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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六七章 是她啊

    李泰对待高阳的强硬态度,让遗玉意识到,他早就知道辨机和尚的事,既然他开口,那必当是不会再给高阳同那僧人再见的机会,遗玉一方面觉得由李泰来处理这件事再妥当不过,一方面又担心高阳会想不开。

    遗玉想要进宫去劝慰她,偏她这些日子正被宫里头盯着纳妃那档事,不好自己送上门去,只好让人去和河间王府请了小世子妃秦瑶,借口高阳近来心情不佳,托她时不常往宫里走动,好叫高阳有人陪着,有什么异动她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如此三日过去,正当遗玉以为高阳会就此安分几日时,她却通过秦瑶递了一封信到自己手上,内容简单明了,请她帮忙,最后再见那僧人一面。

    “该你了。”

    李泰落下一步棋,见遗玉半晌没有反应,起初以为她是在思索落点,细看便知她是跑了神。

    今日是他沐休,两人上午睡了个懒觉,沐浴罢,轻袍束发,下午在书房写写字看看书,是她提出要下棋,这才是第二盘,她已走了三回神。

    李泰干脆弃了这局,将手中剩余一枚棋子投进棋碗里,起身到她那一边坐下,一手揽着她肩膀,靠在背后的软榻上,缠了她一缕细软的发丝在手指上轻绕,问道:

    “你这一日都心不在焉的,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有话要说。”

    “的确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就是怕你会生气,不敢讲。”

    “若是高阳的事,就不必说了。”

    遗玉哑然,她还没开口,他就晓得她要说什么,这还要她怎么把话接下去。

    “既然你知道我要说她,那就先让我把话讲完,再做定夺好吗?”

    片刻的沉默,李泰便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并非是他有兴趣听取,只是怕她心里压着这件事夜里又睡不好。

    遗玉微露笑意,转了个身,从他怀里坐起,盘着膝面对他,遣词调句之后,认真道:

    “高阳昨日托人送信给我,说想要再见那僧人一面,我自然是不愿她再同他有半点交集,前不久她曾同我谈过一回,听她话说,我便知道那僧人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她说是最后一面,谁晓得会不会再被那僧人哄骗。可我昨晚想了一夜,又改了主意,高阳这模样,显然是动了真情,如果就这样突然叫她断了,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她心中必有不甘,只怕还当我们是棒打鸳鸯。”

    见李泰无动于衷,遗玉只怕他不肯给高阳这个机会,心里着急,声音顿了顿,就专门挑拣了能劝动他的话说:

    “你清楚她那脾气,日后她未必不会因此再生事,高阳在外人眼里,现如今是同咱们魏王府一道的,果真她有个什么不好,我们亦会受到牵扯,倒不如就让她再见一面,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免得她心中存有念想,断的不干不净。”

    李泰抬起眼皮,对上她那双水亮的眼睛,每回当她想要助人,在他面前劝说,就会故意不谈人情,特意去分析些利害关系打动他的时候,她自己想来都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她眼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祈求的目光,殊不知,每每让他就范的不是她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这种眼神,让他拒绝不了。

    “说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见他松口,遗玉连忙顺杆子爬上,“是这样,高阳是个死心眼直脾气,那天我同她谈过一场,已有点说动她,她怕是早就想找那僧人质问一番,却不用我们再做安排,只需让他们见了,若我估计没错,必会不欢而散......”

    耳边是她略微沙哑的软语声,李泰看着她正在为了别人煞费苦心的模样,心中虽是不喜,但只要一想到她能为自己做的远胜过这些人,便会舒坦许多,也就懒得去计较那些个一时半会儿分散了她精力的人。

    ***

    经李泰安排,高阳第二日出宫后,到魏王府转乘了马车,去李泰城南一座私宅中见辨机和尚。

    马车停下,遗玉拉住迫不及待就要下车的高阳,沉声提醒道:

    “这是最后一次,你四哥的脾气你应该清楚,姑且不论那人待你如何,你如果真心喜欢他,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好,是否要保他一条命,你自己选。”

    “我知道,多谢四嫂。”高阳匆匆点了下头,感激地看了遗玉一眼,便不等侍女搀扶,跳下马车。

    遗玉在车中等了大半个时辰,高阳才回到车上,看她模样,妆容狼狈,眼眶通红,眼角犹显泪光,分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这个时候,遗玉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虽然明知道那僧人对她是虚情假意,可她不是当事人,终究无法体味高阳此刻的伤心,只能递条帕子,给她擦擦眼泪。

    “四嫂,我想在芙蓉园住几日,你陪陪我好吗?”高阳扯着沙哑的嗓音,红着眼对遗玉道。

    遗玉差点就点头答应了,但一想家里那个八成不会同意,犹豫了一下,道:

    “不如你就在王府小住几日,南院的几间抱厦我才让人收拾出来,背阴凉爽,不比芙蓉园纳凉的居处差那里去,就是少了亭台楼阁,没那么多景致罢了。”

    “好,等下我派侍女回宫去送话,”高阳鼻音厚重地冷笑一声,“杨妃听到几日不用见我,不定有多高兴。”

    高阳在宫中居殿,同杨妃离的十分近,两人素日多有口角相争,她现在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哪有心情看景致。

    遗玉没多问半句高阳在里面同那僧人发生什么,不是没有好奇心,而是大致都能猜到,不愿再戳她伤处,希望这件事能够就此揭过,尽快为高阳所淡忘。

    ***

    且说长孙夕初六大婚,五日之后,照礼规,到宫中去见韦贵妃等后宫。

    她现在身份其实尴尬,她姑母长孙氏贵为皇后,原本韦氏、杨氏都长她一辈,她如今做了汉王妻室,却要和后宫妃子妯娌相对。

    幸而她家门权贵,有长孙无忌在,后宫一群花花肠子的女人一样是要客客气气地恭维她,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要说什么闲话,那就管不住人嘴了。

    杨妃坐在韦氏左手位置,细描着橘红蔻丹的手指掐起一颗西地进贡的水晶葡萄,送进口中,画的狭长的凤眼瞅着不远处一脸甜笑,明眸娇颜若桃似李的长孙夕,含化了口中甜津,才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笑吟吟地打断了正在说话逗趣的一名嫔妃,对韦氏道:

    “姐姐,这时辰不早,待会夕儿就要回去,我有东西送她,正好带她去我那儿坐坐。”

    韦氏笑着摆摆手,对长孙夕道,“同她去吧,莫聊过了时辰。”

    “是,那夕儿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进宫来看您。”长孙夕从席间起身,规矩地对着韦贵妃行了半礼,便被杨妃走上前去,亲热地拉着往外走。

    长孙夕这半年来身段抽长,女子的特征逐渐突显,初为人妇,少女的娇媚中更添几许韵味,同杨妃这等仙妃人物立在一处,虽是风情不足,可美貌有余,两人立的一处,当即就让满殿千秋失色,有一说佳人可倾城倾国,红颜祸水,不过如此。

    韦贵妃望着她们二人挽手离去的背景,微微皱了下眉头。

    杨妃带着长孙夕回到她的宫殿,让侍女进去取礼物,拉着她一起在玉屏长榻上坐下。

    “唉,本宫殿里冷清,你别嫌弃,高阳公主昨日到外头去住,不然知道你来,肯定要高兴。”

    长孙夕笑容一紧,摇头涩声道:“娘娘不知么,我同公主早断了往来。”

    杨妃佯作不知,奇怪道:“怎会,本宫记得你们两个关系打小就极好的啊,是吵嘴了吗?”

    “要是吵嘴就好了,”长孙夕苦笑道,“她不知是听了谁的挑拨,年初就开始疏远我,后来就算是见到面,都不同我说一句话了。”

    这就是高阳的脾气了,她同遗玉交好,又晓得遗玉和长孙夕过节,虽遗玉并没表示过介意她同长孙夕来往,但高阳还是选择性地断了同长孙夕这头联系,一如是她自觉是站在李泰这一头的,就从来对李恪都没过好脸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的确是好一阵子没提你,倒是同魏王妃走的挺近,这不,昨日一出宫就往魏王府去,还派人送信回来,说要在那住几天,呵呵,想来是魏王妃怕了进宫,只能高阳出宫去找她玩了。”

    长孙夕听出她话中细节,疑惑道:“这怎么说,魏王妃为何怕了进宫?”

    杨妃失笑,挑着眉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你不想想这都成亲一年多了,魏王府还只她一个人儿,却至今连个喜信都没听见过,皇上做主给魏王挑了门侧室,却被魏王拒掉。料是魏王妃妒心太过,贵妃接管了这麻烦,十天半日就要请她进宫说教一回,劝她服软,她拖着过两个月,就怕被召见,哪还敢往宫里来。”

    长孙夕目光跳跃了一下,压下上扬的嘴角,面露好奇:“哦?可是知道说的哪家小姐?”

    “就是曾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那位阎家小姐,父亲现在是工部侍郎,皇后还在时,常传你到宫中小住,你必当是认识她的吧?”

    长孙夕恍然一笑,轻轻点头,“是婉儿啊,我认得的。”

第二六八章 赠尔玉搔头,丢我一件衣

    长孙夕从杨妃那里听到消息,出宫后,一路算盘,回到府中,便使下人叫来她奶母到房里问话。

    “王妃,您找奴婢?”

    “奶娘,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原在皇后姑姑身边侍候的两个尚人,被拨到魏王府做事,可有这回事?”

    长孙夕的奶母,说来正是长孙皇后少年时候的侍女,因而同皇后身边旧人曾经共事,都是相识。

    “您记得没错,是刘尚人和戚尚人两个。”

    长孙夕一喜,追问道:“那你可是能找她们当中一个过来,我有些话要询问。”

    “不瞒您说,打皇后娘娘仙逝,蒙皇恩,一些侍人被放出宫外,奴婢惦记着几位老姐妹,就私下同她们联系上了,她们眼下是在王府当的正差,奴婢叫她们出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甚好,”长孙夕高兴之余,还不忘叮嘱道,“你也道我同魏王妃不睦,未免再惹口角,你去安排下,明日寻个时候悄悄带她到百花园去见我,切莫要声张。”

    “您放心,奴婢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准备下出门去。”

    “好,且去吧,回头这事办好了再赏你。”

    “谢小姐。”

    ***

    高阳在魏王府里小住了一段时日,遗玉除了每天到南院去坐半个时辰,别的一切都还照旧。

    勤文阁开张后,为了遗玉预想的大好前景,墨莹一群女子找到了正事可做,伤古悲秋的时间少了,都用投注在勤文阁上,有遗玉这个金主支持,既无后顾之忧。

    她们三天两头地送信到魏王府,提出字画楼不合理的地方,从遗玉那里得到改进方法,再由她们去实施,这一个月来,竟是将勤文阁渐渐送上正轨,虽远没达到她们济穷学,通书益的目的,但这新颖又免费的交流方式,还是很快吸引了一批客人登名造册。

    五月末,送到遗玉手上的名册里,已收纳近有百人,书库中又添了一批新字画,尽管不如预期,但是收效还算良好。

    遗玉满意之下,便提前派人将事琢磨好的二十六根造型一致的玉搔头送去墨莹文社,不说犒劳她们这些时日的辛苦,言明是做个象征,但凡是为墨莹建树者,一旦被她认同,皆可得一枚。

    玉簪拿到手上,一群女子很快便发现当中不同,虽都是上等的好玉,长颈秀头,可史莲同晋璐安拿到的是色泽明丽的红翡簪头,而唐妙、封雅婷、周云兰等六位掌事所的皆是明亮的黄翡,其他十几个人包括高阳在内都是色泽饱满的翠绿,而最近两个月入社的六名新成员,则是没有份。

    这个发现,实在不难让人察觉当中意味,可这种从细节上带有等级趋向的区别对待,不但没有引起她们的反感,相反是刺激了一群女子对墨莹文社的归属感,让她们为之兴奋雀跃。

    如今的墨莹文社俨然已是一个成行的团体,有规章,有制度,更有不可或缺的上下等级,只要你做的够好,够用心,出身都在其次,在墨莹里,便是公主都有可能在你之下。

    在这浮华四起的太平时期,衣食饱暖者,需要的恰恰是一份认同感,而墨莹给了她们,或者说,是遗玉给了她们。

    ***

    “凭什么给我的是绿翠,给程小凤她们的就是红的黄的!这东西你叫我怎么戴的出去,那么多人都得了一个样式,你叫我戴这个,我脸面往哪儿搁啊?”

    高阳从墨莹文社离开,便悻冲冲地找到遗玉面前兴师问罪,她手里抓着一根玉簪,正是半个时辰前从程小凤手上拿到的,想起来程小凤当时指着自己头顶上的黄翡,得意洋洋向她解释这当中区别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遗玉刚喝过药,正在厅里盘算这两个月五柳药行和勤文阁的支出,抬头看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高阳,冲她身边正冲自己摇头表示无奈的秦瑶笑了笑,便又落回手上账簿,对她道:

    “若是不喜欢,就搁桌上吧,没人强迫你要戴,还给我好了。”

    此时离高阳同辨机最后见那一面,时隔半个月,遗玉原本还担心她会因此一蹶不振,哪知她在王府赖了七八日,被李泰赶回宫去,没过三天,就让秦瑶来送信,立了一大堆保证,其实就是要她在李泰面前说情,允她出宫。

    李泰早几日就将辨机和尚送离了京城,因而不怕高阳再找上他,经遗玉一说,就默许了。

    高阳出宫后,别的地方没去,先带着秦瑶跑了墨莹文社一趟,原本是打算当个介绍人,收秦瑶入社,恰赶上遗玉送簪之后,从程小凤处得到自己那根玉簪,明白当中区别,怎有不来遗玉这里闹的道理。

    不管她此时是否强颜欢笑,遗玉以为,总比郁郁寡欢好,见她这模样,放心下来,便不复前阵子待她那般小心翼翼,又恢复到以前的毫不客气。

    “还你就还你,当我真稀罕啊!”

    高阳上前,刚要将玉簪放在她桌上,就听她道:

    “你不稀罕,自是有人稀罕,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玉搔头你今日退给我,往后想再要就没门了。”

    手一抖,高阳迟疑了,手还没松开,秦瑶就慢腾腾地插话道:

    “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好了,反正我如今也算是你们墨莹的人。”

    “不行,”遗玉面上虽是带笑,说出话的却不似玩笑,“你现在还没资格戴这个,等时候到了,我另会发给你。”

    高阳闻言,不由去想,秦瑶都没有,好像墨莹文社还有几个人也没有,她却先得了一根,只为争一口气还给遗玉,那岂不是倒回去,同秦瑶她们这些新人一个样儿了?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手心里捏着的这根玉搔头意义不一样了,捏了两下,竟是舍不得松开手。

    “怎么,你不是要还我么,还不拿来。”遗玉冲高阳摊开手,索要玉簪。

    高阳抬手一躲,“我、我改主意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收下了,不过你可别想让我在外头戴,哼!”

    “你不想戴,我还不愿意让你戴呢,拿来,我也改主意了,不送你。”

    “哪有你这样的,送人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小气鬼,你不让我戴,我偏戴!”

    高阳后退几步躲过遗玉抢夺,负气地冲她嚷了一声,便把玉簪往髻中一插,歪歪扭扭地戴好,生怕遗玉再开口讨要,一把拉住秦瑶就往外走:

    “走走,咱们不在四嫂这儿待,她就会欺负人。本宫带你上勤文阁转转去,那二楼放有好几卷讲故事的画册,可有意思了,就是不让外带,只能在那儿看,连本宫都不能通融,都怪四嫂的破规矩......”

    秦瑶甚至来不及冲遗玉道别,就被她拉出门去,两人来的快,走的更快,平彤端着茶点进来,不见人影,还去问遗玉:

    “咦,公主同世子妃呢,这么快就走啦?真是的,奴婢茶点都没上呢。”

    遗玉又拿起笔继续算账,满不在意,“茶放着吧,这荷花糕拿去给平卉吃,她是最馋这个的。”

    平彤不满道,“您就惯着她,不晓得她天天吃零嘴,正经饭不吃,昨晚上睡到半夜还闹着说肚子疼。”

    “嗯?”遗玉抬头,皱眉道,“是么,怎不早点同我说她不舒服,去叫过来,我给瞧瞧,这夏天吃坏了肚子,弄不好是会起热病的。”

    平彤一惊,忙不迭放下手中茶盘,“奴婢这就去喊她。”

    过了一会儿,正在屋里整理衣物的平卉晕头晕脑地被平彤拉到遗玉面前,遗玉示意她在对面坐下,让平彤垫了软枕在桌上,垫在她腕下,一边捏了平卉的脉,一边问道:

    “昨天吃什么凉的了?”

    平卉扭捏了一下,腼腆道:“是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汁,又、又吃了半串葡萄。”

    平彤低斥道:“不是说了让你少吃凉的,就不听话,嘴就那么馋么!”

    平卉缩着脖子,不敢同平彤顶嘴,对遗玉小声道:“主子,奴婢没事儿,就是、就是昨晚肚子有点儿疼,这会儿已经好了。”

    遗玉不语,认真诊了她的脉后,判断了轻重,方才开口安抚平彤道:

    “不打紧,只是积食不消,你上楼去取二钱木香和草豆蔻,配几枚山楂给她煮碗汤喝,晚饭时就无碍了。”

    “谢主子,”平彤松了口气,扭头轻瞪平卉一眼,背着遗玉在她后腰肉上使劲儿捏了一下,没好气道:“还不谢过主子,在这里侍候着,我去给你煮汤。”

    平彤疼地挤出两泡泪,不敢叫疼,委屈地从短榻上起来,冲遗玉矮下身子,“谢主子。”

    遗玉没急着叫她起来,反板起脸教训她道:

    “贪嘴也得有个度,白跟我看了这么久医书么,再乱吃东西,我就撵你到厨房做事去,你也不用给我端茶送水了,就待在那儿帮厨娘杀鸡洗碗。”

    平卉知道遗玉是在吓唬她,羞红了脸,嗫嗫道:“奴婢不敢了。”

    小丫头虽是好吃了些,但还是很听话的,遗玉软和下来,摆摆手,“不用在我这儿照顾,你不是正在收拾衣物,去做你的事吧。”

    “是,”平卉倒退出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一件事,停下道:“啊,早上给您收拾浆洗过的夏衣,发现少了一件长衫。”

    “哪一件?”

    “就是您常穿的,湖蓝色、襟边袖有一圈君影草的那件。”

    遗玉记起来,还是蛮喜欢那件衣裳的,觉得不见了有些可惜,便吩咐道:“去后院问问,是不是她们浆洗时落掉了。”

    魏王府人口众多,遗玉的衣物又繁杂,仆人浆洗时,错手放丢的情况出现过,就是全都送到翡翠院,侍女们归类时搁迷手的情况也有,这不是头一回,遗玉就没怎么当回事,过了两日,衣裳没有找见,便被她忘在脑后。

第二六九章 邀约百花园,卢氏探明意

    六月初一,早晨下了一场雨,直到下午才停,使得这一夏最热的一月不至于从开始就炎炎不近人情。

    长孙夕在东城拥有一所百花园,出嫁前就时常邀请好友姊妹去玩,嫁人后,便也喜欢将客人约到此间。

    “我还记得上一次见你,已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姑母身体还佳好,我时常到宫中做客,还曾请教过你棋艺,姑母常夸你乖巧,尤其作得一首好诗词,只是后来你离宫归家,深闺不出,我便没再见你。”

    花园中,凉亭里,长孙夕手持香茗,半是回忆地对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阎婉提起往事,她半个月前就从杨妃口中听说了阎婉的事,直到昨日才派人请了她出门一叙。

    阎婉客气道:“王妃过奖了,皇后娘娘文采卓然,婉儿也是近朱者赤,才会浅学得益。”

    阎婉虽然交友不广,可这京里的大小事多少都有所耳闻,听说过魏王妃和汉王妃的过节,由来已久。

    昨日突然接到长孙夕的请帖,她犹豫了一晚是否应邀,一方面担心长孙夕葫芦里卖的药,一方面又碍着今天下午另有邀约,到最后,还是认为不好推拒,才决定先到百花园来见长孙夕一面,打定了主意同长孙夕保持距离,这厢听到她故意示好,不但没有高兴,相反是觉得不自在。

    “你过谦了,今日凉爽,难得见一面,不如就同我对弈一局如何?”长孙夕提议后,没容阎婉推拒,便扭头让丫鬟去取棋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阎婉无法,看着还有时间,便想着同长孙夕下上一局应付就好,哪想这一局直接就下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时辰将晚,生怕迟约的她才不得已频频卖漏,在半盏茶后输给对方。

    “王妃棋艺比之当年更显,婉儿不如,让您见笑。”

    长孙夕娇笑一声,若有所指道:“是你心不在焉,才会棋差半招,好了,时候不早,我晚上还有一场小宴,都是无双社里的姐妹,不如你与我同去,我好代为引荐。”

    阎婉哪敢答应,起身礼了礼,婉拒道:“婉儿认生,不喜人多之地,心领王妃好意。”

    “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长孙夕可惜地摇摇头,并不勉强,起身要送,绕过石桌走向阎婉,离她两步时候,脚下突然一绊,衣袖带翻了桌上茶壶,不偏不倚地倾洒在阎婉裙上。

    “呀!”

    两人各是吓了一跳,阎婉慌忙伸手扶着长孙夕站稳,一旁侍女慌张围上,长孙夕扶着胸口轻嘘一口气,低头看见阎婉一片茶污的裙子,掏出帕子去给她擦拭,满脸歉然道:

    “瞧我莽撞的,这样子叫你怎么出门。”

    阎婉亦是为难,面露急色,她临约在即,再回府去更衣一定会迟到,这可怎么是好?难道要以这幅狼狈相去见那人?

    本就自觉在对方面前卑微,岂甘心再丢丑。

    “婉儿莫怪,我这里刚巧备有干净衣裳,你我身量相当,不如就先换一件回去再说?”

    闻言,阎婉心急之下,这便悦然应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还谢什么,都是我不好,你且快去吧,”说着话,长孙夕就扭头差了近身的丫鬟,带她到后房换衣服。

    送走了阎婉,长孙夕一扫面上疚色,挑了眉眼伸手给侍女扶住,嫌弃地丢掉手中沾染了茶渍的绢帕,一脚踩了上去,轻碾两下,口中漫不经心道:

    “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的话,刚过了申时。”

    “嗯,还不晚,时间刚刚好,走吧,扶我回房更衣,莫误了好戏。”

    “是。”

    ***

    今儿初一,卢氏提前叫了遗玉空出时间,赶上卢俊轮休,母子三人一早就回到龙泉镇给卢智扫墓。

    后山的小竹林里,遗玉扶着卢氏,看一向做事马虎的卢俊一丝不苟地布置着坟前香炉,摆菜布酒,听卢氏絮絮叨叨对着那空碑,说起他们一家人这两个月的琐事。

    她能清楚察觉母亲同兄长的忧伤,苦于不能道明真相,只能三缄其口,安安静静在旁陪伴,思绪飘远到京都的魁星楼去,再一次感怀,不知卢智有何苦衷需要诈死,他可曾同他们一般思念对方。

    李泰曾被褚遂良参奏了一本,指认他在魁星楼中挥霍奢侈,未免惹人闲话,遗玉知道后,便歇了时而到魁星楼去坐坐的打算。

    隔上一段时间,忍不住便会到魁星楼对面那家茶馆去,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论如何,知道卢智尚在人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仿佛是有天大的事都压不倒她。

    扫墓后,回璞真园的路上,一家三口都相当沉默,直到出了那片林子,卢氏才捏着遗玉的手臂,轻声询问道:

    “你这阵子清瘦不少,娘忙着你二哥亲事,少说你两句,就连饭都不好好吃么?”

    遗玉撒娇地摇了摇她手臂,“才不是,只是夏天热,我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卢氏琢磨了一下,眼睛一亮,挽紧她胳膊,碍着前面提篮的卢俊,凑近遗玉耳边,小心问道:

    “你可是、可是——你月信迟了吗?”

    遗玉笑容一僵,目光闪躲了一下,偏头避开卢氏期待的目光,低声道:

    “没有,前几日方来过。”

    卢氏失望了一下,接着便发起愁来,遗玉成亲的时日,这说起来也不短了,至今没有动静,要是府里还有姬妾暖床的倒还说得过去,偏就独她一个人,还是人尽皆知的宠妻,京里近日流传的闲话,她早从程夫人那里有所耳闻。

    说是魏王妃时久不孕,魏王有纳侧的打算,皇上把人选都给挑好了,这叫她如何不急,偏女儿是她的心头肉,舍不得多说,舍不得多问,生怕她因此生忧,却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只有偷偷心疼。

    卢氏脾气,能忍到今天才问,够不容易的,这么一开口,就再藏不住心事,拉着遗玉回了璞真园,支开卢俊,关上房门,拽着她在床上坐下,正色道:

    “娘有话问你,你要老实交待,莫要随口糊弄我。”

    遗玉扯了下裙摆,暗叹一声,低头无奈道:“娘问,我实话说就是。”

    “我听人说魏王要纳妃,可有此事?”

    遗玉安静了片刻,她是心事藏的久了,在卢氏面前禁不住生出一吐为快的冲动,勉强出声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不是娘听说的那样,非是王爷自己要纳妃,是皇上有了安排,您还记得三月我们到洛阳去围猎吗,皇上那时找了王爷提起此事。”

    卢氏紧张地捏紧了她的手指,问道:“那他应了没?”

    “没有,”说到这里,遗玉神色轻松了一些,“不过宫里头没打算绕过此事,韦贵妃传了我好几次,想让我松口,被我几次拖延掉了。”

    卢氏皱紧了眉头,顾不上责怪她瞒着这么大的事,想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可有了主意?”

    遗玉耷拉着脑袋,讪讪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拖下去,等我有了音信,再去堵他们嘴。”

    卢氏听出她话里几分萧索,眉头就快打了结,“那魏王呢,他就让你一个人扛着?”

    经历过一次失望,卢氏对男人始终报以怀疑和不信的态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气一上来,便猛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怒道:

    “他是不是已有纳妃的打算,碍着你不好答应,欲擒故纵,这才让你被宫里叫去训话,想磨软了你,等你自己开口呢!”

    遗玉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怎么会,您想多了,王爷他不是那样的人,一来我瞒着没同他讲,二来最近太忙,没察觉我被宫中难为,”说着,又觉得卢氏的猜测可笑,莞尔道:

    “他的脾气,真要是有了纳妃的打算,肯定会直接告诉我的。”

    卢氏见她还有心情说笑,脸一黑,伸手就在她脑门上戳下去,“还笑、还笑,等他哪天真同你说,我看你还笑的出来!”

    遗玉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嘀咕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同他和离,让他纳妃去,爱纳几个就纳几个。”

    卢氏闻言,脸色古怪,拉下她掩面的手,正色道:“你是当真?”

    和离,说来轻松,那房某人当年背信弃义,负了她一片真情,眼睁睁看着他一双娇妾进门,她却狠不下心同他一刀两断,委屈下来,哪想那一时的妥协,却换得他们母子不得不流亡在外,背井离乡,自始才知,有些事,既不能容忍,就不该容忍。

    遗玉觉出卢氏神色有异,不敢再玩笑下去,便拉着她坐下,安抚道:

    “娘别生气,女儿说笑呢,王爷待我情深意重,自是不会负我,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这话,说的肯定,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迟疑,只在卢氏面前掩饰过去,加重了语气,却不知是想宽慰卢氏还是她自己。

    哪知卢氏竟是不依不饶道:“世事无常,你便再聪明,又岂能料得后事,娘只问你一句,若他果真负了你,你待如何?”

    卢氏的坚持,遗玉心有所感,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睑,轻声缓缓道:

    “他于我有恩,我于他有情,然我嫁他,便是说好了要一心一意的,他若做不到,我此生只偿还他的恩便是,那情字,既然容不下第三个人,我亦不会强求。”

    (上一章有个时间的小纰漏,已改,最近标题抽风,亲们可以无视╮(╯_╰)╭)

第二七零章 不识情中险,可惜女儿泪

    舒云楼座落在东都会南坊,因其拥有这长安城独一支的女子乐师班,菜式花样新鲜,多为风雅人士所爱,或宴请,或洽谈,约在此处,二楼雅间,酒肉行晚,可在后房暖铺歇下,只是这里消费过高,随便一壶酒都能卖到十几二十两贯钱,家境寻常同钱袋不充裕者,还是莫要乱入的好。

    夏季白日长,将近黄昏时天还大亮,阎婉从百花园离开,便在街口租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到舒云楼赴约。

    阎婉认准了门匾,一进楼中,便闻乐声盈耳,酒香淡淡,前厅半满着客人,满眼的华服摇簪,明窗净几,纱帷珠帘,端的是大不同外头那些寻常酒家乐坊。

    阎婉虽出身士族,又在宫里当过差,可阎家其实并不十分富裕,这等高档的酒楼场合甚少鲜来,头一回进舒云楼,免不了有一瞬的眼花缭乱。

    “这位小姐安好,您是上楼坐坐,还是在楼下听曲子?”

    一名侍者躬身上前引领,阎婉这才收回目光,道:“我有约,在二楼倚竹舍,劳烦你带我上去。”

    侍者回忆了一下,没急着带她上楼,而是先问道:“敢请小姐高姓?”

    “我姓阎。”

    “那就是了,确有位夫人点了倚竹舍,指明请一位阎小姐,您请随我来。”

    阎婉闻言,原本还存有的一丝疑虑当即散去,请帖上落款分明是一个“珏”字,众所周知那是魏王妃的字,用的是上等的粉香笺,虽不识那帖上字迹,但娟秀清丽的笔触,应当是出自那位书法极佳的魏王妃之手。

    约在这装点不俗的酒楼中,侍者指名道姓,该是魏王妃约她没错。

    阎婉心里有了谱,先前的紧张稍退,姑且不论魏王妃今日约她是好是坏,这一面她都必须要见。

    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一回那样落荒而逃,她是欠她的恩情不假,可让她因此就放弃得来不易的姻缘,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就是这儿了,阎小姐请进吧。”

    “那位夫人现在里面吗?”

    “夫人还没到,您先坐着等等吧。”

    生怕自己迟到的阎婉松了口气,推门而入,侍者从外面将门带上,一下子她耳边就清静下来,楼下的酒味在鼻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浓的麝香,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绕过一道围屏,在小厅中捡了一张次席跪坐下来,左右打量起屋里的摆设。

    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来,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声音,她竟有些困顿,掩唇打了个哈欠,想着是昨晚没有睡好,担心待会儿丢丑,便扶着桌子打算站一会儿醒醒神,哪知刚一起身,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快的让她不及反应,只觉耳鸣一声,腿一软,便向后倒去。

    “咚!”

    “吱呀”一声,里间用来给醉酒的客人休息的房门被人拉开,阎婉尚有一丝神智在,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仅能将眼皮撑开一条细缝,就见头顶两道人影晃来晃去,下巴被人捏住,对方的指甲刮在她皮肤上,耳中隐约听声:

    “既然你心存妄想,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成与不成,就全看你的运气了,不过同我争的人,从都都没有好下场,咯咯。”

    最后听见一声娇笑,阎婉视线模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好了,抬到隔壁去吧,手脚轻些,莫让人看见,记得脱下她外衣,丢到进门能看见的地方。再去楼下看看,人来了没。”

    “是。”

    ***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在文学馆待了一个下午的李泰被几名学士陪着从馆内出来,阿生赶着马车在门外候着,掀帘迎他一人上车,如往常一样问道:

    “主子,是回王府去,还是到别处?”

    “到东都会,舒云楼。”李泰道。

    阿生挽着马缰,问道:“晚上要在外头用膳吗,那要属下派人回去给王妃带个话么?”

    李泰摆手,“不必,去去就回。”

    半年前,他无偿借了一支船队给李元昌出海,如今船行回来,早朝罢,李元昌约了他傍晚到舒云阁一见,想来是这一趟出海有所收获。

    遗玉清早就出门回了娘家,这会儿还不知是回府没有,他又不打算在外面用食,只是私下去见一见李元昌,收一笔账务,就没让阿生派人回去送话。

    知道李泰的人,就不会不知道他是个极其守时的人,说守时,不仅是说他从不迟到,而且还是从不早到,朱雀大街各各坊口都设有日晷,拿这个做标准,说是戌时一刻到,他就绝不会戌时二刻来。

    守时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时的人,同李泰打交道,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你不能让他等,但凡是你约了他,可他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人,千万别妄想他会坐下来等你,十回有九回都是掉头走人,剩下一回没走成,则是掉头见着了人。

    马车停在舒云阁对面,因今日就阿生一个赶马,李泰便没让他陪着上去,独自进楼,门前来往的客人有一两个认识这位贵主的,见李泰穿着常服,怕他是轻装出来玩的,就没敢出声喊人,只是停下脚步低头去行礼。

    见这动静,李泰一进门,就有机灵的侍者迎上,不喊公子,也不喊少爷,就是弯下腰,恭声道:“您是约了人,还是到楼上去坐坐?”

    “约人,听雪舍。”

    “是,小的给您带路。”

    那侍者轻手轻脚地带着李泰上了楼,寻到挂有“听雪”牌子的雅间门外,轻推开门扉,一手请他先进。

    李泰跨步进门,绕过屏风,头一眼没见到人影,便道李元昌没来,皱了下眉,转身就要往外走,可余光却瞄见丈远外的竹帘下落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衫,虽是惊鸿一瞥,却足够让他停下脚步。

    他转而走上前,捡了那件衣裳起来,仔细一辨,认出那上头的花纹绣样正同遗玉穿过的一件一模一样,当即变了脸色,视线一转,落在左手边闭合的屋门上。

    “您还有什么吩咐?”侍者立在门口问道。

    “下去,关好门。”李泰冷声道。

    “是。”

    听见外面门响,李泰这才伸手将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门朝里轻推开来,“吱呀”一声门板轻响,他鼻翼一动,便嗅到一股欢好之后留下的异味,他脸色腾青,手上力道大的直接将那长衫的布料捏烂开来。

    轻微的呼吸声,说明这房里尚有一个女人在,这里面是谁,这是否是计,他此时已做不得多想,明知道跨进这道门,下一步许就是陷阱,可他还是断然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间,别有洞天,一进门便有两帐雪纱从梁上垂下,半遮半掩了对面床上朦胧的光景。

    那呼吸声渐渐清晰,李泰一手拨开帘子,视线直落在床上,那薄薄的一层丝被遮掩不住,春光半露的女子娇躯,一眼望定,就知不是她,他轻呼了一口气,抿直的唇角瞬间松开,但下一刻,脸又冷下,因这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看见了他。

    “唔...你、你?四、四殿下...啊!”

    阎婉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床头立的人影,怔愣一下,霎时间就清醒过来,意识到她此刻正赤身躺在床上,抑不住地一声惊叫,她惊慌失措地抱紧了被子,缩进床角,随之袭来的疼痛让她瞪大了一双秀美的眼睛。

    好歹认出人来,李泰皱了皱眉,将手中纱帘放下,转过身,背对着床上,沉声问道:

    “你为何会在此处?”

    阎婉脑中正是混乱一片,虽全然不记得自己在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可也能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原本见李泰在这里,只当是他所为,然听李泰这一句问话,聪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夺了自己清白的不是他,她颤巍巍地缩起身子,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冷战,一眨眼,便是一串泪珠落下来。

    “呜...是、是——”

    叫她怎么回答,难道让她告诉他,是魏王妃把她约到这里来,又给她下了迷药,他会信吗?

    听着身后压抑的呜咽声,李泰快速地分析着眼下情况,头一个就将邀约他来的李元昌摘了出去,且不论李元昌为何迟到,不论这设计他的人是谁,为何目的,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这女人在这里再待下去,不然等下来了人,是有口都难说清楚。

    “速速穿衣。”李泰丢下一句,便走到窗前。

    阎婉此刻正是悲痛欲绝,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李泰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楼下空荡荡的后街,回头发现那床上女人动也不动,耳尖一抖,就听到厅外开门声,脚步一转,便快步是上前扯开帘子,顾不得许多,劈手点了阎婉睡穴,直接将重新昏过去的她连人带被一同夹在腋下,眼明手快地捡了床上几件女子私物塞进被中里,抓起那条湖蓝色的长衫,大步走到窗前,看准了墙外落脚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瞧瞧,就说这人等不得,咱们才迟来多大会儿,他可就走了,真是的,就说在路口撞到那个乞丐晦气。”

    “皇兄不必生气,明日再约他就是。”

    “算了,我还是到魏王府去找——咦?十一弟你快来看,这屋里是怎么回事!?”

第二七一章 可怜人,可悲处

    李泰从舒云楼带走阎婉,心中尚有疑窦,不可能将人带回府中问询,便让阿生驾着车去了城南的一所别院。

    “带进去。”

    阿生看看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内的李泰,无奈只好掀起帘子,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将车中一动不动的女人连人带着那一床青花团被子一起裹着,抱进了院中。

    所幸此时天色已晚,巷中人烟稀少,不然见到这情景,是以为他们强抢了谁家女子。

    阿生将阎婉安顿在后院,解开她穴道,找了女仆给她换好衣裳,他才去前厅请李泰。

    “主子,都收拾好了。”

    李泰放下将饮了一口的凉茶,起身去了后院。

    碧纱橱里,阎婉穿着一身质料普通、稍显宽松的衣裙,默默坐在茶案后,已梳洗干净的她,只能从通红的眼眶和微微发颤的肩膀看出她之前经历过怎样的遭遇。

    换了任何一个清白女子,遇上这等事,恐怕都会是万念俱灰,有一死了之的冲动,阎婉亦然,她之所以没有冲动,不过是存着一口气,不甘心让设计陷害她的人就此得逞。

    听见门响和脚步声,她没有抬头,直到一双黑靴进入眼帘,低头从面前的茶杯中看见李泰模糊的倒影,心中一凄,才不禁用力咬住了下唇,以免会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遇到了那样的事,又被他亲眼所见,要她有何颜面在他面前抬头。

    性情使然,李泰并没有过多考虑这刚刚经历一场灭顶之灾的女人此刻心中悲戚,甚至是连一句像样的安抚都没有,停在她面前,冷声质询:

    “本王问话,你不许有一丝隐瞒。”

    阎婉松开牙齿,嘴唇上显出一道深浅不一的红痕,她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哽咽,或许说,她正是在等着他问,她才有勇气开口。

    “...王爷请说。”

    “你为何会在舒云楼。”

    “我是...是去赴约。”

    “谁约你。”

    “是、是——”她十指成拳,抠进肉里,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是魏王妃。”

    “嗯?”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鼻音,足以阎婉明了李泰的不信,从察觉自己惨遭失身,一直忍辱到现在的悲愤,仿佛被一只火折引燃,熊熊燃烧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迎上李泰的目光,咬牙切齿道:

    “我确是被魏王妃请去舒云楼赴约,可却被她设计陷害,我眼下境遇,难道还会同你撒谎不成!”

    她两眼冒着火光,逼视而来的模样,有一瞬间是同遗玉发怒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李泰头一次正眼看了这同她有些牵扯的女子,扫过她咬破的嘴唇,目光一闪,转身朝窗边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本王却不知,她为何要害你。”

    阎婉此时头脑发热,说起全然没有平日的斟酌小心,不假思索地恨声道:

    “王爷怎会不知道?皇上有意许我为你侧室,却被你推拒,此事为王妃所知,她在围场那晚便曾警告过我,可婚姻大事,我儿女之身又岂能自主。我听人说,自洛阳城回来,贵妃娘娘屡屡召见魏王妃,以她不愿你纳妃,劝她服软,王妃不肯松口,然又身不由己,想来是以为我从中作梗,这才使计害我。当日在围场一夜我为她所救,原以为她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想她竟会暗中设计,毁、毁我...清白。”

    她侧头擦掉眼角涌出的泪水,哆哆嗦嗦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李泰这厢却是皱起眉头,当然不是被阎婉这番看起来有理有据的解释说动,而是迟迟听闻遗玉这些时日被宫中刁难一事。

    这方恍悟,难怪她近来消瘦,胃口不佳,又多愁容,原是因此。

    他想通之后,难免心中责怪她隐瞒,被逼到这种进退维谷的地步,却不曾对他开口诉苦。

    阎婉不知李泰思绪飘远,兀自抹着眼泪,道:“你若是不信,我家中还有她写给我的请函,舒云楼里的侍者也可以给我作证,你大可以现在就派人去查。”

    “不必了。”

    阎婉一愣,含着几许希望抬起头,企图寻求一丝半点的信任,泪眼朦胧中看他倚着窗畔暮色转过身,顶着那张能让女子轻易痴迷的脸庞,却说出让她期望崩塌的话:

    “不会是她所为。”

    “...呵...呵呵,”阎婉失笑,低头落下一串清泪,呐呐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将目光从这失魂落魄的女子身上收回,李泰并没有多做解释,他会断言此事不是遗玉所为,无关乎什么证据和信任,只是单纯的了解,那样一个气度胸襟不逊君子的女人,又岂会行这种堪称龌龊的勾当,当是想也不会有过这种想法。

    探明了阎婉对此事的反应,觉得没了再问下去的必要,李泰脚步一转,走向门边。

    阎婉察觉到他要离开,惊慌地从地上坐起来,“你——您要去哪?”

    李泰没有回答,一脚跨出门外,阿生便迎了上去,打了个眼色让两名女仆进屋,拦下追赶上来的阎婉,将屋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屋内断断续续的哄劝声。

    “主子?”阿生跟在李泰身后,朝前院走。

    “去查清那件长衫的来路。”李泰吩咐道。

    “是,”阿生犹豫了一下,请示道:“那阎小姐?”

    在门外听了个大概,他是有些同情阎婉,本来是内定给王爷的侧室,经过这么一番遭遇,被王爷亲眼撞见,该是断了最后一点念想。

    “警告一番再送回去。”

    “是。”

    阿生应下,将李泰送到门外,另找了车夫去送,看马车跑远,才折回院中。

    ***

    李泰晚上回来的迟,错过吃饭的时辰,走下折桥,一进翡翠院,便问守在院门口迎人的平彤:

    “王妃呢?”

    “在书房里,”平彤恭声道,“王妃等着您,尚没用膳,您瞧是不是让厨房这就去准备。”

    “嗯。”

    李泰进屋更衣,平彤领着两个侍女等在门外,待他出来往书房去,才进屋去收拾。

    “咦?”

    侍女拿软刷平整着李泰换下的常服,眼尖地发现腰边上挂了一件物事,好奇地凑到眼前去看,却是一只花生米大小的银钩珍珠耳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递到正在挂衣的平彤面前,结结巴巴叫道:

    “平、平彤姐姐,你瞧。”

    平彤闻声扭头,顺着她的手看到那外衫腰线上挂的耳环,目光瞬变,便从她手里接过衣裳,笑道:

    “我说怎么王妃那对小珍珠的耳钩少了一只,原是挂在这上头,没事没事,还好没将衣裳扯开线。”

    看着屋里另外两个紧张兮兮的侍女,换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平彤就催促了她们手脚快些,自己则从衣裳上将那只耳环摘下,走到梳妆台前,背对着她们,将东西收进袖里,捏紧了袖口,脸色这才变得难看,心中暗暗斟酌:

    王爷有洁癖,平日就是沐浴更衣也不让侍从近身服侍,这耳环是女子之物,分明不是王妃的,这是怎么挂到身上的,若说是意外,想来就是平卉那个傻丫头都不信,只是王妃近日正是劳神,若被此事所扰,难免积郁,还是先瞒着她好了。

    ***

    李泰一进到书房,就听到里面沙沙的翻书声中细细的读书声:

    “‘故申城在邓州南阳县北三十里’...唔,《左传》上曾记有,‘郑武公取于申也’,看来就是这个申城。”

    听到这细细碎碎的嘀咕声,李泰不自觉地放缓脚步,绕过围屏,伸手拨开帷幔,一眼望进去,就见到灯台之下,披着一层昏黄的烛光,正伏案持笔在书边注解的遗玉。

    这几个月太过忙碌,分派扬州的盐务,处理突然增多的公事,还要应对皇上的制衡,闲暇无几,就连《坤元录》向来由他操作的一道订正的程序都不得已转而交给她来做,以至于在这片刻的清闲间,他才发现自己好一阵时日没有像这样仔细看过她。

    她似是已沐浴过,穿着一件质地轻柔的素袍,披一条浅紫罗的外衫,蓬松的乌发一半随意盘桓在脑侧,仅别了一支点翠,一支珠簪,一半散落在肩上,有几缕依恋地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她半垂着额,目光专注于纸上,嘴角轻抿成一条直线,因为脸颊的消瘦,被烛光轻拂,面上带了阴影,这个表情使得她有些严肃,又有些呆板,不似平时亲切柔和,可在他眼里,却是无端地可爱。

    “...‘孤竹故城在平州卢龙县南一十里,为殷时孤竹国也’...孤竹是殷时的么,诶?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是商朝境边一座小国,《伯夷列传》中有载。”

    立在门前看了她许久,见她为一处不解愁眉,李泰这才迟迟出声指点。

    遗玉闻声抬头,见到他人,愁眉一展,弯起眼睛露出笑容,起身放下笔,冲他招招手,高兴道:

    “你回来啦,刚好。快来快来,我这里有几处翻书都寻不到,你给我瞧瞧。”

    李泰隐去眼中柔光,举步走到书桌边,遗玉拉开椅子服务他坐下,弯腰凑上去,一副求师的乖巧学生相,捧了书卷翻到书签标识的页数,手指给他瞧。

    “这处...还有这里...”

    听着她接连不断地发问,李泰耐心地一一作解,一回头,就能对上她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一尘不染的目光,突然想起下午那女子对她的指控,眼中飘过一道无稽之色。

第二七二章 阎婉的请求

    在舒云阁发生的事,李泰并没有让遗玉得知,经历了一场不幸遭遇的阎婉,在阿生的一番劝告之下,被送回了阎府。

    六月初三,是高阳公主下嫁之日,李泰被李世民以兄长之责,任命了一桩送亲的差事,将调查那日明细的事指派下去,就将此事搁在脑后,不想,就在高阳成亲后的第二天,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的阎婉,竟找上了门。

    阿生脚步匆匆从两名守门的侍卫中间穿过,进到风伫阁里,上了二楼,立在左手边第二道门前,伸手敲了敲半开的门扉。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李泰正坐在书柜下,一边翻看着一抄板条发青的竹简,一边听取城东的两名探子头领汇报这两个月来,住在京中的大小番邦使节的动静,听见敲门声,并未理会,直到一盏茶后,他们汇报完,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唤了阿生进来。

    “何事?”

    阿生上前一步,躬身道:“舒云阁那件事查好了。”

    李泰停下阅览,抬起头,“说。”

    “阎小姐那天下午曾到汉王妃的百花园去过,那件长衫就是在那里换过的,而王妃前些日子的确是丢过一件衣裳。”

    说的到这里,算计阎婉并有意构陷李泰的人选,已不用作他想。

    李泰年少时久居宫中,见多了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女子,出宫建府之后,身边更是不乏这样的女人出没,因为见怪不怪,所以多是去无视,但无视不等于纵容,对于屡次三番敢来捋他胡须的长孙夕,这一次终是宣布耐性告罄。

    姑且不论她这样做的目的和初衷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容忍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在背后肆无忌惮地乱放冷箭。

    食指叩了叩桌面,李泰面沉如水,“还有呢?”

    即是对方有意布置,那强占阎婉清白的男人,必定不是什么猫鼠之流,必是能够牵扯到利害之辈。

    “舒云阁那边,查到是有人提前订了主子同汉王殿下约好的听雪舍隔壁那间房,但对方手脚干净,并未留下可查的踪迹,此外,属下这里有一份名单,记录了初一那天下午至傍晚阁中来往的客人,不过因人多眼杂,难免遗漏,您请过目。”

    阿生掏出一卷抄纸弯腰递到李泰手中,后者大致将上头人名看了一遍,这么一瞧,才发现那天到舒云阁去的熟人还真不少,不说后脚跟着他进门的李元昌、李元嘉二人,老五李佑,城阳的驸马杜荷,蔡公杜若瑾,甚至是太子,都在其上。

    稍一考虑,李泰便将抄纸卷起,还给阿生,道:“去清查太子同蔡公那日的行程来往。”

    “是。”

    阿生领了命,收好名单,给李泰倒了一杯茶,才退出屋外,而片刻之后,他却又折返回来。

    “主子?”

    “嗯?”李泰喝着茶,鼻音询问他还有什么事没说。

    阿生低着头,“阎小姐在馆外求见。”

    李泰抖了抖竹简,视线跳到下一句段,头都未抬,“怎么办事的?”

    “属下那日已警告过她,不许声张此事,她也应了,谁知道....”察觉到李泰不悦,阿生本就心虚,渐渐小了声音。

    他是同情阎婉的遭遇,因此那日并没对她说几句重话,想来那位阎小姐也明白声张此事头一个不利的就是她自己,却不想这才没几日的工夫,她就找了过来,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不做这个好人。

    “送她回去,”李泰不以为他同那阎家小姐还有什么话好说,该问的他都问过,不清楚的问她也没用。

    “...阎小姐说,若您不肯见她,那她便会去找王妃当面对质,是死也要讨个公道。”

    看着李泰冷下的脸孔,阿生喉咙一阵抽疼,他最讨厌的便是代人传话的差事。

    “带她过来。”放下竹简,李泰这便改了主意,倒要见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一刻钟后,阎婉被阿生从文学馆侧门,绕了小路领进风伫阁内,站在了李泰面前。

    “见过王爷。”

    短短三日之间,本来身形还算丰润的阎婉,整个人瘦了一圈,一条浅绒黄的披帛松松垂挂在臂弯上,矮身行礼时,轻飘飘地让她更显单薄,她眼中印着一条条浅浅的血丝,眼底泛着失眠留下的青痕,虽衣妆整洁,却难掩憔悴。

    “婉儿有话要同王爷说,还请您屏退闲人。”她声音沙哑,可见这两天是没少哭过。

    阿生立在她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得,那天还是他哄着劝着,今儿就成“闲人”了。

    见李泰不语,阿生识相地退出屋去,将门带好,守在门外。

    室内只剩下她同李泰两人,阎婉这才敢抬起头,看向李泰,语调僵硬地问了一声:

    “婉儿今日来,只为问王爷一句话。”

    李泰此时正在卷理着桌上的竹卷,一节节的竹简相互碰撞,发出“咔咔哒哒”的碎响,使这屋里不至于太过安静,可他的沉默以对,却让阎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差点就此缩回胆子里。

    她低下头,垂在身侧的两手悄悄紧握成拳,暗中给自己打了气,才又能开口:

    “王爷准备拿婉儿怎么办?”

    她已做好了不被李泰理会,再次追问的打算,不想李泰竟是干脆地答了她:

    “你想要本王拿你怎么办?”

    这本是阎婉预期中想要套出的一句话,这么顺利就能听到,难免使她应接不暇,怔愣片刻,方才又记起准备好的说辞,两眼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尖,硬着头皮,涩声道:

    “那天是婉儿冲动,才会误认是王妃陷害,回去后仔细想了几日,才清醒过来,若王妃要对婉儿不利,三个月前在围场时就不会相救,是婉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说的对,那天设计害婉儿的人,确不会是王妃。”

    一声脆响,李泰将卷好的书简搁置在案头,两手交握,支在下颌,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因她低着头,看不清脸孔,只能从她僵硬的站姿上看出她此刻的紧张。

    “婉儿站在这里同您说话,自觉是厚颜之极,会有这番遭遇罪不在您,是婉儿应有此劫数。可这么一来,婉儿既非清白之身,王爷又无意纳己为妃。婉儿既无名节,这一生便算是葬送于此,实不瞒您,就在昨日,婉儿还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可看到爹娘蒙在鼓里,为己担忧,婉儿岂能忍心抛下他们独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婉儿不愿他们日后遭人指点,这一死是轻,可拿什么去偿还父母养育之恩?”

    说到这里,阎婉不禁潺然泪下,抬起头,迎上李泰的目光,故作坚强地扯动了嘴角,露出一个凄伤却又坚韧的笑容,手背抹去脸上泪水,一提裙摆,竟冲着李泰屈膝跪下,两手伏地。

    “砰砰砰”她朝着李泰叩了三个响头,便俯身在地,恭顺十分,口中道:

    “求殿下赐婉儿一个恩典,纳婉儿入府,婉儿自知残花败柳,不敢一日妄想您垂怜,心明您同王妃情深意重,旁人难以插足其中,但求一席犄角容身之地,便是做那有名无实的夫妻,以不毁父母望念,求殿下成全婉儿孝道。”

    看着这跪地不起的女子,想到遗玉多日来的烦忧,李泰心中一动,念头忽起,眼中碧光闪动,再看她时,眼中不觉带上了一丝兴味,片刻的忖度,低声道:

    “若本王不愿成全你呢?”

    生怕被李泰断言拒绝,阎婉脸色一白,头又压低了两寸,有点慌张道:

    “殿下可知您不愿纳妃,为难的还是王妃,倘若婉儿进门,定能让宫中解口,若是王妃不肯,婉儿愿同她亲自说明,哪怕是将、将婉儿的遭遇同她讲明也可,只要王妃安心,婉儿愿意立誓,一进魏王府门,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一丝妄念。”

    李泰交握的两手放下,向后靠在软背上,看了她一会儿,才徐徐出声道:

    “你回去吧。”

    阎婉呼吸一滞,磕磕巴巴地试问,“殿、殿下可是答应了?”

    李泰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睛,懒声道:

    “本王会考虑,你且回府等候。”

    闻言,阎婉浑身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她干咽了几回喉咙,勉强支力,从低声爬了起来:

    “谢殿下,婉儿这就先告辞,还、还望殿下...”

    许是察觉到李泰此刻乏意,阎婉没能把话说完,便弱了声音,悄悄抬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将那份倾慕连同酸楚深藏在心底,垂下首,退步离去。

    阿生送了阎婉离开,回到风伫阁,立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内,见到李泰正躺在窗下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就听见李泰道:

    “不去做事,站在那儿做什么。”

    “主子,”阿生摸了摸后脑,“您真打算...阎小姐她...”

    “嗯?”

    支吾了几句,阿生忍不住,终于问出心里话,“属下是说,您不是曾答应过王妃,不纳妾的么。”

    “所以本王说会考虑。”

    此事,还是先回家问过她再作打算,若她不愿,再作罢就是。

    (睡着了,更晚了,亲们勿怪TT)

第二七三章 我有话同你说

    高阳昨日大婚过,遗玉第二天就又被韦妃召进宫。

    她快数不清是这三个月第几回进宫,避无可避,只好老老实实地去了,准备再敷衍一次过去,可这回贵妃显然没有再同她继续拖延下去的打算。

    “皇上那里已有安排,你也不用再同本宫打马虎眼,正好几位年纪合适的皇子都要纳侧,这个月中礼部就会把婚事指派下去。因是纳侧,不必大婚,操办不紧,所以赶在中秋之前把人迎进府里就好。本宫今日找你来,就是提前知会你一声,这婚事不管你是愿不愿意,都已订下,魏王想必还没听到风声,至于要不要在他面前做个大度人,本宫言尽于此,就看你自己识不识大体......”

    遗玉脑子一懵,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没了用,只听到韦妃说这纳妃一事皇上已经拿定主意,她后面的劝导就再听不进去半句。

    “魏王妃、魏王妃?”

    遗玉不知一声,韦贵妃连唤了她两句,见她抬头,眼光从她恍神的脸上扫过去,暗叹一声,继续道:

    “本宫刚才说的话,你可听到?”

    遗玉眨眨眼睛,才回过神来,低下头,轻声应道:“听到了。”

    “听见就好,本宫没什么其他好交待你的,你王府里有精通事务的老尚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交给她们去做就是,你且回去准备准备吧。”

    接下来,遗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了一句“是”,跟着宫女离开太极宫的,虽预料中早有过这么一关,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等到坐上了马车,在回府的路上,她才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走出。

    “先不要回府,到二公子那里去。”

    “是。”

    ***

    因初九要到晋家去提亲,卢氏这两日都待在府里筹备采纳,听下人传报遗玉来了,一开始还当她是来同自己商量卢俊的婚事,却不想女儿屏退了旁人,关上房门,一扭脸便露出满面沉色,直叫卢氏眼皮起跳,暗道不是好事。

    “这是怎么,难不成王府出事了?”

    卢氏急忙拉着她在席子上坐下,看遗玉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便拍腿道:

    “还是那纳妃一事?宫里又找你去?”

    不得不说女人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很准,被卢氏一语中的,遗玉闷声开口:

    “韦妃同我说,皇上已把婚事订下,这个月中就会交给礼部去办,将婚期订在中秋之前,让我回府准备迎亲。”

    “什么,”卢氏大惊失色,手上收不住力道,攥紧了遗玉的手指,另一只手用力拍在案上,沉声道:

    “这怎么说风就是雨,魏王不是已经明白拒了,皇上他就不管人愿不愿意,就要强送人吗?他们还让你去准备,准备个什么?怎么不等到把人送进门去,再告诉你一声!”

    宫里的做法着实触动了让卢氏的神经,当时她同房乔正在恩爱之时,身怀六甲,却眼睁睁看着婆母私自接了两个女人入府,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的丈夫添了两房妾室,如今女儿又被逼到这份上,怎能让她不急不气。

    “娘先别急,我就来找您商量的,”见卢氏怒气冲冲,遗玉反倒镇定下来,拉过卢氏拍在案上的手掌握在一处,沉声道:

    “娘知道我的心思,这门亲我是说不什么都不会应的。”

    若是别的事,她都好说话,唯独这一件,根本不在考虑之中,算她任性也好,自私也罢,无论如何,她不会退上半步。

    卢氏最担心女儿想不开,见她并没有因此六神无主,就晓得她已有打算。

    “你是有了什么对策吗?”

    到这个份上,遗玉还能有什么法子,不外乎是去搬救兵:

    “离月中还有几天,我听贵妃的话,礼部还没接到指派,这还来得及劝皇上打消主意,我打算派人到洛阳城去请平阳公主来,到皇上面前劝一劝。”

    卢氏迟疑道:“这确是个法子,可公主她会愿意帮忙吗?”

    原本她同平阳是手帕知交,不该有此疑虑,可一年前遗玉及笄礼上平阳的缺席,却让卢氏这个神经并不纤细的女人看出,当年好友如今的身不由己,因而才会担心,平阳是否愿意当这说客。

    “公主会帮这个忙的。”遗玉焉定道。

    去年平阳公主府中作乱,积毒病发,疑难不解,恰逢遗玉被姚一笛劫至蜀地,遇见了姚不治,讨来药方,成功替平阳解危,这便欠下她一份人情。

    人情难还,尤其是平阳公主这等举足轻重的人物,若非得以,遗玉真是不想将这人情债用在此处,拿宰牛刀来杀鸡,怎么都觉得窝囊,她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卢氏道:“公主若是能在皇上那里说通最好,若是说不通,你还要有个准备,”卢氏对上遗玉目光,“依我看,你今天回去就同魏王说明白吧,这毕竟是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总让你一个人担待着算什么。”

    闻言,遗玉想了想,她这头情况,的确是不宜再瞒着李泰,真有个万一,皇上不肯松口,要将那送上门来的侧妃拒之门外,她一个人可做不了两个人的主,于是点头道:

    “娘说的对,我回去就同王爷说。”

    卢氏见她肯同李泰交代,便稍微放心一些,女儿再怎么聪明,都只是个女人,关键时候还是要男人站得住脚才行,当年便是她一厢情愿,那房某人早同她离心,才未能善终。

    遗玉的家务事,卢氏帮不上什么忙,自觉不能给女儿添乱就是最好,便道:

    “我看你二哥的亲事,就暂放一放吧,先把你这头料理清楚再说。”

    “可别,这一事归一事,二哥的亲事同我这里有什么相干,就是提了亲也得等上几个月准备,过了夏,二哥虚岁都有二十二,再拖下去成什么样子,娘只管去忙您的,我这边有什么动静,肯定会来同你说的。”

    “这样也好。”

    遗玉既决定要同李泰交待,就没在卢氏这里多留,听她嘱咐了几句话,便起身回王府去了。

    ***

    遗玉从卢氏那儿回来,还是下午,算算时辰,李泰这会儿还在文学馆里,便吩咐平彤道:

    “早些去将药熬了我喝。”

    这阵子,就是再忙再多事,她都不忘记喝药,要知道宫里就是拿捏了她没有身孕这一条才一个劲儿地往魏王府里塞人。

    天热,遗玉午觉没有睡好,本是想趁着平彤熬药的工夫补眠,但有心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心口窝得慌,因服药调养,不敢喝半口凉爽的东西,她干脆不睡,套上鞋子到院中水榭去坐,吹吹湖风,呼吸变得清爽,浑身倒还舒坦些。

    平彤在楼上熟门熟路地熬上药,交给平卉看着火头,就下楼来服侍,在水榭找到躺在席子上纳凉的遗玉,不免一阵唠叨:

    “您在这儿坐,当心着凉,上午奴婢就听见您咳了两声,莫不是昨天在书房开着窗子,吹多了湖风,您自己就是半个大夫,更该注意着身子。”

    遗玉一手遮着眼睛挡光,由她在身上盖了一层薄毯,失笑道:

    “没事,那是昨晚多读了几页书,喉咙不舒服,要是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肯定是我第一个知道。”

    她盼着肚子能有音信,这几个月来,几乎是每天早起送走李泰,都要给自己听脉,奈何喜脉怎么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断出,一日不见动静,她就盼着第二日,这些日子就是这样从不断的希望和失望中度过的。

    平彤虽不知遗玉在宫里听说了什么,但也晓得她心情不佳,就没再劝她回屋,盖好了毯子,又把水榭四边的纱帘放下,多少挡着点风吹,见遗玉闭目不语,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陪着,直到平卉将熬好的药从楼上端了过来。

    “药好了吗?”

    一闻到药味,遗玉就睁开眼睛,可见躺了半天根本没有睡着。

    “弄好了,您趁热喝吧。”

    平卉将托盘放下,姐妹两个跪坐在席边,扶她起来喝了药,这大热天的,喝热东西自是不好受,一碗汤药下肚,遗玉额头便沁出一层薄汗,平彤拿帕子给她擦拭干净,又在她身下垫了软垫给她靠着,问道:

    “王爷不定等下就回来了,您是回屋去躺一躺么?”

    遗玉道:“屋里闷得慌,去书房左边柜子上随便抽本书拿来我看。”

    “奴婢这就去。”

    平彤进去,一会儿便取了书来,遗玉翻了几页,看没看进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天色渐暗,正觉得今天白日格外延长,就听水榭外有下人回报,说是李泰回来了。

    听说他人回来,遗玉忐忑了一个下午的心,不由就变得踏实下来,并没急着去见他,未几,李泰更衣后,换上了一身质地舒服的长衫,便自己寻了过来。

    “今日回来的早。”遗玉往边上挪了挪,空出席子上的软垫。

    李泰撩起衣摆在她身边坐下,自然环着她肩头,让她靠在胸前。

    “有事同你说,便回来早了。”

    遗玉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随即莞尔道:“正巧,我也有话同你说,既然你特意早归,就让你先说吧。”

    水榭里,统共也只有平彤平卉两人在,因是心腹,李泰便没顾忌,伸手将她滑到腿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低声问道:

    “我纳一名侧妃入府如何?”

第二七四章 无题

    “我纳一名侧妃入府如何?”

    李泰问完这句话,立在水榭外的平彤猛然瞪大了眼,遗玉靠在他肩上,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调中带着不确定:

    “你说什么?”

    察觉到她上半身的僵硬,李泰怕她误会什么,紧跟着便解释道:

    “我才知因在洛阳拒了父皇,这么久宫中一直在难为你,我不便插手后宫,将这门亲事应下,也好掩人耳目,你意下如何?”

    “...”遗玉盯着他,极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要纳阎小姐做侧妃,然后让她在府里做个摆设给外人看?”

    见李泰点头,遗玉捏紧拳头,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权利决定要让一名女子为你独守空闺。”

    李泰没在意她口气变差,道:“我下午见过她一面,同她谈过,她愿意。”

    他们竟然私下见过面?

    遗玉脸色不禁又难看了几分,从他怀中坐起,挣开他搭在肩头的手掌,反问道:

    “她愿意?好好一个良家女子,家境不凡,岂有心甘情愿守活寡的,殿下倒是告诉我,她为什么愿意?”

    见她动怒,李泰正考虑着是否要将阎婉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便听她冷笑一声,扯着臂弯上的披帛从席上站起身,低头俯看他,道:

    “我来告诉你她为何愿意,就是因为心中还存有痴恋,存有念想,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守在你身边,企盼你有一日回头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便会盼你第二眼,什么无欲无求都成了假,她只会越求越多。若非如此,她嫁给谁不是嫁,为何偏偏是你?我是不知她如何花言巧语说动了你,可殿下这般软耳根,轻而易举就被人劝服,亏我一厢情愿地同宫中虚与委蛇这些时日,你实是让我失望至极。”

    听完这最后一句话,李泰猛地沉下脸,他能被数名谏议大夫当朝指骂面不改色,却不能听她一句半句讽嘲。

    遗玉也是一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哪想到会踩到李泰的禁区,正要拂袖而去,还没转身,便听他冷声道:

    “你若不能容人,直说便是,又何须诋毁她,你不是她,又怎能妄断她的善恶。”

    李泰的本意,不过是在指遗玉不明阎婉的遭遇,因此才有误解,可听在遗玉耳中,倒像是他为了维护另一个女人,指责她没有容人之量。

    若说方才遗玉还有几分冷静,那这会儿怕只剩下满腔的怒火,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李泰因为别的女子出口伤她,更何况还是一个对他一片痴情的女子,这叫她如何冷静的下来。

    她胸口绞痛,先前服过的药劲上来,只觉得胃里一团火烧。

    她鼻梁一阵阵发酸,撑大了眼睛望着他,才没能让眼里的雾气凝结的太快,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她仰着下巴,硬声硬气道:

    “对,是我诋毁她,是我妄断,是我不能容人。殿下既然已有决定,何须再过问我,您要想纳妃,尽管去纳,只是我这人心胸狭窄,眼不藏沙,殿下需知,待那位阎小姐进王府大门一日,便是你我夫妻到头之时。”

    话声落,李泰脸色骤变,遗玉却再没看他一眼,鞋也不穿,转过身,赤着脚走出水榭,她背脊挺的笔直,步子迈的沉稳,从背后望去,她一身素白纱衣,虽是倍显消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强硬之态。

    平彤早就被这夫妻俩的肝火吓傻了眼,直到遗玉从旁经过,这才惊醒,正要追上去搀扶,就听水榭中,还坐在原位的李泰,沉声叫道:

    “站住,回来。”

    看她背影一滞,继续远去,李泰眼中厉色一起,下一瞬便从席上站起,迈着大步赶上她背影,离她几步远时,在平彤的惊慌失措中,伸长手臂,一把擒住她手肘,向后一拽,用力拉着她转过身。

    “没听到我——”

    话说到一半,李泰却突然卡壳,眼前是她一张挂着泪痕的白皙小脸,通红的眼睛含着泪,却毫不退让地瞪着他,一脸倔强,看见她这样,李泰便是有三丈怒火,也被浇熄成一寸,暗道自己同她置什么气,好端端地惹哭了她,没的让他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你——”

    “唔!”

    遗玉一声干呕打断了李泰的话,她两手都被他抓住挣脱不开,遮掩不及,她慌忙偏过头,还是慢了一步,一张嘴,吐了他一身秽物,黄的白的,稀稀拉拉顺着他衣襟流下,将他原本干净的长衫污成一团。

    这还不算完,遗玉被这呕吐物薰了鼻子,一低头,紧接着又是几口吐在他下摆上,滴在他靴子上。

    “主子。”

    平彤低叫一叫,见李泰僵在那里,看他一身脏污,便道不好,晓得他素来就爱干净,怕他再因此着恼遗玉,手忙脚乱地上前,伸手去扶,然李泰手抓着遗玉,却没松手,她拉了两下没能拉过来,局促道:

    “王、王爷,奴婢先扶主子回屋,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李泰却没搭理她,抿直的唇角暴露他此时的紧张,他抓着遗玉的两手不自然地改为托扶,借了力道跟着她一起半蹲下身,待她又是弯腰呕吐了一阵,喘气时,才抬起头,口气不好地对着干站在一旁的平彤道:

    “还愣着做何,去传李太医来。”

    说着,便一手解了腰带,将脏掉的外袍脱下丢到路边,抱起早吐的七荤八素的遗玉,快步回了房。

    ***

    卧榻上,纱帐半垂,遗玉半昏半醒地平躺着,好一阵时日没被传过的李太医坐在床边,小心把了她的脉息。

    平彤和平卉紧张地立在床尾,李泰面色不佳地负手站在李太医背后,盯着床上面色潮红的遗玉。

    “如何?”

    一见李太医抬手,李泰便出声问道,话里的紧张,屋里没一个人听的出来。

    李太医站起来,面色有一些复杂,小心翼翼地瞅了李泰一眼,又看看床上,指了指门外,“莫吵了王妃休息,请王爷外面说话。”

    “好生照看。”李泰交待了平彤平卉,便带了李太医到屋外。

    “她这是怎么?可是热症?”

    “回王爷的话,这并不是热症,”李太医摇摇头,不等李泰放心,便又小意轻言道:

    “请恕属下无状,王妃的脉息,属下还算熟认,记得当时是阴有余,阳不足,偏凉性,这倒不是什么病症,只是体质稍异。可今日再一诊,却发现她阴缺阳足,想来是为补气血,服用了什么厉害的汤药,这么一来,虽是补足了阳气,可却损了阴重,阴阳失调,轻者是伤胃,食之不能下咽,重者是妄动肝火,伤及心肺,时日一长,难免折损,有亏寿之忧。属下斗胆,敢请王爷劝说王妃,这等汤药,绝不能再喝下去。”

    李太医年初曾得了遗玉几本医书相赠,得有进益,因而直断了遗玉现状,一下就戳破她暗中服药补气之事。

    李泰何等聪明,一下子就联想到遗玉这几个月来种种不显眼的反常,比如她鲜少在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到书房打扰,比如她饭量一日日减小,比如她身上多出来多出来的薄荷香味,比如她不似以前冰凉的手脚。

    至于她喝药做何用,李泰已不用去做它想。

    “眼下该如何对症?”

    “需得静养,不得劳神,不得动怒,属下再去开张温良的方子,捏些水丸给王妃服用,餐饮之事,另作交代。”

    “你去吧。”

    “是。”

    李太医跟着平云到楼上去开方抓药,李泰让阿生进屋去叫了平彤出来,到隔壁问话。

    一盏茶后,李泰从隔壁出来,径直回了遗玉所在的卧房。留下阿生,见平彤脸色发白,虽不忍心再责备,还是不由轻责了几句:

    “你是怎么做事的,听主子吩咐没错,可这脑子就不用动了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平彤方才被李泰吓得不轻,阿生的话只听进去一半,恍恍点头。

    ***

    夜半,昏睡了两个时辰,遗玉清醒过来,察觉自己是在床上躺着,便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仿佛没有看到床边侧坐的人影,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阖上眼。

    傍晚时候李泰的话,字字句句还回荡在她耳边,让她醒过来,也是浑浑噩噩,犹记得几日前还同她娘打趣,不想这就成了真。

    她这边费尽心力想要维护的一寸领土,轻而易举就被他让了出去,好像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让她耳晕目眩。

    李泰守了她许久,直到她醒,隔着一道纱幕,看着那头的她,烛火不明,她闭着眼,谁也看不清对方表情。

    “为不让我纳妃,所以瞒着我服药吗?”

    遗玉呼吸停了停,偏过头,面朝着床里,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确想要尽快怀孕,以免宫中以此为由要李泰纳妃。

    可另一方面,能够和李泰养育子女,一开始其实是再单纯不过的期盼,她不愿让这种期盼同利益挂钩,这种矛盾让她感到无比愧疚,对那个还没有降临的孩子。

    李泰听不到遗玉心中所想,见她不语,眼中一暗,说不出是对她心疼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

    记得李太医的医嘱,李泰这边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哄她,遗玉已是背对着他,轻轻发声:

    “从我认识你开始,直到今天,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却什么都帮不上你,只会给你添麻烦,我的身世,牵扯上房卢两家的恩怨,还有红庄,我大哥,我自己都数不清你为我做了多少。我有时就会想,如果你要娶的人不是我,你就不会这么辛苦...我已欠下你许多,偿还不起,担心你有一日会后悔,所以很努力地去做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人——”

    她哽咽了一下,眼眶泛起雾水,声音细细哑哑,带着一点迷茫,更多的则是无措:

    “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更多,世人眼里,男人三妻四妾本叫寻常,我知道自己不该让你为难,不该再自私...可我真的做不到。”

    最后一句,道出她不尽的无奈,不是不愿,只是做不到,不能想象他成为另一名女子的丈夫,不能想象有一日他眼里会有别人的存在,因为太过珍稀,所以不敢去冒一丝一毫会失去的险。

    她抬手遮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滑落,贴着脸颊落在枕头上,很快便湿成一片。

    李泰从未听她这样坦言过,不知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知她心里还有这么多的愧疚,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听见她细碎的哭声,这才恍然回神。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竟是被逼到这种地步。

    难怪她听说他要纳妃,反应会如此之大,想来还是他低估了此事对她的影响,越是清楚她对他的感情,就越是了解她的不安,看着她为他憔悴,为她受累,想要安抚,却又不知从何着手,这种无力感,让他前所未有地挫败。

    他撩开轻薄的纱帐,穿着靴子便上了床,从背后将她拥在怀里,低头埋在她发热的颈间,心跳变的明显,大多时候,只有抱着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是热的。

    “我不是在逼你,你若不愿,纳妃一事就此作罢,不必担忧宫中强迫,我会处理好。”

    听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又一次的妥协,却让遗玉生不出半点喜悦,眼前一片模糊,闭上眼,只觉得茫然。

    到了最后,又是这样,还是要把负担放在他一个人身上,她什么都做不好。

    满心的疲惫,让她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他可以为她一再妥协,难道为了他,她就不可以......退一步?

    她的沉默,让李泰略觉不安,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正考虑着该怎么安抚她,便听屋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阿生的声音: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李泰皱眉,还没把人哄好,哪有心情做别的,低声回道:“下去,明日再说。”

    门外,阿生情急,顾不得里间遗玉是否睡着,又报了一声:

    “主子,宫里出事了。”

    (说几句吧,卡文了,从昨天晚上这个时候写到今天早上这个时候,对书评区里的各种帖子,真心只觉得抱歉,果子实话说,现在真的很疲劳,写文这种东西要靠感觉,不是知道哪里不妥,下一刻就能去改正,有时候太过在意,相反就会使不上力,怕烂尾,所以不敢太快收文,怕被说在拖文,就写得小心翼翼。想了一夜,发现自己现在顾虑太多,反而不能轻松地写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句话往往斟酌再三,才能有自己想要的效果。我今天请了假,准备睡一觉,然后在家把前文好好回顾一遍,找找感觉。我还是一开始说的那句,不太监,不烂尾,用心去完成它,其他再多的,让亲们感到不满和心急的,我只能抱歉,真的抱歉,希望亲们能够心平气和一些,不要着急,新唐是太久了,也许大家真的已经疲劳了,抱歉。)

第二七五章 功赏

    六月初五,子时前后,在京居住多日的西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胁迫突利可汗之子贺逻鹘,私下结纳本部落近百精兵,趁夜埋伏在皇宫之外,攻打行宫,杀死卫士数十人,宫人不计,一遭得手,西门偏漏,竟直逼太极宫外。

    幸得巡守在宫前的十几名勋卫拼死抵抗,将之阻于禁宫门前,后得折冲兵卫支援,结社率见事露败迹,趁乱北逃。

    龙颜大怒,黎明之前,连诏数十人进宫,文臣武将,皇子王孙,李泰亦在名列。

    李泰从魏王府赶到宫中,太极殿外已是站满了人,打眼望去,三品以上大员,鲜有不见,几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候于门外。

    “传,兵部尚书长孙无忌,中书令房乔,礼部尚书李孝恭,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右卫大将军侯君集,太子承乾、吴王恪、魏王泰、齐王佑,觐见。”

    内侍拔高了嗓门,传唤了九人入殿面圣。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气氛中,李泰跟着人群进殿。

    来时的路上,几人都大致听说了昨夜宫中遇险,事后,带头谋逆的结社率逃窜离京,然而直面了圣颜,承受了李世民的怒火,才知道多严重。

    “朕自以为这皇城固若金汤,没曾想会被区区百人攻破,一路杀到宫门前,死伤了数十兵卫,非是一干卫士抵死拖延,等到禁军驰援,他小小一个突厥头领,就能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袭进朕这太极殿不成?”

    李世民盘膝坐在龙案后,肩披龙袍,露出里面素衣,未戴冠,眼泛血丝,微露倦容,可见一夜未能成眠,他左手成拳,一边厉声质询,一边将案头拍的咚咚作响。

    下面一群人多是这京里跺跺脚便能抖三抖的人物,见他发怒,却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也难怪李世民会大发雷霆,昨夜后宫徐婕妤陪驾,御书房中红袖添香,儿女情长如让人过中年的他又回到年轻时风流倜傥,直到半夜,月圆花好,却听到一拨反贼夜袭到太极宫前,惊了美人,怒了君王。

    “侯君集,你是右卫统军,兵战数戈,你来同朕说,结社率那狼子会有犯上作乱之心,这突厥人是被朕打的不够痛,败仗吃的不够多吗!”

    侯君集倒霉的被点名,惶惶上前一步,礼道:

    “陛下息怒,结社率此子,自入唐以来,便多在京中行无赖之事,诚诚一小人也,然陛下宽宏,赐他田宅,允他出入,他不但不感恩,反而谋此逆事,论罪当诛无赦。”

    程咬金憋不住气,符合道:“正是,皇上,且容臣带领人马追击,将他们剿杀于四野!”

    “追?”李世民怒气稍平,依旧没什么好气,“等到你去追,人早就逃到天边去了。”

    程咬金顿时语塞,黑乎乎的络腮胡子抖动几下,尴尬地站在那里,还是房乔好心,上前替他解围:

    “陛下,当务之急确是将结社率此子捉拿,施以严惩,以儆效尤。”

    李世民大袖一挥,冷声道:“不必了,一个时辰前,此子已被勋卫一猛将追击,诛杀于景耀门外五里。”

    众人一听,暗送一口气,还好这人是当即被杀了,若是逃掉,皇上的怒气还不定会番几倍。

    李恪顺势映衬道:“父皇,依儿臣看,今晚护驾有功的卫士,都当重赏,尤其这位斩杀逆贼的将士。”

    显而易知,这名击杀结社率的将士,经此一夜,必当不会被李世民遗漏,平步青云也未尝不可,他这时先提一句,先顺个人情在手,介时也可结交对方。

    “朕自是会嘉奖他,至于那些协同结社率一起谋逆的乱党,辅机,你同内省去办,凡有漏网之鱼,全城张贴告示,速行捉拿。孝恭,你明日便带人到两仪馆去,彻查那群番邦蛮夷一通,若有不轨者,错十不得漏一。”

    “是,臣领命。”

    “臣弟遵旨。”

    冲臣子们发了一通脾气,又安排好后续,李世民情绪定下,扯了扯肩上龙袍,目光从面前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回落在长孙无忌头上:

    “辅机,三卫之中,京兆之中诸折冲府,可有缺漏待补。”

    兵部掌管六品以下武官考核,既然皇上开口,就必当是六品以上职位,最次也要是个正六品往上的武官,长孙无忌心思透彻,挑拣了一番,便禀报道:

    “回陛下,上府之中,尚有两处副尉闲缺。”

    这上折冲府的副尉,便是统军的副手,一府多至一千五百人,领半将之衔,官居从五品下。

    长孙无忌算得清楚,一名夜晚巡守的勋卫,再高不过从六品,这么一来,就是连升了三级,着实不算怠慢。

    可李世民却摇了摇头,径直问道:“上府之中,可有统军告老者,或年有不殆,不堪其任。”

    闻言,众人一惊,听这话,皇上竟是要任命正四品的折冲都尉给那将士!

    上府统军,这可是统掌了一千五百精兵的武将,放在哪里都有够瞧的,这一下子就要分给一个连名姓都不知的人,万一是对头,那可怎么办?

    侯君集当即上前,劝道:

    “陛下,臣以为,此将堪奖,然不堪过重,今晚兵卫死伤众多,若偏励一人,人心难平,不如就在下府之中,寻一都尉之缺,予以此将。”

    上府和下府,虽是一字之差,却官低两品,相隔五级,侯君集打的算盘,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便是自己得不了,也万不能让别人讨好。

    “臣附议。”长孙无忌素来自矜,会赞同侯君集倒是情理之中。

    “儿臣附议。”

    “臣附议。”

    太子、李恪、房乔先后表示赞同,也就是说,这屋里有一半人都隐约反对了李世民升那击杀结社率的将士为四品统军的主意。

    剩下一半,李孝恭偏头望着窗外,装傻充愣,李泰是一向地沉默,不知所想,李佑同程咬金两人则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拿不定主意。

    “李泰,你也以为此赏过重了吗?”

    被点名,当然不能再继续干站,李泰揖手,低头看着地面,徐徐道:

    “全凭父皇旨意。”

    程咬金似是想好,不等李世民问,便又插话:

    “臣倒是觉得,并无不可,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近京上府一十三处,兵力相同,然强弱不齐,有如此猛将为首,想必是能操出一支劲旅,总好过庸人做领,熊了一窝将士。”

    李世民满意地看他一眼,“你倒是个有主见的。”

    程咬金摸头憨笑一声,侯君集等人气闷,这叫什么,听皇上的话就是有主见?

    “孝恭,你以为呢?”

    河间王这才把头扭回来,笑道:“臣弟斗胆,敢问这位将士是哪家高门子弟。”

    这才是问到了重点,众人竖起了耳朵去听,李世民轻哼一声,接过内侍奉上的茶盏,小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是怀国公的遗孙,卢念安。”

    乍一听到卢俊的大名,就是李泰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几人当中,最先高兴出声的,却是程咬金。

    “原来是这小子,嘿嘿,好、好。”

    下一刻,几人便将视线统一转到李泰身上,卢国公的遗孙,那可不就是魏王的内兄么?

    为对号入座,李孝恭疑声道:“臣若是没记错,这卢念安去年随军赴去松州一战,就是生擒了吐蕃朝南大都护扎普耶的那个?”

    李世民黑了一夜的脸始露出点笑容,“没错,正是他。”

    李孝恭感叹道:“果然是将门之后,怀国公后继有人。”

    这边程咬金一个人乐呵,其他几人心里可就着急了,既然清楚人是谁,就更不能让这块肥肉落在李泰嘴里了。

    李恪还没出声,李承乾便抢了个先:

    “父皇,儿臣以为当赏,可这上府统军确是太过,不如就任派个中府的统军?”

    下府皇上嫌低,上府他们嫌高,不如就折中一下,谁也别想占什么便宜。

    侯君集同太子私交甚好,这便帮腔,“正是,既然下府不妥,何不就任做中府都尉,一来是褒奖了他,二来也免得其他卫士不服。”

    听这话,程咬金不乐意了,他是卢中植义子,卢俊算起来就是他半个内侄,这眼见着子侄发达,哪有任人亏的道理,这便对着侯君集发冲道:

    “不服什么,哪个不服,你有本事怎么不追到城外五里去把结社率那兔崽子杀掉,人家立了功,论功行赏,谁敢说三道四?不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唧唧歪歪。”

    侯君集瞪他一眼,低斥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休要胡搅蛮缠。”

    “好了,吵什么吵,成何体统,”李世民出声打断这两人争执,目光从李泰和房乔二人身上滑过,又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道:

    “那卢念安昨夜以一敌十,负伤之后还不忘奋勇追击反贼,倘若让结社率那贼子逃脱,传出去必会扰乱民心,朕心难安,封一个统军做,何过之有。朕意已决,今日事疾,早朝就免了,回去后都好好给朕想想,为何这小小一个番邦首领就敢心生谋逆,三日后起折上呈到朕手中,都退下吧。”

    见他面露倦容,一手捏额,一手挥退,显然不想多说,几个还有话要讲的人聪明地闭上了嘴,纵是心中百般郁闷,面上却还是恭敬地作揖,退出门外:

    “皇上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第二七六章 无题

    太极宫昨夜遭袭,卫士死伤过百,第二日,此讯很快便在知情者中散布开来,一经传出,立刻震惊朝中。

    长孙无忌和李孝恭等人奉命处理后事,突利可汗之子贺逻鹘,因受裹胁才同结社率谋反,死罪暂免,被捕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其他从犯一律押解刑部大牢,秋后处斩。

    六月初五,经历了一夜骚动之后,龙体欠安,早朝免。

    李泰再从御书房出来,东方已露鱼白。

    一出内殿,他们先前被传进去听训的几人便被其他受诏进宫的官员围上,连声询问情况如何。

    李泰惦记着遗玉,便挂起了一副生人莫近的脸孔,叫一群人识相地避过他,任他先行离去。

    李孝恭一样没兴趣多留,不着痕迹地拉了侯君集在身前做挡箭牌,打着哈欠,跟着李泰一道往宫门外走。

    身后,太子和李恪看着两人背影,后者促笑一声,道:

    “又让他占了便宜。”

    太子却不如他这般酸声酸气,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扬着调子:

    “还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呢。”

    ***

    宫外,李泰同李孝恭道了别,乘车回府,路上思虑。

    卢俊昨夜历险,得立大功,取悦龙心,当是一桩意外之喜,虽升迁的诏文尚未拟定,但皇上金口一开,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四品的折冲都尉,虽往上还有十六卫将军,大将军,各府都督,大都督,但在卢俊这个年纪,已是凤毛麟角,比起卢俊先前那个放羊的哨长职务,天差地别。

    这么一来,先前还让李泰困扰的问题,顿将迎刃而解。

    先前皇上有意指工部侍郎之女给他为侧妃,不过是在重塑东宫太子声势之际,让人不忘他这个受宠的四皇子,而眼下卢俊升迁在望,正四品上的折冲都尉从官阶上说,是比正四品下的工部侍郎还要高上一级,再要他纳侧,便成了多余。

    依李泰对李世民的了解,他父皇绝不会多此一举,今晨即已当着一干臣子的面说出口要升卢俊,同阎家的婚事,十之八九是会不了了之。

    更重要的是让遗玉多了这么一位武将为兄,应会让她今后日子轻松许多。

    李泰这厢为遗玉打好算盘,心情稍好,撩开车帘往外看了,见快要过西市,想了想,便对外面驾车的阿生吩咐道:

    “从市里走,到四味坊去一趟。”

    她昨日呕吐,口中肯定腻味,他记得这四味坊里有家桂花酸梅汤是她爱喝的,府里的厨子煮不出这个味道,正好买了回去,给她开胃,早点也好多吃几口。

    阿生会意,一到了地方,不用他多说便找准了那家汤品铺子,打了两大葫芦梅汁带走。

    回到府中,时候还早,天朦朦亮,王府门前一条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家丁正在扫街,大门还保持着李泰半夜走时的闭合模样。

    守门的侍卫见到李泰回来,就有人转头去敲门,李泰下了车,进府便见刘念岁同其他几名管事匆匆从前庭向他跑来。

    “王爷,您回来啦。”

    见到他人平安回来,一群管事松了口气,还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是一天夜里王爷被宣进宫里,哪想一去就被禁在宫中,文学馆同时出了一起凶案,坏事接二连三,差点让他们急白了头,所幸后来在王妃的周旋下平安度过。

    李泰不知他们后怕,见这么多人都在前院围着,还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头一个便想到遗玉。

    “都在这等什么?”

    刘念岁见他脸色不好,忙应道:

    “王爷半夜进宫之后,天快亮时,二公子府上便来人送话,请王妃过府,看是情急十分,王妃便出府去了,小的们以为是出了大事,这便候在前院,等了一宿。”

    “什么?”李泰声音一沉,训斥道:“王妃三更半夜出府,你们一个个都不知劝么。”

    “小的失责,王爷息怒。”

    一群管事被训,不管对错,连忙弯低了腰道罪,心里却在纳闷,什么时候王妃出府,他们这些下人还管的了啦?

    昨天傍晚,夫妻俩算是关起门来吵架,最后遗玉被气倒,还传了李太医,因时候晚了,偌大一间王府,除了翡翠院里的人口,这短短一夜,其他院落倒是没有听说,不晓得遗玉是拖病出了门,因而不知李泰怒从何来。

    “小的这就派人到二公子府上去问问。”

    “不必。”

    李泰转过身,大步折向门口,这刚回府,竟是又要出门去。

    阿生赶忙跟上,主仆俩一到门外,却正巧撞上望风而来的杜楚客。

    “诶?王爷,您这是要到哪去?”

    李泰像是没见着他这么大个活人,径直走到马车前,掀帘上去,阿生拦住追上来的杜楚客,冲他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小声道:

    “杜大人,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话说完,他便快步跟上,从侍从手里要过马缰。

    杜楚客只好干立在王府门口,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眼睁睁望着车行远去。

    ***

    卢俊宅中,东厢卧房,三两个尚穿着宫中侍卫常服的年轻男子立在门口往里张望,卢氏守在碧纱橱外,攥着手,一脸忧心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停在房门外,侧耳听一听里面动静。

    许是知道她心急,内室的房门这便从里面被人拉开,平彤先走了出来,后面出来的便是遗玉。

    她衣裳外面套着一件浅色的宽袍,敞着衣襟,仔细看,便能见袖口处几点血渍,手上还拿着刚刚脱下的蛇皮手套,她素着头脸,额头挂汗,面带倦容,然一对上卢氏焦急的目光,便强打起精神。

    卢氏眼角干涩,因先前落过几滴泪,眼皮浮肿,一见遗玉出来,便慌忙上前将她拉住,连声问道:

    “如何,你二哥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血止住了吗?”

    昨夜卢俊当差,晚上吃饭时候她眼皮子就跳个不停,哪想第二天天不亮,人竟是带着一身血被几个士兵搀回来的,若不是她听见动静,披衣到他房里去看,差点就让他瞒哄过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却不少,虽卢俊口口声称只是轻伤,可见他嘴皮发白,血色发乌,便知事大,三更半夜哪里去寻大夫,慌神之下,顾不得许多,就让人去魏王府请遗玉。

    哪想女儿来了,看过情况,首先就将她撵出了屋,吩咐了宅里几个熟悉的下人去烧水煮汤,开方到库房拿药,就不让她进屋去看一眼。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没事了,”遗玉轻语安慰卢氏,“二哥是伤到皮肉,才会留那么血,又因中了暗器,略染毒症,我都处理妥当,不会有事,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好,娘进去看看。”

    她的话,卢氏自是相信十分,连连点头,被小满扶着忙不迭进了屋,却不知遗玉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背后,是耗了多大心力。

    卢俊身上,别的伤处不说,但是腰背挨那一刀,便入了一寸皮肉,说是皮开肉绽都不为过,遗玉来之前,他伤势只被粗略包扎,她让下人到厨房去抽了羊筋做线头,一针一针缝合起来,用了金创,才勉强止血。

    这当中疼痛,实是常人难忍,卢俊却硬是没叫一声,她都怀疑她二哥的皮肉是不是天生就比别人厚上几分,不然怎么伤成这样,还咬着牙冲她嘿嘿傻笑。

    此外,他左胸处还中了一记暗镖,小小一枚铁器,不过一寸,尖头尖脑,全数埋进皮肉里,被遗玉狠心烧刀剜了出来,暗器带毒,是最常见的蚀心散,也是毒性爆发最快的一种毒药,幸而她有随身携带一粒镇魂丹的习惯,不然晚上一两个时辰,等毒性发作,他二哥的身体这就废了。

    过程血腥,卢氏若在一旁看着,遗玉下不下的去手还是另当别论,因此才撵了卢氏在外面等着。

    “主子,您先喝口水,奴婢这就到厨房去看看,给您弄点吃食垫垫。”

    遗玉一靠坐在椅子上,便疲倦地闭上眼睛,平彤小心拿帕子擦拭她头上细汗,倒了一杯茶水,试好温度递到她手边。

    “别忙了,我不饿。”刚动完刀子,缝过皮肉,鼻子里尽是血腥味,尽管昨日吐的干干净净,此时胃里空空如也,遗玉却没半点胃口,也不觉得饥饿。

    平彤心疼道:“那您到隔壁间去躺着,这里有奴婢看着。”

    遗玉实在是乏了,可她稀里糊涂地来了,又稀里糊涂地给卢俊动了刀,这还不知她二哥是怎么伤成这样,哪肯去休息,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撑开眼皮,侧头看见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个年轻人,便对平彤道:

    “去门外问问,谁晓得昨晚出了何事。”

    “哎,奴婢这就去。”

    平彤跑出去问话,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人到他跟前,遗玉来时没注意,离近了看,才认出正是同她二哥结拜的那位尉迟小公子,尉迟宝庆,卢俊开府时候摆宴席,遗玉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因为兄妹俩各交各的,话没说过两句。

    一夜惊心动魄,尉迟宝庆身上也挂了彩,眼下模样狼狈,然而当时有卢俊冲在前面挡刀剑,他只伤了几处皮肉,才能同其他几人扶了卢俊回宅。

    面对遗玉询问,尉迟小公子红着眼睛,青着腮帮子,将昨夜宫中遇险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遗玉心惊肉跳地从头听到尾,哪里去想她二哥这回立下什么功劳,只道卢俊这短短一夜是从鬼门关走了两遭,脸色不觉已是发白。

第二七七章 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

    将卢俊送回家的尉迟宝庆几人,多少都有伤在身,在确认卢俊无碍之后,便在遗玉和卢氏的劝说下离开,先行回府处理伤势。

    卢俊到底不是钢筋铁打的人,喝过汤药一歪头就睡了过去,半个时辰后,便开始正常地重伤发热,一张黝黑的脸孔红成一块炭,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给他擦汗盖被,手里的帕子湿了一条又换一条。

    尽管遗玉已将他几处伤口处理妥当,但正值夏季,这是早上凉快一些,等下太阳出来升温,别在让他起了炎症那就坏了。

    送走了尉迟宝庆,遗玉回到卢俊房里,立在屏风一侧,看见卢氏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招手将平卉叫道跟前,低声吩咐道:

    “你到外头去找于通,让他回王府去取两桶冰块送来。”

    平卉听话去了,遗玉立门口,静静地望着床前卢氏忙碌的背影,微微失神,好半天才转过身,掀起竹帘走出去,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呆。

    二哥这幅模样,她的事,还是莫叫娘再操心了。

    “主子。”

    听见平卉唤声,遗玉快速收拾好心情,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抬头见她从门外走进来,便问:

    “于通去了吗?”

    “去了,”平卉答完话,飞快地朝外面院子看了一眼,又回头瞅着遗玉的脸色,小声支吾道:

    “...来了...”

    “说什么?”

    平卉跺跺脚,大了点声音:“王爷来了。”

    遗玉刚听清楚她说的什么,门口处便多了一道人影,她一扭头,两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王爷。”

    平卉矮了矮身,有点儿别扭地行了一礼,昨天他们夫妻两个在水榭里吵架,她就守在外头,听不差几句,知道王爷有意纳侧妃,还给了王妃脸色看,直接把人给气病倒了,她一个丫鬟不好说主子对错,但心里到底还是替王妃打抱不平。

    本来吧,男人三妻四妾应该叫正常,可像王妃这样有本事的女子,要同别人共侍一夫,单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浑身不得劲。

    “您怎么来了?”

    遗玉避开李泰的视线,站起身,抚平了裙摆,状似无事。

    听她用敬称,李泰就知她还在怄气,然他这会儿心情亦是不好,就立在门边不进不退,板着脸道:

    “三更半夜出府,你做事可能有半点分寸?”

    他本意是担心她身体,不想她拖着病乱跑,可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成了指责。

    遗玉心里不舒服,却不想同他争辩,只得低声解释道:

    “昨夜宫中遇袭,想必您夜里就是因为这个被诏走的,二哥他当夜巡守,受了重伤,韩叔出门在外,府里没有个照应,娘这才派人到王府去请我,三更半夜出府的确不妥,但事有紧急,还请王爷见谅。”

    李泰听了她的解释,脸色不但没有晴朗,反而更阴几寸,平日除了开开玩笑,她何曾这种生疏口气和他讲话。

    “等下宫里便会派太医来问诊,你随我回府。”

    卢俊烧还没退,遗玉哪里肯走,摇头道:“您自己先回去吧,我不放心二哥,要再待一会儿。”

    见她顽固,李泰二话没说,一脚踏进门内,几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

    遗玉一宿没睡,胃里空荡荡,仅剩的力气早就透支在卢俊的伤势上,眼下站着同李泰说话,腿脚都在发软的,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小动作看在李泰眼里,捏住她的手腕的便用了几分力气。

    “嘶,”遗玉轻吸一口凉气,手腕上的刺痛让她脑子清醒几分,碍着卢氏还在隔壁屋里,压低了声音,轻挣道:

    “快放手。”

    “我不是说过,”李泰将她带进怀里,一手揽着她柔软的后腰贴近自己,搂着她,哪里会再松手,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皱起的小脸,道:

    “纳妃一事作罢,你还在同我使什么性子,嗯?”

    听这话,遗玉脸色微变,先顾不得伤心难过,就怕卢氏在里面会听到什么,一手推着李泰胸口,试图不要同他靠得太近,一边低声道:

    “此事我们等回府再谈。”

    李泰不是没眼色的人,见她这遮遮掩掩的模样,稍一作想就知她是不愿给卢氏知道昨日两人争执,因她在这里有所顾忌,如此一来,反倒是不急着走。

    “那好,就先说说别的。”

    说完,李泰就半拖半拉地揽着她,要往隔壁间屋里带,遗玉本就没什么力气挣扎,加上又怕卢氏听见,只能憋屈地被他推进屋里,眼睁睁瞧他反手带上了门,将平彤平卉两个一脸担忧的丫鬟隔在外面。

    进了屋,李泰先是扫了一眼这陌生的屋内,眼见还算干净没有灰尘,便看定了北窗下一张落地短榻,强搂着不情不愿的遗玉走过去坐下,把轻的没什么重量的她搁在腿上。

    这番亲密举动,是两人平日常有的,奈何昨日刚吵过一架,遗玉哪肯同他亲近,便黑着脸去掰他贴在她腰间的手指,闷声道:

    “让我下来,你有话就好好说,这是在我二哥宅里,这样像什么样子。”

    李泰手臂纹丝不动地缠在她腰上,半靠在倾斜的榻背上,不紧不慢道:

    “是在这里说,还是要到外面说,你选一处。”

    被他拿捏住把柄,遗玉眼中掠过一抹恼色,随即便停下了无力的挣扎,任由他抱着,一边暗示自己就当是坐在椅子上,一边镇定了声音,问道:

    “你要说什么。”

    见她放弃抵抗,李泰手臂稍松,感觉着怀中她过分纤细和轻减的身躯,让他不由心口一阵发紧,手指拨了拨她耳侧散下的发丝,沉默了片刻,就在遗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之后,才迟迟开口道:

    “你昨晚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她心里的感激,歉疚,担忧还有不安,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听到,原来在她心里,一直都觉得欠着他。

    “...又不是醉酒,怎会不记,难道你当我是在说胡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自嘲,李泰在她耳边轻叹一声,道:

    “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

    遗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便没吱声,她实在是累了,背靠着李泰,不一会儿便放松了身体,有了困意。

    李泰开导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忖度了一晌,才出声道:

    “有些话,我不说便以为你会懂,但你有时着实愚笨,又爱胡思乱想。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无缘无故就会对你好,不求回报吗?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好,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卑,明明就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为何偏就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难道是因为我甚少夸奖你吗?我没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对待,因而对你要求严格许多,但你可知道,长久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相反总是会超出我的预期,给我惊喜。”

    “你凭何以为,一个人,既可以练成一手妙诀的书法,可破解奇案,可习得一身毒术,可经营学社,可得人尊敬,可孝悌双当,她还会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她为他做的,不可细数,正是因为她太好,所以他要待她更好,让她不会有一日有离开他的可能。

    这是他的目的,却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和压力。

    李泰打开了话匣,言谈渐渐随意起来,似是漫无目的地讲述,还有回忆:

    “我年少时,曾有一段时日,天地万物,花草树木都是一个颜色,许是因为这段单调无味的岁月,才使我更比常人性情冷清,并非是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然是少有在意之处。”

    他一手覆盖在她骨节细致的手背上,握住,“你可有听过,关心则乱?”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轻怕轻,重怕重,不是总能一丝不差,稍有偏错,就会伤到她。

    好比这回。

    “...别总让我担心你。”

    没有应声,李泰低头看着倚在怀里的遗玉,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呼吸轻缓,是已睡去。

    他难得的一回畅言,就这样白费了口舌,李泰只是略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要告诉她卢俊有望升官的事,让她高兴一下,这下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便放轻动作,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短榻里侧,解掉外衫盖在她身上,褪掉靴子屈膝也躺了上去,手臂穿过她颈下,让她枕在肩上,纳进怀中。

    门外隐约有人说话,很快就又散去,不知过了多久,笼在李泰的阴影下,挡着窗外阳光,遗玉的眼皮才轻轻抖了抖,缩在李泰胸前的手指张开,慢慢扯住他的衣襟,揪紧。

    ***

    卢氏趁着侍女换水的工夫,从房里出来,见平彤平卉在门口干立着,便纳闷道:

    “玉儿呢?”

    平彤指指隔壁屋里,小声道:“老夫人,我们王爷来了,正同王妃在里面说话呢。”

    李泰可是头一回到这里来,这大清早的,卢氏诧异地看着那间屋门,“怎么也没听你们通报,今日不用早朝吗?”

    两人摇头作不知,卢氏心中起疑,又问:“这是怎么了,要关起门说话?”

    平彤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可不如平卉嘴快:

    “老夫人不知,王爷王妃昨儿吵架了。”

    “平卉。”平彤轻斥。

    奈何卢氏已经听到,便虎了脸,指着门外,“你们同我过来。”

    “是。”

    两姐妹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出去说话,平卉自是少不了在背后狠拧了平彤一把,暗骂她多嘴。

第二七八章 告诉她

    一夜没有休息,李泰和遗玉就窝在卢俊宅中一张短榻上睡了一个上午,还是到了午饭的时候,卢氏心疼女儿,让平彤去敲门把他们喊了起来。

    餐桌上安安静静的,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卢氏垫了小半碗米,留意到遗玉只夹了几口菜没什么胃口的模样,从小满手里接过汤匙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羹递到手边:

    “上午宫里的太医来看过,你二哥已退热,有太医在,不用你在跟前守着,吃了饭你们就回去吧。”

    遗玉睡醒就到卢俊房里看过情况,晓得他情况好转,便点了点头,“那娘有事再派人到王府去找我。”

    听这话,卢氏先看了李泰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就出声应了。

    饭后,遗玉和李泰出门坐车,因卢俊还在睡,李泰这一趟来就没同他照面。

    一上车,遗玉便选了里侧坐下,靠着车壁闭上眼,做出小寐模样,李泰有话不知如何说起,便在她身旁坐下,动作自然地环过她肩膀,让她挨着自己。

    遗玉这回并没拒绝,顺势歪过脑袋,靠在他肩窝上熟悉的位置,这小小一个倚靠的动作,带着和好的味道,李泰察觉,侧头看着她闭上的眼睛。

    “不怄气了?”

    “嗯。”

    她的气是消了,李泰这里却还压着一口,手臂一滑落在她腰间收紧,低头到她耳边,不无警告道:

    “昨日争吵时你最后说的,我只当是气话,不许再有下一回。”

    他温热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嗓音有节奏地轻敲着她的耳鼓,遗玉耳朵隐隐作热,努力去回想昨天吵架时候她都说过什么,脑子里却都是他为别的女人对她的指责,说她不能容人,说她妄断善恶。

    她心里一阵酸楚,偏头躲过他的靠近,口中装作顺从道:

    “知道了,是我不对,不该诋毁阎小姐,殿下说的对,我又不是她,怎能妄断她的善恶。”

    她话音落,便被他捏着后颈转过脸去,感觉他呼吸的逼近,她突然紧张地不敢睁眼,就只能听见他压低的嗓音里暗藏的危险:

    “不要装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偏巧遗玉还就是不知道。

    “什么?”

    听见这声不知死活的反问,李泰眼皮一抖,差点就手重掐断她纤细的脖子,幸而他理智的很,没有冲动捏下去,拇指在她颈侧的动脉上轻滑了两下,沉声道:

    “你记住,你我夫妻,纵是死亦同穴,永无到头之日。”

    ***

    离太极宫遭袭那一夜,事过两日,长孙无忌带兵查抄了结社率府邸,连并在京使馆,又在满城张贴榜文,通缉潜逃逆贼,对外只是宣称他们意图谋逆,并未将他们趁夜直袭太极宫的事实对外明文公布,毕竟被人直逼禁宫,对皇室和卫军来说都是一件损颜折面的事。

    那天凌晨李世民只传了长孙无忌、李孝恭等九人入御书房议事,并在他们面前透露出提拔卢俊的意思。

    许是妒心作怪,站在太子和李恪那几个人,因不想提前给李泰长脸,便故意压着不提,房乔和长孙无忌这等老臣,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自是不会随便透漏圣意,至于李泰,想也知道他不会借此事卖弄。

    这便造成其他知道内情的,虽有听说那晚有人追出城外击杀了结社率这个叛贼头领,但是打听不到具体是哪个。

    卢俊尚不知自己一夜之间便连跳了十一级,由于卢氏的照顾和遗玉的药调双管齐下,两天便能下床走动。

    看到卢俊康复迅速,卢氏放下心,吃过午饭就出门去找遗玉。

    ***

    李泰这两天被李世民任命,协同礼部和刑部盘查在京番邦使者贵族,早出晚归,在遗玉刻意的回避下,两人并没有好好谈一谈的机会。

    被卢氏找上门时,遗玉刚服了李太医送来的水丸,倚在床头翻看墨莹文社昨日送过来的书单。

    “娘您怎么跑过来了,二哥今日好些没有?”

    “我再不过来,你这日子还能过吗?”

    卢氏一反对她温和常态,进门便没好气。

    那天从卢俊府上回来,平彤平卉两姐妹便向遗玉报备过,告了罪,遗玉知道卢氏这是在不高兴什么,便抬手撵了屋里打扇捧冰的下人都出去,只剩她们娘俩。

    “娘,您先来坐下。”

    卢氏走过去在她床边坐着,盯着她瘦尖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道:

    “我那天怎么和你说的,都被你当成笑话,瞧瞧这才几天,你们两个便吵上了,还是为一个外人,你这傻丫头还偷偷喝药补身子,他那边连人选都找好了,你图个什么?”

    遗玉等卢氏说够了,才心平气和道:

    “娘,您有所不知,王爷他这还不是想为我好,宫里这几个月不是一直都在找我麻烦么,王爷听说这事,想着替我解围,才会提出要纳妃,我当时气恼,不知他苦心,就同他争了几句,不怪他。”

    听这话,卢氏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好、好,你不怪他,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要纳妃,你难道就让他纳不成?”

    “我...我还没想好。”遗玉低下头,不想在卢氏面前露出苦恼之色。

    “什么?”卢氏察觉到她话里的犹豫,全不如之前的坚决模样,顿时心惊,忙拉着她的手追问:

    “那天你如何同娘说的,怎么这就心软了,是魏王逼你吗?”

    虽说劝和不劝离,但卢氏就怕遗玉走自己的旧路。

    “没有,他没逼我,王爷说他不会纳妃,宫中那头他也会处理妥当,不叫我再为难。”

    遗玉摇头,目光黯然,要是李泰逼她,那她许就不会这么苦恼,他都是在替她着想,为她打算,反衬出她不许他纳妾的私心有多么可笑。

    “他这么同你说的?”卢氏脸色古怪地看着她,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娘刚才问你,你还说没想好,既然他不纳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皇上有意让王爷同阎家连亲,王爷拒绝,夹在当中肯定不好做,您当宫里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么。”

    “不是说写信给平阳,只要他不愿纳妃,剩下的就靠公主出面,怎么,这信你还没有送出去?”

    “这两天这么多事,我哪有时间写,再说了,宫里前天才遭袭,皇上如今心情肯定不好,我再请公主来当说客,让他知道王爷不肯松口纳妃,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卢氏自己生的女儿,岂能不了解,听她说了这么多借口理由,就看出一样来。

    “你该不是...该不是想随了他吧?”

    “我不是同您说了,我还没有想好,拿不定主意——啊!”

    话音没落,遗玉就是一声呼痛,原是卢氏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我看你是吃药吃糊涂了,什么叫没想好,你还真要随他纳妃么!娘问你,他名底下倘若再多出来一个人,凭她怎么花言巧语地说,心甘情愿如何,你就真的安心让她住在这宅子里养老吗?娘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你这多疑多心的性子,过不了几天就会胡思乱想,这好好的日子搅成一锅浆糊,还能过下去吗,你就是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娘想想,你再像去年那样被气的昏了头,为他差点病死过去,是要娘也随你去吗!啊?”

    遗玉被卢氏突如其来的怒气骂傻了眼,但耳朵里听着她娘的斥责,眼前那团看不清的迷雾却似乎有了眉目。

    “娘生了你们兄妹三个,你二哥最顽皮,是娘从小骂到大的,对他着实少了一分耐心。你大哥最聪明,娘凡事都要靠他做主,拿他当成这家里的梁柱,少看成孩儿。独你一个,是娘从小宠着惯着长到大,若说娘对你们三个还有所偏心,那不怕说,是顶疼你一个人,你当因你是幺女吗?错了,是因为三个里头你最懂事贴心,做什么都要先想想身边人,少有一回是先为自己打算,娘实在心疼你这样,才更偏爱你一分。”

    许是提到卢智,卢氏眼眶泛湿,吸了吸鼻子,涩涩道:

    “可你不能总是为了不强求身边人,便强求自己。他魏王如何,娘管不着,可娘生你养你十几年,你难道就不能听娘一句话,这过日子的事,断容不得半点勉强。”

    “娘,娘您别哭,是我不好,惹哭您。”

    看着卢氏哭,遗玉慌忙在床上寻着帕子给她拭泪,却被卢氏抓住手止住动作,逼迫道:

    “你先别管这个,什么都别做,你现在就给我想,哪怕你是真的决定随他,也要做个决定出来,他日你若是因为这件事后悔,气出什么毛病来,是死是活娘都陪着你。”

    “娘,您快别这么说。”

    “不行,你给我想,现在就想!”

    “您不要逼我,我这会儿心里很乱,真的拿不定主意。”

    “就是因为没有主意才会心乱,给娘想,快想!”

    遗玉面对卢氏咄咄相逼的态度,是又急又躁,究竟是要让李泰不为她为难,还是要自私一回,坚守阵地,她心里的那杆秤一再摇摆,直到不能承重,一下折断!

    “不想了,我不想了!一辈子就这一回,我自私又如何,我不想要他再有别人,我要他只我一个!”

    见她脸上迷茫散去,眼中又替换回来的固执和坚持,尤胜以往,卢氏转怒为喜,倾身抱住她,若有若无地一声轻叹。

    “好孩子,你比娘有福。”

    门外,听了许久的李泰转过身,冲身后同样在听墙角的阿生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出去。

    “你去找阎家小姐,将那天污了她清白的人告诉她。”

    “是。”

第二七九章 恭喜你

    遗玉在卢氏的逼迫下,看清自己的内心,对于同李泰之间婚姻的态度,再一次变得明确。

    若说她之前在要求李泰待她一心一意时,心底尚有愧疚和不安,那现在就是连仅剩的疑虑都打消,大有种“破罐子破摔”,谁能耐她如何的横心。

    这一拿准了主意,遗玉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宫里的胁迫和皇上的为难,一时间对她来说都不再是问题,回头看看,自己当时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靠服药寄托于怀孕的想法,是多么的无稽。

    娘说的对,她不想强求别人,却总是在强求自己,她不愿让李泰有第二个女人,那就不让他有,何必要同自己过不去,何必要拿孩子来当筹码?

    她是如此期待同李泰共同拥有的子女,若是让这个单纯如一的愿望沾染上利益,恐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最好,以后切莫要再糊涂了。”

    卢氏开解完遗玉,搂着她哄抱了一阵,给了她一段平复情绪的时间,才轻推她拉开距离,将自己先前的疑惑问出来:

    “娘还是有一事不明,听平彤那丫头说,魏王之所以同你提纳妃一事,这当中还有那位阎小姐掺和?”

    遗玉点头,话到这份上,没什么不好同卢氏讲的:

    “王爷说他见过那阎小姐,同她谈过,听那口气,是阎小姐自愿有名无实地嫁过来,他一开始的意思,就是想让阎小姐在王府做个摆设,掩人耳目。”

    “她愿意?”卢氏敏感地皱起眉,很快便不屑道:

    “这是哪门子的小姐,自甘守活寡,她是缺胳膊少腿么,还是吃傻了?”

    不愧是娘俩,说出的话都是一个调调,遗玉当时听李泰转告阎婉愿意安分守己地待在王府后宅,第一反应便是她有问题。

    那阎婉她是见过的,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怎么都不像是个笨人,因此在洛阳围场遗玉才会出言敲打,不想对方竟不但没有死心,还送上门来自荐了。

    遗玉不惮以恶意去揣摩一个人,但听说一名女子在她丈夫面前自告奋勇,只为托付终身,她还要如何报以善意,是以将对方的这种行为视为挑衅。

    不似亲情母爱,李泰之于她,是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独一件不能允许任何人觊觎的。

    她目中凌光一闪,隐去,乖巧地同卢氏道:

    “娘,女儿这里没事了,您等下就回去照看二哥吧,这阎小姐,我明日便会一会。”

    卢氏见她似有主意,虽心里还不满阎婉的不规矩,但也没有再说,又同她商量了到晋家提前延后的事。

    “平彤,去楼上东面药柜里,将壬戌号字药格里的小匣子取给我。”

    “是。”

    趁这说话的工夫,平彤到楼上去取了东西下来,遗玉拿到手上,打开来,将其中一只锡制八角盒递给卢氏。

    卢氏扭开盒子,先是一股冷香扑鼻,再来就见到里面盛着满满一层乳白色的膏体。

    这味道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当是香膏,便推还给遗玉:

    “这气味适合你们小姑娘,娘一把年纪,不贪这好东西,你自己留着用。”

    遗玉抿嘴一笑,又塞进她手里,解释道:

    “娘还记得我以前用过的炼雪霜吗?二哥去年到松州打仗,抓到一个吐蕃高官,从他身上缴获了一样好东西,正是制这奇药的关键。我这半年琢磨下来,前不久才制出两盒能用的,您且拿去让卢孝给二哥涂在伤口上,是比上好的金疮药来的更快。”

    卢氏这才没有推辞,欣喜地又打开闻了闻药味,小心揣好,起身回府。

    送走了卢氏,遗玉并没有急着写信去向平阳公主求助,而是算了算日子,派人到阎府去给阎婉送话,约她明日过府一叙。

    不想却是同李泰派去的阿生,一前一后去了阎家。

    ***

    “阎小姐,属下代王爷来送信。”

    百无聊赖,正在书房发呆的阎婉,面对突然出现在屋里的阿生,并没有被吓得惊叫出声,只是紧张地起身去将书房的门掩好,才回来接过阿生递上的字条。

    “这是什么?”

    “是这个月初一在舒云阁听雪舍,先于王爷到那位。”

    阎婉脸色唰白,那字条只瞟了一眼,便从她手中滑落,飘飘落在地上,黑纸白字,端端正正写着——东宫。

    “王爷有言,前日在文学馆你所求的事,他已考虑罢,因为之不妥,请您另作打算。”

    阿生把李泰的意思婉转地表达了一遍,看了眼面如土灰的阎婉,暗暗摇头,便道辞:

    “阎小姐保重,告辞。”

    “等等,”惊过神来,阎婉一把拽住阿生衣袖,急声道,“我想见一见王爷,他现在在哪?”

    阿生看看被她揪的死紧的袖子,轻叹一声,若有所指道:

    “阎小姐是聪明人。”

    闻言,阎婉手上一松,后退两步,阿生顺势抽回袖子,顺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刚一走,浑身无力的阎婉便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地捡起那张字条,攥在手心里握紧。

    短短几日,在经历了绝望,失望,希望之后,最后等待她的,竟还是绝望吗?

    她以为他可以救她,就像多年之前在宫中那个夏天,年幼的她被人险心困于冰窖里,爹娘听不到她的哭喊,只有他夹着刺目的光影出现。

    魏王妃说同他相识七年,殊不知她记得他的名字,将他放在心上,同样是有七年。

    为何同样是七年,他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却已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

    她心底的不甘,谁又知?

    “小姐,小姐您在里面吗?魏王府派人来送话,王妃请您明日上午到王府去一趟。”

    听见门外丫鬟的禀报声,阎婉方从回忆中醒来,抬袖逝去脸上泪痕,扶着桌角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的字条泡进茶杯里,看着上面的字迹昏沉下去,直到敲门声变响。

    她背对着门,扬声道:

    “知道了,你去同来人说,我明日会去的。”

    ***

    解开心结,遗玉放下对怀孕的执着,夜里没等李泰回房便喝了药,洗洗睡下。

    对于遗玉难得一次早睡,李泰头一天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她累了,处理完公务便跟着在床上躺下,抱着睡得正香的遗玉,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起,遗玉同往常一样送了李泰出门,闲话没有多说,对于约了阎婉过府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天方大亮,阎婉没到,先来的却是最近日子过的无比热闹的程小凤。

    “我才听说卢俊受伤,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都不同我说一声,倒显得我没义气,隔了两天才去看他。”

    程咬金意外没有泄露当晚宫危,还是昨天晚饭时候多喝了两杯,才在程夫人面前说漏嘴,程夫人同卢家要好,顾不得俗礼,当晚就乘车去齐铮家里载了程小凤,到卢俊宅中探望。

    遗玉直接领了程小凤回卧房,边听她抱怨,边坐在妆台前摘换耳环首饰。

    “二哥伤成那样,我同娘当时急坏了,哪想到那么多。咱们两家的关系,你还介意这个么,又不是早探望他一日,他就能多长一块肉出来。”

    “卢俊是不会多长出一块肉来,只苦了璐安,听到这消息,还不得瘦上几斤。”

    程小凤在她身边盘膝坐着,随手翻着她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钗环镯串玩儿,她想起来一件是一件:

    “对了,不是说初九要到晋家去提亲,卢俊眼下还躺在床上养伤,这下可要耽误了么?”

    遗玉不无遗憾道:“是啊,都说喜事不好见血灾,这下又要等到下个月去,好在你娘先到晋家去探了口风,不然我真怕这小嫂子被人先订去。”

    “哈哈,怎么可能,你是不知璐安被卢俊迷成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愿意嫁给别人,听我娘说,晋博士一开始是不怎么乐意同你们魏王府攀亲的,要不是璐安这个死心眼,没准这门亲就打水漂了。”

    遗玉拍开她在胭脂粉盒里乱搅和的手,把带颜色的脂粉拿离她远点,抽了帕子甩到她身上,没好气道:

    “去去,把手擦干净,别拿胭脂在桌上涂着玩儿,上回你走,就让平彤收拾了好半天,你成亲也有三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顽皮,齐大人都不好好管管你的么。”

    程小凤轻哼一声,一捏拳头,关节跟爆豆似的嘎嘣乱响:

    “他在文学馆里当先生已经够了,回到家要还敢给我摆先生架子,看我不收拾他。”

    遗玉看看她结实的拳头,替齐铮默哀,注意到她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皱皱眉,转而从妆台下面的小抽笼里取了一支手指粗细的象牙筒出来,拧开,掰过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涂抹。

    这是上个月高阳来看她时候带的,从魁星楼那边新进的口脂,一支堪比在龙源楼吃上一桌的饭钱,公主殿下一买就是一盒,一样一色给她捎带过来。

    “嫁了人更要细养,我瞧你脸色怎不如前阵子瞧着好看,是不是又顶着太阳跑出去骑马?”

    “哪有,你可别诬赖我,这阵子天热,我都待在家里,就是胃口不怎么好。”

    程小凤抿抿嘴巴,闻到这口脂香气,胃里突地一阵腻反,再吸了一口气,恶心劲儿上来,推开遗玉的手,扭头便捂着嘴干呕起来。

    “唔、呕!”

    遗玉被她吓了一跳,癔症一下,便倾身去抓了她的右手,先是狠掐了一下她手心穴位,止住她呕吐,再搭了她脉弦来听。

    程小凤抽不回手,便任由她捏着,拿帕子擦干净嘴上的口脂,大咧咧地安抚她道:

    “没事,早上多喝了一碗粥,食着了。”

    遗玉放下她的手,面色古怪道:“我问你,你上一回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小凤掐指去算,“唔,是上个月?不对,好像是上上个月,是初二还是初三呢。”

    见这迷糊样,遗玉翻了个白眼,按住她手指,抓着挪到她小腹上,哭笑不得道:

    “行了,不用算了,你不是吃多了,是这里添了人口。”

    “啊、啊?”程小凤傻眼。

    “还听不明白么,你有身孕了,应是将有两个月,恭喜。”

    作为第一个发现好友喜讯的人,遗玉由衷地替她感到欣喜,又羡慕十分。

    (感谢小含,小夏,小P的和氏璧大礼,程老大先中奖了。)

第二八零章 你这么聪明

    遗玉亲自将晕晕乎乎的程小凤送到王府门口,派平彤和她一道去程府报喜。

    目送马车走远,遗玉转身回门,想想程小凤这莽撞劲儿,眼下怀了孕,不定得让齐铮和程夫人怎么操心,无意扭头看见跟在一旁的平卉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怎么了,看你从刚才就像是有话要说。”

    平卉藏不住话,挠头道:“主子,齐夫人比您虚长三岁,这个年纪有孕也不算早了,您、您还年轻着呢,往后日子还长着。”

    听出她话里安慰,对孕子一事已然想开的遗玉哈哈一笑,拍着她肩膀,道:

    “是啊,这日子还长着呢,走,咱们上后花园去走走。”

    六月的花娇,早上的阳光正好,暖而不热,艳而不炙,遗玉路过戏鱼池旁,望见那边墙下的秋千花架,起了玩趣,便领着几名侍女去打秋千。

    这秋千的绳长,能荡的老高,遗玉坐在上头被推的忽上忽下,听着四周丫鬟吱吱喳喳的嬉笑声,眯着眼睛看着头顶忽近忽远的蓝天,轻松的仿佛心都要跟着飞扬起来。

    “主子,今儿的天真好,要是到了晌午还不热,吃罢饭就出门去,到城南坐船游湖如何?”

    平卉摇着秋千,见遗玉脸上有笑,便提议道,打从洛阳回来,王妃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去玩,除了墨莹文社一个月一次的聚会,就是往宫里头跑,再不然便是窝在翡翠院里写字看书,没得一刻清闲。

    遗玉想了想,上午见过阎婉,今天就没别的要事,书可以迟一天再看,勤文阁的书单也不急着整理,便点头应了。

    “好,下午没事,咱们就去游湖。”

    一群丫鬟喜的拍手跳脚,遗玉素来待她们和善,只要是规规矩矩做事,从没无故挨罚的,有几个胆子大的便趁她这会儿心情好时撒娇道:

    “王妃,奴婢也跟着去侍候您好不好?”

    “奴婢也想去。”

    “王妃,王妃,带上奴婢。”

    遗玉瞧瞧这在场的也就是七八个人,个个面露期色,虽是多了点,介时租条画舫就能坐下,便云袖一挥:

    “好,都去。”

    丫鬟们自是欢天喜地地叽喳去了,说起南湖上有什么好玩的,这几天正热闹如何如何,就这高兴的工夫,门房有人找了过来。

    “启禀王妃,工部侍郎阎大人府上小姐求见。”

    丫鬟们识趣地小了声音,平卉扶稳了秋千,接过名帖送到遗玉手上,她扫了一眼,对平卉道:

    “去请她到这儿来。”

    平卉撅撅嘴,不情不愿地矮身应“是”,就同门房一起去了。

    “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各忙各的,别在这儿围着,平云和平霞留下。”

    “是。”

    一群人乖巧地应了,没再像刚才那样咋咋呼呼,规规矩矩地散开。

    魏王府宅邸是极大的,从前庭走到后院,走快了都要一盏茶的工夫,遗玉就轻摇着秋千,等了阎婉约莫一刻,才见着小桥那头过来人。

    老远就看见穿着一身竹青襦裙的阎婉,轻飘飘跟在平卉后面走来,一路低着头,直到她面前。

    “拜见魏王妃。”

    “免礼。”

    遗玉坐在秋千上,阎婉稍稍抬头,便能看见她一张血色不足的脸,那眼底因缺眠而生出的层层阴影,无脂粉遮掩,让人一目了然,这副憔悴之态,刚一见面,就让遗玉吃了一惊。

    出于职业习惯,张口先问道:

    “阎小姐气色不佳,近来休息不好吗?”

    阎婉盯着遗玉质地柔软的裙摆上一簇用银丝精工绣成的夜来香,一反三个月前在洛阳时谦恭有礼的态度,不咸不淡地应道:

    “我是否休息的好,同王妃有何关系。”

    这有些无礼的行径让平卉大皱眉头,轻斥,“怎么说话的?”

    遗玉挑挑眉,抬手制住平卉的责难,“你们都先到一旁去,我有话同阎小姐说。”

    将遗玉和李泰那天吵架的原因归结到阎婉身上,平卉瞪了阎婉一眼,便被平云和平霞一起拉走了。

    “你们瞧她那个样子,活像是主子欠她什么,也不想想三个月前是谁救了她,若不是——”

    平卉嘀咕了一半,想到事关女子名节,突然住嘴,平霞好奇地追问,“若不是什么啊,平卉姐姐?”

    “没事没事。”

    平卉虎着脸不肯再说,反拉着她们两个在桥头站好,张望着秋千那边动静。

    遗玉不想一开始就盛气凌人,但见到阎婉这态度,也觉得没有了客套的必要,脚尖踮着地面晃了晃秋千,道:

    “阎小姐可知,我今日找你来作何?”

    “王妃找我作何,我是不知,但我来见王妃,却是有话要问个明白。”

    “哦?”

    遗玉昨日是有设想过今天同阎婉会面的场景,只差她这一种态度,敏锐地察觉到阎婉的敌意,对她的问题有了些兴趣,便不急着直奔主题,转而道:

    “说说看,你想问什么?”

    话刚落,她便见阎婉抬起头,用那双泛着青痕的眼睛,逾礼地盯着她,并不说话,只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遗玉,她现在的隐忍和愤怒:

    “敢问王妃,为何要设计陷害,毁我清白?”

    这一声,直接把遗玉问倒,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可遗玉硬是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说我陷害你,毁你...清白?”

    不是阎婉的表情太过认真,又是这副憔悴之态,遗玉简直都要怀疑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她陷害她,什么时候,怎么她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一回事?

    “王妃不必同我装傻,上个月底,你写信邀我到舒云楼一会,我初一赶到赴约,却被你暗中下药迷倒,被人污毁,你为不让魏王纳妃,竟能如此不择手段。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宽容大量之人,不想却是道貌岸然之辈。”

    遗玉现在的感觉,活像是捉贼地被贼反咬了一口,这觊觎她丈夫的女子掉过头来反骂她道貌岸然,是她没睡醒吗?

    “你说我写信给你,那信呢?”

    阎婉有备而来,她一问出口,便从袖里抽出一封笺纸,横手递到遗玉面前。

    遗玉打开扫了几眼,便递还给她:

    “同为小楷,有七分相似,可不是我的字。”

    “这当然不会是你的字,”阎婉并没有接信,冷睥着遗玉,“像王妃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留下什么把柄让人拿捏。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都改变不了你陷害我的事实。”

    若是放在平常,面对一个不幸失贞的女子,遗玉一准是会先去同情对方的遭遇,然后心软,可眼下情况,别说是心软,她连同情都少的可怜。

    剩下的全是“农夫救蛇”的荒唐感。

    “我且问你,若是我有心陷害你,那天在洛阳围场不管你便是,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等回了京城再设计你?”

    在洛阳围场那晚,太子在湖边企图染指阎婉和薛可芹二女,被遗玉撞破后救下,后来太子诱惑,此事声张的结果最可能便是导致李泰和阎婉的婚事作废,可当时为了维护这两个无辜女子的名节,遗玉根本没有考虑。

    这番解释,听在阎婉耳中,却没半点效果,她转过身,背对着遗玉冷笑道:

    “若当时王爷没有在场,王妃那副大度之态又给谁看?”

    这一句话,彻底打散了遗玉对一个失贞女子所剩不多的怜悯。

    “你既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没什么好讲了,”遗玉将手中的信笺折好,若有所思道:

    “难怪王爷那天回来,同我商量要许了同阎家的亲事,还说你愿意有名无实地嫁到魏王府来,想必你在舒云楼那天的遭遇,王爷也已得知。”

    遗玉所阐述的事实,刚巧踩到阎婉的痛脚,她捏紧了拳头,猛地转过身,眼泪蹿下,冲遗玉低吼道:

    “他当然知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让他亲眼看见我那个样子,让他亲眼看见...”

    她掩面而泣,在遗玉面前蹲下,颤抖着双肩,压抑的哭声传达着她的悲伤和绝望,让遗玉不禁动容,这才有些了解为何阎婉会如此愤恨,若单是被玷污,不至于这般歇斯底里,那是被心仪之人看见最难堪的一幕,才会有的绝望。

    “我只是...只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哪怕每日能看上他一眼也好,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能妄想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格?王妃也是做儿女的,可能知道,这事若我爹娘发现,该叫他们如何是好,若是我死能不叫他们伤心,我又岂会多活这几日。所以我瞒着爹娘,厚着脸皮去求四殿下,求他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也只有他能帮我...可他拒绝了,他不肯要我这个累赘,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走投无路,才会来质问你,王妃,你且告诉我,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该怎么办?谁来给我指一条活路?”

    遗玉看着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无助地质询自己,并没有被这过分伤痛的目光逼退,回望着她,竟在这时开始跑神。

    直到她肩膀被阎婉抓住猛烈地摇晃,一凝从暗处出现把她拉开,平卉她们急匆匆从桥头跑过来,她才从秋千上站起身。

    遗玉走上前一步,看着被一凝反扭住手腕,不住挣扎的阎婉,将手里的信笺顺着她衣襟塞进她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心口。

    “回去吧,你这么聪明,还需要别人给你指路吗?”

第二八一章 还没作准的事

    平彤送程小凤回来,进门就听平卉说起之前阎婉在后花园跟遗玉哭闹的事,几个丫鬟以为回屋去躺着的遗玉心情不好,下午游湖的事会作罢,不想午饭时候,遗玉便主动让她们收拾东西。

    京城的番邦住户尚在大整顿中,李泰分担了礼部的公务,中午并不回来用膳,遗玉留下话给门房,便领着一群丫鬟出了门。

    南湖就开在朱雀西大街边上,比翡翠院前头那座小湖要大上几圈不止,站在岸边,朝南一眼望不到头,湖边绿柳成荫,间亭台阁楼,投入湖上波光倒影,嶙峋节次,船游最佳。

    岸上行人往来,偶有席地叫卖者,湖中几处船影,能闻琴声曲声,歌声语声,随风夹来,忽近忽远。

    “船家,我们要租船用,挑一条敞亮些的舫船。”

    “姑娘看看那边那条如何,这是新漆的船楼,游到日落只需十贯钱,若要布上酒菜,需得再加五贯。”

    “酒菜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带有,只要地方干净就好。我再多给你半吊钱,去挑两个老实的来撑船。”

    “好嘞,我这就去喊人放船,姑娘这边请。”

    平彤同船家说好了价,才回头去扶了遗玉从马车下来,后头另外一辆车里坐着丫鬟们也都提着酒菜篮子和杂物从车上下来,规规矩矩地跟在平卉她们身后,只是眼睛忍不住偷偷地左顾右盼。

    魏王府治下严格,非是负责采买,或被主子派出去做事,这些位份不高的奴婢鲜有出门的机会,吃住都在王府里。

    “快瞧,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连见许位佳人,前头刚坐船走了两拨,这又来一群,啧啧,不晓得是哪家大户女眷。”

    遗玉这主仆一行,丫鬟们个个生的清秀端正,举止有度,前簇后拥着她这个丝衣绣履的貌美主人上船,不免引得岸上游人争看。

    平彤对岸上投来的视线不满,暗恼这城南的市人大胆,一上船便将四周纱帘都放下,轻飘飘一层,半遮住外人视线。

    湖面有风,有船篷遮阳,凉爽清透,不比搁了冰桶的抱夏间里差到哪去,遗玉惬意地半躺在铺了软枕的竹席上,小口地啜着果酒,听着远处飘渺的琴音,悦耳是够悦耳的,可惜不是她喜欢的调子,便对一旁打扇的平彤道:

    “我记得你琴弹得极好,去舱里看看有没有琴张,抱过来拂一曲给我听。”

    “是,”听见远处琴声,平彤是也有了乐趣,便将扇子递给平霞,进去里面找了琴出来,遗玉指了窗边让她坐下,随她任弹一首轻快的曲子。

    平彤会意地抹弦轻捻,曲调果然轻快活泼,很快就将遗玉耳中那惆怅的琴声压过去。

    一曲将罢,船已游到湖心,见平彤落弦,遗玉才放下杯子,拍手赞道:

    “不错,不错,很好听。”

    见她喜欢,平彤高兴,跪坐起来,“这是奴婢将家乡小调改来的,还有三段,主子若是喜欢,奴婢接着弹给您听。”

    湖中听曲实乃雅兴,遗玉乐得享这耳福,便让她继续奏下去,然而平彤刚起了个调子,船外便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这是谁家的船?停在这湖心乱弹调子,还不驶远些,莫扰了我家主人练琴。”

    平彤琴声一顿,抬头见正在饮酒的遗玉并未叫停,就一边继续弹奏下去,一边同平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放下酒壶,走到一旁撩开纱帘,就见离她们这条船不远处的湖心上停靠着一艘画舫,船桅比她们租来这条高上一些,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私人船只。

    船头上立着两个绿衫粉卦的侍女,个头高些的那个正仰着下巴尖,指点着她们这边,催促她们驶离。

    对方一上来便是颐指气使的模样,平卉当然也不会客气,掀开竹帘走出船舱,隔着湖面扬声道:

    “这湖心宽敞,只许你停就不许我们停吗,南湖又不是你家挖凿的,好没道理。你若嫌我们的调子乱,那就堵上耳朵,若嫌这里不够清静,那就驶到一边去啊。”

    对面船上侍女吃了一记呛药,气呼呼道:

    “敢叫我们让地方,你晓得我家主人是谁吗?”

    平卉轻哼一声,“你家主人是谁我不晓得,可瞧你这做奴婢的嚣张模样,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主。”

    难得王妃到外头散心,还遇上这等不讲理的人家,真是让人讨厌。

    “你、你大胆!”

    对方被平卉气的涨红了脸,指着她的手急的直打哆嗦,正要再骂些什么出来,那船里头的主人便发了话:

    “好个刁嘴的奴才,你家主人是谁,还请一见。”

    听见这半熟的女声,遗玉有些意外,将嘴边的杯子拿开,转头看向窗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让吩咐平彤去开窗:

    “去把窗帘打起。”

    对方的船只靠近,窗帘一揭,船里的两人便打了个照面,对方看见遗玉,也是将意外挂在脸上,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难得出个门还能撞上。

    “我道是谁人能养出这等嘴刁的奴才,原是魏王妃,许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窗畔露出长孙夕那张娇若春阳的芙蓉花靥,若是不听她话里嘲讽,单见这张笑脸,还当她同遗玉是什么相熟的朋友,而不是积怨已久,苦大仇深的宿敌。

    遗玉坐正了身体,隔空点头行礼,同样笑道:

    “七皇婶也来游湖吗?”

    她故意咬重了两个字音,就见长孙夕笑容僵了片刻,手中美人团扇摇了摇,道:

    “前阵子得了一卷曲谱,就想着找个清静地方,便来坐船。倒是魏王妃,这几日不是应该正忙么,怎还抽的出空来游湖?”

    “忙?”

    见遗玉疑窦,长孙夕故作惊讶拿团扇半遮了唇颔,道:

    “魏王府最近不是要办喜事吗?听说魏王要纳侧妃,是工部侍郎阎大人家的小姐,难道没这回事?”

    遗玉恍然大悟,才道长孙夕是在幸灾乐祸个什么。

    放在前天,听人提起这件事,她心里定还会不好受,可上午见过阎婉一面,什么都想通,哪还会被她简单两句挑拨便随便动气。

    “皇婶是打哪听来的消息,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这还没有作准的事,你便随口说出来,不是损伤她人的闺名吗?”

    见到遗玉装糊涂,长孙夕心里有数,一边暗讥她死撑,一边似笑非笑道:

    “不论作不作得准,我都先要恭喜你一声。要知道,阎家是工程世家,阎大人颇受皇上器重,阎小姐能去做魏王侧妃,这可是件难求的好事,听说阎小姐精工书画,出身书香门第,教养极佳。依魏王才学,他们两个当是能谈得来,这下也好帮魏王妃分忧,免得你一个人居府,侍候不够妥善。”

    遗玉脸上没了笑,“这是我们魏王府的事,不劳皇婶费心。皇婶不是要练琴么,我这船上调子难入你耳,就不在这里扰你清净了。平霞,去让船夫靠岸。”

    “呵呵,”长孙夕娇笑一声,口头上占了上风,见到遗玉吃瘪的样子,让她心中大快,就这么开着窗子,目送遗玉那条画舫驶远。

    又斟了一杯果酒仰头饮下,遗玉回神见船舱里几个丫鬟都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副生怕她想不开的模样,心里好笑,却不做解释。

    长孙夕既为人妇,不再是当初那个云英未嫁的千金小姐,在京中的仰慕者自然消去多半,因着今年上元节被皇上责令禁足在家思过,婚期推迟了一个月,为人私下议论,虽仍顶着个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其实名声是大不如前。

    遗玉会退避,一来是觉得被必要在这湖上同长孙夕逞口舌,再者对方现在毕竟是个“长辈”,单从礼上讲,她也要退让。

    毕竟这一声“皇婶”可不是叫假的,别人都拿了婚姻大事做筹码,挣来的这点福利,她再不尊重一下怎么说得过去。

    ***

    被长孙夕扫了兴致,遗玉让船靠岸,并没直接回王府,而是先到卢俊宅中去了一趟。

    卢氏昨天才到王府去找过她,今天又见她上门,怕惹人闲话,免不了责备她一通,但见女儿气色好转,小脸上又有了笑,心底还是宽慰更多一些。

    卢俊恢复的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便能下床走动,卢氏到厨房去给遗玉蒸点心,兄妹两个边走边聊,慢悠悠晃到后院的葡萄架下乘凉。

    “我听三弟讲,等这次袭宫风波平息过去,那天晚上守夜的护卫,皇上都会有赏赐。小妹你想,我杀了那反贼头子,怎么不得连升上个三级,哈哈。”

    卢俊兴冲冲地给遗玉分析道。

    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想着这些都是他一刀一剑挨回来的,遗玉就没好气:

    “就是升上三级,还是六品,有什么好高兴的。”

    “呃,是啊,还是六品,”卢俊懊丧地抓着头皮,“早知道我就不该杀了那反贼头子,把人活抓回来,功劳肯定更大。”

    见他郁闷,遗玉又不忍心打击,便拿肘子碰了碰他手臂,安慰道:

    “好啦,能升上三级已经很好,再往上一级就是五品了,二哥还嫌不够么。”

    “当然不够,”卢俊闷声道,“...人家都有娘家门庭仰仗,你却只有我这么个兄弟,我没有出息,你才会一直受气,整日过的提心吊胆。”

    遗玉听见他嘀咕,失笑道:“谁说我受气了,谁过的提心吊胆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卢俊一拳击在葡萄架上,藤枝顿时唰唰作响,一双同卢老爷子日益相像的虎目里迸发着汹汹的火光:

    “六品不够,五品也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遗玉心底不愿卢俊过分执着权势,但见他此时认真的模样,因为了解当日他流亡在外,耳闻母失兄亡却无可奈何的悲愤,劝导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两天家里出点事,昨天没更新,今天先更一章,有空就补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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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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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稳定~*^ο^*粉红50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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