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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六章 王妃来了

    第一三六章王妃来了

    (日更+粉红92)

    “克死了祖父,克死了兄长,克丢了娘亲,克败了卢家,眼下你又要去克四哥了吗?卢小姐真是厉害,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哪家女子命硬到你这样的。”

    长孙夕的恶语相加,怕是脾气再好的人都要忍不住恼火,遗玉静静地望着那树下的毒舌美人,神情微微怔愣,落在长孙夕眼中,正是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让她心情说不出的畅快,莲步轻移,便朝着遗玉走来,直到她身前两步处,一双美目带着讥笑和玩味的笑意自上而下将遗玉打量一遍,一手搭在她肩头,微向前倾了身子凑到她耳边,全然一副闺蜜私语的亲昵的模样,开口却用着连后头平霞都听不清楚的音量,轻声细语道:

    “害了那么多人,你自己都不觉得可耻,不觉得羞愧吗?还真是自私自利地叫人作呕,我真好奇你是如何厚着一张脸皮嫁给四哥的,为何你这样的祸害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但凡你还有些廉耻在,早该了断自己这条贱命免得再连累旁人,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啊,你怎么就不去死呢?”

    婉转的语调落下最后一个上扬,长孙夕后退开,笑靥如花地拂着口吐恶言的娇艳红唇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遗玉,轻轻拍了拍她肩头,用着安慰的语调道:

    “总有一日他会后悔的,在这之前我会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看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就努力挣扎吧,别太快就不行了,我还等着多看几出好戏呢。”

    “你说完了吗。”遗玉回过神,拨开开肩头上的手掌。

    “咯咯”一笑,长孙夕冲她眨了眨眼睛,“生气啦?”

    回应她的只有遗玉转身留下的背影,长孙夕脸上笑意不减,同样转身朝着刚才那棵树下走回,从魏王府大婚那日便积压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畅快的她打算找人好好喝上几杯才能庆祝。

    他早晚都要后悔,他们全都要后悔。

    “主子,您没事吧?”平霞担心地上前扶住遗玉。

    “没事。”阳光照得人眼疼,走过树荫下才好些。

    “你都没有脾气么?”

    遗玉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抱臂倚在树后的青袍男子,稍一作想,就知道刚才长孙夕前头几句话八成是给他听去了,正要敷衍他两句走人,可目光一接触到那双似曾相识的清澈眼眸,心中一钝,到了嘴边的话,不禁变成一声苦笑。

    “笑什么,她那样诋毁你,为何不生气?”李元嘉朝她走近一步。

    “谁说我不生气?”遗玉反问道。

    “可比起她来,我更气的是自己。”大概是这人同他大哥有几分相似的气质让她放下戒心,在脸上露出几分自嘲来,看的那男人一皱眉头。

    没有门庭的相护,没有娘家的扶持,更没有受人拥戴的名气,甚至无意中屡屡为李泰树敌,在出了这样的大事之后,她能替他做的,真的少的可怜,她气自己没能力保护他,就像是当初她救不了她大哥一样。

    她神情中的落寞让人不忍,想起她一个女子在恶臭的凉棚里检尸的画面,李元嘉眼中浮起一抹愠色,道:

    “作为长辈,本王有几句话奉劝,大书楼的案件自有人会查,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子出头,世事无常,祸兮旦福,这些都不是你需要承担的,何况你能做的并不多。”

    “对,我能做的的确不多,”遗玉语调一沉,不知是被他哪句话激到,方才不小心流露出的软弱霎时消失不见,全成了一种他从未在女人身上见到过的坚毅,或者说是固执:

    “但哪怕只是极少极少的一点,只要是能帮到他,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这不是苛刻,是我自己不想后悔。”

    她了解他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要保护他的心情,不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弱,不知不觉间,已经强到不能忍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伤害他。

    话说完,她看见李元嘉脸上复杂又困惑的神情,方觉她同这位还算陌生的“皇叔”说的太多了,遂压下波动的情绪,点头一礼:

    “若有失言还请王爷勿怪,告辞。”

    “等等,”李元嘉抬手叫住她,清秀的面孔虽然迟疑,但还是开口提醒道:“听说参与修撰坤元录的学士们都被刑部带走提审,所录口供难免有所出入,你最好是寻到杜长史,让他尽快到刑部去一趟,阻拦他们过早定案,将这一桩凶杀当成普通的劳死案来对待。”

    遗玉得这重要提醒,连忙谢过他,一边暗道自己还是缺乏处事经验,一边匆匆离去找杜楚客商量。

    李元嘉目送她走远,才掉头朝远处的桥下走去,待过流水,便见那柳树下等候的倩影。

    “嘉哥哥,你好慢,约了人家过来,自己反倒迟了。”长孙夕拨着身侧垂下的嫩绿丝绦,嘟着红艳艳的小嘴抱怨,一副纯真娇憨的女儿态。

    “没大没小,叫我十一叔,”李元嘉轻斥道。

    “你只比我大几岁,夕儿才不要叫你叔叔,”长孙夕上前轻拉住他衣袖摇了摇,踮脚看了他背后,娇声道,“你从那边过来的?可有看见一个穿藕衫的女子?”

    “没有,是什么人?”李元嘉任由她亲昵地拉着自己袖子朝前走。

    “嘻嘻,是魏王爷新娶的妃子,啊,对了,她受过莫夫人指教,摹着夫人的善体写了一手新字,我知嘉哥哥好书法,本来是买了她同杜大哥的合作的一幅画,可惜后来弄丢了。”

    “即是摹他人之作,何谈新说,如此技法,不看也罢。”

    “那就不说她了,你才回京城,夕儿带你到处逛逛,中午咱们上天霭阁用膳,算是替你接风。”

    遗玉没绕远路,就在马车驶过文学馆前门的时候见到奉旨来协助查案的杜楚客,他正在安抚门前一群吵吵嚷嚷进不去馆内的学生。

    “杜先生,听说馆里死了二十个人,是真的吗?”

    “王爷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些人不让我们回馆?有人说文学馆要被封了,是不是骗人的?”

    “诸位,诸位”杜楚客站在台阶上,身边两名职官陪同,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刑部是在这里查案,文学馆只是暂时封禁,至于死人一说,希望大家不要道听途说,等事过之后,杜某会给各位一个解释”

    “杜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晚待在大书楼的同窗们当真是被王爷劳役过度猝死的吗?是不是?”

    “王爷是有强迫他们日夜赶进修书吗?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杜楚客管的是工部,私底下就不是个多会说话的人,几句话没能平复下面骚动,有几个故意挑事的混在人群中,他就是想揪人一时也找不出来,却更惹得人声鼎沸起来,他左右一衡量,想着还是先去大书楼看看,先不管这群闹腾的人,他刚刚侧头去吩咐随行的官员,对面的人声就陡然少了一半。

    “借过,借过。”平霞走在遗玉前头引路,围观的人群虽不认识这对主仆,可文人本性都在,一群男子里面冒出来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妇人,多半是压了嗓门,暂停了嚷嚷。

    “杜大人,”遗玉走到人群前头,文学馆门前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站了。

    “王妃,”杜楚客没想她会跑到这里来,略皱了眉头,先回了一礼,又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这口气不多尊重,遗玉也没空和他计较,上了台阶,轻声道,“文学馆的事我都知道了,还请杜大人借一步说话。”

    杜楚客却不理会,只是将遗玉看做添乱的,忍住不耐烦,道:“杜某还有急事要处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王妃先回府去等吧。”

    “杜大人——”

    “魏王妃,是王妃”下头有人看见两人互礼,听见杜楚客称呼,便又一下子又闹腾起来。

    “王妃,王爷去了哪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王爷人?”有人先起一嗓子大喊道,下面一片应声,遗玉回头去看着人群,寻着这人声音,锁定了人群一角。

    “对啊,王爷呢?不是说大书楼里编书的文人都因劳猝死了吗,王爷怎么不来?”

    别说遗玉还不知道李泰眼下被禁在了琼林殿,就是杜楚客这知道的也断然不会说出去,李佑那件案子眼下还是暗查,要让这么多人知道李泰涉嫌谋害亲弟,这还了得。

    “王妃,杜某派人送您回府,”眼见下头愈发闹腾,杜楚客也没了好脸,心中暗责眼前这女子不懂事,挥手便要招来门前的文学馆护卫,却听一声厉喝乍然响起:

    “住口”

    这声音并不响亮,概因身为众人焦点的女子横眉冷脸,环扫怒视,厉色自生,竟叫门前这百来人突地静了下来。

    “尔等文人本当知书达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胡嚼舌根,哜哜嘈嘈,成何体统”

    遗玉一声斥罢,下面更静,有几个皮薄的书生甚至红了脸,张张嘴却开不了口,但也有满不在乎的,站在人群里面高声质问道:

    “王妃言过了,我等身在文学馆中,怎能不理事务,死了二十多个人,我们总该有知情的权利吧?”

    遗玉闻声便在方才那一角锁住一人,不及附和声起,便伸手指着那个方向,冷声道,“来人,把那个穿棕衫戴灰幞的贼人拿下”

    文学馆的护卫都是李泰手下的人,听遗玉这么一声令下,便蹬蹬跑了过去,从人群里把那个闪躲不及的矮个儿男人揪了出来,杜楚客这会儿却没犯糊涂,看看那人再扭脸看看遗玉,没吭声。

    “放开我,放开我,抓我作甚?”那人显然有些惊慌了,被推搡着送到遗玉面前,嚷嚷道,“王妃为何污我是贼人,学生无权无势,可也不能任人屈辱”

    遗玉不理会这只跳蚤,看看下面议论纷纷的人群,立在台阶上沉声道:

    “文学馆昨夜是出了命案,事发便被刑部封禁,鲜有人能进出,各位都是昨夜外宿这才被关在门外不得入内,然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混在你们当中大放不实流言,企图污毁王爷名声,他们既知死人一事,必同此案有所牵连,王爷为人直正众所周知,未免奸人得逞,还请各位明理之士在水落石出之前莫要轻言举动,听信谗言,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说罢,就走下台阶,向众人行了一礼,这百十人多是寒门士,时门阀眼高于顶,他们哪里受过贵族这等礼遇,又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请求,这便信了她**十分去,一片连连应声四起,早没人在意刚被抓起的叫屈男子。

    “天热人躁,诸位既不能回馆,就请到对面几间茶社去坐一坐,吃些茶点降火,”遗玉收起了方才厉色,一副和颜悦色地样子,当着众人面摘了钱囊递给平霞,让她带众人过去。

    “王妃您客气了”

    “走吧,都别在这里围着了,免得又听人胡说八道。”

    这便让人一下对这言辞厉厉的魏王妃生出些好感来,遗玉眼见一群人火气降下,便又趁热打铁道:“还有一桩事要麻烦诸位,想必这几日会有小人传言,为助此案尽快破解,替死者申冤,若是诸士发现有人言辞不轨,烦劳到魏王府跑一趟,一旦查实,定有重谢。”

    “王妃放心,王爷待我们是有知遇之恩,同窗遇害,我们会留意的,要是有哪个胡乱说话,居心不良,我们必不放过。”

    “那就多谢诸位高义。”遗玉正色对前揖了揖手,平霞就带着一群人哗哗啦啦离开,没多大会儿工夫,从早上堵到大白天文学馆门口,便又重新清静下来。

    松了口气,遗玉转身去寻杜楚客,便见对方一脸异色地看着她,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伸手一引,“王妃刚才要说什么,这边请。”

    杜楚客不傻,正是因为不傻,才明白遗玉刚才那一番话说的是有多漂亮,他并非头回见识遗玉口才,尽管不想承认,但也不能否认这信上任的魏王妃,的确是个聪明难得的女子。

    遗玉倒没在意杜楚客的小心思,只将李元嘉提醒她的话,托付了他,让他去刑部拖延时间,等她找出来那些死者身上毒症,洗脱劳死污名,杜楚客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尽管不觉得遗玉能琢磨出来什么毒症,可当务之急的确是防止刑部随意定案,犹豫一阵便就应了,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分头离开,至于那个起哄的则被遗玉带走。

    说来也巧,一早上见了几个人,房乔、李元嘉、杜楚客,竟是没一个告诉遗玉,李泰眼下被禁在琼林殿一事。

    那头遗玉带着平霞回了魏王府,招来几个管家吩咐一遍,又从账房支取了两百贯,派了个管事到文学馆去,若晚上依旧封禁,便领外宿的学子们在附近宿馆住下。

    挑了娘家带来的两个家丁,押着那个起哄的小个子去了梳流阁,一番审问,打了二十板子,这人便全招了,只道是他昨夜出门吃酒,清早在门前围观,被个陌生人塞了张五十两的贵票教了他几句话,他这才带头起哄。

    文学馆虽收人严格,但也有良莠不齐的现象,遗玉看他挨打之后露出胆小怕事的模样,让他画了个大概人像,便让人把他关到柴房去看守,等日后审案时也好当一人证。更加肯定是有人故意作乱,回到翡翠院,衣衫未换,便跑到药房去研究从文学馆顺出来的几件可疑物品。

    多亏她多带了几条帕子包物,才没漏掉,杂七杂八零零碎碎摆了一桌,带上那蛇皮手套,调了一盆验毒的药汁,将东西一件件浸泡起来,交待了平卉仔细着变化,纸笔记下。将近中午,她回屋梳洗一遍,换上了一套新作的鹅黄宫装,配了相称的行头,准备进宫。

    她始终放心不下李泰在宫里,如何也要亲眼瞧见他平安无事才是。

    “启禀皇上,魏王妃在宫门前站有一个时辰了。”小黄门报。

    李世民放下雕金象牙箸,拿起汤匙搅了搅白瓷碗中乳白的汤品,道,“琼林殿那边呢?”

    “回皇上的话,魏王入殿便回内室睡下了,这会儿不知起没有。”内侍道。

    韦贵妃拿帕子抿抿嘴角,温声道,“皇上放心,妾身支了婉儿去照顾食宿,那孩子心细如发,不会出岔子的。”

    到底是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就是惹出那么大乱子,被禁在宫里,也没人会怠慢。韦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临川已嫁人妇,十皇子李慎年幼,可陪在李世民身边时间不短,又是以寡妇身份嫁给他的,更比其他妃子要知冷知热,不然也不会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这大唐的后宫没有皇后,女人中便属她位份最高。

    李世民冷哼一声,“还不知那混账事是不是他做的,朕是要他反省,休要惯着他。”他话虽这么说,但在韦贵妃看来多半是气的,也不接这茬,指了指汤盆让宫娥再换一碗热的奉上,改为劝道:

    “皇上,这大热天的,还不晓得魏王妃用饭没有,他们小夫妻刚刚新婚没几天,不如就传进来,让他们见一见吧。”

    李世民端起瓷碗,一勺一勺地将汤水喝到余低,“传魏王妃进宫,不必来见朕,直接送到琼林殿去。”

    黄门得了命便退下,出了殿门才摸摸袖子里几张票子闷笑了两下,又有点遗憾皇上没叫那王妃多等个一个半个时辰的,好让他多赚几个跑腿的赏钱。

    琼林殿

    “四殿下,午膳又热了一回,您若是还没胃口,不妨先喝一碗珍鱼汤暖暖胃。”一双素手持举案奉上,女子独有的舒缓嗓音既轻又柔,带着一丝哄劝的语调。

    二楼窗栏下,一张软榻,李泰还穿着入宫时的那件鸦青绸缎,侧倚在榻上翻看一册书卷,金冠去,乌长的头发散漫地系在颈侧,竟比身上的缎子还要光滑漂亮几分,引得几个摆菜的小宫娥红着脸偷偷抬眼瞄去。

    梳着整齐的双环髻,发间簪着素雅的梅朵,这目露忧色的女子不同其他宫娥打扮,见李泰仿若未闻的模样,贝齿轻碾了碾唇边,不放弃地又开口道:

    “今晨才取的竹笋,炒了兔肉,一点不腻,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刷拉”一声,李泰又翻一页,想起那小女人昨晨指着园子里头的几棵竹子说起改日生笋挖来炒吃,闭了闭眼睛,从早上到现在,总算是开了口:

    “端来。”

    女子一喜,快步走到桌边拿了小碗挑拣着切的最齐整的几片笋,又配了几块色泽均匀的兔肉,回身走到软榻边三步处停下脚,伸长了手递了碗筷,难掩声音里的雀跃:

    “您尝尝。”

    李泰一掌托过那小碗,却不接箸,低头看着碗里几片炒变色的笋,忽听见门外轻轻碎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王妃,殿下就在屋里,您且进去吧。”

    “好。”

    “吱呀”一声门响,细碎的脚步声走进,屋里几人闻声扭头,李泰抬头看着屏风一侧的帷幔,眨眼就见一道丽影绕出,在屏风侧站了,四目一触,他便显眼见到那脸色虚白的人儿紧绷的眉眼舒展开,略施了胭脂的唇间轻呵出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也许是总算见着他人,放下了心也安了心,顶着太阳在宫门前硬着背脊站了一个时辰用光她所剩不多的体力,遗玉抬脚朝李泰走去,第一步都没能迈出,头晕目眩的感觉便袭来,她身形晃了晃,慌忙扶住一旁的屏风,才没摔倒,下一刻,就听室内“啪嗒”一声碎响落下,她人已被拦腰抱起,让她有些迷恋的独有薰香味盈满身周,察觉到他身体紧绷,她闭着眼睛缓解目眩,还不望温声安抚他一句:

    “我没事,是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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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我饿了,吃饭吧

    第一三七章我饿了,吃饭吧

    魏王前几日刚过大婚,虽宫里人消息不灵通可这点也是知道的,众所周知李泰的才貌是整个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宫里人少不了好奇要这魏王妃会是个怎么国色天香的人物,才能配上这主儿。

    遗玉来的突然,前头没人来报,几个宫娥只听见外面说话是魏王妃来了,一扭脸就见到帷幔后走出来个黄衫人儿,一眼瞧着模样是不错的,却还同国色天香差得远,白脸蛋上一片不正常的熏红,怎么说来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刚这么想,几人就见这魏王妃纤弱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就想倒,没等她们做出什么反应,眼前便是闪过一道人影,再看去,那将才还在榻上懒洋洋躺着的主子,已是蹿了过去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回软榻把人放下,那动作轻的就好像他手里是个玉雕件似的,任谁都能瞧出来金贵。

    遗玉一挨着软垫,就蜷起腿找了个舒服地姿势躺着,她头晕睁不开眼,手上却拽着他身上不知哪里一块衣料不松开,闻着他身上香气缓着劲儿。

    这头李泰压根没想着会在宫里见着她人,短暂的“惊喜”之后,捏着她手腕一探脉息,便因她虚弱的不像话的脉象黑了脸,早上在御书房被摔桌子甩脸子指着宫门骂都没见冒的火气,这会儿只腾腾地往上窜,嘴一张,难听话没说出来,便被她脸上白碜碜又掺着焦红的颜色硬堵了回去,再一看自个儿袖口上紧紧攒着的小细爪子,便是有十成的火气也消没了影。

    他就在榻边坐下,握住她手腕放在自己腿上,运了几分内力进去,耐着性子疏通她紊乱的气血,怕伤着她筋脉,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输送,一大半都散在了外头,他倒也不在乎这法子是有多浪费好不容易在丹田中蓄起的内力。

    没多大会儿,遗玉便缓过精神来,虽还没什么力气,但就像是躺在棉花堆里一般舒服,哼哼了两下,她睁开眼睛,对上那双就没离过她脸的碧眼,两人这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她眼里的颜色又晶亮起来,先开口道:

    “不生气了?”

    李泰迟缓了一下,才知晓她问的什么,说来昨晚从舒云阁出来他就没再理会她,又那样折腾了一宿,只是她期期艾艾地哭着,他身上着了药性,半句话都没说。若说有什么气,等到一觉醒来见她瘫在床上那怜人的模样也早就没影,剩下怕就是点说不出口的歉意,现在却被遗玉反过来问他,再看着她脸上流露的讨好,李泰便不是滋味了。

    道歉的话大约是说不出口的,哄也不会哄,他便小心收了内力,握起她手指,摇摇头。只是这样,便让她脸上有了笑,看的他胸口微微发胀,腾出另一只手贴上她侧脸,拇指细细摩挲着她被晒的微红的脸蛋,痒的她缩了缩脖子,却舍不得躲开这份亲昵。

    “在外面等了多久?”

    “也没多大会儿。”她原本想是要演一出苦肉计站到天黑才能见人,没料个把时辰就被皇帝放行了。

    李泰不信她浑说,但也没拆穿她的打算,手一抬又改去抚她额头发际处细软的绒发。

    从来听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当胡话,岂知他们二人眼下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一年半载没见似的。

    屋里被无视的几个宫女平素就连男女拉手都没见过,瞧见那边李泰哄猫儿一样地对遗玉,个个羞地垂了脑袋,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一边暗道着原来王爷也能说一句完整话的,一边又觉得眼前这王爷同之前的不大一样,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以至于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来请安。

    “参见王妃,婉儿失礼。”

    这一声打破了独属于两个人的宁静,其他几个宫娥连忙跟着道:“参见王妃,奴婢失礼,请王妃恕罪。”

    遗玉这才迟钝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她是脸皮薄的,手挣了两下还被李泰捏着,只好微微窘迫地叫了起,“无妨,你们都起来吧,”又扭了头从打量屋里一圈,桌边布菜的几个小宫女年纪都不大,梳着丫髻带着宫翠,只李泰身后头有个打眼的,同她年纪相仿,穿着合身的娥粉襦裙,个头要高一些,挽着双环髻,柳眉细鼻,气质柔霭,尤其一双杏眼生的漂亮,睫毛密密打着卷儿,这时垂下眼睑的模样,甚惹人倾怜。

    遗玉没漏听她那句自称,一想便知这不是奴身的宫女,但因有要事同李泰商量,也没多余的闲心去理这个,在她身上一顿便离开,轻声对李泰道:

    “我有事同你说。”

    “都出去。”

    李泰开口撵人,几个宫女就乖乖地倒退出去,那个叫婉儿的多留了几步,垂头道:

    “桌上饭菜刚好入口,四殿下早晨没吃,王妃想来午间也没用,还请两位先用膳,婉儿就在外头候着,若有吩咐需唤一声。”

    说罢,抬头看一眼李泰,见他没多交待的意思,便退了出去,不忘将门关好。

    喝了半壶茶,桌上的饭菜到底没动,遗玉饿过了头又吃不下,李泰不勉强她,只强喂了她两碗鱼汤,这才开始说事。

    李泰听到文学馆的事,反应不算大也不算小,他皱着眉详问了她一些事情,遗玉跳过去她检尸那段,事无巨细都同他说了,最后再三肯定道:

    “一定是中毒,我让杜大人到刑部去拖延结案的时间,只要让我查到毒源,我便可证明那二十八人是被毒死的,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去查。”

    她话说完,才发现李泰盯着她的眼里正有一种近乎犹豫的色彩来回摇摆着,不等她分辨清楚,他便淡淡地开了口:

    “不用,这件案子就放着吧,”声音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不用管。”

    遗玉愣了一下,随即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随它去,左右是不担刑罚。”

    遗玉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是该笑他看得开还是该气他满不在乎,后者居多,手肘一撑身子便坐了起来,没忘记门外有人,压低了嗓音微怒道:

    “是不用担刑罚,可那坤元录还要不要修了?你前前后后花费了几年时间准备的著作,就要因着这一桩糊涂案子毁于一旦,连带失了这长安文人的心,让你人摊上个好大喜功的污秽名声,你说的轻巧,随它去?怎么随它去”

    想起他为这部著搭上多少精力,人力财力都是其次,哪有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会比下面干事的人都要劳碌,说到激动处,她便一手扯了他衣襟,咬牙切齿道:

    “不该你担的恶名凭什么要加在你身上,你愿意受委屈,我还不愿意呢”她是没他那么那么大本事,可要她去忍受别人害他给他泼脏水,想都别想

    一嗓子低吼完,她喘着气撇过头去,恼的不想看他,下一刻却被他搂了过去,一手压着她后脑勺按在他胸前,一条铁箍一样的胳膊拴在她腰上,她推了几下都没能挣开,正抑不住要同他发火,便听见头顶低低一声:

    “不知为何,不愿让你受累。”

    不愿让你受累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遗玉一下子哑了火,傻乎乎地由着半边脸蛋被他胸口挤扁,心里忽冷忽热,忽上忽下的,乱成一团。

    恍然又想起来两年前大蟒山他那一场算计,把生死不知的她丢在毒雾林里,凭着对姚一笛的了解决定她的死活,那时他可曾有过“不愿让你受累”的心情?

    同伴,这是李泰最开始给她的定义,她也有这个觉悟,不然怎么要他那“只你一人”的承诺,他自己也亲口说过,这个承诺的前提,是她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站在他的身旁,而她并不觉得她如今做到了,他却突然说——

    不愿让她受累。

    李泰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一些迷茫。早上进宫之前,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让总管们闭紧嘴巴,当时只想着不让她担心,却没想过要让她承担,等到回过神,人已经在宫里。

    他不需要一朵菟丝花,他也知道她不是,当初要她便是认准了这一点,却在今天早晨才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让她做些什么,比起看着她成长,他似乎更愿意让她舒舒服服地待在他身边。

    这完全违背李泰的初衷,于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因为这个问题困惑了一个上午,直到她方才那番怒斥,他更清楚他的意愿,却更拿不准该如何取舍。

    呵,呵呵呵,哈哈哈,”就在李泰陷入一番纠结的时候,遗玉却忽然在他怀里笑了起来,从小声到大声,最后竟是乐地从两人之间挤出一双手臂,环上他脖子,在他颈后扣紧,一仰头,结结实实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啾”

    被她柔软的唇瓣贴在下颔,这从未有过的主动亲近让李泰一瞬间回了神,向后拉开一小段距离,低下头,正对上她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就见她咧开一口细白的牙齿:

    “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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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耍赖

    第一三八章耍赖

    两人说了半晌话,饭菜都又变凉,地上还打翻着一小碗菜没人收拾,李泰听遗玉说饿,就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看着她乐呵呵的乖精模样,亲了亲她额头,便传进来宫娥打扫。

    “再备一席,莫上荤腥。”吩咐着宫人,李泰回内室去拿了两只软垫,塞在遗玉背后,扶她在软榻上靠的舒服些。

    遗玉扭脸看着宫娥们去收拾食案上五花八门的肉食,出声道,“不用这么麻烦,热一热再添一道素菜就好,”又笑眯眯地瞅着李泰道:

    “我吃的不多,别浪费了。”

    闻她另有吩咐,宫娥们一齐扭头去看李泰,见他点了头才下去做事,琼林殿有偏厨,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又摆了热菜上来,几个小宫女立在案旁准备布菜,李泰没让遗玉起身,叫她们端了那碟素菜和先前的竹笋兔肉片过来。

    屋里这么一群人干站着,遗玉见李泰端着碟子拿了箸子竟是一副打算喂她的模样,连忙伸手道:“我自己来。”

    “都下去。”李泰自顾弯腰挑拣着碟里的笋片,头也不抬道。

    那个自称是婉儿的女子瞧了瞧两人,便领着一群宫女下去了,门声响落,李泰正夹了一片笋送到遗玉嘴边,她不好意思地张嘴咬了,嚼巴嚼巴咽下,点头道:

    “虽是热过一回,失了原味,但味道是好的,你也尝尝。”

    李泰摇头,他本就不喜欢吃素,再加上她先前说过要亲自下厨做笋,这便没有尝这回锅菜的打算,遗玉只当他不乐意吃素菜,就没勉强,伸手要去接碟子,又被他夹了别的送到跟前,一来二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就被喂了个七分饱,见他一口没动,便摇头不肯吃了。

    “我饱了,你吃你的。”

    李泰又盛了碗鱼汤让她端着小口喝,自己坐到案边用了午膳,又叫进来宫娥端茶送水洗漱一遍,收拾干净后他方抱着她回了内室安置在床上,取掉她钗环,脱了她轻履,扯过薄被盖在她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听她说话。

    遗玉在心里酝酿了一番说辞,拉着他手好声道,“这大书楼的案子必须要查,”瞧他眼中的不赞同,知他心里有她,抿嘴笑了笑,有条不紊地同他解释:

    “此事有人从中捣鬼,那些亡魂真被当做劳死,必有人借此事做文章,往你身上泼脏水,阻碍坤元录编撰。这回事出突然,大书楼死者所中毒药的确稀罕,若是对方偶得药物还罢,最怕就是他们请到厉害的毒师,有再一就有再二,毒物更甚暗箭,防不胜防。咱们这回纵他,只怕以后的麻烦是接连不断,我学了这么几年药理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且信我,这一回一定查出这毒来,一是证你一个青白,能把这真凶揪出来最好,就是侥幸让他逃了,也要让他忌惮于你,轻易不敢再使这毒滥的手段来暗算魏王府。”

    李泰也清楚此事交由她来做再合适不过,然他如今被禁在宫中,不能在她身边坐镇,如何放心让她去插手这凶案,因而面上便露出一点迟疑,被遗玉收进眼中,心念直转,暗动着脑筋,便捏着他几根修长干净的手指摆弄着,也不看他,黯下一张俏脸,有些委屈地涩声道:

    “我、我今天在文学馆外面遇见长孙小姐,她说我命硬克亲,刚嫁给你就把你给害出了事,”话说一半,几根小指头被他紧紧一握,不用看也知道他目光凌厉吓人,天晓得她当真不是在打小报告,偷偷咽了口水,她一边又搭上一只手去抠他手背,一边继续期期艾艾道:

    “长安城里这么想我的怕不只长孙小姐一个,你眼下的确是出事了,若你真要了那糟心的坏名声,岂不是落实我这命硬一说,日后就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楚,我想要查清楚这起毒案可不全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可知道,三人成虎,出了这么多事,就连我都快以为自己真是命硬克亲了。”

    讲到最后,她是真触动了心事,想着长孙夕说她克死了祖父,克死了兄长,克丢了娘亲,克败了卢家,心里发苦,脸上便也不用作假地露出几分自嘲。

    “休要胡说。”李泰不爱见她这自怨自艾的样子,板起了脸孔,斥道,“你胡思乱想的坏毛病又犯了不是。”

    遗玉还没伤感两下,就被他骂了回来,嘴一扁,挣脱他手掌,侧头脸埋进丝枕里,闷声道:“就是又犯了怎地,指不定你心里也这么想我呢。”

    李泰皱眉,“我没有。”

    “你就有,还说什么不想让我受累,分明就是怕我这倒霉的命再坏你事。”

    “我说没有。”他伸手去拉她,免得她在枕头里说话憋岔气。

    “就有、就有,你就有了”遗玉拍开他的手,干脆捂着脸转了个身面朝着床里头不理他。

    李泰哪见过这孩子耍无赖,一时干在那里,看着她气呼呼的后脑勺,清楚她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愈发挡不住胸口膨起的酸胀,沉默了片刻,脸色终于柔缓下来,伸手揉着她后脑上的细发,低声道:

    “你有几分把握?”

    过了一会儿,那乱蓬蓬的小脑袋才慢慢扭过来,极力绷住快要露出笑容的五官,冲他比了个数道:

    “只要是中毒便不可能留不下痕迹,我既可以肯定他们是中毒而亡,就有八成把握验出毒来,剩下两成意外,便是算进刑部会从中作梗。”

    她自己都不知,提到毒时她眼里闪闪发亮的自信是有多特别,李泰一手握住她伸出的手指,在她询问的目光中,不紧不慢道:

    “好,你来查。”

    什么借口都被她讲了,若还不答应,不定她再整出什么歪理邪说来。这件案子是麻烦,交给她却是再适合不过,若能解决这桩麻烦,倒也省了他不少精力。

    遗玉见他点头,再忍不住笑,高兴了一会儿,才又想起一件来,“对了,你还没说皇上诏你进宫是为何?”

    “是有件麻烦事,”李泰松开她手,站在床边去除腰带,没有瞒她之意,就大致将李佑因一封密信赴约后遇袭坠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她讲了。

    “怎么会这样?”遗玉听到李佑昏迷前指认李泰那段,便忍不住惊出声来,没留神李泰已经除了外衫,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了,伸了手臂被她当枕,把人搂了过来,手指挑开她将散未散的发髻。

    “两件案子齐发,这是谁在算计你,”遗玉揪巴着眉毛,心里快速打了一番算盘,刚把可疑人物都列出来,就听李泰道:

    “应该是李恪。”

    “怎么说?”他语调平静,像是早有所料,遗玉按下心焦,侧身趴在他胸前洗耳恭听。

    “昨夜宴请,他在酒中下药。”

    “什么?”遗玉吸一口凉气,吓地赶紧去抓他手腕,一边切他脉息一边回想着昨晚情况,心一慌,口气就不好,“你那时不让我喝酒是知道他下药对不对,你既知道还喝?就不怕他下了毒害你性命?”

    李泰抱着她人在怀里,顺着她冰凉细滑的发丝,心情还算好,便懒声答道,“他不敢。”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他都敢杀齐王来栽赃你”遗玉压低了嗓音恨声道,她不用多想就将这两桩同时并发的案子联系在一起,文学馆那二十八条人命想必也是李恪作为。

    “他没想杀李佑,”李泰倒是心平气和的很,“若我料他无差,他们俩本是打算合伙演一出苦肉计给人瞧,可遇上劫道的,让李佑丢掉半条命。”

    遗玉愣了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他刚才为何说“应该”是李恪做的,和着这螳螂捕蝉背后还有只雀鸟伺机而动,到头来把事情弄大成这样。

    “那这劫道的是什么意思,是帮吴王,还是要害你?”

    这两者听来无异,却有不同,若那人是要帮李恪,目标就是所有有可能承东宫的皇子,但若只是为了要害李泰,那就危险了,还不知在这两件案子之外,对方又有什么动作。

    “尚不明。”敌明我暗,所以他眼下留在宫中才是最安全的,一件可以说是意外,两件可以说是巧合,再有第三件——

    “你可有什么打算?”大书楼那起案子她还能做些什么,可这牵涉到皇室内动的事件却是她有心无力的。

    “不必担心,”李泰闭上眼睛,将她抬起的脑袋又按回胸前,轻声道,“我不会出事。”至少这个时候还不会。

    “你——”李佑遇袭一案非同小可,遗玉正疑他哪里来的这等自信,忽而想起他现在是在哪里,是被谁禁在这琼林殿里,心口“咯噔”一跳,眸中一阵复杂神色变幻,似是明白了什么,却更糊涂了。

    屋中静下,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许是昨夜就没好眠,此时偎依在一处,心安十足,便是有百种疑难也将搁浅,渐渐两道呼吸都平稳下来,竟是一双好眠,直到有人来请离这“探监”又没自觉的魏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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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母担忧

    第一三九章母担忧

    “让剑堂你去”

    “是”

    遗玉是被室内的低语声吵醒的,淡淡的薰香气,近在耳畔的平稳心跳声,一下一下揉按着她腰背的温厚手掌缓解着昨夜留下的酸麻,一切都舒服地让她不想睁眼,她搁在李泰胸前的手臂下移,环在他精瘦的腰上,颇有点不情愿地咕哝道:

    “什么时辰了。”

    “卯时。”李泰给她按摩腰背的动作未停,低头见她刚睡醒时揪巴的小脸,就知道她不想起,“无妨,再睡会儿。”

    一张屏风遮住床上光景,但听见这说话声,还是叫屏风另一面的宦官垂着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玉侧头埋在他肩窝打了个哈欠,又趴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方撑着他胸口坐起来,揉着眼睛道:“我是该回去了。”

    李泰听她鼻音重,未免她刚起着凉,便也陪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捞过床头挂的袍子披在她肩上,撩开帐子下了床。

    遗玉坐在床上顺着睡乱的头发,见他端了茶来,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喉咙算是舒坦了,外头天色昏黄,她捧着杯子仰头看着床边站的李泰,他还穿着白色的中衣,藏住因常年习武而健硕的身形,光滑又干净的缎面映的他人在发光,一头乌丝散漫下来,从肩头披落到胸前,有些凌乱的发梢却叫那张清冷的俊脸多了几分人气,那双闪着碧弧的眼睛,包含了过人的沉稳、气度、学识以及智慧,她再没见过比那颜色更漂亮的。

    “嗯?”李泰原当她有话要说,等半天才发现她在发愣,就疑惑地嗯了声。

    “殿下,你生的真好。”不只是外貌,遗玉发自内心赞道,看着他,她至今还会恍然,这样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夫君呢,她生的不是绝美,聪明却不绝顶,性子多疑还敏感,不是温柔似水的女子,不是性格鲜明的美人,总体来说大概是中流往上一点,不属于平庸,也并不是卓绝,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完全配得上更好的,怎么就选了她呢?

    李泰自是不知她这么复杂的一番想法,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难听话不少,好听话更多,京中不乏男女评书借词溢美这魏王的,长篇短赋都有好事的人到跟前学过,却还没谁用简简单单一个“真好”来赞他。

    这话说的朴实,李泰却从她眼里看见浓浓的恋慕,毫不怀疑这是她内心的直白,心一动,便一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一手托起她下颔弯腰吻上这还在出神的小女人,不同昨晚的侵袭,他极富耐性地尝了她的味道,一点一点,直到她晕晕乎乎地伸手环了他项颈迎合,才留恋地厮磨着她湿软的唇瓣退开,额头抵着她发迹,嗓音低哑又带些歉然道:

    “昨晚是我鲁莽弄疼你,案子不急一时,你回去先休息。”

    这一天忙的,遗玉几乎就要将他昨晚的坏忘在脑后头,早起还是憋着火的,此时被他提起来却只剩羞没有愤了,圈着他脖子红着扭了头,小声道:

    “你、你以后别,别再那般欺负我。”

    昨晚那一场折腾,受疼倒成了次要的,就是他那不管不顾的样子让她难受,她不需他柔情蜜意,可好歹也要心存怜惜才是。

    李泰听了她的话,这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响动,是有人来催了。小半个时辰前就有人来请遗玉出宫,只是李泰瞧她睡得沉,就让人在外头等了,这眼瞅着天色暗下,也不能多待。

    晚上是不可能宿在这里,新婚蜜里,小夫妻都不乐意分开,但知道还有事做,遗玉便没磨蹭,利索地起床收拾了一番,又向李泰打听了几件事,听了他些建议,便跟着太极殿那边使唤来的小黄门离开了。

    李泰也没矫情地下去送人,只是立在二楼目送她走远。

    “四殿下,您晚上可有什么特别的想吃?”那婉儿端了茶水送进来,等半天不见李泰应声,抬头看一眼,便瞧他侧立在窗边捏着一样物事把玩,隐约瞧见他掌心一点莹红似在闪光,不知是什么宝贝。

    “中午的笋片可还适口,不如晚上再做一份。”她想着中午宫人收拾碗碟,那一盘笋被挑的七七八八,于是问道。

    人都走了,李泰少不了又恢复他那冷清模样,开口都懒得,那婉儿问了几句见他不应,便又垂着头退出去了。

    进宫的时候是累得半死,这出宫反倒神清气爽许多,遗玉立在巨门前回头瞧一眼这难进难出的宫城,琢磨着明天她要还来,是得在外头站几个时辰才够,想想便摇头笑了,丢掉这任性的点子,转身走去上了马车。

    今日是归宁,尽管早上那样一团乱,遗玉也没忘派人去龙泉镇送信,哪有借口归宁都不回娘家的,她又不想卢氏担心,就瞒着什么都不说也不撒谎哄她,只道出了点事等六九日再回去。

    是做女儿的低估了当娘的担忧程度,遗玉一回王府,首先听到的不是文学馆那边如何如何,也不是询问李泰在宫里怎样怎样——

    “主子,夫人来了。”

    她上午出门没多久,卢氏就从龙泉镇找了过来,等了一下午。遗玉大概问了几句文学馆那边动静,就急匆匆领着门前迎她的平卉回了翡翠院,一进院子,正见到走到客厅门口张望的卢氏,母女俩一照脸,相互迎上去。

    “娘,”遗玉赶紧扶了卢氏进屋,便道,“您怎么来了?”

    虽说只是三日没见,可待字闺中的女儿和出嫁的女儿到底两样,卢氏拉着她手边上下打量她边在罗汉横榻上坐下,埋怨道:

    “你这孩子,稀里糊涂一个口信捎过来,娘能不担心吗?这是出了——”

    刚想要问,她又左右瞧瞧屋里的侍女们,没了声,遗玉冲平彤使了个眼色,这机灵丫鬟便叫的屋里几个眼生的都下去了,让平卉在门口守着,自己去准备茶水。

    “出什么事了,王爷呢?”卢氏这才放心说话,脸上藏不住的担忧,她早起眼皮子就开始跳,韩厉见她神魂不定的安慰了几句,岂料女儿归宁竟然不回来,她在家里坐不住,便乘车赶了过来。

    遗玉琢磨着魏王府出这两桩事都不好给卢氏讲,便作无事状态笑道,“娘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爷他被皇上请进宫去商量事情,我方从宫里回来,过几日消停了,我们换六九再归宁,到时候在镇上多住两天便是。”

    知子莫若母,卢氏虽晓得她瞒自己,可见她这模样也明白问不出什么,哑了一会儿,就拍着她手,无奈道:“你若心里有底不同我说也罢,娘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己更要掂量清楚。”

    遗玉缓了口气,乖乖应了她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上头,先是问了她大婚那天还把自己关在房里的韩拾玉,卢氏本来没心情讲别的,经她这么一提,才又说起一件——

    “什么,婆婆走了?”见卢氏点头,遗玉急忙道,“她可说去哪?”

    大婚那日清晨梳妆,她便起了疑心,因那可以勾勒的妆,因那有闻无见的画儿,因那似她非她的镜中人,本想着归宁回去了要找周夫人问个清楚,可人竟然就这么走了,这叫她去哪里再找个知情人?

    “说是要到北方省亲,”卢氏回忆道,“她走的突然,我没来得及多问,先前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亲戚啊。”

    遗玉心不在焉地接着话,心里却在想着,周夫人这一走,怕是她要想再弄清楚什么,只好走一趟扬州去见她祖母,好确认她那眼盲的老妇人,到底和红庄有没有关系,那幅画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卢氏也是个心宽的,聊了不多久,便转而去留神遗玉颜色,好在她下午在李泰那儿宿了一觉,又被变相地好哄了一回,虽人还是那么个瘦,但眉眼都是显而易见的娇态,半点没有受屈的迹象,中午在宫外晒红的小脸反倒让她这会儿瞧了气色大好,再往细了瞅,那襦襟脖子领缝边露出的一两处红点,卢氏这过来人可不会当成是给蚊子叮的。

    “玉儿,”她伸手拢了拢遗玉耳鬓的碎发,柔声道,“王爷待你可好?”

    “好啊,”遗玉答完才注意到卢氏眼里浓浓的关切,想着让她放心,便握住她手,“王爷待我很好。”

    一想起在宫里时他为难出口的那句“不愿让你受累”,她就抑不住地想笑。

    卢氏点点头,瞅一眼立在边上安安静静的平彤,稍凑近了自家闺女耳边,轻声又询了几句,说的是妇人家的私话,也是当娘的该教的,牵扯了房事,遗玉难免耳根发烧,厚着脸皮答了她几个,就不肯再说了。

    卢氏也知晓她个脸皮薄的,不然那日的春/宫册也不会交给平彤去递,就没再多问这私密,那头晚膳准备的差不多,遗玉就岔开话题让摆上来,和卢氏吃过,又聊了一刻两刻的,因不兴新婚期里娘家来人住的,也不吉利,便在天黑时送卢氏坐马车离开了,没忘派上几个好武艺的护卫跟着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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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独守空闺

    第一四零章独守空闺

    送走了卢氏,遗玉回院的路上才有心去想别的。杜楚客下午让人送了消息来,说刑部最快也要五日才会结案的,至于文学馆那里,刑部还是封着,有她先前安排,外宿的学生们都住进了附近的宿馆,由魏王府负责开支,加之她上午那番巧言,暂时是没人闹事。

    宫里那边,她出不上什么力,李泰既然说是无事,她眼下只需要顾好自己这头。关键还是要查证出来那些死者是中了毒的,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

    进宫前她有把从大书楼带出来的东西都在药水里泡着,交待了平彤平卉记录,这会儿回了院子,别的没做,率先就上了楼去检查。

    入夜,多掌几盏灯照亮室内,她套了件素袍在药房坐下,一边翻看着两个丫鬟的记录,一边用着戴了蛇皮套子的那只手摆弄着几只小碗里的东西,这试毒的药水还是锦绣毒卷里的一个测毒方子,缺的几样药材后院恰好都有,同银针测毒那通俗法子不能一概而论,非是单看颜色就能瞧出来的,效果亦是强显。

    能致猝死的毒药有很多种,遗玉检查了尸首,确认他们不是服食中毒,剩下就是就是触毒和气毒。这样的毒方她也知道一些,最厉害的东西都在锦绣毒卷上记载着,好比她当年劫狱时曾做过的一种混合药粉——锦绣毒卷上排行第七,失魂散,就是触毒的一种,火为引,皮肤沾之即中毒让人深陷迷幻,武功再高也会成瘫子,一梦难醒,她当初道行不够,浪费了所有的天香豆也才做出了两包半废品当**使,即便这样也是助了他们逃脱刑部大牢。

    再厉害的,就是在客谟镇同萧蜓分别时,赠她那一小瓶见血封喉,锦绣毒卷上排第九,沾一丝血而腐全身肉,真真正正的杀人利器,毒辣至极,大蟒山谷中唯一的一枝药果做成那一小点,是她头一回真正做出毒卷上毒药,非是她信得过萧蜓为人,也不会相赠与她防身。

    至于气毒,便是通过气味,借以人体的呼吸器官染毒,**是最常见的气毒,遗玉几乎可以肯定,昨晚那些死者所中正是一种能让人表现出猝死状态的不知名气毒,春末夏初入夜凉爽,蚊虫出没,她询问过齐铮,大书楼前阵子就燃起薰蚊的香料,又检查了案发现场,从一楼到三楼皆是置有香炉,她有特别从取出几小撮香灰来验。

    “主子,可有发现什么异处吗?”平彤跪坐在遗玉身边,见她将泡在药碗里的事物仔细检查一遍,不由紧张问道,下午遗玉不在,她们是有从平霞那里听说两人在大书楼里检尸一事,想着结案之前,自家主子还要同那些尸首打交道,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事还不晓得王爷知道与否。

    遗玉摇摇头,脸色不大好看,用银箸翻着一只碗里泡成浑浊的蚊香沫子,又添了些药粉进去,没有出现半点异常,说明这只是偏好些的蚊香而已,半点毒都没掺。

    “您今儿也累一天了,不妨先去休息,养好了精神等明早再忙不迟。”看她脸上愁色,平彤有些心疼地劝道,想起昨夜主卧里她好一阵哭啜到半夜,今日人没挺闲在外头忙活一天,回来就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这强提着精神送走了夫人,连口气都没喘便在这药房里坐了一个时辰,实在是担心她会病倒。

    揉着发紧的眉心,遗玉下午在李泰那里缓过来的精力用的差不多,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寻思着大书楼里肯定还有漏掉的线索,明日需再去跑一趟,便去脱手套,道:

    “去准备下,我沐浴后就睡。”

    李泰不喜人近身,原来梳流阁那里也没几个侍候的,但因迁就遗玉,这翡翠院里住的人不多,可丫鬟粗仆算起来也有十来个,一半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浴房的池子是汉白玉精雕而成,通着日夜保暖的地火,热水都是现成放好的,倾进去一两银子一钱的碧桂香油,热气熏的扇门上挂的银缭纱都飘飘然,石滑水暖,夜里泡在池子里最是舒服,两盏宫制琉璃灯分别挂在南北,照亮北边墙上大片石雕的粉彩壁画,侍女们穿着单衣侍候着她洗发涂油,遗玉一手枕着脑侧靠在池边上,半眯着眼睛望着那仙鹤腾云的袅袅图景,嗅着清雅芬芳的水香。

    朦朦又忆起童年的夏炎天,坐着不动都能腻出一身汗的日子,两个年少的哥哥在河边嬉玩后担水回来,她娘烧开一大锅子热水,再用一只会漏水的木盆子让她坐里,拿着汗巾给她单个擦澡。

    想那时一家还在为衣食饥饱担忧,岂有料今朝会过上这荣华日子,可当初只需考虑生计,却不必参与这大京城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平彤平卉不知她所想,仔细服侍她洗浴清洁,避免不了见到她那白玉羊脂般的身子上,被蹂躏留下红痕子青印子,平彤还好,只是心里对王爷不怜人颇有微词,面上不露分毫,平卉的脸是一直臊红的,好在遗玉思绪甚远,倒没工夫考虑这些个,若不然搁往常她那嫩脸皮,也不会让她们来服侍。

    一旁银绞架上用檀盒盛放的几种香膏香脂,都是从龙泉镇带过来的,魏王府送去的稀罕精料,照着周夫人的独门方子调配,味道清淡又不粘腻,比起前天宫里赐下掺了铅粉的要好用许多,遗玉芳华正早,用这养人的东西却也合适。

    沐浴罢,换上一套月白绸面儿的里衣,遗玉就在床上歇下,有李泰昨天放在床头案上的一卷帛册,她拿来翻看,竟是一本兵书,大半卷都有他在段旁末角添加的批注,他右手字是很工整峻拔的,她对兵法没甚兴趣,却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平彤蹲坐在足踏上给她揉腿,半晌过后见她还捧着书不打算睡,才无奈道:

    “您就睡吧,仔细眼睛。”

    “好,”遗玉是很听劝的,合上帛册放到一旁,就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们也去睡,早晨来叫起,别让我睡过头。”

    平彤又问了她明早想吃点什么,同平卉检查门窗,贴心地留了一盏白瓷莲油灯在屋里,“奴婢们就在外间歇着,您起夜就唤一声。”

    主卧外头的小厅有连着一个小间,专用让守夜的丫鬟睡,不过魏王府这样小间多是摆设,也就今晚遗玉一个人在屋里,两姐妹担忧她夜里不习惯,才请示过在小间铺了床。

    “嗯,你们去吧。”

    泡澡那会儿还倦倦的,刚看了李泰的书,这屋里一静,遗玉就有点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屋顶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尤其是大书楼的案子,白天在大书楼还不觉得怕,夜里想起来凉棚里那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就有点毛骨悚然的,缩啊缩就把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郁闷的嘟囔,床上被子一掀,她又坐了起来,环扫了昏暗的内室,落在一处上,踩了鞋子下床。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平彤便领了两个小侍女端盆捧皂地进屋侍候,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放下东西,小侍女去打帘开窗,她走到床边卷起半边帘子,低头瞧见帐里的遗玉侧头睡得安逸,宽了些心,正要叫起她,余光便瞄见她怀里一抹蓝色贴着脸颊边压着,不是被褥面子,凑近仔细瞧了,先是捂嘴失笑,后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她怀里搂的什么,不就是王爷这几天白日在屋里穿的那件袍子么。

    “主子、主子,”蹲在床边轻晃一晃人,听她哼咛欲醒,“您起吧,卯时了。”

    新婚才三天就要独守空闺,不晓得是不是今年长安城里头一份,遗玉坐在床头使牙粉漱罢口,接过平卉递来的帕子在脸上擦了几下,觉得不够爽利,便让侍女打了盆凉水来,由着平彤在一旁慌忙劝着“使不得、使不得”,就着盆子掬冷水洗了几把脸,方觉得头脑清醒。

    大婚那天是山珍海味宴客,多出不少好食材,翡翠院的厨娘是李泰在南方找来的,膳食微甜,很合遗玉口味,被平卉交待过,早起就拆海蟹蒸了两屉蟹黄水晶包,灵石耳佐着酥杏仁搭了一盘爽口的小菜,配上一碟子蜜汁腌制的肉脯,芙蓉园送来的花瓣儿打了香米熬成的糯粥,绕是遗玉没什么胃口,不知不觉也下肚不少。

    “这石耳不错,院子里外的竹子好生看养,过几日摘了夏笋,配在一起凉拌吃,王爷想是会喜欢。”遗玉放下箸,侧头看着窗外的青翠,入夏李泰食欲就不好,三餐都是个过场,若能饭菜不合胃口,她是不怀疑这人能饿着肚子也不动箸子的。

    平卉点头应了,见她喝着粥忽地皱起眉,忙问道,“烫了?”

    遗玉放下碗箸,摇头自怨道,“昨日进宫一时忘了嘱咐那些下人晨午准备梅汤凉茶给王爷喝,午膳也不当吃的太腻,羊肉是不能沾的,素菜多少要进一些,嘶,昨日宫里摆的都是热食,他昨晚还不知吃好了没,这会儿”

    平彤平卉听她唠叨起来竟是没完,面面相觑,既笑又愁,怕她再说下去粥就凉了,便哄道,“昨儿不是说今天还要到文学馆去,您早点出门,别太阳出来又该热了。”

    遗玉这才停下絮叨,专心喝完粥,这厢收拾妥当,还没走到桥头,迎面就有丫鬟来说,杜楚客和齐铮都在前厅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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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峰回路转

    第一四一章峰回路转

    遗玉在前厅见了杜楚客和齐铮,前者知晓她昨日进宫一事,一照面便是一番仔细询问,恨不得让她把同李泰说过的每句话都重复一遍给他听。

    “杜大人,我将大书楼的命案同王爷说过,王爷的意思是要我助你查明此案,断不能让刑部随意就将案子结了,”李泰的原话却是叫杜楚客听她吩咐,但她知这杜长史对自己颇有成见,真这么说不定还怎么吹胡子瞪眼,别办不成事先自己人起了间隙,便把话掉了个弯儿讲,果见这杜楚客面露犹豫却未有不快。

    遗玉抢在他开口之前,挥退了客厅里的下人,留两个丫鬟同齐铮在,才漏些底给他,“不瞒大人说,我自少就对医药十感兴趣,同王爷在外巡游这两年又得高人指点,通晓毒物,昨日我同齐大人走偏门入文学馆,将尸首检查一遍,我肯定死者皆非正常猝死,乃是中了厉害的毒物,刑部仵作检尸时才未察。大书楼的案子事关王爷声誉,不能有半点马虎,我当尽快查明那二十八人所中之毒,至于刑部那边就全赖你周旋了。”

    杜楚客听她说到检尸一事便吃了一惊,魏王府也养有几个本事的医者,他疑刑部检尸的仵作无能,昨天下午就领了几人去大书楼检查一番,却是无功而返,今早他才会急匆匆来寻,想着能从李泰那里得到一点半点指示,岂料遗玉要亲自去查毒,想这是李泰的意思,倒不再怀疑她是否有那本事,反是又怕这王妃是一时热头后事不继,最终耽搁了事,捧着茶盏寻思了一阵,方面作为难之态,对遗玉道:

    “杜某才知王妃有这本领,只是你尊贵之躯,怎能前去检尸,牵扯污秽,不妥、不妥。”

    “杜大人此言差矣,”遗玉没看出杜楚客那点激将的小心思,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那二十八人皆我文学馆之人,为撰书而劳力,现遭奸人所害,身虽死腐,却不能算是污秽,若能查明真相还他们一个公道,也不枉他们对王爷忠义。”

    杜楚客见她言辞有理,情真切切,心底不由又高看她一分,便收了难色,一揖手道,“王妃乃明理之人,是杜某迂腐了。”

    见他不再蛮缠,遗玉暗暗点头,李泰用人手段极高,这杜楚客非是有大智之人,可确实一心为李泰着想。

    两人谈罢,杜楚客先行去文学馆打点,好让她稍后能正大光明地入内查检,他不知这齐铮乃是李泰暗地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临走前不免多看了他两眼,齐铮只得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等他走了,才递上一份名单。

    “王妃,这是前夜大书楼遇害之人名册。”

    遗玉打开看过,二十八人,姓名年龄身家,罗列的一清二楚,她大致览过一遍便看着眼圈黒青的齐铮,满意地点头道,“有劳齐大人,”又扭头对平卉道,“让人带齐大人到客房去休息,准备一份清淡的早点。”

    齐铮嘴上不说,可他是熬了一个通宵才整理出这份刑部都未见有的详细名单,听遗玉叫他去休息,一面感叹这王妃会做人,一面摇头婉拒道:

    “您等下到文学馆,可好带铮同行?”

    那晚职业死去的胡学士同他交好,遗玉听他说过这桩,思及他对亡友一番情义就应了他,让平卉去准备一份早点带在路上与他吃。

    宫外遗玉乘着马车去了文学馆,宫中这头,坠江高热的齐王李佑被太医院几服猛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昏迷一日之后,今早迟迟醒了过来,原本是叫人欢喜的好事,却被这去了半条命的齐王几句话打摔——

    “这是哪?

    阴妃守了这独子一夜,一边忙着让人传太医,一边坐在床头抹眼泪道,“你是糊涂了不成,这是你的含林殿啊。”

    听这话,齐王迷糊着眼睛瞅了她半晌,才又蹦出一句:“你是谁?”

    于是昨日才晕过一回的阴妃娘娘又厥了过去,含林殿一下炸锅,等话传到太极殿那边,李世民匆匆赶来,就在太医诊治后,得出一好坏参半的结论——万幸齐王殿下脑子并未烧傻,但是失忆了,还落下个头疼的毛病。

    “皇儿,你好好想想,那晚派信给你约你去雁影桥的人是谁?”阴妃见儿子身体没事,自是不愿放过那个害他的佞人。

    “那晚雁影桥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嘶——头疼,我头好疼”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李佑就抱着脑袋开始在床上打滚呼痛,李世民见状,便叫人把哭哭啼啼的阴妃搀走,又让太医上前诊治一番,好不容易李佑才因乏力昏睡过去,重新安静下来。

    李世民静静在他床边立着,面上除了忧色不见其它,一刻钟后,他才轻叹一声,嘱咐太医宫人好生照料,遂转身去了。

    在太极殿外等候早朝的众臣又等了个空,只有大理寺卿刘徳威同刑部尚书高志贤被传进了御书房去议事,其他人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便散去,至此还没几个人知道李佑昨夜遇袭一事,而文学馆那边撰书文人一夜猝死消息却传开。

    琼林殿

    “听闻初四那晚舒云阁一聚不欢而散,王爷是同齐王是有口角在先,可对?”刘徳威下座问道,一名少卿立在他身后,随同的主簿在一旁记录。

    “何来口角,本王不知。”李泰坐在矮榻上,左手持樽右手提壶,又倾一杯饮下,神态从容,举止舒逸,分毫不见被禁之拘,不介被疑之嫌。

    刘徳威半晌从他嘴里撬不出半句,也不急,让少卿取了昨日从几位皇子公主那里取来的口供,抽了几份给他看,上头却是详详细细地写明那晚在舒云阁发生的事,包括他罚酒时李佑讽刺那两几句都在案。

    李泰随手翻了翻,便抬手掷回他身前案上,道:“本王不至于因一两句废话,就要他性命。”

    他左右而言他,刘徳威如何不明此理,但他之前在御书房已被李世民下了令,未免此事声张,损及皇室颜面,责令他三日内查清此事,尽快结案。

    “王爷需知,齐王是有亲口指认你,此案——”

    “嘭”地一声轻响,李泰酒樽顿在案上,打断他审问,道,“此事本王有闻,置评一句‘李泰害我’,又能证何,当晚本王是回府中,夜间未出,如何分身去害他。”

    刘徳威为人刚正,同他好声好气说了半晌已是极限,见他旁扯偏牵并不配合,言辞多是诡辩,心中不满,就板起了脸,道:“恕本官直言不讳,当晚派人送信与齐王邀约雁影桥,又派人夜袭齐王坠江者,有齐王亲口指认,当属殿下嫌疑最大——”

    “信呢?夜袭之人呢?”

    刘徳威脸色一黑,若是有信、有人,那他还坐在这里问他作甚?直接到堂上开审即可,原本这案子是无需这么麻烦,只要李佑醒来说明即可真相大白,原本这案子几乎是板上钉钉逃不了李泰的,可千算万算没人算到那齐王醒来竟失忆了

    于是,这案子一下便成了没人证没物证的瞎案,原本李佑能让李泰脱层皮的那一句指认,一时也成了空口白话。

    “此事想必奸人构陷本王,还请刘大人秉公处理,本王倦乏,不多陪。”李泰瞥了他一眼,便端着半杯酒起身上楼去。

    刘徳威拿他没辙,只能悻悻离去,又到含林殿去探卧病的齐王,只是话没说两句,对方就抱头呼痛,直让脸色难看的太医把他撵了出去。

    宫中案情又有变化,遗玉不知,杜楚客进宫前在刑部打点过,她上午得从文学馆正门进入,没再偷偷摸摸的,只是身后不免跟了几条刑部的尾巴,但不妨碍她做事,也就没多理会。

    值得一提的事,昨日她探访大书楼的事情竟然没有被捅出去,大书楼前面守门的侍卫还是那四个,见了她只是低头行礼,她想了想也就了然,这几个是怕担那玩忽职守的罪名罢了。

    在大书楼里又巡查一遍,这次是细到门窗,又有齐铮在后面记录,几个刑部官员在后头互相使着眼色,她并未在意,可掉头到外面去验尸时,难免被阻拦了一番,被齐铮巧言应付掉。

    停尸两日,腐臭之味更重,那几个官员远远站着都要捂口鼻,遗玉则不避忌地带着齐铮和一名仵作进了尸棚。

    这时仵作都为贱民,非是正常官职,跟着他们一起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戴姓男子,很有些查尸的经验,最先给这二十八人查尸的也是他,眼见遗玉走近尸体,忙上去帮衬道:

    “小的来动手,您只管吩咐就是。”

    遗玉没拒他好意,可依旧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蛇皮手套戴上,让他掀了尸布,蹲在尸体边上先从头开始查验,拨发掰口,叩齿翻眼,亲力亲为,齐铮早在一旁看傻了眼,刚进来的头晕恶心劲儿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愕然,若说之前他对遗玉是欣赏,那亲眼瞧她检尸的模样,便是打从心里生出几分佩服来,天下女子何其多,但愿为一人行这等秽事的,又有几个。

    感叹于她胆识,齐铮这书生愣是压下了身体上的不适应,抱着纸笔认真记下她口中尸况,随她一具一具查过去,直到白布一掀,看到一张枯槁变形的可怖人脸。

    “胡、胡大哥。”片刻怔忡,往昔扶助,雪中送炭情景涌上脑海,历历在目,他哽咽一声,便上前蹲在这具尸体边上哭诉起来,分毫不顾男儿气概。

    “那晚我真该拉你去喝酒,管你愿不愿是我不好啊,你帮我良多,我却连一分回报都不及还你若叫大娘和嫂夫人知晓已同你阴阳两隔,又叫他们如何是好”

    遗玉见他哭的伤心,不免劝道,“齐大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胡大人家中还有老小在世,魏王府不会亏待他们的。”

    齐铮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是将她话听进去没有,遗玉无奈,只好由他哭去,这头开始检查胡知节的尸首,同其他死者无异,都是猝死之状,面口无伤,四肢无折,身上除了一只钱袋外,就是一只文人惯用携带笔墨的缩口囊,遗玉打开瞧了,里面只有一支写小楷用的兔毫,材质一般,杆有磨痕,足可见他家境不宽。

    将笔又塞了回去,让仵作放回他身上,遗玉见齐铮哭的差不多,才准备去查看胡知节口鼻,可手刚伸出去便又缩了回来,她低头看着手上蛇皮套子,眼中疑光一闪,便不顾那仵作惊讶,匆匆起身又将刚才查过的尸首一一掀开,翻找一遍。

    齐铮蹭了蹭鼻涕,也察觉她异常,厚着鼻音问道,“可有发现?”

    遗玉蹲在一具尸首边上,抬头看他一眼,隐去脸上神色,道,“我回楼里看看。”

    说着就朝外走去,齐铮茫然地看看那仵作,过了一会儿,才捡起纸笔跟上,进了大书楼,一眼就见到她蹲在一张案后,手里握着一件东西,口中喃喃,似是在道: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么”

    “王妃?”

    “齐大人,劳烦你跑一趟。”遗玉侧目看见齐铮伸后几个观望的刑部官员,示意他借一步说话,如此这般轻声交待,齐铮渐渐变了神色,待她吩咐完,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几看,才低着头离开。

    “大人,那魏王妃今日在大书楼,似乎查出了什么。”

    “嗯?”

    “具体不知,魏王府眼下未动,想是未得确证,但她又支了文学馆的一队护卫在大书楼附近同观察一起看护,显然怕有人当中再做手脚。可否需要下官打探一番?”

    “不必多此一举,皇上晨早有谕,责令三日结案,明日便是期限,大书楼二十八条人命皆属劳死,都是他魏王作孽,什么中毒,刑部都查不出来,一个女人还能翻天不成。”

    “大人所言甚是,下官告退。”

    “慢着,为防万一,去使动在京的死者家眷,让他们到大书楼讨尸。”

    “是。”

    那边遗玉偶得线索,待回府药证,却不知这厢已变,五日缩成三日,又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作梗,欲挑拨死者亲眷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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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是不愿嫁

    第一四二章是不愿嫁

    当初坤元录选编时明面上挑了一群士族大家的公子小姐们“凑数”,程小凤就是其中一员,她在外巡游比遗玉早回来一年,自打国子监不用去以后,平日除了郊游猎马外,并不怎么往文学馆去。

    程小凤为人颇是仗义,她老子程咬金在去年新封了一等卢国公的爵位,身为国公府嫡亲大小姐却不势力不眼高,京中家里有些地望的少年少女都甚喜欢同她打交道,这天上午她同几个人约好了到城南相马,一群人约在朱雀西大街三道上见,都是爱玩的公子小姐,人一齐便骑着马哒哒地往目的地去。

    据两县之地,长安城大着呢,他们不学那纨绔风气纵马驰街,等到南坊口时太阳都挂的老高。说来也巧,齐铮被遗玉差去做事,马车刚巧就停在坊内东街口,这边程小凤同人说说笑笑打牌坊下头经过,不经意扭了下脸,正瞧见他身影。

    那日遗玉大婚晚宴,程小凤在宴客厅外透气,被齐铮搭话,姑且不论到最后她也没给个好脸与她,两人是“聊”了足有半个时辰,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

    若说好管闲事,程小凤那是能排一绝不排二的主,她对齐铮本就看不顺眼,这下瞧他身形“鬼祟”地拐进一条巷子,形迹可疑,便臆想他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时好奇心起,就和同行的几个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先行,自己则掉头跟了上去。

    这巷子挺宽敞,两边都有相似的门庭,住的是非富非贵之家,程小凤有武艺在身,掉个书生尾不被发现还是能做到的,且齐铮心事重重,也没发现有人跟在他后头等着揪他的小辫子,就在一户门前停下,搓了搓脸,整两下衣襟,“咚咚”敲了一阵门。

    程小凤牵着马匿在一棵树后,看着有个梳素头穿绿卦的妇人来开门,把他迎了进去,就想起那晚提到她“十八不愁嫁”之名,齐铮说他家里只他一口的话,她撇头“嘁”了一声,将马拴在树上,走近那户门前,大门没阖,她一侧头就能看见院子里情景,便抱了手臂靠在门墙上斜眼往里看。

    院子不大,但在长安城住,有个院子已是不错的,齐铮就和那开门的妇人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坐下,边上还有个抱孩子的丫头,几只小母鸡跟着一只红冠的公鸡在一旁兜圈子。

    “你胡大哥两日都没回家啦,可是馆里忙得很,要你来带话?”妇人说话口音很重,但面上很亲切,手里忙着倒茶给他,看着便像是常来往的。

    “嫂夫人,”齐铮声音有些发闷,眼见妇人脸上起了疑色,才扯开嘴角,露出个笑脸来,“是啊,大哥这两天忙的很,刚好我有空就过来看看,大娘身子还好?”

    提起婆母,妇人轻叹一声,道,“还是那个样子,药不断,使得你们涨了薪饷,若不然这日子是要过的拮据。”

    “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刚认得一位好大夫,过阵子请她来给大娘瞧瞧病,没准会见起色,”齐铮接过茶杯,攒在手里却不饮,就同这妇人唠起了家常。

    程小凤在门外听的直打哈哈,待他们东拉西扯半天,又见他进了东角一向阳小屋一趟出来,就向那妇人告辞,临别前从袖里掏了一张贵票递去,道:

    “是这个月的薪饷,我替大哥稍来。”

    “又麻烦你跑腿儿,”妇人面露喜色,两手接了过去,展开一看,当即吸气道,“五十两怎、怎恁多?”

    门外程小凤耳朵一竖,就听齐铮解释道:“前头王爷赏了修书的几位学士,这算在里头。”

    说罢,便不多留,到底男女有别,妇人没留他午饭,小心翼翼揣好了票子,送他到门口。齐铮不叫她多送,看她上了门,才低着头两步一顿地朝巷子口走去,路过一棵树下,转角却被一双马蹄挡住去路。

    “哟,真巧。”

    他闻声抬头,日头正晒,那女子一身光鲜,骑在一匹枣身灰鬃的高马上,低头看他,一双凤眼扬起,静也带着爽朗飒气,说是笑,但不大友好,可这光里的人影,这张脸孔,没由来让他此刻寒冬腊月一般的心又舒缓起来,甚至渐渐燃烧起来,以至于他很多年后都还能清晰记得她这个笑容,忘不掉。

    程小凤这边,看他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那比笑时还要难看的脸让她抖了抖眉峰,哼笑道:

    “这怎地,刚充完大方就后悔了不是?”

    也就宅居的妇人好骗,赏银哪里有同饷银一起发的道理,一看就知道是这小子自掏腰包补贴那户。她对齐铮第一印象太差,两次相处,都不把他当好人,刚才亲眼瞧见他接济人家那点改观,也因他现在一脸“后悔”的表情打了折扣。

    “原来程小姐也会听墙角。”

    “你当我爱听?你在文学馆做事,文学馆是魏王的地盘,魏王妃是我知交,我瞧你行踪可疑,怕你居心不良才跟来瞧瞧。”程小凤道。

    “要强又嘴硬,”齐铮摇摇头,“难怪没人敢娶你。”

    “你”程小凤眉毛一竖,眼里就窜起火气来,捏紧手里马鞭,咬牙道,“狗屁的没人娶,姑奶奶我是不愿意嫁”

    听她爆粗口,齐铮脸上反露出笑来,仰着脑袋看她,一双眼睛眯的细长,“女大当嫁,你为何不愿嫁,莫不是你的心上人娶了别个,叫你死了心?”

    一句话便浇熄了程小凤的火气,惯来神采飞扬的脸色黯下,神情片刻恍惚,低声自语般道,“他若是真娶了别个那也好。”

    齐铮只这么一说,岂料还真确有其人,嘴一张一合,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是谁?”

    程小凤回了神,蔑他一眼,“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哪有这样探问女儿家心事的,就晓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说罢,她便揪着马缰掉头,打算去同友人会合,齐铮见她要走,连忙上前去扯住她马带,再她一脚踢过来之前压低了声音道:

    “你还不知道吧,文学馆出事了。”

    “文学馆会出什么事?”程小凤缩回长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好奇心是被勾了起来。

    “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附近寻间酒楼坐坐,”齐铮看出她脸上迟疑,又道,“我现就是在替王妃办事的,说不定你也能帮忙。”

    “小玉?”别的程小凤可以不理,事关遗玉她却不能,当即就上了齐铮的勾,不耐烦地扯了扯缰绳,用着一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的表情瞪他一眼——

    “带路。”

    魏王府

    晚上,饭厅里的膳食都摆好,两个小侍女立在案旁打着扇子赶小虫,小楼上,平卉和平云两人立在药房外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发愁,早过了用膳的点,里头的人却不肯出来,她们怕扰了她正事,也不敢打搅,就这么耗着,饭菜都热过几回。

    平彤从楼下找了上来,见两人傻站在门前,皱着眉头越过她们,曲指“叩叩”在门上敲了几下,没见应,再敲几下,还没人应,便成掌开始拍门,口中道:

    “主子,该用膳了,您且吃完再忙,主子?主子您听见了吗?”

    这下门板那头才有回音,“待会儿。”

    平彤被她从中午敷衍到天黑,脸色实不好看,“您这一会儿都有几个时辰了,早膳到现在,您就不饿吗,您若不出来,那也行,奴婢们陪您耗着,怎么着一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人。”

    平卉是见过她大姐管碍遗玉的,因此是一脸倾服地看着平彤,而平云却是因她这口气吓地缩了脖子,前天遗玉在大花园里鞭教府上大侍女的事已在下人嘴里传开,那个容依现在还在床上趴着不能动弹,她就怕她一个生气也赏她们几鞭子吃。

    屋里静了一会儿,片刻便听脚步声细碎传来,三人面前门被拉开,室内通明的烛光映照在昏暗的廊厅里,遗玉站在门内,发髻松散,白皙的面容难掩倦色,一只手上还带着那蛇皮手套。

    “去端上来吧。”

    彤一应,就对平云平卉使了眼色叫两人下去,自己则是侧头看一眼遗玉身后被摆弄地乱七八糟的药房,转身去端水给她净手。

    吃了饭,遗玉却没再往药房里钻,这一个下午的反复试验和调剂,耗她心神过多,一歇下来就犯困,就让下人去请来赵川,交待了些事情,便洗洗睡下。

    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未明就醒来,不是被侍女叫醒的,而是被噩梦吓醒的,她连摸了两日尸体,一个人睡怎会不做噩梦,梦里满地堆积着森森白骨,二十八具惨惨青尸蹦到她面前喊冤,一个个张大了血口伸长了生着利甲的手指,似要剥吃了她。

    “啊”

    听见她惊叫声,刚起床的平彤平卉衣袋都来不及系,便慌忙冲进屋里,就见那新婚的红帐后头,她披散着乌长的头发遮住面孔,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靠在床屏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主子,”平彤赶忙上前撩开帘子,正见她抬头露出一张虚汗津津又发白的小脸,朦胧的眼睛里尚余着惊恐,平彤心里一拧,不禁酸了鼻子,红了眼睛,平卉已是在一旁哽咽地唤道: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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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学馆门前斥

    第一四三章学馆门前斥

    (日更+粉红142,抓虫)

    做了一场噩梦,夜里发虚汗,起床后遗玉精神就不大好,早点没吃几口,赵总管就拎着两只罩布的笼子来见,她直接提着笼子去了药房,同昨日一样没让几个丫头跟着。

    平彤心忧她身子,和平卉在厨房的八珍柜里翻腾了半晌,找出不少稀罕东西,同厨娘商量着炖些什么汤水才更补身子。

    想一个上午就这么匆匆过去,遗玉也在药房里关了一个上午,又快过吃午膳的时辰,平彤平卉正愁着怎么催她用膳,这两天被遗玉派去盯着文学馆动静的于通便寻了过来。

    “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平彤见他满头大汗地跑进院子便问道,都是在璞真园做过事的下人,他们相互间都认识。

    于通扯着袖子抹着汗,气喘吁吁地立在客厅门外探头往里瞧,“主子呢?”

    “在楼上,出什么事了?”

    “快去、去禀告主子,”于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文学馆门口堵了好多人,既有学生也有死者的家眷,闹着要让刑部赶快结案,讨要尸首呢”

    平彤面容一肃,也不避嫌,当即扯了他衣袖往楼上跑去通秉。

    这边遗玉在药房里是愁得眉毛都揪在了一起,将桌上几只碗里的各色没有反应的药液都倒在脚边的水盆里,拿药勺在摊开的几只牛皮纸上舀了些黑色的药末重新一一添入碗中,又从桌上取了一只竹筒,添入清水均匀地摇晃着,为了避毒,她口上掩有洒着红蛇花粉浸水的帕子,将竹筒里的水倾倒进碗里,一边看着水色的变化,一边拿起这几年抄录和总结出来的药草手稿翻阅,企图从蛛丝马迹里寻出那无名毒药的来由。

    她已推断出毒源,然而要想从那些了无痕迹的死尸上验证他们中毒,却是麻烦的紧,未免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她需得准备的万无一失,才不会掉链子。

    “咚、咚”敲门声响了一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碗生出细微变化的药水提笔记录的遗玉恍若未闻。

    “王妃,启禀王妃,文学馆不好了现在外头围了一大群人嚷嚷着要刑部结案,死者在京城的家眷也都赶来讨要尸首,刑部的官差和文学馆的护卫在门口拦着不让他们进,伤了几个百姓,惹来附近居民围观,刑部竟有意依民意结案,杜大人正在同他们周旋,齐大人让小的请您赶紧过去呢”

    如此接连喊了不知几遍,嗓子都干了,里面才有动静,门一被拉开,就见门内遗玉摘下面上湿巾,露出一脸沉色,于通正要再说上一回,被她抬手制止。

    “我都听到了,去备车,平彤进去收拾收拾,提着药箱和笼子下来,”说着话,看于通得命飞快跑下楼去,遗玉将手里帕子递给平彤,揉着发疼的额头,伸手让平卉扶住,回房去更衣,她早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松就让案子结了,没想麻烦这就就来,待会儿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平彤拿帕子捂着口鼻进了屋,走到桌边一眼就瞧见了那两只掀开布罩的笼子里,一只麻雀扑扑腾腾地扇着翅膀来回撞着笼框,另一只雀儿却安安静静地立在架子上梳理羽毛。

    今儿太阳奇辣,刚过未时,再没比这会儿更热的时候,偏文学馆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简直是比西市早晨的菜场都要热闹,长街上,闻讯从别处赶来的文人,文学馆外宿两日的学者,哭着丧讨要尸首的家眷,围观的百姓,里里外外全是人,都快从街头站到了巷尾,就连几处树荫底下都停有官家的马车,小窗帘儿一掀起,隔着人群看热闹,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声,哭的闹的,大声小声,有愤的有怒的,更有抱打不平的:

    “别推我让开我们要见尸,这么热的天停在外头,不是糟践人吗”

    “呜呜呜你们这些杀人吃的怎就把人弄没了,可叫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地怎么活啊,呜呜”

    “凭什么不让我们见尸,你们官差打人还有理啦”

    “文学馆这次太过分,罔顾人命,听说一夜死了二十多人,这都几日过去,竟连个说法都没”

    “嘘,别大声嚷嚷,前天就是有个人抱打不平的喊了两句,结果就被魏王府抓了起来,带回去打个半死呢。”

    “怎么,我说几句公道话,还能把我抓走不成,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唉,兄台看开些吧,魏王势大,这坤元录的编修又是秉承圣意,我有个在刑部任事的友人,说句不当说的,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凶杀,分明是一群可怜人为着上司功绩,被促劳死的。”

    “可恶、可恶素闻魏王才名贤名,原来竟是这般好大喜功之徒,还编什么书著,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啊”

    吵吵声越来越大,若非是前头拦了两道护卫和官差,怕这文学馆的大门要被挤破,几名刑部官差被官差护着站在台阶上,不住地安抚骚动的人群,奈何根本没人听他们说。

    李恪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从窗子笑眼看着外面情况,沈曼云扮了个男装趴在他胸前的,不解道:“不是说前几天闹事的都被那魏王妃料理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捏了一把她娇艳的脸蛋儿,李恪低笑道,“你当咱们魏王爷只我一个对头不成,这长安城里看不顺眼他的多了去,只是平日没人敢吭,这回他被拘在宫里,眼瞅着要垮,听到风声的哪个不想落井下石一番。”

    沈曼云会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昨儿不是听信说那魏王妃亲自到大书楼跑了一趟,据传这新过门的王妃,可是个聪慧有眼的伶俐人儿。”

    李恪不屑一哼,“一个小妇人,能起什么风浪,”说罢,脸上又露出狠笑,“此案一结,李泰必要背上骂名,名声扫地。这么多双眼睛瞅着,都闹到民间,父皇极爱面子,万不会像上回盗库一般包庇他,那坤元录他是别再想修下去,不知是会让谁代劳,等他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却为他人做嫁衣时,不知是否会气炸了肺,哈哈哈...”

    笑着,他放下窗帘,不知想起什么,暗忖道: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担心宫的情况,母妃今早才传了消息出来,含林殿禁的厉害,太医署那边嘴巴严实,也不知老五醒没。

    文学馆门内,杜楚客脸色绷着一张脸看着外头闹哄哄的景象,听见身后脚步声,一扭头就瞧见从侧门赶过来的刑部尚书高志贤,已逝长孙皇后表兄,长孙娴的公爹。

    “高兄,”杜楚客一揖,又皱眉看向外头,“连你都惊扰了,且看看怎么退去这些愚民。”

    “杜兄,”高志贤让高子健立在后头,自己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没搭他话,听闻了一阵外头情景,摇头道,“所幸这案子今儿就能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楚客听了一愣,扭头道,“你说什么,什么今日能了,案子不还没破吗?”

    “哦,”高志贤歉然一笑,抬手拍了拍略正褶皱的额头,“我竟忘知会你一声,杜兄有所不知,昨日早朝时候皇上诏见我,下了手谕令我今日结案。”

    杜楚客一下傻眼,难信地拔高了声音,“这、这怎么——案子还没查清,如何去结”

    高志贤拢着袖子,看着门外人缝里几个哭倒在地上的妇人,缓缓道:“杜兄,事已至此,再拖延下去又有何意,人是怎么死的,你我心中都有数,修书是好,求名求利人之常情,可太过急躁终究要出大事,”高志贤拢着袖子,抢在杜楚客变脸之前,回头换上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压低了声音:

    “更何况,这是皇上的意思。”

    听这明白话,杜楚客心口陡然一凉,面色隐隐渗白,想着宫里那桩未了的案子,一时惊疑这是不是已经查出了什么,难道真是魏王派人袭的齐王?

    越想越怕,他又抬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高志贤,没再多留,打了主意要进宫去探探虚实,便招来不远处观望的齐铮交头吩咐了几句,便同高志贤告辞,从侧门离开了,也巧,他刚走没多久,遗玉就到了。

    “魏王妃到”

    公共场合里,给贵人开道的侍仆总要喊上这么一声,众人扭头踮脚地看去,就见两排子穿着亮甲的王府侍卫持着枪矛开道,唰唰跑到门前,没多下就在人海里腾出一条两人并行的道路,为首一个月衫黛裙织碧挂,乐游梢髻凤头簪的娇俏小女子带几个仆下从中间行过,看这来人,被即开的人群里吵杂声一静又起,哇呀呀更甚方才,可那走在当头的佳人却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跨进文学馆大门。

    “高尚书。”遗玉是一路听着那诋毁李泰话和不管不顾的哭嚎声,脸上淡淡的脂粉掩住她眼圈的青痕,却掩不住她心底的火气,默念了几遍冷静,才同门内人照面,压根没注意不远处的高子健正在冷眼扫她。

    高志贤上下一打量这前阵子害的他高家颜面扫地的小丫头,冲她一回礼,遗玉余光瞄见齐铮偷偷同她打手势,就同高志贤敷衍两句,同齐铮走到一旁说话。

    “如何?”遗玉问道。

    齐铮似乎有些着急,眼神瞟着四周,低头快速她的话,在遗玉思索之时,又赶紧道,“杜大人让我给您带话,皇上昨日早朝有谕,要刑部今日结案,他进宫去求旨宽限时日,请您镇着这场面别让刑部收了案,等他回来。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破案,王妃,您可是查出来了?”

    遗玉先疑后惊,她天生就比别人多几道心思,思及前天在宫中和李泰一谈,这般那般想来,便是猜到李世民也许不会拿李佑的案子将李泰一坠深谷,竟是要借这大书楼的案子打压李泰

    背后冷汗虚下,果真如此,那她该如何是好!这案子到底是要查不要,查,就是逆着皇帝的心思,没准以后会更惨,可不查,就毁了李泰心血,让他蒙受这不白之冤,遭人唾骂。

    “王妃,王妃,您身体可是不舒服?”齐铮见她脸色不好,赶忙问道。

    “我没事,你——”遗玉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门外声浪忽地拔高,夹杂尖声哭喊,两人相视一眼,掉头就往门外走,可不能让百姓闯了进来,若是有人趁乱插科打诨,破坏了案发现场,抬走尸体,那还查什么查

    “打死人啦!出人命啦官差杀人啦”

    几重把守外,人群前空出一小片地,地上躺倒一个孱瘦少年,不知是死是活,一名包裹素巾的妇人跪下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哭喊,这可比是一块巨石砸入水面,众人回过味,仗着人多胆壮,“哗”地一下便往前涌来。

    最前面的变成一群义愤填膺的文人,义正言辞地替中间那群死者家眷讨要公道,那些家眷不要公道,只是呜呜哇哇地要还尸首,后头是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的百姓,为求真相求近观,死命地往前挤,几处哀嚎,也不管是谁踩了谁的脚,谁碰了谁的头,谁摸了谁的钱袋,而前头那对要死要活的母子却悄悄在人群中走离。

    那些个官差刚被那哭丧的妇人吓了一跳,不敢再强行阻拦,眨眼的工夫,就被人潮推后了一丈远,快要让他们冲到门口去。

    几个劝解的官员惊地连连后退到门内,高志贤皱了下眉,就对随行的侍卫点了下头,便听一声高亢的嗓门,力压群众,直能传到隔壁街上去:

    “刑部尚书高大人在此,谁敢放肆”

    百姓不多见大官,也不了解朝政,但尚书还是知道的,且刑部尚书这种掌管刑事的高官最让人心里怕服,一听这吼声,往前推进的大部队很快便停滞住。

    “本官乃是刑部尚书,”高志贤背着手走到人前,站在台阶上能让对面街墙下的人也能看见他人影,“诸位冷静,大书楼一夜二十八条人命皆为猝死,并非凶杀,案将定结,这就请家眷入内认领亡人,还请无关人士速速离去。”

    结案了?

    众人一愣,可没等他们反映过来,便听一声高喝:“高尚书不可,此案尚未查清,怎能草草结案”

    高志贤侧身看着沉着脸走近他的遗玉,就从袖中掏出一方黄绢手谕举起,板着脸道:“皇上谕旨在此,责令下官今日结案,此案刑部已有查证,魏王妃阻拦,是想抗旨不成?”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遗玉低头连道“不敢”,又伸出两手,道,“事关文学馆声誉,敢请一阅圣谕。”

    高志贤摸了下唇边的胡子,就大大方方地将那黄绢放在她手上,遗玉打开看罢,一皱眉又松开,抬头道:“若我没有记岔,新律中断篇有一则定曰,‘日案起于辰落于酉’,这还未到酉时您便结案,恐怕于理不合吧。”

    高志贤眼中精光一闪,看地她心里微微生出些不自在,才道:“想不到王妃竟也精通律则。”

    “稍有涉猎,”遗玉捏着皇帝手谕,不急奉还,压下那点不自在,定了定心神回视这位列三品的朝臣大员,道,“经我所查,死者一众非是正常猝死,乃是毒害,还请大人现就开堂审理,容我代为解疑。”

    也许逆着皇帝的意思,以后会更惨,但要她眼睁睁瞧着李泰被这般打压,让那些人命冤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莫不是高某听错,魏王妃要审此案?”不等遗玉回答,他便又不咸不淡地续道:“恕高某不能奉陪,这刑部的案子,还轮不到王妃来管。”

    这话说的直白,就是在讥她自不量力,遗玉并不意外,她很清楚听命协助查案的杜楚客不在跟前,她一个王妃位份是高,但没有谕旨圣意,如何也管不到刑部的案件,刚才那么一说,也只是想试探他。看看外面静不了多久的人群,遗玉面露急色,又看看眼前一副不合作态度的高志贤,僵着脸道:

    “那还请高大人依法行事,不到酉时,不可结案。”

    高志贤沉默下来,就在遗玉等的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才抬手指着外头骚动声又渐渐响起的人群,道,“高某是会依法行事,只是这民情愤愤,再拖下去,恐惹大乱,你若是能安抚众人,等到酉时结案未尝不可。”

    “这就不劳您费心。”遗玉见他松口,将黄绢双手递还,转身面向外面开始推搡的人群,朝前一步站出来,吸了口长气,环扫众人,扬声道:

    “诸位还请静下,听我一劝”她顿了顿,等人声小一点,没理会那几只尖嗓门的跳蚤,继续道,“大书楼二十八条人命一夜身死,实乃痛事,人是在文学馆出的事,文学馆就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的好听人都被你们害死了,还要什么交代,又赔不了我们人命,快把我大哥尸首还来,让他入土为安也好过待在这腌臜地方”

    这挤在人前嚷嚷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一手护着老母,一只拳头扬的高高的哑声呼道,迎来一片轰轰应承,一下子就将遗玉的声音盖了过去,声势颇有些骇人。

    文学馆这边动静,各路人马已有耳闻,纷纷踏至来看热闹,有几个是不得不提的,比方说,骑着马立在一棵树下一脸担忧的程小凤,比方说她身边不远处一辆马车上坐的三人。

    “呵,还真是热闹的很,好戏连连呀,”李元昌从对面车窗看望外头,道,“没想老四这口子还是个胆大担事的,你说那么些人围着她竟也不怕。”

    李元嘉坐在他对面,将闪烁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头把玩着腰上佩环,“你怎知她不怕。”

    “咯咯,嘉哥哥不知,这魏王妃的胆子可大呢,”长孙夕放下窗帘,扭头对两人调皮地吐了吐粉艳艳的小舌头,“夕儿胆小,是不敢这般抛头露面的。”

    李元昌看着她眼神微暗,哈哈一笑,爱怜地伸手摸摸她头顶,道,“你自当比她娇贵的多。”

    “七叔笑话夕儿呢,夕儿怎么同王妃比。”长孙夕晃晃脑袋。

    “你——”

    “她是什么出身,如何同你比。”李元嘉劫了兄长的话,抬头对着长孙夕轻轻一笑,眉眼温蔼,惹得她脸儿稍红,又扭头去将帘子打起来,李元昌挑挑眉毛没有言语,三个人继续往外瞧。

    “魏王呢,怎不叫魏王出来解释,他害死这么多条人命,你一妇人能做甚主”这文人说话,因多有功名在身,可不像平常百姓扣上遮拦。

    看着下面人头攒动,个个凶相,若说不害怕这群人暴动,那是假话,就是前面挡着一群护卫也禁不住惧意,遗玉目光同那个护着老妇的男子一接,她勉强露出个善脸,又朝前走近一些,好声道:

    “这位公子你先别急,我听你口音像是南方人,我祖父曾客居扬州,敢问你祖上何处?”

    那人稍一犹疑,不甚情愿地答道,“福州。”

    “是福州啊,”遗玉点头,“那你是何时搬来京城的?”

    那人愣了一下,红着眼睛道,“去年。”

    遗玉又是点点头,看看附近因不解其问而静下的人们,伸着手指了南边,“你府上现可是居住在城南的昌明坊东街?”

    “是、是啊。”

    “那就对了,”遗玉后退开一步,手一指周围,面色柔和地高声道,“死者现在这里的家眷,可有同这位来领尸的公子一样是近年才迁到长安,现住在昌明坊东街的,还请抬个手叫我看一看。”

    没人动,数百人里,半晌都没有一只手举起来。

    遗玉暗暗冷笑,后退几步重新上了台阶,微微低头盯着安静许多的众人,心里疼紧还在宫里紧闭那人,脸上带着几分嘲色,声音不洪亮,可却尖锐非常:

    “众人皆知,文学馆广收寒门志士,但凡虚心向学又有品行的学生皆有机会入馆,享月俸,免食宿,更有甚者,近年参与编修坤元录而不愿返乡等人,王爷谅其勤好,自掏腰包在京中买下一片普通宅居,供这些人家眷迁户入籍,可谓是煞费苦心,等待书成之后,也叫他们名录古卷。有言道,知遇之恩比再生,纵是马畜也晓亲善伯乐,又有农夫与蛇,解衣暖被其所毒咬。而今,文学馆出事,王爷遭人构陷,被污说是好大喜功之徒,可笑,可怜你等却也信这秽语,不助不谢他,反来争相污他声誉,连承认他宽厚与你们都不敢,不是比马畜不如,同蛇一般冷血无情吗”

    一通斥责,言末声涩,然下鸦雀无声,似是整条街上人都她字字句句里的寒心冻僵在这**辣的日头下。

    不知时过凡几,谁先带头,人群里有人高高举起了手,扯着嗓子喊道:“我、我住在昌明坊东街,我不相信那些同窗是王爷害死的”

    这一声方落,乌压压的人群里一只只手臂高高举起,兀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似要震破人的耳膜:

    “我家也住在昌明坊东街我以为那些人死同王爷无干”

    “王爷怎么会是好大喜功之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

    “呜呜,”先前那个被儿子护住的老妇人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向前,捧着胸口对着遗玉哭诉道,“逢年大涝,我儿连年考举不中,若非王爷厚待,我一家老小是要饿死在那南地里,我儿常说王爷待我们恩重如山,就是拿他命抵了也不为过,这尸首老婆子不领了,一定要查出来是什么人陷害王爷,害死我儿”

    此时人声沸沸,却是一改风向,由来两般。看着这一张张涨红的脸孔,遗玉的心渐渐又热乎起来。

    “老夫人快快请起,”她拨开侍卫,搀扶住那要下跪的妇人,紧紧握着她手,鼻音重重道,“您老人家放心,那些被害的二十八条人命,王爷同我定不让他们含冤而死。”

    “哼又是她坏事。”看着那群同仇敌忾的愚民,李恪眼里酝酿着一团怒气,将手中杯子摔回桌边上,沈曼云连忙去抚他胸口,柔声道:

    “主子别气,她再是能鼓唆人心,这案子今天也得结了,文学馆不可能总禁着,他们查不出证据,那些人命就还得是魏王背着。”

    “对,逃不了他。”李恪心情稍好,伸手环住她腰背,低头叼住她嘴唇,发泄一般啃咬起来。

    而另一辆马车上看戏的三人,却是静了好半晌才有人开口。

    “这魏王妃,有点儿意思。”李元昌轻拍着膝盖道。

    李元嘉放下腰上玉佩环,接过长孙夕递来的茶水,慢饮一口,垂眼遮去眸中神采,“这等聪明的女人,倒真是少见。”

    长孙夕端着茶壶的小手一抖,扭头看着窗外那远远不甚清晰的人影,暗暗咬紧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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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拿下!

    第一四四章拿下!

    杜楚客从延康坊赶到宫里,在御书房门口候了一个时辰,宫人报说皇上正在里面同房大人商谈国事,尽管是心急如焚他也只能在外头等着。

    李世民的确是在御书房里同房乔谈事,不过谈的可不是国事。

    “皇上圣明,一夜之间二十八人离奇身死,刑部既无力查明,若被定为凶案而不解,传出之后必引民忧,文人骚动,又对治政不利,倒不若尽快结案,谓之猝死是强于凶杀,只是,”房乔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案后龙颜,“只是这般要累及魏王声名,而真凶却逍遥法外。”

    “人是在他那里出事的,他不当担责吗?”李世民翻着一本折子,头也不抬道,“爱卿也到大书楼去看过,可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臣无能,未能发现异处。”房乔嘴里发苦,这可是桩奇案,他若是能有什么发现,也不必在这里小心翼翼地卖嘴,说是李泰一人声誉受损,但他再清楚不过,这个罪名一旦让李泰担了,想要翻案绝无可能,那随后而来的便是各方势力排山倒海的打压,一蹶不振,他对李泰并无情分,但那新嫁的魏王妃,却实打实是他房某人的亲骨肉。

    “同卿无关,”李世民批着折子,皱了皱眉,道,“是刑部那群人窝囊,今年新科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朕正考虑着是否要拨过去练一练。”

    见他转了话题,房乔不得不先顺着他话说,改为谈起今年科举一些拔尖的人才,从刑部说到吏部,正当李世民提起还在空缺的吏部尚书一位时,门外的小黄门又来报:

    “启禀皇上,魏王求见。”

    李世民停了笔,抬头,挑眉似是自语道,“不是解了他的禁,怎还在宫里头,”又瞟一眼垂头立在那的房乔,搁下笔,道,“宣。”

    “是。”

    外头正急躁躁地同李泰说话的杜楚客没讲几句,便眼巴巴地望着他被领进御书房,自己还得站在太阳下头晒着,好在日头渐落,没有中午那阵子闷热,不至于叫他中暑晕过去。

    遗玉暂时安抚下了文学馆前闹事的群众,但她劝了几回,人群却不肯散开,底下照旧会有不和谐的窃窃私语声,这个她也无能为力,只要不再像那会儿硬闯文学馆起来就好。便让人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同那位亡子的老妇人坐着说话,等着杜楚客从宫里回来。

    不是她爱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而是高志贤进馆里休息去,她若再没人影,保不准有人煽动一下,这表面上安定的民众又闹起来,索性就坐在文学馆门口当门神。

    眼瞅着日渐东落,她愈发心急,但急也没办法,她一没审案的权利,二来她不能轻举妄动,高志贤根本就没有把她这个“魏王妃”看在眼里,连她那酉时落案的律则,赌的也是他那几分轻视——刑部都解不了的案子,还能有什么进展,说白了,摘了李泰冠在她名前的帽子,她这个王妃什么也不是。

    身边的老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个把时辰,遗玉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目光却看着街上人群,街对面的几辆马车,还有对面茶楼上一道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心里一遍遍地演算着这桩凶案的始末,一想到那元凶就匿在这条街上等着验收成果,胃里便烧的慌。

    “王妃,快到时辰了,”声音从背后传来,遗玉面色一僵,站起来转过身看着领着几名手持纸笔帛册的官员走到门旁的高志贤。

    “高大人,”两人站的不远,放轻了声音也能听到彼此说话,遗玉看着原本坐在街头巷尾的人群随着日落又有活跃的趋势,道:

    “您想必还没看过坤元录拟出的几卷手稿吧?”先前李泰是有让人抄过几份拟稿送到各部供阅。

    “高某不才,对地学并无爱好。”

    “也对,”遗玉点头道,“说起地质,多是让人觉得枯燥无味,我以前也不喜欢这门学问。”

    高志贤扭头看她,道,“枯燥无味?这话实不当王妃来讲。”

    遗玉看着他,竟是有些孩子气的摸了下鼻子,道,“我一开始的确是不感兴趣,实话同您说,我喜欢看些杂文,诸如《西山行记》一类,而四书五经这种正经的学问,有一半我看久了就会头疼,小时候家里穷困,连本书都买不起,后来环境好一些,有几个月钱也都使到买杂书上。”

    有关遗玉的传闻,当初卢中植正正经经地开宗祠让他们一家四口认祖归宗,长安城有名有望的家户都请去宴会,听这魏王妃主动提起私事,高志贤心思一动,便接道:

    “听说王妃家中原在蜀地?”

    “正是,说来也巧,天可怜见,因缘巧合之下让我们认祖归宗,不然我现在许还是个农女,”遗玉偏头一见他眼中兴趣,便将当初卢老爷子编的那个身世以及认亲经过讲了一遍给他听,极尽详细,又穿插一些卢家的“私事”引他听下去。

    高志贤是津津有味的听着,直到两人身后不远处见他们相谈甚欢的高子健不耐烦地走了上前,打断她的叙述:

    “爹,时辰都过了,赶紧结案让人把尸首领走吧。”

    遗玉正讲到那块让他们祖孙相认的玉璞,只当没有听见高子健的话,也对高志贤道,“那块玉是罕见,我到现在也说不上它是哪种玉石,素闻高大人见多识广,今日那玉恰好没有带在身上,不然是想请您帮我辨一辨。”

    “哦?是什么样式的玉?”高志贤好奇问道。

    “爹,时辰到了。”高子健沉不住气,拔高了声音。

    遗玉不理他,自顾伸手比道,“这么大一块,是红色的玉璞,未经雕琢,可连外头的玉皮都比寻常玉石要来的精致。”

    “红玉吗,那——”

    “爹”高子健瞪遗玉一眼,是恨不得将这女人嘴巴堵住。

    高志贤抢在遗玉再开口之前,抬手止住高子健话语,板起脸又恢复那副疏离的模样,侧头伸手对遗玉一引向内:“高某卖魏王爷一个人情,陪你拖延半晌,但案子终是要结的,还请王妃退旁,让高某理案,退散此地民众。”

    被拆穿动机,遗玉脚下却没挪动半步,一正脸色问道,“高大人身为刑部长官,面对如此大案,难道就不想查明实情吗,您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当将此案完结。”

    高志贤摇摇头,“陛下有谕,下官末敢违逆。”

    “酉时还没过,大人肯给我半个时辰,我便让此案水落石出。”遗玉放下身段恳求道。

    “案情已落,有文学馆众士口供,加之二十余尸首无伤无痕,证此并非凶杀,还有何可查。”

    “大人是不想让我查,还是不敢让我查?”

    见她如此难缠,高志贤唰地拉下脸来,侧头去招唤官差,硬声道,“来人啊,护送王妃到一旁休息。”

    眼见几名跨刀的官差围上,遗玉亦是冷脸,一挥袖,怒斥道:

    “退下”

    她这一嗓子厉斥,气势十足,那几名官差愣是不敢上前,可叫馆外众人都发现门前不对,骚动又起,高志贤眯了眼睛,盯着遗玉道,“王妃这是何意?”

    “高大人明知故问,既然你不愿帮死者洗冤,那本妃便逾越了,”遗玉再没给他好脸,挑高了下巴,后退几步,一侧身高抬了左手,昂声命道:

    “来人啊,请刑部几位大人到大书楼前重审案情”

    “是”

    震耳一片应声,原本还在下面守门的王府侍卫毫不犹豫地持着枪矛转身围上来,唰唰几下就把包括高志贤在内的一众受惊的刑部官员围起,又有两人护在遗玉前后,见此变故,下面的百姓已然傻眼。

    “你好大的胆子”高子健一手护住他父亲,瞪着眼睛一吼,“来人啊,把这些违逆之人拿下”

    高志贤来不及阻拦,原本见状不妙的刑部官差便也蜂拥而上,一下子就将遗玉在内的众人全都包围起来,魏王府的侍卫自然不是吃素的,枪矛一伸便将那些官差都隔在丈远之外不敢上前,短兵相接,一时也辨不清是哪方更占上风。

    “小玉”站在街对面的程小凤慌忙离马,连连纵身从馆前人头上踩过,一闪身挡在遗玉面前,来不及同她言语,怕人乱中伤她,一鞭子抽开堵上来的官差,只是紧张地护住她。

    “看来魏王妃是要抗旨不尊了,”高志贤拨开挡在身前的长子,阴沉着脸孔看向被几名侍卫护在当中的遗玉,拿出当朝重臣的气势,换做旁人怕早就被他看的抬不起头来。

    可遗玉常在李泰这低气压的人身边待,又是两经生死的人,岂会惧他,同样背起了手,示意侍卫让开,两步上前,凌然一眼盯向的高志贤,寒声道:

    “胡言乱语皇上谕中有旨,责令你查明此案,三日了结,你却罔顾人命,不辨是非,将一桩凶杀当做寻常案件处置,我有心助你结案,却被你私心阻挠,究竟是谁抗旨不尊”

    “好、好”高志贤被她这小辈当众使绊,黄了脸面,三分怒气陡起,一挥手,高声喊道:“来人,把这群闹事之众给本官拿下”

    就在遗玉的惊疑中,原本门前两立,他一声令下,却不知馆内从哪里又冒出几十人,一下子包抄围上,王府侍卫压力陡增,以一敌三,乒乒乓乓对武,刀光枪影,没过多久便被拿下一半,形势瞬间逆转

    下面百姓早就哗然大乱,被紧密护起的遗玉咬紧下唇看着这番动乱,若非逼不得已她怎会动武,奈何武兵经验尚浅,没料高志贤早有防备,她心中悔煞,短短一息之间纵过数道念头与心,恨自己终是帮不上李泰,想着挽回局面,一握拳再松开,哑着嗓子喊道:

    “都住手是误——”一句误会没能喊出,便听远处一片马蹄声响来,拥拥堵堵的百姓之间冲开一条道来,当是闻尖声一嗓:

    “魏王到,房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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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破奇案(上)

    第一四五章破奇案(上)

    “魏王到,房大人到”

    众兵停戈,学馆门前又来人,闻清道者斥喊,街对面马车中、茶楼上,观望者数人惊疑,知变故又生,个个打起了精神观望。

    遗玉既惊又喜地看着排开人群渐渐行近的一支卫队,人影分开,露出一马一车,当首骑在马上的紫袍玉带者,赫然是本应被拘禁宫中的李泰。

    李泰将门前情景尽收眼底,亦是看到了被程小凤护在身侧的遗玉,一眼对视之后,但见地上伤者几多,数名暂时停下动作的持刀官差已然逼近她,他眼中戾色一闪而过,目光一转,寻到高家父子,勒缰停马。

    “参见魏王。”高志贤早闻李泰被禁宫中,眼下见他出现在面前,纵是百般惊疑,被面无表情的李泰那么一盯,还是绷着脸率先低头揖礼。

    四周官差见上司这般,便“唰唰”收了跨刀入鞘,躬身行礼,接着是魏王府的侍卫,最后才是长街上的文人百姓。

    “参见魏王。”

    一声落,四周陡然静下,李泰不语,环扫众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在遗玉身上,“王妃可有伤到?”

    遗玉看着他,便又有了主心骨,新婚里两日未见,一双眼睛简直离不开他,此刻被人团围也不再有一丝害怕,又听他最先是问询自己安全,不由摇头浅浅一笑,安抚他道:

    “无碍,略受惊吓而已。”

    李泰一点头,不知两人这番互动落在远近几双眼中什么滋味,扫向低头行礼的高志贤,不愠不火道:“刑部今日在文学馆门前威武,本王记下。”

    这分明是倒打一耙,高子健火冒三丈,抬头欲驳,却被高志贤眼明手快地拉住,当老子的到底是比当儿子的多个心眼,一来他认出随行宫人,想是对方夹旨而来,二来他不是没同李泰打过交道,心知就是今日在文学馆门前动武之事他刑部占理三分,也未必能在李泰那里讨好,毕竟那魏王妃拿人时喊得是“请”,而高子健却是声声斥了对方违逆的。

    房乔从马车上下来,也将眼前情景看了八分,见李泰不叫众人起身,也不逾越,瞅到遗玉平安无事,便唤李泰一声:

    “王爷?”

    “宣谕。”李泰翻身下马,几名后随的宫人走上前来,一人抖开手中黄绢,待众人头低更深,方锐声宣道:

    “上谕,闻大书楼亡众一案另有隐情,然刑部办事不利,恐滞冤于薄史,现将此案交予中书令房玄龄审理,刑部从旁协案,此令”

    听谕旨,高志贤浑身一僵,纵然心有不甘,也唯有先应声听命,而遗玉则是惊讶地抬了头,看向不远处一身朝服的房乔,微微皱眉,不知这当中是又有什么转折,才叫事情有如此变化,皇上不是有意打压李泰吗,怎么又让房乔来给他洗冤?

    太宗皇帝的威望不是一般的强,满满街头竟无一人有疑,就是高志贤也没向房乔半句质问,几名被困在馆内的学士问询出来迎接李泰,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刑部将涉及此案的口供等物一并转交到房乔手上,遗玉适时提出她已有解,愿助中书令大人破案。

    高志贤在一旁不满地轻哼一声,房乔好脾气的问遗玉道:“王妃可知,这审案的流程是有规矩。”

    遗玉虽面对他心情复杂,但面上还是带着三分生疏五分客气道:“房大人放心,刑律审篇我是通读过的。”

    房乔尚在斟酌,李泰从下属那边走过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她一遍,“查出来了?”

    有他往身边一站,她就无端冒出一身底气,遗玉仰头看这比她高出一头还多的男人,忽地想起那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所剩不多的担忧也随之话去,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志贤可以不卖遗玉面子,经她几番明指暗示也不让她碰这案子,但有李泰到了以后却不一样,三言两语交涉后,房乔便允了遗玉拆案,未免天色暗下,没再转到公堂,就让人大书楼前摆了临时的案堂开审。

    眼见这边就要开审,那街上看热闹的几路人马自是不愿意错估这场好戏,下楼的下楼,下车的下车,都聚在了门前。

    遗玉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吴王李恪,一脸温态的楚王李宽,还有李元昌李元嘉一行,最后才将视线落在冲她矜持地点头的长孙夕身上,冷淡地回了一礼。

    文学馆这案子既交给房乔,李泰为了避嫌,便是他说了算,也不知这房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允许了他们入内听审,且那些前来讨尸的死者家眷还有一些文人百姓也在他睁一只眼闭一眼的情况下混了进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入内,被前头人引了往大书楼走,遗玉同李泰走在人群当中,两人挨得近,不妨被他勾了手指牵住,温温热热的掌心覆在手背上,叫她别扭地轻轻挣了两下,反被他握的更紧,生怕动作大了被人瞧见,便只好由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手,微红了脸蛋,压低声音同他说话。

    “你怎么出来了?”

    “吴王已醒,失忆了。”李泰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婚前那几日她也是高热了一场,差点烧糊涂,不得不说是有些后怕的。

    遗玉一愣,随即道:“那案子是结了?”

    李泰就将李世民午膳后解让他宫禁一事说了,遗玉却更纳闷,抬起下巴示意前面一边走路一边翻看案情的房乔:

    “怎么你同他一起来。”

    “恰好遇上,”遗玉听出他敷衍,正要再问,耳朵上便是一痒,他手指拂过挂了她碎发到耳后,低声道,“可有累着?”离的近,他当然看见她眼底被脂粉遮盖住的青色。

    这亲昵的举动便让她忘了词儿,想起这几天担惊受怕的度日,扭头看着他风华从容的俊脸,突地泛起了委屈,垂头看着路面,也不管他是否听见,极小声道:

    “你回来就好。”

    手指忽然被捏紧,下一刻又松开,一瞬间的疼痛让她明了这几日的分离他应是同她一般难熬,心口一烫,不再言语,就听他低沉的嗓音似在耳边一般响起:

    “再过一阵,带你到外面散心。”

    去外面散心,要出远门?遗玉疑惑地仰了头,正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瞳里未及收回的柔和,他这难得一见的神态,愣是看的她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好不尴尬地撇过头去,暗啐自己没出息,便也忘记要和他说什么。

    两人这番细微的举动,并非是没人察觉,李元昌几人掉在后头走着,从人缝里看见那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偷偷拉了手咬耳朵,李元昌一个闷笑,侧头对李元嘉道:

    “这老四最是闷人一个,没想也有这般怜香惜玉的时候。”

    李元嘉没搭话,倒是长孙夕轻声接话:“七叔不知,魏王甚是疼宠这位卢小姐,两人婚前便是一处在外巡游了两年才回来,啊,说起这个,现在这魏王妃原本是皇上指下的一个侧妃,也不知怎地,从外头绕一圈回来就变作王妃了。”

    “哦?那这女子倒是有些手段的。”李元昌道,唐时男女大防不重,可也忌讳婚前私相授受,若非是李泰和遗玉有婚约在身,那样同行在外,是会被人诟病的,即便这样,从一个未婚的侧妃便做正室,当中原由,却是耐人寻味,引人遐想。

    “七哥。”李元嘉皱眉扭头,他是男人,自当听出李元昌话里秽意,“夕儿还在,你且慎言。”

    李元昌不以为然地笑笑,却没再开口,一行人穿廊过园,就来到大书楼前面。

    大书楼前是有一片空地,东西北三面铺了席案,房乔和高志贤同在场几位皇子告罪之后,便在北面坐下,其他在场有身份地位的王爵都挑拣了两旁座位,一群看客就在长廊下头、花园前面挤挤囔囔,有护卫圈守着大书楼前后维持现场,遗玉同李泰一齐在西边当首一处坐下,没多久就有馆内下人上前奉茶。

    贞观十一年颁行的《贞观律》就是房乔和裴弘献等人修的,由他来审案也算是名正言顺,开头过场要走,几名案发头一天被请去刑部喝茶的文学馆学士都被传了过来问话,不得不说李泰这场子镇的厉害,几个原本被逼得在诬陷李泰的口供上画押的文人,见着李泰冷脸坐在那里,个个都敢同高志贤叫板,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只说是被刑部逼供的,咬死了李泰从没强迫过文人日夜赶修坤元录。

    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质疑目光,高志贤倒也沉得住气,刑部办案是雷厉风行惯了,这些人没有受刑已是轻的,在场明理的都知道这些道道,就是李泰都没有打蛇顺棍上,但也是默许了手下那群文士好好当众恶心了刑部一把。

    还是房乔看高志贤快要翻脸,才出声制止了场上混乱,让人带着几位骂的口干舌燥的先生到一旁休息去。

    “经刑部仵作验查,死者二十八人当于四月初四夜间身亡,尸无伤痕,又无毒迹,乃呈猝死之状,谓之凶杀无从查证,”房乔将薄上记录念出,环扫一圈,视线落在遗玉身上,道:

    “魏王妃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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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破奇案(中)

    第一四六章破奇案(中)

    “魏王妃有何高见?”

    遗玉被房乔点名,众人都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她扭头看看李泰,见他点头才站起身,环扫场上,房乔的洗耳恭听,高志贤余怒未消的脸色,李元昌李元嘉看热闹的样子,李恪神色不明的面孔,等等几眼,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想着谁人是来看他夫妻二人笑话的,谁人是等着落井下石的,方才迟缓出声道:

    “四月初三夜大书楼二十八位文士,并非寻常猝死,而是死于毒杀。”

    “哈,”她话音一落,民众中窃窃私语一起,就听一声嗤笑,却是现在刑部任职的高子健发出,“大书楼中并无毒迹残留,刑部仵作三次验尸,都未发现异常,明明是猝死却要强指是毒杀,不知魏王妃这是从哪里来的‘高见’?”

    这场上身份尊贵之人凡几,哪里轮得到高子健开口,可听他说话却没几人露出不耐之色,显然是乐意前面有这把枪使,李泰瞥一眼那强出头的高家长子,便又垂下眼皮吹着杯中茶面,高子健是不知他这“嚣张”的态度已然让李泰“上了心”,遗玉却巴不得有人在这时同她唱对台戏,便正色答曰:

    “这毒使得诡端,乃是江湖上厉害的路数,单从尸体表面并不能判断毒否,乃是一种让人死后呈现猝死之状的异毒,我两验尸首,非是在外巡游期间有所机缘,未必能看出什么他们是中毒而亡的,就是退一步说,各位想想,一夜之间连有二十八人猝死,这岂是合理之事?”

    她今日一袭月衫,着了黛裙,素色冉冉,是为这大书楼亡魂去了新婚之喜,衣着发饰皆是贵而不繁,白玉羊脂佩带,隐隐带着越了这芳华早年的女子知性,引人注目,比起高志贤的挑衅,她说话有条有理,不躁不烦,单凭气度,直叫人不禁就想信她三分。

    这边李泰听到她验尸之词,已是拢起了眉,薄唇轻轻抿起,就听吃了呛药的高子健再次讥道:

    “空口白话,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这案子还断什么断,难道待会儿凭你瞎白指认一个凶手,就让定他罪吗?”

    “高公子言之有理,”遗玉反去捧他话,扭头对房乔一抬手,示意道:“可容我向各位一示死者所中之毒?”

    对面列座,李恪双目微眯,方射向遗玉,便被她身旁李泰一记冷眼堵回,那双黄昏时尤其碧翠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一切,叫他心中一凛,刚冒出的一点杀气不翼而飞,唯有状似不经意地改为一笑同那男人点头,心中暗道:无妨,凭那蒙面女子来路神秘,毒术超绝,事情又安排的天衣无缝,这涉世未深的魏王妃焉能看破,虚张声势。

    “哦?”房乔面露惊奇,“王妃是已将这毒症查明?”

    “正是。”遗玉肯定的回答,让场上众人目光又是一变,房乔大手一挥,道:“那便有劳了。”

    现在坐的位置角度刚好,遗玉就没让房乔在场上布置席案,跟在她身后的平彤和平卉将腰药箱和鸟笼摆上便退到一旁等候吩咐,遗玉套着蛇皮手,一边从药箱中小心取物,一边解释给众人听:

    “有一花草名曰米囊花,又名虞美人,其果壳吸食可通心脉,有治绞痛之效,又可致人兴奋,”她一手捧出一枝半干的橘色花朵,是早上才从翡翠院的药圃一角采下,“平卉,呈给几位大人看。”

    卉用帕子垫在手上,托了那色相妖娆的花枝到房乔和高志贤等人面前,此行有宫中老资历太医随同,也上前辨认,连连点头道:

    “是异种的虞美人,王妃所言不虚。”

    房乔疑惑道:“依你所言,这虞美人是治病药草,同本案又有何牵连。”

    “大人有所不知,”遗玉拿起一小瓶特别处理过的壳粉,“这米囊花使用过量,是会引发人头疼昏睡等不利之症,是药草又实乃一厉害的毒草。”

    说罢,掀开一只鸟笼布罩,露出笼中一只正在梳毛的雀儿,将药粉倒入一张草纸中卷起,用火折引燃,探入笼中在雀儿面前薰着。

    “诸位请看。”

    大家好奇地望着那鸟瞧,没过多久,就见它的开始欢实地在笼子里翻腾,如此遗玉又烧一卷,它竟喳喳疯叫起来,不停地拿身子去撞鸟笼,不顾死活,一副疯癫模样。

    众人面色有异,遗玉正要再解,就听对面一声娇呼,“好、好残忍”

    长孙夕捂住嘴别过螓首,一脸我见犹怜的受惊模样,场上几乎全是男人,原本不觉得遗玉对一只鸟禽这么做有什么不同,但见长孙夕这副神态,也都不由对遗玉露出三分不赞同来。

    “夕儿莫怕,”李元昌轻轻拍了拍长孙夕的肩膀,掉过头皱眉对遗玉道,“这等害事,你且赶紧。”

    遗玉没做声,又掏出另一瓶药粉去卷纸,就听身边响起那不咸不淡的语调:“妇人之仁,在顺州时,七叔还没这怪性吧。”

    李元昌脸色微变,干扯了下嘴角,“老四仍是耳聪目明。”

    两人打哑谜,旁人有听没懂,遗玉却是为李泰这不容别人说她的护短性子偷偷弯了嘴角,将手中卷好的纸烟点燃丢进笼中盖上布罩,片刻后再掀开,众人便见那雀儿明显平复许多,又过一阵,便安静下来,懒洋洋抓着脚撑。

    她露这两手让人收了轻视之心,当然也有心眼多的暗暗打上这米囊花的主意,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王妃之见,大书楼一众便是中这米囊花毒而亡吗?”房乔拍着案头分析道,“这也不对,我看你方才用药剂量,一只鸟雀尚且如此,那人吸食此毒,是要多大剂量?若真是中此毒,那多半是通过香炉薰燃,但本官看刑部记录在案,大书楼中当晚所燃不过是寻常蚊香,若是由人带入楼中放毒,杀二十八人,又该带多少瓶毒药才够,凶手又是怎么让死者被迫吸食的,嘶,行不通,行不通。”

    李恪端起杯子喝茶掩住笑意,高志贤板着脸问遗玉道:“房大人的话,你可听到?说死者是中这米囊花毒,根本就行不通。”

    “我何时说他们是中此毒而亡?”遗玉准备药碗,头也不抬道。

    高志贤吹胡子道:“既然他们不是中此毒,那你这半晌又是在作甚。”

    “我何时说他们不是中此毒而亡?”取出竹筒添了药粉拿在手中摇晃,遗玉抬头道。

    闻言,高志贤黑了脸,“你难道是在戏弄我等不成?”

    不明遗玉意图,房乔也出声道,“王妃这是何意?”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遗玉好脾气地安抚一声,转而去问那两名随行的太医,“两位可曾听说过,一种名为素荆草的药物?”

    两人寻思一番,摇摇头,“在下孤陋寡闻,还请王妃指教。”

    “此物乃是一罕见药种,生长在高山之上蛇窝之旁,独株而生,又名别离花,绿瓣白蕊,只在花期采蕊心一点花粉可成药,”遗玉摇摇手中竹筒,“这里便是那别离花的花粉浸液,此花本身无毒,然有增效之用,佐米囊花生香,吸入口鼻便可令药效增十倍之剧,只需离尺距吸入口鼻一缕,一息会觉困倦,二息会觉体乏,三息便会入梦,入梦则不醒,终致窒息而亡,无痛无伤,若说此毒有何缺点,那便是促了药性,挥发过快,不能久存。”

    她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大书楼前众人耳中,再瞧她手中随处可见的竹筒,兀地有些可怖起来,各人颈后发凉,最先出声的却是李泰:

    “毒源何来?”

    这才是重点,遗玉扭头看着适时提问的李泰,清了清嗓子,“房大人可差人去将书楼中所用兑墨的盛水竹筒全数取来?”

    房乔一愣,便是明白过来,“这么说,你手上的——”

    “没错,这竹筒就是我从大书楼里取得,许是当晚死者之一所用,”遗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对面李恪,站起身绕出座案,嘴角噙着冷意,为众人解惑:

    “这凶手端的是思虑周全,大书楼每日黄昏有人清扫一至三楼,无学者在内,王爷不在就无人敢上四楼乱碰,他只需提前在四楼藏匿,等人清扫完毕,借职夜众人归来之前的空隙,在仆从换过新水的竹筒里分别撒上别离花粉,同寻常清水无异。再假装最早到场,等人来齐,夜间便将用米囊花裹了表皮的墨块一人送出一块,他用这新墨勾起人好奇,或说此墨不可存夜,寻些此类由头,当晚众人被分到各个楼层抄录,必用别离花水沾新墨研墨,生墨香,一嗅便中毒,三息身死,不挣不扎,一梦长眠,待到有人发现尸体,那毒香早散,只余墨痕。”

    她话音落时,大书楼中响起一片抽气声,李泰一捏茶杯,仰头看着她背影,房乔闭目沉思,高志贤也紧紧揪起眉头,她借着拢发的动作遮掩盯向李恪的目光,果见他神色有异,但还是摆出一副为死者哀痛的模样,若非是防止打草惊蛇,她真想扯了他那张虚伪的脸皮,问一问他就不会怕那些冤魂寻仇,夜里可能安眠。

    官差将大书楼中的盛水的几十只竹筒都取了出来,摆在一张案上,房乔拿了一只在手上,高志贤只是观望,将她所说之言消化掉,片刻后,便问遗玉道:

    “虽王妃所说头头是道,但听你刚才所讲,死者所用墨块只有表皮燃毒,毒香既散,岂不是没了这件证物?本官糊涂,不知你是如何推出这墨有那米囊花毒的,若没证物,恕本官不能信服。”

    “我自有解答,”遗玉将手中竹筒递给平彤,“还请房大人派人请出那二十八具尸身,且容我指认凶手。”

    齐铮就站在李泰身后,闻言一颤,却不敢抬头生怕泄露了神色,房乔很是配合地让人去凉棚抬了尸体过来,顿时恶臭漫天,除却来认尸的家眷哭哭啼啼起来,其他人多是掩起口鼻,目露厌色,而这在堂唯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恶心地扭头干呕起来,一个则是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落在有心人眼中,自会比较一番。

    看着遗玉穿走在尸体中蹲身翻寻,房乔眼神复杂了一瞬,面对这样的孩子,他既怜惜,又难免生出一股为父的骄傲,可一想到那夜答应他们兄妹桥归桥道归道,亲生骨肉不能相认,心中便是酸涩难忍。

    李泰见遗玉起检尸,并未阻拦,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目光渐渐昏暗。

    遗玉很快便寻到了她要找的那具尸首,从那尸体衣物上摘下一物,让人用木盘托送到房乔和高志贤面前。

    “这是?”房乔指着盘中一只扁平的墨袋,一晃眼便明白过来,“这、这里面原先盛放的便是那些染毒的墨块吧?看着是同寻常墨袋无异,王妃是如何发现的?”

    高志贤听后一愣,随即惊声瞪着遗玉道:“这么说,那凶手也已中毒而亡了?”不及遗玉开口,便怒拍了案,指着前面一片尸身,“去看看那是谁”

    “回禀大人,是文学馆的胡学士。”

    “可恶,”东席有人恼斥一声,众人寻声看去,就见李恪气道:“这凶手已死,岂不是查不出是谁指使人害了这些文人?”

    李泰目光微闪,齐铮身形微震,红了眼睛却依然不敢抬头,正是痛心疾首时,却听一道淡哑女声:

    “不,凶手不是他。”

    他心痛变成惊愕,抬头看向场中,就见在那排排腐臭的尸首当中立起一道人影,听得高志贤质问道:

    “王妃又在卖什么关子,这大书楼前后每夜都有人值守,刑部已经排查过没有见到可疑人物,若是你所说那般毒害,凶手不就是这死者当中一人吗?”

    脚边的尸体让遗玉想起昨晚梦境,那些亡魂狰狞的模样让她手脚发凉,她再一次环扫四周,同李泰目光一碰又离,汲取了些许暖意,对着房高二人开口,道:

    “当晚大书楼中,实是有二十九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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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破奇案(下)

    第一四七章破奇案(下)

    (粉红192加更)

    “你说什么?”高志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王妃是说,还有一人在场?那人便是凶手吗?”房乔急忙问道,原本是当这又一件无头公案谁晓峰回路转,那凶手竟不在死者当中。

    遗玉没急着答话,扭头去寻李泰,道:“文学馆中人外宿是要记录在门房,王爷可好让人去请四月初三那晚留宿在馆内,又参与编书的学者前来?”

    泰抬手招来一名随同听审的管事,低声吩咐两句,那人便小跑着去了,其实这边动静,早有不少留宿馆内的学生都赶过来看热闹,不大一会儿,人就找齐了,就在场上东南一角站着,有人神情局促也有人一脸迷茫,数一数是有二十三人。

    “王妃莫不是想说,那凶手就在他们当中?”高志贤问道,那群人一下子便绷紧了神经,有人甚至大呼了一声荒唐,但见着李泰就在那里坐,便没乱起来。

    “高大人刚才不是问我,如何推出那墨中有毒的吗?”遗玉是极少会顺着别人话走的一类人,她同李泰一样喜欢自己掌握住言谈的步调,在普沙罗城一年又常对着韩厉那样信上尽是针眼儿的老狐狸,即便是在高志贤这等刑威颇重的人物面前也不怯场。

    高志贤自然是发现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微火,张了嘴又闭上,没接她话,两人这点言谈上的微妙不乏有人察觉,房乔便是其一:

    “还请王妃明言。”

    “大人客气,”遗玉抬手指了他面前托盘上摆放的墨袋,道:“你不妨撩开仔细看看里面。”

    房乔伸手抽开墨袋,却见里头空空唯有一根兔毫,想一想,他又伸手进去在袋里摸了摸,翻手向上,就见指头上沾了一层墨粉。

    “米囊花壳粉是有色之物,多呈褐黄,混在墨中当然不见色,但若同其他颜色衬在一起,便可发现细微不同,各位看我手上带这副青皮指套,乃是蟒皮所制,有隔毒之效,那日验尸时我探囊中,便发现套上颜色有异,除却墨灰,青色的指套上隐约呈出一些绿色。”

    “若有擅画者,当知黄色同青色相掺便是绿色,我便疑这墨中有鬼,再一细看,这墨袋内层竟然满满都是墨灰,显然曾放过许多墨块,我打听这位胡大人为人,他素来节俭,又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把备用的墨块用纸包了再放进墨袋中,因何会突然这般邋遢?这么一袋子墨块是去了哪里,他一人能用这么多吗?我又从胡大人好友处知那兔毫是他之物,这么一来,便有两种推论,其一,这墨袋是胡大人的,他是凶手,不知何种原由取得这些毒物,害了同僚之后又畏罪自杀。”

    小小一个墨袋,一层墨灰,竟也能从颜色相撞中看出异常,顺藤摸瓜查出线索来,非是才思敏捷不能为,当真是叫人心中惊叹,房乔压下吃惊,点头道:

    “这么分析是有理有据,那为何你又说他不是凶手?”

    他问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疑惑,遗玉并未直接回答:“很简单,你看那袋中的兔毫。”

    房乔将笔取出,拿在手中细看,未几,翻来覆去打量,见着上面斑斑墨灰,正在寻思时,遗玉却已经转身走向那群出事当晚留宿在馆内的学生,一双冷眼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道:

    “他当晚夹带一袋毒墨在大书楼害取一众性命,那墨袋是文学馆统一发放的一种样式,几乎人人相同,不差多少。未防此案被人查出,追到他头上,他行凶之后等到毒气挥散,在死者当中寻一替死鬼藏匿‘凶器’,将有毒的墨袋同对方无毒的墨袋交换。只是这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未免有人生疑,就将死者生前所用兔毫放入墨袋,以示他物,岂料正是这只兔毫,让我看出凶手另有其人——即便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也不会将生前所爱之物如此糟蹋,随意置放。”

    在座众人各自琢磨着她话中意思,房乔又细细打量一遍那脏灰的兔毫,杆有磨痕,显然是常握在手中,然而那笔锋却是修剪的光滑如斯,如同新笔一般,不像常用之物,如此,唯有一解——

    “这只兔毫,是胡大人第一次进考时候,伯母所赠之物,他最是孝悌,惯常将它带在身上,没人时才会拿出来细看,却从没见他用过。”齐铮走了出来,红着眼睛。

    闻者静默,房乔也是个孝子,深能体会那份心情,轻叹一声,掏了汗巾将这兔毫擦拭干净,放在一旁,轻叹道:“难得一片孝心,却不能尽孝终老。”

    “王妃可知凶手究竟是谁?”高志贤问道。

    “嗯,”遗玉闷应了一声,向对面那群案发当晚留宿的人道,“为替亡者申冤,得罪各位了。请你们一字排开,转过身去低头蹲下。”

    一群人对望之后,短暂的犹豫后就纷纷转身蹲下,房乔已是离案走到遗玉身旁,他很是好奇她如何辨认凶手,跟在她身后从左到右走马观花的来回一趟,最后停在一人背后,俏脸一沉,伸手一指。

    “将他拿下”

    二十多个人几乎同时回头去看,却只有一人看见那双正指着他鼻子的手,下一刻,两只膀子便被压住。

    “放、放开我简直是荒唐,我怎么会是凶手”

    就连齐铮都惊诧地喊了一声,“裘海良,是你!”

    “不是我我那晚一直在房间休息,就没有出过门,怎么会去杀人”那名唤裘海良的年轻男子挣脱着,恼怒地冲着遗玉道:

    “王妃因何要冤枉学生,莫不是找不出真凶随便抓一个赖上”

    “是你,”遗玉很是奇怪她此刻还能如此平静的说话,“常来大书楼的人都知道,楼外围有不少护卫巡逻,出入很容易被人看到,而你知侍卫从不过于靠近书楼打扰,便在行凶之后,躲在了大书楼外的花丛中,书楼中看见你的人都死了,等到早上有人发现尸体,你再趁着混乱混进闻讯从宿馆跑来的学生当中,只扮作是刚刚到场,再同他们一道离开即可。”

    那人竖起了眉毛,火冒三丈道:“你冤枉我,凭你这般推测,便能说是我杀人吗,你有什么证据”

    “你的后颈,”遗玉道,“那两日蚊虫十分之多,花园里更甚,若有人在园中熬了一夜,即便是头脸都护住,后颈也会被蚊虫叮咬成一片,你后颈尽是红红点点,但凡行医者能断,此乃被叮过三四日之后消肿模样,正是那晚留下。”

    房乔伸手按下裘海良挣扎的脑袋,扯低他衣领,果然见到一大片叮咬后消肿的红点,当即变了脸色,冷声道:“四月初三当晚你在哪里”

    “我在房中休息,我没有杀人”裘海良憋红着脸大喊大叫,额头却已有冷汗冒出。

    “有谁为证?谁能证你没出过门?”房乔逼问。

    “我一、一个人独住一间,去哪找证人”

    “还敢狡辩,”房乔一甩衣袖,朝座位走去,同时怒道,“来人,重打三十大板,看他招是不招。”

    “等等,”遗玉上下打量着那怒视她的男子,落在一处,目光一闪,上前一把摘下他腰侧的墨袋,从里面翻过来仔细一看,当是冷哼一声,反手丢向齐铮:

    “看看这是不是胡大人的东西。”

    “是、正是胡大哥的东西嫂夫人说曾帮他补过一回,外头是看不见,就在这角洞处。”

    园中顿时哗然一片,就听死者家眷哭骂声带头响起,文人百姓嘈嘈然,直要把这狠心的凶手用唾沫淹死才好。

    “不得好死啊,你这种混账”

    “老天怎不杀吃了你这害我儿性命的坏种”

    “还我夫君命来”

    死者不能还,看着一张张哀切痛恨的面孔,遗玉没有半点破了这大案的欣喜,退下蛇皮手套递给身后平彤,沉默着退回到座位上,刚坐下手背便被覆住,扭头望进一片湖色中,没有言语,也知道他在安慰她,若非此地不宜,她实想伸手抱一抱他,好解心中苦郁。

    罪证确凿,接下来就是房乔和刑部的事了。

    “啪”没有醒木,高志贤直接拍了杯子在案上,这一桩案害他刑部遭皇上谕旨责备,如今怒气全都迁在凶手身上,当是喝斥道:

    “畜生竟是谋害了二十多条人命,说,你处心积虑行凶是何目的”

    被这一喝,裘海良嘴角缓缓溢出血丝,竟是软倒在地,高志贤没好气地让人拿水把这晕货泼醒,等到水来之后,却没能用上。

    “不好大、大人,他没气儿了”官差惊声一喊。

    “什么?”

    房乔、高志贤齐声喊道,突生变故,遗玉一个激灵便要起身,却被李泰牢牢拉住坐在原地,“殿下?让我去看看”

    “不用,”李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扭头望向对面席位,远远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脸,低声道,“够了,你已经做得很好。”

    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剩下的交给他便是。

    大书楼前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终是确认裘海良畏罪自杀,咬舌自尽,所幸案件已水落石出,这一幕落下,房乔将证供带回,准备明日回禀皇帝,死者家眷将尸体带走,在李泰的安排下,每户送了五十贯钱殓葬费,在南坊有宅院的也一并赠予,让起先还在门前大骂李泰的人转而大呼他的恩德,又有几户人家当众哭着对遗玉行了跪拜谢恩,她避之不及,生生受了几下叩礼,忙让人搀扶那些老弱离去。

    今日有围观听审者众,将魏王妃审案一事口口相传,就连遗玉自己也没想到,这因种下,其后却是开出她意想不到的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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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缺心眼的兔子

    收费章节(15点)

    第一四八章缺心眼的兔子

    裘海良的尸体被刑部抬走,死者家眷从大书楼前跟到文学馆门口,哭骂了一路,而动手害了他们亲人性命的凶手死亡,这起码平复了他们的怨气。

    至于究竟裘海良对同僚狠下杀手的目的是什么,这群人已无法计较,他们现在只需要一个发泄口,好将心中的悲恸化开,一如先前他们在文学馆门口谩骂,真相虽然只被揭开一半,可至少有人愿意替他们讨公道,不只是死者的家眷,还有百姓和无权无势的文人,在这等级制度分明的年头,即便是一个心灵上的依靠,也让他们觉得分外安全。

    而遗玉则在这次事故中恰到好处地扮演了这个角色,她在大书楼前动兵逼案,虽没有成功使得高志贤和刑部就范,却成功地让人们记住这位用行动给了他们一个“交代”的魏王妃。

    天色向晚,送走了受害者的家眷,文学馆门前的街上依然热闹,人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离开,听着那些有幸入馆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这大书楼这一场奇案如何被一女子破解。

    房乔和高志贤带了证供带着人马先行离开,李泰还在馆内安排事务,遗玉同几位学士一齐送李元昌、李恪等人到门口。

    “就到这里吧,不必远送,”这里论辈分,李元昌最长,说话当然要他先开口,“今日也是凭了你,才叫我们这些人长了见识,原来这案子还能这样破的。”

    见他拿出一副长辈样,遗玉自当谦虚道,“七叔谬赞,此案能够水落石出,我是凭了一些运气的,”她语调一顿,目光一扫几人,“就像是那行凶的人,他也是缺了几分运气。”

    听出她话里有话,李元昌反笑道:“是,有时候这运气好坏的确是能左右一件事成败,只是可惜那犯人咬舌自尽,到底没能清楚他是为何行凶。”

    遗玉点头,心思一动,看向李恪,做好奇状:“三皇兄那会儿不是说了,这犯人许是人指使的,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听这话,在场几人多是想起来那会儿摘了胡知节身上的墨袋,李恪貌似是有喊上一句什么指使什么的,脸色有异,唯李恪作出回想模样,随即呵呵一笑,摇头道:

    “我想这犯人是文学馆的人,好端端去谋杀同僚,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必是被谁买凶,我一时气愤喊上一句,哪里知道凶手是谁,四弟妹啊,我可没你那洞察秋毫的本事,一点墨粉一根兔毫便能揪出凶犯来。”

    遗玉没接他话,脸上没半点笑,看了一眼李恪,突然问李元昌道:“七皇叔可知,我为何坚持要查清这桩案子?”

    为了李泰的声誉,为了文学馆的声誉,为了坤元录的声誉,几人心里都有数,被她这么直言问了,又怎好点破,于是李元昌干咳一声,顺水推舟问道:

    “是为何?”

    “说来你们许是不信,我昨晚做了个梦,”遗玉语调低沉下来,白皙的脸孔因为疲倦泛起青色,无端让她人显得有些阴沉,那双黑幽幽的眼瞳看过来,落在谁身上,便是隐隐一股莫名的寒气:

    “我梦见大书楼那些死者让我替他们申冤,我说这案子难办,凶手许是已经死了,他们却告诉我,凶手还好好活着,让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若是我办不到,他们就亲自去缠了那人,即便不能让他偿命,也叫他日夜不安,朝夕不眠,不得好死。我恐这些可怜的无辜亡魂再造冤孽,不能安心投胎,便是使了浑身解数,将这案子给破了,想必那些亡魂现都已在奈何桥上排队,等着喝了孟婆汤去投胎,不会再留世害人,你们说,是吗?”

    话落,便是短暂的沉默,最先开口打破这带有几分诡异沉寂的,是从案头到案尾都没什么反应的李元嘉:

    “你应是累过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李元昌一扯嘴角,附和了他一句,才道,“我们就先告辞了,哦,还有,你同老四的婚礼明日我再派人送去。”

    遗玉将几人表情收入眼中,心里满意了,这才目送他们离开,自然没漏掉长孙夕回头瞟她那一眼,她便略扬了声音对后侧平彤道:

    “今日闻了尸气,回去拿红布给我盖上屋里镜子,夜里睡时留一盏灯,免得魇着。”

    明眼瞧见长孙夕和另一道人影背脊僵了僵,瞧他们走远,才勾了笑转过身,一下对上远处那两点碧色,想着她刚才作弄几人可能被这耳尖的听到,好不尴尬地扭了手指干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回府吧。”李泰路过她身边,很是自然地握住她手朝路边的马车走去。

    “你都交待妥啦?”

    “嗯。”

    平彤三个丫鬟跟上来,走到马车边,就见李泰扶了遗玉上车,转头对她们道:“等着。”

    他撩了衣摆上车,帘子垂下,三个丫鬟乖乖地立在路边上,目送他们远去。

    遗玉几乎是屁股还没挨着坐垫便被捞了起来,见李泰轻松把她抱在腿上的动作,好似她人只有两三斤一般,刚坐稳,就红了脸去推他,便挣扎着要起来,边低声叫道:

    “我身上脏。”

    在尸体当中站了半晌,还下了手,虽说带着手套事后又净过手,还是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到他身上。

    李泰一手拢住她乱动的两条腿,一手抚在她后颈上,轻轻一捏她颈椎,那麻痒的感觉便让她泄掉七分力气,软趴趴地偎到他胸前,小脑袋搭在他肩头。

    “昨晚做了噩梦?”他微微侧头,下颔贴在她额头上,低声问道。

    早便想被他抱一抱,如今在他怀里,又强不过他,便是放了什么干不干净不净的问题,放松下来靠着他,轻声道:

    “没有,我骗他们呢。”

    指腹一下一下轻推开她后颈上的僵硬之处,抑住过分想要与她亲近的冲动,李泰阖上眼睛,寻些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是你安排外宿的学生住在附近的酒楼?”

    遗玉被他按摩的极是舒服,困意忽地上来,掩唇打了个哈欠,应道:“我从府库里支取的银钱,这天热,安抚了他们便免去不少麻烦。”

    “做的很好。”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见他夸自己,平时连听他一个“不错”都难,现却用了“很好”,一下子上升两个级别,遗玉心里欢喜,未能替亡者揪出来那罪魁祸首的郁闷被冲淡,有点不好意思地谦虚道:

    “今天实在是运气好了些,我看这犯人作案手段很是小心又走偏锋,便料他没敢将那一人一只发放的墨袋毁掉,没想到他会胆大地带在身上,让我逮个正着,省了一场嘴官司,只是可惜,他最后竟自尽了。”

    “无妨,即便他不死也问不出什么。”

    “啊?”遗玉疑惑地仰起脸。

    “李恪那晚既敢对我下毒,便是有十成把握事情不会查到他头上,那犯人应是到死都不清楚究竟是谁指使他。”被她轻轻浅浅的呼吸灼着下巴,李泰忍不住将原本拢在她腿上的大手移到她腰侧一握,掌心的柔韧不免唤起一些过于美妙的记忆,明明是软玉温香在怀,却因着想要体恤她,成了一种折磨。

    遗玉是没发现他异样,因他的话沉浸在思虑中,半晌才又出声道:“皇上昨日让高尚书结案,明明是存了、呃,”差点把实话说出来,不管李世民这当爹的如何,李泰同他都是父子,她才不想说话伤他一星半点,便将那“打压你”之类的话语吞回去,硬生生地改口道:

    “明明是存了息事宁人的念头,怎么今天傍晚又派了房尚书来审案?”

    李泰抚在她后颈的手指一停,斟酌后,答道:“我应了他一件事,你只当这是交易便可。”

    父子间需要用上“交易”这样的字眼,在宠爱的背后又是怎样冰冷的利用和算计,若是李泰弱上一些,岂不是要被玩弄鼓掌?

    遗玉听他平静地说出口,心里便开始发酸,身子坐直,腾出双手来从他肩头环过后颈将他抱住,脸颊刚贴在他耳侧,腰背就被他铁箍一般的双臂勒紧,这样紧密的相拥就好像彼此不能或缺,让她舒服地直想叹息,什么烦恼都不翼而飞,撒娇一般拿脸颊轻轻蹭了蹭他耳朵,结果倒是她被痒的痴痴笑了两声,就在他耳边扭捏地小声道:

    “你几日都没回家,我想你了。”

    情到浓时,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撩拨,遗玉尚不清楚李泰对她的占有欲强到了何种地步,男人同女人对情爱的需要大有区别,她可以是有情饮水饱,但他即便是那晚冲动之下狠要了她一夜仍是意犹未尽,也活该是她缺了这份心眼,才不知道她现在李泰这肉食动物眼中活脱脱就是一只能反复拆吃入腹的兔子,忍住不下嘴,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见她主动“挑衅”,李泰便没再和她客气,慢条斯理地把她身子推开一段距离,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扣着她脑袋低头覆上,里里外外将她唇舌香津尝了个遍,在她敢羞不敢叫的情况下,手上便宜也没少占。

    等到马车在魏王府侧门,才留恋地轻轻咬了咬她圆润的耳垂,拉上她被拨开的罗衫,再拉下她被撩起的裙摆,抱着被他揉捏的七荤八素的遗玉靠在车壁上,等待下腹的骚动平息后,才在车里取了披风将羞得咬牙切齿的她裹住抱下车,趁夜一路把人抱回了翡翠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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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床谈

    第一四九章床谈

    且说案子审完之后,程小凤便向遗玉打了招呼悄悄走人,没敢在人前多待一下,免得传到她娘耳朵中,又是说不完的唠叨。

    齐铮胡知节的遗孀带着遗体从侧门乘坐驴车离去,天色已经暗下,他又回宿馆梳洗了一番,躺在床上发愣,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才一屁股坐了起来,换了身衣裳出门去喝酒。

    因为文学馆的凶案,附近茶楼酒家早早就打烊,他不得不骑着马多跑了些路,才在延康坊南一条巷中寻到一家夜卖的酒馆,进门正要寻个角落坐了,却见着位置最好的角落已经坐了人,还是熟人,他极为短促地咧嘴一笑,便走过去大咧咧地在人对面坐下。

    “程公子,真巧。”

    一身男装的程小凤抬起头,瞅一眼这不请自坐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就在桌上取了只干净杯子,左手酒壶一倾注满,放到他面前。

    “喏,我请你喝一杯。”

    李恪一脸阴沉地在品红楼中灌酒,地毯上已趟了几只碎杯子,沈曼云大气不敢出一声地在旁边伺候。比起她的小心翼翼,不久前从屋子里走出去的蒙面女子却没得李恪半句重话。

    那女子知道她使的毒被破解,询问了详细经过,反嘲笑李恪用人有误,非是她的毒出了破绽,江湖上的人多是不愿意同朝廷牵扯,能够请到这么一位厉害的毒师实属难得,是以李恪把大书楼一案被破的责任怨了一半到她身上,回来依旧是对她礼遇三分。

    “啪搭”又摔了一只杯子在地上,有些急促的敲门声适时响起。

    “进来”

    “主子,”客人打扮的管事白着脸小跑进来,从宽大的袖口里套了一叠纸张出来,两手递到李恪面前,“这、这是下午打扫书房时候发现的。”

    黄纸黑字,陌生又整齐的笔迹,一则则详细罗列下来,有他暗送给朝臣的贿赂,也有他私下收取的黑礼,更有一份名单上写着他在安州所做几件大见不得人的事,李恪脸色发青地“哗哗”翻到最后一张,看着那突兀的一句题外话:

    十万,三日送至,绢帛不收。

    他面上肌肉一颤,一拳砸在桌面上,“嘭”

    “王爷”沈曼云看他手背被杯子碎片刺破,慌忙掏了手帕去包,却被他一掌挥倒在地上。

    “你都看过了?”李恪沉着脸抬起头,问那管事。

    “小、小的,”那管事汗津津地答道,“小的是不小心看了几眼,发现这东西的都已经被小的喂了哑药关进柴房去了。”

    “下去,若是传出去半个字,你知道本王的手段。”

    “是管事猫着腰快步倒退出去,自以为逃过一劫,却不知他连这楼阁都出不去。

    天方亮起,外头就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湖面滴滴答答的响声骚扰着床上的人,遗玉翻身梦呓,李泰睁开眼,瞳中带着一点初醒的懒倦,环覆在她肩头的手掌便隔着绸缎轻轻摩挲,等她安静下来,重新把手脚缠在他身上,才侧过头看她偎在他胸前的睡脸。

    后半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说梦话,还踢被子,被他叫醒几次,再迷迷糊糊地被拍哄睡下,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他哄人的动作也从生硬到娴熟。

    睡意不再,他却也不想起床,就静抱着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外面雨声渐大,她搭在他腰间的手臂动了动,便知她是醒了。

    “醒了?”李泰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么时辰了?”

    “还早,睡吧。”

    遗玉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早就清醒,她哪里还睡得着,红着脸,慢腾腾企图将横跨他下半身的小腿儿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还没刚动一下,便被他手掌搁着被子按住,肩头的手臂一紧。

    “别动。”

    她听出他嗓音的低哑,感觉到腿窝下碰触到的硬挺,好歹知道那是什么,她耳朵一阵发烧。

    昨夜两人在马车上的亲昵让她心惊肉跳地以为夜里少不了被他欺负一回,谁知道他回了院子便钻进书房,等到她沐浴后,他才回屋梳洗,等他洗罢从浴房出来,她已经困的受不住,先行睡下,隐约记得他是拨了她衣裳,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可却没有再进一步,在她入梦之前,又将她衣衫小裤套了回去。

    夜里断断续续的梦境,她已记不大清楚,只记得他落在额头眉角的轻吻,还有肩背上轻拍的大手,近在耳边的稳健心跳声,伴她一次次重新入眠,一夜梦境,却是连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下雨了?”腿窝处的异样未退,她又不敢动,只好去转移注意力。

    “嗯。”

    “今儿是初七吧,”他衣襟开了一道口,露出一层紧实的浅蜜色,起伏的胸膛彰显出他的好体魄,遗玉盯着看了半晌,才转着眼珠避开视线,耳朵愈发红了。

    “嗯。”

    “初三、初六都没能归宁,我让人去镇上给娘送了信报过平安,说初九再去。”雨天有些阴凉,躺在被窝里,这么亲密地抱着他很是舒服,暖暖的,让人骨头都发懒。

    “嗯。”

    “昨早晨吃了一道石耳很是爽口,待会儿让平彤去吩咐厨房再泡一些凉拌,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早晨醒来能同他窝在一张床上说说话,这种感觉好的让她弯起眼睛。

    “竹笋。”

    “凉拌竹笋子里外都还没熟呢,你要是想吃,让大厨房那边送来食材。”她是更想吃自己亲手挖的,翡翠院的竹子长的好极了,光看笋尖就让人眼馋。

    “那就过几日。”

    “嗯”她高兴地应了,忍不住在他胸口蹭了蹭,不知道头顶正有一双幽深的眼睛捕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侍女们早醒了,听见屋里细碎的说话声,平彤使了眼色,几个人就端着水盆皂巾在外面候着,并不叫门打搅。

    一场雨下到黄昏未歇,南窗下边设的湘妃榻上,李泰靠坐在外侧看书,遗玉盘腿坐在里侧,披着他那件蓝色的袍子趴在窗栏上,看湖面的雨景,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一片片碧藕香莲沿着湖畔延伸,岸上杨柳葱翠朦胧着烟色,水边停靠着一只小巧的画舫,遗玉伸出两根手指远远比丈,是缩成了可爱的寸大点。

    “雨小了,”她扭过头,眼睛亮亮的,试探道,“湖面景色正好,咱们去乘船好不好。”

    “不好,”李泰头也不抬道,这种阴凉的天气,让她坐在窗户边上放风已经是他心软,再让她去划船,不着凉才怪。

    玉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她今天才发现那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怎不叫喜欢坐船又没什么机会的她心里痒痒。

    “明日天放晴再乘。”

    的坐总比没的坐强,遗玉语调上扬,又在窗边趴了一会儿,感觉鼻子微微发痒,才依依不舍地关上窗子,免得着凉。

    她心里惦记着坐船游湖,将小厨房送来的补品汤水都老老实实地喝完,睡前还灌了两杯菘蓝茶防止着凉,李泰也被她缠着喝了一杯。

    等到侍女们掌灯退出去,她起先还有点怯怕李泰今晚会同她*房,毕竟做那档子事感觉又疼又怪,她说不上讨厌却也绝不喜欢,哪知人家半点没这意思,搂了他在怀里,却比她还早睡着。

    看了看他平静的睡脸,压下心中怪异,她将手轻轻环在他腰上,闭上眼睛,闻着那淡淡的薰香,没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雨过天晴,休息一整日,初八遗玉起了个大早,洗漱后,便坐在妆台前面让平卉给她梳头,李泰没让人服侍,自行穿好衣物,遗玉羡慕地看着他那一头不理自顺的乌黑长发,眼巴巴瞧着他拿丝带将头发束在颈后即可,察觉到她目光,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出门去了书房。

    “简单挽一挽就好,今天也不出府,等下就在外头坐坐船。”

    “是。”

    女子梳发,就是简单挽一下也得半晌,遗玉干坐着也没事,便打开妆台上几只檀木定制的大首饰盒子,翻捡着里头琳琅满目的金银珠翠,除了她带来的嫁妆外,另有一半,是魏王府特意给她备的,都是精雕细琢的好东西,用平卉的话说,这是王府专门给李泰做笄冠的金匠打的,就是东都会的珠宝铺子里也没有重样的东西卖。

    挑了一对点翠的红蝶钗让平卉给她簪上,又配了几根指节大小的珠钉,步摇和花盛都免了,照了照镜子,就见白净净一张俏脸,那贡品血燕到底管用,她昨日吃了两碗,这气色就找了回来。

    “主子,西院几位大侍女姐姐来请安,在院子外头候着。”平云掀了帷幔进屋。

    遗玉没出声,平卉放下梳子,扭头蹙眉道,“主子还没吃早膳,她们挑的什么时候,叫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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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零章 蝶钗

    第一五零章蝶钗

    (日更+粉红242)

    昨天下雨,陪遗玉在屋里待了一日,今天放晴,李泰一早便到书房去处理这几日被困宫中积压起来的公事,早膳摆好,遗玉差平云到院东去问了,李泰回话说让她先吃,天还早,她也不勉强他同食,只让平云送了一壶温水过去。

    有心将院外等的几人凉一凉,早膳她就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个时辰,才让侍女去传她们几人进来,到隔壁小楼大厅里去等候,洗漱罢,迟迟领着几个近身的丫鬟转到客厅。

    四个大侍女,一个没落下,清一色穿着粉衫小褂,束腰长裙,标准的侍女打扮,没像她大婚第二天见得那般穿着出挑,想来是她赏了容依鞭子的事,有给她们些教训,边上另外四个是她从璞真园带来的陈曲等人。

    “奴婢们拜见王妃,王妃荣福安好。”

    平彤扶着遗玉在离地三尺的红木台上坐下,添了靠背和软垫让她坐的舒服一些,绕到背后跪立着给她捏肩,平卉褪下她丝履,抚平她裙角,接过小侍女手中香茗奉到她手里,跪坐在她脚边给她敲腿。

    这般贵族做派,虽然享受,倒也不是遗玉自愿的,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李泰已然一身怪癖,她要没个样子,叫下头人看了,那不是没事找着让人说嘴去,特立独行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起吧。”遗玉扫过下头蹲身行礼的几人,“都用过早点了吗?”

    “回王妃的话,奴婢们还没吃。”

    这四个是整齐划一的很,遗玉看她们身形,除了容依脂粉下的脸色略有苍白,其他三个都看不出挨过打的模样,想是李泰罚那二十鞭子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她是又想气又想笑,气这几个丫头拿乔,连管家都礼让三分,又笑这些人掂不清自己斤两,她那日在花园里是只逮着一个罚了,其他几人就当没她们事儿了,就是做做样子,也好过阳奉阴违让她看出来。

    “陈曲呢,也没用早点就过来了?”

    被遗玉点了名问,陈曲受宠若惊,垂着头上前一步恭声答话,“回禀王妃,主子没有用膳,奴下哪敢先用,昨日下雨,本是要来问安的,可被李管事拦了,兜到院子外头就又回去,王妃恕罪。”

    她在府里住这几日,可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皇亲国戚,这么大的一座宅邸,几百人口,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多是她听都没有听过的,规矩多的吓死人,也是被周夫人调教过她才没怯场,凭着陪嫁丫鬟的名头,管事们对她都还客气,起先见到几个办错事的下人挨罚,吓得她行事都是小心翼翼的,有些明白当初为何夫人不叫她陪嫁,但办错了几件事都被免过去,更叫她知晓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只有遗玉是她靠山。

    “无妨,”遗玉抿了一口茶,清晨从芙蓉园摘过来的香瓣尤为芬芳,滤过的雨水冲泡,很是怡口,“这么大早你们结伴过来,是有什么要禀告?”

    陈曲没搭上话,被一旁的容琴抢了头,“前几日府里出了事,奴婢们都是焦心的很,恐扰您清静,只等听说事情已了,才敢过来问安,盼您和王爷平安无事。”

    这丫鬟说话还是妥当的,遗玉点点头,“难为你们有这份心,”又扭头对平彤道,“昨日汉王送的礼,我瞧那几串珊瑚香珠不错,挂坠团扇也都绣的精巧,待会儿让人去取了,一并赏给她们。”

    “是。”

    “谢王妃赏赐。”

    这些东西在外面买要花几十两,还是有价没货,遗玉正眼瞧着,得这赏赐真正高兴的也就是她从璞真园带来四个丫头,欢欢喜喜地谢赏,魏王府那四个,许是见惯了珠宝的,三个作出笑脸,那个鹅蛋脸盘叫容杏的却是连个假笑都没摆出来,这么想着,她便瞧了几人佩带,本是一时兴起之举,怎料这么仔细一看,差点让她气乐了

    别人不说,单那容杏头顶露出的那支还算素气的精致绿蝶,点翠摇翅,同她脑后髻上戴的一对红蝶,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款式。若她不知这批首饰是婚前李泰让魏王府的金匠特意为她打的也就罢了,只当是和人买了重样的,但这明摆说独有一对的东西,竟又在别人头上见着一支,合着李泰专门给她备的东西,原来旁人也能分上一份,这算是什么破事儿

    越想越生气,她便收了笑,将茶杯“嘭”地一声搁在案上。

    平彤平卉见状,面面相觑后,都往下头瞧了,遗玉的头是平卉早上给梳的,一眼便是发现了那支绿蝶,当下就瞪了眼睛,平彤比她慢一步发现那支钗,想通就里,顿时变了脸色,暗骂这群该死的东西,竟敢这个样埋汰主子,又万幸主子是在院里戴了这钗,若要给外人看见,魏王府的王妃同下人穿戴的一样,不是要给人笑话死。

    这是她们瞧见的,没瞧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是同主子一个样的

    但遗玉没出声,她两人就是气的要命,也没有先出声,屋里就这么静了下来,下头立着的侍女们都觉出不对,有大着胆子抬眼看的,但没哪个发现遗玉后髻上那对红蝶。

    李泰从书房出来,听下人说遗玉正在大厅,指派了阿生出去做事,带着副总管孙得来找过去,一进门就发现屋里气氛僵着,平彤平卉看见她来,便往边上挪开,跪立起来朝他行礼。

    “王爷。”

    听见这声,一群侍女也都回过头,或是带笑或是紧张地猫了腰,“奴婢们参见王爷,王爷安好。”

    遗玉就看见她们脸上,自然没错过那容依和容杏眼中的几分雀跃和脸上的羞怯,听她们比起刚才问候自己明显娇滴滴起来的声音,又想起来她们“魏王帐中人”的身份,再看那一样的蝶钗,胃里一阵痉挛。

    孙得来这宦官在梁柱下头垂眉顺眼的立好,李泰径直走到遗玉身边,他人高腿长,没脱靴子坐上红木台也能与她邻座,看着她明显走神的脸,问道:“想什么?”

    遗玉吸了口气,生生压住那股恶心劲儿,扯着嘴角对他摇摇头,“没事,刚走了会儿神,你忙完了?”

    知她这憋话的毛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改的,李泰没再追问问她,侧头看一眼平彤,“怎么了?”

    “回王爷的话,”平彤正要答,见遗玉扭头冲她使眼色,犹豫一下,强咽到嘴边的话,闷声道:“是没有什么。”

    她们主仆俩一口同调,李泰却没就这么算了,掉头看着下头一群人,“你们说。”

    八名侍女也是纳闷,陈曲几人诺诺出声道:“奴婢不知。”

    那边王府几个大侍女里有人挑了头站出来,婉声道:“回禀王爷,奴婢们是来给主子问安的,王妃前头赏了奴婢们几件玩意儿,转脸就恼上了,奴婢们也不知王妃这是怎么了。”

    也是巧了,说这话的正是那个戴了蝶钗的容杏,这还当着遗玉面前就敢这么上眼药,主仆三个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她在暗指遗玉喜怒无常。

    这便叫遗玉皱眉,平彤黑了脸,平卉瞪了眼,捡这时候,李泰又问了平彤平卉:

    “是她说的这样?”

    若论心术,这整个王府里的人口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李泰,两句话就撩了她们开口,平卉沉不住气,拎着裙子“噗通”一声就当李泰面跪下了。

    “求王爷做主。”

    遗玉劝道:“平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平卉却不听她,直不楞登地跪在那里等李泰的话。

    泰道。

    “奴婢知道,我们家小姐无依无靠,嫁到王府来是高攀了,可再怎么也是这府里的主子,是该当被敬被重的,但是奴婢明眼瞧,这府里是有几个人当我们家小姐是主人的,小姐说话还不抵个奴才管用,新婚里就有人敢穿了红鞋来冲撞我们小姐,”平卉酸涩道,想着遗玉前几日不眠不休地忙碌,脑里浮出那天早上她从梦里惊醒的可怜样子,没说几句就红了眼睛:

    “小姐不同他们计较,就被当成是软性儿捏,这才没见几天工夫,就、就连个下人都能同我们小姐一样穿戴了,这不是糟践我们小姐么”

    遗玉心里有几分烦闷,就垂眼盯着裙面上的莲图没再吭声,没见身边李泰打量她衣物,也没见那容依看看她姐妹三人穿戴,便上前来,怒对平卉道:

    “平卉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在指桑骂槐地说咱们几个?容依妹妹那天是穿错了红鞋,可也不是故意为之,王妃是主,奴婢们是仆,哪里有胆子糟践主子,硬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往我们头上扣,我们可是不依,王爷,”容杏委屈地轻叫了一声,便也是扑棱跪倒在地上,“奴婢们自宫里就侍候在王爷身边,建府到现在也有七八个年头,哪里受过这种冤屈,求王爷给奴婢们做主。”

    “求王爷给奴婢们做主。”有这容杏打头,容依紧随其后也跪下,其他两人迟疑了片刻,却是没有动弹。

    “你还有礼了?”平卉一眼瞪过去,“你们都让人抓了两回现行,还敢狡辩,那你说,你头——”

    “平卉”遗玉喝斥一声,打算了平卉的话,转头去对李泰道,“殿下,您且先去吃早点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

    “王爷,王爷您可不能走,您若走了,奴婢们还不知要被王妃打死成什么样呢”说这话的,自是那天挨打后怕的容依。

    遗玉真真是觉得同这几个下人计较是丢了份子,但听这句话,纵是个泥人也被逼出了三分火气,试问有哪个女子愿意旁人在她心上人面前诋毁她?

    “平卉,别跪着了,去把卢东找来,你直将这里的事同他说了就行。”魏王府藏在皮子底下的一笔烂账,择日不如撞日,她今天就翻出来让它晒晒太阳。

    卉又瞪了地上跪着那两人一眼,也拎着裙子小跑走。

    见她出了屋,遗玉又转向李泰,正愁着怎么把事情同他解释,他就突然抬了手在她脑后一拂,再收手时手上赫然就多了一件东西,不是那惹事的蝶钗,又是何物

    “殿下?”遗玉一愣,看他面色如常地把玩那支红蝶。

    “孙得来,去把人都叫来。”李泰的声音不冷不热,叫人听不出喜怒来,可遗玉就是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很不好。

    老太监打了个揖,腿脚利索的小跑出去,容依容杏等人也是看见了被李泰拿在手上的那支红蝶,一怔一愣,当是变了脸色,容杏慌张地伸手去摸了脑侧,一碰到那蝶身,便是一颤,眼珠子来回转动,使劲儿一咬嘴唇,垮了脸,跪着上前两步,对着李泰哀声叩头道:

    “王爷恕罪,奴婢当真不知这钗是同王妃重样的,只是前月同容依妹妹到内务衣局去查看,奴婢瞧着这钗好看便收了,半点不知这与新王妃备的物件一样,若要知道,奴婢是万万不敢收的。”

    这容杏还真是个会耍嘴皮子的,三言两语就将责任推到了王府内务处,可这么一来,话听在李泰和遗玉耳中,却是变了调——

    “殿下,”遗玉明知道不该迁怒,可想着这一对极品都是李泰惯出来的,心里酸的要命,便没好气:

    “合着给我用的物件,原来还是别人挑剩下的。”

    “嘭”地一声巨响,李泰一拳重重压在茶案上,震得厅中人人心口一颤,遗玉首当其冲,吓了一跳,理智上清楚他这不是冲自己来的,可感情上却先有了反应,鼻子发酸,两腿一伸,就光着脚下了红木台,找准了门口,还没抬脚,腰上便是多了一条手臂,转眼人就被捞了回去,按在他膝上坐着,后背紧贴着他一片硬实的胸膛,脚丫子一下离了地面。

    “去哪?”

    屋里这么多人立着,被他抱在怀中,看着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惊诧,遗玉既羞又恼,还不敢乱动,只压低了对他声音道:“快、快放开,这像什么样子。”

    李泰可没半点顾及,冷眼扫着下面人,错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是委屈了?”

    “什么委屈,快叫我下来。”刚说完,腰上就被勒了下,听他耳边低语,“还不老实。”

    李泰说完,没再考验她脸皮厚度,托着她腰肢将她放在身侧,只握了她左手,叫她不能使性子再走。

    平彤原本还在气着那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但瞧了他俩这番举止,早就偷偷笑开,极有眼色地倒了茶水,一人奉上一杯。

    而下面立的侍女们,别说是陪嫁的陈曲等人,就是据说跟了李泰七八年的容依几人,也是从没见过李泰这般模样,如此要还看不出他对这新王妃是宠的,那就是白瞎了一双眼睛,其他几个还好,那容依和容杏已然是白了脸,她们在宫里待过,耳濡目染,最是清楚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宠份,代表着什么。

    “主子,您消消气,”平彤拿了脚蹬垫在遗玉耷拉在红木台边的一双脚下,“奴婢去瞧瞧厨房燕窝粥熬好了没,给您乘一碗。”

    “...去吧,多盛一碗。”

    王府甚大,找人也不容易,那孙得来却是用了一刻钟大点的工夫,就把人找齐了过来,三名总管,掌管内务的两名管事,王府用的两个金匠,一下子就叫大厅里拥堵起来,这还不算门外面立的几名仆妇和侍卫,就等着卢东了。

    见这阵仗,心里有鬼的人是怕了,李泰不说话,先前那耍嘴皮子的容杏也不敢吭声,遗玉瞧着她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接过平彤手中的玉脸小碗,递给李泰,故意道:

    “给,您也消消气,别再惹了肝火,可是我的过错了。”

    任她在嘴皮子上占了些便宜,李泰接过去喝了,遗玉正拿勺子搅着汤水,卢东低着头进了门,后头跟着两个侍从,手里捧着两摞账簿。

    “王爷,王妃。”

    有卢东这把查账的好手,一一报出来,明明白白地就把魏王府的账漏摊在众人面前,即便是遗玉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四个大侍女,每个月除了穿戴,竟然还要花六百贯,是占了每月王府支出的一千八百贯三分之一去,即便她当初在国公府,一个月也就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王府这哪里是在养下人,是养着四个千金小姐吧

    遗玉先是惊讶,后又难受地想到,这么大笔的账目支出,若没有李泰默许,怎么会漏过去?难道他还是有心娇养这几个?

    这倒真是冤枉了李泰,王府每月固定进项是二千多贯,看着是老大一笔银子,但对李泰这吃外货私产的来说,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就是阿生也不怎么查府里的账目,加之王府先前没有女主人,几个大侍女甚被高看,几个管事总管都担待她们,一来二去,就养惯了她们,不光是这每月六百贯的花费,各地庄子每年进项,绫罗绸缎,好吃的好玩的,哪个不是从李泰这里出去,转手就送到她们跟前挑选。

    “六百贯,”遗玉沉了沉气,没敢看李泰脸色,她对了一头冷汗的赵川道,“赵总管,你来说说,这银钱是她们要的,还是你主送给的。”

    “回、回禀王妃,小的、小的——”掌管王府财物,赵川向来小心不做错事,但也没想到哪天会因为巴结错了人,被揪出来问难的,他偏头偷偷看着那容依等人,接到容依一个厉眼警告,吞了吞口水,正在犹豫着怎么讲,“噼啪”一声,一只玉碗已经摔在了脸前。

    “我问你话,你看她作甚到底哪个是你主子混账东西”遗玉怒喝道,她是个脾气好的人,可但凡牵扯到了李泰,她就怎么也抑不住。

    “王妃息怒。”平彤平卉一打头,本来还立着的哗啦啦都跪倒下去,李泰看了看她气红的侧脸,未动声色。

    如此一发,赵川跪着磕了两个头,就指说了是容杏等人月钱不够自行到账房支取的,短暂的沉默后,遗玉捏了捏拳头,就问下头那几个:

    “你们同我说说,吃穿都在府里,那些钱都花哪去了?需要这么多?”

    下面没人吭声,连个答话的都没有,遗玉忽地扯开嘴角笑了,点头道,“好,先不说这个,我换个问你们,我嫁进王府前,做的那批首饰,是哪个做主给了她们几个挑选?”

    许是刚才发了脾气,那两个金匠师傅哆哆嗦嗦地坦白道,“王妃明察,之前王爷选好了图样,是容依姑娘负责明细的,小的们只管按她要的件数做出来,其他一概不知情。”

    遗玉一愣,没错听他那句“王爷选好了图样”,扭头去看李泰,正对上他一双碧流流的眼睛,心口没由来地烧了一下,转念便有些明白刚才她说那句“挑剩的”为何就挑了他的火气。

    “总管,”李泰这好半晌,才开口说了一句,“带人上西院去搜。”

    搜什么,不言而喻,总管刘念岁应了声,正要往外退,那一直低头不语的容杏,却突然发了癫,仰起脸露出一张泪脸,期期艾艾地喊道:

    “王爷,奴婢们在您跟前侍候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是姐妹们一时做错了事,那几百贯钱,几根簪子,还抵不过咱们主仆多年情分吗?您可还记得,有年夏天您起了热症,别人都怕染上疾,是我同容依妹妹衣带不解地在床前照顾您,事后容依妹妹差点去了半条命,您都忘了吗”

    “呜呜呜....”容依在一旁掩面哭了起来。

    遗玉听她说起热症,便是僵了身子,想起上元那夜李泰讲的旧事,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他,想着是不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是这几个人陪着的,所以才这般纵容。

    “不是那回,”她心事都写在脸上,李泰怎不通晓,他隐隐有感觉这事情说不清楚,定要害她胡思乱想,就牢牢握住她手使劲捏了下,唤回她神,平静道:

    “你知我习性,是阿生服侍在跟前。”那时他圣宠已露,端茶送水的下人多了,远不止这么一两个往跟前凑的。

    遗玉目光闪了闪,轻点了下头,下头容依还在娓娓诉说着主仆情分,她听了刺耳十分,便吸了口气,冷声道:

    “来人,把她们嘴巴堵上。”

    几个仆妇闻声快步进来,按住挣扎尖叫的两个人,硬塞了布条进她们嘴中。

    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大概谁都没心情说话,遗玉被平彤扶着靠在软背上休息,李泰让孙得来到书房去拿了一卷竹简来看,不知时过多久,外面日头渐高,前去搜罗的人才回来。

    看着一箱箱东西被抬进屋里,摆满了大厅没人站脚的地方,一只只打开,里面或是码得整齐,或是塞的杂乱,丝绸缎料,珠宝金银,衣物首饰,红的翠的,有些甚至是遗玉见都没有见过的玩意儿,平彤平卉绷着脸上前去一箱一箱搜认了,结果出来,若是遗玉手中还有一只玉碗,定也要摔出去。

    她屋里的那些个首饰,竟是有一多半,四个大侍女那里都是有同样的,单她那一对红蝶,人家还有一对绿的,一对粉的,一对紫的,一对黄的

    容依容杏被堵了嘴,容琴和容诗也吓得脸白,这两个却是有几分明白,那容琴冲李泰遗玉分别磕了一个头,就把事情交待了,她们屋里这些东西,不光是王府里捞来的,还有外头人巴结偷偷送的,每回进宫听训,各宫娘娘们赏的,宅里没有女主人,她们便不需上报,都私自留了下来,日积月累,便有了这规模,也难怪那容杏听说要搜她们院子会死活不肯,私相授受,买卖消息,这在高门大户里,乃是最大的忌讳之一

    “...奴婢知罪,不敢求饶,但请王爷、王妃看在奴婢们多年安分的情面上,从轻处置。”容琴拉着容诗又是磕头,不住地打着哆嗦。

    四个大侍女,遗玉头天见时,还是漂亮风采的,这一转眼,两个疯头疯脸,两个吓破了胆,她早听卢氏和周夫人说这宅邸越大不干净的事情越多,但真放在面前,免不了一阵起揪。

    若要让她发落,她清楚照规矩至少是要将她们打二十板子,再贬成粗仆,可一想这几人同李泰关系,便怎么也开不了口。

    “殿下,”遗玉回握了一下李泰的手,“这府里规矩我还不是很懂,您来罚过吧。”

    李泰看她神色疲倦,早晨还发亮的眼睛一片黯淡,抿着唇线扫了下面一圈,淡然开口道:

    “拖出去,五十棍,没死的送到南营。”

    “王爷开恩啊”容琴嘶声哀嚎,却不知这南营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让她惊恐如斯,容诗呆愣,那被堵了嘴巴的容杏一脸不敢置信地样子看着李泰,但从那双眼里没有发现半点波动,眼皮一翻,干脆晕了过去。

    “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奴婢不要去南营,王、王妃,”容琴磕了一会儿,突然掉了头,哭着跪着朝遗玉爬来,“王妃、王妃,求求王妃,奴婢往后自当犬马效您,求求王妃帮奴婢说说情,求求您大恩大德”

    遗玉本意是让他从轻处置,岂料他会下这重罚,她尚不知南营是什么地方,只是那五十棍子,她是知道能要了女人命的,眼见那容琴快要爬到她脚边,却被两个仆妇又拉扯着往外拖,那一双哀求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一个激灵,遗玉忙捉住李泰手臂,慌道:“殿下,这么罚是不是重了?”

    “你说呢?”李泰反问她一声,从未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冷硬一面的打算,朝门外侍卫一挥衣袖:“拖出去。”

    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他会给她最好的,但也仅限于她,这世上,不需要第二个让他心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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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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