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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一章 这是坑谁呢

    “见过魏王妃。”

    “不必多礼。”

    遗玉朝众女抬了抬手,又看一眼兀自饮酒,连个招呼都不同她打的长乐,见这主人没有意思让座,左右一环顾,就领着一华和平卉径直朝着当中仅剩的一张软榻走去,不去考虑这是不是她的位置。

    放眼望去,这在座的,除了长乐,就是临川也要喊她一声嫂嫂,长孙夕况且在上座,难道要她像那群附庸似的女子一样,去围簇着她们不成?

    她是知道自己在长乐这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眼里什么都不算,来前已是做好了赔小心的准备,但该客气的时候,她自然会客气,不该客气的时候,她也半点不会给多。

    “哟,这位可算是来了,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咱们魏王妃都在这儿等着你一个,晋小姐好大的面子。”

    刚刚落座,忽听了有人笑话,遗玉一抬头,便见着穿厅又走进来一个少女,圆脸盘大眼睛,青穗衫垂踝裙子,不正是这半个年月没见的晋璐安?

    “璐安也来了,过来坐。”

    遗玉没理会那说话找茬的人,一见到晋璐安,心里便有了谱,暗道长乐这群人果真不见好,想必是拿她下不了手,竟还找了个同她要好的软柿子来捏。

    上回中秋夜宴她在王府里帮晋璐安教训了楚晓丝一通,是有露出同晋璐安的亲近来,好一阵子没再见那位楚小姐在跟前蹦跶,可这趟关系还是叫人知晓了。

    晋小姐大概未料到这阵势,被嘲了一句,没反应过来,就瞅见遗玉也坐在那儿,进门时的一脸拘束才放松些许,还没忘记规矩,先朝长乐临川依次行了礼,然后才低着头挨遗玉身边坐了。

    “王妃。”

    “好一阵子不见,这年过的还好?”遗玉没拦着她坐在脚边,曲起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说话。

    “好着,劳您挂记。”晋璐安乖巧应声。

    两人说没几句话,临川便开了腔:

    “皇姐,你瞧这人都齐了,今日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就还请赶快说罢,商量完了正事,待会儿也好去坐画舫游河赏灯月不是?这良辰美景,可耽误不得。”

    遗玉和晋璐安来之前,都没听说过长乐今晚有事要说,这突的一下,前者狐疑,后者紧张,都是转了脸去看长乐。

    从遗玉进门起,总算听到长乐开了口:

    “这学士宴的名头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一年一回的文宴,一来是为推选当年最佳的俊才,但最重还是在交流技法,因当时展的都是精工妙笔,颇益人眼识。本宫府下曾有人记,每年学士宴后,当时与宴者,都有不少人在彼道之上精进,或是技法,或是境界,乃丰我朝文底。只是这学士宴的胜景,却是男儿争荣,我女子并无立处,本宫思前想后,为较我天下女子一口勃气,昨日进宫面圣,同父皇谈起,讨了个恩典来,欲在京中建女馆,开女子畅学先河。”

    长乐一口气把话说完,下面才有人窃窃议论开,晋璐安也拉了拉遗玉袖子,仰头递去个疑惑的眼神,遗玉摇头,也是没明白长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长孙夕跟着开了口:

    “公主欲行大事,利我朝女子,然凭一己之力,多有不逮。在座的诸位都是能工善画的书香门第,今日邀诸位前来,就是为了请你们出一份力。”

    此话一出,众女便是纷纷效应:

    “公主有吩咐,尽管说便是,我等义不容辞。”

    “是啊,公主只需说要我们做什么就好,建女馆可是件大好事,能出的上力,也算我们的荣耀。”

    满场逢迎,只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未有插话,直到长乐再次开口:

    “既是要做,便要做大,小打小闹难以成事,本宫自愿出城西一座新建楼宅做馆,而有了地盘,还需有镇的住脚的东西,本宫之前打听过,你们家中祖辈都是有文根墨底的世门,如此,一人献出一件墨宝来,压在楼中供人瞻仰赏阅。是以能够尽快丰硕女馆名声,你们可是愿意?”

    遗玉脑子里转了两道弯,还没迷糊过来这趟劲儿,就见长孙夕站了起来,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金丝楠木包的盒子打开,给众人分瞧里面物品:

    “这是面一册三开本乃是家师虞世南书法大成之后唯一的一套多本手迹,我自愿拿出来,助女馆成建。”

    虞世南的多本手迹,这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好,来人,给夕儿记下这笔功劳,请她在簿册上留名。”长乐一拍手,身后的宫女便捧了笔墨出来,长孙夕递上那件当之无愧的书宝,爽快地在簿册上写下名字,是以认了将这件东西拿出来充公。

    眼见她们一手交东西,一手留名字,遗玉脑袋里一阵凉风“唰”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晓得她们打什么主意了。

    也不知是这群无双社的女成员早就商量好还是长孙夕的头带的好,稍一迟疑,便又有人站了出来:

    “家中存有一卷伯仁的《米勒变相图》,去年生辰被父亲大人送与我,而今公主有需,乃敢不应,只是我今日没将画作带在身上,还请公主让我先册名,明日便带卷上门亲送。”

    长乐大悦,一脸赞赏地看向此人,“好,若人人都像诗琪同夕儿这般识大体,何愁我女子不兴文墨,实话不虚,今日在场众人,都是本宫精心挑选过,应有拿得出手的物件,没带在身上也无妨,可先留下名册,近日本宫会派人到府上领取,这女馆兴建,当记尔等一大功,本宫堪保,今日留名册上,来日必叫你留名书史”

    一番话说的人心鼓动,接连有人出面献宝,几回下来,在场也只有遗玉,晋璐安,同临川三人空手。

    长孙夕正是等着今晚,又怎会让遗玉放空,侧首一笑,便把话头冲准她:

    “魏王妃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知道你前阵子才得了一件好东西,是不打算拿出来,供人分享吗?”

    遗玉眼中凌光一蓄,面上却作糊涂状:“不知三小姐说的是何物?”

    长乐今晚头一回拿正眼去瞧遗玉,不冷不热道:“本宫听说你才得了一件钟繇手书,魏王妃出身五姓名门,总不至于连这一件小东西都不愿拿出来吧。”

    小东西?

    便是书生王羲之的手稿,现存世量也不少,可钟繇的东西,就是把天下十道刮出一层皮来,也再找不到几件,真亏她也敢张口要

    那《荐季直表》现在就是遗玉的宝贝疙瘩,谁敢打它的主意,那便是要往她心头扯肉,她能答应吗

    “哦,”遗玉心里早就把长乐同长孙夕这姑嫂两个骂了一个遍,脸上却做恍然大悟状:

    “原来公主是想要这个。”

    合着今天晚上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套她的宝贝来的,呸,什么虞世南套书,《米勒变相图》,统统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这一件贵重

    长孙夕扯了扯嘴角,皱眉道:“王妃这话说的,而今是为女馆筹建,非是公主要你的东西。”

    你们无双社筹建馆子,关她这个魏王妃屁事

    你们的东西送去还有的要回来,那是你们内部的事,她的东西送过去,那可真就是“白捐”了。

    “这可难办,”遗玉面带苦恼道,“公主只道我有这东西,可不知那天从魁星楼买回来,便被王爷收了起来,此物然是王爷花费了五万两真金白银买来的,是不是要献出来给女馆充门面,可不是我说的算,不如等我回去问问王爷,再来告诉公主,如何?”

    听她具体说出那天价,在座却没几个露出惊愕,遗玉心中了然,想她同李泰初七在魁星楼“清场”买宝的事,这几天已是传了出去,明知这东西价值,却还是面不改色地想要黑她的东西,真是物以类聚。

    “哼,”长乐一听她推拒,便拿了脸色出来,“何必推三阻四,不想出力,直说便是,谁不知老四现今宠待你,那件钟繇真迹不是买来给你的,难道还是放在书库里等着生虫的吗?”

    她扮黑脸,长孙夕便做白脸,“魏王妃莫要糊涂,这兴建女馆可是一桩大事,皇上亲允,公主主事,咱们这么多人都是拿了出来,你难道还怕谁贪你的东西吗?”

    晋璐安憋了好半天话,总算忍不住在一旁开了口,他们晋家是书香世家,祖辈更同王羲之有亲,拿一件东西出来说实话不难,可这口气怎么叫人咽得下:

    “兴建女馆的确是件大事,要让我们出力也是使然,可断没有强迫人白拿了东西出来的道理,这、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放肆胆敢污蔑公主,还不跪下请罪”

    立在长乐身后的一名宫女怒声吃喝,吓了晋璐安一跳,也叫遗玉拉下脸来,晋璐安这明摆了是站在她这一边说话,却叫一个小宫女奴才吼了,是给谁脸看?

    一把拉住被骂红了脸的晋璐安,遗玉从软榻上下来,站直了身,板着脸同长乐道:

    “今晚帖子上说是来赏灯的,灯没瞧见,却真见识了公主的威风,公主想要那件钟繇墨宝,还请去同我家王爷商量,话不投机,恕不奉陪,告辞。”

    “站住,本宫准你走了吗?”

    见遗玉不肯吃亏,这在场又没什么外人,长乐也没了同她绕弯子的心情,横眯起了眼睛,描着蔻丹的手指轻敲的香案上,不怒自威。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做长,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为兄,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

    若这番话是为激怒遗玉,长乐做的,显然比之前遗玉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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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谁是好惹的?

    长乐一席话,将遗玉的至亲,从娘亲到兄长,甚至是丈夫,连带遗玉一起,四个通通羞辱了一遍,一针见血,字字诛心,当着这么多世家女子面前,是打定了主意要剥下遗玉一层脸皮来。

    其实,围绕在遗玉身周的闲言碎语从没少过,但自她嫁进了魏王府,大家顶多是在私底下议论罢了,谁敢像长乐这样无所顾忌地直接将话丢到明面上,不屑一顾地去嘲讽。

    确实,若说遗玉现今凭的是卢中植的余威,还有李泰的庇护,那长乐背靠的不单是长孙家,而是这长安乃至天下座的最高的人物。

    卢老爷子生前能同长孙无忌硬磕,仗的是他一身显赫的功荣,李泰能同长孙无忌叫板,仗的是他身为当朝得势又受宠的皇子,这一切的来源都被一个人掌握在手。

    这长安城里的女人,厉害的有许多,但绝不能招惹的,只有三人,一个想当然是三公主平阳,一个是已故的长孙皇后,这最后一个,便是长乐了。

    长乐这位名真言顺的太宗嫡长女,可不是白做的,有一个母仪天下的母亲,有一个征战沙场的姑母,遗玉这点道行水分,在长乐眼里,根本就不够瞧。

    因此,莫说今日她是骂了遗玉几句,就算她不顾身份,伸手赏了遗玉两耳光,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楼里气氛凝结着,一屋子无双社这边的人都饶有兴致地旁观,没人想要打扰这场难得的好戏。

    “王妃?”晋璐安就近拉住遗玉的衣袖拉了拉,轻轻唤了一声,又急又恼,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帮她说话,恼长乐这群人欺人太甚。

    “这里没你的事,先回去。”遗玉拍了拍晋璐安的背,推她一下,朝着门的方向,示意她先走。

    “我不走,我和您——”

    晋璐安不肯,“一起”两个字没能说出来,便被遗玉扭头看过来的一记眼神盯的心里起了毛,当时只觉得害怕,稀里糊涂就被同样气的红了脸的丫鬟平卉半拉半拽着领出去。

    今晚主要就是针对遗玉来的,晋璐安不过是附带着,叫墨莹文社那边人也看清一下形势,目的即已达到,见小姑娘要走,长乐并没开口留人。

    见平卉送了人出去,遗玉才转过身,看向长乐那张养尊处优的脸。

    长孙夕看着被长乐几句话说地青了脸的遗玉,心中大快,解气十分,忍住没让嘴角扯的太开,心里正想着怎么在旁边添一把火,长乐又开口:

    “你这么瞪着本宫看,是不服气吗?”

    遗玉声音平缓,但仔细听便能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轻颤:

    “公主是有母亲的吧?”

    长乐还靠在软榻上,连身子都未起,并不答话,反而懒洋洋地道:“本宫警告你说话小心些,胆敢对母后不敬,就是怀国公现在活过来,也救不了你。”

    “公主是有兄弟的吧?”遗玉仿若没听到她的警告,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近。

    长乐冷笑,“你是脑子坏了不成?”

    “公主是有丈夫的吧?”

    这次长乐干脆不理她,长孙夕适时柔柔弱弱地出声劝道:

    “公主今晚心情不好,魏王妃还是先回去吧,别再惹公主不高兴,气坏了公主yu体,不是你我担待起的。”

    气坏了公主?不是她担待起的?

    好,好,说的真好

    不怕你嘴巴坏,就怕你不开口

    “哈哈,”遗玉突然仰面一声大笑,掉过头,沉下脸,一抬手指,分毫不错地指到长孙夕的鼻尖儿上,咄咄逼问道:

    “长孙夕小姐也是有母有兄的人,照这么说,倘若今日有人辱你母亲,骂你兄长,又直呼你丈夫姓名,你是不会气,不会恼,不会怒,不会恨,还会去担心会不会气坏那辱你至亲的人吗?”

    “我——”长孙夕娇颜一僵,却是不能回答,说会是错,说不会也是错,怎么说,怎么错。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会吗”

    遗玉厉喝一声,完全露了恼色,她心中气急了这群小人,冲着长孙夕这挑拨事端的正主,不顾什么风度,破口大骂:

    “生养之恩大过天,百善孝为先,长兄如父,悌字当头,君莫敢逆,妇在侧,夫字当头一顶天,罔你读了这么些年书,孝悌妇道都不知。别人辱骂了你的母亲兄长,轻视了你的夫君,毁了你的道,摧了你的天,你站在那里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白了母育父养兄亲,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几滴唾沫星子溅在脸上,长孙夕措不及防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就连气都来不及,只管发懵,是没料被遗玉揪出一句话,毫不客气就一记血刀劈了过来。

    在座女子各个面有异色,不复方才静观其变模样,都有些坐立难安,就仿佛遗玉刚才的话不只骂的是长孙夕,而是她们所有人。

    “够了”

    长乐淡定不能了,是真被遗玉这泼辣劲儿惊着,道这几次在她面前不吭不哈的小女子,果真是如长孙夕几人所说生了一口利嘴,仗着有李泰庇护,蛮横起来是无法无天的

    “卢氏本宫面前,还容不得你放肆,是谁给你胆子在本宫大呼小叫,今晚若不给出一个交待,就别想出这道门”

    长乐怒了,遗玉毫不相让,愈厉愈丽的俏脸上满是鄙夷地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一甩袍袖,风声破破:

    “那畜生都做不来的事,你们做的来,可恕我卢遗玉做不出,今日公主平白辱我至亲在先,若不给我个说法,休想我会罢休”

    就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中,她大步走到先前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自行倒了一口酒,仰头灌下,一仰手臂,狠狠朝着当中空地摔下去

    “啪”

    “呀”

    碎皮飞溅,一群女子惊叫,长乐何曾受过这样对待,只瞧遗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恶模样,是差点被胸前一口气气地厥过去,正在这时,不等她公主脾气发作,已经先有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刚才的话,你可敢再说一遍?”

    长孙夕今晚本来是看热闹,和煽风点火来的,却被遗玉一下子拖到水底,狠狠踹了几脚,又被口口羞骂,平白背上一个不孝之名,直接让她联想到长孙娴以往的遭遇,她醒悟过来,惊惧之下,还沉得住什么气

    遗玉抬起下巴,挑眉看她:“我说什么了?”

    长孙夕捏着拳头,咬牙切齿:“你刚才骂我什么?”

    “哦,你刚才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你可记好了,”遗玉眼中一闪而过恶劣,咧出一口森森白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道:

    “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

    想激怒她,就先看看自己胸口那点儿地方够不够装气儿的

    “贱人”

    长孙夕神色阴转之下,就在遗玉话落的同时,已是甩手狠狠豁出去一巴掌

    “住手”

    遗玉早有防备,险险拉扯住她衣袖,身子往后一仰,没能让她挨着自己脸上半寸,至于那句住手,却是冲着身后将有动作的一华喊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门口一声惊叫,几人回头,就见那厅堂二道门里,飞快跑进来四五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女子,还都是熟人——

    封雅婷,史莲,前头被送出去的晋璐安,打头那个头高挑,怒发冲冠的,不是咱们程大小姐,又是谁?

    “好啊,你们这么多人合伙欺负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也是赶了巧,晋璐安昨天接到宴贴,就怕没好事,提前同墨莹文社的人打了招呼,就让她们在这条街附近逛,好给她壮胆,一盏茶前被平卉推了出去,街上冷风一吹,霎就清醒过来,生怕遗玉在里头讨不了好,拔脚就往街头跑,去喊帮忙的。

    程小凤年后就要成婚,最近都同墨莹的人混在一起,想着能找个机会同遗玉再说上话,刚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一进门就瞧见长孙夕要打遗玉,一屋子人都在那睁着瞎眼看着,暴脾气上来,二话没说,带头几步朝遗玉那边蹿上去,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揪住长孙夕后衣领子,使劲儿往后一拽——

    “撕拉——”

    “啊”

    “噗通”一声闷响,夹杂着痛苦,遗玉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她脸前站着的长孙三小姐就一屁股撅地上了,好巧不巧她手里还拽着人家袖子,在程小凤的蛮力下,生生扯下一整条袖子。

    长孙夕在屋里穿着两件单衣,少了一条清雅的兰花袖子,就露出里头衬的为了应节的大红色秋衣来,怎是一个俗字了得。

    “哈哈”一声,遗玉当场就乐了,一拍大腿,没能忍住,便笑出声。

    “大胆”

    长乐眼睁睁瞧着这群东西放肆,半点没把她这么大个人放眼里,于是彻底怒了,一拳头捶在茶案上,茶杯震了几震,扯着嗓子吼道:

    “来人,快来人给本宫把这群欺上的混账都拿下”

    公主一声令下,墙角楼道站岗的侍卫乃敢不从,都嗖嗖地冒了出来,程小凤毫不含糊,比一华还快一步,把快要笑出眼泪的遗玉从软榻上给拎了起来,扯在背后,一脚踹开一个侍卫,瓮声道:

    “小玉不怕,我们都在呢”

    “嗯,我不怕”遗玉眉眼一烁,满声应和。

    十几个大男人一下蹿进女宾席里,想当然是鸡飞狗跳,你推我搡,不知谁先踩了谁的脚,谁又挠了谁的腰,有史莲和晋璐安混在里面,短短片刻,便乱成一片,尖叫声,哭骂声不绝于耳。

    遗玉被程小凤和一华几个人夹在中间护着,谁挨不着,谁碰不到,就从人缝里打量着脸色发黑的公主殿下,又瞄了眼被侍女护着,面沉如水的临川,再看一眼头顶上摇摇晃晃的灯笼。

    嘁,今晚,可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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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闹大了

    李泰被人寻到,通知去东都会领人那会儿,将从河间王府谈完正事出来。

    那来找人的小厮也学不清楚话,被阿生连番问了几句,才支支吾吾迎上一句:

    “小的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知道那楼子里头是打起来了,公主殿下发了好大脾气,就派了小的来请王爷过去说话。”

    打起来了

    阿生一惊,李泰已是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坐上马车。

    “那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人伤着?”

    “好、好像是没有吧,这小的不清楚啊。”

    阿生揪住那小厮又问了几句,便赶紧上了马车,让他指明了路,紧赶慢赶地朝东都会去。

    正月十五,夜里坊市本就人多,虔香楼所在这条街上,更是拥堵,里头打闹动静早就惊动了游人,楼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看热闹的百姓。

    个个是踮脚探脑地听着里头“咣当咣当”的摔桌子砸椅子声,约莫是有一盏茶的工夫,楼里才见消停,外头的人一听说是几位公主和几家的小姐在里面闹事,只凭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既是兴奋又是好奇,就更不肯散开了。

    也得亏他们看不见这楼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不然将这一厅子疯头巴脑的女人同那些芳名在外的才女千金对上号,是要把眼睛珠子都跌破了。

    大厅里的桌子椅子毯子垫子,早就不在它们原来待的地方,东一块,西一块,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人,一拨是目红眼湿,披头散发围绕在长乐和长孙夕身边的一伙人,一拨是气喘吁吁,钗歪髻松的遗玉她们几个。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票侍卫,个个不省人事。

    单从表面上,谁也没能从对方手里讨了好去,眼下局面僵持,是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招了。

    长乐能让侍卫拿人,可她自己总不好冲上去给程小凤遗玉她们几个一脚吧,遗玉和程小凤能把这一群侍卫都揣飞了毒倒了,总不至于也上去给长乐她们来一下子吧。

    女人们解决不了的事儿,后脚跟一想也是得叫男人来,长乐长孙夕那边儿,一群娇滴滴的女子是有爹的派人回家去找爹,有哥的派人回家去找哥,有丈夫的派人回家去找在丈夫,再不行,直接去请对方家里能管事的来,总之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遗玉程小凤这边儿硬气,由着她们去叫,也不拦着,爱叫谁叫谁去。

    “魏王妃最好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今晚你诋毁我之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理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长孙夕披着一件进门时脱掉的厚重锦衫,遮住了那条险叫她丢尽了脸的艳红内衣,头上几根玉簪不翼而飞,一缕额发翘起在脑门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看着遗玉,一脸苦大仇深。

    “三小姐放心,公主也请放心,今晚你们合伙侮辱我母兄的事,没有一个交待,我怎么会走?”

    遗玉曲腿坐在软榻上,歪着衣裳领子,空着一只套着白袜的脚丫子,上头鞋子早不知刚才乱时踢到了哪里去。

    程小凤丢了个眼刀子刮向长孙夕,是没忘记她进门时瞧见那一幕:

    “是你出手打人,你还想讲什么理,你占什么理?啊?你是要让谁给你凭理,啊?”

    长孙夕怒道:“你黑白不分,是她辱骂我在先,你知道什么?”

    遗玉一抬眼,瞥她,“我骂你什么了?”

    “你——”长孙夕学不出口遗玉原话,两眼冒火地盯着她,遗玉毫不怀疑,若是长孙三小姐此刻手里有一把刀,边上又没有旁人,准时会捅她几下解恨无疑。

    娇生惯养的玩意儿,就这点儿忍耐力,还想着要惹恼她,遗玉暗自冷笑,她就是乡下长大的怎么了?出身不高怎么了?

    她吃过苦,耐过劳,寒冬腊月地还在街面上叫卖过东西,一个个自以为是的金枝玉叶,养在花瓶里的玫瑰刺儿再尖,同她这野生的仙人球撞一起,谁扎谁还真叫个问题吗?

    “都给本宫闭上嘴。”

    长乐低喝一声,她歪躺在榻上,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在后头地揉着她额角,皱着眉,是不愿意听这群人再多说半句。

    于是大厅里又回复了难得安静。

    长孙夕听话,是因为她要仰仗长乐,遗玉不吭声,是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长乐硬碰硬,再怎么着,人家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有那么一个强势的皇帝老子,那也算是人家的本事。

    其实,打从扬州回来,遗玉就等着找长孙夕晦气,无奈先是碰上平阳公主出事,又有红庄一劫,一晃半个年头过去,眼下人家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她能放过吗,不能一天到晚正事都忙不过来,还要应付这没完没了地挑衅。

    这回不揪着打断她几颗牙齿,真叫人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那头长孙夕被几家小姐围着好言好语地宽慰,只当遗玉这回是被激怒,才会如此大失分寸,正想着怎么借此,好好收拾她一通。

    却不想遗玉怒是真的怒了,然而发这一场飙,图的却是为了把今晚这件事闹大。

    这人派出去,来的也快,不到一刻钟,离这里最近的几家便是来了人,长孙夕的大哥,也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爷,长孙冲大少爷来的也叫急,一进门便是大叫大嚷:

    “公主公主可是无碍?”

    “驸马无需惊慌,本宫的确是受了惊吓,却没有伤到。”比较长孙冲,长乐并没显出什么激动,还是躺在这里,只是睁眼看了他一记。

    “大哥。”长孙夕委委屈屈地在旁边叫了一声,这可把扭头注意到她的长孙冲气坏了:

    “这是怎么,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哭,你说出来,大哥帮你出气。”

    不需要长孙夕开口,四周女子已经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个遍,重点讲了遗玉如何大骂长孙夕,程小凤动手打人的事,至于事情是因何而起,长乐那一席侮蔑之语,是没提半个字。

    遗玉自得知这位大少爷曾经在酒楼里拿蜡火烧卢智寻开心后,便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因而当他扭头上下打量了遗玉几人一番,熊着脸出声质问时,遗玉并不意外他的风度之差。

    “连我长孙家的人都敢打敢骂,你们是不是活的腻烦了啊?!”

    长孙冲到底是个男人,这一嗓子吼的,史莲和晋璐安都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遗玉和封雅婷皱眉,程小凤却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

    “你喊什么喊,嗓门大了不起啊,就算我打她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打回去啊——你上来试试,看我不卸了你一条胳膊”

    这臭脾气,遗玉抚额。

    “你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真不敢动手吗?”长孙冲面露狞色,额头上暴了一根青筋,看起来他还真有可能上来打人。

    遗玉怕真闹起来程小凤吃亏,便出声道:

    “长孙公子还是先不要冲动为好,这事情没弄清楚,你便咋咋呼呼要打要骂,他日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你没有分寸。”

    长孙冲一转眼,看向遗玉,约莫是花了几息时间辨认这个眼熟的是谁,才想到那魏王妃同他家的仇怨,脸色阴沉下来。

    “你算个什么下烂的破玩意儿,也敢来教训本驸马?”

    听这声露骨的谩骂,程小凤脸绿了,晋史几女都是瞪圆了眼睛,遗玉袖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匀了气,缓声道:

    “长孙公子自重,请你说话客气些。”

    长孙冲好像是听见了笑话,满脸的滑稽,侧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拿鞋底踩在那口痰上,狠狠地碾了几下,四周皆静,就听他一人声音。

    “同你客气?你凭什么。”

    “就凭本王如何。”

    垂挂着几条厚重的提花帘子的厅堂口,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大氅踱步进来,他脚步并不算快,可每一下都像是沉沉地踏在人胸口,让人发闷发慌。

    他只一进来,这整间楼里的气氛便是翻转过来,若说长乐让人恭敬是因为地位,那李泰让人胆颤,便是他在地位之外的气势。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身份不如的,都是慌忙起了身去拜见:

    “见过魏王爷。”

    只是这一声,有高兴的,也有郁闷的。

    见李泰来,程小凤她们都是面露了喜色,遗玉也跟着起了身,草草理了理皱巴的裙子,又拢了拢头发,飞快瞄他一眼,便低下了头,面上拘谨,心里却瞬间安稳下来,有李泰在,怎么着也不会叫她吃亏。

    李泰没叫起,只瞟了一副惹祸模样的遗玉一眼,径直走到长孙冲面前停下,看着这位五官僵硬的驸马爷,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

    “本王的王妃,不值得驸马客气吗?”

    被那双异人的眼睛盯着,长孙冲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哑了一回,长乐已经代他答了话:

    “客气不客气,还要看是什么事儿,你若能早来一些,就能看到,你这王妃是怎样对本宫不敬,又毒语恶言的诋毁夕儿,一副泼辣无赖相,让人实难忍受,你既然来了,就给本宫一个交待吧,该怎么处置她,轻了,本宫可是要到父皇面前讨说法了。”

    好么,上来就用皇帝压人,逼着李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给遗玉难看,这般强势,还真是长乐才能办出来的事。

    “你说怎么办?”李泰转身,问的却是遗玉。

    “那就进宫求皇上做主吧。”

    众人愕然,长乐脸色一变,就听李泰应声:

    “好,那就进宫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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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皇上圣明

    (日更+粉红)

    任凭谁夜里正同小老婆赏花赏月,卿卿我我被打搅,心情都不会好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立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听着长乐解说事情经过:

    “启禀父皇,事情是这样的儿臣好心邀请她共事,她单是推拒也就罢了,还污蔑儿臣兴办女馆是在强买强卖,儿臣气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便气冲冲地要走,夕儿劝她,还被她骂了一通,那话说的难听之极,儿臣实难学嘴,后来那位先走的晋小姐就叫了程小凤几人闯进宴中,大呼小叫着说我们欺负她。”

    长乐在李世民面前表现的倒是温和,长孙夕在一旁低头抹着眼泪,这话就是有八分水分,也成了真,真好像两人今晚是平白无故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把事情捅到李世民这里解决,本不是长乐的初衷,但进了宫来,她也不怕什么,她长乐脸面加上长孙家的脸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皇帝会偏护谁,就算皇帝宠爱李泰,但长幼有别,嫡庶有分,她就不信皇帝会因为李泰一个妃子让自己这嫡长女下不来台。

    “儿臣本是想着算了,可她们却把夕儿给打了,父皇也知道,驸马同舅舅最是宠爱她,我这当嫂嫂的又怎会看她被人羞辱,生怕她们几个再动手脚,就叫了侍卫去阻拦,可这她们非但不听儿臣阻劝,还同侍卫动起手来,侍卫们不敢伤到她们,反被她们乱打了一通,半点没将我这长姐放在眼里,儿臣瞧着管不住她们,只好派人去通知她们家里人来,最后闹到父皇这里,来请您给评评理。”

    瞧瞧,什么叫恶人先告状,就是这样。

    遗玉安安静静地立在李泰身后,中途偷偷踩了几脚忍不住想要插嘴的程小凤,由着长乐把话说完。

    长乐敢这么颠倒是非,仗的就是虔香楼今晚全是她的人,从头到尾遗玉这边只她一个人参完了全程,晋璐安是看了前半截,程小凤她们是知道后半截,要在李世民面前搬弄是非,谁能说得过她去。

    “长乐说的话,你们可是听见了?”李世民问道。

    殿上,今晚在虔香楼闹事的,除了一些级别不够面圣的,差不多都在场,听见皇帝问话,有一半都是应了声,包括遗玉在内。

    “回皇上的话,听见了。”

    “魏王妃,”李世民点了名,遗玉不得不走上前答话,“你可是有言语辱骂长孙家的小姐?”

    遗玉偏头瞧一眼泪眼涟涟的长孙夕,闷声道:

    “回皇上的话,儿臣骂了。”

    殿上诡异地一阵安静,李世民脸色严肃了几分,又问:“那人呢,你们也打了么?”

    “回皇上的话,打了。”

    “父皇,”长乐见不得遗玉这嘴硬的样子,这便气恼道,“您也听到,她自己都承认,若今晚的事父皇不给魏王妃责罚,怕不得这女子日后会愈发目中无人。”

    李世民皱眉看了遗玉一眼,便将目光送向李泰处,不悦道:“李泰,你这王妃如此失教,可算你治府不严?”

    被点名训了,李泰同进门时候是一张脸,上前一步,站在遗玉身边答话:

    “回禀父皇,儿臣这妃子,素来是最识大体,知分寸的,性子又多软和,通常不是谁真惹急了她,别说是骂人,就连句气话都不会说,公主说她骂人后又动手打人,您何不问问她,这是究竟是为何?”

    嘶,都晓得魏王偏护这位年岁小的王妃,多少人今晚是头一回亲见了,少不了要惊讶一番。

    遗玉被李泰前面几句话夸的差点红了老脸,若非是场合不对,真想去勾勾他手指头,什么叫心有灵犀,不需要她多暗示,她家男人也晓得要把球往她脚底下送,叫她怎能不喜欢他。

    暂按下那股子腻歪劲儿,遗玉赶在李世民话问出口之前,长存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把要说的话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准备好应对接下来一场硬仗,今晚可是她主场,输了就是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赢了就要狠狠打她们的脸

    果然,咱们“宠爱”庶子的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只听大女儿一面之词就去定儿子媳妇的罪,调转了话头,就去问遗玉:

    “那你就说说,为何要诋毁长孙家的小姐,又对长姐不敬,动手打人?”

    李世民开口问话,就是长乐也知道不能打岔,便将注意力重新挪到遗玉身上,心里却不多怕她占到理,毕竟今晚这事,总不可能当成刑案去严刑拷打对证供词,谁对谁错,就是靠着哪边嘴多,哪边脸大。

    遗玉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直望了李世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启禀皇上,儿臣怕失了恭敬,不敢随便开口。”

    那边哭哭啼啼的长孙夕已经在心里骂开,在楼子里怎么没瞧见你不敢说,一张嘴比谁都厉害,这还拿上乔了不是

    李世民眼睛利的跟刀子似的,没错漏遗玉那一眼里饱含的复杂,他阅人无数,尤其是女人,并不少见这样历经了风霜才能有的,隐忍、无奈、委屈,压住暗藏了愤怒的眼神,却没有几个是有眼前这孩子年轻的。

    忽地就想起来她难言的出身,魏王妃,卢家,怀国公房相。

    龙案下,他左手有节奏地轻叩在膝上,看着那身世复杂的小女孩:

    “有朕在这里,有什么是不敢说的,但讲无妨。”

    成了

    他们以为自己凭的是什么,一群不知里细的贵胄,这满殿上,都道她是一个落魄的卢姓,又是半路认亲的乡下人,几个晓得,她不光是正儿八经的怀国公后人,她还有个生父叫房乔。

    这一点,她清楚,房乔清楚,皇帝也清楚。

    若说长孙无忌是被太宗信任的第一人,她那无缘不亲的老子,满朝皆知,就是太宗宠重的第一人。

    遗玉心跳一快,没敢再抬头多瞧皇帝一眼,生怕被他看出别的,两手交握在腹前,只涩着嗓音,迟迟开口道:

    “儿臣知道,就是儿臣说了,皇上也未必信得,今日之事,实难说清,我先请皇上允我问公主同长孙小姐几句话,请她们作答。”

    话到这里,李世民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大手一挥,便是准了,又对长乐她们道:

    “你们答她。”

    长乐和长孙夕纵然百般不愿,但还是乖乖应是。

    “你有什么话,就赶快问罢。”长乐转过头,没给遗玉好脸,闹都闹了,在皇帝面前还做大方,反倒是显得虚伪。

    遗玉直接走到长乐面前,一张口,拿了强调,说出的话却是惊煞旁人:

    “是本宫抬举,看在李泰的薄面上才叫你参与进大事,不然凭你一介平民出身,上有被贼人掳放这等举止不检点的寡母,下有心胸狭窄的杀人凶犯的兄长,又在婚前随意同男子勾扯的不耻女子,本宫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又岂会同你为伍——我敢问公主,方才我学那番话,公主可敢说你没有同我讲过?”

    听她装腔作势地学了自己模样说话,长乐“唰”地一下就拉下脸来,想也不想就要先开口否认,却被遗玉一句狠话又堵了回去:

    “我敢立毒誓,公主若没同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卢遗玉人死不能善终,死后不得安葬,慌尸野外,喂足狼狗,孤魂游荡阴间,永世不立天日,生生不坠轮回,公主你敢吗”

    古人以尸为重,生怕死后尸身不得善保,于是修坚陵,盖险墓,拿葬身立誓,这样的话,别说是讲出来,就是听了都觉得头皮后怕。

    听她这阴狠的毒誓,众人眼皮陡跳,是觉得一股寒气儿从背脊直往上蹿,程小凤憋屈地重重跺了下脚,长乐面有苍白,李泰暗瞪了遗玉后脑勺一记,已是想着今晚回去怎么收拾她这嘴上不把门的小混蛋。

    “哼,本宫好端端为何要辱你。”在众人注视下,长乐迟迟开了口,却是回避了遗玉的提问。

    遗玉摇头,咬紧了牙,不掩恨意地看着她,却不放过:

    “公主不敢,因为公主就是那么同我说的,你轻视提我丈夫姓名,又污蔑我母亲,羞辱我已故的兄长,然我是血肉之躯,生身母养兄教,公主毁我孝悌,实乃大恨”

    “而此时有人却教我不要惹恼了公主,叫我退避,让我忍让,口口声称怕我气坏了公主,全然不顾做人最基本的孝义,然我便是身份不如,便是出身不如,便是我百般不如,便是拼了我这一条命去,我又岂能依你”

    “那劝我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我又岂能不骂她——长孙夕你自己说,你这不孝不亲,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该不该被骂?”

    怒从心中起,烧红了眼睛,就在众人被她一通怒斥骂的连连发愣时候,遗玉两眼一眯,乍出寒光,一甩手,“啪啪”便是来回两个耳光,掴在了长孙夕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

    “我就是现在赏你几记巴掌,也是替你长孙家教训了不肖子孙,遵照礼义,你父母还要摆宴谢我”

    安静,在场的是都被她这两耳光打傻了眼,可曾见过这样厉害的小女子,皇帝呆,长乐呆,大家一起呆,长孙夕更是被她打懵了去,捂着脸颊,连眼泪都不掉了,半晌才清醒过来,晓得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了耳光,被诋毁了名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已不能考虑太多,两眼红光一冒,被打红了的脸现出狰狞,就朝遗玉扑了上来。

    李泰早有预防,长手一伸,抓着遗玉后肘,就把人轻轻松松地捞到身边,一侧身躲过长孙夕一招饿虎扑食,一眨眼的工夫,长孙三小姐没意外是扑了个狗啃屎,脸朝下趴地上去了。

    遗玉扶着李泰站稳了,也没瞧身后男人脸上的难看,紧跟着“噗通”一声,就朝皇帝跪下了,喘着刚才骂人没平稳的粗气,颤声求道:

    “这天下之大,唯孝以登先,皇上圣明,还请您做主,还儿臣和这天下子女一个孝悌之道,莫涨了奸人畜性,毁我大唐礼义,乱我朝纲纪之基”

    孝道,便是大如天子,也迈步过去的一道坎,当子女的可以不孝顺父母,可当父母的,能有不怕子女不孝的么?

    这天底下,最怕这一个“孝”字的,除了皇帝,还是皇帝。

    长乐恍若刚从一场梦中醒来,一个激灵,这才看清遗玉是捏死了什么凭仗,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细弱身影,心里缓缓冒出一丝寒意,再看一眼那摔在地上好像晕过去的小姑子,狠狠心,闭了眼睛,别过头去。

    李世民望了长乐所站的方向一眼,轻呵出一口气,再瞧那地上跪着的,心中有点被迫无奈的恼怒,但无法的掩盖的,却是一份欣赏。

    房相,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可惜。

    “就算是她们不对,你也不该冲动打人,长乐,她说的你都听见了,你可还有不服气的地方?”

    到底是父女,不能不给自己女儿一个台阶下。

    “回禀父皇,这次是儿臣心急,失了分寸,确实不该口无遮拦,请父皇责罚。”

    遗玉手心都捏出汗来,得听长乐低头,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长孙夕的底子她早看清楚,也就是个心眼多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这般干脆就低头认错的长乐,明显技高一杆,今日之事,想来是她清醒了一下,来日再对上,让她有了堤防,再想让她吃亏,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世民也不管下面这一群女子是如何的心思百转,暗暗较劲儿,不多考量,便下了定论:

    “今天的事,双方都有不妥,然长乐同长孙夕有错在先,失了礼教,就罚你们在家中思过三个月,抄礼经百篇。”

    早就气歪了脸的长孙冲,被李泰从虔香楼压了一路到宫里,这才赶上开口说一句话:

    “启禀皇上,这使不得啊,汉王殿下同夕儿的婚期就定在四月初,这要禁足三个月,介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吗?”李世民偏头问了一旁的内侍。

    “皇上,是四月初三。”

    李世民略一思索,“那就往后挪吧。”

    也亏得长孙夕摔晕了过去,若是醒着,还不给气疯了去,推迟婚期,这才是真正的罚头。长孙冲干着急没办法,他这驸马虽然是个倔脾气,可也不敢同皇帝对着干,只能认了,但将遗玉记恨多深,那就不为外人知了。

    “至于魏王妃,朕再说一回,你打人也是不对的,你打了人家闺女,岂不叫人家父母恼你,就罚你送一份药材到长孙府上去吧。”

    这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给长孙家一个台阶下,遗玉怎会不识时务,即已得了大便宜,就不计较这些个小零小碎的,当即就低头认了罚。

    “皇上明鉴,儿臣的确是一时冲动,明日便会送药到长孙府上,向长孙大人赔罪。”

    主意了,是向长孙她爹赔罪,可不是长孙夕。

    李世民眼皮子一抖,也懒得纠正她话里猫腻,事情既然清楚,该罚的都罚了,误了良辰,气也气不起来,还留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挥挥袖子就让人送他们出宫,免得在这里看了心烦。

    在宫里,没人敢大声嚷嚷,出了宫门,便有人胆又壮了。

    “魏王妃好手段,今日之事,我长孙家领教,来日必报。”

    通常丢了人输了阵,都要放下两句狠话来应景,送走了程小凤她们,约好了明天在哪里见。

    遗玉回头,看着长孙冲在宫门前几盏明晃晃的大红灯笼下发青的脸,脚步一挪,往李泰身后站了站,她能跟女人对仗,可没同男人吵架的本事。

    这点儿依赖的小动作,不能说是没有满足李泰的那大男人心态,冷瞟了驸马爷一眼,道:

    “何必来日,二月洛阳围场祭春,本王静候。”

    说罢,也不理会面有菜色的长孙冲,环着遗玉便上了马车。

    “驸马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还不上车来,我们先把夕儿送到舅舅府上。”长乐掀开窗帘,唤了长孙冲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们方才说话。

    “来了。”

    遗玉打了一场胜仗之后,此刻在马车里,却是赔着小心,揪着不理人的李泰衣裳袖子,拉拉扯扯,一副“我知错,我认罪”的乖巧模样。

    “错在哪里。”

    “”遗玉挠头,她也就是看着李泰脸色不好,才想着道歉,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脾气。

    李泰抬手捏住她下巴一抬,没留力气,也顾不上她是否会疼,沉声道:

    “知道你今晚应宴就是去找人麻烦,讨一口气,我由着你,可谁让你在殿上发那种毒誓,敢拿死葬随口乱讲,父皇说的没错,看来我是对你少了些管教,才让学成这样口无遮拦的坏毛病。”

    李泰少对遗玉发火,生气起来多半是不理她,打从被姚一笛劫了一回回到京来,就更是连冷战都没有过,突被他训斥,遗玉不但不觉得严重,还没心没肺地上去搂他脖子,笑吟吟撒娇道:

    “我没有乱讲啊,这要不是她亲口说过,我会随便发毒誓,不是为了逼她开不了口么,你生什么气?我没做过,这毒誓就做不得数,又不会真地应验——唉,你别瞪我啊,好好,我认错还不行么,我以后再不乱讲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告诉我,洛阳祭春是怎么回事,要去围场吗,可是打猎去呀?”

    见她实在没半点认错的心思,李泰当真是黑了脸,拉下她手臂,叫了车停,等后头那辆车赶上来,就让平卉她们下来。

    遗玉见他就要换车坐,可算是明白过来玩笑开大了,这人是真恼了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收拾了长孙夕的兴奋和得意,抢在他下车之前,一把死死扯住他腰带,急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着还不成么,这好好的是怎么啦?今儿不是上元节么,灯咱们还没瞧呢,你这是要去哪,我还想着与你到东口那条河上放天灯呢。”

    李泰手里还攥着帘布,却没挣开她,遗玉见状,晓得他心软,愈发蛮缠,也顾不得羞不羞了,手一伸就从后头抱住他精瘦的腰干,脸贴上,可怜巴巴道:

    “殿下别走,咱们去放灯,再许愿,好么?”

    外头立的几个下人尴尬的听着主子俩闹腾,头都不敢抬,也就这边驾马阿生一个胆儿大的津津有味地扭头睁眼瞅着,不妨被李泰抬头盯了一眼,才吓地咽了口唾沫,识相地回过头去,老老实实地牵着缰绳,耳朵根却竖直了去听。

    不怪李泰这会儿耳根软,统共家里只这么一个小混蛋,要让他真丢下不管,那是肯定舍不得的,见她真是服了软,才放下帘子,拉开她手臂,不等她再抱上来,就又坐了回去,却不给好脸。

    “真知错了么?”

    “知道了,我以后绝不会随口乱说话,发那样的毒誓的确不好,就是不会应验,说出来也是要折福的,你放心,我晓得。”

    遗玉凑合在他旁边坐好,赶紧点头,一脸的认真,生怕他瞧不见,心里却是暗暗记了一笔:魏王殿下讨厌这个,以后要发毒誓,万万不能在他跟前。

    李泰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稍有缓和,拍了拍腿。

    “过来。”

    遗玉羞了一下,腆着脸坐上去,接着就被搂了小腰,咬了一通嘴巴,一边是哼哼唧唧地喊疼,一边却在偷着得意:

    瞧,谁说咱们家魏王爷难伺候,摸准了他性情,哄好了就成。

    上能扛皇帝老子,下能应付咸菜杂鱼,没事还能说出来吓唬吓唬人,这么好使,服个软算什么。

    这头她动着小心思,李泰被一通嫩豆腐稍稍安抚了情绪,下巴垫在她肩上,挺直的鼻尖儿蹭着她脖子,碧油油的眼睛里却是流转着精光。

    这小东西,不能总惯着,好叫她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才行,但也不能惹毛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一口,何况是她这精明的。

    “阿生,到东都会。”

    李泰一发话,这马车就往东都会走,遗玉趴在他肩上,是笑没了眼。

    “是。”

    阿生调转了马头,晃了晃脑袋,暗道一声主子高明。

    (感谢夏沁,五月鲜花,pdxw,卡通伶几位亲的和氏璧打赏,先发文,今天双更,等下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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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章 咱俩不合适

    昨晚在虔香楼闹了事,第二天,一早起,遗玉叫来陈曲吩咐去库里挑选一些上等的药材,约好了同程小凤和封雅婷她们各备一份,准备上午一齐送到长孙府去“赔礼”,中午在龙源楼聚一聚,吃个便饭。

    卢俊酒量差,昨晚一开始喝高了,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暂时还不知道昨晚在他眼皮子底下,遗玉同一干长安女贵斗法的事,不然还指不定怎么郁闷没能给他妹妹出头。

    遗玉也没打算告诉他,趁着时间还早,就练了几张字,又把文学馆昨天送来的《坤元录》二期文稿翻阅了几篇,附注上一些修改的建议。

    自打上回在后院花圃里发现一根成年的精木,遗玉就来了神,每日除却练字是必须的,剩下闲余就同那一地花花草草扛上了。

    日头东渐高,平云抱着一只花洒立在花圃边上,瞧遗玉系着半衫在腰间,蹲在地里刨一小堆土,平卉扭头打了个哈欠,在石桌上倒一杯温茶。

    “主子喝水。”

    玉手上都是泥土,抬头就着她送到嘴边的水杯喝了两口,平彤便从前院折了进来:

    “主子,高阳公主求见,正在门前候着。”

    遗玉皱眉,“她一个人来的?”

    “只带了两名侍女。”

    遗玉纳闷,自从上次平阳生辰前,高阳来找她玩耍,被她驳了面子,足有三个月没再找来,自己不是都同她说清楚,她们两个没可能交好,这怎么又来了?

    “请进东院小花厅去吧。”

    遗玉让平卉扶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昨夜收拾了长孙夕,她这会儿心情很好,因而不排斥见这旧仇。

    一刻钟后,换了衣裳,遗玉施施然到花厅去见高阳。

    “公主来是有什么事?”

    高阳许是前后几次见惯她的不冷不热,也就不计较她态度冷淡,扬眉笑道:

    “听说你昨晚在虔香楼同皇姐和长孙夕闹上了?”

    “什么闹不闹,不过是生了几句口角。”遗玉懒得多说,她现在不需要传播什么,长孙夕和长乐被禁足在府里,时间久了,自然会有好事者去打听,给她们脸上“添光”。

    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后来闹到父皇那里去,结果是皇姐同长孙给你赔了不是,她们两个还被罚禁足在家里不得外出,你倒是挺厉害的嘛,连皇姐的脸面都敢打。”高阳得意洋洋道。

    遗玉稍感意外,这昨晚上才出的事,不过一夜,高阳能知道的这么详细,看来也非是一事无成的草包。

    “你到王府来找我,就是学嘴来的?”

    “哼,莫要不识好人心,本宫是特意来提醒你一句,同长孙娴和长孙夕不同,这长安城里一多半的女子都仰仗皇姐鼻息,得罪了她,你日后的日子可要小心过,别想着轻松了。”

    遗玉嗤之以鼻,她这日子何时轻松过,想要不受人欺负,首先就要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才行,至于长乐秋后算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公主若没事就回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出门去,没多空闲待客。”

    话不到三句就开始撵人,高阳也只有在遗玉这里受过这种待遇,偏她脾气百般差,被她磨了几次,还就是发不起火来。

    而若未闻她送客之音,一伸手,背后侍女递上一件四角红木古盒,她沿着茶几边缘推到遗玉面前,下巴一抬,道:

    “听说你认得钟繇的东西,喏,这是本宫偶然得来的一件笔书,你帮本宫辨识一下真假。”

    闻言,遗玉迟疑了一下,才低头去开那盒子,见里头放着几页泛黄的帛册,并不急着去摸,而是抽出袖里的帕子包住手,才捏起一张来,掀开凑近仔细阅识了一番后,神色凝重起来,最后放下东西,摇了摇头,一声轻叹。

    高阳见状,还以为是不好,心里一咯噔,往前凑了凑,“怎么啦,是假的么?”

    “东西是真的。”

    高阳一屁股又坐回去,瞪她,“那你摇个什么头。”

    吓她一跳,这可是她拿了一匹赤琮爱驹换来的,真是假的,回去看她叫人不拧断那臭小子一条腿。

    “我是可惜,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落在你的手里,真是暴殄天珍。”

    遗玉有些着迷地隔着丝帕轻抚这份手书,虽它不及她那《荐季直表》有名有望,可也的的确确是钟繇的物件儿,还是一封他写给隐士胡昭的私信,从某方面来说,更显得稀罕。

    也不管高阳因她的话气地直哼哼,遗玉自顾开口道:

    “你开个价钱,卖给我。”

    她手里,算上嫁妆,统共还有四万贯钱,又有五柳药行每月进出项目,不怕捉襟见肘,只要高阳不是狮子大开口,她势必要将东西拿下,一个月内连见钟繇两件大成之后的墨宝,实乃幸事,以她惜墨之心,若不收揽怀中,恐夜不能寐。

    高阳一扫先前怒容,眉开眼笑道:“你想要?”

    遗玉点头,“我愿出两万贯钱买下。”

    高阳呵呵一笑,摇头。

    遗玉耐着性子,“你想要多少?”

    “本宫不卖。”

    遗玉绷起脸,将盒子扣上,朝她跟前一推,站起身,就往外走。

    “平卉送客。”

    “唉,你别走呀”高阳见她翻脸,忙伸长了手去拉她袖子,“是不卖你,但这东西本宫白送给你,只要你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遗玉扭头,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条件。”

    “让本宫进那个墨莹文社。”

    遗玉暗自诧异,扯了下嘴角,不动声色道:“你要进墨莹文社,找我做什么,公主怕是拜错门了。”

    她同墨莹文社的关系保密的很,眼下可没几个人知道,这高阳怎么能找到这儿的?

    “嘁,你少同本宫装蒜,小心我把你这点底子漏出去,你就说,行还是不行?”

    心中的天平猛地摇摆了一下,最后还是倾向了大局,遗玉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

    “公主哪来的回哪去吧。”

    见话说到这份上,威逼利诱都使了,她却还不肯就范,高阳一脸憋屈地站起身,语无伦次道:

    “凭什么?不就是我以前欺负过你,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软硬不吃,本宫都拉下脸来同你交好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心眼啊?”

    遗玉头也不回道:

    “上次我不是已同公主说清楚了吗?道不同,不相为谋,非是旧怨所使,你我脾性不合,公主太过飞扬跋扈,处事又易怒过激,而我最不喜就是你这样仗势欺人之辈,莫说是同你交好,不做仇人就是万幸了。坦言说,我十分厌恶公主为人,你还是回去吧,以往你欺负我的事,我就当是过眼云烟,不再提,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想那些,也别再来烦我——公主这就离开吧,请。”

    话说完,她很是客气地伸手朝外一引,却不见高阳动作,扭过头,便见到那张明艳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她心里顿时烦闷起来,暗自嘀咕方才是不是说话过分了一些。

    “我不是,不是一直脾气都这么差的,我母妃过世的时候,我年岁还很小,住在清冷的宫殿里,只有几个年迈的宫人侍候,吃的住的,比一个将进宫的御女还不如,一年到头,更是连父皇一面都见不到,不得宠,就会受人欺负。父皇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照我们这些子女,想要得宠,非是要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我自认不如皇姐出身高贵,不如四哥聪敏老成,却偶然一回被父皇赞了烈性。”

    高阳一手遮着眼睛,语调渐渐发苦:

    “我几回故意惹祸,发现父皇非但不因此责罚冷落我,还对我愈发上心,自那以后,我便日日暴烈起来,愈得父皇宠爱,一发不可收拾。我经常会打骂身边的下人,甚至动用私刑,可每次动怒之后,伤了人,你当我连一丝后悔都没有吗?我也想着收敛一些,姑母更是每次进京都将我关在她府上教养脾性,可我脾气一旦上来,就像是着魔一样,没有半分理智,只想伤人发泄,时间长了,姑母也就对我失去耐心,再不管我了。”

    “我、我以前是看不起你,但我眼下是真的想同你做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陷害过你,还狠狠欺负过你好多次,你肯定是觉得我意图不轨,不信我是真心的,可我、可我是——”

    吸了吸鼻子,高阳突然不再讲下去,闷笑一声,就站起身来,捡起了桌上那只红木盒子,抱在怀里,低着头往外走。

    “本宫是犯糊涂了,同你乱说什么,就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

    擦身而过,走到门口时候,高阳才拿手背重重蹭了一下眼泪,暗骂了自己一通可笑,心里却是难受的要死,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样丢脸过,倒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件钟繇手书什么来路?”

    突然听到背后问话,高阳顿足,也没回头,吸着鼻子道:“什、什么?”

    遗玉轻呵出一口气,走上前,依旧是没什么好气儿:

    “若不是坑来骗来的,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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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章 绝对构想

    “小的照您吩咐问候,听说长孙三小姐并未大碍,长孙大人收下礼,只让小的转谢王妃破费,并没有特别交待。”

    于通带人将礼品送到长孙府上,折到街角马车边同遗玉汇报了一通,从这单面一见,倒是看不出长孙无忌对昨晚的事有什么恼怒,想来就算是他恼了,有皇帝管了这事,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遗玉有点儿遗憾不能亲眼去“探望”一番长孙三小姐,只能自行猜测昨晚那两巴掌打下去,隔了一夜,是会让长孙夕那张锥子脸变成什么样子。

    遗玉叫于通带着人回去,便到龙源楼去同程小凤她们碰面,只是身后多了高阳这一条尾巴,甩也甩不掉。

    到了龙源楼,程小凤、封雅婷,还有晋璐安、史莲四人已经在了,桌上只摆了几道开胃的小菜,等着她来点单。

    看见高阳,又听遗玉简单几句介绍,少不了四个人脸上一阵生吞了鸡蛋似的歪扭。

    “是这样,我同公主已经冰释前嫌,过去的事谁都莫再提了。”

    “是啊,”高阳得意洋洋地挑了地方坐下,半点不认生,“本宫从今日起,会特别照应墨莹文社,以后社里哪个被欺负了,只管报上本宫名号。”

    “切,哪个需要你来照应?”程小凤怪叫一声,在座除了遗玉,也只她敢同高阳呛声:

    “小玉,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她可是长孙那边儿的人,怎么能同我们在一块呢?”

    遗玉还没解释,高阳先不乐意了,“谁说本宫是长孙她们的人,她们担待的起么,本宫早就不同她们一道玩儿了。你休要胡言乱语,再乱说话,小心本宫揪了你舌头”

    “你来啊?你揪一下看看。少在这里摆公主架子,我们可不兴这个,长乐的面子我们都不卖,还怕你啦?”

    “哼,你得意个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东西,本宫是看在四嫂的面子上才不同你计较,你以为本宫真不敢吗?”

    “我也是看在小玉的面子上才容忍你站在这里,像你这样嚣张跋扈的人,我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瞧,你快走,别在这里碍眼。”

    “本宫又不是你请来的,凭什么要走,本宫就要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你能耐我何?”

    “你脸皮怎么恁厚?”

    “再乱骂小心本宫赏你巴掌”

    封雅婷、史莲,同晋璐安三人看着这两个人搁着一张桌子你来我往地对骂了小半个时辰,口水四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无稽,再到无语,最后只能纠结地去瞅正拿着朱笔在点菜选酒,对这两人闹腾仿若未闻的遗玉,希望她能开口制止一下,好让这两个人消停,也让她们耳朵安宁片刻。

    “这种季节吃鱼最好,店里有什么新鲜的鱼?”

    “回夫人的话,这昨日才从太湖送来了几十斤新鲜的银鱼,个个都有三寸精秀长短,肉嫩又滑,这菜品里是有银鱼炒蛋,银鱼海汤,银鱼素丸,银鱼春卷儿四样,又有淞江鲈鲛,大有二十五寸长,是专门备给爱吃鱼珍的客人,做成鱼汤鱼烩,夫人可要上一套尝尝鲜?”

    “那就都来一样尝尝,口味做的清淡些,有新发的绿豆芽吗?”

    “有的、有的,”

    “叫你们这里厨子把绿豆芽同枸杞一起泡了,添上黑耳,烩一道素菜,再”

    荤素搭配好了,遗玉才抬头去问她们:“春易倦,易积食,昨儿晚上折腾一宿,想必你们都没睡好,咱们今日不要饼子了,就吃香禾米,待会儿拌上鱼汤,口味鲜香,饱足又不压胃,晚上少吃些睡的会安实许多,休息好了,明天咱们出去游马也有精神,如何?”

    晋璐安早就饿了,听她嘴里形容都觉得肚子在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听珏姐姐的。”

    小姑娘经过昨晚一仗,又是对遗玉佩服几分,长乐长孙夕这样的人物,在以前她眼里,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娇贵,墨莹文社又被无双社欺压已久,便是心中再过羞恼,也不敢吭声,还是经由了皇上处置,叫人对方连报复都不能,不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

    史莲笑着点头道:“早上还没什么胃口,想着吃鱼鲜,我竟有些饥了。”

    “我最爱吃鱼。”封雅婷更没意见,这龙源楼吃一顿可不便宜,鱼鲜是比肉食要昂贵几成,一桌好的,都能抵得上她出嫁之前半个月零花,今日有大户做东,只需敞开肚子就是。

    遗玉全没去理会另外还在互喷口水的两个意见,就这么点了一桌子的菜,又挑两壶清甜的酒水,让伙计去报。

    转过身,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厚厚一叠计划,同史莲她们谈起文社的建设,并不避讳高阳。

    “王爷准备在文学馆里设一间字馆,收集诸家名帖摹本造刻,以便喜好书墨的文人学习参阅,扩张眼界,我打算借这机会,给咱们墨莹文社的姐妹找些事做。你们通知下去,精于书画的,可准备好十件书品上交,不精于的,或可暂借了家中好书出来供人临摹,或可在京中各处书店搜罗,介时记名造册,分工论功。”

    “等到这文学馆的字馆开设之后,效果不错,我们就在务本坊的学士街上赁一处门户,专门建一间字画楼,收纳各种帖本画卷文章,我朝书画不是有神、妙、能三品吗?那我们就再下添优,良,好三等,顶上添一绝品,依次割为七等存放。再在楼中收拾出几间空厅为人坐息,以供京中有识之人在楼中阅览、临摹,或压存相等物件,携带出楼。”

    “凡进门者,亦分七等,客人一登记在楼中名录上,发放个人手册,乃为第七等,相应可以任意查看七等字画文章,若要升等,可自行贡献字画书籍给楼中,临摹自创皆可,我会找到文学馆几位声望足够的学士品评等级,依照贡出物品等级高低,给他们算贡献度,一样记录在名录中,等到贡献度满一等,便升上一等。”

    见她们几人听的眼睛都不眨一下,遗玉也讲得越发顺畅起来:

    “我打个比方,今日高阳公主拿了一件钟繇手书出来,钟繇本身乃是神品书艺,然他是几朝之前的大家,书法存世稀罕,就算为一绝品,按贡献度来算,可直接晋为二等,可览神品及以下书籍,然想要再晋上一级,就必须再拿出一件来,凑够两件绝品,才能观览绝品字画书籍,当然,这是绝品才会只要两件,若是优良品相,少说是要十件才能晋一级,而品相低于手册等级三等,捐赠就会失效,以免得滥竽充数。这具体的晋级制度,我都列在这里,你们各自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再向我提出来。”

    说着,她分别递了一份装订好的书页给她们几个,史莲她们也是被这构想全全吸引住,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却也没人想着倒杯茶水给遗玉喝。

    遗玉也不介意,自顾润了喉咙,回头瞥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没再争吵,转而开始大眼瞪小眼的程小凤和高阳,也拿了两份丢在她们面前。

    “看看吧,这事情若是成了,只需过个一年半载,墨莹文社便能在京中扎稳脚跟,一来是能帮助那些买不起书看的穷学文人,二来是提供便利给那些向学之人,三来可以坐正打响我们墨莹文社的名声,四来也是给姐妹们找些进项,免得你们钱全贴在文社里,入不敷出,叫家里抱怨。”

    听闻这一箭四雕之利,几女都有了精神。

    “这字画楼若建起来,必当能吸引众多人来,你说这前面…我都赞同,可最后这一处,什么叫进项?我说句实话,怎么看这字画楼,都是要咱们贴钱进去办的,哪来的进项?”封雅婷实话实说,其他人也都表示不能理解。

    遗玉一笑,就拿着方才勾画菜牒用的那支比占了朱砂,翻开她先前写的计划,找到其中一段圈起标注,道:

    “那些书法大家,他们可以不稀罕看一件能品,甚至不稀罕看一件妙品,可能不稀罕看一件神品和绝品吗?但凡有这些稀罕东西的,又有哪个会轻易示人,他们想见东西,而我们有,那他们就要放出点血来,绝品的东西他们可能没有,有也不会捐,那就只能拿其他品相积累,日子长了,能品和妙品还会少吗?甚至是绝品都没可能见不着。”

    “然这捐到字画楼中的物件,除了绝品,交由我们存放半年之后,可以选择取走归还,至于绝品以下,对不起,咱们概不退还,说白了就成我们墨莹文社的东西,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书宝多了,我们就可以适当选出一些重样的拿来易卖,按照市价,一件‘能品’的字画,少说可以卖上百两,每月办一场,收益之后,统计一次我们墨莹文社姐妹的贡献度,找比例发放银两,既抚慰大家辛苦,又激励大家多做贡献,岂非两全?”

    又费了一番口舌,遗玉把关键的解释清楚,不奇怪见到她们脸上的兴奋。

    她策这一桩事,可以说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考虑,虽仍有一些需要弥补的漏洞,可已然是一份完完整整的计划,这字画楼若真是建起来,那好处岂是开玩笑的

    史莲和封雅婷最先明白过来,后者连连赞好,前者别有深意地看了遗玉一眼,轻叹一声,打从半年多前遗玉在墨莹文社参了一脚之后,便一直存在的不服气,就这么烟消云散,剩下只有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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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二月里

    年过罢,卢俊正式到兵部去领了差事,每逢单日要到校场去练兵,双日排班,带着一哨勋卫,在皇宫外圈巡逻,辰时起,酉时休,隔天又有轮休,差事可以说是相当轻松。

    卢俊的新宅花了小半个月收拾出来,该添的家具摆设都到位,府库也充好,在卢氏来信的应允中,能搬的都从龙泉镇搬了一部分过来。

    新府里上上下下人口是有十余个,从六品的勋卫哨长,赐京畿良田八十亩,每月又可领三十贯俸钱,半年发放一次粮油,供应府里开支刚好,璞真园的库房里还有卢中植留给孙子的丰厚家产,足以卢俊小日子过的滋润,待卢氏从扬州回来,新府里也只差个少夫人了。

    遗玉自上元节那日同程小凤搭上话,两人便重归于好,谁也没再提几个月前两人大吵那一场。

    许是程小凤的婚期将近,闲时帮着程夫人搭把手准备程小凤的婚事,直叫遗玉又开始对卢俊的婚事上了心,谁家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一门亲事订下,在遗玉眼里,也就是李泰这“挑三拣四”的例外。

    为此遗玉专门同李泰谈过,让他找人给拟一份这京里适婚的人家单子,前头在扬州夫妻俩就商量过此事,李泰也不含糊,没过几天,就让阿生把一份名册送到她手里。

    二月初三这一天,遗玉正拿着从程夫人那里打听来的几家小姐消息做对校,卢俊就跑来找她兴师问罪:

    “那天晚上出去赴宴,你是不是出了事?我今儿怎么听人说那天虔香楼打架?”

    遗玉笔一停,便伸手指着一边座椅,打岔道:“二哥来的刚好,快坐下,我正有事问你。”

    “什么?”卢俊坐下,不悦道:“你先同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都闹到宫里去了,那天晚上我就在那条街上,出了事你怎么也不叫人去喊我一声。”

    遗玉无奈放下笔,简单同她解释:

    “也不是什么大事,同她们拌了几句嘴,结果就吵起来了,因公主们都在场,喊了王爷过去,谁也不服气谁,就到皇上那里去评理,当然理在我们这边儿,皇上便罚了长乐公主同长孙家的嫡三小姐禁足在家,那晚上你喝醉,我回来的也晚,想想事情都结了,便没必要让你操心,就没特意同你说。”

    “什么叫没事,真出事也迟了,”卢俊抓了抓额前的碎发,“不行,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你得告诉我。”

    “好,下回一定先告诉你。”遗玉满口答应着,见他满意了,才从桌角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出来,将毛笔蘸匀了墨,问道:

    “二哥喜欢什么样儿的人,是个子高挑些的,还是娇小些的?”

    卢俊冷不丁被她问了一句,楞乎乎不知她要干嘛。

    “二哥?问你呐,快说。”遗玉见他心不在焉,就拿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唤回他神儿。

    “都、都好吧。”

    “那长相的,你是喜欢圆脸盘的,还是瓜子儿脸?”

    “啊,都好。”

    “性子呢,是比较中意乖巧些的,还是温顺些的?”

    吧。”

    “嗒”地一声,遗玉放下笔,轻瞪他一眼,“正经问你呢,好好说话,什么叫‘都好’,那干脆给你找个男人过日子算了,是不是也好啊?”

    卢俊这下明白过来她是要作何,黝黑的脸浮现出一丝难寻的红色,偏过头干咳了两声,道:

    “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娘上个月才给我捎了信来,说是她这个月回来,就要准备给二哥相亲,我不先准备着,到时候给你找个不合意的,不光是你受罪,娘跟着你更受罪。”

    卢俊神色闪躲,还没想好,再搁一阵子吧。”

    遗玉心头一紧,生怕他是还惦记着扬州宋心慈那个白眼狼,眼珠子一转,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二哥,你当想想,娘如今也是四十过头的妇人了,这个年纪,没有想不抱孙子的,这么些年,你瞧娘一个人过日子,你当她就不觉得冷清么?你早早娶一门亲,给我找个好嫂嫂,能帮娘照顾你,又能给咱们卢家早添新丁,好叫这宅子尽快热闹起来,就当是咱们做子女的孝心,娘都辛辛苦苦拉扯我们兄妹这些年,我们也当为娘尽份心,不好么?”

    卢氏活这大半辈子,的确是有一半时间都操劳在他们三兄妹身上,若论孝顺,比起旁人,他们兄妹是不遑多让的,卢俊心里有谱,只听遗玉把话说完,便重重点了下头,道:

    “小妹说的是,我年纪也大了,是该尽快操办一下婚事。”

    遗玉松一口气,这下有了卢俊配合,她很快便拟好一张表,将名册里的小姐筛选一番,准备这几日再派人去打听,好赶她月中生辰之前,订下几个最合适的人选,好借着她生辰宴发帖,请到王府里亲眼挑一挑。

    遗玉和李泰都是行动派,过年时候说好要在文学馆里分出一间字馆,这一个月没到,就收拾的差不多,只等着面向文学馆内部开放。

    转眼到了二月十二,遗玉十六生辰,李泰早有叮嘱过府里几位总管,这是她作为魏王妃来头一场生辰宴,是要正正经经地办上一回。

    一大早,程小凤便拉着封雅婷两个找了过来,遗玉月信前天才干净,昨晚被李泰好折腾了一宿,这会儿起的迟了,两人来时,李泰早就上朝去,只她还捂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程大小姐同段夫人来了,主子起吗,还是叫她们等等?”

    遗玉睁不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平彤见她这样子,也就没再叫,遮好了床帐,出去接待客人。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她起床更衣,磨蹭到客厅里,没少让封雅婷嘲笑一番:

    “哟,这昨晚上是干什么好事去了,睡到现在才起。”

    “去去,你当这是查案呢,要审问也轮不到你。”

    遗玉习惯她对谁都是一副口毒的模样,也就厚着脸皮由她,反正程小凤这大姑娘是听不懂两个人哑谜。

    “宴席要到下午才开,怎么你们这就跑来了,是要中午混我一顿饭吃呢吧。”

    “这不是怕晚上人多,提前来向你贺寿,免得到时候挤在人堆里,你也瞧不上我们。”

    遗玉伸长了手到她们面前,也笑嘻嘻地耍起嘴皮子,“那贺礼呢,带过来没有,先叫我过目瞧瞧,你们是要送什么好东西。”

    封雅婷同程小凤对视一眼,前者便从大袖里掏出一卷簿册,递上去。

    遗玉接过去一番,大喜。

    这上头,一条条,一则则,正是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墨莹文社内的成员捐赠字画文章的详细信息,她大致瞧了几页,最少的也是有捐上二十几件东西,多的像是史莲同晋璐安两个,单字画一项,就拿了五十多件出来,当真比她一开始要求的十件,远远超出。

    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收集了四百多件字画,一百多篇文章,统共六百多件东西,当中不乏名门大家的能品妙品,难得是还有一两件神品,实乃是墨莹文社的女子们解囊授受才会有的成效。

    “我们那日骑马回去,就找齐了社里的姐妹,把这字画楼的计划公布,好处一罗列,大家二话没说,便纷纷响应,没几日就开始送了东西到社中,因来的太多,还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来放,咱们社里的姐妹虽然出身不比那些王侯相女,可个个都是书香门第,又多是家中嫡亲,受长辈喜爱,拿出些好东西,却不成问题,我同你说,这还只是头一批,后面陆陆续续还会有人送来,不只是现在这数目。”

    遗玉连连点头,大赞:“好,这册子记得详细,你们办的好极,这份生辰礼物,我实在是喜欢,多谢了”

    她开始时就怕没人肯拿东西,单凭她一己之力,就算能支撑起一间字画楼,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大家这么配合,何愁不能成事。

    遗玉却不知,墨莹文社一干女子,之所以这样尽力,也是因着程小凤这个嘴快的把那天晚上在虔香楼一场打闹惹到宫里,从头到尾,绘声绘色给她们描述了一通,大家平日没少受长乐长孙那帮人的欺负。

    这事听在耳朵里,当是感同身受,出了恶气,哪个不是从头爽快到脚,觉得跟着魏王妃这个不怕事的有前途,众人拾柴火焰高,扬眉吐气有一朝,想当然要齐心协力。

    见她高兴,程小凤和封雅婷也开心,觉得这半个多月忙活是值了,三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用罢午膳,程小凤又吵吵着要到药房里去见识,遗玉无法,只能领着她们上楼去,教两人认了几种药材,又一人发了一只备用的小钵教她们捣药,有程小凤这个人来疯在,没多久就玩闹成一团,各种颜色的药汁相互抹的一头一脸。

    一直到宾客将至,平彤忍不住上楼来揪人,三人才灭在这大丫鬟的威风下,老老实实地消停下来,该干嘛的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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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八章 那就要个女儿

    生辰宴比遗玉想象中要热闹,虽然是没在芙蓉园大办,可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不少,发出去的帖子,鲜有无故缺席,哪怕是听闻了过年间魏王妃又好得罪了长乐公主一番的消息,冲着李泰的面子,也不会不来。

    让她遗憾的是卢氏在回程的路上耽搁了,没能赶上赴宴,李泰已派了车马沿途去迎人,当是能在程小凤大婚之前赶回来。

    魏王府下午开门迎客,傍晚开宴,宴上酒水丰足,餐肴美味,还特意搭了台子,雇来一支杂耍班子来表演火技。

    说来遗玉在王府里的日子过得叫一个舒坦,偌大的王府只她一个女主人,不像旁人家里三妻四妾地添堵,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李泰又是出名的正经人物,不风流不好色,她这个好运当了魏王妃的,想当然是没少招人眼红。

    筵席上,主座上就他们夫妻两个,没的旁人插足,男权女容,才貌双全的一对,一样漂亮的人物,形双影叠,落在旁人眼里,道不清的羡慕还是嫉妒。

    因为来客众多,遗玉倒是没避讳地将墨莹文社那十几二十个人都请了过来,着实是让被长乐压了好一阵子没能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一干女子兴奋地多喝了不知几杯。

    当然遗玉是没忘记正事,瞅准了几张特别安排的座次,打量几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帮他二哥相人。

    卢俊今日叫她好生收拾了一番,衣洁发整,人高马大地坐在一桌显眼的地方,仪表堂堂甚惹人眼,多少知道底细的是晓得这魏王的二舅子新任了近卫哨长,不光是个有官运的年轻武将,还是个光棍儿。

    遗玉可不管卢俊这会儿被人四面盯着会不会不自在,她正是存了也叫人相相她二哥的主意。

    卢俊喜欢性格温和的,符合这要求的姑娘家的确不少,可凡事还需要讲个眼缘,作为一个小姑子去挑嫂子,遗玉这眼光自然是会高出一截,一圈看下来,大失所望,竟没一个她楞中的。

    程夫人在下面坐着,遗玉给卢俊相人这事她也有掺和,宴行一半,台子上的杂艺正在甩双棍火球,她就招手叫了一名侍女来,到遗玉那桌去送话。

    一盏茶后,遗玉借着更衣离席,同程夫人在西楼花厅里碰了头。

    “如何,可是有相中的?”程夫人明知故问。

    遗玉道:“不是太高就是太瘦,再不然就是面向不驯,唉,您说是不是这大晚上的瞧不清楚,才有差别,要不我寻个白天,请了她们到芙蓉园去赏花,再好好看一看?”

    程夫人摇头,“就你这么个看法,再看上个半年也不定有个相中的,要我说,非是人家姑娘不妥,是你眼光过高了罢,你整天瞧的是王爷那样的俊俏男子,镜子里照的又是你自己这样的美人胚,寻常模样的你如何能瞧得上眼。”

    遗玉想了想,许还是这个理,便为难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凑合吧?”

    “别急,我这里倒是有个建议。”

    “您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说说,我这几天都要愁坏了。”

    程夫人抿嘴笑了,接过平卉递上的茶盏啜了一口,“你因为眼生,才瞧人不顺当,既要给你二哥找个知己的,何妨从你相熟的人里挑选,我听小凤说,你不是同她们墨莹文社的小姐们走的近么?”

    遗玉是一点就通,墨莹文社里待字的小姐也有一半,年纪上还都同卢俊合适,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程小凤那样熬到十**。

    这么一想,还真觉得这是个好建议,与其找个眼生的,还不如在知根知底的人里择一择。

    “这主意不错,我看能行,有劳婶子操心了。”

    “瞧你这话,小凤这头多亏有你前后跟着张罗,还同我虚套什么。”

    遗玉笑着拉拉她手,“那不一样,我们是小辈么,回头等我娘回来了,我们再一起聚聚。”

    裴翠云同卢氏是很谈的来,这便满口应了。

    夜里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夫妻两个回到璞真园,梳洗罢,躺在被窝里,遗玉同李泰说起程夫人的建议:

    “我打算从认识的人里头挑挑,看有合适的没。”

    “嗯。”

    “小凤下个月成亲,也不晓得我娘能及时回来么?”

    “可以。”

    “哦,对了,都忘记同你讲,今日她们送我一件礼物,是将办字画楼的头一批捐赠都统筹好,足有五六百件东西呢,你都猜不到,这里头是有”

    说起白天收的那份礼,遗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翻过身,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李泰枕高了手臂,方便她趴在怀里说话舒服些,一手空出来捋了捋她头发,只在她讲话间隙,轻声插了一句:

    “你十六了。”

    “啊?”遗yu体味他这简单一句话里不同的味道,忽就心口热起来,重新依回他肩头,手掌贴服在他结实的胸口,感觉那里扑通通的跳动,轻轻“唔”了一声。

    她今年十六了,来这世上却是有十二个年头,从一个赤脚在田里跑的乡下孩子,到住在这豪门大宅里的王妃,有了家,成了亲,又有了心爱的人,想一想,当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还有什么想要的?”

    “不是已经送过我生辰礼啦?”那《荐季直表》,可算是她长这么大收到过最贵重的一件礼物,整整五万两银,拿着便觉得手软。

    “说说看。”今年生辰的送过了,还有下一年的。

    遗玉虽不明白他意图,却还是不矫情地老老实实去想了,现在日子过的好,吃穿不愁,娘在,二哥在,大哥也活着,又同李泰互诉了情意,除了一家团聚这个有难度的愿望,若是她当真有什么想要的,那就只有一个——

    想要个孩子。”她脸红红地说罢,头都抬不起来,因而没看见李泰脸上微微显露的为难和犹豫。

    “想要孩子么?”

    “嗯,”遗玉撇掉一些害臊,小声问起寻常夫妻都会谈论的一个话题,“你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

    “那你是喜欢聪明些的孩子,还是喜欢听话些的孩子?”

    “都好。”

    都好都好,遗玉不满地撇了一下嘴角,直怀疑他是不是被卢二哥传染了什么毛病。

    “我觉得还是女儿可爱些。”

    都说女儿肖父,李泰这一等一的样貌,同他生出的女儿,还不知会漂亮成什么样子,遗玉浮想联翩,心里的愿望愈发强烈起来。

    也就是她这种宅里安生的,才会有先养个女儿的念头,搁了谁家,进门不想着赶紧生个儿子扎稳了脚。

    “你当真想要个孩子?”

    遗玉正在勾勒着同李泰孩子的模样,突然被他搂着腰一翻身,压在床褥上,抬头就见他一双碧眼幽幽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脖子。

    “嗯。”

    “好,那就要一个女儿。”

    李泰从来都是实际行动为上的男人,话音一落,便动手下去,动作是比昨日更要热情几分,遗玉吃不准他今晚又要怎样折腾,就算是后悔也迟了。

    想要孩子,当然少不了要做一件事,这夫妻间的缠绵,暂不赘述,就道一宿过去,第二天早上,遗玉还在睡梦里,便被一夜没工夫合眼的李泰裹上一件披风,直接抱上马车。

    等遗玉这一觉睡醒过来,人已经在去往洛阳的路上。

    二月祭春,洛阳城正是最好玩的时候,今年回暖的早,南北围场打马游猎,洛河滩上采花斗草,权贵一趋,言不尽的韶光尽在。

    遗玉抱着被子坐在马车里,闷着一张睡红的脸,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儿,平彤坐在一旁削水果,劝道:

    “主子就别隔气了,王爷这不是怕你不愿意往洛阳,才没事先告诉你么。”

    遗玉揉揉眉心,“京里还一堆的事,小凤的婚期将近,你家二公子刚当差没几天,府里还没安定,又要等老夫人回京搬迁,前头他同我提起,我就说过不去了,怎就好好地又把我给捎带上了。”

    早就从程小凤嘴里听说了二月洛阳城祭春节,若非实在是事多,遗玉也想跟着过去瞧瞧,可现在不由分说被李泰带上了路,家里连个交待都没有,这叫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李泰大概也知道她会气,瞧她一醒过来,便出去骑马,没在这车里给她怄气的机会。

    平卉拿木签扎着平彤切好的小果子送到遗玉嘴边,哄道:

    “主子还没去过洛阳城吧,那里可同咱们京城不一样,暖和又多晴天,花草生的比别处都旺盛,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左右也就是去玩半个月,您就当是散心,跟着去瞧瞧,府里头有几位总管同陈曲于通做事,不会有差的。”

    既来之则安之,遗玉咔嚓咔嚓地咬着脆果,心情也就放松下来,问道:

    “王爷是带了翻羽来么,那我的乌云有没有带上?”

    乌云就是李泰去年送给遗玉那匹小黑马,想当初为了取个名字害遗玉花了好多心思,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按着它那一身羡人黑色的鬃毛给取了个中规中矩的,叫着却也顺口。

    “带着呢,您要下车去溜溜吗?”

    “不用了。”遗玉偷偷揉了揉后腰,刚消下去的忿忿,又暗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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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洛阳城

    车行三日,抵达洛阳,作为第二大都,洛阳城别有一番古朴气韵。

    遗玉坐在马车里,行在街道上,隔着半透明的纱帘往外瞧,正赶在白天进城,沿途贩夫不止,吆声不歇,店铺招牌琳琅满目,比起长安城东西两市的严格管制,洛阳商业明显宽松许多。

    街上行人来往纷纷,偶有骑马经过,衣着鲜艳,男子多穿深衣束革,头裹幞头,女子多是俏丽的短襦束腰,发式简洁,然佩饰多用绢纱珠玉,色彩多样,男女老少,言笑大方,方言有异,但字音同京话相差不多,仔细听了,还是能懂,风度人情,瞧着是长安还松放。

    “还有多久能到?”遗玉扭头去问李泰,两人路上便已和好,没多闹。

    李泰顺着她掀起的帘子看了一眼外头,认清路,“快了。”

    话说完没半刻,马车便缓缓停下,听外头阿生一声通报,知是到了。

    李泰在洛阳也建有府邸,不比京城宽敞,然也是一座气派的院子,遗玉被平彤扶着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那宽敞的门庭外头挂的一块墨石匾额,上头规规矩矩地书写着“魏王府”三个大字,门前摆有一对比她人还高镇宅石狮子。

    “参见王爷,王妃,恭迎主子回府。”

    两扇大宅门敞开,门里门外整整齐齐列着二十余人,遗玉方挽着李泰手臂绕过马车朝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片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李泰只点了下头,便带着她往门里走,一群下人弯着腰,低着头,不敢起。

    见状,走了几步,遗玉临时起意,挥手说了一句“免礼”,果见他们一个个直起了腰,头依然是低着,很懂规矩,不敢造次的模样。

    不错,遗玉心中暗道,同李泰走进门后,才拉了拉手臂,轻声道:

    “你这间府邸是谁管教的,我看下人们都很守礼,这样很好。”

    “徐春,”李泰直接叫了人,后头一个管事模样的三旬中年人立马小跑上来,李泰便指了他一下,对遗玉道:

    “是这里的总管。”

    那徐福比阿生个子还高些,听话就是一个高揖,恭敬道:“小的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遗玉点头,和气地笑了,“这里你管持的不错,整齐干净,就该这样。”

    她哪里知道,这是洛阳提前接到了京城的信,说是李泰要带着王妃来,这府里虽没人见过遗玉,然几个同阿生有交的管事都是晓得,李泰是极待见这新王妃,据说是要哄着宠着的,清楚李泰是个什么脾气,因而他们特意对府里面仆人耳提面命,要对王妃十分恭谨才成,这才有进门那一幕,遗玉没喊起,没人敢动的场面。

    “阿生,记赏。”李泰挨着遗玉话落,又出了声。

    徐福得了夸赞,面上只是一闪而过了喜色,然听见李泰下面一句话,却在心里大呼庆幸自己留心,这府邸,李泰一年也来个一两回,但哪里同他们多说过一句半句,这特别给的赏赐,更是头一回。

    “谢王爷王妃赏赐。”

    徐福得了赏,其他几名管事都是面露羡色,一路跟着往后院走,举止愈发恭顺,遗玉心思剔透,一想便道这是李泰给她做面子,心里喜欢,便悄悄去勾了他手指头,反被他抓住捏了两下,夫妻俩便借着衣袖遮掩勾勾扯扯起来,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回。

    然两人面上却正经的很,除了那些只顾低头看路的下人,只有阿生眼尖发现他俩小动作,觉得这主子两个凑到一起是愈发地爱玩儿爱闹,但也只敢在心里偷笑。

    安顿好,用罢饭,下人们忙里忙外去收拾东西,李泰见遗玉频频哈欠,知她路上在车里睡的不舒服,洗漱更衣后,就陪她一起上床去休息。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才起,错过了昨晚膳食,遗玉是饿地睁了眼,她一动,李泰便也跟着醒了,贴着她微出细汗的额头碰了碰,低声道:

    “洛阳春早,比长安暖和。”

    遗玉也是察觉自己出了一身轻汗,揉了揉眼睛,咕哝一声,半是梦呓道:“晚上得去一条被子做梦都是围在火堆边上,你饿么让她们去煮些甜汤喝,换了地界,头一天先别吃荤腥,免得压了肠胃,要坏肚子,天一回暖,你就爱吃肉,这样不好”

    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李泰“嗯”了一声,因她软绵绵的呼吸洒在颈子上撩动,大早晨难免会有反应,低头看她睡眼惺忪的小脸,只觉得乖巧又可爱,搂紧了她一些,哑声道:

    “去沐浴?”

    遗玉刚睡醒的时候是有点儿迷糊,没什么警惕心,只问了他浴室是不是有热水,听他答是,便乖乖给人抱了起来,不晓得她这是送上门给人家剥洗干净吃了。

    她两条小细胳膊环还着他脖子,脑袋枕着他肩膀,未免掉下来,半卷了裤子的小腿儿还松松勾在他腰上,李泰托着她小屁股,把人往上抱了抱,手背蹭到她细滑的肌肤,心猿意马,脚步又迈大了些,直奔早有准备的浴房。

    一场晨浴,当是*光十分好,脸红心跳的咱们就不多说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是大道理。

    洛阳祭春来的人多,陆陆续续都是这几日到了,李世民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早一步住进了洛阳行宫,其他皇子王爵,官臣武将,得闲的也都携带着家里大的小的来度短假。

    休整了一日,遗玉便同李泰到行宫里去了一趟,在李世民跟前打个照面,遗玉则到韦贵妃那里,叫她意外的是,这次除了那位新宠的徐婕妤,遗玉竟然还在韦贵妃处,见到了卢书晴的身影,对只是见她冲自己笑了几笑,也足够遗玉瞧出,这从过年到现在,短短两个月,卢书晴日子是比之前好多了。

    回府的路上,遗玉就同李泰提起此事:

    “我在韦贵妃那儿,见到了我大伯的长女,卢书晴。”

    泰是知道遗玉大伯家有个女儿,被送进宫中。

    “我上回不是同你说过,过年咱们住在宫里,她到琼林殿去找我,求我帮她打点。”

    李泰记起这事,只是当时一提,并未放在心上,而今听说这卢书晴跟来了洛阳,便知晓这当中少不了她,便好奇问道:

    “你寻了韦妃?”

    “哪能直接找她,”遗玉一番措辞,笑道:

    “我先通人打听了韦贵妃跟前得眼的老尚人,恰有一个家里遇上麻烦,她亲子侄在大理寺当差,因大意错理了一桩案子,虽后来改正过来,可被刘大人知晓,直接罚到籍馆去处理档案,看着是赶不上这三年一回的升迁,你晓得刘大人脾气刚直,没人敢在跟前说话。”

    “我们墨莹文社的史家小姐,是大理寺卿刘徳威的亲外孙,又同我关系不错,便寻她去说个人情,本是试一试,谁想就这么通了,刘大人消了气,就把他又调回正差上,年一过,刚巧又被提了一级,这事情不用说,是被那尚人晓了,加上过年时,我往韦贵妃跟前送的礼品暗藏了两倍的周全,年后又进宫在她跟前提了一回我母家堂姐在宫中,看来韦贵妃也是个投桃报李之人,书晴姐想必是受了她照拂。”

    女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李泰没兴趣,但他久在官场,自清楚遗玉这一手曲线救国的高明,对她扶助娘家姐妹并没有微词,反倒是觉得有心眼又肯动脑子的她惹人喜欢。

    “做的不错,韦妃确是个可交之人。”

    得他一句表扬,遗玉心里得意,高兴了一路,可在到家门口时候,却成了黑脸。

    王府门前的路被堵了,车马停的四处都是,单是这样,还不足遗玉拉下脸,可若是这车马里头载的都是女人,且都是冲着她身边儿这个男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

    “诸位姑娘请回吧,王爷现在不在府上,你们就是挨这里等,也未必能见着人,莫要堵了路,让小的为难。”

    徐福一脸苦相地立在门外朝着堵在门前的一群丫鬟解释,左右站着四名护卫挡着门口,不让人通过。

    “怎么不在府上?不是说魏王殿下昨日就回洛阳了吗,我家小姐请见,徐总管可是忘记将帖子呈递给王爷了?”

    “是啊,王爷分明已经到洛阳,怎么不在府里,我们家二小姐的帖子,月初就递到府上了,怎么徐总管没有通传吗?”

    “月初才递帖你还叫嚷个什么?我家小姐年头便送了名帖请见,不还是没有回音。”

    “嘁,来的早不一定见的早,有人眼巴巴送上门,自以为是什么才女名媛,还不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哼,说的好像你家小姐同魏王殿下私见过似的,不过是被一群俗人称赞几句,还正当自己是咱们洛阳城第一的美人儿了,魏王殿下可不是好色之辈,岂会以貌夺人,听说那新娶魏王妃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招了笑话。”

    “也不晓得谁是笑话,你难道没听说魏王妃也是个美人吗,虽说不一定比我家小姐貌美,可也一定比有些个无盐女要强上几分。”

    “啐,哪个再乱说话,我可要嘶她嘴了”

    “哟,这还没怎么,就耍上脾气了,人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可叫人瞧瞧你家小姐怎样失礼。”

    一群丫鬟叽叽喳喳地对掐,就好像是几百只鸭子盘旋在王府门口,徐福眼晕耳疼,眼看她们一言不合就要打闹起来,正要劝,却有人大喝一声:

    “吵什么吵,都是来求见王爷的,这一年才能赶上一两回,先问问人哪去了,才是正经。”

    于是一众女人又将瞄头对准了徐惠,齐声划一:“王爷呢?”

    马车上,听了大半截热闹的遗玉一声怪笑,手指一翘指着窗外,对已经皱起眉头的李泰细声道:

    “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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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十章 六玩街

    时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女子抛头露面乃是常见,洛阳城中女子,风气上,更比长安多几分大方和开放,年轻才俊能够吸引到女子倾慕,甚至主动登门拜访为求一见,或结一段佳话,或成一段佳缘,而各种条件都相当优渥的李泰,想当然就成了这样一个目标。

    王府门前被围住,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遗玉主动让阿生调转了车头,从侧门进去,除了开头取笑了李泰一句,就再没多问半句,她不问,李泰也不解释,夫妻俩回房以后,正准备要更衣,就听说高阳来访。

    遗玉让下人请她进府里等候,只换了件外衫,同李泰道:

    “定是来找我的,我过去看看。”

    “嗯。”

    李泰很少去管遗玉社交,对于她同高阳冰释前嫌,也只在听说时候多问了几句,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何如此粘着遗玉,倒是有几分理解,在人情淡薄的宫里待久了,遇上一个满身笼罩着亲情的人,想要靠近,这是本能。

    遗玉中午是在行宫里用的饭,这会儿正当下午,春阳日暖,沏上一壶好茶,烧几样点心,在华亭里晒太阳,是极舒服。

    高阳就是从前门挤进来的,不消遗玉多问,就把这些赶马来见的小姐们来历给解释了个清楚,最后一挥衣袖,不耐烦道:

    “四嫂不必理会她们,每回四哥过来小住都是这样,等你们走了,她们也就安生了,兴不起什么风浪。”

    “嗯,我知道了,”连高阳都这么说了,遗玉就是心里不舒坦门前堵着一群对她夫婿心怀不轨的女人,难道还能拿扫帚把人家撵走不成?

    “不说这个,你来找我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约你出去游玩,这洛阳城里外有意思的去处多啦,趁着人还没到齐,围猎没开始之前,我先带你到四处去转转,开开眼,哦,对了,你有带了座驾来吧?”

    遗玉点头道:“带着呢。”

    说来可惜了乌云那匹好马,跟着她这个不爱游骑的主人,白费了一身脚力,这次出来玩,说什么也得好好溜溜它。

    “那咱们明日起,先到六玩坊上去兜一圈儿。”

    “六玩坊?”这古怪名字,“是什么去处?”

    高阳得意一笑,“到了你就知道。”

    “就我们两个去么,你还约了谁?”

    “当然是就咱们两个,咳,”高阳清了下嗓子,不自在道:“本宫那些玩伴,多是生了一副势利眼,想你也瞧不上,就不带了,你看是还要喊谁一起,那就捎带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哪个惹了我不高兴,我可不会忍着,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就行。”

    遗玉莞尔,道:“那就不叫了,就我们两个去吧。”

    程小凤和封雅婷她们两个这回都没过来,同她要好的楚王妃赵聘容又怀孕静养,也就是晋璐安和史莲来了,但叫她们同高阳这火爆脾气一起玩,肯定双方都不自在,没必要强求。

    高阳心里一喜,面上却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就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早晨过来接你,记得穿戴简便些,把马喂好。”

    遗玉口里应着,起身送她出了亭子,才叫侍女代送出门,扭头招了管事过来吩咐:

    “门前那群客人,再过半个时辰,让徐春告诉她们王爷谢客,请她们回去,还送不走的,只管把门关上就好。”

    “是。”

    遗玉走到花廊拐角坐下,从侍女递上来的鱼食盘子里捏了一把洒进小湖里,想通之后,一扫先前郁闷。

    守住家里这一个,还用得着管那外面几十几百么。

    正好李泰来洛阳头几日也有些事务要处理,听说高阳约了遗玉出去玩,交待两句,便由她去了。

    第二天,遗玉被丫鬟叫了早起,她起床时,李泰还在床上躺着。

    洗漱罢,更衣,天气渐暖,自扬州一行回来,她就让府里裁缝准备了不少半臂衫换穿。

    一条深色的靛青荷裙束在里面,葱绿的窄袖,外搭一件浅蓝的半臂,梳上乐游髻,随意簪两支点翠,挂一条蓝珊瑚串子,衬她一身雪肌,便是同这春日里的暖阳一般,怡人,又稍带几分明艳,她眉眼一年随一年长开,从初时的俏丽,一点点多添了明媚。

    “坐马车出门么?”

    正摆弄着一只扭了金丝的镯子,遗玉抬起头,对着镜里头映出披散着头发的李泰人影,倩然一笑:

    “骑马呀。”

    李泰在遗玉身后坐下,边上几个伺候梳妆的丫鬟便识相地放下珠珠串串,退出去。

    遗玉被他从身后一臂搂住腰,肩膀一沉,就听他低低的嗓音自耳边响起:

    “坐车去。”

    瞧了一眼窗外清爽的天气,遗玉伸手从肩上拢了他一掬长发,拿梳子理顺,道:

    “今日天气好,不晒晒太阳未免可惜,这次出来不就是游玩么,京里有的人认得我,常出门麻烦,这洛阳城我总能一身轻松地到处走一走,再去坐马车,那我还不如待在家里呢。”

    李泰也瞟了一眼窗外天气,手掌贴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按了按,道:“今日会下雨。”

    遗玉撇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晚天边那么大一块云彩,咱们在院子里坐那会儿我还指给你看了,你从哪看出来会下雨。”

    “我说下雨,就会下雨。”

    “哈哈,”遗玉轻笑出声,“你又不是雷公。”

    说罢,趁着他不留神,拉开他圈在腰上的手掌,一哧溜从他怀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外面走。

    “站着。”

    遗玉听话顿足,扶着门框回头冲他眨眨眼:

    “我吃了早点到前庭去遛马,您再回床上躺会儿,不必惦记着我。也就是骑马会多给人瞧几眼,殿下该不至于这样小气吧。”

    话落,就见李泰微眯了他那双宝石珠子一样的眼睛,真怕搓了他火气,逮着不让她出门,遗玉暗吐了舌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出去。

    哼,昨日那么一大群女人找上门,连句解释都没,活该叫你也不爽快。

    李泰见她跑没了影,犹豫了一下,便没追上去把她拎回来,就想着晚上怎么教训她,好让她明白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小气。

    吃罢早点,高阳就上门来接人,今日出去不摆排场,遗玉就带了性格沉稳的一华一人,和高阳并着两个随从,出了门。

    乌云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被骑上一回,今日不但没耍脾气,十分配合。

    几乎是遗玉捏着缰绳的手指刚刚动弹,就晓得要转要停,要快要慢,这股乖巧劲儿让遗玉御起马来得心应手,竟没有久未出马的生疏,直叫走在她一旁的高阳眼羡十分。

    “这种混血的马种,一百匹也少见能有一匹出彩的,养出这么一匹黑骑来,更不知耗费多少人力,哼,我就知道四哥有门道,同他讨了几回都不理我,却送给你这不懂马的,真叫浪费。”

    虽然两人和好,又口口叫着“四嫂”,但高阳的本性还是没变多大点儿,时而有一两句不照脸的话冒出来,遗玉只当是耳旁风,懒得同她较劲。

    “六玩街”离王府有段距离,高阳带了一个领路的护院骑马走在前头,挑些行人少的大路,穿街走巷,约莫是有两刻钟,才到了地方。

    路上行人渐多,人声也热闹起来,经过一道挂红绸镶彩漆的高大牌坊,听高阳说,前头便是六玩街了。

    虽街上不乏女子穿行,也有骑马而过的年轻女子,但遗玉和高阳两人,论姿论貌,当是胜于常人一截,一个是橘中娇,一个是蓝里俏,既成一道风景,想当然是争引了路人侧目,酒馆茶楼上有的视线清楚的客人,摇着纸扇,转着酒杯,“啧啧”一两声叹响,当夸一句洛阳春好。

    高阳还好,她是经常出来玩儿的,自恃比这群平民百姓身份高贵,一路扬着下巴睥睨过去,遗玉就是有些不习惯这洛阳城里人的热情,也很快便被街边的新鲜事物吸引去目光,不去在意旁人视线。

    “到了,下马,咱们进去。”

    鼻间刚有一股酒香薰来,停在一座两层高,修建气派的紫扶楼前,高阳喊了遗玉下马,将缰绳交给一名看马的侍从,拉了遗玉衣袖,就往门里面走。

    她脚步快,遗玉也只来得及瞄一眼那门头上的招牌,上头横直写着四个大字——“金满楼”。

    一进门,就听见小二一声脆喊:

    “客官里面请,这两位客人看着眼生,是头一回来咱们金满楼吧,要不要小的给您二位介绍一下咱们这儿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不用,本小姐来过。”

    “那怪小的失礼,没认出二位熟客,不知今儿您是来赌玩的,还是来喝酒的?”

    遗玉一听这话,暗暗皱眉,道这里是赌坊不成?但打眼往楼里瞧了,地上铺摆的是整整齐齐的青案绿毯,三五成群的客人坐席间喝酒吃菜,男客文质彬彬,女客衣着干净,也不像是赌坊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啊?

    “自是来玩儿的,带到二楼去,上两份单子,再拉一席招牌酒菜。”高阳随手丢了一小块银子出去,脸上带点儿跃跃欲试的神色。

    那小二稳稳地接住银子,当即捧出一脸笑,就引着她们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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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阎小姐

    (日更+粉红103)

    上了二楼,并未直接通行,先是在门口被客气地拦下,待高阳摘下腰间佩环递过去,那坐在门口桌后的一名青衫客在白日灯下细看了,才起身,笑吟吟地两手递还玉佩,看着高阳重新挂在腰上,让侍从开门请了她们入内。

    二楼别有洞天,非是寻常酒楼的雅间,而是一片开阔的大厅,两面开窗,四周坐人,呈围合之势,并无包间,座次座次之间,用左右两扇屏风和前后两片竹帘隔断,各成一局,外面各立着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年或是少女,从外面看不着里面客人,这样的小号帷幕,足有三四十个。

    这同魁星楼一楼大厅香廊的布置,倒有几分相似,精工细布,摆设雅致。只是大厅中间的空场没有搭台子,摆坐席,相反是仅有一张加长的酒案,旁边少说落有二三十只大小相似的酒坛,一名酒翁在座,两名小童抱壶。

    遗玉同高阳上来时候,这一局刚刚开赌。

    那五旬过上的酒翁敲响酒案上的小铜钟,两名小童抱着酒壶依次去到客座上斟酒,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一道道竹帘后头便送出托盘,上面都放了一锭银,看是有五两之多,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标有房间记号的硬签,多是墨迹未干,上头写有几样酒名,正是猜测方才所尝,酒翁混调的那两壶酒酿。

    “瞧见没有,这猜中酒名的,就能分得旁人下注的银钱,若是这一轮没一个人猜中,那彩头就累积到下一轮去,直到有人猜中得彩为止。这下注的银钱是一轮比一轮要高,若是没有把握,弃局也可,但若是能够率先赢满十局,就可以向在座任何一间的客人讨要一件随身的物件,至于是破烂还是宝贝,就全看运气了。”

    她们避开其他客人们的视线,从后头绕进一间围屏后坐下,高阳便向遗玉讲解了这里的规矩。

    原来是赌酒,这倒是头一回见,想起方才在门口高阳取玉给人鉴定,遗玉方明白过来:

    “那将才在门口,便是确认你随身带了贵重物件?”

    若不然,来这里的只管穿一身破烂不就好了。看来能入场来玩,还是有点要求的。

    遗玉拿起酒案上摆的一叠硬签,看着上头清楚一个“壹拾柒”号。

    “不笨嘛,敢来这里玩的,图的就是这里酒香,还个刺激,你等着看,待会儿有上百两一局的,有人不敢下赌,那可得凭人嘲笑,哈哈。”

    听外面有人低语,高阳说了一声“进”,两人身后那层竹帘便被掀开。

    “客官,这是今日的酒单,您请过目。”

    两份写满了酒名的单子被递到手里,遗玉扫了一眼,名字多是听说过,可真尝过的,也就那么三五样,她不爱喝酒,今日就当是陪高阳凑个瞎胡热闹吧。

    “咦,竟是添了三样新酒,”高阳嘀咕,指着单子,单点了那三样酒水出来品味道,遗玉见她价也不问,但料定这里东西不会便宜,若不然都让他们这些客人赌去彩头,酒楼里拿什么开销。

    就在遗玉和高阳落座不久,又陆续来了几波客人,不乏女客,其中就有一对模样周正的年轻姊妹花坐在她们对面的“贰拾贰”号间。

    “萍萍,我们还是回去吧,到这里来玩,爹爹和叔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不如我们到城南去踏青,赏赏花草。”

    两人方坐下,当中那位绿衫的小姐便低声去劝那红衫的。

    “婉儿姐,你不懂,能到这里来玩的,多是洛阳城的权贵,这里可不比别处,我带你来见见世面,放心,爹就算知道也不会骂人。”

    “我不想见这个世面。”

    见她一路好话说不通,那红衫小姐来了脾气,冷哼一声,道:

    “那你想做什么,整日闷在家里头,留着脑子,数着日子什么时候能嫁到魏王府里去吗?你是有盼头了,听说魏王泰是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兼修文武,你爹又同魏王府长史杜大人是知交好友,眼看升迁有望,早订了你今年要到魏王府去做侧妃,可我却要取给高家那个不成器的庶子,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叫你陪我出来散心,你还推三阻四,你不愿意,就回家去好了,只是以后,别想我再理你半句。”

    “你、你这又是在乱说什么,我那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好好好,我陪你就是,求你切莫要再乱说,落进旁人耳中,无端被人嘲笑我们姐妹不知羞。”

    “啐,你们京里的女子,就是胆小。”红衫小姐轻斥了一句,到底是没再提方才的话。

    绿衫小姐松了一口气,却因她方才的话,蹙起了一双柳眉。

    高阳果然谙于酒中之道,赌了半个时辰,竟是赢多输少,眼见着被放在托盘中送进来的钱两从银锭变成盖有朱砂戳子的贵票,遗玉大概数了,刨去她填进去的银两,竟是赢有百两之多。

    于是取笑:“真照这么下去,你还食俸做什么,每天待在这金满楼里,同人赌酒,三个月下来,就能存上万贯家财。”

    高阳先是得意,轻舔了一下唇上酒渍,兴奋道:

    “你不知,这先头几把不过是试试手,待会儿添的酒种多了,才考验本事,酒池里能堆上万贯也未尝没有过,一把赚进,那才叫畅快,哈哈。”

    只有嫌钱少,没有嫌钱多的,不愁吃穿,并不代表不爱财,权钱不分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遗玉深知这个道理,因此见高阳对这赌酒如此热衷,并没有劝说,只准备等她玩的大了,再告诫不迟。

    “娆春、光忠、杏花、官郎清,壹拾叁、壹拾柒两家客中”

    “哈哈,又赢了”

    兴许是运气,接下来的赌酒,高阳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在连赢三局之后,将近正午,竟是率先赢满了十局,门帘上悬挂够十块明晃晃的红字牌,可以索在场任意一位客人随身物件。

    “二位客官好高的酒品,小的先恭贺,这是各座客人的签牌,您请挑选一支。”

    一男一女撩了帘子进来,一个手里捧着满满一盘子签牌,一个拿着纸笔帛册记录。

    高阳红光满面,捡了签,扭头同遗玉道:“我最喜欢双数,今日讨个吉利,就挑这支了。”

    遗玉看了一眼那硬签上标的“贰拾贰”号,见她兴奋过了头,便一盆冷水泼下去:

    “先别高兴早了,没准是挑了件破烂。”

    高阳不满地撅嘴道:“不会,我今日运气好的很,”接着就扭头去问那手捧帛册的男子,“这贰拾贰间里坐几个人?”

    “二位。”

    “唔,那我就挑女客。”

    “客官,那间里两位都是女客。”

    高阳想了想,道:“那你就去取个儿高的那位贴身带的荷囊给我。”

    “好的,您请稍等。”对方记下,拿了签牌,便躬身退出去。

    帘子放下,遗玉便好奇问道:“还能这么个挑拣法子?那你怎么不选玉佩首饰,要荷囊做什么?”

    高阳神秘一笑,“我且问,你贴身的荷囊里装有什么?”

    遗玉迟疑一下,想起来她贴身的荷囊里都有什么物件,暗吸一口凉气,伸手按住腰侧,瞪她一眼:

    “差点被你害了,真要是输掉,让别人挑到我头上,就是我饶你,你四哥也饶不了你,不行,这把完了咱们就走。”

    她荷囊里,最宝贝的不是银钱,不是药粉,而是一枚李泰亲手刻的印章,一开始她不明白这章子有什么用,后来有一次问起李泰,才惊知,就那么一枚小小的玉印,虽本身价值不高,竟是能任意差使魏王府精心培养的几百死士,这要是被人得去了,还了得

    “嘶,让我瞧瞧,你到底装了什么好东西?”高阳闻言,两眼一冒光,就去扒拉遗玉身上。

    “去去,别闹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份精明,晓得贴身的荷囊里多装人珍爱之物。”

    “那是,这一招还是我跟人学来的。”

    遗玉推开她,随口问道:“是谁?”

    “是——”

    “不行”

    高阳话没说完,大厅里却忽起了一阵骚动,两人寻着声音瞅过去,就见对面不远处的一道竹帘后头,人影晃动,似是正在争执。

    遗玉稍一作想,便有眉目,道是为何,拉了高阳戏谑道:

    “还真是叫你挑了件好东西,人家都不肯给。”

    高阳皱眉,“看来今天是碰上不懂规矩的了。”

    又搁了一会儿,那“贰拾贰”号间弱了动静,随着满厅的议论纷纷,遗玉同高阳身后的帘外有人请见:

    “两位,我们是贰拾贰间的客人,有几句话,想借一步说。”

    听见这温温若若的女声,换是男客,想必会有几分谦让之心,可高阳却不乐意了,冷了脸,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搁——

    “嘭”

    “你们这金满楼还讲不讲规矩,把人领到我这里来,是不想认赌还是怎地?”

    外头说话的立马换成了楼内管事,小心翼翼答道:“客人息怒,非是我们楼里不懂规矩,只是遇上不愿认赌的客人,却是有一条新规矩,能给个余地让双方当面商量,讨个人情,或可拿别的东西对换。”

    高阳冷笑:“对换?那好,就让她们掏一万两银子赎吧。”

    帘外面的人吸了一口凉气,另外一道尖锐的女声气愤道:“一万两,你这不是讹人吗?”

    高阳是什么脾气,若能忍火,那就不是京城里第一蛮横的女主儿,搁着一道帘子便骂道:

    “没钱你们到这儿来玩什么,早早把东西留下,滚回家去”

    遗玉暗叹这帘外的两人倒霉,遇上高阳这吃软不吃硬的,还怎么冲,明明是求人还不肯拉下脸,这不是活该吃呛药么。

    “你、你敢骂人?”一样是那尖锐的女声。

    遗玉抚额,真想劝她们赶紧走人,待久了,别说挨骂,就是挨打也不无可能。

    “萍萍,别这样,”先头那道温和的女声低劝了一句,冲着帘里鞠了一下身,客气道:

    “请二位见谅,被抽中的是我随身带的荷囊,实话说,这里面并无金银,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一样东西,却是我不能丢舍的,万望二位见谅,行个方便,一万两银子,我们的确是拿不出来,可不可以少要一些?”

    遗玉见有懂事的开口,本就不想高阳太过为难人家两个小姑娘,便顺势凑到她耳边轻声哄道:

    “算了吧,这里坐的说不定有熟人,事情闹大,落在别人耳里,又成你高阳仗势欺人,还嫌你名声不够‘响么,就要她一百两银子是那么个意思,放过她们这一回,回去我让你四哥给你寻匹好马当做补偿,嗯?”

    高阳是真想发火,可碍着遗玉在这儿,怕太过强硬,惹她不喜,往后又不搭理她,于是强忍下来,绷着脸道:

    “她们输的,要四嫂你补偿什么,算了算了,就当是我今日倒霉,不过,这东西我不要了,可是她得让我瞧瞧,是什么好玩意儿,这般舍不得。”

    遗玉拍拍她手,转头对外面道:

    “你们也听见了,这东西我们不要了,拿来让我们看一看,你们便走吧。”

    外面似是商量了几句,那文弱的女声为难道:“二位海涵,此乃私物,却是不方便给外人瞧。”

    尖锐的女声紧随其后:“婉儿姐姐同她们多说什么,我看她们就是不安好心,真瞧了东西,指不定就不归还了,走走,咱们不在这里玩了,换别处去,就不信谁还真敢强留我们不成。”

    高阳好不容易被遗玉说下的火气一窜三丈高,也不管这金满楼如何处理,“啪”地一拍桌响,怒道:

    “今**们谁敢走开半步,我就卸了你们腿脚来人,给我把她身上的荷囊摘下来”

    此处背光,遗玉转过身,也只瞧见外面一红一绿两道人影,而帘外高阳随行那两名女卫上前一步,三两下就从当中她们身上搜出了随身的荷囊,听得她们几声惊叫,反手掀开帘子,递到高阳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要,快给还我”

    “主子请过目。”

    高阳一把抓过那两只绣花荷囊,递给遗玉一个,自己扯开一个。

    “我倒要看看,装的什么好东西不给人瞧。”

    遗玉见她将手里的荷囊倒在桌上,翻翻倒到出来几件细碎,没寻到好玩的,便又要走她手里那个。

    “咦?这是什么?”

    从第二只荷囊里翻出一张小心折叠的帛纸,高阳抖落开,一眼扫过去,不屑道:

    “还以为是什么正经人家,能将一张男子手书随身藏着,喏,你瞧,这不是男子笔迹么?”

    遗玉本不愿陪她瞎闹,也没窥人**的打算,想着应付她,也就随便瞟了一眼,哪知这一眼入目,却是让她瞬间变了脸。

    高阳没见她脸色有异,兀自念道:

    “看这里,‘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呜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嘁,又是夜不能寐,又是孤鸿照影的,分明就是一张书人寂寞的情信,怪不得不肯给人瞧,怕又是一桩见不得光的私情。”

    遗玉从高阳手中抽出那张就算被小心存放,也显出有些时日的帛纸,垂下眼睑,道:

    “莫胡说,这是竹林七贤阮籍的咏怀诗,诗是好诗是好字。”

    帘外吵闹声渐大,那嗓音尖尖的红衫小姐被高阳的女卫擒住手脚,不断地用腿去踢门帘,不顾边上绿衫女子劝说,恼羞成怒道:

    “快把荷囊还给我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抢东西,知道我们是谁吗?”

    拿身份压人,从来就只有高阳对别人用,哪有被人用的道理,气极反笑,高阳道:

    “掀开帘子,让本宫瞧瞧,这外头站的是哪家高门。”

    “是。”

    帘子一被掀开,窗外的光亮射进来,遗玉依旧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帛纸,几息之后,听见对面一声低呼,掀了掀眼皮,方才缓缓抬头。

    “高、高阳公主小女阎婉,见过公主殿下,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公主恕罪,萍萍,还不快跪下,这位是高——魏、魏妃。”

    若说这位绿衫小姐,看到高阳是惊愕,再见到一旁静坐的蓝衣美人,那绝对就是惊吓了,目光落在遗玉手中捏的那张帛纸上,一张脸,顿现纸白。

    “公、公主。”

    阎萍稀里糊涂地被阎婉拽着跪下,乍愣之后,便清醒过来,知道眼前一身橘红的美人是那位出名的刁蛮公主,冷汗“唰”地便沿着额头蹿下来。

    “哟,还有认得本宫的,你叫阎婉?那你们是阎家的小姐喽,工部侍郎阎立德是你们什么人?”

    “回公主的话,是小女伯父,”阎萍连忙答话,见阎婉呆着不吭声,偷偷拿肘子碰了碰她,小声提醒,“婉儿姐姐,公主问话呢。”

    阎婉如梦惊醒,匆匆低头遮掩神色仓皇,恭声作答:“回公主的话,正是家父。”

    “那刑部侍郎阎立本,想必是你爹了,”高阳指着阎萍冷笑一声,在她眼里,两个侍郎虽然官阶不低,可她还真就不打算给面子,正琢磨着怎么给她们长个记性,却听遗玉开口:

    “今日之事,非是我们不讲道理,你们既然到此处来寻乐,就要守这楼里的规矩,既然不守规矩,那就别怪旁人对你们不客气,愿赌服输,阎小姐以为呢?”

    她果然是认得,也是,他们是夫妻,又是那样相好的一对,她曾亲眼所见的和睦,怎会认不得他的笔迹。阎婉心中苦涩,温驯道:

    “王妃说的是,是小女无状,请公主殿下同王妃恕罪。”

    遗玉将手里的帛纸折叠,重新塞进荷囊中,语调不愠不火,“既知这个道理,那这只荷囊当成是彩头,我们收下,你可有异议?”

    咬了下嘴唇,阎婉心中百般不舍那张字,却还是点了头,“小女并无异议。”

    将那荷囊收进袖中,遗玉站起身,对高阳道:“我们走吧,不玩了。”

    高阳哪肯轻易饶人,“不行,她们言语顶撞,还冒犯了你我,哪能就这么算了。”

    地上跪的两人心头一紧,正苦于今日惹祸上身,不能善了,就又听遗玉道:

    “你不肯给旁人面子,连我的也不行么。”

    高阳就是再不会看脸色,也晓得遗玉那张不笑的脸是说明她此刻心情不佳,衡量了一下继续发脾气的后果,最终没好气地瞪了地上两人一眼:

    “看在四嫂面子上,今日饶了你们,算你们走运,哼。”

    说罢,一甩手扔阎萍那只荷囊,气冲冲地跟着遗玉下了楼,四周看热闹的,也都将头缩回了帘后。

    待她们走远,阎婉阎萍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默默离去。

    楼中管事对这样权权碰撞的情况,大概是司空见惯,冷静地指挥着人手把高阳留下的那些赢来的钱两一分不少地都打包,又并几坛好酒,送到公主府上赔罪。

    说那受了一场惊吓的阎家姐妹坐在马车上,没再想到别处去逛,直接就往家里回。

    “那就是高阳公主啊,啧啧,果然刁蛮又不讲理,”离了金满楼,阎萍胆子又回来,砸吧着嘴道:

    “还有那位魏王妃,听说她娘家落魄了,现在朝连个职官都没有,但你瞧瞧,就凭着攀上了魏王这门亲,人家现在的气派劲儿,都能让高阳公主卖她面子。”

    阎婉脸色还有些虚弱,勉强出声道:

    “别乱说话,魏王妃系出名门,乃是怀国公一支血脉,她还在国子监念书时候,便是名声在外的才女,气度不凡,又多同京中女贵们交好,你也看到,今日非是她出言相护,你我肯定要在高阳公主那里吃亏。”

    阎萍还不知道阎婉被遗玉收去的那只荷囊里到底装有什么宝贝,只当她此刻脸色难看,是因见了魏王正室,眼珠子一转,就道:

    “你同魏王妃以前见过吗,我瞧你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怎么她好像不认识你的样子。”

    “是见过一回,那会儿我还在宫里当差,她进宫去探四殿下,”阎婉眼睛一黯,“他、她们都是一样高贵的人,自是不记得我这种小人物。”

    “婉儿姐,我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阎萍支支吾吾道,“我看这魏王妃是个有手段的女子,你日后嫁到魏王府去,可不一定能有好日子过。”

    阎婉揪紧了膝上裙料,苍白一笑,“又乱说话,那婚事,不是还没有定下么。”

    怕阎萍再多问,她掀了下帘子,看眼车外,转移了话题。

    “咦,下雨了?”

    (感谢鲜橙小鱼的和氏璧,今天早点更新,早点睡觉,哈哈,上章标题错了,应该是二五零,呃,改不了,亲们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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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二章 解酒打诨

    遗玉同高阳骑马离开六玩街不久,晴天乍阴,转眼便降下雨来。

    “呀,快躲躲。”

    高阳叫了一声,他们刚走到外坊街头,前后都是坊墙,不见茶馆店铺,只能慌忙往墙边跑,下了马,借着并不宽敞的屋檐躲雨。

    “真是的,为何出门都不带伞,没用的东西”高阳拍打着肩膀上的水珠,斥责着两名侍从。

    “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好了,”遗玉一手遮着头顶,一手拉着高阳靠墙站好,“早晨还是晴天,谁晓得忽就下起雨来。”

    她仰头看一眼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乌云,又想起早上出门前李泰说会下雨的话,暗骂他一句乌鸦嘴。

    躲了一小会儿,雨势不减,反而愈发汹汹,豆大的雨珠溅在手背和脖颈上,小风那么一吹,便冷的人打哆嗦,却也让她酒劲迟缓了几分。

    “在这里等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快点往回走,先到六玩街上寻个地方躲雨?”遗玉被一华挡在身后,见她上衣已经湿成一片,便提议道。

    高阳抹了下额头,“唉,走走,真是晦气”

    左右都是挨淋,只能出此下策,正当他们准备冒雨上马赶回去时,一辆马车从无人的街角转过来,辘轳在他们面前停下,站在左边的高阳被溅了一裙子的水,正要发怒,那车窗帘子便掀开来,车中人道:

    “怎么在这儿躲雨,快上车吧。”

    “十一叔”高阳欢喜地叫了一声,推开身前奴才,拉着遗玉便往车里钻。

    这车里铺的是软垫毛毯,一进来,暖意便回流,遗玉呵出一口凉气,脑袋隐隐有些发晕,雨水沿着额角流下,手里的手绢早就湿透,她正要凑合擦上两下,眼前便多了一条月白色的素帕,一抬头,便迎上一双温文清隽的眼睛。

    “擦一擦。”穿着一身皓蓝色圆领长衫的李元嘉,比较车里突然多出这几只落汤鸡,尤为显得他干净清爽。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低头道了一声谢,又客气地请了安:“见过韩王殿下。”

    “嗯。”

    李元嘉只是应了一声,便去倒茶,趁这工夫,遗玉同高阳商量,吩咐了那两个男子侍从套着马到前头找地方躲一躲,等雨歇了再回去。

    一杯热茶下肚,高阳缓过气儿来,裹着李元嘉的披风,对他道:

    “还好是遇见了你,十一叔,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倒霉,先是到六万街上,在金满楼赌了几把,难得赢满十回,能讨个大彩头,谁晓得遇上两个不懂规矩的臭丫头,不但不肯服赌,还出言顶撞我们,要不是四嫂拦着,我非要给她们尝尝苦头不可。”

    “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劝过你修身养性,不要动不动就发怒。”

    高阳最烦听人教训,被李元嘉训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道:“要我憋着火不发,更是难受。”

    话是点到即止,李元嘉也无意多说高阳,只是作为长辈,不得不提醒一二,见她不爱听,便拎起茶壶给一旁的遗玉添水,见她盖着一条薄毯子,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但脸颊上却浮着一层薄薄的酡红,微一皱眉,问道:

    “你也喝酒了?”

    遗玉似是正在走神,高阳便代她道,“到金满楼去能不喝酒吗?”

    李元嘉道:“金满楼的赌酒容易上头,你酒量是好,可她呢?”

    高阳一噎,转头去看遗玉,见她的确是有些醉意,支吾道:“不是吧,四嫂,你酒量有这么浅吗?”

    遗玉察觉到酒劲儿上来,便不敢多同他们说话,生怕酒后无状,乱说胡话,被他们两人问道,不得不开口:

    “我酒量是不好,一上楼就同你说了的。”

    高阳瞪眼道:“我以为你在同我说客气话。”

    遗玉轻哼了一声,没再接话,也听不进她又去同李元嘉说什么,脑子很快便被从那位阎小姐手上收来的手书占满,她就是认错了自己的字,也认不错李泰的字,想到他有可能在什么时候送了人家小姑娘这么一张咏怀诗,被人家贴身收在荷囊里,当成宝贝一样,胃里就止不住地往外冒酸。

    真是可恶,这招蜂引蝶的男人,走到哪里都能被人惦记着,就不能叫她安生一天么

    李元嘉一面听着高阳兴致满满地提起金满楼新添的几样酒种,一面留意着遗玉,见她突然拧了眉,去揉额头,看起来便像是不舒服的模样,就对高阳道:

    “你若是不急,就先送她回府。”

    “急什么,今日的兴致全被搅合了,下这么大雨也玩不成别的,等下我回府睡觉去,先送四嫂吧。”

    车行缓缓,就到了王府门口,李元嘉见遗玉闭着眼睛靠在高阳肩上,就让一华进门去通报,喊人拿打伞来接她进府。

    李泰上午出门了一趟,很快便回来,午膳后,一见下了雨,便寻思着派人去接遗玉,奈何出门前忘了问她们确切去处,就只能在前厅等人回来,眼见雨势不减,正要差人出去找,半身湿透的一华便顶着一把伞同门房一起在厅外面通报,说是遗玉被韩王送回来了。

    见李泰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往门外走,阿生赶紧撑伞跟上,还不忘扭头询问一华:

    “不是同高阳公主一起,怎么碰上韩王?”

    “在路边躲雨遇上,雨下太大,就送了回来。”

    “王妃挨了淋?”李泰脚步更快,阿生暗暗叫坏,瞪她一眼,训道,“怎么做事的,让主子在路边躲雨?”

    一华不敢顶嘴,打着伞快步跟在他们身后头,到了王府门口,又快一步上前去掀车帘。

    李泰大步走到车边,一眼看见车里正闭眼靠在高阳肩上像是睡着的遗玉,脸皮便绷了绷。

    “怎么回事?”

    李泰就是高阳的克星,什么公主脾气见到他都被冻成一团疙瘩,她生怕遗玉今天淋雨会着凉,被李泰算在她头上,缩了下脖子,吱吱呜呜不敢解释。

    “多喝了几杯,有些醉,”李元嘉从一旁探出身,对李泰点了下头,算是招呼,“拿毯子了吗,你先抱她进去,这种天气醉了酒,再一着凉,最容易沾惹风寒。”

    说着,他见高阳被李泰吓得不敢动,迟疑了一下,正要帮忙去叫醒遗玉扶她下车,一只手便从车外横了过来,让他连衣裳边儿都没沾上,便看着遗玉人从车上被抱下,扭过头,李元嘉被那双碧眼看地动作一停,回过神,李泰已是扯了一旁递来的毛毯把遗玉捂了个严实,抱在怀里,连缕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转过身,李泰道:“天不好,就不请皇叔进府,改日再宴。”

    李元嘉并未错过刚才那一晃神时,李泰眼里的戒备和敌意,清秀无害的脸上瞬间挂起一抹笑容,道:

    “无需客气,且进去吧,我送高阳回府。”

    他隔着雨幕,目送他们进了王府,直到他们背影消失,他才迟迟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坐了进去,车掉头又跑起来,他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方才摇头,笑出一声。

    高阳曲起腿,打了个哈欠,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遗玉被李泰直接抱到了后院,进了内室,放在床上,眼皮子松松地闭着,看着是没醒过来的意思。

    丫鬟们忙前忙后地倒热水,拧帕子,平彤平卉手脚利索地给她换下了淋湿的衣裳,盖好被子。

    “都下去。”

    李泰坐在床边,等她们都收拾好,才摆手令其退下,平彤着急去厨房看热汤是否熬好,匆匆撵着几个丫鬟出了屋子,留下他们夫妻两个。

    “为何跑去喝酒,头晕吗?”李泰拨了拨遗玉额头上潮湿的碎发,知道她其实醒着,便出声问道。

    遗玉早从被李泰抱下车子便醒过来,只是不愿意说话,便佯作睡着,被李泰看穿,依旧不睁眼,抓住他温温热热的手掌贴在微凉的脸颊上,蹭了蹭,点点头,带有几分撒娇地撅起嘴,软着嗓音道:

    “只是尝了几口新鲜,没想会这么大酒劲儿,都怪你,多好个晴天,生生被你说的下了雨,害我淋着。”

    掌心处手感极佳,李泰顺势在她滑不溜秋的脸蛋上捏了捏,仔细欣赏她醉时憨态,心中喜欢,但一想她这副难见的模样有被旁人瞧见,便觉得满心不悦。

    他手指一转弯,就捏住她圆润的耳垂轻揉起来,直叫她痒的缩起脖子,睁开一双湿朦朦的眼睛瞅他,也没松手的意思,反而一低头,靠近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只在唇间留一丝余地,低声道:

    “说过要你坐马车,不听话。”

    仗着微醺之意,遗玉腾手圈住他脖子,一仰头,在他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在他追吻过来的时候,及时伸手捂住他嘴巴,将他推开一些距离,弯起眼睛,笑好似两对月牙:

    “就算是我没听话,我特意带了礼物回来,当是向你赔罪,你要不要先看一下?”

    李泰挑眉,“是什么?”

    “在我袖革里,你去拿。”

    李泰从她身上起来,遗玉侧翻过身,一条光溜溜的手臂枕着脑侧,一手指挥她从床脚一堆衣裳里找出那只针脚秀气的荷囊,让他取出夹层里没被浸湿半点儿的一张帛纸,在他抖开看时,她才轻眯了眼睛,一改先前娇声细语,淡淡道:

    “您说巧不巧,今日从一位小姐身上赢了一张正经的手书,那纸张看着有几个年头了,竟是同殿下笔迹一模一样,说来也巧,那位小姐,我想想曾在宫里见过一面,还就是在殿下您的琼林殿里,侍候过您起居的——您且实话同我说了吧,这又是哪年哪月您欠下的情债,也叫我有个准备,别回头又像昨个儿一样一大群的找上门来叫嚷,迫的我只能从后门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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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寻衅

    李泰在那张手书上扫了两眼,认出的确是自己笔迹,但被遗玉质问,却是觉得莫名其妙,他连何时写的这东西都不记得,又怎记得欠了谁情债?

    “你说什么情债?”

    知道李泰被别的女人惦记,遗玉原本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可对方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同李泰相处过,她是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工部侍郎阎大人家的小姐,殿下可别说不认识。”

    “工部侍郎?”李泰稍一作想,便记起来,那工部的阎大人他还有些印象,但什么阎小姐,他确是不记有这号人物,咦,等等——

    遗玉盯着李泰的脸,是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见他突然皱眉,便趁势问道:

    “殿下可是想起来了?

    李泰思绪一收,回头看见她故作平静却难掩不悦的脸庞,他非是当初不通情理的那个冷清人,有过几回经验,很快便发现她这任性模样其实是在拈酸,内心悦然,面上却无表情道:

    “这确是我早先的笔迹,可不记得何时给了别人,许是被宫里打扫的下人捡去,闲时随笔,何谈赠人,更何况我根本不认得什么阎小姐。”

    遗玉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在敷衍她,想起李泰说一不二的信誉度,她面色稍有缓解,但仍是重复问了一遍:

    “真的不认识?”

    “不认,”李泰摇头,随手将那张纸搁在床头的香案上,坐回她身边,半拉半抱地把她连着被子一起裹进胸前,低头亲了亲她毛绒绒的发顶,陈述道:

    “早晨说我小气,自己却为一张来路不明的字惹的气郁,究竟小气的是谁?”

    遗玉这会儿知道冤枉他,被他取笑,先是脸红,又有几分羞恼,在他怀里扭了扭,哼声道:

    “谁叫殿下总是惹情债,我是怕您到时候还不清,才要事先问清楚,好帮你算算。”

    她在怀里乱动,未免扭掉下床,李泰屈起一条长腿挡在床外侧,一手摸到她下巴捏了捏,很是上道地接道:

    “不必算,本王独欠你一份。”

    勾了下嘴角,遗玉低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下,“那殿下打算何时还我?”

    “怕是还不清。”

    “那不急,您慢慢还。”

    屋外,平彤上半身贴在门框上,听屋里渐渐小了声音,听见身后脚步声,方才收起一张笑脸,扭头对着端着姜茶走进来的平卉“嘘”了一下,拉着她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姐,汤茶都好了,不送进去吗?”

    “咳咳,王爷王妃正在屋里说话,待会儿吧。”

    卉挠挠头发,不明所以地跟着平彤离开。

    一场雨,下了两日才停,听说吴王和楚王也都到了洛阳,遗玉派人到楚王府上打听,不意外已有孕六个月的赵聘容没有同行。

    这趟洛阳一行,跟来的熟人却是每几个。

    天一放晴,高阳就又跑到府里来找遗玉,只是这两天借着下雨,李泰将该处理的公事私事都办妥,却是没给遗玉再单独同人出去玩的机会。

    高阳也没敢胡搅蛮缠,恰好洛阳行宫中内侍送信到各个府上,定下了两日后到城郊围场猎春,为时三日。

    让人送走内侍,遗玉转头看见高阳高兴地团团转,便问:

    “祭春好玩么?”

    “当然好玩啦,有赛马,比箭,斗武,击鞠,还能自己烤生肉吃,他们男子比他们的,咱们女子比咱们的,样样都有好彩头,运气好的话,猎到虎熊,那才叫风光,父皇都会亲自赏赐,”高阳瞄了正在喝茶的李泰一眼,扬着下巴得意道:

    “四哥箭术最是了得,四嫂不知,他早几年曾就猎到过一头猛虎,献给了父皇,父皇一喜之下,回京就工部给四哥修了文学馆。”

    遗玉有些惊讶,她自然清楚李泰箭术厉害,可没想他那文学馆是这么来的,转头看了一眼李泰现今老成沉稳的模样,兀自想象了一番他少年时候猎马的意气风光,她对这次“猎春”才有了几分期待。

    “可惜,你说这些,我样样稀松,到时也只能看你们比试,凑个热闹了。”

    照高阳的脾气,少不了要冷嘲热讽她几句胆小,可碍着李泰在这儿,话到嘴边又改了词儿:

    “别啊,这不是可惜你那匹好马吗,射箭你不在行,赛马你总要参加的吧,不然可会被人笑话,你别怕,有我在,不会叫你垫底。”

    见高阳拍胸脯保证,遗玉笑着转移了话题:“快到晌午了,你留下吃饭吗?”

    高阳一看李泰,便自觉起身,她可不想同他一道吃饭。

    “不了,我回府去,好多东西要准备呢。四哥,那我就先走了啊。”

    李泰头也没抬,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高阳也是习惯他这脾气,同遗玉摆摆手不让她送,就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高阳兴冲冲地回府去准备,遗玉也收拾起来,骑装,马具,弓箭,割刀,皮靴,面面俱到。

    她这是头一次参加贵族的户外游猎,生怕人多是非,这么多皇子王孙聚在一起,再惹风波,务必将事事准备妥当,就连喂养翻羽和乌云的马夫都让人看牢了几分。

    二月二十三,天还不怎么亮,行宫门外面便聚集了几十辆马车,相熟的人都让车子停靠在一起,有掀开帘子说话的,也有下了马车在路边交谈的,都等着皇上出宫启程。

    遗玉和李泰同坐在一辆车中,带了一凝和一华这两个有身手的,姐妹俩被平彤教导过一段时日,端茶奉水是不在话下。

    随行的另一辆马车里装着行装,翻羽和乌云提前一日就被送到了围场附近的马场喂养。

    把玩着裹了一层蟒皮护套的小银刀,遗玉突发奇想,“要是银霄也能跟来就好了,它往天上那么一飞,围场里有什么鸟兽都看的清清楚楚,也不用你们四处去捕猎。”

    听遗玉在那儿臆想,李泰道:“猎中乐趣之一便是寻索,果真如你所说,变得容易,却也没了乐趣。”

    遗玉受教,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

    两人正说话,忽就听见外头有人问话:

    “这是魏王殿下的马车吗?”

    “正是。”这是阿生的声音。

    得了确信,车外的几人便直接朝车内询问:

    “敢情魏王殿下一见?”

    遗玉听见外面有女人的说话声,便下意识皱了眉,又听她们操着一口还算标准地京话询问,就撩开一层车帘,隔着半透明的纱窗,一眼便瞧见车外面聚集的四五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姑娘,看她们一个个面犯桃花,眼带春色的模样,当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车内光鲜暗,外面瞧不见里面,见车内没有回音,那几个胆子大的小姐便叽叽喳喳议论开:

    “殿下不在车里吗?怎么不理人啊。”

    “没听这马夫说吗,人在呢。”

    “嘻嘻,听说魏王爷寡言少语,依我看呀,他这是面薄害羞。”

    听这人戏谑,一群小姑娘嬉笑起来,有个胆子大的,走上前几步,也不管阿生脸有多黑,就对着车帘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空礼,扬声脆语道:

    “小女乃是豫州别驾之女,薛可芹,素来仰慕魏王才名,悉读殿下编修的《坤元录》所出四十八卷,数有疑惑,又有几处见解,前日登门拜访未能得见,败兴而归,今日有缘同殿下同游,敢情午后歇时,殿下拨冗相见,予可芹一时半刻,把盏谈书,定不负殿下一面。”

    换个场景,换个对象,遗玉都要夸这小姑娘一声好胆识,好大方,可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勾搭”有妇之夫,她真想不出第二个词形容这位薛小姐此刻的行为。

    看不见,便当她这魏王妃是个摆设吗?

    放下茶杯,一手搭在李泰膝上,总算还满意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清了清嗓子,就对车外道:

    “这位薛小姐有礼了,《坤元录》乃是一本正书,老少皆宜,多读几遍,是为人大有益处,然书中道理浅显,条理清晰,又有图页做辅,稚童尚可看得三两篇,知其趣味,试问薛小姐有何不明之处,还需要专门找人讨教的。”

    突然听到车里有女子说话,车外几个小姑娘都噤了声音,几句话下来,都是听出遗玉言辞里取笑她不如孩童,早有看不惯这位薛小姐抢了先机的几人,都掩嘴偷笑起来。

    那薛小姐却也不见尴尬,又对着帘子行了一礼,轻扬了下巴,道:

    “魏王妃有礼,小女远住洛阳,也曾听过魏王妃才名,试问王妃口称这《坤元录》老少皆宜,可是读过当中几篇?”

    遗玉屈指,顽皮地一下下敲在李泰膝头,口中答道:

    “至少你看过的那四十八卷,我全读过。”

    “那王妃又能背下几篇?”

    “薛小姐呢?”

    薛可芹面上不掩傲色,负手朗声道:“四十八卷,我无一片落下,皆可背诵。”

    这下连阿生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听车中出声:

    “哦?那敢问薛小姐,第三十八卷,第三篇,倒数第十四个字,和倒数第十三个字是什么?”

    冷不丁被问到,薛可芹声音一噎,绞尽脑汁去想,却怎么也数不过来,被一群人盯着,正是急地额头出了汗,就听车中那温温凉凉的女声道:

    “是‘自谦’,薛小姐还是回去好好把书看一看吧,那四十八卷,我已可倒背。”

    车外一片惊叹声,李泰这才从书中抬头,看向遗玉自信满满的面庞,目光一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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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试探

    从言谈举止中,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素养和人品如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遗玉就发现了阎婉的不俗,单凭她在被自己发现收藏李泰手书这等私密事后,还能落落大方地在她面前说话,就可见一番。

    两个聪明的女人都没有提起那封手书的事,原本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两个人,因相互存了试探之意,偏偏就能从这座庄园独具一格的建设,聊到花草的不同时节,再从当世几位大家的书画,谈到洛阳纸张的制造。

    不管是谁引了话头,另一个总能顺利地接下去,论阅历和见识,遗玉远胜阎婉,可阎婉却总能在恰当的时机里,接上一句合适的话,既是不着痕迹地迎合了遗玉,又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地意思,丝毫不让遗玉感到她冒昧,还让话题能够顺利延续下去,以至于遗玉改了早早送客的打算,愣是同她闲聊了小半个时辰。

    “说来不怕王妃笑话,明日便是婉儿的生辰,爹爹因参与修建这慕天庄园,才被皇上特许随驾出游,捎带上了我来长长见识。”

    “哦?不知阎小姐今年芳龄几许?”

    “到了明日,便有十六了。”

    “我也是二月生的,比阎小姐虚长几日。”

    “婉儿晓得,王妃生辰时在王府摆了筵席,听说还请了杂艺班子来表演,热闹极了,可惜婉儿那时在洛阳,住在叔父家中,没能到场贺寿。”

    遗玉一笑,却不接话,一不提她今年生辰没有发宴帖给工部侍郎家的事,二不许话明年邀她赴宴。

    可阎婉已是达到了试探的目的,晓得遗玉虽没有因李泰那封手书有为难她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和她相交下去的打算,知道再待下去许会招她厌烦,这便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听说晌午还有大宴,婉儿先回去准备,不打扰王妃更衣。”

    遗玉坐在藤椅上没动,只冲她点头道别,“慢走,一凝,送阎小姐。”

    又向遗玉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阎婉便带着丫鬟,在一凝的引路下,往门外边走,约是知道遗玉在背后看她,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均匀可量。

    从前院那香樟树到门口,也没几步远,一凝刚伸手去开门,就听见外面响起叫门声。

    “开门,王爷回来了”

    阎婉脚步一顿,一抬头,就见一凝把门拉开,露出门外站的人来,像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一年也难得有一次机会,只是看见那张脸,心跳便漏了几拍,见他要进门,慌张后退了几步,若非是丫鬟从后面扶住她,险些就在这里失态。

    “见、见过四殿下。”

    然就像每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她的声音,她的人,不知第几次被他当成一阵过耳风般,忽视过去,甚至连句应答都没有,他冷漠着一张脸孔,从她身旁经过,也只有那阵独属于他的薰香之气,稍有在她身周停留,如同在可怜她的痴心妄想。

    明知道现在就该立刻走出去,她却不听使唤地转过头,就看见他直挺的背影径直走向那棵香樟树下。

    “怎么还没更衣。”

    “不是在等你回来么?”

    “快要开宴,去换衣裳。”

    你说啊,这树上有只鸟在搭窝,阿生说这叫黑首鹂,音声清脆,还能学叫,捕都捕不来,飞走就可惜了。”

    “即已在树上搭窝,让它待着便是。”

    “嗯,我也是这么说。”

    阎婉听着不远处两个人再普通不过的交谈,看着遗玉自然地伸出手,看着李泰将她从藤椅上拉起来,看着两个人说着话走进屋里。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人的相好,却依然会因为这份目及可见的亲密,感觉到浓浓的苦涩和失落。

    阎婉心不在焉地出门一段距离,身后刚才一直小心翼翼的丫鬟小荷松了一口气,道:

    “呼,小姐,那就是魏王爷啊,真同她们说的一样好看,不、不,比她们说的还要俊俏,就是板着一张脸,怪吓人的。”

    “殿下他本来就是这种脾气,小荷,你觉得王妃如何?”

    “王妃?王妃模样长的好看,说话也和气,看起来又没架子,挺好的呀。”

    “是么,你也这样觉得,她的确挺好,连你这件了头一回的都喜欢里都不如她。”

    小荷听见她念念自语,立马瞪圆了眼睛,“小姐,您说什么呀,王妃是好,可在奴婢心里,谁也比不上小姐”

    也是,比她不如又怎样,她本无相争意,又何须比较心?

    阎婉提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走吧,快点回去,爹爹想必是等急了咱们。”

    “哟,三弟妹,你手上这对镯子成色真好,绿地都透亮了,是才打的么,怪不得新成这样,哪像我这两只,虽说是极品的蓝田玉石,可我保养的不仔细,喏,这里都划出印子来了。”

    “我这镯子成色怎比得上太子妃的,诶?您这镯子真是花了一小块,那怎么还带在手上呀,这样留了印子的,哪怕指甲缝一丁点儿,我都是要丢了的。”

    “呵呵,是太子殿下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舍不得丢,弟妹这对新的,想必也是吴王所赠喽。”

    “我家王爷哪有太子殿下这等雅趣,这镯子呀,是在东都会沁宝斋逛时,小世子帮我抓的。哦,对了,听说周良娣又有了身孕,这次没能陪太子殿下同游,我这里先恭喜您了。”

    这就是遗玉不喜欢宫中大宴的原因之一,男女通常分席而坐,身处在一群明争暗斗的女人之中,尤其是这趟楚王妃没来,作为四皇子的王妃,她座次提前了一位,只能近耳听着吴王妃同太子妃两人明捧暗亏,唇枪舌剑。

    未免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遗玉偷偷撸下衣袖,遮好早上出门前李泰挂在她手上的一串艳血玛瑙珠子,将注意力全放在酒案上唯一一叠素菜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夹菜地样子。

    可就是这样,她们也没打算放过她。

    “明日赛马,父皇拿了一套进贡的羊脂白玉首饰做赏,三弟妹方才说吴王年初得了一匹好马,想必是势在必得,不过有魏王在,妹妹想得这套首饰,还是有些难头。”

    “太子妃说笑,众所周知魏王有匹神驹,想跑过那翻羽神马,当然难了,四弟妹你说是么?”

    终于被点到名字,遗玉不能再装聋作哑,抽出帕子擦了擦嘴,扭头冲这两位皇室妯娌露出个标准的八颗牙假笑,道:

    “这骑御上的事,我不是很懂,只是翻羽,我也曾骑过一回,但那马倔的很,载着我只肯原地打转,哪有半点王爷骑御时的疾劲,由此想来,这马再好,骑手不行,倒不如一头驴子了,太子妃,吴王妃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碰了个软钉子,干笑几声,说了几句话敷衍过去,便是放过了遗玉,又去比较身上其他物件。

    遗玉这才觉得胃口好些,抬头看一眼同样坐在太子李承乾和吴王李恪身边当“陪衬”的李泰,暗自感叹一句夫妻同命。

    “四嫂、四嫂。”

    后背被人戳了几下,遗玉扭头,就见隔了几张席的高阳不知何时换到她身后,同河间王府上的小世子妃挤在一起。

    “四嫂,待会儿宴后,我们到马场上溜几圈去?”

    遗玉看李泰一时不能脱身的样子,她这会儿精神不错,回去午睡倒不如晒晒太阳,便应了高阳。

    这宴席在京时将就,开宴半个时辰后,想走的自行离席就是,倒不用打什么招呼。

    遗玉和高阳,还有那位看起来同高阳关系不错的小世子妃一道离了宴,刚才坐的地方,便有人窃窃谈论开。

    “瞧见没,高阳那股亲热劲儿,可是又找见新玩伴儿了。”

    “嘶,她们两个怎么混到一处了,不是听说原本闹腾的很,还有过节么?”

    “长乐公主不是不待见魏王妃么,现在公主里头,敢明目张胆同她好的,怕也就高阳这个胆子大的了,但没办法,谁叫人家得宠呢。”

    “呵,现今最得宠的公主,怕不是高阳了吧。”

    有人突然吱声,但凡是听见的,都是扭头朝主宴席上看去,长乐被禁闭在家,城阳出嫁人妇,唯一能够坐在皇上身边同食的,却是年仅七岁的晋阳小公主,李倩。

    在马场上溜达了半个下午,遗玉的一个意外收获,便是结实了河间王李孝恭府上的小世子妃,秦瑶。

    小姑娘说话慢条斯理的,做事有点儿墨迹,不够机灵,也不够活泼,但是却能在高阳的难听话之下不哭不恼,该说什么还说什么,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秦瑶你能不能快点儿你是骑马还是骑驴呢?就你这熊样子,后天击鞠赛,咱们还赢个什么?到时候你要是拖后腿,可别怪我翻脸”

    秦瑶是跟着高阳一道,又是她介绍给遗玉认识的,一开始还拍胸脯说是朋友,这会儿许是觉得被秦瑶这不中用的在遗玉面前丢了脸,说话可不带一点儿客气的。

    又不想得第一。”

    “什么?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要是咱们三个不赢,我就和你绝交”

    “好嘛,我陪你就是了。”

    高阳冷哼一声,一马当先又跑了出去,遗玉落后几步,秦瑶哒哒赶上来,一脸哀怨地对遗玉道:

    “魏王妃姐姐,你做什么答应她要参加击鞠比试啊。”

    女子击鞠,满三人才能参加一场,两个人是完全没可能参比的。

    遗玉同样哀怨,“我原本以为除了我,就没人愿意同她一组啊。”

    (——最近患上了标题困难综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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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六章 马场事多

    洛阳围场外圈的马场,占地比京城东郊那座,只大不小,一大早,马场中便聚集了大群的人,三五成群地骑马在铺着一块浅绿色草皮的场地中遛脚。

    各式各样的血统的马匹,高、健、壮、肥,五颜六色的骑装,来来往往,让人眼花缭乱。

    遗玉和李泰吃了早点,阿生已带人从马厩中牵了翻羽和乌云出来,夫妻俩牵着马,闲聊着不同地域的马种,一路散步到了马场外。

    从竖扎的两道围栏看进去,到处都是策马而过的人群,说笑声忽近忽远,咄咄御马声时低时昂,青天白云,凉风习爽,一眼望去,也叫人生出几分玩性。

    “走,我们兜两圈去。”遗玉抓了抓乌云的颈子,对李泰挑了挑下巴,便笑着抓了马鞍,一脚平踏马镫,裙角一扬,便稳稳落座在马背上,也不多等李泰,率先抖落缰绳,驾进场中。

    李泰望着她背影,接过阿生递来的马鞭,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翻羽甩了甩头,四蹄甩开,眨眼的工夫便追了上去,与她同行。

    “殿下,咱们从这里跑到马场那一边尽头,你放慢些,看我能不能跟上”

    “好。”

    为了方便认人,遗玉出门前特意让衣局准备了几套颜色不差多少的轻装。

    清早的阳光并不浓郁,夫妻两人穿着一身瓷蓝,游走在草地上,一个层层裙纱似云轻扬,一个一身净爽,端的是惹人眼球,一进到人群里,便为人注视,更别说翻羽奔跑时较于常马的健美,同乌云那身耀眼的毛色,让人单看背影,也能猜到这对璧人是谁。

    三天两头就被宫禁的太子爷这回出游长了记性,昨夜没同姬妾玩的太晚,也是起了个大早,立马在马场边上,楚王李宽,吴王李佑也来的早,过去同他见礼,便站在一处。

    很难不瞧见马场中那对策马同行的瓷人儿,李佑自上次落水,烧了一场,醒来后性格便有些脱线和没眼力界,没见到太子爷脸上不高兴,指着那边,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看,是四哥,他现在骑的就是翻羽吗?果然是匹好马”

    李承乾那年上元节被人推下曲江,后就落下足疾,虽这桩谋害东宫的案子被李世民默许压下,但他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李泰头上,因而不能快马,此刻看见李泰身姿矫捷,哪有不恨的道理。

    “呵呵,”李承乾怪笑一声,邪狞的眼神跟在遗玉婷婷倩丽的背影上,拇指轻擦过下唇,“老四骑的,可不是匹好马么。”

    李宽侧目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yin光,作为男人,又了解太子习性,当然知道他语带双光是为何意,暗皱眉头,脸上却笑道:

    “马是好马,可惜早有了主,老四那臭脾气,呵呵,不说也罢。”

    太子并不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把李宽的话听在耳里,又死盯了一记远处的人影,便调转马头,嘚嘚朝北边作息的临时搭的看台去了,几名随扈连忙跟上,留下李佑和李宽两人。

    李佑摸摸脑袋,丧气道:“唉,我看待会儿比马,是连前三都进不去,真扫兴,还想赢了那套羊脂白玉送给母妃的,我还是不参比好了。”

    李宽大笑道:“你小子,就这点成色吗?打起精神来,等下二哥带着你跑。”

    李佑以前是跟着李恪混的,同李宽兄弟之间并不亲睦,然性子改了,却远比以前招人待见。

    “怎么,二哥还打算争第一不成?”李佑转头远远望一眼早不见踪影的李泰,一脸不看好地回过头道。

    “啪”,李宽没好气拍在他后脑勺上,豪气道:“争,怎么不争,你嫂子四月临产,若是个女儿,正好赢了这套白玉给她攒嫁妆”

    李佑“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偷偷抓紧了缰绳,摇头道:“我还是不跟二哥一起跑了,免得到时候啊,跟你一起吃四哥的屁股灰,嘿嘿”

    话说完人就蹿了出去,李宽哭笑不得地收回没能落下的巴掌,摸了摸马鬃,等他跑远了,也没追上去,转身望了一眼那边搭着黄布的看台,想起李承乾方才眼神,再一次皱起眉头。

    李世民前簇后拥地到了马场,几声号响,人群纷纷回聚在看台四周,那嗓门比公鸡还要尖上几分的内侍高声宣布了今日的彩头,上午比马,男子那一场,第一赏的,果然是一套羊脂白玉首饰。

    也不知李世民是不是故意的,还让两名内侍护着这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在看台边上绕了一圈,保证各门各府的王妃世子妃们,夫人少夫人们,都看个清楚,先是给这群女人打上了鸡血。

    精雕细琢的莹白玉饰,通体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只是看着便觉得心眼里都是软韧滑腻,就连遗玉都忍不住心驰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去看了一眼李泰。

    李泰接过阿生递来的皮腕扣在手上,不用抬头也接收到她的小眼神儿,“喜欢么?”

    遗玉眼神一飘,按住心痒,明明喜欢,又想要,却还佯作不在意道:“还好吧,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懂玉。”

    李泰便没说什么,换好了护具,李宽在远处唤了他一声,接了阿生递来的马鞭,他便牵着正低着脑袋在拱草的翻羽,朝早等了一群人的起跑点走去。

    遗玉见他就这么走了,连句场面话都没说,只能干瞪眼,因他没情趣,又气又笑地跺了跺脚,准备回看台上去坐,一扭头,差点撞着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的人。

    “呀。”

    “魏王妃。”

    来人后退两步,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行了个礼,扭捏道:“冒犯了。”

    遗玉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天早上在行宫外头堵车问难的那位薛小姐,当她又来找事,没心情应付,挥了下手,便绕过她走。

    “不碍事。”

    走了几步,便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亦步亦趋,也没开口的意思,遗玉纳闷地停下脚步,转身道:

    “作何跟着我?”

    薛可芹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闷声道:“我记起来了。”

    “什么?”

    “第三十八卷,第三篇,倒数第十四个字,倒数第十三个字。”

    “然后呢?”

    “我、我是想说,那两个字,的确同王妃说的一样,我是、我是真的背过的,不信,你就再考考我,我这回一定能答上来。”

    遗玉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一边暗笑还真有这么较真儿的人,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儿傻乎乎的,来了说话的兴致,遗玉抱臂,冲她道:

    “你背书难道就是为了让人考较吗?若是这样,我奉劝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书是让人看的,背是因为喜欢,为了同人攀比和争胜而去背诵一本书,哪怕你能将其倒背如流,也不算是真正地读过它,薛小姐的记性的确远胜常人,但你这种任意挥霍的态度,实难让人苟同。”

    薛可芹被遗玉一席话说地涨红了脸,抬起头就想辩解,可却寻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我不是,我、我——”

    遗玉最是看不惯这种仗着比别人聪明就肆意浪费的行为,见这小姑娘并非无可救药,才会出言劝诫,说完了话,也不去管这小姑娘怎样受打击,把乌云交到阿生手里,独自便往看台走去。

    高阳拉着秦瑶去准备着下一场女子的比试,不见人影,企图坐在偏席上的遗玉被眼尖的吴王妃看见,老远就派了下人请她过去,无奈,她只能又一回坐在太子妃同吴王妃边上。

    “待会儿女子比马,四弟妹要去吗?”吴王妃拿牙簪翘着盘子里的干果,扭头同遗玉搭话。

    “我马术不精,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哦,对了,我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听人说你曾从马上摔下来过?”

    “嗯,是有那么一回,时间长了,我都记不清楚,三嫂听谁说的?”

    吴王妃讪讪一笑,“这话传话,谁记哪个讲的。”

    太子妃在一旁吱声,“还不晓得你三嫂是头一号的万事通么,耳朵灵的很呐。”

    遗玉不好接这话茬,正巧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不远处的起跑点上,听着看台上的喋喋话声,遗玉一手遮在额头上挡光,坐直了身子张望,寻了一会儿,才从那黑压压的人群里找到李泰背影。

    “咚咚咚”

    “呜——”

    伴着沉稳的鼓声,高亢的号角一响,众人眼前一花,那群比马的男子们已是浩浩荡荡地冲出去,尘土飞扬,马蹄四响,几声嘶鸣,震耳欲聋。

    “跑快些跑快些老爷——”

    女宾席这边,也不知是哪个嗓门大的先吼了一声,片刻之后,一声两声络绎响起,很快便喧哗四起,一发不可收拾。

    这边气氛酣畅,遗玉也受鼓动,眼见着吴王妃和几位公主都站起来摇手绢,正打算跟着喊上两嗓子发泄一下,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推了推。

    她转过头去,满眼的帕子袖子乱飞,眼花缭乱,勉强看清来人,头一眼眼生,第二眼有点儿面熟,正费力想着面前这个撅嘴虎眼的圆脸小姐是谁,对方已是顶着四周噪音,弯下腰,勉强地送了一句囫囵话进她耳里。

    “不想让人知道你生父是谁,就跟我来。”

    “房小姐?”

    遗玉一眯眼睛,总算想起来,面前这位,可不就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房家大小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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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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