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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五七章 都不是好惹的

    (日更+粉红153)

    遗玉到底还是跟着房小姐离席,避开了人群,冲看台下的一凝打了个手势,让她悄悄跟过来,绕到了看台后头一片空草地上。

    打量着比起几年前长高了些,脸更圆了些的房之舞,率先开口道:

    “说吧,找我什么事?”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遗玉倒是谈不上有多厌恶,说好听些,是她心性成熟,自认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一辈,说难听些,就是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房之舞紧紧盯着遗玉,半点没有而今两人身份差距应当恭敬的自觉,阴着一张本就不算开朗的脸,道:

    “我知道你的秘密。”

    遗玉叹了口气,“你想干什么?”

    房之舞朝她逼近一步,瞪着眼睛,忿忿地压低了声音道:

    “你要是不想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就快告诉我那个假货的底细那个贱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肯定知道,快说”

    遗玉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房府现在那位正室卢氏,看着气红眼的房之舞,能够想象她同丽娘母女这两年来肯定是没少受那位房夫人的“照顾”。

    心里明白,面上却要装一下糊涂:“假货?你说谁?”

    “就是卢氏那个贱女人”

    明知道她说的“卢氏”另有其人,遗玉还是忍不住瞪她一眼:

    “房小姐怎能如此辱骂你嫡母,叫人听见成何体统,听说房夫人持家有道,为人谦厚,邻里称赞,怎成你口中奸人。”

    “什么谦厚她使手段诱哄我爹,将我娘送到别院关了两年,还假惺惺地把我认在名下,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怀了身孕,仗着有个野种在身边,肚子里怀着一胎,便挑拨我爹休离我娘,还打算将我许给长孙止那个废物,我快恨死她了,你快说,快把她的底细告诉我,不然我就将你的秘密公布于众,让人都知道你们一家欺君罔上”

    遗玉听到了想听的房家内宅私事,满意了,舒坦了,便不再继续逗这小姑娘玩。

    “房小姐说什么胡话呢,贵府的事,我哪清楚什么底细,你若觉得你嫡母是假的,最好还是回去同房大人说吧。”

    没想到遗玉翻脸这么快,竟是扭头就要走人,房之舞气急,“你敢走,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对人说”

    “那你就去说吧,”遗玉无所谓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指了指脑袋,好心劝道:

    “说自己嫡母是假货,胆敢出言威胁本王妃,不怕被人当成疯子,就去说吧。”

    房夫人显然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房之舞真抖落什么“秘密”出去,如何也绝轮不到她这个魏王妃先来操心。

    “你、你站住给我站住”

    不去管房之舞怎样跳脚,遗玉回到看台上,重新在吴王妃身边坐下。

    “咦?刚才没留意,弟妹哪去了?”

    “耳朵疼,到后头站了一会儿。”

    “等下他们人就回来了,你可别再走开。”

    “好。”

    话刚说完,就听见看台上有人站起来,大声叫喊着:

    “回来啦有人回来啦”

    一阵骚动之后,看台上多半人都站起了身子,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遗玉朝远处望了望,果然见到有零星几匹马前前后后从另一头疾驰向挂着彩旗的终点。

    锣鼓声跟着“咚咚”响起,遗玉有点儿紧张地攥着手,还没辨出谁是谁来,就被前面站起来挥手的人遮挡住视线。

    她着急地跟着站了起来,但个头不够,踮着脚也再看不清那边动静,正犹豫是不是要同那几个年小的公主一样往酒案上站了,耳中便传来几道尖叫声:

    “赢啦赢啦是楚王殿下赢啦”

    楚王?李宽?

    “什么?是楚王赢了?”吴王妃干脆抓住前面一个人衣领,大声问道。

    “是啊是楚王的白马先跑过去的”

    “那后头呢?谁跑了第二?”

    “是魏王殿下的翻羽马,再后头是韩王殿下的黄鬃,可惜啊,只差那么一点儿唉、唉吴王殿下也跑过来啦”

    先前对李泰和翻羽寄望很高的遗玉很是意外这个结果,但也仅是失落了一下,便叫上一凝,跟在吴王妃和几位公主到看台下面去找人。

    路过低处的看台,不意外听见一群小姑娘乱喳喳地替“魏王殿下”和“韩王殿下”大叫可惜。

    “哈哈,侥幸侥幸,老四,承让了”

    赢了比试的李宽眉飞色舞地从马上下来,先是对着李泰揖了下手,又冲另一边的李元嘉挤挤眼:

    “没想到十一叔这等文人雅士书生模样的,也是精于骑御之人。”

    李元嘉莞尔一笑,“书生?实话说,我学骑马是比学涂丹青还要早一年,倒是老四,方才路经南边林子时,你好像是突然慢了一程?”

    李泰擦着马鞭,输赢都是一张脸,“马没有喂好,路上贪了几棵鲜草。”

    一旁的坐骑“咴咴”打了个鼻响,大脑袋往他肩上顶了顶,李泰拍拍它脖子,将缰绳递给跑上来的阿生,转过身,就见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

    “可惜可惜,我瞧四哥就差那么几步路,十一叔也跑得不慢,不过还是二哥运气好,怎么,得了这套羊脂白玉,是打算回去献给二嫂呀?”临川笑呀呀道。

    “什么叫运气,能赢是你二哥的本事。你二嫂的玉件儿够多的,我打算收着给女儿攒嫁妆,哈哈。”

    遗玉听着他们打趣,走到李泰身边,一边整理他松散的衣襟,一边抬头看他,见他并无惜败之色,便戏谑道:

    “若说这第一的人是最得意的,那最失意的可不是跑了最后的,当要属拿了第二的,殿下这会儿心里可不是滋味吧,用不用我说几句好话安慰您一下?”

    李泰低哼了一声,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半环着她往看台上走。

    李宽在背后叫道:

    “老四输了这一场,弟妹可别不高兴,免得他有气无处撒,下午打猎时专抢我的猎物,害我今日走空手,那我这第一可就得的冤枉了”

    遗玉只把这话当笑话听了,却没想,下午打猎时,还就成了真事。

    上午男子比试后,女子们也赛了一场,高阳、临川几位公主都有参加,奖赏是一把鞘上镶嵌了十几颗宝石的长剑,最后被技高一筹的临川赢去,气的落后一步的高阳差点就没风度地挥刀砍了自己座驾,秦瑶费力把人抱住,遗玉早有准备,哄了她几句:

    “这第二不是挺好的嘛,瞧你四哥不也跑了个第二,你没赢,只能说运气差些,再说了,你要那宝剑做什么,人家都是送给夫婿的,你又还没嫁人。”

    就算是嫁了,房家少爷那也是个不会使剑的,一样是收在库里落灰。

    高阳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就将手中刀丢给侍卫,冲临川嘴硬道:“算我让你。”

    临川人家是春风得意地赢了一场,正捧着宝剑偎在驸马身上献宝,娇笑连连,“是是是,算你让我的。”

    回庄园用过午膳,下午是要打猎,男女同游,当然有去的,也有留的。

    遗玉没兴趣猎杀,就同秦瑶在看台上寻了个座处说话,等着他们打猎回来。

    在这当中有个小插曲,阎婉和阎萍两姐妹找过来,言辞恭敬地邀请她晚上参加她们在庄园月牙湖边的生辰小聚,被遗玉婉转拒绝。

    “那是哪家的小姐?”

    听见背后突然有人问话,遗玉挺直了肩膀,转头见到太子那一张让人不舒服的笑脸,不慌不忙地拉着秦瑶起身见礼:

    “太子。”

    李承乾眼前一亮,觉得近处看,这细皮嫩肉的小女子是精巧又秀致,正属他喜欢的一类,他这两年久居宫中,却是没发现李泰还有这等艳福,伸手虚扶了一把,语调和善道:

    “免礼,弟妹无需客气,本宫算是你兄长,虽少见面,但也不该生疏,咱们寻常说话即可,坐下吧。”

    玉同秦瑶拘谨地坐下,垂着头,暗自揣摩太子这番故作亲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刚才问,那是哪家的小姐,亲自来邀了你去玩,怎么还拒了人家。”

    没见过光明正大地偷听人家讲话,还好意思多嘴打听的,遗玉不喜他逾越,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太子,只能据实答道:

    “是工部侍郎严大人府上千金,因原本不相熟,便未应邀。”

    “呵呵,弟妹这话说得不恰,哪里有一开始就相熟的人,多来往几次,便熟悉了。”

    遗玉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闭着嘴装哑巴,偏这太子爷不知是哪根筋搭错,没发现她爱答不理的态度,兀自坐在那里,喋喋不休了半个时辰,直到太子妃派人找过来,才留了两句话,依依不舍地拂袖离去。

    “四弟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弟妹又是这样不爱说话,唉,你们这样凑在一起,想必平日连句话都说不上,可惜了。”

    谁说她沉默寡言啦,遗玉客气地起身目送他走,心里嘀咕,她对着李泰,不知道有多少话说呢,多亏李泰不是李承乾这种类型,不然整天面对一张花花嘴皮子,她真要变成个哑巴。

    “呼,可算走了。”装了半天聋子的秦瑶擦了一把冷汗,拉着遗玉道:“我们到后头火边坐去。”

    “也好。”

    有人陪聊,时间过的快,一转眼就到了傍晚,陆陆续续有人从围场出来,回到林边马场上。

    御驾的明黄旗子稍晚出现,李世民今日心情一直很好,下午显然猎到了不少东西,被一干贤臣美妃簇迎接回了高座上,便发令下去,让人开始轻点每人打回来的猎物,按照惯例,未免失公,没有算上他那份。

    河间王府的小世子一回来,便让人到后头找秦瑶,遗玉也跟着她过去,派人去前面那拥堵的一群人里打听李泰是否回来了。

    这打猎可不比上午比马,不是谁跑的快就万事大吉,真遇见了猛兽,饶是人多箭密,不妨也会被咬上一口,断胳膊断腿不是没有过的事,真不是勇猛过人,遇上虎熊,十个有八个掉头要跑,还有一个是吓软了腿,只有一个真英雄,一个弄不好也会变成狗熊。

    已婚的女子多是待在看台上等着自家徐俊回来,面上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暗地里却在较劲儿,就等着看待会儿谁猎回来的东西多。

    谁都希望自己嫁的男人是个英雄不是狗熊,难得遇上一次手底下见真章的机会,当然是要一较高下。

    猎物都是驼在马背上,由随扈牵领,跟着人回来的,谁猎的多,谁猎的少,都有书记官清点,内侍扯着嗓子高声报了。

    “楚王殿下回猎,麋一头,狐一只,獾两只,雁三只,无猛兽,记七”

    “河间王世子回猎,鹿一头,羚一头,兔一对,獾一只,无猛兽,记五”

    “吴王殿下回猎,狼一匹,鹿一头,羚一对,獾一只,雁一对,有猛兽一,记十六”

    李恪猎到一匹成年的灰狼,一时力压众人,占到头筹,吴王妃面上有光,坐在一群女人堆里,说话的嗓音是又高又响。

    李泰回来的晚,人差不多都到的时候,他才姗姗带着随扈回猎,这一回来,便将李恪的风头全都抢去,这回他倒是没猎到老虎,可这报出来的捕数,却叫人咋舌:

    “魏王殿下回猎,豹一头,麋一对,狐一对,羚一对,獾一对,雁两双,有猛兽一,记二十二”

    女宾席上,焦点一下子就从吴王妃身上转到遗玉身上,多少羡嫉,多少眼红。

    遗玉竖着耳朵在听,面上故作矜持地笑笑,手里却都捏出一层薄汗,一种优越感陡然而生,是比她当年第一次赢了五院艺比的兴奋不差哪去,这下算是能够体谅吴王妃方才的得意。

    “恭喜弟妹了,父皇今晚还不知要赏赐什么好东西,但想必不输白日那套玉件。”

    “人不是没回来全么,现在说什么赏赐还早。”

    “还有没回来的?小粒子,去前头问问,谁还没有回来?”

    太子妃派了一名小宫女到那边去问话,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

    “回太子妃,韩王殿下同长孙大公子还没回来。”

    天色已暗,此时再待在围场多有不安全,皇上派了一队侍卫去找还没回来的人,一刻钟后,李元嘉便和长孙冲一同回来了。

    “韩王殿下回猎,狼一匹,鹿一头,羚一对,狐一对,獾一只,雁三双,有猛兽一,记二十二”

    “嘶”

    看台上响起了一片抽气声,李元嘉竟是同李泰打到了一样数目的猎物,这下难道要算平手?

    “哪有平局这一说,瞧着吧,驸马爷不还报呢,兴许就反超了魏王同十一皇叔呢。”太子没有参猎,太子妃端着茶杯,有闲情说风凉话,只是话音才没落下多久,一口茶含进嘴里,下一刻便咳了出来。

    “长孙驸马爷回猎,放、放,——放空手”

    “噗,咳咳,小粒子,是不是我听错了?长孙驸马没打到猎物?”

    “回太子妃的话,您没听错,那头喊的,的确是驸马爷放了空手。”

    长乐是被禁足没在场,不然听这话怕不得脸都要青了,头一天围猎就放了空手,几百号人里,独一个,岂是丢人了得?

    听见四周窃窃私语中夹杂几声窃笑,遗玉琢磨了一下,狐疑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夜幕初降,借着火光尤能看见李泰高大的身影,突然就乐了。

    要说这事同李泰没关系,她才不信呢。

    “不应该啊,长孙驸马猎术不是挺好的么,往年春祭,多是能排进前三,今天怎会放了空手?”

    “就是啊,找人问问去,是不是受了伤?”

    女人都是好奇的动物,这一转眼便从谁得第一,将注意力转移到放空的长孙冲身上,派人到前头一去打听,很快便知原由。

    “据说是魏王殿下同长孙驸马走了一条道,一有猎物,都被魏王殿下先一步打去,长孙驸马这才放了一个下午的空箭,空手而归。”

    记起上午李宽的一句笑言,遗玉摇头失笑,被李泰盯上,想也能想到长孙冲一个下午是怎么水深火热过来的。

    一群女人面面相觑,有不长脑子地奇怪道:“这洛阳围场那么大,两人怎就偏巧同路了一下午呢?”

    吴王妃瞥了邻桌安安静静的遗玉一眼,娇笑道:

    “什么巧啊,这还不明白?准是驸马爷招惹到咱们魏王爷,这才故意抢他的呢,瞧见没有,魏王爷可是记仇的很,以后可叫你们家里的都小心了,千万别犯在他手上,不然是要落得驸马这般下场,被活刮下一层脸皮来,想在黏上去,可就不容易了。”

    遗玉哪里肯容别人说李泰半句坏话,这便板起脸,冷声道:

    “三嫂怎么说话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爷抢了驸马的猎物?难道这围场里的猎物,不是谁先打到的便是谁的,倒要是谁先看到的就是谁的了?那大家还比个什么劲儿,只带一双眼睛就够,三嫂眼神这么好,搁着一座林子都能看见里面动静,不如明日就跟着进去试试,不定能得个头一名出来。”

    没料遗玉口气突然就发冲,吴王妃被她呛地一脸尴尬,好半天才扯出讪笑,道: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较什么真呢。”

    遗玉依旧冷着脸,“先皇颁有一部律规,专匡我唐皇室,这头一则便是慎言慎行,三嫂是没读过,还是压根就没记在心上。”

    她早就吃透吴王妃吃软怕硬的性格,左右李泰也不是那种韬光养晦的类型,他吃的便是招人羡嫉恨的那碗饭,遗玉在人前话不多,那是因为懒得招事,该不客气的时候,她是一点客气的打算都没有。

    吴王妃果然没敢再接话,唯唯诺诺弱下声来,太子妃见她吃瘪,幸灾乐祸,少不了要趁机落井下石两句:

    “是啊,那套律规上头写的明明白白,弟妹你若是没瞧过,最好是回去仔细看看,慎言慎行,下回可要记住。”

    有同太子妃一伙的公主小姐嬉笑出声,却没哪个敢再开口招惹遗玉,大家多是明白人,晓得哪个好欺负,哪个不好惹。

    长乐和长孙夕为什么被禁足,如今已是少有人不知道了,能让这两位都吃闷亏的,这魏王妃,能是好欺负的么?

    清点完了猎物,众人转移到看台后临时摆的酒宴,围着篝火入席,好在不再分男女入座,让遗玉耳朵得了清闲,但话题是离不开今晚放空的长孙冲。

    也是长孙大人好涵养,端端正正坐在席间,面不改色地同临席的房乔说话。

    过来时看见李泰在同李宽谈话,遗玉同他对了个眼神,便先入席,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迟迟归坐。

    一个下午没见人,遗玉还真有点儿想他,仗着天黑,就不害臊地伸手去拉他,哪知手没摸到,是抓了一把毛,吓得她差点当场跳起来。

    “呀,这是?”

    李泰拎着一对细长的白毛耳朵,将胡乱蹬着小腿儿,还热乎乎的小兔崽子放在遗**上。

    “这么小,打哪来的?”遗玉是挺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可惜璞真园养的那只狸猫,这两年肥的不像话,全没有当初小巧可爱的样子,断了她亲热的兴致。

    她惊喜地把这小动物收进怀里,一边摸着它脑袋安抚有些不安的它,一边询问李泰。

    “捡的。”

    遗玉不疑有它,合着这么小的东西也算不上猎物,就搔了搔李泰手背表示欢喜,便开开心心地收下这个礼物,李泰老神在在地倒了一杯酒下肚,阿生在这两人背后翻了个白眼:

    什么捡的,明明是射伤了两只野兔又放掉,才在草堆里摸到兔子窝,强掳了人家一只兔崽子回来。

    然而作为明白人,阿生是有远比他人更多的郁闷。

    因围猎的结果是李泰和李元嘉同数,当李世民大笑着说出,原本打算将临近这洛阳围场的慕天庄园赏给头一名,现在却只能分别奖他们一人一斛珍珠时,阿生是憋着一口气,差点闷出内伤。

    看看面色如常的李泰,和不明所以的遗玉,衡量一番,他自觉两个都惹不起,最后只能狠狠瞪了一眼她怀里的兔崽子。

    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遗玉都不明白,为什么阿生总是跟一只兔子过不去。

    (晕了昨天竟然忘记点发布,只上传没更新,大哭,刚在后台才发现,竟然少点了一下,我说怎么显示的章节不对彻底吐血了,果子现在的心情就跟阿生一样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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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半夜敲门声

    既出来围猎,晚上自是要吃烤肉,一盘盘烤制的金黄油亮的肉食摆在案上,遗玉看着都觉得饱了,被李泰盯着吃了两小块,便只肯动桌上唯一一样素菜萝卜,还念念有词对李泰道:

    “羊肉鹿肉都属纯阳之物,尤以鹿肉为补益肾气之首,这东西你吃是好,却不宜阴虚火旺之人,我体质偏凉,食之弊大于利,倒不如啃几口萝卜顺气。”

    李泰夹了一半的鹿肉在空中转了个弯儿,又落在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算是默许她挑食。

    遗玉揉揉膝上那热乎乎的一团小兔子,又摸了摸自己肚子,觉得光吃萝卜是不能饱,晚上饿着准睡不着,想起曾听翡翠院里的厨娘说过的一道菜,肚子里有了馋虫,舔舔嘴皮,碰了碰李泰手臂,道:

    “不过鹿血是好东西,你瞧瞧能让人去放几碗不,晚上我们要是吃宵夜,还可以蒸碗鹿血糕尝尝,多的就带回去做药用。”

    “鹿血糕?”

    “我听一华说早上这山庄的管事送了十几斤的山鸡蛋到厨房,这山鸡蛋不比寻常,蛋黄都是金色的,到时候搅成蛋糊,匀上鹿血,再添上八角水,椒盐,用早上炜的鲜鸡汤闷了,蒸出来肯定又滑又香。”

    见她偶露馋相,李泰也被勾出些食欲,再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忽就没了胃口,想空着肚子晚上陪她一起吃宵夜,这便放下筷子,身体往后一侧,阿生便弯下腰来。

    “过去看看,弄几碗鹿血送回院中。”

    “是。”

    “来,众卿再饮一杯”

    皇上今晚酒兴大发,边上有爱妃作陪,下头有良臣应和,不谈社稷,只论酒猎,遗玉跟着李泰坐的太过靠前,不好太早离席,这一杯又一杯下去,直到君王尽了酒醒,送走了圣驾和几位重臣,在座才纷纷散去。

    李泰酒量好,遗玉压根没喝,两人不醉不晕,落在人后,一路漫步,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却比歌舞酒乐更多自在,同样享受这浅短的安宁,在这凉风习爽的春夜里从马场走回了庄园。

    一凝一华和阿生很识相地离他们两人一段距离,别人都是骑马坐车回去,他们走路慢,此去多有小半个时辰,这一路上已是不见旁人踪影。

    夜晚的庄园别有一番安详,走在曲折的小径上,经过树梢枝头一盏盏忽明忽灭的竹灯下,听着偶尔有风吹动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遗玉挽着李泰的手臂,享受着从他身上传来温厚的体温,随同他沉稳的步调,阵阵心安涌上,偏头轻倚在他肩上,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怎么了。”

    “以前,很早以前,我一直都是个运势不佳的人,坎坎坷坷走到今日,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相反是个太幸运的人。”

    “”李泰是不能理解女人这种忽如其来的感性,于是默不作声,只是注意着前面的石阶和转角,牵着她回到暂住的小院。

    “走这么一段路,还真饿了,”遗玉解下外衫递给一凝,推着李泰往浴房那边走,“你先去沐浴,我到厨房去蒸鹿血糕,难得出来到这乡间野里,不亲自下厨一回可惜,明日上午还要同人比试击鞠,咱们早早吃了就睡。”

    李泰喜洁,白日比马打猎出了一身汗,自觉不爽利,进了浴房便先去解衫,脱到一半再想去拉遗玉一起洗,对方已是放下换洗衣裳跑没了影。

    他虽是有共浴的企图,但晓得她在这外面地盘上放不开胆子,便没多少可惜,自行褪去衣衫,跨进浴桶里擦洗。

    几碗新鲜的鹿血早早就送到厨房,遗玉净手擦脸后,换了身清爽的长衫,便到厨房去研究鹿血糕的做法,有厨娘在一旁指点,本就有羹汤经验的她,并没什么挫折地将调好味道的两只蒸碗放进屉笼里。

    挥了挥眼前白茫茫的蒸气,遗玉解下围裙递给厨娘,“我去洗手,你在这里看着火。”

    “是,您且去吧,这里有奴婢看着。”

    从厨房出来,遗玉约莫着李泰差不多洗好,立在房门外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进去瞅瞅,一只脚刚迈进门里,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院门“呼呼咚咚”地被人捶响。

    “开门,快开门”

    “主子?”听这动静大的,一凝询问了一声。

    遗玉一转身,就瞧见坐在院中石凳上吹冷风的阿生站起来,便低喊了一声,“阿生,去开门,瞧瞧是谁?”

    “是。”

    这小院子里屋檐门前统共吊了六盏灯笼,算得上亮敞,遗玉立在屋门前的木头台阶上,看着阿生小跑过去,门一被拉开,便有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抓住他一阵拉扯,口中惊慌失措道:

    “求、求魏王殿下去,去救救我家小姐

    阿生眼尖,一下就认出是昨日白天来找过遗玉的那位阎小姐带的小丫鬟,看她这样子是真出了急事,就没甩门把她关出去,而是使劲按住这乱拉乱扯的小姑娘,口中安抚道:

    “你是阎大人府上的吧,昨天才见过,先别急,先说说你们家小姐怎么了?”

    “就在、在那头湖边,是、是太子殿下,还有薛小姐,薛小姐醉了,大家散了,太子留下她说话,我家小姐不放心,就带着奴婢折回去,哪知太子、太子——奴婢求求你,去通传一声,让王爷去救救我家小姐,若是晚了,小姐的清白,呜呜呜”

    她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但牵扯上太子,阿生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准是那太子爷的色性又起了,在湖边染指良家小姐,这里离皇上居处偏远,独李泰一个大头,想这来过一趟的小丫鬟才会跑到这里来求人。

    但明白是一回事,真说到要去救人,阿生却犹豫了,这趟皇上带着太子出宫,分明是打压够了,又有重新建立东宫威信的打算,这要是被谁搅了局,那肯定要惹龙心不悦。

    但要是不管,今天这事情万一传出去,难免王爷要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

    “太子带了随扈吗?还是只他一人?”

    带了两个。”

    此时遗玉已经走到门前,阿生听见她问话,见她脸色严肃,便道不妙,忙道:

    “王妃,使不得,这——”

    话没说话,便被遗玉冷冰冰的一眼看回肚子里,“你回屋去侍候王爷沐浴,记得不要惊扰了四周。一凝、一华,同我过去瞧瞧,今天下午阎小姐还邀我小聚,我瞧她们这会儿还没散,过去看看不迟。”

    说罢,便拍了拍急哭的小丫鬟,“王爷正在休息,莫再哭嚷,你带路。”

    丫鬟小荷迷糊过来,道是遗玉要跟着她去,呆呆地望了一眼院子里头,“王爷、王爷——”

    一凝冷哼一声,伸手扯着她袖子就往门外拉,“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路”

    小荷被她吓回了神,生怕自家小姐已被占了便宜,也顾不得许多,掉头就往小树林那头的湖边跑。

    遗玉拎着裙子,被两名女卫护着,走的飞快,阿生干立在门口,瞧她背影消失在夜幕里,心头微震,捏了捏拳头,一下砸在脑门上,苦笑道:

    “你还是个男人么。”

    遗玉她们赶到湖边时候,太子爷正在兴头上,坐在石桌前,口中yin声笑语,怀里搂着一名衣衫半解,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子亵玩,而几步之外,两名随扈正锁着奋力挣扎的阎婉手臂,捂着她嘴巴,未免她发出声音引了人来,一边还趁机在她腰身上揩油,本是皎洁的湖畔月色,却被这主仆几人搞得乌烟瘴气,yin邪四起。

    “唔、唔、唔”

    同样身为女人,遗玉看见这一幕,脑门充血,脸一黑,当时就命令下去:

    “简直无耻都给我拉开”

    一凝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架着阎婉那几名随扈放倒在地,可闪到太子面前的一华,却被树上跃下的两名死士拦住,连李承乾的衣角都没碰到,三人对招,一时难分上下,一凝抓着阎婉退回到遗玉身边保护,并未上前。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一凝手一松,阎婉便跌坐在草地上,她眼角含泪,拢紧了凌乱的衣衫,咬着牙对丫鬟摇了摇头,仰头意外地看清楚这前来搭救的人,扭头看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小树林,脸上悲愤未消,却又闪过一丝失落。

    “哈哈哈,又来了几个美人陪本宫吗?”

    太子难得是有份处惊不变的气度,可惜他此刻依旧游走在那醉酒女子身上的手掌,却让遗玉只看出“无耻”二字来。

    强忍住扭头避视的冲动,还有胃里翻滚的恶心,遗玉压下一开始的愤怒,还算平静道:

    “太子殿下想必今晚是多饮了几杯,错将别家小姐认成宫中姬妾,今晚的事,我同阎小姐就当成没看见,还请你放了人,让我带回去,送到她住处,免得这三更半夜,她家里人再跑出来找。”

    “认错人了?”李承乾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子,动作一停,便毫不留恋地将她从膝上推开,摔在草地上,站起身,敞着胸口,借着月色,目光直勾勾地盯在遗玉泛着白皙光泽的脸上,一步步走上前,嘴角一斜,笑道:

    “说的没错,本宫的确是认错人了,这等庸脂俗粉,又怎比的上弟妹你,来,陪本宫饮两杯。”

    遗玉脸一沉,看着李承乾走到她面前,一凝已是挡在她面前做出攻击的姿势,他却还是无所顾忌地伸出手,却是一弯腰,险险地躲过一凝劈掌,拉起了地上的阎婉,一步一步往后退,抱在怀里,侧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两眼却是发亮地盯着遗玉,这一下好像亲的不是怀里的人,而是他眼里的人。

    “小姐”

    “放开我”阎婉花容失色,想到方才亲眼看见李承乾的下流手段,腿脚使劲地踢蹬着,被他亲了一口,只恨不得咬断舌头死在这里。

    “一凝”遗玉低喝。

    “主子。”一凝低着头,却不动弹,她的第一要务,就是要保护遗玉周全,至于其他,包括她们姐妹性命,都是其次。

    “弟妹莫急,呵呵,本宫会疼你。”李承乾低头在阎婉脖子上蹭了蹭,一手去解她腰带,对方羞愤欲死,挣扎着看向遗玉,纵是百般不愿欠,还是哭声道:

    “帮帮我。”

    被这等方法羞辱,遗玉怒火中烧,一狠心,摸向手指上从不离身的毒戒,正要扭开机关,颈后却忽然袭来一阵凉风,手被稳稳按住,随即松开,闻到夜风里夹杂的香气,她心一松,再抬头,便看见从身侧走出的人影,只套着一件单薄的棉袍,披散着湿气的黑发,径直走到李承乾面前。

    “嗯?老四,哈哈,你也、呃——”

    李承乾的笑卡在了喉咙里,手一松,任由怀里的阎婉跌落在两人之间,李泰面无表情地捏着他的喉咙,低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唔,不想卡的不是地方,这章多码些,送亲们点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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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 从没想过的事

    李承乾被突然赶到的李泰卡住喉咙,最激动的莫过于那边正同一华打斗的难解难分的两名死士,招招放狠,一人抗住一华舞匕,一人飞身向李承乾身后,勾爪欲擒,咫尺间,却看到李承乾及时抬起制止的手臂,在空中一个翻滚,又后退开来。

    “退、退下,”喉咙被陡然卡紧,李承乾额头上的血管很快便涨起来,他抬手退去手下,对上李泰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十分怀疑这一下若是慢了,这群兄弟里最没人性的一个,许就真敢捏断他的喉咙,接着把在场的相干的人全都灭口,伪造他出被害的假象,再不留痕迹地全身而退。

    喉咙上的手指松开了一些,李承乾冷笑着喘了两口气,眯起眼睛,就这么被李泰掐着,轻声道:

    “本宫刚才说什么了吗?不过是同弟妹开个玩笑罢了,你这又是在做什么,还不放开本宫,是打算谋逆不成?”

    听这大帽子扣下来,遗玉眼皮跳了跳,走上前道,面带怒容:

    “信口胡言,我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妃子,太子身为兄长,却胆敢轻易出言轻薄,我夫君七尺男儿,有血有性,不应当怒对你吗?”

    李承乾笑瞥了她一眼,抱起了双臂,缓缓开口接话:

    “本宫何时轻薄过你,我方才是在同阎小姐开玩笑,要知道,眼下这里可不只四弟妹你一人是本宫弟妹,父皇已是准了杜长史的请奏,欲在这趟回京之后,免去他工部尚书之职,提拔侍郎阎立德,再将他的女儿许给四弟做侧妃,为这件事,父皇昨日上午还专门找过四弟,怎么本宫瞧着,四弟妹你还不晓得这桩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这一回事。”

    跌坐在两人脚边的阎婉抱紧衣裳,前一刻还在低泣,下一刻便是猛地仰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眉头微皱的李泰,企图从他的脸色辨认这消息的真假。

    而李泰,却是偏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遗玉。

    相对于阎婉,遗玉听到这个消息,却是眼皮都没眨一下,略一沉思,依然如我道:

    “太子无须左右言他,今晚你所作所为,实乃触律,论罪理应交由大理寺处置,但我想,太子既敢如此出格,想必是有所仰仗,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便不饶什么弯子,为保全两家小姐名节,为皇室不因太子殿下您而蒙羞,今日之事,就暂且按下,王爷您以为这样如何?”

    若是遗玉不先开口,此时让李泰来决定,他肯定是会统统把人拎到李世民那里交待,但那样一来,事情必定闹大,满城风雨,事后阎婉同另外一位小姐无颜见人,这一辈子算是毁了,李承乾并非是第一次行这样的yin邪之事,然至今没有闹大,也全是因为对方不想丢丑。

    见她面色无异,似是没有因为李承乾的挑拨生气,李泰目光一转,松开了李承乾的脖子,后退两步走到她身边:

    “依你所言。”

    遗玉又转而去问阎婉:“阎小姐以为呢?”

    阎婉常在宫中行走,通晓人情,当知遗玉这样做对她最好,虽方才太子**叫她羞愤欲死,却她还是忍住满腔悲怒,收紧眼泪,轻轻点了下头。

    “但凭王妃做主。”

    遗玉这才冷视相李承乾,“太子若是不想扯破脸皮,再被禁宫中,最好是对今晚之事守口如瓶。”

    “不必威胁本宫,”李承乾莞尔,对遗玉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就是闹到父皇那里,本宫也不一定就要同你们扯破脸皮,只需将这两家小姐一齐收了,不就皆大欢喜么?本宫尚缺一名良娣,不比魏王府的侧妃位份相差,等到阎侍郎做了工部尚书,这阎家的小姐身份上倒是不失这个位置,弟妹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分了四弟的心,你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闻言,阎婉面色大变,紧张地扭过头,视线在遗玉和李泰脸上来回变换,但见李泰依旧冷着一张脸不知所想,心思一动,总是清明晓得现在谁能做主,忍不住出声哀道:

    “王、王妃?”

    遗玉看了她一眼,对李承乾摇了摇头:

    “我虽有常人私心,可却也是个女人,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子殿下不必再挑唆,你自己已说‘不一定’,我也不信你当真就敢去赌,皇上‘不一定’会加罪于你。”

    见遗玉态度异常坚决,阎婉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这么忽地又落回去,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异样的酸楚,看着遗玉一身莹白轻衫,在月光林间一尘不染的姿态,仿佛由此看穿她的品性,亦是如此高洁。

    “好、好,”李承乾连声道好,点着头,神色阴晴不定地看向李泰,口中不知是赞是讽:

    “三弟常有抱怨,我们兄弟之中,属你运气最好,此话不假,可你不要忘了,就是你占尽天下运势,但那头一样,你却是到死都不会有。”

    话音落,他便敞着衣襟,转身大步朝着林子另一头走去,同一华打斗的那名死士方才就停了手,和另外一个急忙跟上,主从三人很快便消失在遗玉视线中。

    人生来头一样不可改的运势是什么?

    是出身。

    太子便是再有千错万错,他是嫡,李泰便是再有千好万好,他是庶。

    李承乾一走,他们也没待在这里的必要,遗玉吩咐了一凝去背着那位躺在草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姐,便去握着李泰的手。

    “咱们回去。”

    “嗯。”

    走开几步,遗玉转头看了一眼后面被丫鬟搀扶着披头散发的阎婉,道:

    “阎小姐也先到我那儿坐坐吧,你这样子回去,阎大人定要担心。”

    阎婉扶着丫鬟行了一礼,口中感激道:“多谢王妃。”

    小院里有偏房,入住时阿生随手就让下人收拾出来,这会儿正好先安置了两位受惊的小姐。

    遗玉推着李泰回房去换下潮气的衣裳,让阿生进去侍候他梳头,自己则胡乱披了一件外衫,翻箱子找出随行带来的解酒丸,让一凝拿热水化开一粒,去到偏房喂给那位醉酒的小姐。

    哪知来到床边就近一看,方才认出则这薛小姐,好巧不巧也是她认识的,就是白天还同她因为《坤元录》上两字较真的薛可芹。

    心里可怜这女子遭遇,又庆幸自己早到一步,没让她遭了太子毒手,遗玉坐在床边,大略替薛可芹诊了下脉,便去问坐在窗下花背椅子上的阎婉。

    “阎小姐同薛小姐相交如何?”

    阎婉手里端着热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头发刚才已经梳理过,总不至于面相狼狈,答起话来,忽略掉一些颤音,还算镇定。

    “可芹是薛别驾之女,家居洛阳,婉儿叔父亦在洛阳城中居住,因家在异地,虽关系算不得亲密,也是年幼相识的朋友。她性子要强,但也不是个死心眼的人,又重情义,王妃放心,等她酒醒,不会出去乱说话的。”

    遗玉将薛可芹的手腕塞进被褥里,回头看了一眼一问两答,聪明又小心的阎婉,道:

    “等她醒了,你好好劝一劝,切莫多提今晚细节,惹她悲郁。回到家中,你们只需说是在你生辰小宴散后,遇到迟去赴会的我,被我叫到院中说话即可。”

    阎婉低头,乖顺地应了一声,“婉儿谨遵王妃叮嘱。”

    遗玉看她这唯命是从,低头服小的模样,突然额头就发起疼来,伸手揉了揉眉角,站起身,示意一凝在这里看着薛可芹酒醒,对阎婉道:

    “你同我来。”

    “是。”

    阎婉冲要跟上的丫鬟摇摇头,一个人跟上遗玉脚步。

    李承乾的话,遗玉果真没放在心上么?

    不,她在意极了,在意地好像胃里垫了一大块沉甸甸的时候一样难受,可就是这么在意,她却偏偏并不觉得任何恼怒或是心急。

    换句话说,她自嫁给李泰那天起,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做过了太多心理建设,和预防准备,所以她能够保持相对的冷静,甚至还好脾气地对着即将成为她婚姻头一个第三者的女人说话。

    “阎小姐今日方满十六吧。”

    还是坐在昨日说话的那棵香樟树下,遗玉很是随意地半趟在藤椅上头,拉过椅背上的薄毯子盖在腿上,招手示意阎婉坐在一旁铺了软垫的石凳上面。

    “您记得没错。”

    “你我年纪相仿,可能告诉我,你九岁的时候,整日都在做什么?”

    阎婉心里揣着鼓,不晓得遗玉这样问话有何意图,却还是认真想了想,轻声答道:

    “儿时的事,记得不多,但应该是跟着我爹学画,开始念些诗文的年龄。”

    遗玉点点头,抬头望着头顶香樟层层叠叠的枝身叶影,因为回忆,神色有些游离:

    “我九岁的时候,家中突变,多亏有一位少年公子相救,才不至于走投无路,后来同母亲背井离乡,来到京兆定居,我心中感激他,没曾想此后又生诸多牵绊,渐渐不能离,想来你应知道那公子是谁。我是九岁便认识他,一直到我十六岁,七年,我在最落魄的时候被指给一身光鲜的他为妃,我自认配不上他,亏欠他良多,可便是这样,我也从没有过将他让人,分给旁人一星半点儿的打算,从来没有。”

    她语调突然坚硬起来,回过神,偏头看着面容僵硬的阎婉,目光一下转为凌厉:

    “不论阎小姐心里怎么想,我只想提醒你一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不叫勇敢,而是强求,然我正是个软硬不吃的人。阎小姐是聪明人,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不要等到那一日再来后悔,我言尽于此。”

    阎婉被她目光逼视,好似心中所想全被看穿,仓皇低下头,不敢接话,也不敢应对,攥着手站起身,告了一声罪:

    “我、我去看看可芹醒了没有。”

    她转过身,一眼便看见几步外一双修长的腿脚,抬不起头,却还硬生生顺着往上看,那人就站在那里,几步之外,眼里依然没有她半道人影。

    “不是说要吃鹿血糕么。”

    李泰饿了一晚,又管了别人一桩闲事,显然已有点不耐烦,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便找了出来,站在门口,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遗玉和阎婉说话。

    遗玉收起脸上严肃,笑吟吟地冲他点头“嗯”了一声,便扬声去唤人:

    “一华,去厨房瞧瞧鹿血糕蒸好没有,时候不早,叫王爷早早吃了宵夜歇下。”

    阎婉头一低,几乎是逃一样地跑进了偏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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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零章 赠书

    二月二十五,春猎的最后一日,遗玉却起迟了,李泰就比她早醒一会儿,原本昨晚吩咐早上叫起的一凝压根不见来过。

    反正已经迟了,遗玉就不急着起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下巴枕在手臂上,脸红红地瞄着只穿一条白绸长裤的李泰走下床更衣。

    床边的银足小案上还放着两只没收拾的陶碗,碗底仅剩了浅浅一层汤水。

    昨晚遗玉让一华送走了阎婉和薛可芹,便回到房里同李泰用宵夜,两碗鹿血糕吃完,便也不知怎地就滚到床上去了,害她连正经话都没同他说上一句。

    但不得不说,李泰只有在欢爱时才会流露的些些热情,意外地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可该问的,她却不想憋在心里。

    “若是不舒服,上午就不用去了。”李泰回过头,见遗玉赖在床上不起,便道。

    “殿下,皇上前天上午真是找你过去谈同阎府的婚事了吗?”

    “嗯。”

    “那你、你是——”遗玉苦于措辞,揪着眉,低下头,犹豫着是该问他是否拒绝,还是该先问他怎么拒绝的。

    见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李泰把手中未系好的腰带随手挂在衣架上,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抬起她下巴,叫她明明白白听到他的话:

    “我自是推掉了,你以为我会应下吗?”

    遗玉展颜一笑,识相地猛摇头,随后脸上露出担忧来:

    “当然不会,我的意思是说,皇上既有此意,你若冒然拒绝,是不是会惹他不快,他能同意吗?”

    知她又是在为自己考虑,李泰声音和软下来,松开她下巴,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细发,道:

    “此事,父皇亦是在试探我罢了,你不用多想,我会妥善处理。”

    试探?皇上这又是在试探李泰什么?遗玉心中疑惑,但看着李泰微微闪烁的目光,到底是信他不会揣摩错圣意,将这问题搁在了一旁。

    见她脸上没了困意,李泰问道:“还睡吗?”

    “不了,我和高阳说好要同她一起击鞠,真失约,想她发起脾气来,还要连累小世子妃。”

    遗玉打了个哈欠,抓着李泰的手被他拉起了床,两人洗漱,简单用过早点,便骑马出门去。

    上午首先是男子们的击鞠比试,因李泰没有上场的打算,因而两人去的迟了倒没什么。

    男子们玩起马球,因比女子敢冲敢撞,一回比试的人数就有十几,几场下来便定了胜负。

    赢的人是李恪带头的那一队人,值得玩味的是长孙冲也在其列,但因昨日打猎丢丑,满场喝彩里,不免夹杂着阵阵私语和窃笑,指指点点的让他那一张面色阴沉的脸在李恪等人一片阳光灿烂的笑里格外显眼。

    女子们比试未免受伤,直接缩成了三人一组,但参与的人却不少,一直到午膳将近,也没分出个胜负来,直接延迟到了下午。

    遗玉只在头一天下午陪高阳玩了一会儿球,想要在一群喜好击鞠的贵女中占上风,用后脑勺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有高阳在前面横冲直撞,她们侥幸胜了两轮,毫不意外是止足在决胜局之前。

    遗玉见高阳摔碎了球杆,一脸怒气瘾发的势头,讪笑两声,下了马,丢掉球杆,拉着磨磨唧唧的秦瑶转身就往看台上走。

    “你打的什么臭球我刚才喊让你把球截下打给我,你没听见吗?你们耳朵里塞什么了啊?会不会打球啊,怎么笨的和猪一样”

    “嗯?”

    高阳追着她们跑上看台,脾气上来,便不管不顾地要发火,没留意李泰就在一旁坐着,冷不丁被他哼了一声,当即便被一盆冷水浇灭火气,她不甘心地蠕动了几下嘴巴,到底不敢当着李泰的面再撒泼,忿忿地跺了跺脚,便悻冲冲地走开了。

    见高阳离去,秦瑶便一步三摇地回她的座位,遗玉接过阿生递来的茶水灌了几口,擦了擦汗,抖着帕往脖子里扇凉风。

    “呼,总算晓得为何你不爱玩这个,一群人追着一粒小球跑,半天都不见得能擦着一回球边,马蹄踏的到处都是灰尘,又脏又累。”

    她这话确是一语中的,李泰不喜欢击鞠,说到底就是因为这种被一粒球捉弄的东西奔走的运动有些愚蠢。

    其实击鞠自有它的趣味和激情在,不然也不会成为大众喜爱的运动,可惜这一对务实的夫妻实在提不起兴趣,接下来的时间,真是坐着消磨过去的。

    最后女子这一边是由城阳公主领头的三人夺魁,同男子那边一样,皇上一人赏赐了他们一匹血统纯正的朔方良马,直叫输了比试的爱马之人艳羡不已。

    下午天还亮敞,又有一批精神不错的贵族结伴去围场走了一趟,打了些余猎回来,其余的人都早早回到庄园里歇息。

    晚上在中庭的芳草居设宴,酒席罢,李世民便宣布今年的春猎就此结束,公务不繁忙的,可以留下来多玩几日,还有正事要干的,明日就可以回去了。

    遗玉留意了一整日,并没听到一点风声细语提到昨晚上月牙湖边发生的那起秽事,那阎家和薛家没什么异常动静,她放下一半心,至于今日没见到阎婉和薛可芹露面,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遗玉惦记着程小凤的婚事,肯定不会在围场多待,同李泰商量过,当天晚上让下人收拾好东西,别落下什么,就等第二天一早,随御驾一同回洛阳王府歇半天,下午启程回京。

    晚上宴席,李泰因时不时被李世民点名说话,遗玉又坐在太子妃同吴王妃边上,用过饭,就早早退席回去。

    这几天吃的油腻,遗玉回房梳洗后,就坐在院子里喝茶清肠胃,快到三月,天气转暖,晚上不觉得冷,反而是沁人的凉爽。

    “主子,行囊都整好了。”一华从屋里出来,秉道。

    “嗯,”遗玉摩挲手中一片赭绿色的香樟叶子,留恋这在北方难得一见的乔木,想了想,心思一动,对她道:

    “你到树上摘两枝树叶下来与我,挑囫囵的折。”

    “是。”

    一华使轻功跃上枝头,挑拣了两枝完整的叶子折下,遗玉让她打了清水,叫了一华出来,主仆三人把叶子一片片仔细清洗了,又趁着枝叶软和的时候,拿针穿上小孔。

    李泰回来时候,她干的正有劲,脚边放着一只小竹筐,里面全是清洗擦干净的香樟叶。

    “王爷。”一凝一华起身迎人。

    “这是在做何?”

    遗玉笑道:“香樟树有樟脑香气,枝干树叶都可驱虫,我准备拿叶子回去穿上丝线系头做成书签用,既能防书虫蛀,又比寻常书签来的清新别致,多的还可以拿来送人做个纪念。”

    李泰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由她去折腾,自个进屋去更衣。

    把树叶都穿好了孔,遗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想着早点洗洗睡下,外头大门却响了。

    “咚咚。”

    昨日就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段被人敲门求助,遗玉有些敏感地揉揉鼻子,生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凝去了开门,来人却在遗玉预料之外。

    “我、我想求见王妃。”

    一凝认出人,低叫了一声,“薛小姐?”

    遗玉听见这动静,便径直往门口走,看见杵在门外的薛可芹,脸上挂了一丝笑,道:

    “是你啊,先进来吧。”

    薛可芹只看遗玉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去,听她邀她入内,连忙摇头,后退一步:

    “我只、只是想同您说几句,说完就走。”

    在遗玉看来,有过昨晚的遭遇,薛可芹应是不愿见外人,尤其是她这个当时在场知晓她遭遇的外人,可她却来了,这倒说明小姑娘心性的确是坚强,这一点,很容易便引来遗玉的善意,从而淡化了这女子对李泰怀揣的爱慕。

    “好,”遗玉点头,“你说吧。”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遗玉都能感到她的紧张,薛可芹似是废了好大力气,才用着微微发颤的声音,说出两个字来:

    “谢、谢谢。”

    看着她全然不复头一天神采飞扬的模样,遗玉心里不由跟着酸涩起来。

    好端端一个芳华之龄的少女,就因为一个举止放浪的男人一时兴起,这一辈子都要笼上一层阴影,不能说,不能诉,生生委屈在心里。

    遗玉抬起手,轻轻落在她肩头,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拍了拍她肩膀,温言道:

    “我明日便要回京,你若是到长安来,可递名帖到王府找我,上回不是说你对《坤元录》有见解么,我希望你把书再认真读上两遍,到时来同我讨论,我一定欢迎。”

    薛可芹猛地抬起头来,泛红了眼眶,目光里总算又有些亮光,她嘴唇哆嗦了几下,梗塞道:“您、您愿意同我来往?”

    遗玉笑着点点头,扭脸让一凝进屋去,“把我放在床头的那两卷书拿来。”

    一凝跑进跑出,很快就将两卷线装的书本递到遗玉手上,被她转手送到薛可芹面前。

    “喏,这是《坤元录》最新的两卷,你拿回去看。不过我先说好,这是还未册印的卷本,你只自己读读就好,莫乱给旁人抄去,好吗?”

    薛可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书本,闻着若有似无的墨香,一眨眼,便有泪滴滑落,险些坠在封皮上,她连忙蹭掉眼泪,又把手背在裙子上擦了擦干净,摊开手,小心翼翼捧过去,上好的纸张贴在手心,让她油然感激起这一份柔软的给予。

    “谢谢。”

    “无需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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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一章 好事

    二月二十六从洛阳城走,因是回程,路上除了投宿没有停歇,两日后抵达长安。

    马车在入夜时分停在魏王府门外,几名总管和管事早半个时辰接到消息,同陈曲几个大侍女还有三位在王府当差的尚人,就在门前等着迎人。

    出门十多日,一踏进王府门里,遗玉方觉出旅途劳累,平彤平卉跟前跟后的侍候她梳洗用茶,顺便禀报一些事宜,诸如程家婚事准备的如何,五柳药行那边生意怎样等等。

    “老夫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前日是有派了人先送信来,也就是这两日便归,刘总管遣了几个人过河去接。”

    “好。”

    遗玉安了心,沐浴后便上床去躺着,本是小寐一下等李泰回房,而一闭眼睛就那么睡过去了。

    三月初一,朔望早朝,清晨遗玉送了李泰出门,折回院中,便叫了刘念岁孙得来几人到翡翠院问事,将有一年的处事经验,处理起府务,她算是得心应手,花了半个时辰把该听的都问到,该交代的都吩咐下去,便让他们各自回去做事。

    陈曲和卢东留下,前者上前道:

    “主子,天气渐暖了,这下个季的衣裳要做,首饰配件也该增新样,衣局和金匠已把画册办好,您看是不是现在选一选,也好叫他们提前准备。”

    这大半年来管手王府内务,陈曲可谓是气质大变,甩掉了原先那一股小家子气,多了大户人家丫鬟的落落大方,穿着合身的襦衫长裙,梳着整洁的侍女发式,两手叠在腹上,肩膀微弯,看着遗玉,眼中的恭谨真真切切。

    遗玉披着一件鹅黄底子红绸边的大衫盘膝坐在短榻上,头挽着高髻,斜飞一对白玉簪花,鬓角梳理的光滑,月眉轻扫,薄薄的黛粉一丝不苟地晕开,不符当下京人女子衣着华美的大趋,然眉眼精神,含文藏质,自有一派掩不去的大家气度于表。

    “等过两日吧,等老夫人回京来再挑,到时一起让他们做了,免得换季又要另寻裁缝,麻烦的紧。”

    女儿给娘家做衣添饰,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也要看脸面多大,不然光是闲话都能把人淹死。

    魏王府里的女人显然是遗玉一家独大,莫说是陪嫁来的下人,在遗玉时而不断的大方打赏下,就是王府里本来下人,都晓得王妃嫁妆丰厚,是个不缺私房的主子,李泰治下极严,更没谁敢在背后嚼舌根的。

    “是,那奴婢下去做事了。”

    “去吧。”

    陈曲躬身退下,遗玉看着还站在那等的卢东,问道:“还有什么事?”

    卢东踟蹰上前,“秉王妃,前日老夫人派人过来递路信,小的听说,太夫人这回把犬子卢孝遣同随行,要跟到京里来,他今年方满十七,还没成家,人虽不够机灵,可难得是老实听话,小的想在您跟前求个意,给他谋个差事,还请王妃做主。”

    遗玉听说过卢东的家事,他早年丧妻,便未再娶,仅有一子被卢老爷子生前赐名卢孝,算得家生奴。

    卢景姗夫妇来京时,卢孝被留在扬州,卢东是她亲信,管得她的私产账务,忠诚无疑,这一趟他独子既然跟来,必是要安排一下。

    “我这里有两件差事,一是同你一样留在王府,契子搁在我这儿,与他个厨房采办的单差做,你管账务,晓得这王府里的采办是个肥差,吃穿不愁。二么,就是到二公子那里去,将契子放给他,正巧他缺个出门办事跑腿用的车夫,这差事肯定要辛苦许多,但胜在能多见见世面,你来替他选一个吧。”

    卢东听她讲完,面上已是露了喜色,他何尝不知卢俊前途一片,现在难得刚刚起家,眼前就有阿生这个活例子在,这当马夫跑腿的日后有可能比当总管的面子都大。

    上前便跪下,他朝遗玉拜了拜,感激道:

    “多谢主子提拔,小的选第二个。”

    遗玉满意地点点头,“我这两天会同二公子说,等卢孝到了,你们父子见过,就直接送他到新宅吧。”

    “是,小的告退。”

    卢东高高兴兴地走了,遗玉拿起桌上放的账目,大概过目了一遍,看着时候还早,正打算派人到程府问一问,程小凤便找上门来。

    她进门还没坐下,便开始抱怨:

    “真是的,你到洛阳去玩,怎连个招呼都不同我打一声,好没义气”

    遗玉让丫鬟看茶,看着一身新潮的胡服,梳着男子发髻,全然没有待嫁新娘自觉的程大小姐,瞥见她手上的马鞭,晓得她肯定又骑马出去,皱了皱眉,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不在家养着,还到处跑什么?”

    程小凤撇了下嘴,怨恨道:

    “你不晓得我娘这半个月把我看的多紧,若不是说要来找你,她还不让我出门,整日被拘着框着,又累又受罪,我都要烦死了,告诉你啊,这亲我可不想成了。”

    清楚她玩心有多大,就怕她临时又变卦,遗玉一瞪眼:

    “说什么话鬼话,初六就是喜日,你不成亲,就是齐大人答应,你母亲也会扒了你的皮。”

    程小凤吐吐舌头,离了客座,一屁股挤到她那张短榻上,搂着她肩膀,把头凑过去,嘿嘿笑道:

    “我说着玩呢,要不成亲我这些日子的罪不就白白受了?”

    遗玉闻她一身汗腥味,推开她脑袋,没好气道:“再说这种不经脑子的话,当心我告诉你母亲去。”

    “好啦好啦,别生气么,就会拿我娘吓唬我,最近我老实的很,今天来找你可有事要说,”程小凤拍拍她肩膀,你猜我前天早上溜出去,在街上看见谁啦?”

    “溜出去?你做什么?”遗玉声音暗含警告地扬起。

    “咳咳,”程小凤干咳两声,急忙打岔,“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关键不是我去做什么,是我看见谁了?”

    遗玉一边想着待会儿就写信派人去给程夫人提个醒,让她这最后几天看牢了程小凤,免得她在婚前惹祸,一边随口问道:

    “你看见谁?”

    程小凤得意一笑,难得有心眼瞅一眼屋里的丫鬟,见没眼生的,才凑近遗玉耳边,窃笑道:

    “我在西市长门街上,看见卢俊那小子同璐安一起。”

    说完,她也没去看遗玉此刻反应,摸了摸下巴,兀自继续说:“我偷偷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见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进了花市,唉,你别说卢俊那小子人是不精,可照样能把人家小姑娘逗的眉开眼笑的,嘻嘻,不简单呐。”

    遗玉愣了愣,又听见她后头的话,才回过神,一巴掌拍在程小凤大腿上,听她“嗷”地一声痛叫,连声问道:

    “真的?你没眼花看错?是他俩个一起?还去逛花市?有说有笑的?啊?”

    程小凤呲牙揉着大腿,点了点头,肯定道:“哪能看错啊,是他俩没错,都是熟人,我眼神好的很。”

    遗玉“嘶”了一声,就从短榻上坐起来,来回在厅里走动,直到程小凤被她晃的眼花,才迟疑问道:

    “你怎么啦,是不高兴吗,我瞧璐安那小姑娘是不错的啊,既是同咱们一起玩的人,还同你亲近,卢俊真要和她看对眼,也是件好事吧,你不正愁着要给他说亲吗?”

    “谁说我不高兴?”遗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扬眉,笑道:“你且先回去,容我探探他们两个口风,这事真要成了,记你一功。”

    程小凤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遗玉撵走,临出门前还不忘警告她:

    “前天你偷跑出去的事我就不提了,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去,别想着再拐到其他地方去玩儿,明日我没事会去找程婶,到时候让我听说你又乱跑,别怪我告你状。”

    程小凤满脸怨愤地被送走了,遗玉算了下今日卫士轮班,晓得卢俊下午休息,扭头就让一凝叫了于通过来,去新宅送话,请他下午来一趟。

    李泰中午留在文学馆办公,没回来用膳,晚上一回府,便察觉到遗玉的兴奋劲儿,晚膳桌上,问她道:

    “有什么好事?”

    遗玉跪坐在软垫上,给他斟上一杯酒,抿嘴笑着点点头,反正对他藏不住话,不需他再问,便解释道:

    “小凤上午来找我,说她前几日在街上看见我二哥同晋小姐一起逛花市,哦,就是国子监晋博士的孙女,我下午就找了二哥来,你晓得他脾气直厚,我就没绕弯子,直接问了他,他确是大方认了,的确对人家小姐喜欢。”

    “说起来他们两个第一回见,还是在去年中秋节,咱们王府里办宴时候,现在想想啊,我二哥那回还算是英雄救呢。你说我当时怎就没注意到他们两个?我寻思着,晋家是书香之家,门第又合适,打算过一阵子小凤完婚后,同娘商量好,再去打探打探女方口风,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尽早把事情定下。”

    遗玉越说越觉得这两个人合适,虽然一开始是觉得要把晋璐安那小姑娘当嫂子看待有些不自在,可难得是两人有缘分,能情投意合最妙,这点不合宜就全抛在脑后。

    “晋启德?晋家”李泰斟酌了这一门户,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点头允道:

    “确是合适。”

    (感谢夏沁,五月鲜花的和氏璧大礼,感谢在书评区帮忙抓虫的亲,果子找个时间,会一起修改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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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二章 卢氏回来了

    卢氏赶在程小凤大婚前两日回了京兆,上午一抵达龙泉镇,便派人到魏王府去,遗玉接到消息时候,正在书房翻看墨莹文社送来的书单,一听说她娘回来,当即便放下手上东西,喜匆匆地站起身,催促平彤道:

    “去备车,同平云说,王爷晌午要是回来,就转告他我往镇上去了,再派个腿脚麻利的去我二哥府上,让他放差了就回璞真园,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平彤满口应了,就小跑出去。

    遗玉回房简单收拾了一番,前院已把马车备好,从长安到龙泉镇,跑的快了,不过大半个时辰路程,可她还是心急地一再催促于通赶车快些。

    自从去年打扬州城归来,卢氏留下,不知不觉,母女一别竟有半年之久,也是她这半年事多繁杂,才没许多工夫积蓄离愁,只是将见到人,才觉得思之甚急,念之甚重。

    “主子别急,已经进镇了。”平彤见她脸上焦态,掀了窗帘往外看着路。

    马车穿过小镇,驶到南山脚下,车刚停稳,车帘便被掀开,一凝跳下车,扶了遗玉下来,她似有感念,抬头一瞧,便见着丈远外,门前伫立的妇人,枣衫墨裙,乌髻翠摇,眼角的细纹没见多,嘴上的笑却不见少。

    四目相对,皆是从对方脸上瞧出几分激动来。

    “娘”

    “玉儿。”

    遗玉快步上前,手一伸,便被卢氏握住,母女俩眼眶发热,攒着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彼此。

    “您可回来了,怎么在门口等着啊,您在这儿站多久了?”

    “唉,就晓得你这孩子接到信儿便会跑过来,想着出来接接,刚站了一会儿,你就来了,这可巧的。”

    一旁站的管事下人,没一个上前打扰的,就这么在门口立了半天,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等了半晌,平彤才轻声开口道:

    “老夫人,王妃,这门前有风,还是先进去说吧。”

    “好、好,先进去。”卢氏忙拉了遗玉进到院子,朝后院走去,一路上多的是问他们兄妹两个的近况如何,事无巨细,遗玉一一作答。

    遗玉没见到韩厉人影,问过卢氏,才知他在路上办事,要迟归一日,而整日不见踪影的韩大小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疯玩。

    这倒是给母女俩腾出地方独处。

    在屋里坐下,杂七杂八的下人退出去,遗玉才露了小儿心性,扑进卢氏怀里,抱着她的腰,撒娇道:

    “娘,这趟往后,您可再别离家这么久了。二哥如今谋了差事,又在京中买了宅子,过两日小凤婚后,您就搬去如何,他那儿离王府也近,我还方便去看您,您若是是在挂念祖母,不如就派人到扬州去,将她老人家也接过来住,好不好?”

    卢氏这半年也是想她的紧,将她揽在怀里,摸摸她头发,笑道:

    “好,娘跑够了,这一趟回来,往后你在哪儿,娘便在哪儿。至于你祖母,娘这次回来时便劝过她同行,可她年纪大了,长途跋涉对身体不好,就不再远行了,等回头你得闲,咱们再一起去看望她,到时候再一起回来。”

    得了卢氏应许,遗玉眉开眼笑地点着头,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好生搂了一会儿,才坐正身子,说起正事:

    “娘,我跟您讲啊,二哥的婚事有了眉目,他相中个人,偏巧是我熟的,您还记不记国子监那位晋博士?”

    卢俊的婚事是个老大难,母女回回通信都要商讨一回,卢氏闻言便是一喜,忙道:

    “怎不记得,就是相中你去读书的那位,怎地,你二哥相中了他府上的千金么?”

    “可不是,”遗玉就把卢俊远程行军之前,和晋璐安如何在去年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上认识的事仔细讲了一遍。

    卢氏感叹道:“这小姑娘的性子是好强点。”

    “璐安虽是好强,但品性正直良善,还没有京城小姐的奢烂性子,倒是偏于淳朴更多,娘您放心,我同她相交时日不短,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

    卢氏自是不疑遗玉的话,“问过你二哥了?”

    “问过,二哥承认对人家有心,确是喜欢的,好像还收了人家的香囊。起初还是小凤在街上见到他们两个一道,来同我说,听那模样,璐安亦是对二哥有意不会错,若能两情相悦,当是再好不过。”

    卢氏拉拉她手,担忧道:“你说那晋家是书香门第,可你二哥一介武夫,连字都写不好看,这文人气节重,会不会女方家里瞧不上他?”

    母女俩都是防患于未然的类型,遗玉早想过这个,便安抚道:

    “晋博士可不是那种死板的文人,不然当初在国子监也不会对我偏护有加,还有啊,娘您可小瞧了二哥,别看他现在才是个从六品下的武官,王爷说了,这亲勋翎三卫里头,最容易出高官武将,您不晓得,想攀咱们家这门亲的,可是大有人在。”

    说到这里,遗玉又提起一件事:

    “上个月初,大伯母同二伯母都到王府递帖见过我,旁敲侧击了二哥的婚事,又拐着弯夸了自家的甥女,我听着那股劲儿,是有亲上加亲的意思,被我装糊涂糊弄过去了。”

    卢氏听见大房二房家的,脸色微微有变,本是兄妹嫡亲,这两三年过去,关系却淡成井水,当初相认时未觉,时间长了,便发现两位嫂嫂私心过重,两位兄长亦是生了一副软耳根,能够共享福的一家人,到头来竟是不能共患难。

    即是她想同他们和好如初,念及当日长子被害,小女儿独身一人吃尽苦头,却没得他们亲戚半点庇护,便叫她恨不能老死不同他们来往。

    关系就这么淡了,如今她小女儿坐稳了魏王府的女主人位子,次子有了出息,再来沾亲带故,叫她这当娘的情何以堪。

    “往后她们要是再去找你,你只客气地待着,别的都莫随便应许他们就是。”

    遗玉看出卢氏心情低落,暗骂自己多嘴,赶紧换了话题,去转移她注意力:

    “过几日,我寻个节气找璐安到芙蓉园赏花,到时候给娘自己看看,嗯?”

    卢氏脸上有了笑,“那再好不过。”

    午膳后,遗玉便缠着卢氏午睡,娘俩躺在一张床上,说是午睡,却聊了一个中午,茶喝了三壶润喉咙,仿佛说不完的话。

    遗玉听着卢氏和缓的声音,嗅着她身上母亲才会有暖香气,背膀被卢氏一下下爱怜地轻拍着,方舍得睡下,门外便有下人报说,卢俊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卢氏披着衣裳下床先出屋去,遗玉还在穿戴,就听见门外面卢俊一声结结实实地喊了一声“娘”。

    她挽着头发走到门口,掀帘一看,就见到人高马大的卢俊跪坐在卢氏脚边,乖乖地由着她摸摸脑袋,拍拍肩膀。

    倚在门边,遗玉疑道:“你今日不是当差么,怎这会儿就跑回来了?”

    卢俊回头冲她咧出一口白牙,“上午到宫前听讯,重新排了一遍休沐,我下午就闲着了,若不是二弟他们硬拉着我去吃酒,中午我就过来了。”

    卢氏道:“二弟?就是信上说你认的那两个异性兄弟么?”

    卢俊正月从松州回来,遗玉就把他要同尉迟宝庆和徐少贡结拜的事写了信让李泰帮忙送去,卢氏才会知道这一点。

    卢俊乐呵呵的点头,“娘,二弟和三弟都是好人,今天是没赶上,等我同他们说了,后天轮休就让他们来拜见您。”

    卢氏手从他头顶拿开,后退两步坐下,摇头道:“说什么拜见,是你认的兄弟,又不是娘认的。”

    遗玉心细,留意到她娘脸色不好看,稍一作想,便猜到是因为想起了大哥,苦于不能告诉他们卢智尚存人世的消息,见卢俊还要说下去的样子,只有上前打圆场:

    “娘才回来,韩叔还在路上,二哥不急着带人过来,程家初六还要办喜事,你怎么也得容娘休息休息是吧。”

    卢俊到底不是当初那个不通人情的鲁莽少年,看了看闷闷不乐的卢氏,忙不迭改口道:

    “对,这事不急,娘先休息两天。”

    遗玉在卢氏身边坐下,摇了摇她手臂,替卢俊说好话:

    “还没同娘说,二哥现在可长进了,昨日还让我帮他找些兵书看,您不是嫌弃他字写得不好么,等搬到新宅,您再好好教他,一天让他练上三张,怎么都得写得端端正正才是。”

    卢俊脸一苦:“三张?你晓得我不是那块材料,不如每日就写一张吧。”

    遗玉嗤笑道:“别讨价还价了,我这可是为你好。娘,您瞧他都不害臊,我六岁时候的字,都比他现在写的强。”

    卢俊尴尬地咳咳两声,扭头面向卢氏,硬是在脸上挤出几分可怜来:

    “娘,您也说说她啊,哪有这么挤兑人的。”

    卢氏忍俊不禁,笑瞪了他一眼,伸手往正冲卢俊吐舌头的遗玉脸上拧了一把。

    “行了,都别闹,再说会儿话,娘下厨给你们烧菜吃。”

    妹俩异口同声答道。

    (这两章过渡,写的没啥激情,可是又不能不写,该交代的总得交代一下,一交代就发现事真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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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三章 韦贵妃的劝说

    三月初六,程府嫁女儿,红妆满满,从城东送到城西,气派不是一流的,然喜庆却是这新年来第一遭。

    齐家的新宅门户不大,今日来的客人却不少,仗着程咬金的面子,不乏有头有脸的人物,程小凤交游广阔,年轻一辈的更是呼呼啦啦来了一大群。

    遗玉作为女方家亲友,一大早起就同卢氏带了程小凤的贴身嫁妆到婚房去铺床,这角色同她成婚那一日完全颠倒过来,身为至交好友,此时方能体味当日程小凤为何闹的欢实,正是打心眼里为好友能寻一良人而感到高兴。

    遗玉全程看着程小凤在青庐里同齐铮交拜,同一群女宾跟着到新房去撒账,看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的她却扇,略带娇羞地瞥了新郎一眼,便去笑骂方才乱砸胡桃的朋友。

    随着人流退出婚房,留这一对新人独处,遗玉始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然而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在欣喜之余,难免有几分失落。

    “小凤是个好孩子。”跟着人群走在前去宴厅的路上,卢氏突然对遗玉感慨道。

    “嗯。”

    可惜,是她大哥没有这个福气。

    遗玉吁了口气,挽紧了卢氏的手臂,搁下忧伤,只想在好友大婚这一日高高兴兴地为她祝福。

    程小凤婚后没几日,遗玉正挑着日子请晋璐安到芙蓉园去玩,就被韦贵妃一块牌子诏进宫去,却没说干嘛。

    遗玉坐在镜子前梳妆,抚摸着膝上卧的,从洛阳围场带回来的那只幼兔,漫不经心地问到一旁挑拣头饰的秦琳:

    “秦姑姑以为,贵妃找我会是何事?”

    秦琳整理着一支碧藕簪花上的绸纱,抬头看了遗玉一眼,道:

    “王妃心中既有所想,必然十不离**,奴婢又何必多嘴。”

    “你说。”

    “是,”秦琳忖度片刻,道:

    “奴婢同戚刘二人一院,偶听她们谈起,得悉前些年在皇后身边服侍的一位小姐,曾被属意许给王爷,奴婢听闻,杜长史与侍郎阎立德交好,那位小姐正是阎侍郎独女,年芳十五六,却未有婚约在身,恕奴婢直言,这阎小姐大概正是备给王爷的侧室。今闻楚王妃有孕将产,不论子女,一出,皇子之中,但凡十六以上者,八人,独王爷无一子嗣,然王爷为圣上眷顾,多得偏宠,岂能置之不理,奴婢以为,贵妃今日召您觐见,或是为知会您一声,总逃不开这般。”

    话音落,屋里正在梳头的平卉和正在理服的平彤都是变了脸色,遗玉却比她们镇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撒手放开睡醒了开始胡乱蹬腿的兔子,由跑下膝盖蹦蹦跳跳钻到床底,便再没开口说话。

    这沉默一直维持到了宫中,见到韦贵妃的面。

    “皇上对魏王寄望颇高,实不愿见他子嗣单薄,你们成婚将有一年,若是能早早有孕,不至于如此紧迫,奈何你同本宫一样是个晚福之人,我听皇上说起,他有意将工部阎侍郎的独女许给魏王做侧室,却被魏王推拒,你可知道这件事?”

    到了韦贵妃宫里,话没几句,就直奔了主题,竟是全被秦琳料中,遗玉不意外,却也不好受,轻声答道:

    “王爷提过。”

    韦贵妃将手中茶盏一揭,面带关心道:“那你可曾劝说他?”

    遗玉摇头,“王爷的事,我不敢多插嘴。”

    韦贵妃皱眉,“这话说的,怎么能是魏王一个人的事?”

    遗玉低头,“是珏失言。”

    能坐到今时之位,韦氏当然是个聪明又心细的女人,仅凭一两句话,便看出遗玉的不情愿,大概猜到李泰不愿纳妃,问题还是出在这位人尽皆知的宠妻身上。

    韦贵妃放下茶盏,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

    “本宫是过来人,怎不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为**妾,谁没有这么一道坎要过,况你身在正室之位,又多得魏王爱重,何须担忧过多。这是我同你说句交心话,男人若是有心,你凭他三妻四妾,也独重你一人,男人若是无情,你就是守得住他今日,也守不住他明晨。既然如此,何必要在意这早晚,阎家的女儿本宫见过,是个性格温厚的女子,知书达理,嫁进王府必不会同你争风吃醋,就是府里多养了一个人口,这日子照样过,别的能差到哪去?”

    “唉,”她轻叹一口气,话锋一转,又道:

    “你可知道,头天在洛阳围场外的山庄住,魏王拒掉门亲事,皇上事后在我跟前可是发了好一通脾气,别瞧皇上第二天对你们挂着笑,心里还不知怎么恼的,你回去好好劝劝魏王,皇上能由得他一次两次,可不见得回回都会从着他,果真触怒龙颜,后果你们岂能吃得消?”

    遗玉垂着头,听她把话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可容我回去想些时日。”

    “趁着皇上现在还有些耐性,你且早早想清楚,还能在人前做个大度”韦贵妃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截了话,无奈地对她摆摆衣袖:

    “行了,你且去吧。”

    遗玉道了辞,起身走到门口,又听身后道:

    “等等,知道你要来,本宫就先叫了卢宝林在偏殿候着,你们姐妹许日不见,想必家常要说,雪香,带王妃到偏殿去。”

    “是。”

    “谢贵妃体谅。”

    遗玉转身又道了谢,跟着一名侍女去了偏殿。

    遗玉和卢书晴见面,这是打年后的第二回,两人先没寒暄,前者在屋里捡了一张短榻坐下,后者在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

    “你最近气色好不少。”遗玉端着茶,却没喝,看了一眼脸颊又重新饱满起来的卢书晴,道。

    卢书晴浅浅一笑,“贵妃娘娘对我很好,我换了屋子,每月的份例也没再缺过。”

    “那就好。”

    遗玉放下茶杯,掏了掏袖口,摸出一只荷花绣底的崭新荷囊递给她,“没记错的话,你是四月生的,我提前准备好了礼物,来时就想着见你一面,便带上了,收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是我亲手做的,你独身在宫里,寂寞时候拿出来看看,好歹记得还有我这个姐妹。”

    卢书晴接过荷囊,爱惜地摸了摸,喜欢道:“难得你还记得我生辰,可我却没给你准备什么,我就厚颜收下,下回一起给你补上。”

    “好。”

    两人又聊了一刻,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见门前有了人影,遗玉道一声“保重”,便起身而去。

    卢书晴立在门前看她远走,将荷囊揣进袖子里,低着头,跟着贵妃宫里的侍女回了她所居的后殿。

    回到卧房关上了门,卢书晴小心翼翼摸出袖口里塞的荷囊打开,里面竟是装着整整齐齐一小叠折成四角的贵票,拆开来数,从五十贯到一百贯面额不等,统共是有两千贯之多。

    在宫中行走,想要过的好,少不了要在内侍跟前打点,像她这样一年到头见不着皇上几回面的,使钱的地方更多。

    卢荣远不是没往宫里送过银子,可惜他们一开始就送错了门,把卢书晴投到杨妃门下,前后银两花费过万,到头来她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博得皇上一回青眼,一夜宠幸,封了个宝林做,却也换来了杨妃的冷眼和刁难。

    那以后,一年过去,她再没有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而皇上想也没能再记起这个春风一度的小小宝林。

    想起这大半年来吃到的苦头,卢书晴握紧了手中荷囊,清丽的眉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神采,仿佛在给自己新印一般,低声自语道:

    “我一定会有出头的一日,一定会有,到那时候”

    再说遗玉走出太极宫门,正是日头高起,将近晌午时分,她一路回想着韦贵妃的话,料到这是在李世民的授意下,心便有些惴惴。

    她就知道,纳妃一事,在李泰那里行不通,早晚都会有人找到她这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让她措手不及。

    虽同阎家这桩婚事,李泰在洛阳轻描淡写地对她讲了,但从韦贵妃的话里听说,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她大可以将纳妃之事全都推到李泰身上,可在知道皇上就在背后盯着的情况下,她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就像是当日他承诺给她的话,她想要做他的独妻,就必须要承担这种压力,仅是站在他的背后,她只会越来越怯弱。

    总得想想办法才是,遗玉左手下意识地移到小腹上按了按,目光微沉,最好能够堵上他们嘴的办法,便是她怀上身子,可她却不知是怎地这样不争气,明明他只有她一个,怎会这么难怀上?

    “小妹。”

    今日是卢俊当差,带着两小队在宫中巡逻,走到太极宫前,老远就认出遗玉身影,在宫中不能喊叫,便吩咐了手下继续巡逻,自个跑上前去。

    “二哥。”遗玉回过神,卢俊已经站到面前,先是惊讶了一下,后才想起他这个月调了班。

    “走,咱们那边说话,你们两个在这等着。”卢俊似是有话要对遗玉讲,指着路边一棵树下,让送遗玉出宫那两名宫女站着,便领了她过去。

    “怎么了?”遗玉见卢俊面带忧色,觉得不像是有好消息,便小心问道。

    卢俊犹豫了一下,本就对她藏不住话,便压低声音,照实讲了:

    “我上午在宫里巡走,听过道的内侍说嘴,今天早朝时候,谏议大夫褚遂良狠参了魏王一回,说他身为庶子,每月花销比超东宫,用汉朝窦太后宠爱梁王刘武做比,言他对太子有不敬之罪,又拿了他年初在青楼里花费五万贯买一书本为例,大斥魏王骄奢。”

    “皇上应该是碍不下面子,当朝询问过后,经魏王承认确有其事,便大发雷霆,当着百官的面痛斥了魏王一顿,直削他三年食俸,还责令他回到府中,向舍人王珪重习何谓尊师敬长。我料想早朝时魏王被斥,定然心中积火,你回去可要仔细些,千万别触了他霉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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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勤文阁

    遗玉从宫里回来,李泰已经回府,她在书房找着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后阅读信件,抬头看一眼,便指着桌角的砚台,让她过去研墨,并没有露出任何卢俊所说恼火的迹象,全然不像是早朝时候被皇上痛斥了一顿的模样。

    “待我回一封信。”

    “好。”

    遗玉安安静静地立到他身边,挽起半边袖子在砚台里滴了些水,研磨着半干的墨条,看着浓稠的墨汁溜进砚池中,替他挑了一杆兔毫沾匀墨汁,递到他手边。

    大概过去一盏茶的工夫,李泰回好信,搁下笔,扭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出神,想起回来时听下人说起她进宫的事,便靠在椅背上,手臂一环她腰肢,把人勾到他腿上抱着,习惯地去握住她微微冰凉的手掌,问道:

    “韦妃召你作何?”

    “嗯,就是聊了一会儿,她安排我见了书晴一面,别的倒没说什么特别的。”遗玉背对着他,低头反抓住他的手掌,通过她贴在一起,比一比,他手指足长出她一截来。

    李泰并不怀疑她有所隐瞒,女人的事,他本就不爱多加揣摩,也只事关她,才会多问上两句。

    “你那字画楼筹建的如何,可是需要帮忙?”

    如今遗玉的事,不管是墨莹文社还是五柳药行,李泰只派人盯着动静,却鲜少有插手的时候,完全采取了放手自流的态度,她也是争气,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很少有需要他操心的时候。

    遗玉掰着李泰手指玩,摇头道:

    “不用,有史莲和雅婷她们在操办,地方已经选好,就在西市南门里坊的一条古玩街上,环境清静,又不失人来往,只等着重新修葺一番,添些摆设,下个月把书搬进去,挂上牌匾就能开门迎客了。”

    “你这字画楼的主意确实不错,若是办的好,不失为一件广益之事。”

    李泰听过遗玉关于字画楼的设想,并且对此评价很高,文学馆毕竟容纳有限,不可能广济贫寒,而字画楼一建起来,假以时日,必可成为扶助向学之人的一大途径。

    “嗯,我会做好的。”

    遗玉信心十足地应了一声,桌边摞着一叠崭新的文稿,李泰拿过一卷摊开,道:

    “这是文学馆方送来的手稿。”

    “嗯。”

    遗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李泰一手拦着她一手捧着书卷,就这么同她一起翻看起来,她等了半晌都没见他提起早朝时候被褚遂良参奏之事,只道他是不愿她为此担忧,愈发觉得是自己给他添了**烦。

    早知道当日买下那本《荐季直表》会被人借题发挥,就是白送她都会忍住不要的,且她清楚关键还是在皇上那里,为人君,为人父,没有一个是不想要臣子听话的,李世民今早一反常态对李泰发怒,怎会同李泰推拒纳妃一事没有关系?

    亏她一直标榜要做他的贤内助,可回过头来想,她从来都没有走出李泰的庇护,没有李泰,她带不回卢氏,没有李泰,她找不回二哥,没有李泰,她甚至可能早早就被红庄的人抓去做祭品。

    总而言之,没有李泰,她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李泰没有了她,却好像会活的更轻松。

    “我早晨没吃好,有些饿了,去看看她们午膳准备好没。”遗玉拉了拉李泰缠在腰上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李泰虽然更情愿抱着她一起看书,但想起方才的信还有一封没有回,当是正事要紧,红袖添香不妨搁在晚上,便低头在她泛香的鹅颈上亲了下,松开手,由她扶着桌子脚一点地,小跑出去。

    经过半年整合,扬州的私盐水道,已被李泰不声不响地握在手中,这几日从南方送来的请示尤为繁杂,他的注意力多放在这桩事上,故而分不出太多心神去发觉遗玉今日的异常。

    只当她是见了卢家另一个女儿,才会有所感怀,心神不宁罢了。

    至于忽略了今日早朝时候发生的事,并非是李泰刻意的体贴,而是压根被他搁在脑后。

    当众被君父训斥,确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像是一年前在宫廷击鞠时被李世民大骂畜生不如的蜀王李谙,便落得个贬斥偏地不得入京的下场,可他清楚事尚不至此。

    帝王权术,重在制衡,春猎太子伴驾让他猜出皇上有复东宫声望的意思,今早会借题发挥多半都是在拿他这个得宠的皇子给东宫立威,好让人不至于忘记李承乾一人之下的储君之位。

    加上他性格实在无趣,又实在没有太强烈的感情,去体味在人前被李世民痛骂的难堪,因此,倒是没料到此事会让遗玉大感自责,从而在他们夫妻之间埋下一道隐忧,但究竟是福是祸,此时尚不能得。

    且不管几家事喜,几家事忧,一转眼到了五月,夏日里,天气渐热,京城中的草木繁茂起来,人们的衣裳一件件单薄下去。

    正午街上的行人少了,傍晚出门纳凉的人却属这一年四季最多,坊市之间的夜禁推迟了半个时辰,小商小贩们趁机能多做上一两笔买卖,便格外喜欢夏天。

    黄昏日落,西市里坊的一条古玩街上,相比较临街的人来人往,尤其显得清静,不见贩夫走卒,街中央有一家文房宝斋,店内唯一待客的一张桌椅旁正坐着两个正在下棋的中年人,一个是这家的掌柜,一个是街对面那家卖陶锡玩物的。

    店里的毛头小伙计趁机靠在柜台上偷闲,手里拿着一把掸子,装模作样地扫着货架,眼睛却盯着街对面陶锡馆隔壁,那栋新修葺过的三层白墙小楼。

    一局落定,陶锡馆的掌柜拿下巴指指前台懒工得小伙计,对老友悄声问道:

    “诶?他这是瞅什么呐?”

    “你前几天关门早,没瞧见,你家隔壁那栋小楼装饰好了,前几日来了东家来收店,却是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女子,这傻小子没见过世面,看迷了眼,这两天都瞅着呢。”

    “咦?来人收店了?那这几日便要开张么,我上个月瞧着他们陆续送了好几车书来,原以为他们是做正经书本生意的,没想到是一些女子做东,看来又是一群千金小姐捯饬出来打发时间的,啧啧,这么一栋楼面,一年是得要多少租金啊。”

    “这还不算大手笔,你没听说么,长乐公主为兴女学,办了间女子学馆,传闻那女馆里修建有一间宝斋,里头存放的尽是历代名家大作,若拿出来卖,件件可抵千金。据说那女馆还是得了皇上授意才开,这个月初一,头一天挂匾,登门的人都挤破头,唉,倒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借着数棋的功夫,轻声交谈着,那偷懒的小伙计却突然扭头兴奋地叫道:

    “来了来了,掌柜的,对面楼里又来人了,这回还带着门匾呢”

    两位掌柜对视一眼,各自起身走到门边,往外去看,同一时间,就在这一条街上,像他们这样关注着那白墙小楼的人们,远不止这一两家。

    “王妃,您请喝茶。”

    “前几日我派人送来那一批书本字画,也都规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检查足三遍,分门别类都归整,没有放错地方的。”

    “嗯,去做事吧,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遗玉轻轻吹开茶盏上拂起的一层薄薄的热气,这种天气,像她这样喝热茶的人极少,难得是这里的掌柜是她亲自安排的,只来过两回,也记得她喜好。

    一起来的史莲同唐妙和她打了招呼,便兴匆匆地结伴上楼去看,程小凤和她待在楼下,这边摸摸那边翻翻,脸上是掩不住的新鲜。

    白墙小楼里,别有洞天,进门先是一间敞亮的大堂,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张张茶座,四角安置着花架立瓶,两边墙壁上悬挂着山水景致,穿堂而过,两排翠叠帷幔后,便是后厅雅座,东南开窗,朝阳通风。

    避过窗棂,靠墙并立着一排排秋黄色的桦木书架,最下面一层放着笔墨纸张,用时只需自取便是,但若要进这道门,前提是你在前厅登记在薄,拿了单人的手册,若不然,就只好请在外头喝两杯茶,早来早回了。

    二楼和三楼布置,同楼下大致无别,只在装点上多费了些工夫,字画摆设更为考究。

    “你说,这字画楼建起来,日后真能赚银子?”程小凤收回神,一脸不信地转身对遗玉小声道,“我看着你往里砸了这么多钱,别到最后再打了水漂。”

    她们一群朋友出门,惯常是遗玉出钱做东,小到街边一碗云吞,大到天霭阁一席酒菜,花起来从不见她眨眼。

    程小凤只道遗玉总有大把花不完的银子使,却不知她是京中新晋口碑极好的五柳药行的三间东家,当她是倒贴了嫁妆和拿了王府的库钱来用,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她已为人妇,虽嫁人不到两个月,程小凤已是有所体会。

    遗玉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靠墙拜访的那块牌匾边上,“怎么会打水漂,你等着看吧,至多一年,这‘勤文阁’便会成为墨莹文社的门面。”

    她手一拨,捋下匾额上的红绸,露出上面精工雕刻的题字,工整,圆润,藏秀,并非出自当世几位书法泰斗之手,然是她勤学苦练来的颖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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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 药

    五月端午,“勤文阁”挂匾,程小凤、史莲、晋璐安等一群女子都参加了清晨的接匾,请帖一张没发,遗玉也没有到场,之于长乐公主那座女馆的大张声势,墨莹文社的姑娘们更要低调许多。

    五月初八,长孙府嫁女,汉王续妃,不管京中多少公子少摧胸擂拳,名满京城的一夕绝色还是嫁了人,进了皇家的门。

    长孙无忌对这小女儿的宠爱,足体现在长长的嫁妆队伍上,长子驸马长孙冲亲自送车,送亲时候的风光,不禁让旁观者回忆起这几年来京城里的风光大嫁,却是少有人不提到魏王府迎亲那一日声势浩荡的‘文人百唱’,和那几车让人目眩的玉石家具,其间气派,至今让人回味。

    汉王府的婚典,作为小辈,李泰和遗玉都有到场,但也仅限于一顿酒席,作为女宾,遗玉连后院都没迈进去一步,更别提说是为长孙三小姐撒帐。

    “来来来,大家喝酒,今日是本王大喜,各位若是少饮上一杯,那就是不给本王面子,哈哈”

    作为新郎,李元昌今日恐怕是长安里最得意的一个男人,举杯邀客,畅怀痛饮,席间有人多喝了两杯,出声取笑道:

    “汉王殿下还是少饮两杯,莫误了今晚良辰才是。”

    李元昌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大笑道:“怕什么,本王特意从魁星楼买了几粒解酒丹,今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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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六章 这可不叫爱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一个愿意自己儿子头顶变绿的,房夫人的立场,遗玉可以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她就需要配合,高阳的事,她不会置之不理,但要让她买房家的账,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来在房夫人眼里,她们是相互捏了把柄的,自己掌握了她的底细,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世,且都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因而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到她面前,还同她摆起夫人架子来,看来是这高官重臣的正堂夫人做久,摸不着南北了。

    想通这点,遗玉便腔调转冷:

    “房夫人所言,我是一点都没听明白,你今日是不是找错了人?这娶妻嫁女的事,不都是该父母管的么,你要是对高阳公主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情管找皇上说去,冲我发什么脾气,我看你是进门前没有望清楚门头,不晓得这里是魏王府吧?”

    虽然小了两轮年纪,但毕竟操持着偌大一间王府,又管理着墨莹文社那一群心高气傲的小姐夫人们,遗玉板起脸来,自是有种身处高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放肆。

    见她拉下脸,房夫人始觉得方才自己说话有些过火,想起传言中,眼前这年纪轻轻的魏王妃是个连长孙家的嫡系小姐都敢扇耳光,长乐公主的面子也不肯买的厉害主,想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于是她一下收起了兴师问罪的模样,识相地软下态度:

    “王妃息怒,是我方才失言,我并不是要挟你什么,只想请你帮我劝劝高阳公主,莫要自误误人,多行不义。”

    遗玉斜倚在平彤出去前铺好的软垫上,视线落在房夫人衣裙遮掩下应有五六个月大的肚子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不冷不热道:

    “听你说高阳同实际寺的僧人有私,是亲眼瞧见的,还是道听途说?到底要拿些凭证出来,事关女子名节,我怎能凭你一两句话便去作难高阳,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这点王妃请放心,当是我亲眼所见才会如此肯定,”房夫人忍住心中不忿,道:“上个月我到实际寺去进香,在禅房休息时候,从窗子见到后院小林里一女一僧举止亲密,因听那僧人出声唤到一句‘公主’,好奇之下,便多看了几眼,哪想那女子竟会是、竟会是她。”

    房夫人脸上既有恼羞,又有气愤,足可想象当时看见那一幕,是惊怒成什么样子。

    亏得她身体底子好,这一胎又做的稳,不然把孩子气掉了,那可就闹大了。

    看着眼前气呼呼的高龄孕妇,遗玉头疼的厉害,有一瞬间就想撒手不管,由着高阳那个疯子自生自灭去,可一想到那天她带了一份钟繇的手迹找到她面前,哭着鼻子问她为什么不肯原谅她,她就狠不下心。

    房夫人既然敢找她,毕是存有几分铁心肠,高阳若是屡教不改,再有什么私事被对方撞见,难保房夫人不会把事情闹大,真捅到皇上那里去,什么宠爱都会成了笑话,真害的君臣之间因为这点脏事离心,李世民能轻饶她?

    “此事,房夫人可曾对房大人提过。”

    “我哪里敢说,老爷身体本就不好,我生怕他一气之下再闷出病来,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想必王妃你也不会好受,他毕竟是你、你——”

    在遗玉陡然变厉的目光里,房夫人生生把说了半截的话咽回去,僵硬地接上一句:

    “我、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找到你这里,就当是病急乱投医,还望王妃能够体谅我这当娘的一片苦心,你只需待我敲打公主一番,切莫要提我在实际寺撞见她的事。”

    发现这等私情,她能同谁说,不能同房乔商量,不敢去找皇上麻烦,又不愿意以未来婆母的身份当着高阳的面戳破这私情,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就只遗玉这一个拿的住主意又两头沾关系的合适当这中间人,眼看着婚期将至,不来找她,还能找谁?

    遗玉清楚房夫人的算盘,眼下却没工夫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被人当了枪使,当务之急是赶紧先把这位高龄孕妇送走,免得在她这里气出毛病来,馊的臭的都要赖在她头上。

    “既然你都找到我这里来,又把话说开,我岂能袖手旁观,且让我好好斟酌一番如何同高阳说这档子事,你就请先回去吧,房夫人这身子如今金贵,没事还是多在府里养着,切莫再到处走动,这事情有了眉目,我会再派人去知会你——平云,进来送客。”

    尽管遗玉是应下了这茬,但房夫人心里还是不大安定,可见她已喊了下人进来送客,晓得对方不待见自己,多留无益,便行了简礼,道了一句谢,由着侍女送出门。

    “那就不叨扰王妃,我先告辞了。”

    “嗯。”

    人一送走,遗玉方才沉下面孔,没急着回后院去找卢氏,先叫了平卉过来:

    “你给我到墨莹文社去送个信,告诉她们谁这两天见到高阳出宫玩儿,就请她务必到我这里来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

    遗玉派人到墨莹文社送信,第二天上午,高阳就闻风找了过来,她还不知自己被房夫人在遗玉面前拆穿了丑事,进门便先一脸不悦道:

    “前阵子叫你去骑马游猎,你回回推掉,喝酒赌棋,你也一次都不来,这么急着把我叫到王府来有什么事,且快说罢,我晌午还约了人到城南相马,去迟了好的该被别人挑走啦。”

    遗玉见这瘟神一点大难临头的自觉都没有,当即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人一空,就冲她冷笑一声,半点腕弯子不饶,直言道:

    “你老实告诉我,你同实际寺那个僧人是不是还有牵扯。”

    高阳愣了一下,很快就癔症过来,脸上一阵心虚蹿过,却还要勉强维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嗤声道:

    “哪有什么僧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要我再说明白点?就是几年前五院艺比,同你合伙在实际寺的禅房里对我下**的那个。”遗玉毫不遮掩地提起这件往事,直把高阳说的红了脸。

    “不是说好不提那个了,我向你道过谦了,都什么年头的事情,什么僧人不是僧人,我早不记得了。”

    “别跟我装傻,真要我派人去把实际寺去,把那个叫辨机的和尚抓过来同你对峙吗”

    “你见遗玉清清楚楚地念出人名来,高阳再坐不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人查我行踪”

    比嗓门,遗玉没那力气同她嚷嚷,可比眼神,遗玉现在的眼刀子能剜下她一块肉来:

    “我还没那个闲工夫,你同我说,你这样到底是想干什么,同一个僧人纠缠不清,厮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下个月就要成亲?知不知你招的是哪家的驸马,不是街边能由你呼来喝去的阿猫阿狗,那可是中书令梁国公房家真被人撞破你那私情,你就是有十张脸皮也不够人扒的”

    “你给我闭嘴什么叫厮混我同辨机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你懂什么?”高阳一下子站起了身,红着眼睛,悲愤不已地对着遗玉道: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活的有多累,若非是这累赘的公主身份,我又何须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同他在一起”

    “那你就不要嫁,”遗玉一手撑着茶案,也从地上坐了起来,冷眼看着高阳,“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想要同他在一起,就不要顾忌你的公主身份,你大可以跟着他双宿双息,隐姓埋名去过你的逍遥日子去,若是你怕逃不掉,我可以同你四哥说,劝服他帮你们离京,远走高飞。”

    “你以为我不想么”高阳激动了一下,无奈道,“可是辨机他心有佛志,曾在佛前许愿去发二十年,未了之前,不愿还俗。”

    戒律清规都做不到的僧人,还谈什么佛志?

    这辨机倒是个精明人,知道一旦同高阳逃跑,这一辈子都将是流亡,一旦被抓,难逃一死,适才变着法的找借口,去哄住高阳的心。

    遗玉对这种鬼话嗤之以鼻,毫无负罪感地去戳破这份虚情假意:

    “你都肯为他抛掉公主身份,他却连这几年都不愿提前给你,你确定你们两个真是两情相悦吗?”

    被她一句话踩到重点,高阳脸上就流露出迷茫之色,遗玉趁热打铁,面色严肃,徐徐善诱道:

    “高阳,你以为,但凡是男女之情便能叫爱么,我且问你,你们两人相识这些年来,他做过几件值得你以身相许的事情,那些甜言蜜语情话长短就不需提了,我只问你,他真真正正为你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

    “当然有”高阳理直气壮道。

    “那你就告诉我,不需多,只要一件你以为能够证明你们是两情相悦的事,说来让我听。”

    从没有人像遗玉这样为高阳剖析过情爱,高阳一开始还不服气,可回想以往,企图从中找出一件半件遗玉所说的付出,思索半晌,却猛然发现,她竟然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能够拿得出手的事来说服遗玉相信他们的感情。

    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件

    “没有,对不对?”遗玉浅叹一声,上前握住失神中的高阳那双有些冰凉的手掌:

    “果真是相爱的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足以拿来品味,而只有一时片刻的**,才会让人忘乎所以。李玲,你是这大唐的公主,你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你十几年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理当为它负责,不要轻易就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抛弃你的责任,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再用你的后半生去后悔,好吗?”

    高阳的怒火已被浇熄,此刻脸上纯然是迷茫和不知所措,遗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高阳,看着她挣扎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婚前同一个僧人保有私情,高阳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可作为女人,她亦是一个受害者,怪只怪那些轻言许爱的男子,既无真心,为何还要去骗别人的真心。

    “别、别说了,你别逼我,你让我想想,让我回去想想。”高阳失魂落魄地推开遗玉的手,躲避着她的目光,连连摇头。

    遗玉到底不忍心再逼迫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道:“好,我不逼你,我让人送你回去,你仔细想一想。”

    “不必想了。”

    一声低沉的男音从两人背后响起,遗玉和高阳一惊,回过头,就见半开的厅门外,一身朝服的李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张俊脸带着冷漠的视线落在高阳身上,连带着遗玉都受波及,浑身不自在起来。

    “四、四哥。”高阳打了个哆嗦,细声唤了一句,就往遗玉身后躲,她见到李泰,脸色是比刚才还要苍白一些。

    遗玉不知李泰听去多少,正要开口,李泰已出声:

    “早知你会冥顽不灵,本王当日就不会放过那邪僧。你现在就回宫去,此事不必再提,本王会处理干净。”

    这下遗玉糊涂了,听李泰的话,怎么这当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听了李泰的话,高阳突然又激动起来,走上前两步,摇头摆手,惊慌失措地对他解释道:

    “不、不是,不是这样,四哥你听我说,是我先去找他的,不关他的事,四哥,你千万别再对他动手,算我求你了,我求你放过他行不行,四哥?”

    李泰摆明了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不耐地挥了下衣袂,“你是自己回宫,还是要本王派人送你。”

    高阳见状,愈发*急,转而去拉扯遗玉,哀求道:“四嫂,你帮我同四哥说,让他别对辨机下手,你求求他。”

    遗玉尚在状况之外,看看门口的李泰,再瞅瞅高阳,被她摇的头晕,见她眼泪都急出来,只连连点头,安抚道:

    “好好,我同他说,你先别急。”

    高阳怎能不急,她是清楚李泰手段的,听他的话就知道他要对辨机下手,纵是前一刻还因遗玉的开导心生疑窦,但到底是喜欢了几年的男子,轻易放手,任由他自生自灭,谈何容易。

    “你快说,你快说呀”她一激动,手劲儿难免就变大,遗玉被她捏疼了,皱了下眉头,这点动静被李泰尽收眼底,当即冷脸,道:

    “现在就回宫去,老实地等着婚期,本王尚可留他一命,若不然,哼。”

    这一下低哼如同擂鼓捶在高阳耳中,遗玉只见她浑身一颤,便松开了自己,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一反方才癫狂,哑声同自己道别:

    “我这就走、这就走,四嫂,我先回去了。”

    说完话,她就低着头朝门外走,脚步飞快地经过李泰身边,遗玉犹豫地抬了抬手,却没能把她唤住。

    “她的事,你以后少管。”

    李泰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便也负手离去,留她一个人立在厅里,满心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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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七章 是她啊

    李泰对待高阳的强硬态度,让遗玉意识到,他早就知道辨机和尚的事,既然他开口,那必当是不会再给高阳同那僧人再见的机会,遗玉一方面觉得由李泰来处理这件事再妥当不过,一方面又担心高阳会想不开。

    遗玉想要进宫去劝慰她,偏她这些日子正被宫里头盯着纳妃那档事,不好自己送上门去,只好让人去和河间王府请了小世子妃秦瑶,借口高阳近来心情不佳,托她时不常往宫里走动,好叫高阳有人陪着,有什么异动她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如此三日过去,正当遗玉以为高阳会就此安分几日时,她却通过秦瑶递了一封信到自己手上,内容简单明了,请她帮忙,最后再见那僧人一面。

    “该你了。”

    李泰落下一步棋,见遗玉半晌没有反应,起初以为她是在思索落点,细看便知她是跑了神。

    今日是他沐休,两人上午睡了个懒觉,沐浴罢,轻袍束发,下午在书房写写字看看书,是她提出要下棋,这才是第二盘,她已走了三回神。

    李泰干脆弃了这局,将手中剩余一枚棋子投进棋碗里,起身到她那一边坐下,一手揽着她肩膀,靠在背后的软榻上,缠了她一缕细软的发丝在手指上轻绕,问道:

    “你这一日都心不在焉的,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有话要说。”

    “的确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就是怕你会生气,不敢讲。”

    “若是高阳的事,就不必说了。”

    遗玉哑然,她还没开口,他就晓得她要说什么,这还要她怎么把话接下去。

    “既然你知道我要说她,那就先让我把话讲完,再做定夺好吗?”

    片刻的沉默,李泰便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并非是他有兴趣听取,只是怕她心里压着这件事夜里又睡不好。

    遗玉微露笑意,转了个身,从他怀里坐起,盘着膝面对他,遣词调句之后,认真道:

    “高阳昨日托人送信给我,说想要再见那僧人一面,我自然是不愿她再同他有半点交集,前不久她曾同我谈过一回,听她话说,我便知道那僧人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她说是最后一面,谁晓得会不会再被那僧人哄骗。可我昨晚想了一夜,又改了主意,高阳这模样,显然是动了真情,如果就这样突然叫她断了,什么话都没说清楚,她心中必有不甘,只怕还当我们是棒打鸳鸯。”

    见李泰无动于衷,遗玉只怕他不肯给高阳这个机会,心里着急,声音顿了顿,就专门挑拣了能劝动他的话说:

    “你清楚她那脾气,日后她未必不会因此再生事,高阳在外人眼里,现如今是同咱们魏王府一道的,果真她有个什么不好,我们亦会受到牵扯,倒不如就让她再见一面,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免得她心中存有念想,断的不干不净。”

    李泰抬起眼皮,对上她那双水亮的眼睛,每回当她想要助人,在他面前劝说,就会故意不谈人情,特意去分析些利害关系打动他的时候,她自己想来都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她眼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祈求的目光,殊不知,每每让他就范的不是她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这种眼神,让他拒绝不了。

    “说吧,你是如何打算的。”

    见他松口,遗玉连忙顺杆子爬上,“是这样,高阳是个死心眼直脾气,那天我同她谈过一场,已有点说动她,她怕是早就想找那僧人质问一番,却不用我们再做安排,只需让他们见了,若我估计没错,必会不欢而散”

    耳边是她略微沙哑的软语声,李泰看着她正在为了别人煞费苦心的模样,心中虽是不喜,但只要一想到她能为自己做的远胜过这些人,便会舒坦许多,也就懒得去计较那些个一时半会儿分散了她精力的人。

    经李泰安排,高阳第二日出宫后,到魏王府转乘了马车,去李泰城南一座私宅中见辨机和尚。

    马车停下,遗玉拉住迫不及待就要下车的高阳,沉声提醒道:

    “这是最后一次,你四哥的脾气你应该清楚,姑且不论那人待你如何,你如果真心喜欢他,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好,是否要保他一条命,你自己选。”

    “我知道,多谢四嫂。”高阳匆匆点了下头,感激地看了遗玉一眼,便不等侍女搀扶,跳下马车。

    遗玉在车中等了大半个时辰,高阳才回到车上,看她模样,妆容狼狈,眼眶通红,眼角犹显泪光,分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这个时候,遗玉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虽然明知道那僧人对她是虚情假意,可她不是当事人,终究无法体味高阳此刻的伤心,只能递条帕子,给她擦擦眼泪。

    “四嫂,我想在芙蓉园住几日,你陪陪我好吗?”高阳扯着沙哑的嗓音,红着眼对遗玉道。

    遗玉差点就点头答应了,但一想家里那个八成不会同意,犹豫了一下,道:

    “不如你就在王府小住几日,南院的几间抱厦我才让人收拾出来,背阴凉爽,不比芙蓉园纳凉的居处差那里去,就是少了亭台楼阁,没那么多景致罢了。”

    “好,等下我派侍女回宫去送话,”高阳鼻音厚重地冷笑一声,“杨妃听到几日不用见我,不定有多高兴。”

    高阳在宫中居殿,同杨妃离的十分近,两人素日多有口角相争,她现在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哪有心情看景致。

    遗玉没多问半句高阳在里面同那僧人发生什么,不是没有好奇心,而是大致都能猜到,不愿再戳她伤处,希望这件事能够就此揭过,尽快为高阳所淡忘。

    且说长孙夕初六大婚,五日之后,照礼规,到宫中去见韦贵妃等后宫。

    她现在身份其实尴尬,她姑母长孙氏贵为皇后,原本韦氏、杨氏都长她一辈,她如今做了汉王妻室,却要和后宫妃子妯娌相对。

    幸而她家门权贵,有长孙无忌在,后宫一群花花肠子的女人一样是要客客气气地恭维她,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要说什么闲话,那就管不住人嘴了。

    杨妃坐在韦氏左手位置,细描着橘红蔻丹的手指掐起一颗西地进贡的水晶葡萄,送进口中,画的狭长的凤眼瞅着不远处一脸甜笑,明眸娇颜若桃似李的长孙夕,含化了口中甜津,才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笑吟吟地打断了正在说话逗趣的一名嫔妃,对韦氏道:

    “姐姐,这时辰不早,待会夕儿就要回去,我有东西送她,正好带她去我那儿坐坐。”

    韦氏笑着摆摆手,对长孙夕道,“同她去吧,莫聊过了时辰。”

    “是,那夕儿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进宫来看您。”长孙夕从席间起身,规矩地对着韦贵妃行了半礼,便被杨妃走上前去,亲热地拉着往外走。

    长孙夕这半年来身段抽长,女子的特征逐渐突显,初为人妇,少女的娇媚中更添几许韵味,同杨妃这等仙妃人物立在一处,虽是风情不足,可美貌有余,两人立的一处,当即就让满殿千秋失色,有一说佳人可倾城倾国,红颜祸水,不过如此。

    韦贵妃望着她们二人挽手离去的背景,微微皱了下眉头。

    杨妃带着长孙夕回到她的宫殿,让侍女进去取礼物,拉着她一起在玉屏长榻上坐下。

    “唉,本宫殿里冷清,你别嫌弃,高阳公主昨日到外头去住,不然知道你来,肯定要高兴。”

    长孙夕笑容一紧,摇头涩声道:“娘娘不知么,我同公主早断了往来。”

    杨妃佯作不知,奇怪道:“怎会,本宫记得你们两个关系打小就极好的啊,是吵嘴了吗?”

    “要是吵嘴就好了,”长孙夕苦笑道,“她不知是听了谁的挑拨,年初就开始疏远我,后来就算是见到面,都不同我说一句话了。”

    这就是高阳的脾气了,她同遗玉交好,又晓得遗玉和长孙夕过节,虽遗玉并没表示过介意她同长孙夕来往,但高阳还是选择性地断了同长孙夕这头联系,一如是她自觉是站在李泰这一头的,就从来对李恪都没过好脸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的确是好一阵子没提你,倒是同魏王妃走的挺近,这不,昨日一出宫就往魏王府去,还派人送信回来,说要在那住几天,呵呵,想来是魏王妃怕了进宫,只能高阳出宫去找她玩了。”

    长孙夕听出她话中细节,疑惑道:“这怎么说,魏王妃为何怕了进宫?”

    杨妃失笑,挑着眉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你不想想这都成亲一年多了,魏王府还只她一个人儿,却至今连个喜信都没听见过,皇上做主给魏王挑了门侧室,却被魏王拒掉。料是魏王妃妒心太过,贵妃接管了这麻烦,十天半日就要请她进宫说教一回,劝她服软,她拖着过两个月,就怕被召见,哪还敢往宫里来。”

    长孙夕目光跳跃了一下,压下上扬的嘴角,面露好奇:“哦?可是知道说的哪家小姐?”

    “就是曾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那位阎家小姐,父亲现在是工部侍郎,皇后还在时,常传你到宫中小住,你必当是认识她的吧?”

    长孙夕恍然一笑,轻轻点头,“是婉儿啊,我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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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八章 赠尔玉搔头,丢我一件衣

    长孙夕从杨妃那里听到消息,出宫后,一路算盘,回到府中,便使下人叫来她奶母到房里问话。

    “王妃,您找奴婢?”

    “奶娘,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原在皇后姑姑身边侍候的两个尚人,被拨到魏王府做事,可有这回事?”

    长孙夕的奶母,说来正是长孙皇后少年时候的侍女,因而同皇后身边旧人曾经共事,都是相识。

    “您记得没错,是刘尚人和戚尚人两个。”

    长孙夕一喜,追问道:“那你可是能找她们当中一个过来,我有些话要询问。”

    “不瞒您说,打皇后娘娘仙逝,蒙皇恩,一些侍人被放出宫外,奴婢惦记着几位老姐妹,就私下同她们联系上了,她们眼下是在王府当的正差,奴婢叫她们出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甚好,”长孙夕高兴之余,还不忘叮嘱道,“你也道我同魏王妃不睦,未免再惹口角,你去安排下,明日寻个时候悄悄带她到百花园去见我,切莫要声张。”

    “您放心,奴婢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准备下出门去。”

    “好,且去吧,回头这事办好了再赏你。”

    “谢小姐。”

    高阳在魏王府里小住了一段时日,遗玉除了每天到南院去坐半个时辰,别的一切都还照旧。

    勤文阁开张后,为了遗玉预想的大好前景,墨莹一群女子找到了正事可做,伤古悲秋的时间少了,都用投注在勤文阁上,有遗玉这个金主支持,既无后顾之忧。

    她们三天两头地送信到魏王府,提出字画楼不合理的地方,从遗玉那里得到改进方法,再由她们去实施,这一个月来,竟是将勤文阁渐渐送上正轨,虽远没达到她们济穷学,通书益的目的,但这新颖又免费的交流方式,还是很快吸引了一批客人登名造册。

    六月末,送到遗玉手上的名册里,已收纳近有百人,书库中又添了一批新字画,尽管不如预期,但是收效还算良好。

    遗玉满意之下,便提前派人将事琢磨好的二十六根造型一致的玉搔头送去墨莹文社,不说犒劳她们这些时日的辛苦,言明是做个象征,但凡是为墨莹建树者,一旦被她认同,皆可得一枚。

    玉簪拿到手上,一群女子很快便发现当中不同,虽都是上等的好玉,长颈秀头,可史莲同晋璐安拿到的是色泽明丽的红翡簪头,而唐妙、封雅婷、周云兰等六位掌事所的皆是明亮的黄翡,其他十几个人包括高阳在内都是色泽饱满的翠绿,而最近两个月入社的六名新成员,则是没有份。

    这个发现,实在不难让人察觉当中意味,可这种从细节上带有等级趋向的区别对待,不但没有引起她们的反感,相反是刺激了一群女子对墨莹文社的归属感,让她们为之兴奋雀跃。

    如今的墨莹文社俨然已是一个成行的团体,有规章,有制度,更有不可或缺的上下等级,只要你做的够好,够用心,出身都在其次,在墨莹里,便是公主都有可能在你之下。

    在这浮华四起的太平时期,衣食饱暖者,需要的恰恰是一份认同感,而墨莹给了她们,或者说,是遗玉给了她们。

    “凭什么给我的是绿翠,给程小凤她们的就是红的黄的这东西你叫我怎么戴的出去,那么多人都得了一个样式,你叫我戴这个,我脸面往哪儿搁啊?”

    高阳从墨莹文社离开,便悻冲冲地找到遗玉面前兴师问罪,她手里抓着一根玉簪,正是半个时辰前从程小凤手上拿到的,想起来程小凤当时指着自己头顶上的黄翡,得意洋洋向她解释这当中区别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遗玉刚喝过药,正在厅里盘算这两个月五柳药行和勤文阁的支出,抬头看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高阳,冲她身边正冲自己摇头表示无奈的秦瑶笑了笑,便又落回手上账簿,对她道:

    “若是不喜欢,就搁桌上吧,没人强迫你要戴,还给我好了。”

    此时离高阳同辨机最后见那一面,时隔半个月,遗玉原本还担心她会因此一蹶不振,哪知她在王府赖了七八日,被李泰赶回宫去,没过三天,就让秦瑶来送信,立了一大堆保证,其实就是要她在李泰面前说情,允她出宫。

    李泰早几日就将辨机和尚送离了京城,因而不怕高阳再找上他,经遗玉一说,就默许了。

    高阳出宫后,别的地方没去,先带着秦瑶跑了墨莹文社一趟,原本是打算当个介绍人,收秦瑶入社,恰赶上遗玉送簪之后,从程小凤处得到自己那根玉簪,明白当中区别,怎有不来遗玉这里闹的道理。

    不管她此时是否强颜欢笑,遗玉以为,总比郁郁寡欢好,见她这模样,放心下来,便不复前阵子待她那般小心翼翼,又恢复到以前的毫不客气。

    “还你就还你,当我真稀罕啊”

    高阳上前,刚要将玉簪放在她桌上,就听她道:

    “你不稀罕,自是有人稀罕,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玉搔头你今日退给我,往后想再要就没门了。”

    手一抖,高阳迟疑了,手还没松开,秦瑶就慢腾腾地插话道:

    “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好了,反正我如今也算是你们墨莹的人。”

    “不行,”遗玉面上虽是带笑,说出话的却不似玩笑,“你现在还没资格戴这个,等时候到了,我另会发给你。”

    高阳闻言,不由去想,秦瑶都没有,好像墨莹文社还有几个人也没有,她却先得了一根,只为争一口气还给遗玉,那岂不是倒回去,同秦瑶她们这些新人一个样儿了?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手心里捏着的这根玉搔头意义不一样了,捏了两下,竟是舍不得松开手。

    “怎么,你不是要还我么,还不拿来。”遗玉冲高阳摊开手,索要玉簪。

    高阳抬手一躲,“我、我改主意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收下了,不过你可别想让我在外头戴,哼”

    “你不想戴,我还不愿意让你戴呢,拿来,我也改主意了,不送你。”

    “哪有你这样的,送人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小气鬼,你不让我戴,我偏戴”

    高阳后退几步躲过遗玉抢夺,负气地冲她嚷了一声,便把玉簪往髻中一插,歪歪扭扭地戴好,生怕遗玉再开口讨要,一把拉住秦瑶就往外走:

    “走走,咱们不在四嫂这儿待,她就会欺负人。本宫带你上勤文阁转转去,那二楼放有好几卷讲故事的画册,可有意思了,就是不让外带,只能在那儿看,连本宫都不能通融,都怪四嫂的破规矩”

    秦瑶甚至来不及冲遗玉道别,就被她拉出门去,两人来的快,走的更快,平彤端着茶点进来,不见人影,还去问遗玉:

    “咦,公主同世子妃呢,这么快就走啦?真是的,奴婢茶点都没上呢。”

    遗玉又拿起笔继续算账,满不在意,“茶放着吧,这荷花糕拿去给平卉吃,她是最馋这个的。”

    平彤不满道,“您就惯着她,不晓得她天天吃零嘴,正经饭不吃,昨晚上睡到半夜还闹着说肚子疼。”

    “嗯?”遗玉抬头,皱眉道,“是么,怎不早点同我说她不舒服,去叫过来,我给瞧瞧,这夏天吃坏了肚子,弄不好是会起热病的。”

    平彤一惊,忙不迭放下手中茶盘,“奴婢这就去喊她。”

    过了一会儿,正在屋里整理衣物的平卉晕头晕脑地被平彤拉到遗玉面前,遗玉示意她在对面坐下,让平彤垫了软枕在桌上,垫在她腕下,一边捏了平卉的脉,一边问道:

    “昨天吃什么凉的了?”

    平卉扭捏了一下,腼腆道:“是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汁,又、又吃了半串葡萄。”

    平彤低斥道:“不是说了让你少吃凉的,就不听话,嘴就那么馋么”

    平卉缩着脖子,不敢同平彤顶嘴,对遗玉小声道:“主子,奴婢没事儿,就是、就是昨晚肚子有点儿疼,这会儿已经好了。”

    遗玉不语,认真诊了她的脉后,判断了轻重,方才开口安抚平彤道:

    “不打紧,只是积食不消,你上楼去取二钱木香和草豆蔻,配几枚山楂给她煮碗汤喝,晚饭时就无碍了。”

    “谢主子,”平彤松了口气,扭头轻瞪平卉一眼,背着遗玉在她后腰肉上使劲儿捏了一下,没好气道:“还不谢过主子,在这里侍候着,我去给你煮汤。”

    平彤疼地挤出两泡泪,不敢叫疼,委屈地从短榻上起来,冲遗玉矮下身子,“谢主子。”

    遗玉没急着叫她起来,反板起脸教训她道:

    “贪嘴也得有个度,白跟我看了这么久医书么,再乱吃东西,我就撵你到厨房做事去,你也不用给我端茶送水了,就待在那儿帮厨娘杀鸡洗碗。”

    平卉知道遗玉是在吓唬她,羞红了脸,嗫嗫道:“奴婢不敢了。”

    小丫头虽是好吃了些,但还是很听话的,遗玉软和下来,摆摆手,“不用在我这儿照顾,你不是正在收拾衣物,去做你的事吧。”

    “是,”平卉倒退出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一件事,停下道:“啊,早上给您收拾浆洗过的夏衣,发现少了一件长衫。”

    “哪一件?”

    “就是您常穿的,湖蓝色、襟边袖有一圈君影草的那件。”

    遗玉记起来,还是蛮喜欢那件衣裳的,觉得不见了有些可惜,便吩咐道:“去后院问问,是不是她们浆洗时落掉了。”

    魏王府人口众多,遗玉的衣物又繁杂,仆人浆洗时,错手放丢的情况出现过,就是全都送到翡翠院,侍女们归类时搁迷手的情况也有,这不是头一回,遗玉就没怎么当回事,过了两日,衣裳没有找见,便被她忘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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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邀约百花园,卢氏探明意

    六月初一,早晨下了一场雨,直到下午才停,使得这一夏最热的一月不至于从开始就炎炎不近人情。

    长孙夕在东城拥有一所百花园,出嫁前就时常邀请好友姊妹去玩,嫁人后,便也喜欢将客人约到此间。

    “我还记得上一次见你,已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姑母身体还佳好,我时常到宫中做客,还曾请教过你棋艺,姑母常夸你乖巧,尤其作得一首好诗词,只是后来你离宫归家,深闺不出,我便没再见你。”

    花园中,凉亭里,长孙夕手持香茗,半是回忆地对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阎婉提起往事,她半个月前就从杨妃口中听说了阎婉的事,直到昨日才派人请了她出门一叙。

    阎婉客气道:“王妃过奖了,皇后娘娘文采卓然,婉儿也是近朱者赤,才会浅学得益。”

    阎婉虽然交友不广,可这京里的大小事多少都有所耳闻,听说过魏王妃和汉王妃的过节,由来已久。

    昨日突然接到长孙夕的请帖,她犹豫了一晚是否应邀,一方面担心长孙夕葫芦里卖的药,一方面又碍着今天下午另有邀约,到最后,还是认为不好推拒,才决定先到百花园来见长孙夕一面,打定了主意同长孙夕保持距离,这厢听到她故意示好,不但没有高兴,相反是觉得不自在。

    “你过谦了,今日凉爽,难得见一面,不如就同我对弈一局如何?”长孙夕提议后,没容阎婉推拒,便扭头让丫鬟去取棋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阎婉无法,看着还有时间,便想着同长孙夕下上一局应付就好,哪想这一局直接就下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时辰将晚,生怕迟约的她才不得已频频卖漏,在半盏茶后输给对方。

    “王妃棋艺比之当年更显,婉儿不如,让您见笑。”

    长孙夕娇笑一声,若有所指道:“是你心不在焉,才会棋差半招,好了,时候不早,我晚上还有一场小宴,都是无双社里的姐妹,不如你与我同去,我好代为引荐。”

    阎婉哪敢答应,起身礼了礼,婉拒道:“婉儿认生,不喜人多之地,心领王妃好意。”

    “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长孙夕可惜地摇摇头,并不勉强,起身要送,绕过石桌走向阎婉,离她两步时候,脚下突然一绊,衣袖带翻了桌上茶壶,不偏不倚地倾洒在阎婉裙上。

    “呀”

    两人各是吓了一跳,阎婉慌忙伸手扶着长孙夕站稳,一旁侍女慌张围上,长孙夕扶着胸口轻嘘一口气,低头看见阎婉一片茶污的裙子,掏出帕子去给她擦拭,满脸歉然道:

    “瞧我莽撞的,这样子叫你怎么出门。”

    阎婉亦是为难,面露急色,她临约在即,再回府去更衣一定会迟到,这可怎么是好?难道要以这幅狼狈相去见那人?

    本就自觉在对方面前卑微,岂甘心再丢丑。

    “婉儿莫怪,我这里刚巧备有干净衣裳,你我身量相当,不如就先换一件回去再说?”

    闻言,阎婉心急之下,这便悦然应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还谢什么,都是我不好,你且快去吧,”说着话,长孙夕就扭头差了近身的丫鬟,带她到后房换衣服。

    送走了阎婉,长孙夕一扫面上疚色,挑了眉眼伸手给侍女扶住,嫌弃地丢掉手中沾染了茶渍的绢帕,一脚踩了上去,轻碾两下,口中漫不经心道:

    “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的话,刚过了申时。”

    “嗯,还不晚,时间刚刚好,走吧,扶我回房更衣,莫误了好戏。”

    “是。”

    今儿初一,卢氏提前叫了遗玉空出时间,赶上卢俊轮休,母子三人一早就回到龙泉镇给卢智扫墓。

    后山的小竹林里,遗玉扶着卢氏,看一向做事马虎的卢俊一丝不苟地布置着坟前香炉,摆菜布酒,听卢氏絮絮叨叨对着那空碑,说起他们一家人这两个月的琐事。

    她能清楚察觉母亲同兄长的忧伤,苦于不能道明真相,只能三缄其口,安安静静在旁陪伴,思绪飘远到京都的魁星楼去,再一次感怀,不知卢智有何苦衷需要诈死,他可曾同他们一般思念对方。

    李泰曾被褚遂良参奏了一本,指认他在魁星楼中挥霍奢侈,未免惹人闲话,遗玉知道后,便歇了时而到魁星楼去坐坐的打算。

    隔上一段时间,忍不住便会到魁星楼对面那家茶馆去,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不论如何,知道卢智尚在人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仿佛是有天大的事都压不倒她。

    扫墓后,回璞真园的路上,一家三口都相当沉默,直到出了那片林子,卢氏才捏着遗玉的手臂,轻声询问道:

    “你这阵子清瘦不少,娘忙着你二哥亲事,少说你两句,就连饭都不好好吃么?”

    遗玉撒娇地摇了摇她手臂,“才不是,只是夏天热,我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卢氏琢磨了一下,眼睛一亮,挽紧她胳膊,碍着前面提篮的卢俊,凑近遗玉耳边,小心问道:

    “你可是、可是——你月信迟了吗?”

    遗玉笑容一僵,目光闪躲了一下,偏头避开卢氏期待的目光,低声道:

    “没有,前几日方来过。”

    卢氏失望了一下,接着便发起愁来,遗玉成亲的时日,这说起来也不短了,至今没有动静,要是府里还有姬妾暖床的倒还说得过去,偏就独她一个人,还是人尽皆知的宠妻,京里近日流传的闲话,她早从程夫人那里有所耳闻。

    说是魏王妃时久不孕,魏王有纳侧的打算,皇上把人选都给挑好了,这叫她如何不急,偏女儿是她的心头肉,舍不得多说,舍不得多问,生怕她因此生忧,却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只有偷偷心疼。

    卢氏脾气,能忍到今天才问,够不容易的,这么一开口,就再藏不住心事,拉着遗玉回了璞真园,支开卢俊,关上房门,拽着她在床上坐下,正色道:

    “娘有话问你,你要老实交待,莫要随口糊弄我。”

    遗玉扯了下裙摆,暗叹一声,低头无奈道:“娘问,我实话说就是。”

    “我听人说魏王要纳妃,可有此事?”

    遗玉安静了片刻,她是心事藏的久了,在卢氏面前禁不住生出一吐为快的冲动,勉强出声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不是娘听说的那样,非是王爷自己要纳妃,是皇上有了安排,您还记得三月我们到洛阳去围猎吗,皇上那时找了王爷提起此事。”

    卢氏紧张地捏紧了她的手指,问道:“那他应了没?”

    “没有,”说到这里,遗玉神色轻松了一些,“不过宫里头没打算绕过此事,韦贵妃传了我好几次,想让我松口,被我几次拖延掉了。”

    卢氏皱紧了眉头,顾不上责怪她瞒着这么大的事,想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可有了主意?”

    遗玉耷拉着脑袋,讪讪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拖下去,等我有了音信,再去堵他们嘴。”

    卢氏听出她话里几分萧索,眉头就快打了结,“那魏王呢,他就让你一个人扛着?”

    经历过一次失望,卢氏对男人始终报以怀疑和不信的态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气一上来,便猛地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怒道:

    “他是不是已有纳妃的打算,碍着你不好答应,欲擒故纵,这才让你被宫里叫去训话,想磨软了你,等你自己开口呢”

    遗玉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怎么会,您想多了,王爷他不是那样的人,一来我瞒着没同他讲,二来最近太忙,没察觉我被宫中难为,”说着,又觉得卢氏的猜测可笑,莞尔道:

    “他的脾气,真要是有了纳妃的打算,肯定会直接告诉我的。”

    卢氏见她还有心情说笑,脸一黑,伸手就在她脑门上戳下去,“还笑、还笑,等他哪天真同你说,我看你还笑的出来”

    遗玉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嘀咕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同他和离,让他纳妃去,爱纳几个就纳几个。”

    卢氏闻言,脸色古怪,拉下她掩面的手,正色道:“你是当真?”

    和离,说来轻松,那房某人当年背信弃义,负了她一片真情,眼睁睁看着他一双娇妾进门,她却狠不下心同他一刀两断,委屈下来,哪想那一时的妥协,却换得他们母子不得不流亡在外,背井离乡,自始才知,有些事,既不能容忍,就不该容忍。

    遗玉觉出卢氏神色有异,不敢再玩笑下去,便拉着她坐下,安抚道:

    “娘别生气,女儿说笑呢,王爷待我情深意重,自是不会负我,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这话,说的肯定,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丝迟疑,只在卢氏面前掩饰过去,加重了语气,却不知是想宽慰卢氏还是她自己。

    哪知卢氏竟是不依不饶道:“世事无常,你便再聪明,又岂能料得后事,娘只问你一句,若他果真负了你,你待如何?”

    卢氏的坚持,遗玉心有所感,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睑,轻声缓缓道:

    “他于我有恩,我于他有情,然我嫁他,便是说好了要一心一意的,他若做不到,我此生只偿还他的恩便是,那情字,既然容不下第三个人,我亦不会强求。”

    (上一章有个时间的小纰漏,已改,最近标题抽风,亲们可以无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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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零章 不识情中险,可惜女儿泪

    舒云楼座落在东都会南坊,因其拥有这长安城独一支的女子乐师班,菜式花样新鲜,多为风雅人士所爱,或宴请,或洽谈,约在此处,二楼雅间,酒肉行晚,可在后房暖铺歇下,只是这里消费过高,随便一壶酒都能卖到十几二十两贯钱,家境寻常同钱袋不充裕者,还是莫要乱入的好。

    夏季白日长,将近黄昏时天还大亮,阎婉从百花园离开,便在街口租了一辆马车,匆匆赶到舒云楼赴约。

    阎婉认准了门匾,一进楼中,便闻乐声盈耳,酒香淡淡,前厅半满着客人,满眼的华服摇簪,明窗净几,纱帷珠帘,端的是大不同外头那些寻常酒家乐坊。

    阎婉虽出身士族,又在宫里当过差,可阎家其实并不十分富裕,这等高档的酒楼场合甚少鲜来,头一回进舒云楼,免不了有一瞬的眼花缭乱。

    “这位小姐安好,您是上楼坐坐,还是在楼下听曲子?”

    一名侍者躬身上前引领,阎婉这才收回目光,道:“我有约,在二楼倚竹舍,劳烦你带我上去。”

    侍者回忆了一下,没急着带她上楼,而是先问道:“敢请小姐高姓?”

    “我姓阎。”

    “那就是了,确有位夫人点了倚竹舍,指明请一位阎小姐,您请随我来。”

    阎婉闻言,原本还存有的一丝疑虑当即散去,请帖上落款分明是一个“珏”字,众所周知那是魏王妃的字,用的是上等的粉香笺,虽不识那帖上字迹,但娟秀清丽的笔触,应当是出自那位书法极佳的魏王妃之手。

    约在这装点不俗的酒楼中,侍者指名道姓,该是魏王妃约她没错。

    阎婉心里有了谱,先前的紧张稍退,姑且不论魏王妃今日约她是好是坏,这一面她都必须要见。

    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上一回那样落荒而逃,她是欠她的恩情不假,可让她因此就放弃得来不易的姻缘,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就是这儿了,阎小姐请进吧。”

    “那位夫人现在里面吗?”

    “夫人还没到,您先坐着等等吧。”

    生怕自己迟到的阎婉松了口气,推门而入,侍者从外面将门带上,一下子她耳边就清静下来,楼下的酒味在鼻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浓的麝香,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绕过一道围屏,在小厅中捡了一张次席跪坐下来,左右打量起屋里的摆设。

    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来,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声音,她竟有些困顿,掩唇打了个哈欠,想着是昨晚没有睡好,担心待会儿丢丑,便扶着桌子打算站一会儿醒醒神,哪知刚一起身,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快的让她不及反应,只觉耳鸣一声,腿一软,便向后倒去。

    “咚”

    “吱呀”一声,里间用来给醉酒的客人休息的房门被人拉开,阎婉尚有一丝神智在,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仅能将眼皮撑开一条细缝,就见头顶两道人影晃来晃去,下巴被人捏住,对方的指甲刮在她皮肤上,耳中隐约听声:

    “既然你心存妄想,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成与不成,就全看你的运气了,不过同我争的人,从都都没有好下场,咯咯。”

    最后听见一声娇笑,阎婉视线模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好了,抬到隔壁去吧,手脚轻些,莫让人看见,记得脱下她外衣,丢到进门能看见的地方。再去楼下看看,人来了没。”

    “是。”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在文学馆待了一个下午的李泰被几名学士陪着从馆内出来,阿生赶着马车在门外候着,掀帘迎他一人上车,如往常一样问道:

    “主子,是回王府去,还是到别处?”

    “到东都会,舒云楼。”李泰道。

    阿生挽着马缰,问道:“晚上要在外头用膳吗,那要属下派人回去给王妃带个话么?”

    李泰摆手,“不必,去去就回。”

    半年前,他无偿借了一支船队给李元昌出海,如今船行回来,早朝罢,李元昌约了他傍晚到舒云阁一见,想来是这一趟出海有所收获。

    遗玉清早就出门回了娘家,这会儿还不知是回府没有,他又不打算在外面用食,只是私下去见一见李元昌,收一笔账务,就没让阿生派人回去送话。

    知道李泰的人,就不会不知道他是个极其守时的人,说守时,不仅是说他从不迟到,而且还是从不早到,朱雀大街各各坊口都设有日晷,拿这个做标准,说是戌时一刻到,他就绝不会戌时二刻来。

    守时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不守时的人,同李泰打交道,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你不能让他等,但凡是你约了他,可他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人,千万别妄想他会坐下来等你,十回有九回都是掉头走人,剩下一回没走成,则是掉头见着了人。

    马车停在舒云阁对面,因今日就阿生一个赶马,李泰便没让他陪着上去,独自进楼,门前来往的客人有一两个认识这位贵主的,见李泰穿着常服,怕他是轻装出来玩的,就没敢出声喊人,只是停下脚步低头去行礼。

    见这动静,李泰一进门,就有机灵的侍者迎上,不喊公子,也不喊少爷,就是弯下腰,恭声道:“您是约了人,还是到楼上去坐坐?”

    “约人,听雪舍。”

    “是,小的给您带路。”

    那侍者轻手轻脚地带着李泰上了楼,寻到挂有“听雪”牌子的雅间门外,轻推开门扉,一手请他先进。

    李泰跨步进门,绕过屏风,头一眼没见到人影,便道李元昌没来,皱了下眉,转身就要往外走,可余光却瞄见丈远外的竹帘下落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衫,虽是惊鸿一瞥,却足够让他停下脚步。

    他转而走上前,捡了那件衣裳起来,仔细一辨,认出那上头的花纹绣样正同遗玉穿过的一件一模一样,当即变了脸色,视线一转,落在左手边闭合的屋门上。

    “您还有什么吩咐?”侍者立在门口问道。

    “下去,关好门。”李泰冷声道。

    “是。”

    听见外面门响,李泰这才伸手将近在咫尺的那扇房门朝里轻推开来,“吱呀”一声门板轻响,他鼻翼一动,便嗅到一股欢好之后留下的异味,他脸色腾青,手上力道大的直接将那长衫的布料捏烂开来。

    轻微的呼吸声,说明这房里尚有一个女人在,这里面是谁,这是否是计,他此时已做不得多想,明知道跨进这道门,下一步许就是陷阱,可他还是断然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间,别有洞天,一进门便有两帐雪纱从梁上垂下,半遮半掩了对面床上朦胧的光景。

    那呼吸声渐渐清晰,李泰一手拨开帘子,视线直落在床上,那薄薄的一层丝被遮掩不住,*光半露的女子娇躯,一眼望定,就知不是她,他轻呼了一口气,抿直的唇角瞬间松开,但下一刻,脸又冷下,因这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看见了他。

    你?四、四殿下啊”

    阎婉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床头立的人影,怔愣一下,霎时间就清醒过来,意识到她此刻正赤身躺在床上,抑不住地一声惊叫,她惊慌失措地抱紧了被子,缩进床角,随之袭来的疼痛让她瞪大了一双秀美的眼睛。

    好歹认出人来,李泰皱了皱眉,将手中纱帘放下,转过身,背对着床上,沉声问道:

    “你为何会在此处?”

    阎婉脑中正是混乱一片,虽全然不记得自己在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可也能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原本见李泰在这里,只当是他所为,然听李泰这一句问话,聪明如她,又怎会不明白夺了自己清白的不是他,她颤巍巍地缩起身子,一个接一个地打起冷战,一眨眼,便是一串泪珠落下来。

    是——”

    叫她怎么回答,难道让她告诉他,是魏王妃把她约到这里来,又给她下了**,他会信吗?

    听着身后压抑的呜咽声,李泰快速地分析着眼下情况,头一个就将邀约他来的李元昌摘了出去,且不论李元昌为何迟到,不论这设计他的人是谁,为何目的,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这女人在这里再待下去,不然等下来了人,是有口都难说清楚。

    “速速穿衣。”李泰丢下一句,便走到窗前。

    阎婉此刻正是悲痛欲绝,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李泰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楼下空荡荡的后街,回头发现那床上女人动也不动,耳尖一抖,就听到厅外开门声,脚步一转,便快步是上前扯开帘子,顾不得许多,劈手点了阎婉睡穴,直接将重新昏过去的她连人带被一同夹在腋下,眼明手快地捡了床上几件女子私物塞进被中里,抓起那条湖蓝色的长衫,大步走到窗前,看准了墙外落脚的地方,纵身跳了下去。

    “瞧瞧,就说这人等不得,咱们才迟来多大会儿,他可就走了,真是的,就说在路口撞到那个乞丐晦气。”

    “皇兄不必生气,明日再约他就是。”

    “算了,我还是到魏王府去找——咦?十一弟你快来看,这屋里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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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一章 可怜人,可悲处

    李泰从舒云楼带走阎婉,心中尚有疑窦,不可能将人带回府中问询,便让阿生驾着车去了城南的一所别院。

    “带进去。”

    阿生看看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内的李泰,无奈只好掀起帘子,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将车中一动不动的女人连人带着那一床青花团被子一起裹着,抱进了院中。

    所幸此时天色已晚,巷中人烟稀少,不然见到这情景,是以为他们强抢了谁家女子。

    阿生将阎婉安顿在后院,解开她穴道,找了女仆给她换好衣裳,他才去前厅请李泰。

    “主子,都收拾好了。”

    李泰放下将饮了一口的凉茶,起身去了后院。

    碧纱橱里,阎婉穿着一身质料普通、稍显宽松的衣裙,默默坐在茶案后,已梳洗干净的她,只能从通红的眼眶和微微发颤的肩膀看出她之前经历过怎样的遭遇。

    换了任何一个清白女子,遇上这等事,恐怕都会是万念俱灰,有一死了之的冲动,阎婉亦然,她之所以没有冲动,不过是存着一口气,不甘心让设计陷害她的人就此得逞。

    听见门响和脚步声,她没有抬头,直到一双黑靴进入眼帘,低头从面前的茶杯中看见李泰模糊的倒影,心中一凄,才不禁用力咬住了下唇,以免会在他面前失声痛哭。

    遇到了那样的事,又被他亲眼所见,要她有何颜面在他面前抬头。

    性情使然,李泰并没有过多考虑这刚刚经历一场灭顶之灾的女人此刻心中悲戚,甚至是连一句像样的安抚都没有,停在她面前,冷声质询:

    “本王问话,你不许有一丝隐瞒。”

    阎婉松开牙齿,嘴唇上显出一道深浅不一的红痕,她不知是使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哽咽,或许说,她正是在等着他问,她才有勇气开口。

    “王爷请说。”

    “你为何会在舒云楼。”

    “我是是去赴约。”

    “谁约你。”

    “是、是——”她十指成拳,抠进肉里,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是魏王妃。”

    “嗯?”

    这一声不轻不重的鼻音,足以阎婉明了李泰的不信,从察觉自己惨遭**,一直忍辱到现在的悲愤,仿佛被一只火折引燃,熊熊燃烧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迎上李泰的目光,咬牙切齿道:

    “我确是被魏王妃请去舒云楼赴约,可却被她设计陷害,我眼下境遇,难道还会同你撒谎不成”

    她两眼冒着火光,逼视而来的模样,有一瞬间是同遗玉发怒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李泰头一次正眼看了这同她有些牵扯的女子,扫过她咬破的嘴唇,目光一闪,转身朝窗边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本王却不知,她为何要害你。”

    阎婉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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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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