你下去找她,要大声点哦。”

    “好,”名叫络玛的小女孩乖乖地点头,提了口气,方才冲着前方那排木屋,用着嫩嫩的嗓音大声叫道:

    “小姐姐——你是抓到谁了”

    村中升起一处篝火,朴桑族人,除了一些年老不便的,两百余人都聚在篝火四周,十几个年轻的姑娘们,穿着朴桑族特色的半袖裙,罩着皮革布甲,敲打着竹制的乐器,伴着“哒哒滴滴”的响声,在众人间穿行,坐在他们当中的,是遗玉一行四人。

    李泰和沈剑堂下午从山外回来,又带了一批种子和盐糖给这小村落的族人,同时也带来了他们将要离开的消息,遗玉的伤势半个多月前就痊愈了,他们也是该启程离开这深山老林,到外面去做该做的事。

    朴桑族人热情地挽留了他们,知他们非走不可,也不强留,便聚在一起,在他们临行之前,欢送一番。

    沈剑堂和一群族人说着话,萧蜓被几个小孩子围着,遗玉坐在李泰身边,脸上挂着笑,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这笑容中的不自然,再看,便会发现她唇上不正常的红肿。

    两人之间,被阴影罩住的地方,李泰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任她暗暗挣扎,始终纹丝不动,一张被火光映的夺目的俊脸上,更是不见半点异样。

    遗玉冲一旁几名冲她说话的朴桑族女人点头,嘴唇轻轻蠕动,小声道:

    “我说过几次了,叫你不要在外面随便你倒好,又叫蜓蜓姐看了我的笑话。”

    李泰不以为意,语气寻常地答道:“你若真那么在意,下次不在外面便可。”

    闻言,遗玉使劲儿挠了下他的手心,回头瞪他一眼,道:“在哪都不行。”

    虽她是初尝男女之情,可前世经历过那样开放的社会,却并非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有时,她也会担心,李泰这般年纪的男人,又是个位高尊贵,英俊多才的,在情事上忍得久了,会不会出事。

    他先前说自己并不贪恋女色,可照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这话却是大大有水分的,他是答应过她,“只你一人”,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身体和心理,多是能分的一清二楚,谁知道火气太大,他会不会偷吃。

    在这年头,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多少都已嫁做人妇,可她自觉身体没有养成,半点都没有偷尝禁果的打算。这山中的半年,她并没刻意同李泰保持距离,然这男人还算是老实的,亲密的行为只在每次出山回来时才会有,且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舔舔脖子,亲亲嘴的,却再没有发生过如同那晚床上的过火之举。

    她又旁敲侧击了沈剑堂,知他们每次出山都没有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鬼混”,这才选择性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眼不见心不烦,尽管是掩耳盗铃,可她总不能“以身涉险”不是?

    遗玉在这跑神儿,李泰瞅了一眼她明显是在胡思乱想的小脸,猜不着她思绪又飞到哪里,略一沉思,张口道:

    “出山后,我们先到洱海去找那人,不管事成与否,我会陪你到南诏去,我的人在洱海南蒙舍诏部族,寻到了韩厉的踪迹,你母亲应该同他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倘若有缘

    第二十一章倘若有缘

    (粉红1000加更)

    客谟镇顺风大客栈

    夜晚,为数不多的一间上房中,简陋的木板床上,并排靠坐着两个人,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出山,身体乏了,却不想睡,听着窗外隐约传来不休的打铁声,絮絮低语着。

    “那剩下的蛇胆酒,你再饮两次,就需得停了,不然会伤了身子,记住了吗?”萧蜓提醒道。

    “记得了。”遗玉点头。

    药谷中那只巨蟒身上,挖下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蛇胆,起初因山中无酒,萧蜓便用药汁泡在一口蛇皮烧合的囊带里,等李泰他们头一次出山回来后,便又添了纯酿进去,泡了足足一个月。

    饮时用普通酒水勾兑上一小杯,能够三五人饮的,因为药效太烈,遗玉每次仅能喝上两小杯,一个月方能喝一次,这巨蟒是个怪物,身上的东西自然都是宝贝,不说那蟒皮的柔韧和刀枪难入,这特制的蛇胆酒,更是药效良多。

    遗玉喝了四回,便明显觉得视力比以往要好,夏天喝上一杯,七八日都觉浑身凉爽,萧蜓、沈剑堂、李泰这种习武之人,效果就更是明显了,耳聪目明不说,内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长。

    “你脸上和脖颈上的抓痕,因为沾染了那巨蟒的毒液,难以去除,可天下秘药居多,未必没有别的法子,莫太挂心于此,我看常四爷并非是重表之人,你无需介怀。”

    “我不会的,”遗玉摸摸脖子上的几道细微突起,有些感叹,这些伤痕是柳关留下的,先前他在同姚一笙的打斗中沾染了姚一笙身上的蛇毒,后又透过伤口传染给自己,但比起姚一笙的容貌全毁,及时得到救治的她要幸运的多。

    宫中有秘药炼雪霜,李泰已寄信回长安去索药,相信是能去掉她这疤痕。

    萧蜓见她实不以此事自卑,暗暗点头,又道:“咱们带出山的药草,都妥善收好,切莫被有心人看去,生了贪念。”

    谷里的东西,她们只摘了百里不足一,但每人,也都分得了相当的一部分,遗玉听李泰说过,明天便会有他的人来带走,捎带回去,然萧蜓却怕她夹宝引嫉,每样都仔细收在不起眼的竹盒里,煞费苦心,叫她感动之余,又因自己的隐瞒,而生疚。

    “蜓蜓姐,”她挽住萧蜓的手臂,轻声道:“你该早就看出来,我同四爷,并不是什么丫鬟和少爷的关系,我是——”

    “莫说,”萧蜓打断她的坦诚,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相逢即是有缘,这次一别,我同公子也会分道,独行四海,再见不知何年何日,不管你们究竟是谁,我都会牢记你这个人,我不愿受太多羁绊,只把你当做唐小玉看,即便这只是个化名。”

    听她道起离别,遗玉鼻中酸涩,半年的朝夕相处,没有血缘没有结义,可人生得寻一知交,便是幸事,这么亦师亦友的一个女人,怕她此生再难遇见第二个。

    “好,那我就是唐小玉,你便当我做唐小玉。”

    “如此甚好,”萧蜓声音变得柔和,其中夹杂一些难寻的不舍,伸出一只手来,道:“我同你三掌为约,倘若有朝能够再见,你便告诉我,你真正的姓名。”

    玉低应一声,同样伸掌于她相击。

    “啪、啪、啪”——

    三下过后,不觉已是哽咽,萧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从床头的贴身行囊中,取出一只掌大的檀木盒子,放在她膝上。

    “这是馥鹿丸,在山中我闲时炼的,对女病很有些疗效,你月信闷痛时,便吃上一粒,温水送服。”

    遗玉吸着鼻子,打开圆盒,便见其中静躺着二十余粒小指关节粗细的丹药,月色下,颜色朦胧,似乎带些粉艳,又是丹红,煞是可爱,不像丹药,倒像是串成项链的彩色珠子。

    “我也有东西送你,”遗玉收好盒子,破涕为笑,亦从行囊中翻出一只细颈瓶。

    “这是?”萧蜓待伸手去拔瓶塞,却被遗玉按住。

    “小心,平日不要乱碰,这里装着一种药粉,你行走江湖,若遇上什么不可敌的人物,只需将这东西洒在刀口,能沾他一寸肌,见他一丝血,便可无惧。”

    萧蜓心中一鼓,握了握那瓶子,心知此药珍稀难求之处,神色微变后,也没问遗玉它名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谢。

    遗玉看她小心将药瓶收起来,终是心安了一些。

    药谷飞瀑边上的断壁,生有一棵幼树,树上结了一枝红果,萧蜓不识,遗玉叫李泰帮忙摘了,十几颗果子,配以其他的药物,仅成了这么一小瓶药粉。

    锦绣毒卷上,第九位剧毒,见血封喉,乃是真真正正的杀人利器。

    清晨遗玉醒来,难得的清醒,没有起床气的她,未睁眼睛,便伸手在一旁摸了摸,已经余温不存的床铺,告诉她,萧蜓已同沈剑堂,带着姚一笙那个麻烦离开了。

    单刀斗虎的女子,英姿飒爽,温声如水的女子,侠骨柔情,痴迷医理的女子,执着不移,心在天涯的女子,风淡云轻,在这半年的山行中,萧蜓这个女人,在遗玉的人生阅历中,划下多姿多彩的一笔,又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啊呜——”

    听着床尾小狸的叫声,她又在床上静静趟了一会儿,直到一根毛绒绒的尾巴调皮地伸到她脸上,她方才坐起身子,一把抓过不见长多少的小东西,狠狠搂了下毛绒绒的它,惹得它惊叫连连,方才心满意足地起床穿衣梳洗。

    比起小狸,这半年她的身量可是见长,没细量,也有两寸许,完全脱离了矮小的范畴,依然在娇小边缘晃荡,以前的衣物都缩水一截,可出山便投宿,没来得及换新,便勉强穿着。

    遗玉正坐在床边梳头,听见一阵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门声响动,掌柜的老搓儿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方才用银簪将头发随便挽了个形状,先去开门。

    “嘿嘿,唐姑娘醒啦。”老搓儿站在门口,搓着手笑道,说的却是废话。

    “掌柜的有什么事?”遗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三人,都是眼生的商旅打扮,两男一女,每人都手捧着一口小箱子,不知装的何物,是来作甚。

    “不是我有事,”老搓儿翘起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三人,“是他们来送东西给姑娘。”

    遗玉轻疑一声,越过这小个儿,问向他身后的人,“你们是?”

    那站在中间的年轻女人已不动声色地,将遗玉上下打量了个遍儿,有些奇怪地笑道:“小姐,咱们在这里等了一个月,我们东主说,一有您消息,就叫送东西过来,都是些衣物首饰,您眼下正需得。”

    说着,他们便示意两外两人打开了手捧的箱子,环抱的小箱中,衣物鞋袜,珠簪玉饰,胭脂水粉,样样精细,一应俱全。

    遗玉还是没听懂,也没让这来路不明的三人进屋,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东主西主的,你们认错人了。”

    说罢,她便要关门,只是那女人要快她一步,伸长腿抵住了门板,一手递上一份信笺,又扯了下嘴角道:

    “小姐,我们东主说,您若不记得他,就给您看这个。”

    遗玉迟疑地接过信笺,掏出纸张,一抖开看,为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便将那信纸又塞好,递了过去,面色无异道:

    “你们真认错人了。”

    “果然,”那女人毫不意外道,“我们东主说,您就是看了信,也不会认他,那我们便不再叨扰小姐。”

    话毕,三人便当着遗玉的面,将三口小箱子放在门口,转身欲离去。

    “慢着。”遗玉出声留步。

    三人回头,又是那女人接话,脸上一闪而过蔑色,快的让人抓不住,笑容却是恭谨:“小姐,我们东主说,将东西放下,您一定会叫住我们。”

    听她一口一个“我们东主说”,语气中不无对她的轻视,遗玉眼神变幻,突然就笑了起来,调侃道:

    “那你们东主说没说,我叫住你们后,会让你们把东西拿走,若是你们不拿,便连这间客栈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兴许只能跳窗子了。”

    “咦?”那女人总算是露出疑色,紧接着,余光瞄见左右楼道上闪身出来的五名黑衣剑客,脸色始变。

    “拿下。”一声低音下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剑客们应着一声,便袭向三人,双方交做一团,木制的地板被他们上下翻飞的身形,弄得“嘎吱”作响。

    “唉、唉,使不得啊,小店年久失修,经不起折腾,快住手啊,各位好汉”老搓儿哇哇大叫,却不敢上前阻拦。

    遗玉抱臂后退了两步进到屋里,站在安全距离,看了一眼从门前打斗到楼梯口的几人,便将目光移到踢开门前挡路的箱子,走进门内的蓝袍男子。

    “可休息好了?”李泰问道。

    “嗯,沈大哥他们走了?”知道是一回事,可她还想亲口确认一遍。

    “天不亮便已离去。”

    眼神黯了黯,遗玉冲他扯出苦笑,道:“我是舍不得蜓蜓姐,你说,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萧蜓行踪不定,就是这次同剑堂走到一处,也是她主动寻去的,”李泰顿了顿,不愿见她沮丧,又补了半句,“也说不准,倘若有缘。”

    “倘若有缘,”遗玉默念一句,想起昨夜临别之言,三掌之约,豁然开朗,定声道:

    “对,倘若有缘。”

    (前两天耽搁了,这两天补上,亲们勿怪,三更到,今晚先没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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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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