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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一五章 我要回长安

    就在遗玉一行躲避朝中追兵抓捕时,长安城可是乱了套。

    九月十六日,京中有捷报传来,唐军打了胜仗,高昌降唐,这本该是举国欢庆的一件大喜事,却全被魏王谋逆一事盖过风头。

    接到西北战报,太子当日早朝便以雷霆之势,发诏令传往高昌,革除魏王大督军一职,责令侯君集押解魏王归京发落,查抄魏王府,查封文学馆,幽禁魏王府六品以上给事,数十人入狱,通缉魏王在逃亲眷,这一系列举动,引起朝中轩然大波,反对声无数。

    河间王李孝恭,太子少师房乔,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户部尚书唐俭等一干重臣,当朝劝谏,以为此事需得明察,请令择缓,奈何太子一意孤行,国印在手,连发诏令,一朝之间,便将荣宠无数的魏王李泰光环去尽,变成叛臣贼子。

    眼下,长安城中到处张贴榜文,将魏王李泰私通突厥人,致使我朝三万大军覆没的详实昭示众人,以致短短几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长安城上一片阴云笼罩,城中人心惶惶,又闻皇上病重,以为将要变天,百姓夜不出户,言行蹈矩,竟无胜仗之后的欢庆之喜。

    九月十八日一早,朝中三品大员十一人,齐在大明宫前求见面圣,请示魏王一事,得宫中传话,皇上龙体欠安,卧病静养,一切朝事交由太子处理,未有传见众人。

    这风声一传出去,朝中众臣私以为太子要打落魏王下马,是有皇上在背后属意,仅有坚持帮魏王讲情的几人,都被太子责令回家思过,不许上朝。

    李孝恭,房乔等人无奈,干脆称病在家。

    很快,朝中反对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勾结突厥人企图谋反的魏王的一片指责和骂声。

    九月十九日,秘书丞裴善,于早朝时,上书一篇《讨魏王檄文》,全篇细数李泰生平罪状十六则,有理有据,得太子李承乾大赞,升其为谏议大夫。

    一时间,朝中掀起一阵揭举魏王不轨行状的风潮。

    至此,魏王府再不见曾经的风光无限,被封禁的府邸,向人昭示其而今的落魄。

    ***

    遗玉不知长安天变,离开河阳之后,便在韩厉的指引下,躲避追兵。

    一天一夜的赶路,他们并未向南方逃离,而是绕了半个圈子,躲开朝廷兵马,继续朝西边行进。

    在抵达下一座城镇之前,遗玉先见之明,派孙雷前去探路,众人停留城外等候消息。

    孙雷往返用了一个上午,带回来了一张新鲜的榜文交到遗玉手上,还有城中茶馆听来的风声。

    遗玉在看过那张通缉魏王亲眷的榜文之后,总算是清楚了他们眼下处境,有关魏王勾结突厥人“谋逆”的罪行,榜文上是写的一清二楚。

    前一刻还在优哉游哉地赶路,一夕之间变成逃犯,不愧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讽刺难解。

    “这上头都胡说八道什么,”卢氏气愤地将榜文拍在车中的茶案上,“什么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我看太子这么急着抓人,才是心中有鬼!”

    卢氏倒不是有多相信李泰不会谋反,她是相信自己闺女,她将这一对小夫妻的热乎劲看的清楚,那李泰真要准备这个时候谋反,她就不信遗玉没听到半点耳风。

    “王爷不会做出这等事,”遗玉比卢氏要冷静,坐在徐徐远离城市的马车上,对车中并座的韩厉和孙雷解释:

    “三万大军覆没,这数目应该有虚头,死伤必是真事,但要说是王爷勾结突厥人所为,实在是牵强,说句不当讲的,王爷真要谋反,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军功未立,便先图反,人心倾覆,成事不过一九。”

    李泰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又怎会去犯傻冒这种险。

    孙雷点头道:“王爷是肯定不会谋反的,那便是西北传来的战报有误,可这么大的事,候将军又怎会误传?”

    “就是误传又如何?”韩厉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气愤不已的卢氏手中,微微冷笑道:

    “圣上卧病在床,不理朝政,太子当权,只要死拧了魏王谋反之罪,趁着京中无人坐镇,打压魏王一党,损伤既成,等到魏王归京,往好了想,即便是给他洗了清白,又能如何?高昌一战,侯君集立下汗马功劳,大不了功过相抵,吃亏的还是魏王。最糟糕的,便是证明不了魏王的清白,那你们被抓回去,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

    一席话,令车中几人面色发紧,卢氏不安地看了遗玉一眼,扭头道:

    “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这长安城肯定是不能回了,再往西走,临近京兆,城镇上贴有榜文,不能进城,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么躲下去,等王爷被遣送回京?”

    韩厉摇头,见她忧恐,声音柔和下来,“我带你们到南诏去住上一段时日,等候京中安定了,再做打算。”

    孙雷一听,立刻衬道:“韩先生若在南诏有安身之所,不妨就先带王妃和老夫人去躲避一阵,属下召集王府死士,埋伏在京城四周,随机应变,王妃以为如何?”

    他扭头去询问遗玉意见,却对上一双冷眼,心中不由一突。

    “我以为不如何,”遗玉知道孙雷是在为自己安全着想,可依旧忍不住想要发火,什么叫“等京中安定了再作打算”,什么叫“随机应变”?

    通通都是在叫她明哲保身,这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鸟儿有什么区别。

    “到了前面,我们休整一番,兵分两路,韩叔带着娘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卢氏闻言,忙抓了遗玉的手急声道:“那你呢?”

    “我要到洛阳去。”

    “你去洛阳做什么?”

    遗玉沉下目光,“我去找平阳公主,请她同我一齐回长安。”

    “回长安?”卢氏拔高了嗓音,失声道,“你这孩子,是傻了不成,他们正在抓人,你这是打算自投罗网?你韩叔不是说了,你现在回去是给魏王添乱,他信上不是说过,要你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你就是不听娘的话,总该听他的劝吧?”

    卢氏不提李泰的信还好,一提起来,遗玉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蹿,李泰显然已经料到京中会有此一变,故而在信上叮嘱她不许回长安,说好听些,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说难听些,就是没把她当一回事。

    她不是头一回发现李泰出了事喜欢把她往高处放,打个比方,通常人家里着了火,最先救的肯定是最宝贵和最值钱的东西,李泰现在就是在这么做,可关键在于她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箱金银,是一个有头有脑的大活人。

    搁在平时,被他小心保护着,她会高兴,会窃喜,但不是在他逢难的时候,更不是在他身涉险境的时候。

    同甘苦,共患难,这是夫妻最基本的要求,连这点都做不到,她还求什么一心一意,干脆一个人老死得了!

    “我现在回长安,有平阳公主作伴,太子最多将我幽禁,他们还敢害我不成?”遗玉冷笑,“皇上是卧病不起,他们忘了这朝中还有位三公主呢。”

    平阳公主手上握有兵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朝中老一辈的人物从骨子里敬畏这个女人,有平阳公主做盾,无异于是捧了一份丹书铁劵,她就不信,谁敢动她。

    韩厉嗤笑一声,“平阳为何要卖你这么大的面子?”

    韩厉同卢氏一样,是平阳从小的玩伴,三人关系极好,当初韩厉背井离乡,就是卢氏和平阳一同筹集了银两助他东山再起,哪想那钱被他做生意赔了一大半,自此走上西北商路的匪道,做了山大王。

    他了解皇室子女的身不由己,不认为遗玉可以请到她帮忙。

    “我救过她一命,公主承诺还我一份人情。”

    遗玉抿起干涩的嘴唇,平阳中毒,危在旦夕,是她同姚晃换了一张解药的方子,被姚晃索去小半瓶血,这事连李泰都是一知半解,她更没有对卢氏提过。

    韩厉愕然,扭头去看卢氏,见她也是惊讶,便信了遗玉不是在说谎。

    “即便平阳能陪你回长安,可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韩厉想带走卢氏,可他知道卢氏放不下女儿,便只能劝说遗玉同行。

    孙雷也不愿让遗玉涉险,便配合道:“是啊,王妃,您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同老夫人一起躲上一阵。”

    “我回长安许是没用,”遗玉沉下声音,熠熠的目光里,是毅然决然的坚持:

    “可是谁都能躲,只有我不能。”

    她相信李泰不会勾结突厥人谋反,就像她相信他会平安归来一样,既然他没有做,那她就必须死死地站在他这一边。

    作为李泰唯一的女人,她要做的不是乖乖地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他来接她回去,而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迎接他归来。

    更何况,谁说她回长安没用,托韩厉的福,早在安阳城,她便明白,她能做的很多。

    看出她已下定了决心,最先出声的,不是韩厉,而是卢氏:

    “娘不去南诏,就同你韩叔先四处躲一躲,等京中安定了,再回去。孩子你带着,娘相信你们母女会平安。”

    “娘,”遗玉看着卢氏宽容的眼神,理解她这份体贴和尊重,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她的女儿。

    卢氏开口,韩厉松了口气,自是不会再强求遗玉一起,至于孙雷,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心情复杂地看了遗玉一眼,对卢氏拱手道:

    “老夫人放心,下官定会护好王妃和小郡主的周全。”

    “有劳孙典军了。”

    事已定计,众人便不再多耽搁,出了树林,便隔道分开,一个往北去,一个往西走。

    有道是,前途未卜,不得而知。

第三一六章 人生总有高低时

    “真是烦死本宫了!要粮的、要钱的、要免赋的,当这国库是天上下银子冲的吗,不准!东涝北旱,天灾人事,什么都要问本宫,这是哪省的官员,简直是一群饭桶!”

    李承乾在奏折上胡乱画了几笔,心情烦躁到了极点,猛地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本甩在御案上,不偏不倚地砸倒了案上厚厚一摞公文,哗哗啦啦散落在地上,内侍连忙跪地拾取,却没一个敢出声劝慰。

    “钟照南呢!传钟照南进殿,让他来见本宫,抓个人也要这么多日,真是白升了他做北衙的统军!”

    李承乾本就不耐处理公事,奈何皇上病卧大明宫,不光交给了他监国之权,还有每日阅不完的公文和裁不完的奏本。

    为了不让谏议大夫找茬,借着这一次难得的机会巩固手中实权,自从掌握了监国大权,他每日除了上朝,便强迫自己闷在御书房里,一开始还算过得去,但他生性躁动,怎耐得住这般单调又枯燥的日子。

    他想念夜夜笙歌的生活,可在这之前,必须先捏住李泰的脉门才行。

    “回太子殿下的话,钟都尉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新晋的北衙禁军统军钟照南躬着身,进到殿中,小意地瞄了一眼太子脸色,恭声拜道:

    “参见太子殿下。”

    “钟照南,本宫原以为你是个应事的,才破格提拔你,但你连本宫交派的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实在让本宫失望。”

    钟照南诚惶诚恐地跪下求情:

    “太子殿下息怒,是下臣办事不利,还请殿下宽容几日,下臣已追缉到魏王亲眷下落,不日便能将其带回京城,定不负您信任。”

    李承乾冷哼一声,脸色稍有好转,正打算让他下去,打殿外进来一名内侍,却是东宫的内侍总管胡德,匆匆忙忙小跑进殿内,也不通报,直接凑到龙案后,附在李承乾耳边低语了一阵。

    钟照南见他密语,便低下头去,隐约听到有“平阳公主”的字样,正揣摩着是有什么事端,忽觉迎面一股风来,他闪避不及,被一本奏折正砸到了面门上。

    “废物!要你有何用,滚出去!”

    ***

    三公主每年回京,总要有那么一群人事先打听到消息,好准备上门巴结,但这一回,平阳回来的却是有些突然,事先半点风声不露,只在抵达公主府后,才派人到宫里送了信。

    昭华府

    平阳换好了一身宫装,来到安置遗玉主仆的偏院,对遗玉嘱咐道:

    “本宫已让人送信到宫中,同太子说明你在本宫这里,至于追捕你们的榜文,本宫先去大明宫探望皇上,明日就进宫去见太子,要他撤销缉拿。不用担心你娘,你且安心在公主府住下,若要出门,还需几日,不然那榜文未揭,难保你走在街上,不会被哪个不开眼的阻拦。”

    遗玉行了一拜,带着七分感激,三分歉然道:“多谢公主相助,有劳您走一趟。”

    四天前,她几次险险躲过追兵,赶到洛阳城外,派孙雷进城给平阳公主送信,很是顺利地见到了平阳。

    “皇上龙体欠安,便是不陪你,本宫早晚也要到长安探望,不必过多言谢。”

    在见到平阳之前,她原本还有一丝忐忑,担心平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卖人情给她,哪想平阳不但亲自领了她回长安,还执意要让太子撤销对他们的追捕,尽管平阳言明这是报答她当日救命之恩,但遗玉还是多承了她一份情。

    平阳轻描淡写了她对遗玉的帮助,扭头看见秦琳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便走过去伸了手,秦琳会意地将哈欠连连的小雨点抱给她。

    小雨点这一路上没少给平阳抱,见到她并不认生,撅起湿乎乎的小嘴,吐出个口水泡泡,这是她惯来自娱自乐的方式之一。

    平阳素来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就抱着小雨点多留了一会儿,才起身出门。

    平阳走后,遗玉给宝贝女儿喂了奶,心疼小家伙连日来跟着自己颠簸赶路,故而亲自哄了她睡下,才简单洗漱了一番,上床去休息。

    躺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没有熟悉的香薰,没有嘘寒问暖的奴仆,遗玉也没有认床的毛病,累了多日,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只是唏嘘了一下今非昔比,半个多月前她怎么都没想过会有“寄人篱下”的一日,后来裹严实被子,一眯眼就睡了过去。

    反正现在她也出不去,正好养精蓄锐,先把气存足了再说。

    ***

    魏王妃跟着平阳公主回京的事,很快便在长安城上流圈子里传开。

    要说魏王妃以前是一个招女人眼红的位置,那么现在已成了众女茶余饭后讥酸讽刺的笑料,毕竟魏王府风光不再,即便她是同平阳公主一起回京,也掩饰不了她背后的狼狈。

    同遗玉有过节的人,自然是乐得看她落魄,等着落井下石的时机,而同遗玉有亲的人,一部分选择了回避风头,剩下的则是真正担心她处境的亲友。

    程小凤在遗玉回京后的第三天,就闻风找到公主府,平阳知会过府中下人,不避魏王妃的客人,于是她才得以轻松进了平常人挣破头都难入一回的大门。

    闺友相见,分外“眼红”,话没说上两句,看着遗玉略显消瘦的脸蛋,程小凤便先落下泪来:

    “我就知道魏王是被冤枉的,怎么会说谋反就谋反了呢,可怜了你,我那会儿听说宫里派兵抓你们,是快担心死了,若非是齐大头也被这事牵扯了进去,天儿还小,宅里又有几个跳脱的,离不开人,我肯定一早带人出去找你,哪让你吃这些苦,我真恨我不够义气。”

    说着说着,她便伸手去捶打自己,遗玉吓得连忙抓住她手腕,笑骂道:

    “竟说胡话,你要真是放着家里夫婿孩子不管,跑出去找我,那才是脑壳跌坏了。别哭,我还好些话要问你,你要是哭哑了嗓子,我找谁问去。”

    程小凤抿住哭声,蹭了蹭眼泪,反握住她的手,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来时候雅婷都同我交待过了,墨莹文社还好,因入社的姐妹当初都是精挑细选的,没哪个透露出去是你在当家。你不知那无双社眼下就惦记咱们的勤文阁,巴不得我们同你扯上关系,好借机挑事,故而知道你回来,大家虽都担心的很,商量后,怕都过来探望太扎眼,恐被人瞧出什么,我便一个人来了。”

    程小凤这番话,其实是有虚头,在朝堂上揭出李泰“谋逆”一事后,墨莹文社便冒出了两三个不安分的人物,挑唆着社里的夫人小姐们退出,又几次偷偷摸摸想在勤文阁找账本,被史莲发现后,几个掌事的当即拿了主意,软硬兼施,愣是要那几个人闭紧了嘴巴,灰溜溜地撵出了社里,又自掏腰包发下一笔红利,稳定了众女的情绪。

    史莲她们同程小凤一样,之所以会这么做,并非全是因为对遗玉有着一份情谊在,毕竟涉及谋反,谁敢胡乱沾惹,但勤文阁的利益是她们明眼见过的,几个月前捐出去的几千贯红利不是假的,院子里锁起来的客人名册更不是虚的,她们衡量利弊,也是为了自己,才要护住墨莹。

    这其实也是遗玉当初想要的,团结是什么,有了共同的利益,才能牢牢地捆在一起。

    “我二嫂是不是回了娘家?”遗玉问起晋璐安的现状,这也是卢氏路上最担心的,太子虽然迫于压力,只是下令捉拿魏王府亲眷,但难保不会私下为难他们卢家的人。

    “你放心,璐安是我娘亲自送到晋府去的,”程小凤问一答三,“你姨母一家也还好,有我爹力保,并未牵扯牢狱。”

    “那就好,”遗玉舒了口气,最后才问道,“我路上听说魏王府和文学馆都查封了?”

    程小凤忿忿道:“是啊,你那大宅子,现在怕都被搜得乱成破庙了,还有芙蓉园,也被太子收了回来,成了女馆那群人的玩乐之处。文学馆被封了以后,《坤元录》也停撰了,齐大头找不到事做,整日闷在家里读死书,我看着他就烦。”

    早知道《坤元录》的进度会被影响,比起宅院,遗玉更担心李泰的心血,她暗皱了眉头,便反过来去安慰程小凤:

    “要说王爷勾结突厥人,我是一百个不信,就不知这当中有什么误会,还需等那西征的将士们回京再说,你且别担急这个,齐大人日子也不好过,你少同他倔气。”

    劝了一会儿,见程小凤有听没进,遗玉便不再说教,让丫鬟去叫秦琳抱了小雨点来,给程小凤看。

    “哎哟哟,可叫我见着你那宝贝了,”程小凤从秦琳手里搂过小雨点,整个人立马雨过天晴,“瞧瞧这眼睛鼻子,长大了是得有多俊呀,唉,看看你这娃儿,再看看我家那个,天儿生了他爹一样的大脑袋,丑坏了。”

    听着程小凤抱怨,遗玉不以为真,齐铮不丑,程小凤俊俏,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也不会丑了。

    小雨点早先吃过奶,睡得呼呼的,被程小凤摸摸鼻子拉拉手,也不见半点醒来的迹象,稀奇的程小凤又去拿她家整日不睡觉的齐小天比较,对遗玉有这么个省心的女儿,羡慕十分。

    时别将近一年,两人才得见一面,说不完的话,直到天快黑,遗玉才催了程小凤回去,临走前,塞了一只装信的竹筒给她,千叮万嘱道:

    “你帮我个忙,到西市南大街上,有一间毛皮铺子,去找一个姓裘的掌柜,把这信交给他。”

    程小凤想必也知道遗玉交待给她的不是小事,便好好将竹筒收进怀里,道:

    “我省的,过两日再来看你。”

    (平安夜,愿大家平平安安,圣诞节快乐。)

第三一七章 东奔西走

    平阳办事极快,她说要太子取消对魏王府亲眷的通缉,不过几日,城里城外张贴的皇榜便被撕换下来,于是重金悬赏魏王府亲眷一事,就这么在平阳的干预下,不了了之。

    到现在,人尽皆知,平阳公主明目张胆地把魏王妃安置在自己府上,摆明了是要偏袒,却没哪个敢乱嚼舌根,拿“谋逆”的高帽子往她头上戴。

    遗玉安安生生地在公主府住了几日,得平阳批准,才带着平彤两个人出门,于通驾车,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换了不打眼的衣裳,带了纱幂。

    她早有预料会有人盯着自己,果然一出公主府就被探子给跟上了,她没让一凝一华出手打发,由着这些盯梢的跟着。

    遗玉这些天头一趟出门,既没去探望晋璐安,也没有去程小凤那里,而是先去了魏王府。

    马车停在王府前面对角的街上,遗玉撩了窗帘盯着被打了封条的王府大门,那冷冷清清的门前,哪里还有她去年离开时的轩敞。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让于通拐到文学馆去。

    从程小凤口中,遗玉得知,太子派人在魏王府搜查了三日,除了地下的库房铁门打不开外,这院子里屋里头,能翻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那几日街上还有不少围观的,亲眼见人抬了一口口半人高的实木箱子进去,再抬出来,不用想,王府里能拿的东西,必然也是被拿了个干净。

    金银珠宝遗玉不可惜,她心疼的是书房里许多没有收起来的书籍和字稿,她倒是不多担心会被太子搜出来李泰什么秘密。

    重要的信笺和账本,去年李泰同她离京之前,便让人转移到了秘库里,连她都不知具体在哪,更何况太子真要是搜出了什么,还不得一早昭告天下,哪用得着四处抓捕魏王府亲眷,企图从她嘴里撬东西。

    文学馆一样被贴了封条,门外还把守有禁军,遗玉同样在门前停了一阵,便直接让于通驾车往杜楚客府上去了。

    ***

    身为魏王府长史,李泰犯了事,杜楚客不能幸免,被太子停职查办,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去衙门,整日待在家里等候大理寺问话。

    杜楚客见到遗玉,并不意外,自打听说了她同平阳一道回京,便料到她会来找,因而没有多此一举派人送信去公主府问候。

    “现京里不太平,王妃不该带着小郡主回来。”

    小雨点被李世民亲自赐名李令雨,并破例封了郡主,当时很是在京中引起一阵波澜,杜楚客虽遗憾遗玉没能给李泰添子嗣,但对这魏王嫡长女,却无轻视之意。

    “与其被抓,不如我自己回来,我来找杜大人,是有事相问。”

    杜楚客就是嘴上不讨好的那种人,遗玉不在意他的指责,开门见山地问起魏王府和文学馆下属官员的情况。

    杜楚客没急着答她,而是反问道:“王妃打听这些做什么?”

    遗玉道:“杜大人难道愿意坐以待毙?”

    杜楚客沉默了半晌,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推到她手边,缓缓叙来:

    “太子派人封查王府和文学馆那天,带头阻拦的给事和学士们,包括萧著作在内都已被抓,现收押在大理寺牢狱。后来几天,刑部又陆陆续续抓了文学馆十几个人去提审,都被关禁起来,我连同几名大学士到宫中求情未果,被太子暂停了职务,勒令在家。一开始,河间王、房大人还有唐大人都反对在魏王回京之前给他冠罪,太子掌持朝政,不听他们劝阻,皇上卧病大明宫,不闻朝政,杜某是束手无策,不知王妃有何高见?”

    杜楚客知道的比程小凤要详细的多,不但将魏王府下属官员被抓被关的情况告诉了她,还提供了朝中局势。

    遗玉道:“高见谈不上,我现在就去拜访几位大人,先想办法将被关起来的人放出来再说,请杜大人同行。”

    杜楚客摇摇头,“能求的,杜某已经都求过了,然太子一意孤行,为明哲保身,谁都不愿淌这滩浑水,王妃还是省省力气吧。”

    “杜大人去请许不能行,但我同你一起去,就不一样了。”

    听这话,杜楚客不高兴了,怎么地他一个混迹官场的老人,还没有一个女子面子大?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遗玉知道他误会,却没多做解释,“有劳杜大人陪我走一趟,成与不成事后再说。”

    见她态度坚决,杜楚客也知现在不是同她计较的时候,想了想,便起身正了衣装道:

    “好,杜某就陪王妃一行。”

    他且要看看,她的面子有多大。

    ***

    接连两日,杜楚客陪着遗玉,从河间王府起,分别拜访了李孝恭、刘徳威、唐俭、尉迟敬德、程咬金几位中立之态的重臣。

    遗玉对这些人的说辞并不新鲜,甚至比杜楚客当日去求助时候更要直白一些。

    “王爷不会勾结突厥人,他也没有谋反,这当中定是有什么隐情,才会让侯大将军误会,错呈了罪状回京,从高昌到长安,通信不便,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仅凭着一面之词便让许多同魏王府有系的官吏受了牵连,我心实难安。闻几位大人同样不赞同太子举措,故而一一登门拜见,是想请大人在太子面前说个情,先将那些被押牢狱的无辜者放出来,哪怕是禁闭在家中,也好过牢狱之灾。”

    让杜楚客惊讶的不光是这些人都亲自面见了遗玉,更让他意外的是听了遗玉这番说辞,对方的回答不是拒绝,而是异口同调般地询问她还请了谁帮忙。

    遗玉如实以告,那些先前婉拒了杜楚客的大臣们,竟是软和下来,让她先回去安排,等找齐了人,再来通知他们。

    从程府上离开,杜楚客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程咬金比前面那几位都要好说话,遗玉一开口,他便应承下来,还提议在天霭阁设宴,明日将人聚在一起商讨如何进宫求这个情,把发帖约请的事宜自动包揽下来。

    “杜大人、杜大人?”

    遗玉几声唤,把杜楚客叫回了神,“哦、王妃,咱们还要去哪里?”

    “不用了,若是这几位大人都答应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天色已暗,我借住在公主府上,不便迟归,劳累了杜大人一天,你还请早些回去。”

    “啊,那杜某送您,王妃慢走。”

    杜楚客心里揣着老大一个疑问,为何今日拜访的这些人都成了好说话的,他有心向遗玉求解,但又因先前不信,不好意思张口,见遗玉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最终还是揣着糊涂目送遗玉登车离开。

    遗玉将杜楚客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李孝恭和程咬金本来就是偏向李泰这边的,刘徳威、唐俭和尉迟敬德同他们魏王府多少有些干系,魏王府的损失,绝对不是他们乐意见的。

    这些人都有心帮忙,就只差一个分量足够的人主动牵头,将他们捏合在一起,好让外人没有理由给他们扣上结党营私的屎盆子。

    这里不是说杜楚客分量不够,而是比起亲事长史来说,显然遗玉这个才给李泰生养了子女的魏王妃更有说服力。

    想想看,李泰真要谋反,会把他宠爱的妻室一个人丢在长安自生自灭吗?遗玉带了杜楚客上门去求助,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好在众人心里明白,顺水推舟就送了她这个人情。

    至于同样在朝中帮李泰说过话的房乔,遗玉没将他计算在内,多少是有些私心在里头,不想承他的人情罢了。

    ***

    有五位重臣共同上书陈情,太子就算是不情愿,还是卖了他们这个面子,在两天之后把关押的文人学士们,总计四十七人,全都从监牢里释放出来,改为禁足家中,保留查看。

    程小凤被程咬金委托了到公主府上转告这好消息,遗玉听说,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因李泰获罪,被捕入狱,却无人过问他们安危,时间长了,总是要冷了人心,她之所以急着把人先放出来,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么悲天悯人,主要是不愿让李泰摊上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说完了好事,程小凤也带来一个坏消息:

    “齐铮托我给你带几句话,他说,《坤元录》现有的底稿,已刊印和未成册的都被太子从大书楼私自搬运到了别处,他想请你想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些稿文都被送到了哪里。”

    遗玉大皱眉头,齐铮的意思,她听懂了,太子没收了《坤元录》的底稿,不是想不劳而获,那就是想要它毁于一旦。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魏王府和文学馆来说都是一件巨大的损失,齐铮要她打听这些底稿的下落,其实就是想要她想办法护住这部书,但齐铮也知道这事难办,故而没有明说。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齐大人,我想想办法。”

    送走了程小凤,遗玉抱着刚睡醒的小雨点喂了奶,在屋里溜达了几圈,平阳跟前的薛侍人找了过来。

    “再过几日便是公主寿辰,府里要行小宴,公主差奴婢来问问,王妃您可是备有参宴的衣裳,若是没有,正好府里请了裁缝过来,让过来给您量量身段。”

    遗玉这才恍然记起来,高阳的寿辰是在十月,可她眼下的处境,是不太合适出席这样的场合。

    “我就不——”遗玉刚想要拒绝,但见那将行中年的薛侍人笑容别有深意,忽地回过味来,平阳派她跟前大侍女来询问自己有没有衣裳穿,分明就没有给她选的机会,不管她是爱还是不爱,都得出席。

    话到嘴边,无奈改口,“正好,我这一路上来回匆忙,丢了许多物件,有劳公主惦念。”

    说是小宴,谁知平阳公主都宴了什么人来,遗玉有预感,不会只是吃上一顿饭这么简单。

第三一八章 杜先生

    皇上龙体欠安,平阳今年寿辰便只行了小宴,公主府门前大街上来往的车辆不少,大多是放下礼品便打道回府,少有几个持了宴帖携礼进门。

    黄昏里头,遗玉早早拾掇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喂了女儿一回奶水,翻了几页书,才有公主府上的侍女来邀。

    “王妃,园子里已来了客,公主殿下让奴婢过来引您入席,您收拾好了吗?”

    “嗯,这就走。”

    遗玉摸了摸女儿睡的红彤彤的小脸,就让平彤捧着一只细长的礼盒,跟着那侍女往西园宴厅走,路上猜着今晚都有谁会来。

    走着走着,穿过花门,下了长廊,偶尔有几个端茶送水的侍女打跟前经过,躬身行礼,遗玉都客气地叫了免礼。

    这方接近宴厅门外,乐班子的琴鼓声在耳边奏响,人语笑谈声也渐亮,遗玉脚步停了停,没再往前走。

    她离开长安将近一年,如今回来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处境,想到等下要见不少熟人,心里难免会有几分尴尬。

    “王妃?”那引路的侍女见她停下,便回过头来,唤了一声,“请往这边走。”

    “哦,好。”

    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遗玉很快就把那点不自在掖住,调整了一下呼吸,跟着她转了个弯,迈进四门大开的宴厅。

    眼前灯光一亮,遗玉眼睛还没能适应这满室的锦衣繁花,耳朵就敏锐地听到这屋里的人声断了个空档,就留下玲玲隆隆的乐曲做背景。

    她两手叠在腹前,目视着前方,迈着窄步,自觉面色还算是从容,平阳公主就隔着一段距离坐在高一层的短榻上,冲她浅浅露了个笑,既不显得有多亲近,又恰到好处地表示了注意。

    “贺公主殿下寿辰。”

    平阳一点头,便有侍女上前将平彤呈上的礼盒收去,送到她面前,打开来,是一卷滚轴制的白绢花字,上头抄录了一篇《宁心经》,并非佛家道家的经文,而是一篇培养写字作画心境的文章,原作是一手精妙绝伦的小篆,作者无名,正本收录在魏王府的典库里,眼下自是没办法取出,平阳拿到手的,是遗玉这两日重新抄录过的一份,用她擅长的小楷,选的是潜心静气的早晨书写。

    平阳喜读书,大略看过几眼,心里喜欢,抬头道:

    “确是合意之物,且入席坐吧。”

    遗玉听见众人小声议论,微微低了头,顺着侍女的指引,走到左侧席位中,这座次显然经过安排,程夫人和程小凤就坐在她邻桌,她一坐下,程小凤便扭头冲她道:

    “刚还同我娘说,当你不来了呢。”

    “嗯,”遗玉慢应了她一句,又对程夫人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程夫人回了一笑,隔了一年才又见上一面,两人并没有露出什么亲热的模样来,可程小凤不懂,若不是程夫人拉了她的袖子,还要端着酒杯凑到遗玉这一桌。

    案上布着酒菜,遗玉不饿,还是拿起箸子装了装模样,在这满厅人打量她的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回去。

    做寿通常都是小辈来见,年长的来的多是女眷,男宾女宾不分席,然几位皇子坐在一处喝酒,女子相挨说话,各聊各的,并不一桌。

    遗玉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正对面的长孙夕,不需要她刻意去找,姿色绝伦的汉王妃到了哪里都是最打眼的一个。

    长孙夕正巧也在看她,两人对了一眼,遗玉率先收回目光。

    “瞧见没,”程小凤到底还是撸了程夫人的手腕子,坐到遗玉这一桌,下巴尖微指了长孙夕的方向,微低了声音,道:

    “理说汉王去年就该回封地上去,恰逢了她有孕,一王府的人便凭此留在京里,那孩子生下来,又借了她身体虚弱之故,就干脆长住在京里头,提也不提要往回返的事,要我说,这哪里是嫁去做了王妃,人家分明就是娶了一位公主。”

    长孙夕在今年四月诞下一名女婴,有长孙无忌这个位高权重的外祖父在,又是汉王府上的长女,一生下来便集了万千宠爱,百日宴上,皇上亲自赐名李乐书,又封宜阳县主。

    遗玉对长孙夕的近况不多感兴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程小凤碎念,被一双双或讥或笑的眼睛明瞅暗盯着,只当是没有看见,兀自吃酒品菜。

    “本宫不胜酒力,先下去休息,你们留下再喝几巡,莫叫本宫扰了兴致。”

    宴到一半,平阳借故早退,众人也知她去年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便起身恭送。

    遗玉原本是打算随后离开,但平阳临走前不甚明显地瞥她那一眼,是叫她明白过来,这事还没完。

    果不其然,平阳走后,没多大会儿,刚才还十分和谐的宴席,一下子就变了调子,众人说话声响亮了,隔着几张桌子都能搭茬,且是纷纷朝了一个方向:

    “魏王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听人说您现住在公主府上么?”

    “是借住在这里。”遗玉也不管眼生眼熟,有人问就答上一句。

    “哟,这还是真的啊,”刚才那问话的扭过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邻桌几个道,“瞧瞧,我就说三公主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吧,唉...这也不管是好的坏的。”

    “话不是这么说,偏叫有些人天生就比旁的多上一层脸皮,那也没办法不是?”

    “你们又在说笑了,可别叫别人听见,误会了去。”

    “误会什么,就事论事罢了,又没挑明了指哪个鼻子。”

    遗玉听出这些人话里怪味儿,心下一哂,忽地明白过来平阳为何要她与宴,想必就是让她看看清楚,这人落魄时候对的是怎样一张张嘴脸。

    听着四周嘻嘻哈哈,眼里瞧着坐远的几个往遗玉这边指指点点,程小凤心里恼火,不是路上程夫人叮嘱过她不许生事,这手里的酒早就泼到对面几张脸上。

    她一扭头见遗玉还在小口地吃菜,一脸的好脾气,登时叫程小凤火气又往上蹿了一把:

    “你是不是耳朵塞了,她们这样编排你,你还吃得下去?气死我了。”

    遗玉手腕一转,把一块涂了辣的肺片添到程小凤盘子里,轻声道:

    “那我又能如何,难道要一个个骂回去?这里是公主府,现在是平阳公主的生辰办宴,她们不懂规矩,我也要跟着丢人现眼吗?”

    “嘭”地一声,程小凤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气郁道:

    “讲道理,我从来说不过你,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忍气吞声的样子——我出去透透气。”

    程小凤揣着一肚子火气,直接拎着半壶酒,起身离席,路过那几个笑声最大的年轻夫人席边,甩了一记眼刀子过去,削的几个闭上了嘴巴。

    程小凤走了,程夫人出声宽慰有些发怔的遗玉:“唉,小凤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好心,只是没多考虑你现在处境。”

    “我知道。”遗玉点点头,低头舀了一勺杏仁粥含进口中,嘴里发苦。

    她何尝愿意做个忍气吞声的人,但顾虑太多,岂容她快意恩仇,魏王府今不如昔,李泰回来之前,她得一个人撑着。

    “我也出去走走,这屋里太闷。”

    遗玉同程夫人告了一声,便也离席。

    宴厅外面直连着一座花园,廊前树下都挂着灯笼,天色已黑,园中被这笼光照的昏黄。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西走了一段,绕到房后面,在一株老槐树下找到了一张竹椅,拿手帕拂过,见没灰尘,才坐了下去,这竹椅造的极合适,她不知不觉躺了下来,靠着椅背,望着头顶上一片深浓的夜空。

    “夜晚露重,你坐在这里,不怕着凉吗?”

    乍一听见有男子说话声,遗玉还沉浸在思绪中,没能及时回神,待那人影从树下走出来,她才坐直了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

    眼前男子,青袍玉带,文质彬彬,负手立在几步开外,并不打算再上前,全无冒犯之意,语调里却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心。

    “...见过杜大人。”

    遗玉从躺椅上起身,朝来人施了一礼,从比较遥远的记忆里找出这号人物,对上姓名,她其实整晚都在做这一件相同的事,把生辰宴上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同记忆一一联系。

    借着月色,杜若瑾将她脸上瞬间挂起的客套看的清楚,眼神微黯,视线落在远处的花圃上,张口道:

    “你若是不介意,还唤我一声杜先生吧,总有一场师生情分,比那杜大人听着顺耳一些。”

    遗玉听出他话里自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论相识,也有五六年光景,当初她大哥出事后,杜若瑾没少帮忙,就连她大哥最后一封“遗书”,都是借由他转递到她手上。

    然而这两年不曾来往,早就生疏地仅比路人,她自己淡忘了这位兄长的故交,对方却还记得,颇有些忘恩负义的味道,确是叫她羞愧,于是就从善如流地又礼了一回:

    “杜先生。”

    杜若瑾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气氛不那么尴尬了,才问道:

    “你是否听闻,《坤元录》的底稿被太子殿下收走?”

    “咦?先生也知道这回事?”

    “嗯,这画册的部分是我在主事,因耗了心力,怕他们搬来搬去弄丢失毁坏,就向太子请下了这份差事,负责保管。”

    遗玉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这么说,那些底稿都放在你哪里?”

    “正是,”杜若瑾看出她十分在意,想了想,左右看了四周,见无人走动,才压低声音道:

    “实不瞒你,太子起先有意毁了这些稿文,我几经周旋,使他暂时打消了这念头,你不需担急,这些文卷我会妥善保管,只要魏王能够顺利脱罪,便如数奉还。”

    闻言,遗玉大喜,杜若瑾的为人,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有他保管那些底稿,实在是再好不过,她心中感激,当即扣了手指,低头揖道:

    “让先生费心,我在这里多谢了。”

    杜若瑾微微一笑,“谢就不必了,夜晚天凉,你莫要在这园子里待,如不想再进去吃席,就早些回去休息。”

    遗玉道了一声好,便跟着他一前一后踱往屋前,路上交谈了几句,约好过两日带她去看那些底稿。

第三一九章 太子召见

    平阳生辰宴后,表面上没见什么动静,遗玉更是不知,那晚过后,自己就被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塑造成了一个厚颜无耻地待在公主府上混吃混喝的小人形象,遭人大加非议。

    遗玉确也没工夫得知这些背后的诋毁,而是在杜若瑾的帮助下,顺利见到了从大书楼中被搜走的《坤元录》底稿,纸册卷轴,画册刻本,杂七杂八地摆满了一屋子。

    杜若瑾知道东西放的乱,见遗玉蹲身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册,一脸心疼地抚平上面皱角,忙上前帮手整理,口中歉然道:

    “因搬来的匆忙,许多卷册都颠倒了次序,因负责文本的学士们都被捕牢狱,无法整理,也不知是否有缺漏。”

    遗玉心思一动,扭头试探道:

    “先生,我能不能带几个人过来清点一遍,好将这些东西规整起来,查漏补缺。”

    “你能找到人来整理,当然是再好不过。”杜若瑾一口应承下来,“你几时带人过来,到时我也好抽出空来帮手。”

    见他爽快地应下,遗玉对他谢意又多了一分,感激的话暂且按下,道:

    “越快越好,我下午便去找人,明天上午就带他们过来。”

    负责编撰《坤元录》的一些文官前阵子被放了出来,被太子勒令在家,不能出门,但还有几个人因为关系过硬,能够幸免,比方说齐铮,和谢大学士,这都是从头至今参与了文案的人。

    两人商量定,遗玉没再多留,乘了车就往齐府去找人。

    程小凤见她上门,亲热地接待了,好像全然不记得前晚在公主府上同遗玉怄气那一段,听她说明来意,就让人去书房把齐铮请了过来。

    齐铮得知《坤元录》现存的好好的,面上郁郁一扫而空,兴冲冲地应了遗玉的邀请,又推荐了另外两个同样侥幸免于牢狱之灾的同事。

    遗玉婉拒了齐铮同行,告辞后,独自到谢偃府上去请人。

    她走后,程小凤斜眼,瞅着满面红光,搓着手来回在屋里打转的齐铮,想起来前段时日他郁郁寡欢模样,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却故意挂起嗤笑,道:

    “要你们这一群酸儒有什么用,出了事,被抓的抓,关的关,个个不顶事,非是我这好妹妹回来了,恐怕你们还得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就说要你不用急,你还不听,整天摆着一张臭脸,活熏了我这些日子。”

    齐铮心情好,便赔笑道:“是是,夫人说的是,王妃行事周全,是比我们这群只会舞文弄墨的顽人要顶事,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为夫这里给你赔罪了,夫人受我一拜。”

    说着话,他上前似模似样地行礼,借着动作,在程小凤摆在扶手上的手背上捏了捏,顿时惹了许久没同他亲近的程小凤脸红,斜着凤眼啐了他一口,这一看瞧得齐铮心头一热,张口便道:

    “夫人,天见冷了,书房里透风,晚上我回屋去睡可好?”

    程小凤又瞪他一眼,起身把这涎脸的推开,没吱声,然出屋是悄悄吩咐了丫鬟去把书房里的被子,抱回两人卧房。

    ***

    遗玉早上把齐铮谢偃他们领到杜若瑾那里,分门别类,登记归册,都不是简单的脑力,遗玉一个人待在隔壁一间书房里,翻看本该这个月刊印的卷落,午膳让平彤到外头街上的食肆叫了十几屉包子蒸饺送去给谢偃他们,几人凑合着吃了一顿,等回到公主府上,已是黄昏日落。

    遗玉一进门,先更换上干净衣裳,净了手脸,才从秦琳手里接过女儿,抱着亲了亲,点着她的小鼻子笑道:

    “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人?”

    “啊、啊。”小雨点伸出小手,胡乱抓向遗玉胸口,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遗玉胸口拱。

    遗玉体贴地解了上衣,刚取下胸前几层浸湿的衬布,那小脑袋便自己凑了过来,咕咕咚咚地使劲儿来了几口,疼地遗玉倒吸了一口气,扭头去问秦琳:

    “白天没吃喂她吃东西?”

    “您快别提了,煮了蛋羹,又绞了水果泥,吃了几口就开始哭,这闹到下午,累了才睡过去,这会儿刚醒,要不是您回来的早,许还得哭上一回。”

    遗玉一听说女儿一天没吃东西,心疼地眉头都打了结,轻轻拍着小雨点背脊,自觉这几日忙起来,是把疏于照顾她,便自责道:

    “怪我疏忽,出门前该先弄些奶水出来,放给她温着喝。”

    秦琳清楚遗玉眼下有多不容易,不想她过多内疚,便岔开话题:

    “今儿高阳公主来了府上,三公主没给进门,就捎了一封信下来,此外汉王妃同二夫人也都送了信到门房,奴婢拿给您看。”

    “高阳回来了?”遗玉讶异道。

    她听程小凤说,今年年初时,房府二少爷病了一场,转到南方去休养,高阳一同跟了过去游玩。

    喂饱了小雨点,遗玉抱着她先看了高阳留信,信上高阳很是愤慨地表达了对于李泰勾结突厥人意图谋反一事的不信,并且声明要进宫去找太子问个清楚,不能平白让她四哥受这冤屈,末了又约她明日下午在天霭阁见面。

    遗玉看完这信,就觉得脑门又开始发疼,对于明天去赴约,一点兴趣都没,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不爱同这没脑子的丫头混在一起,不然准得节外生枝,又惹祸端。

    然后又看了晋璐安写来问候的信,遗玉决定明儿个抱着小雨点过去,安抚一下在家苦等她二哥回来的二嫂。

    至于长孙夕写来的那封,遗玉看都没看,直接让平彤拿去烧掉,她现下无心应付这死对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

    第二天遗玉抱着小雨点去看望了晋璐安,却被晋家二老忐忐忑忑地迎到内间。

    遗玉花了好大工夫才让他们相信李泰不会谋反。

    送走了两位长辈,姑嫂两个关起门说话,确定了卢氏平安,前头晋璐安还稀罕地抱着小雨点打量,话没说几句,便哗哗落下眼泪。

    “俊哥他一走就是一年,我天天夜夜地怕他出事,写去的信,也一封没有见回来,不知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带兵累不累,才京里流言说魏王爷要谋逆,我担心俊哥他被当做乱党抓起来,那些日子连饭都吃不下去,真以为、真以为自己要熬不住了。”

    遗玉感同身受,拍着她的肩膀哄道:

    “二嫂放心,哥哥现在好着呢,这数着日子,也快该回来了,你且再忍忍,等他回来,好好陪陪你。”

    “啊、啊。”小雨点哼哼两下。

    晋璐安抹了抹泪,道:“我就求他平安,说实话不怕你笑,我想见他的紧。”

    “啊、啊。”小雨点又叫了两声。

    遗玉莞尔,伸手亲热地揽她的腰背,“这有什么好笑的,嫂嫂是同哥哥感情好嘛。”

    “啊、啊!”没人理,小雨点叫的越发起劲儿。

    “你这烦人的小东西,我同你舅母说话呢,你老是插什么嘴呀?”遗玉佯怒,低头在女儿胖乎乎的小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总算引起大人注意,小雨点乐地笑眯了眼睛,却是不怕她娘板脸,伸手去扯她耳坠子。

    晋璐安见这孩子白白胖胖的招人喜欢,眼里羡慕十分,遗玉余光瞄见,凑到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悄悄话,顿时叫她颊生红云,一时忘了烦恼,只是越发盼望人归。

    ***

    遗玉在晋府留用了午膳,下午时候,被依依不舍地晋璐安送出门,遗玉看她抱着小雨点不愿撒手的模样,差一点就心软把女儿留下来陪她作伴,好在小家伙认人,被晋璐安抱在怀里,还眼巴巴地扭着小脖子盯着她,似乎是防着娘亲把她丢了。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遗玉拍哄着玩累了蔫儿下去的小雨点,心中的烦躁和不安都被压住,一片安宁。

    今天见了晋璐安,她才道自己的幸运,李泰是走了很久,可他留了一个女儿给她,陪伴她度过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遗玉一下车,就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锦盖华车,车边立着两个人,穿着打扮,像是宫里的内侍。

    她打量的同时,对方也瞧见了她,一个带了黑幞头的太监走上前,躬身朝她作揖:

    “见过魏王妃,太子殿下召您进宫去,奴才们等您许久了,还请您这就上车吧。”

    遗玉眼皮跳了跳,扭头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就见那门前只立了两个守门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早上出门前,是听府里的侍女说,平阳公主今天到大明宫去探望皇上,非是她多心,太子专挑了平阳不在的时候,找她进宫做什么?

    她可不以为自己同太子有什么话题。

    “魏王妃,请您上车,莫要叫殿下久等啊。”

    那太监见她不吭声,皱了下眉,又伸手向身后的车子一引。

    遗玉瞥了他一眼,把睡熟的小雨点抱给一旁的秦琳,附耳悄声交待了几句,便在秦琳担忧的目光中,上了前来接她进宫的马车。

第三二零章 太子的心思

    半下午,天还早,皇宫与遗玉一年前离开时最后一次见,似乎没什么变化,一样是高大的城郭,戒备森严。

    遗玉是头一回进东宫,比起太极殿的恢宏,太子的居所格局显得更为紧凑,少了望不到头尾的通天甬道,多了花园和廊桥。

    “魏王妃,请在此稍候,奴婢去请太子殿下。”

    “嗯。”

    宫内不许人轻易进出,平彤和于通被留在太极宫外,遗玉独自被东宫几名管务侍女引领,择了几条便捷无人的小路,到东宫偏殿一间厅房内,上了茶水,皆退出去,留她一个人坐等。

    宫里的殿堂,最大的特性就是宽敞,这一间用来见客的小厅,是能比同魏王府的一间宴厅,窗帘帷屏都是一个色系,木料布料皆属极品,茶案地板是一尘不染的干净。

    遗玉打量了一圈屋里摆设,端起案上沏好的热茶,闻了闻冒出的热气,没有入口的打算,她尚不知太子召见的意图,但谨慎些,总不是错。

    就这么干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已见夕阳,屋门前的投影拉长,遗玉也没能见到太子的人。

    这要换是从前,以她的耐性,坐在这里一天都不是问题,可她现在是哺乳期间,身怀难言之隐,不能就这么干耗。

    她搁下早已放凉的茶杯,起身整了整衣裳,刚走到门外,就被守门的两名太监伸手虚拦了。

    “还请王妃在室内等候,不要随意走动。”

    遗玉看看挡在门前的两条胳膊,一皱眉头,“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奴才不知。”

    “刚才带我来的那位侍人呢?”

    “奴才不知。”两个太监懒散地答了一句,又低下头。

    遗玉脸色有些难看,“那是谁让你们守在这里的,你们总不会也不知道吧?”

    “......”这回他们干脆不理她,挡在门前的手也不见放下来。

    遗玉冷哼一声,挥袖向这两个瘦的跟白条鸡似的太监拨去:

    “让开。”

    两人不设防,被她使力推到两边,差点跌倒,摇晃了几下扶着门框站稳,扭头见遗玉已经大步下了屋外的台阶,慌忙撵上去,竟是不顾身份尊卑,伸手拉扯。

    “唉,快站住!”

    遗玉被他们一左一右抓着手腕往后拉扯,脚下踉跄,几欲坐倒在地,半边外衫被扯地落下肩头,竟是露出里头素白的里衬,还有一片雪白的胛骨,那势头,再拉扯几下,她半边衣裳都要被扯下来。

    “你、你们——快放开我!”

    遗玉既惊又怒,喝斥一声,抬脚朝后踹在一名太监小腿上,半点余力没剩。

    “唉哟!”

    那被踹的太监疼地呲牙咧嘴,松开了遗玉,捂着小腿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另外一个见这情况,脑袋一热,竟是伸手从后头把遗玉抱住。

    这一下被紧紧搂住,腰上胡乱缠了一双手在乱摸,遗玉气的脸都绿了,下意识就曲指去摸毒。

    李承乾打长廊那头走过来,一眼就瞧见正在门外拉扯的两人,那被人抱住后腰的窈窕女子,不正是他请来的娇客?

    愣了一愣,便甩了随从,大步上前,怒声道:

    “放肆!还不快松开!”

    那太监被吼了一声,扭头见着李承乾阴狠的模样,吓地撒手就跪在地上。

    “太、太、太子殿下。”

    遗玉一得空,便迅速整理好衣裳,倒退到门边,握紧了拳,低下头,微微喘气,平息着满腔怒火。

    李承乾可不知遗玉是气的,看她花容失色地躲在门边,吓的发抖,雪白的脸蛋熏上一层嫣红,惹人怜惜,引人护欲。

    “混账东西!”

    李承乾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太监踹倒,狠狠踢了两脚,骂道:

    “本宫叫你们好生招待魏王妃,你们竟然敢动起手来,阳奉阴违,是把本宫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倒吊在井里,让他们清醒清醒。”

    一声令下,就有两名跟从的侍卫跑上来架起这两个守门的太监,不理他们哆哆嗦嗦的求饶声,拉了出去。

    “弟妹,”李承乾扭过头,脸上的阴狠之色尽数退去,宛若变脸的戏法一样,和颜悦色地道歉:

    “都是本宫来迟,才让你受了惊吓,你可还好吧?”

    遗玉听见他对那太监狠戾的处罚,怒火就已经被惊愕浇熄大半,又见他对自己这副模样,心中警惕,便绷着脸摇了摇头,不提羞愤,直奔主题:

    “我没事,不知太子召我进宫,是为何事?”

    见她经历了方才的难堪,不哭不闹,更没忘记来意,李承乾又盯了她两眼,伸手往屋里一引,“咱们进去再说。”

    遗玉是万分不想在这里多待,然又知道不能拒,片刻的犹豫,便低头迈进屋里,在李承乾落座之后,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弟妹现在公主府上,可还住的习惯?”

    “幸得公主照顾,我住的很好。”

    “呵呵,弟妹不必敷衍本宫,再是舒服又怎比的了自己的地方,似本宫在太极殿中休憩,总觉比如东宫自在,”李承乾一脸理解的看着遗玉,可惜道:

    “四弟这回犯下大错,意图谋逆不说,又勾结了突厥人残害我朝军士,引的官怒民愤,本宫不得已封了魏王府,连累的弟妹你有家不能归,只得寄居旁人,唉。”

    听他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遗玉揣摩着他的用意,既不接话,也不插嘴。

    “本宫好像记得,弟妹原是怀国公一脉的远亲,后来才被认回宗族?”

    “正是。”

    “听说令尊早逝,是令堂带着你们进京寻亲的?”

    被问起当初编给外人听的来历,遗玉起疑,太子打听这个想干什么?

    “非是寻亲,是意外被祖父家找到,后来才相认。”

    “哦,”李承乾点点头,视线不曾从她脸上挪开,看了一会儿,直到遗玉有些不自在,才突然开口问道:

    “令堂也是卢姓么?”

    这很普通的一个问题,却让遗玉心跳一急,她断不定太子是否知道了什么,表面上平静地点点头,道:

    “家母是乡下人,无名氏,后来才被冠了夫姓。”

    她答完,厅里很长一段时间安静,之后,李承乾突然笑了,笑声回荡在有些空落的厅堂中,一点点冷下去。

    “你母亲姓卢,是怀国公卢中植的幺女,早年嫁入房家,后被安王贼党掳去,你两位兄长,是房相嫡子,卢氏当年被擒走之时,腹中怀有一胎,想必就是你了吧,哈哈,亏得前些年房卢两家还因此闹了一场,最终是没将你们一家身份大白,宰相之女,卢家远亲,真龙成了假凤,可笑,可笑啊。”

    因为刚才有些心理准备,听太子将她的出身说了个十之八九,遗玉竟没露出惊愕之色,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乐不可支的李承乾,道:

    “太子所言全是误会一场,当初那桩认亲的案子,皇上也有过问,大理寺早已查审的一清二楚,如今您又翻出来,指白道黑,不知是何用意。”

    李承乾摸着下巴道:

    “不用同本宫遮掩,若不是心中有底,本宫怎会断言,今日召见你,多少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不想见你这等聪慧难得的女子,因为李泰香消玉殒,想要指与你一条明路走。”

    听着李承乾巧言糊弄她,遗玉暗自哂笑,让他给指路,那不是把她往悬崖边上推么。

    李承乾看她沉默不语,慢腾腾地站起身,边走向她,便诱说道:

    “本宫不怕实话告诉你,李泰阴谋皇位,父皇早有所查,也怪李泰心太急,把心思动到远征军上,胆大妄为到敢同突厥人勾结,就是本宫不想置他于死地,父皇也不会绕过他,你身为李泰正妃,受此牵连,若要定罪,最轻也是一个流放,到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多活不过一两年,再干脆些,赐死于他,你亦不能幸免,想想看你才芳华二八年纪,荣华富贵都没享足,就要早早跟着他葬身乡外,你甘心吗?”

    遗玉不得不承认,李承乾没她以为的那么草包,然而她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姑且不说事到如今,她还不清楚在高昌的远征军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三万大军是怎么被李泰“残害”死的,她不相信李泰真会勾结突厥人,选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图谋皇位,因而这边李承乾的恫吓和诱哄,对她是没半点用处。

    她只是很好奇,李承乾所谓的“明路”,是指什么。

    遗玉的疑惑,很快便被解开。

    李承乾晃着步子走近她,弯下腰,那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微微有些发毛,这感觉就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似乎她稍有异动,他便会张大口扑过来。

    而李承乾没有扑过来,他伸出了手,轻轻搭在茶案上,遗玉握杯的手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你跟了本宫,如何?”

    他只要用想的,就兴奋地背脊打颤,眼前这女子,出身不凡,见识不俗,有勇有谋,才貌堪当双全,值得一个有野心的男人生出侵占的欲望,可最关键的一点,她是李泰那个冷血无情的杂种用了心的女人。

    遗玉瞳孔缩紧,怒目圆瞪,万万没料到李承乾竟然打起自己兄弟妻室的主意!

    “太子殿下自重,”她猛地将手躲开,杯子里的茶水洒在桌上,她扶着桌边站起身,撇过头,忍下胃里的翻腾和恶心,怕惹恼了他,会不得善了,只好强压下给他一耳光的冲动,沉声道:

    “天色不早,公主约好同我下棋,请太子派人送我出去。”

    “呵呵,”李承乾似乎料到她这般反应,不气不恼,想着来日方长,直起了腰,笑道,“难道姑母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到大明宫是为侍候父皇疾病,短日之内,是不会回府去了。”

    遗玉惊骇,听他话,竟是有强行扣留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就在宫里住上几日吧,等公主回府,本宫再送你回去不迟。”

    李承乾说罢,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拍手,七八名宫娥从门外涌进来,将遗玉围了个圆。

    “本宫知你有些小手段,劝你最好别在宫里使用,老老实实地待着,不然本宫不介意把四弟的长女抱进宫里,陪你做个伴。”

    威胁,正中了遗玉的软肋,她捏紧了拳头,看着李承乾的渐远的背影,脸上青红交错,一半是屈辱,一半是无奈。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李泰的庇护,面对这无可逾越的权势,她什么都不是。

    亦是第一次如此明白,李泰为何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第三二一章 凯旋

    这天晚上,遗玉被扣留在宫中,全然不知宫外的人因为找她闹的人仰马翻。

    下午遗玉被接进宫中,到了夜里还不见回来,秦琳就知道要坏事,差人到邻坊的客栈去把孙雷找来,同平卉一起到宫外头去打听,两人在宫门外站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宫中回复,说魏王妃戌时便坐车离开了,根本不在宫里头。

    孙雷和平卉扑了个空,想着遗玉许往别处去了,就掉头打算往齐宅去找人,半路上被一凝一华两人追上,拦了下来,如此这般说道,直叫孙雷青了脸,平卉慌了神。

    原来一凝一华总在暗处跟着遗玉,下午遗玉坐车进宫去,两人也在后头跟着,无奈宫中戒备森严,两人止于宫门外,不多久,就有人把等在明处的于通和平彤带走,直到天黑,姐妹俩都没见他们出来,更别提遗玉的人影。

    如此看来,遗玉分明还在宫中,那宫里的人谎称她已离开,无疑是把人给扣下了。

    孙雷几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拐回去问宫里要人,但皇宫重地,岂是他们能够轻闯的,于是心急火燎地回到公主府去找秦琳商量对策,想请平阳公主出面。

    孙雷刚把情况这么一说,秦琳便皱眉叫了一声“糟糕”。

    “唉,你们不知,我下午回来便觉得不妥,就请人到后院去问了,公主殿下早晨前往大明宫,现在还没回来,定是住在了宫里头。”

    平卉急忙道:“那咱们上大明宫去找公主吧。”

    “大明宫戒备森严,皇上在那里养病,里里外外三层军,是你想见谁就能见的了的吗?”

    “那、那要不然奴婢上程大人府上去,请程大人帮忙?”平卉心急之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同卢家私交最好的程家。

    孙雷沉着一张脸摇头,“行不通,若是宫里一口咬定了人不在,难道还能强行进去搜找吗?”

    谁敢到宫里去搜人,这不是反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平卉急得跺脚。

    半晌没人吱声,最后还是秦琳叹了口气,藏住脸上的怪色,道:

    “只能等平阳公主回来,再请她到宫里去要人。”

    平卉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那宫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正揪着说咱们王爷要谋反呢,主子如何能待在那里头?还有我大姐,还有于大哥,都不知现在怎样了!”

    “好了,你小声些,”小雨点就睡在里间,生怕把她吵醒又要哭闹,秦琳低斥平卉一声:

    “要什么都有法子,王妃下午还进宫去做什么,她这不是怕拒了太子,宫里会再为难文学馆那些人。她心里有数,咱们就耐着性子等着,把小郡主照看好了,就是省了王妃的心,帮她分忧了。”

    形势逼人,秦琳还有几句话闷在心里没说,太子为人,她也知道几分,此次把王妃扣在宫里,怕不得是对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邪心,要知道皇室里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当兄长的强占了弟媳,宫里现下还有个活例子在,这当中秘辛,时至今日,也只有她们这些个宫里出来的老人才清楚。

    要是冒冒失失就把王妃被太子拘在宫里的情况传出去,一个不好,给人误会了,传出流言蜚语,那等王爷回来,王妃又该如何自处?

    于是,在秦琳的劝说下,待在公主府上的几人不得已压下救主的心思,耐心地等待着平阳回府。

    这一晃眼几日过去,没有等到平阳回来,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找上门。

    ***

    四天了,遗玉在东宫偏殿整整待了四天。

    太子有意讨好她,每日三餐都是鱼肉虾鲜,山珍海味,一摆就是一桌,她吃过的菜,下一顿还会在桌上,没有碰过的,下一顿就会替换了花样。

    衣裳鞋子都在她半夜睡觉时被拿下去,全换成宫里内制的锦缎绣披,最让遗玉愕然的是,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衣裙,她穿上竟然出奇地合身。

    成盒成匣的翡翠珠簪,金银花钿,一天一份,几天下来,摆满了五尺来长的妆台,放的地上到处都是,若非是遗玉跟着李泰,本就过的奢侈,不是见惯了金银珠宝,非要被这些女人爱的东西晃花了眼睛。

    清晨,屋里的薰香绕的遗玉头疼了一夜,她躺在铺了丝绵被褥的黄石屏风床上,睁开眼,扭头透过纱帐,看着不远处短榻上又重新摆满的衣裳首饰,揉了揉眉心,撑着手肘坐起来。

    又是一夜没能睡着。

    “王妃,天还早,您不再睡上一阵?”这说话的是李承乾特意安排来侍候她的,一个名叫云露的大宫女,长相甜美,嘴巴也甜,整天挂着一张笑脸迎人,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遗玉抬抬手,她就能把她吃喝拉撒都给猜了一个周全。

    遗玉摇摇头,皱眉看了一眼窗台边上的香炉,并未因为那过浓的薰香导致一夜未眠而对她们发难,冤有头债有主,她虽对这群宫女没有好脸,可也不会将火气发泄在她们身上。

    “那您先喝被温茶,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膳。”云露两手捧过一名宫娥手里的陶杯,送到遗玉手边,水温不冷不热,恰能入口,就这三两天的工夫,就将遗玉这点习惯给摸了个清楚。

    遗玉居住的偏殿,就在东宫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不见人来往走动,出了殿外的一道小花园,遗玉想要往更远走,便被一群整日跟着她的侍女拦下来,堵着门洞,好言好劝,恭恭敬敬地请她回房。

    用罢早膳,遗玉在外头逛了一圈透气,回到屋里,早晨还摆在窗台下面的那只香炉已经不见了踪影,屋里换上了清淡的香薰,她注意到屋里的变化,却不意外宫女们的细心,这短短两日,她们便是这么一样一样,迅速地让这里的环境适应她,或者说,是让她适应这里的环境。

    “太子殿下到!”

    听见殿外传报,正坐在窗底下思念女儿和丈夫的遗玉转过头,就见云露笑吟吟地拨了帷幔,领着两名宫娥进来。

    “王妃,天子殿下来看您啦,奴婢帮您更衣穿戴。”

    遗玉自从三天前被李承乾扣留在宫中,就没再见过太子的人,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到现在的镇定,乍一听他来了,只是愣了一下,便起身道:

    “不必。”

    笑话,她又不是楼子里接客的伎子,见个人还要梳妆打扮。

    云露不勉强她,“那请您挪步西厅。”

    遗玉跟着她穿到西厅去,一进厅堂,她就看见李承乾独个儿盘膝坐在毡花毯上,抬头望见她来,眼睛一亮,和颜悦色道:

    “早膳吃了吗?”

    遗玉没理他的招呼,径自找了屋里离他最远的一处坐下来。

    “本宫今早起迟了,早朝到现在,粒米未进,便提前传了午膳,待会儿你同本宫一起享用如何?”

    遗玉自是不会搭腔,李承乾吃瘪,倒也不生气,笑得越发温柔:

    “可是本宫这几日没来看你,所以生着气,不愿理睬本宫?”

    听这自以为是的调侃,遗玉转头看他,张口道:

    “太子何时放我出宫。”

    李承乾笑容顿时一敛,看着她的目光转冷,刚才还晴着,一转眼就阴了脸:

    “离宫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等过一阵子,李泰被押解回京,本宫会处理了他,你就安心待在东宫,等风头过去,本宫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遗玉当即就被他这自说自话的模样给气乐了,不怕他冷脸,板着脸道:

    “太子殿下糊涂了吧,我乃是魏王明媒正娶的妃子,何须要你什么名分。”

    “魏王妃?”李承乾摇头一哂,“很快就不是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用你脑子想一想,待本宫登基之后,封你一个妃嫔,还不比这魏王妃风光高贵。”

    遗玉现在才发现,同李承乾讲话简直就是在浪费口水,这个人不是笨,而是自尊自大,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话,也根本就不在意她想什么,就直接把她同那一类贪慕虚荣的女子归到了一起,以为他给些吃喝穿戴,身份地位,她就得乖乖地跟他过日子。

    遗玉原本就不觉得李承乾是真地对她动情,才有了霸占她的念头,这几日看着他一味物质上的讨好,愈发肯定了这个事实。

    “恕我直言,太子殿下将我留在宫里,实在不为一智举,皇上病居别宫,嘱你监国大任,你正该将心思全用在正途上,以博取臣民心向,为将来所图。你可曾想过,你只为一时冲动,把我拘在宫里的举动,若是为人所知,必将遭人诟病,为人不齿,兴不得还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骂名,而我亦心不在你,若你实要逼迫于我,我大可一死了之,殿下付诸精力,又背得一世骂名,难道就只为换来一具尸体?”

    “哦?”李承乾听完遗玉的劝说,不但没有反思,反而噙着冷笑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

    遗玉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哪句话说错,触动了他的神经,见他逼近,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向后同他拉开距离,这么一躲,才发现门口的宫娥们不知何时都已退出去,空荡荡的厅堂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说的没错,本宫花了心思,可不是为要一具死尸,既然如何,那便先拿些回报,免得日后你想不开了断,得不偿失。”

    李承乾长臂一伸,抓住退到门边,惊地转头要跑的遗玉,大力拉进怀里,一手捏着她带有藏毒的戒指的左手腕,一手下移,箍在她腰上,低头贴在她颈侧,痴痴一笑,喃声道:

    “都说魏王妃生得一付纤腰,不盈一握,本宫今日可是见识,就不知到了榻上,是个什么滋味。”

    听这不加掩饰地秽语,遗玉脸色铁青,还来不及作何反应,脖子上便穿来一阵热辣的刺痛,李承乾咬了她一口,握在他腰上的手掌已然在拉扯她的腰带。

    “放、放开我,疼,手疼...”

    她试图把左手从他手掌里挣脱出来,只要她轻轻一拧,随便扎在他身上什么地方,那么她就安全了。

    “你这手上的戒指倒十分别致,就是这里面藏了毒么,多亏了夕儿提醒,不然本宫真要着你的道。”

    颈侧被黏黏糊糊地吮咬着,滚烫的呼吸像针一样刺在她皮肤上,除了疼痛之外,遗玉还感到了恐惧。

    她许久都没有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此刻,她是真的害怕了,牙齿都禁不住微微地打着颤,面对李承乾的搂抱,只能一味地挣扎,拳打脚踢都用上,摇落的朱钗,披头散发的模样,有些疯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是李泰的妻室,绝不能太子所污。

    李承乾掐着她的力道,大的惊人,放佛在用行动告诉她,她逃不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有一瞬间从那种濒临绝境的疯狂中冷静下来,脑子在片刻的空白之后,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苏...苏兰!”

    她失声喊出这个名字,下一刻,就觉得眼晕目眩,被李承乾捏着手腕转过身,对上他略显狰狞的面孔:

    “苏兰?你怎么知道苏兰,是不是李泰告诉你的?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你先放开我,我在——”

    遗玉话说到一半,便被李承乾捏住了脖子,狠声道:

    “你知道什么,说!”

    遗玉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脖子上的力道,掐的她面上的血管很快涨红起来,使她快不能呼吸,她用力地抠着他的手指,憋着嗓音,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咳咳,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遗玉耳朵嗡嗡作响,视线已经被血管挤压的模糊不清,她只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有人说了什么,李承乾大吼了几声,然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任她耳晕目眩地跌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远征的大军回朝了,已经抵达金光门外!”

    “已经到城门外了?为何现在才来通传?候将军呢,他是否有把魏王押送回来?”

    “殿、殿下,魏王他回来了,就、就是魏王派人到宫中送信,请您正装前去迎接凯旋的将士。”

    “什么?!他送信进宫,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让侯君集押他回京吗!混账!还不把快话说清楚!”

    “殿、殿下息怒,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那送信的先锋说,说大军攻打高昌时,魏王他带兵攻灭了突厥人西守的两大部族,占了、占了十二座城池,俘获人口两万,又同突厥人盟约,划定碎叶城为界,将西突厥诸部赶至北边,约——”

    “不可能!胡言乱语、这简直是胡言乱语,侯君集呢?本宫要见他,速去派人接他进宫!”

    “那先锋说,说高昌降唐,候将军他、他私自委任都国官员,纵容下属搜刮当地财物,中饱私囊,已被魏王察据查,一路押送回京。”

    “......”

    “太子殿下,您看您是不是要更衣出宫去迎——”

    “滚、滚!”

    李承乾一巴掌掀了前来通报的内侍,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昏倒在地上的遗玉,咬牙切齿道:

    “来人,把她带下去,关到......”

    (这章不好写,弄到半夜,对不住等更的亲们,多码了些送字数)

第三二二章 归来

    贞观十三年去往高昌征讨的十万大军,在历时整整十二个月后,班师回朝,凯旋而归。

    直到三万主力大军抵达长安金光门外,将士们回来的消息才随之入京,在各门各府乃至大街小巷上飞传开来。

    远征大军就驻足在金光门前,尽管旅途跋涉,风霜满面,却并不急于进城,如此一场大胜,怎能少得了正式的接风洗尘。

    于是一群接到信报的大臣们纷纷正装入宫,欲请太子亲自出城迎接。

    岂料他们到了宫里,却得知太子染病卧床,不便出面,请由赵国公长孙无忌代为主持。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众臣心下生疑,又不能让城外的将士们久候,于是商议后,决定由德高望重的长孙无忌主持,房玄龄、李孝恭相佐,召集朝中五品以上大员,通知了礼部尽快准备祭礼,全数赶往金光门接风。

    如此一番安排下来,等长孙无忌带着一群朝臣达到长安西门时,已经是将近黄昏。

    停留在城外的三万大军,整整齐齐地列着行伍,一眼望去无边无尾,他们的军服破损、脏污,他们的兵器折损、短缺,他们的身上恶臭难闻,然而就是他们穿过了最严酷的大沙海,经历了尘暴、饥寒和杀戮,为了维护大唐的尊荣踏上征程,一往无前,无愧于他们的家国。

    他们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让人能感觉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战后的沉重和寂静,仿佛遮在人头顶上的一方乌云,蕴藏着一场狂风骤雨。

    面对这样一支气势惊人的沥血之师,前去迎接的朝臣皆为震撼,但是,当领军的几名将军驱马上前接洽,双方照面之时,才是今天最大的一个“惊喜”。

    被几人簇在当中,从那深灰色的战马上鹞身而下一人,摘去项上缨盔,夹在臂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对着前来接风的众臣道:

    “有劳诸位出城相迎,本王代众将言谢。”

    看着理应被押送回京,却好端端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代行了大元帅职责的魏王李泰,众臣愕然。

    ***

    前去高昌征讨的唐军打了胜仗,在侯君集的指挥下,三千先锋于当年六月率先攻下高昌田地城,大军直取高昌国都,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高昌王麴文泰惊惧猝死,驻扎在可汗浮图城的突厥军队望风而散,麴文泰之子麹智盛降唐。

    高昌所灭之闻,早在两个月前便盛传入京,然而今朝将士归朝,才是带来了真正惊人的战果!

    原来,就在侯君集领军攻灭高昌之时,李泰带领着先前因为尘暴,在大沙海中走失的几支军队同一支军需,悄悄从西背潜入突厥领地,趁由突厥大量兵力助阵高昌之时,突袭碎叶川西侧两大部族,攻下突厥五城之地,俘虏万人,战胜之后,又朝北压制败军,使之增援不及,被困素水,盟约碎叶镇,十年不得逾界,战败两部,每年朝贡长安。

    这两场胜仗,论功不相上下,然前者虽有灭国之能,然论起战果,却弱于后者。

    西突厥自唐以来,便为西域一大威胁,近年来突厥国力强盛,居于北方,竟对唐王国虎视眈眈,垄断了西域诸国与唐联系,又屡屡冒犯,此番大胜,重创西突,碎叶之盟,更是通开了西域诸国与唐交流商往的大门,自此多邦方可来朝,意义非同小可。

    作为此次唐军远征的将领,经此一战,加官进爵,不在话下,而为帅领军之人,虽称说不世之功较过,却也相去不远。

    就在这样一场铺天盖地的胜利传遍长安之际,因侯君集在高昌行事不检,被告关押,而聚在大理寺内的诸位大臣,却是争议不休。

    “候将军这番所为,虽欠缺考量,然与其功劳相比,实不必如此追根究底。”

    “非也非也,功是功,过是过,怎能将功抵错。”

    “照宋大人这么说,那魏王爷他不听帅令,私自攻打突厥,将三万大军置于险境,不也要追究其过失。”

    “哼,一为谋略,一为营私,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朝中就是有窦大人这样不战而避者,此前才会让高昌小儿有恃无恐,蔑我国威。”

    “你、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何须要牵强其它?”

    “宋某亦是就事论事,方才咱们见过侯将军,他不也自认了过错,言明是自愿被魏王押送回京的。”

    “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魏王殿下呢,谁可看到魏王?”

    众人停下争执,左顾右盼,是没能找到刚才亲自送押侯君集到大理寺的李泰踪影。

    ***

    昭华府外,李泰从大理寺离开,径直坐上了前来接送的马车,早半日抵达长安的阿生就在车内,接过李泰手中的银盔。

    李泰连夜赶路,几乎未眠,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地听着阿生禀报京中情况,待他道完,才略微沙哑地问了一句话:

    “王妃现在何处?”

    沿途随军,连日赶路,不多停留,途中消息闭塞,就连阿生也是昨天半夜回来,才听说到一个多月前遗玉跟同平阳公主一起回京的消息。

    “王妃现就身在长安,王府被查封,芙蓉园被太子拨给了长乐公主,王妃无处可去,就借居在三公主府上。”

    李泰双目陡然睁开,眉头皱起,对于遗玉不听他告诫,提前回京,即是不解,又有些担心。

    “主子,王妃她——”阿生见他脸色,想到昨夜在齐铮那里打听到的事,张张嘴说些什么,但见李泰又闭上了眼睛,知道眼下不是学话的好时候,便撩了一角车帘,对马夫道:

    “先去三公主府上。”

    不需李泰开口,阿生也知道现在先要往哪去。

    ***

    傍晚,昭华府,前院花厅中。

    孙雷硬着头皮,开口将遗玉四天前被太子召进宫中,拘留至今的事如实以告。

    遗玉身边的几个仆从,除了秦琳还在后院照看小雨点未出来,平彤平卉都在这屋里,一个个心惊肉跳地立在李泰跟前,李泰的突然归来,让他们慌忙无措。

    李泰鲜少发脾气,他不会大声斥责下人,也不会处罚下人,往往只需他眼神淡淡地看过来一眼,便会让人有胆寒之感。

    可是现在,他素来平静的脸色却沉的吓人,让人看了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明显感觉到他沉默之下压抑的怒火,就连阿生都不敢冒头开口说话。

    就这么过了小片刻,李泰突然从座椅上起身,大步向外,快的几个眨眼便走远,阿生连忙小跑跟上,甚至来不及交待孙雷他们什么。

    “呼,”等到他们走出好远,不见了身影,平卉才长出了一口气,扶着胸口,十分后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王爷这上哪去?”

    平彤不确定道:“那大明宫咱们不好进,但王爷是方便许多,应该是去请平阳公主,这下可好了,主子应该就能回来了。”

    孙雷默然地听着她们臆测,想着李泰方才离去时阴沉的面孔,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一回难以善了。

    ***

    遗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小屋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屋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只能从对面紧闭的窗纱上看见外头的夜光,知道入夜。

    “嘶——”她试图坐起来,牵扯到了脖颈,酸痛难忍,伸手撩开乱蓬蓬的头发,摸了摸发胀的喉咙,脖子肿了一圈不只。

    昏暗中,她摸索着站起身,在被地上的杂物搬到了两次皱,才移动到门边,推了推,纹风不动,又走到窗前,也打不开,明显被人从外面钉上。

    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发现衣物都好好地穿着,可是藏毒的戒指和手镯都已经不在。

    她生下小雨点后,为怕自己研毒不小心沾带到女儿身上,伤到孩子,便不像以往随身装着药包毒囊,连那把斩铁如泥的小银刀都没有放在身上,因而被搜去仅有的两处毒物,就只剩下赤手空拳。

    遗玉没有拍窗敲门地喊人,昏迷前太子的放浪举止让她不敢再引了他来。

    在唯一透光的窗边静静立了一会儿,遗玉又摸着路回到那张冰冷的床上,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把冰凉的四肢蜷缩成一团,试图取暖。

    她望着那扇小窗,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上有些冰凉,低头在手背上蹭去眼睛里的湿气,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想到女儿,想到李泰,将哭意强咽了回去,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这一天只用了一顿早膳,饿倒是其次,被捏肿的喉咙又干又疼,口渴难忍。

    “咣铛”一声锁响,遗玉身躯微震,向后缩了一下,就见那紧闭的门板被人从外面拉开,一点昏黄亮光出现在眼里,足以她看清来人是女子身形,收敛起了惊怕。

    “是...谁?”遗玉出声,细哑的她自己都快听不见,来人却好像听到,站了一站,对着门外的侍从手里接过东西,门被带上,她护着烛台,走了过来。

    “王妃莫怕,是我。”

    来人靠近,遗玉看着她模糊的面孔,脑子里闪过几道念头,不大肯定道:

    “阎小...姐?”

    “是我,王妃不必这样称呼,婉儿现下是太子淑人,早就不是府里的小姐了。”

    阎婉自嘲一笑,将手中竹篮放在一旁,取出茶壶茶杯,倒了一杯递给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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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 兵临城下

    遗玉不明阎婉的意图,看着递到面前的水杯,尽管干渴难忍,却没有接过去。

    阎婉看出她的警惕,转手把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口,才又递给她:

    “喝吧,这是普通的茶水。”

    遗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迟疑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咙,缓解了嗓子的不适,品出确实没什么怪味,她这才大口饮尽。

    阎婉见她喝完,又体贴了端着茶壶给她倒满,遗玉喝完这杯,止住她再添的动作,擦了擦嘴角,道:

    “多谢。”

    看她已经冷静下来,阎婉摇摇头,“王妃不必谢我,是太子殿下吩咐我看管你的。”

    “我还在东宫?”遗玉借着她带来的烛台打量了这间关她的小屋,不难发现这是一处存放杂物的暗房,从身下破裂的床板来看,屋里多是宫中替换下来的无用之物。

    阎婉道:“是我所居住的偏殿。”

    她说完,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在来之前,阎婉是有想过遗玉的反应,可见她除了进门时有些失态之外,此时已无惊慌之意,既没有吵闹着要出去,也没有多问她打听什么,早先准备要劝说的话,突然就没了用处,以至于她静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

    “身临此境,王妃犹能淡然处之,婉儿着实钦佩。”

    听她主动开口搭话,遗玉心中冒出只有自己才懂的无奈,半真半假道:

    “淡然处之?你高看我了,要是你知道我正在想办法哄你放我出去,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阎婉对她的坦白感到讶异,促狭地笑了一声,道:

    “那王妃可是想到了?”

    遗玉摇头,“想不到,所以才实话告诉你。”

    阎婉侧过头,目光莫名地打量着这个曾经让她觉得遥不可及的女子,她实难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她这种狼狈模样。

    她不否认自己心中的快意,毕竟在被迫许配给太子之时,她是那样羡慕和憎恶这个间接将她推下悬崖的女子,可另一方面,她又着实可耻地欣赏着她的为人。

    “你在宫里过的如何?”这屋里很冷,被冻的轻轻发抖的遗玉有些走神,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过的如何?阎婉想,山珍海味,锦绣绫罗,高檐华壁,不去计算那些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无视身边随处可见的口蜜腹剑和包藏祸心,喜怒无常的太子,她过的很好,真的很好。

    “还好,”阎婉垂下眼睫,一边收拾着装茶的篮子,一边轻声道:

    “先不说我,太子殿下正在太极宫中同人议事,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王妃若是想逃出去,最好趁早。”

    “咦?”遗玉惊讶地抬头瞪着她,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你要放我走?”

    “是,”阎婉点头,见她面带不信,又低声解释道:

    “王妃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过是在为太子着想,太子眼下正在气头上,难保回宫之后不会对你——你的身份,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死在宫里,日后被人揭了出来,都会对太子不利,我即为太子淑人,当然要为太子着想,现在放你出去,是不愿见太子殿下为了一时之气做出傻事。”

    遗玉觉得这情形有些荒唐,一个曾经恋慕她夫君的女子,为了她现在的男人,提出要帮助她脱身。

    她看着遗玉皱起的眉头,知道不说些心里话,便不能取信于她,于是咬了咬嘴唇,苦涩道:

    “你、你若出了事,四殿下他必不能安,我不想让他难过,也不想他——”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遗玉脸色不好,才惊觉自己冒失了,忙掐住话头,换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有道小门,能从东宫直通向宫外,是东宫内负责采买的内侍平时出入的地方,傍晚时候问侍官索要了出入的腰牌,我可将你偷送出宫去,只是要委屈你藏在拉放喂马饲料的货车里。”

    遗玉听阎婉提起李泰,才信了她的话,虽对她的余情未了有些闹心,但眼下可不是吃闲醋的时候,当务之急,的确是先逃出宫去。

    “你放我出去,太子若是为难你怎么办?”

    阎婉见她肯答应,神色放松许多,“这不要紧,太子殿下对我很好,便是要罚我,也不会重了。等他脾气过去,知道我是在为他着想,就不会再迁怒于我。”

    若非不得已,遗玉实不想让阎婉帮她背这个黑锅,但一想到白日李承乾对她那副要拆吃入腹的态度,便觉得汗毛直立,不想再在这地方多留上半刻。

    “好,我何时能走?”

    阎婉站起身,望了一眼窗外,转身将篮子里藏着的衣裳拿出来交给遗玉,“再等上一刻,你先将衣裳换下,扮作我身边的宫女,我才好送你过去。”

    遗玉点头,动手在阎婉的帮助下换上那身半新不旧的宫女衣裳,刚绾好头发,就听见外头的叩门声。

    阎婉检查了她的穿戴,觉得没有不妥,才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屋外。

    遗玉在东宫这几日,除了太子安排的那间小院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出门便是一抹黑,亦步亦趋地跟着阎婉和另外两名宫女,东转西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夹道停下来,那里除了一辆平板拉的货车,不见其他人影。

    “你先藏在车中,过会儿自会有人来送车出宫,”阎婉让侍女掀开了车上板盖,扶着遗玉跨进车中。

    这存放马匹饲料的车子里味道的确难闻,遗玉被薰地两眼发花,但还是谨慎地蹲坐在地面,抬头看着头顶上面容模糊的阎婉,心中感慨,到了这个份上,伸手救她的却是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

    “多谢,淑人今日搭救之恩,遗玉莫不敢忘,来日必报。”

    背着月光,遗玉看不清阎婉的脸,只听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将车厢从她头顶盖上,于是眼前又成一片黑暗,耳边静下,也不知阎婉是否已经离去。

    一盏茶后,她听见外面多了几个陌生的声音,然后装着她的货车一动,辘轳地被人推走。

    阎婉躲在夹道墙角,看着那货车走没,脸色复杂十分,一声轻叹溢出,身后侍女听见,轻声劝道:

    “小姐不要多虑,魏王即已回京,必到宫中要人,若不趁早将她送出去,交到汉王妃手中,错过了这个机会,您想要为小王子报仇,怕是再没有机会。”

    “我知道。”

    阎婉轻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奈何生不逢时,因为维护皇室和家族的颜面,被迫早夭,在宫里女人的妒心之下,她在落胎之后,没有意外地坏了身子,太子的子嗣有许多,然这却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多少个日夜,她曾想,假如六月的那个下午,她没有应邀到百花园,没有到舒云阁赴约,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心仪多年的男子,可以给他生儿育女,用时间一点点融化他的心房,陪伴他终老

    可惜,没有假如。

    她憎恨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憎恨那两个冷眼将她置于火坑的女人,更憎恨的,是自己的懦弱还有无能。

    是夜,太极宫中,下午称病未去给凯旋的将士接风的李承乾,不像往常待在书房装模作样,而是左手拥着一名宫娥,右手揽着一名姬妾,看着殿上宫廷舞女们翩翩起舞,一杯接着一杯灌酒入喉。

    “启禀太子殿下,魏王刚到宫门前,已被护卫拦下。”

    “好,拦着他,不许他进宫,”李承乾大笑一声,他岂会不知李泰来意,早就吩咐了守卫不得放行。

    初闻李泰立功回京,叫坐等他落败的李承乾既惊又恨,眼见李泰一朝翻盘,他如何不怒。但这长安城眼下是他在做主,是他这太子在监国,他不许李泰进宫,他就得站在宫门外吃风

    打了胜仗如何,立了军功又如何,就连自己唯一的女人都保不住,还不是废物一个

    “哈哈哈”李承乾如此一想,自觉畅快许多,将身边姬妾狠狠揉捏了几下。

    “太子殿下,您再和一杯嘛,”那姬妾身份低微,平日不得宠,今天偶被太子点名作陪,当是使劲浑身解数纠缠,也不怕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献媚,投怀送抱,只差没有当场宽衣解带地勾引。

    李承乾心有邪火,被她诱了几下,便呼呼喘着气,将人拦腰一抱,进到殿后,任凭前厅还在歌舞,就这么荒yin地行了好事。

    颠鸾倒凤足去半个时辰,餍足后,正享受着姬妾温软小意的擦洗,忽听门外尖声禀报,还没等他应声,就有一名小黄门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跌跌撞撞跪倒在地上,尖声道:

    “太子殿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魏王招来大量兵马,围堵在皇宫门外,声称要为先前被污蔑通敌谋反的事讨个公道,要殿下出城去见呢”

    闻言,万没料到李泰会猖狂如斯的李承乾大惊失色,一脚将缠在身上的姬妾踹到榻下,赤身下床,揪着那小黄门的衣领道:

    “他带了兵马来?带了多少?”

    “护卫说、说少有五千。”

    五千,皇宫里每日轮守的禁军,也不过三千之数,若在平常,哪能容得这么多兵马进城,可今日不同,远征高昌的军队刚刚归朝,还未散去,李泰大督军一职未卸,又曾带领这支威武之师出生入死,一呼之下,怎无百应。

    想通这点,李承乾这时才晓得脸白,冷汗唰唰下来,破口大骂:

    “李泰小儿他这是要逼宫篡位不成!快、快派人到大明宫,去请姑母,去请父皇”

    五千大军堂而皇之地围堵在宫门口,历史上有多少此等杀兄代位的例子,李承乾此时惊恐交加,完全没有多想,岂有自省过,若不是他宫里留了一个不该留的人,又怎能招来这等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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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四章 大祸(求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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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皇宫之内,无人能眠,魏王带领五千兵马,围堵在城西的安福门下,离太极宫外的承天门仅有两百丈。

    这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各宫各殿主人耳中,后宫人心惶恐,不少妃嫔都以为将要变天,竟是趁夜收拾起了细软。

    宫中禁军得到警报,早已纷纷调动转向西门,为防止外面的兵马涌入城中,竟不敢开城门。

    北衙禁军钟照南匆匆赶到安福门,安排了几队弓箭手悄悄登上城墙,藏于壁后,他自己立于城门之上,低头看着城下火把攒动,黑压压的人影,想到这是下午在金光门迎回那支浑身血气的军队,便觉得头皮有些发紧。

    城下全是人,密密麻麻的站着,目及之处,不是人头,就是火光,钟照南根本看不清李泰身在何处,只听见有人义愤填膺地洪声高吼:

    “大督军领我朝将士征战西域,浴血沙场之际,太子殿下却污蔑他通敌叛国,借机搜刮了魏王府,构陷诸多忠良,四处通缉大督军亲眷,使其妻儿奔走,今日我等十万大军凯旋回朝,魏王府仍旧封禁,文学馆不开,太子亦避而不出,视而不见,是何用意!敢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一个公道,解我数万将士不平!”

    话音一落,城下立即响起数千人呼应,声势浩荡:

    “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请太子现身一见!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钟照南耳朵被这声浪掀的嗡嗡作响,冷汗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张张嘴,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奈何下面人声鼎沸,根本就听不到他说话声,直到下面有人发现城墙上多了人影,抬手一喝,人立静,声立停,整齐划一,足可见军纪之严。

    “城上何人!可是太子殿下!”这不是刚才那个带头质问的声音,但嗓音一样大的如鼓。

    “众将且静,我乃北衙钟照南!”钟照南不得已也扯开了嗓门,生怕下面听不清楚,“此时夜深,太子早已安歇,还请众将稍安勿躁,先行退去,至于魏王一事,明日早朝自会商议。”

    他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下面有人喊了一句“不是太子”,很快滴,冲天的人潮又再次爆发响声,将他后半句劝告掩盖过去,根本就不听他劝说。

    正急得焦头烂额之时,身后有人搭肩,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钟将军,太子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将城外兵马退去,您且速办,迟了太子降罪,谁都担待不起。”

    闻言,钟照南脸色涨成猪肝,差点一口血吐出来,真想让太子自己过来瞧瞧这下头的兵马,看他还能不能轻巧地下达这样的命令,不吓的尿流。

    他难道就不想赶紧把人驱散,若是可以,他大可以挥手下令弯弓放箭,将城外的兵马当成是谋逆的叛军给处置了,可他能吗?面对一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凯旋归来的功勋之军,他敢吗!

    钟照南不敢先动手,他又怕城外的兵马忍不住闯门,就这么担惊受怕地立在墙头,头一回后悔起担了这个风光无限,却有苦不能言的职务。

    “啪!”在精神高度紧绷的关头上,钟照南反手甩了前来传话的小黄门一巴掌,在对方的惊恐中,厉声道:

    “去,去请太子殿下来!迟了等外头攻进来,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那小黄门吓的连爬带滚地下了城墙,跑没了影,钟照南转过头,面色沉重地看着城墙下渐渐骚动不安的军队。

    远征军不肯退去,禁军不敢贸然,两军对峙于安福门前,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钟照南以为自己快被逼疯的时候,救星,总算来了。

    “大人、大人,平阳公主到了。”

    ***

    平阳听闻急报,皇上卧病不起,只能由她出面,匆匆由大明宫赶来,从东门进宫,一登上安福门的城墙,看到眼前一幕,现出怒容。

    她大步走到墙边,没有理会迎上来的钟照南,要过一旁禁卫手中已经引燃的强弓,点足跃上墙头,现于月色之下,挽弓、搭箭、扣弦,一气呵成,一声厉斥,手中火箭蹿飞,射向城下人群:

    “放肆!”

    “放肆!”

    “放肆!”

    带着嗞嗞火星的羽箭精准地落在人群当中,虽没有伤到一人,却成功地抑制下方骚乱,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夜空里,只回荡着一人怒吼:

    “吾乃李唐三公主平阳!是谁让你们在皇宫门外大呼小叫!李泰呢?让李泰出来见本宫!”

    平阳在军中的威信,比肩卫公与敬德,虽她多年不出,但当过兵的,哪个没有听说过她当年事迹,一个女子,带兵征战四方,手刃敌人无数,拥父兄两朝帝王,堪称当世第一巾帼。

    一听说她的名讳,城外兵马立即骚动起来,口耳相传:

    “是三公主...是三公主来了...”

    “三公主...”

    有平阳坐镇,半盏茶后,早已汗流浃背的钟照南,总算在城下,见到了今晚的兴师动众的祸首魏王。

    “李泰在此,拜见姑母。”

    李泰骑在马背上,从自觉分开的人群中现身上前,他身上还穿着白日未曾换下的盔甲,满面风霜,鬓角微乱,如同今朝刚下战场,一手挽缰,冲着城墙上独立的平阳揖手。

    他声音不大,是借着内力传上,平阳和站在她脚下的钟照南都听的清楚。

    “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姑母,”平阳见他肯出面,就知道事情还没有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李泰,许是为了争一口气,而不是想反。

    于是她垂下手中弓箭,怒色稍减,仍旧没有好脸,“本宫知道这一次是承乾冤屈了你,可你深夜带着这么多人堵在宫门前,可有想过你正卧病在床的父皇?你且先带人回去,不要冲动行事,此番你立下汗马功劳,本宫会帮你讨个公道,该给你的一样不会少。”

    她语带双关,试图安抚李泰,暗指身在她公主府里的遗玉,是还不知,人早就被李承乾强行请到了宫里。

    而李泰非但没有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反而坚持初衷:

    “只求太子现身一见。”

    “明日早朝,你自会见到他,何必急于一时。”

    “只求太子现身一见。”

    看李泰如此固执,平阳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若是为了意气之争,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了太子,又褒奖了他,已经给足了李泰面子,为何他还坚持要见太子?

    莫不是承乾又做了什么惹到他?

    平阳生疑,望了一眼城下马上的李泰,纵身落回城墙里,不理钟照南,对着那个到大明宫请她来救火的内侍问道:

    “太子现在何处?”

    那内侍是李承乾身边的红人,知道袒护主子,结结巴巴答道:“太子身、身体不适,在太极殿内休养。”

    平阳一听就知道是谎话,她可不是那些文静的妇人,揪着那人衣领,把他拎到城墙边上,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冷声道:

    “本宫再问你,太子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举,如实禀报,若再瞒谎,本宫就将你丢下去。”

    耳边风声蹿过,斜眼一瞧高高的城下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内侍吓得两腿打颤,一害怕,就把他知道的一件秘闻招认出来:

    “太、太子几日前请了魏王妃入宫。”

    闻此言,平阳两耳一声嗡鸣,顿时想到遗玉是在她到大明宫伴驾这几日被强召进宫。

    她暗骂一声糟糕,太子的心性她再了解不过,心胸狭窄,又是一个好色的,这魏王妃落在他手上这些时日,恐怕已是被——

    平阳越想脸色越青,当即就明白过来,李泰一反稳重常态,刚刚回京,就冒然带兵围城到底是为哪般。

    她心中将李承乾骂了个狗血喷头,若是他人这会儿在面前,保不准一脚踹上他心口。

    那卢遗玉对李泰来说如何,长安城里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看的清楚,心中有数,他为她开罪了长孙家,在京中流言魏王妃不孕之时,还是断然打发掉了几次联姻的好机会,他领兵出征之前,更是特意将人送到河北去躲避,这份爱护,难道还做的不够明显吗?

    这要是李泰没有立功回来,也还好说,可他这次立下的战功非同小可,被数万将士拥护,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太子却哄了他爱妻入宫,被人找上门还不肯见,这不是逼着他谋反吗!?

    想到这里,平阳恨恨地咽下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

    “来人,到太极殿去,将太子带来!将士凯旋,此等大事,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得给本宫爬下床!”

    知道这次是太子闯了大祸,眼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但愿遗玉人在宫里平安无事,若不然,这李泰要闹起来,还不得把长安城翻过个儿来。

    “李泰,本宫已让人去请太子,你稍安勿躁,等候片刻。”

    城门下,李泰低应一声,表面无异,攥着缰绳的拳头握紧,绳子不堪忍受发出的嗞嗞响声,让人耳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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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五章 连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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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安抚下李泰,派人去请太子,又陪着城下将士等候了足有半个时辰,因而见到李承乾黑着一张脸,慢腾腾地登上城墙,出现在她面前,平阳心中的暗火,大概比李泰少不了多少。

    “姑母。”李承乾闷声唤了一句,停在那里。

    “李承乾,”当着墙垣上众多禁军的面,平阳直呼了他的姓名,脸色很不好看,“本宫不管你心里是有什么气,你现在就把人给李泰送过去,待你父皇病愈之后追究起来,本宫还可帮你说上两句话,若不然,酿成大祸,本宫第一个掀了你的东宫之位!”

    听这不留情面的厉斥,李承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平阳竟会堂而皇之地就拿东宫之位威胁自己。

    “好、好,你们一个个就知道偏帮着他,宠向着他,以前是,现在也是,”李承乾低下头,自语般喃了两声,垂在身侧的臂膀夹紧,竟然是对着平阳冷笑了起来,道:

    “姑母说的,我怕是办不到。”

    平阳眉心一突,“这是何故?”

    “人早就被我杀了,我拿什么给他。”

    平阳怔忡了一下,眼中怒火狂涨,一把扯过李承乾衣襟,按着他的脖子,大力将他压向城头。

    “你看,你看看下面是什么,畜生!”

    李承乾被迫望向城下,只见人山人海,火光之处,皆是兵马,枪矛森森,欲覆山城,此去一个时辰,城下的兵马越聚越多,早已不只五千之数。

    城下有人眼尖,看到了城头上的人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太子来了”,随声迎合,接二连三,片刻成浪。

    “太子出来,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太子出来!”

    “还大督军公道!解我不平!”

    ......

    “看到了?”平阳将脸色苍白的李承乾从城头上拉了回来,“若是李泰知道你把他的人杀了,大军要是攻打进城,慌乱中,谁能保你小命?”

    “他、他们不敢,这是谋反,这是谋反!本宫是太子,他们这是死罪!”

    平阳目光一暗,摇头道:“征伐沙场的战士,最无畏的,就是死。”

    她看着李承乾恍惚的神色,心中百苦,她最不愿看到就是兄弟之间的兵戎相见。

    “李泰心志之高,积势已久,你父皇早料他不甘隐忍,故而许之远征,以他皇子之位稳定军心,假若他此次不利,便挫他的锐气,假若他得立功劳,则正好以他这把利刃开疆护国,果不其然,他解了突厥西患,又破了西域通道,立下大功。”

    “早先,你父皇就防着他万一得胜,回朝会不利于宫廷,故下诏将他妻女从河北召回,一来是怕有人心怀不轨拿她做文章,二来是想借此牵制李泰,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只等远征军退回各道军府,便可无虞。”

    “皇兄早觉身体不适,故而染病之初,就将监国之责交由你,想要你这太子坐镇朝中,培养威信,后来他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迁往大明宫静养,为怕你借机为难魏王府,等李泰回来不好收场,故而事先派人送信洛阳,要我适时回京稳定局面。”

    “恰那魏王妃来找我求助,我才知你被皇兄言中,果然为难了魏王府,于是顺势护她回京,将她一家护于我公主府门下,待那李泰回来,好歹不会因你封了他的魏王府闹大,岂料——”

    平阳深吸一口气,抑不住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岂料棋差一招,你父皇前日病危,我赶赴大明宫去侍疾,来不及交待府中,却被你这混账东西抓住间隙,将他爱妃弄进宫里。这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他得胜归来,战利品中定然存有大量粮草以备不时只需,足够万军多日之用。眼下是入冬时节,正逢南北军府兵力来往调度,是京中兵力最弱之时,不过一万人数,你叫他们怎敌李泰这支凯旋之军?”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假若被他得知爱妻已经丧命,这一把火添上去,他有大军拥护,无你父皇主持大局,你当他真不敢反吗!“

    李承乾听平阳这一番前因后果道来,脸上早无血色,他会扣留遗玉在宫里,就是想出一口恶气,却不曾想过会因为一个女人,反倒给了李泰谋反的借口,惊慌之下,拉住平阳衣袖道:

    “姑母,您手中不是还是一支兵马吗?”

    “远水难解近渴,”平阳紧皱着眉头,将目光转向城下,稍息,道:“现在只能施以缓兵之计,先将李泰劝退,莫不能让他知道魏王妃已死。”

    为私己,平阳恨不能将害了她故交之女的太子一掌毙了,但为家国,她却必须要稳定局面,不能让长安大乱。

    “我现在亲自带你出城去同李泰对谈,你就告诉他,魏王妃已被送往别处,不在宫里,再许他三日之约追回,承诺将人送还,先拖住他,京兆南山有一藏兵之处,当朝只我同你父皇、舅父三人得知,兵符在你舅父手中,待我同他商议,调兵遣将。”

    李承乾心中有鬼,听到平阳这么说,心中一番较量,更怕日后被平阳发现他谎称遗玉已死,兴师动众,当下决定回去就把遗玉灭口,绝不能让她活口。

    “好,我听姑母的安排。”

    于是,在平阳的随同下,禁军冒险将城门打开,将她同太子送到城外,同李泰面谈。

    ***

    城外风声嗦嗦,人影攒动,李泰看着将视线从率先露面的平阳,移到她身后的李承乾身上,凌厉的目光霎时又盛几分。

    “李泰,本宫已知你今夜来意,”当着众多人面前,平阳知道不好将话说明,“你皇兄有话要对你说,你且听罢,再做打算不迟。”

    说罢,她推了推李承乾上前,后者在城楼上听过她嘱咐,便闷声闷气对着李泰揖手道:

    “四弟,是为兄思虑不周,冤屈你通敌,又私取了你府上一样东西,你而今上门索要,本当归还,可她现已被我送往别处,不在宫中,你且稍安勿躁,给为兄三日之期,定将原物寻来奉还。”

    平阳看李泰只是微微皱眉,显然半信半疑,知道还得自己发话,于是道:

    “有本宫在此,你还怕他诓你么,你先带人回你的魏王府去,那封条撕了就是,谁敢说你半句闲话,就让他到本宫面前来。当着众军的面,本宫给你放下一句话,三日过后,你皇兄若不将‘失物’归还,给你一个交待,本宫任由你问他讨债,再不理此事。”

    她见李泰还不动事,心中焦急,板起脸,又加了一把火,“孰轻孰重,你可要想清楚,有得必有失,就看你知不知进退了。”

    平阳知道自己这是在赌,赌李泰心里,遗玉的分量如何,只要他偏念这份情意,为了遗玉的安危,就会多等这三日,若他一意孤行要在今夜,那只有怪天意如此了。

    “就依姑母之言,三日之后,日落之前。”

    李泰放下期限,抿起唇,调转马缰,回头没入兵队自觉分散的道路中,手一抬,沉声道:

    “众将听令,扎营金光门外,等候三日。”

    ***

    解决了安福门危难,告别了前去同长孙无忌要兵的平阳,李承乾匆匆赶回东宫,先跑到阎婉住处。

    “婉儿,带本宫去见那女人。”

    阎婉看着神色狼狈的李承乾,低眉顺眼地摇头道:

    “殿下,迟了,一个时辰之前,婉儿已将她放走。”

    “什么?”李承乾大惊失色,“你放了她?放去哪里?”

    “她应早已出宫,至于她出宫后去了哪里,婉儿不知。”

    “贱货!本宫让你教训她,你竟胆敢放了她!”

    李承乾甩手就给了阎婉一巴掌,又一脚踹翻了边上的花架,花盆跌落,应声而碎,泥土洒了一地。

    阎婉伏在地上默不吭声,李承乾发了好一通脾气,才闷着头坐在软榻上,考虑对策。

    遗玉被这么放走,肯定是要去找李泰,等李泰寻到了人,他瞒哄平阳的事不就被拆穿了?

    再或者,李泰假意寻不到人,故意等到三日之后带兵逼宫!

    脑子里晃着在城外李泰要吃人的眼神,李承乾越想觉得这可能性大,又因平阳在城墙上威胁他要废他太子之位的话心生忌惮,就这么盏茶的工夫,心思百转千回,一咬牙,自觉不能坐以待毙,当即丢下阎婉,起身到书房写密信,让贴身的侍卫连夜送出宫去。

    ***

    再说三更之时,两军对峙于安福门外,遗玉却被拉饲料的货车送出了宫门,在朱雀东大街一条小巷中卸下。

    遗玉在车中蹲坐许久,被臭味熏的头晕,腿脚麻木地被人从木板箱里拉了出来,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被人推搡着走进巷子深处。

    “咳咳,你、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架着她的两名仆妇并不回答,那拉车的太监低头跟在后头,直接把她送进了巷尾一间小门,连拖带拽,推进院子里一间屋里。

    遗玉冷不防被推了一下,踉跄地跌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忽听这屋里有人轻笑,抬头一看,惊见一张熟人的脸。

    “咯咯,”长孙夕蜷着腿坐在一张与这简陋的房间不符的湘妃榻上,抱着手炉,看着坐在地上的遗玉一脸愕然,波光流动的美目,里说不出的得意:

    “那个蠢女人,还真是瞒着太子表哥将你送到了我这里,她还以为我看不透她那点小伎俩,祸水东引,殊不知,我要的就是你这个祸水。”

    遗玉见到长孙夕,前后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咳,原来这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做鬼,难怪...”

    难怪太子会趁着平阳不在,冒然召她进宫,这里面,少不了长孙夕在旁煽风点火,若论借刀杀人,她见过的女人里头,最厉害的就属眼前这一个。

    仿佛知道遗玉心中所想,长孙夕斜睨着她,好心情地调侃道:

    “不错,确是我说动表哥拿你泄愤,再哄阎婉背着太子趁机将你送出来,怎么样,在宫里这几日住的舒坦么,太子他对你可算温柔?咯咯咯...”

    明明生了这么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可人品却坏到了骨子里,遗玉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她同长孙夕之间是怎样恶化到今日这个地步,以至于她要像一条跗骨之蛆般地纠缠自己。

    “我不懂,你若只是为了要害我,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将我送进送出,究竟是何用意?”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长孙夕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道:“李泰已经归京了。”

    忽闻此讯,遗玉怔然,心口不听使唤地噗噗跳了起来,然而面上喜忧参半,像是不知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我再告诉你,李泰打了胜仗,侯君集灭高昌,他就驱逐了盘踞在碎叶川以南的突厥人,打通了西北要道,至于先前太子诬陷他通敌陷军,则是误会一场。他立下如此大功,回京之后,本该享尽殊荣,可是因为你,这一切全都毁了。”

    长孙夕笑容收起,冷眼盯着遗玉,道:“我就说你是个扫把星,早晚要连累他的前途,他为了你,一个时辰之前竟然召集兵马,公然围困皇宫。”

    遗玉顿时瞠目结舌,亲耳听到李泰为她倾军围城之举,只觉心若擂鼓,一时不能对答。

    “表哥也是个没出息的蠢材,皇上病重,将监国之任交由他手上,他不思进取,趁机图谋大业也就罢了,反而以为稳坐东宫,目光狭隘,只一心想要除掉李泰,错过了逼宫的好时机。”

    “现在可好,李泰动兵,皇上卧病不出,眼下在宫门外做和事老的是平阳,她肯定会猜到问题出在你身上,表哥交不出人,李泰不会善罢甘休,京中兵力不足,平阳最多拖上两三日,最后他们还是要打起来,等战事一起,李泰就是谋反。”

    长孙夕故意咬重了“谋反”二字,满意地看见遗玉变了脸色:

    “我爹手中尚握有一支秘军,从南山赶来最多三日,平阳肯定会借这支兵镇压李泰,介时战起,李泰若是势弱便罢了,若是他势强,我就将你交给平阳,她为护长安,肯定会拿你威胁李泰,你想不想知道,他是会选择战,还是为你降呢?”

    遗玉打了个寒噤,难掩心中惊涛骇浪,这女人竟是要借着她,将三军玩弄于股掌!

    她原以为长孙夕只恨自己,不想她现在连李泰都要害。

    “我总算知道为何殿下会不喜你,”遗玉讥诮道,“你这样的女子,阴险狠毒,发起疯来像条狗一样,看到谁都想咬上一口,殿下喜欢的是我这种温柔贴心的女子,故而会对你厌烦,连听我偶尔提起你,都要皱眉头。”

    看遗玉眼中毫不掩饰地嫌恶,长孙夕眯了眼睛,心头恨起,走下榻,上前蹲在遗玉面前,揪住她颈后的头发,向后拉扯,使得她因痛仰头,看向自己,诡笑道:

    “不要试图激怒我,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他是怎么被你害的身败名裂,你要怪,就只能怪你为何要回来。”

    语毕,长孙夕松开遗玉的头发,在她肩上蹭了蹭掌心,站起身,领着两名粗壮的仆妇朝门外走去,吩咐了那个从宫里将遗玉送出来的太监:

    “阿五,看紧她,不要让她寻死。”

    “是。”太监反手将门关上,落了锁,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屋内,遗玉咳嗽了一阵,等腿脚上的麻木缓解,她才缓慢地站起身,看了一眼屋里快要熄灭的油灯,抚着胸口蹒跚走到透光的门边坐下。

    “唉...”

    ***

    十一月初三,太子称病,未能早朝,众臣多有听说昨晚福安门外发生的事,人心慌乱,聚在承天门外相互打听确信。

    只当李泰是为了一口气,才向太子发难,孰知内幕如何。

    金光门外驻扎的万人大军太过显眼,不到中午,便闹了个满城风雨。

    魏王府拆封,李泰回府,闭门谢客,就连河间王李孝恭找上门,都没有见。

    翡翠院被人搬洗一空的书房中,李泰坐在收拾干净的书桌后,翻看着一叠积压多日的书信,阿生从外头走进来,轻声打扰:

    “王爷,小郡主已从公主府上送过来了,要不要属下让秦姑姑抱来给您看看?”

    李泰翻页的动手停顿了一瞬,淡声道:“不用。”

    阿生抬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破皱的字条,两手递过去。

    李泰接过,一扫入眼,嘴唇便轻抿起来,捏着那字条的手指使了使力道,终究没有撕碎,而是收在了袖中。

    “传我令到城外......”

    ***

    平阳顺利地从长孙无忌手中借到兵符,两人商议之后,做好万全准备,只要三日之后,李泰敢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包抄围剿,一一算计。

    事不宜迟,初三这天上午,平阳便派了心腹出城,带着兵符到南山调兵,她则在京中坐镇。

    她这都一切都安排周详,只需等上两天,便能将长安城的局面重新稳定下来,可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她忙碌了一日,准备上床休息时,却突然得到了一个糟的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启禀公主,城西忽有大量武人聚集。”

    平阳困意顿消,紧张道:“他们往哪走?”

    “似是延康坊的方向。”

    平阳念头一转,猛捶了一下床铺,“坏了!”

    “公主?”

    “速去调集府中护卫,半盏茶后在前院领命,快!”

    事关紧急,平阳顾不得更换衣物,随便扯了一条披风系上,摘下墙头一直用来装饰的配剑,风声大步地走向门外。

    从城东赶往城西,快马也需半柱香,就是这么大点工夫,等平阳感到时候,还是迟了一步。

    魏王府门外,灯火阑珊,大门敞开,门前血气冲天,地上七零八落地掉着染血的刀剑,不断地有人扛着残缺不全地尸体从府里走出来,丢到路边,还有活口,都被死死地捆了,推到墙角。

    李泰就站在门外,穿着一身单薄的绸衫,披散着头发,托着一只被草草包扎起来的手臂,面容从容地看着门前的情景。

    听到马鸣声,转头看见怒气冲冲地纵马跑近的平阳,掀起眼皮,道:

    “姑母,太子派人夜袭于我。”

    平阳盯着他还在往外渗血的左臂,强自镇定道:

    “是不是误会?”

    李泰扭过头,阿生会意,就让侍卫从墙角拎了两个五花大绑的武夫出来,丢到平阳面前,抬起他们下巴,让他们仰头露出脸。

    平阳一看这两人,脸都绿了,就是她不常在京里,也认得这当中有一个人是李承乾身边的卫士。

    阿生脚尖一抬,踢中一人小腹,疼的那人趴跪在地上,“说!”

    平阳一闭眼,此情此景,还用多说什么。

    ......

    十一月初三日夜,太子派五十壮士夜袭魏王府,为魏王所察,事败。

    当夜,大明宫外,遭遇百名刺客闯入,侍卫死伤,阻于望仙门外,后被早早埋伏在城东的远征军赶到,伏诛。

    事举,经连夜审讯,查为太子承乾所为,有城阳公主驸马杜荷,汉王李元昌,长广公主之子赵节等人参谋。

    魏王拥兵,以迅雷之势,于第二日凌晨分别闯入东宫,城阳公主府,汉王府,将太子一干人等捉拿。

    ***

    早晨,遗玉正蜷缩在墙角,披着一条破毯子入眠,紧锁的大门忽被人拉开,冷风灌进来,一下就把她吹醒。

    抬头一看,长孙夕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不住地往门外看,一挥手,示意守门的那个太监:

    “带走。”

    “是。”太监上前,将浑身疲惫,毫无抵抗之力的遗玉扛在了肩上,跟着长孙夕快步离开这小院,上了门外等候的一辆马车。

    坐在车上,遗玉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长孙夕,见她发鬓微乱,穿着很不得体的灰裙褐衫,一副民妇打扮,忍不住嘲道:

    “皇婶这是要下地去干农活么?怎也不带上锄头。”

    那太监阿五就坐在车门口,听她笑话,低下头去。

    “闭嘴,”长孙夕揉着发疼的额角,冷笑道:“不要急,你就快派上用场了。”

    “我心里一直很好奇。”遗玉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

    长孙夕睨视她,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什么。”

    “那年平阳公主生辰之日,你可曾后悔同我打了那个赌?”

    一杯酒,向危机四伏的宴会上走,一杯酒,向后半生的姻缘走,她选了向前,为了情爱冲动,同李泰一起分担危险,而长孙夕选了向后,为了仇恨冲动,毁了她的后半生。

    “......”长孙夕僵着脸,没有作答,转过头,掀开车帘去看外面动静。

    “不想回答就算了,”遗玉揉了揉睡得发酸的脖子,对着面色阴沉的长孙夕,轻声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没在意她倾身上前,长孙夕头也不回,不耐烦道:“什么?”

    呼吸吹到耳边,使得精神紧绷的她打了个激灵:

    “我回长安,其实就是为了帮殿下把太子扳倒。”

    长孙夕转过头,看向遗玉近在眼前的脸孔,她身上气味难闻,脸颊脏污,嘴唇上尽是干皮,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清明。

    “你刚才...说什么?”

    遗玉不再说第二遍,笑了笑,坐了回去。

    长孙夕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似乎是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慌声道:“阿五,将她捆起来,捆起来!”

    那太监阿五没动,扭头看向遗玉。

    “把她的嘴巴堵上。”

    “是。”

    长孙夕来不及适应这突变,就惊恐地看着那跟了她四年的护卫,飞快地伸手点了她的穴道,掏出一团软布塞进她嘴里。

    马车辘轳,一直到了大理寺衙门口,浑身僵硬的她被丢下车之前,就只听见遗玉最后一声低语:

    “有一句话你不该忘记,我的运气,从来都比你好。”

    躺在冰冷的街头,一身民妇装扮准备逃出城的长孙夕,瞪着一双眼睛,不明白这一次她又是输在哪里。

    恐怕有些秘密,一直到死她都不会懂。

    遗玉坐在马车上,接过阿五递来的披风,包裹住冻得发硬的身体,放松了身体靠在车壁上,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正在给她煮茶的阿五,回想起这短短几日的历险,不由唏嘘:

    “多亏了有她掺和,太子才会这么快沉不住气。不过他们都当我是傻子么?十万大军回朝这么大的动静,长安城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不是中途被人拦截,就是根本没人传回来。我从那时就嗅到阴谋,怕自己身陷囹圄,弄巧成拙,特意派了一个不起眼的家仆送了那封藏字信去求助,那晚我被阎淑人送出宫,本已不报什么希望,还好,还好那信送到了,阿五,多谢你。”

    “小的不敢当。”

    “若是你能见到我大哥,代我告诉他,我十分想念他,很快,很快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

    (感谢亲们这两日的粉红,今天多发点,一回解决了,省的亲们头疼脑热的,剩下疑点明天披露,大家也可以随意猜测。感谢近来送和氏璧的亲们,冷凝冰清、夏沁、pdxw,都是熟人,下回叫小名,哈哈。惯例还是先发,后找虫。)

第三二六章 势大

    马车在魏王府门前停下,遗玉下车之前,在车里将头发衣裳收拾了一遍,闻着自己身上一股奶腥,快要馊掉的味道,这才有些后悔没有在路上找家酒楼收拾一番,可这会儿都到了门前,再让她往别处拐,她又不愿。

    “王妃,小的就送您到这里,首领交代您,时机未到,最好是先莫联系。”

    遗玉点点头,她能猜到大哥这一次出手帮她是冒了风险的,她一手拨开车帘,松了下了肩膀,呼出一口气。

    “我走了。”

    她一蹦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再转过头,那送她来的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渐渐驶远。

    她回头大步地走向王府门口,还没到跟前,就听见一声惊喜交加的呼喊:

    “主子,是主子回来了!”

    平卉一惊一乍地拉扯着平云迎上来,看样子两个人是在门前等了好半天。

    “主子,您、您这是从哪回来的,怎么弄成这样——”

    遗玉见两个丫鬟要哭,忙推着她们肩膀往门里走,守门的侍卫恭敬地行了礼,对她一身狼狈是视而不见。

    “谁让你们等在这儿的?”

    平卉擦了一下眼角,抖开貂子里的红绒披风搭在她肩上,面色怪异道:“是李管事,王爷说您今天回来,李管事就让奴婢们在前院等着。”

    丫鬟们好奇李泰的先见之明,遗玉却不意外,昨日她让阿五送信去给李泰,已报过平安。

    “王爷在哪?”心里好些话想对他说,害怕的,担心的,喜悦的,不安的,捂都要捂不住了。

    “主子您不知道,昨晚上府里遭了刺客,王爷一宿没睡,天明时候回来了一趟,见您没归,就又往大理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遗玉脚步一顿,顿时失笑,她才从大理寺衙门口前头绕了一圈回来,这不是错过了么,也好,容她收拾收拾,这个样子见他,她也不乐意。

    “主子,小郡主可想您了,见天儿地睁着一双大眼在屋里瞅人,看不着您就哭,您要不先去看看孩子?”

    “你们闻我身上味道,还不熏了她,赶紧去烧水弄吃的,让我洗洗再填饱肚子,可是要饿坏你们主子我了。”

    “唉、是是。”

    ***

    痛痛快快地躺在翡翠院的大池子里泡了个澡,遗玉多日没能合眼好好睡上一觉,就由着一群贴身的丫鬟,前后围着侍候她擦背洗头,舒服地差点睡过去,因而没注意到她们搓洗时见到自己脖子上未消的牙印和耳根几处红痕时候,脸白哆嗦的模样。

    洗好澡,遗玉着急看孩子,屋里暖炉烧的旺,她套了一条长衫便走出来,秦琳已经抱着小雨点坐在妆台前头,拿着一串亮晶晶的珠花逗她玩。

    “快给我抱抱,真是想死个人。”遗玉坐下来,将女儿接过去,低头就往她脸上乱拱,“小雨点,小雨点,想不想娘亲,娘亲好想你啊,让娘亲亲,么!”

    五个月大的孩子,手脚都有力气,小手推着遗玉贴紧的脸,嘟嘟噜噜了几下,大概是嗅到母亲身上的奶香,认出人来,嘴里“啊啊”地叫着,片刻后,竟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遗玉吓得赶紧松开她,放在大腿上,以为是尿了,手伸进粉皮的小被子里一摸,光溜溜地,没有湿啊。

    “饿着了,许是知道您要回来,早上喂东西都不愿吃。”

    听秦琳的话,遗玉赶紧将衣裳拉下来,将她抱好,小家伙自己就嗅着味道,啊呜一口咬了上来,两手扒拉着,使劲儿吮起来。

    小雨点喝奶的工夫,遗玉简单对秦琳和几个竖着耳朵等听的丫鬟们编造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该省略的,一句没有多讲:

    “太子召我进宫,是想问王爷通敌一事,我个妇人家知道什么战事,就敷衍了他几句,想他是不甘心,才将我扣下来,后来东宫有位淑人,与我相熟,就走了小门将我送出宫,我怕回来的早还会被太子难为,就故意在外头留了几日,今早上听说王爷回来了,还打了胜仗,这不就赶紧回王府了。”

    应付完了丫鬟们,喂完小雨点,遗玉更衣后,又用了一顿丰盛的早膳,吃饱喝足,困意上来,因为想等李泰,不愿睡,就拉着秦琳在屋里小声说话,一边哄小雨点睡觉。

    “主子,杜大人登门拜见。”

    一听说杜若瑾来了,遗玉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坤元录》,李泰这两天肯定没时间处理这个,便将睡熟的小雨点抱到小床上,整了整衣裳,出去接见。

    ***

    遗玉恰恰猜错,杜若瑾并非是为了《坤元录》而来。

    “听说昨夜魏王府遭了刺客,你没有事吧?”

    遗玉咳了一声,“有劳先生挂念,我没事。”她昨晚上都不在府里,怎么会有事,不过想来李泰有所准备,太子的人也伤不到他。

    杜若瑾犹豫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对着遗玉躬身一揖:

    “杜某有个不情之请。”

    两人曾是师生,遗玉怎堪受他大礼,连忙起身,讶异道:“先生这是做什么,什么请不请的,有事您且说。”

    姑且不论杜若瑾要求什么,单凭前阵子满城风雨的时候,他还肯费力从太子手中保护了《坤元录》底稿一事,就够遗玉谢他的了。

    “是这样,”杜若瑾脸色不好地将昨夜大明宫被刺客夜袭,把人抓起来审问过后,牵出了太子逼宫篡位一事,还有一份参与谋反的名单,杜家老二,城阳公主驸马杜荷就在这名单之列,天不亮就被大理寺来人带走。

    “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方才已同城阳公主到大理寺去了一趟,想要见见二弟问个清楚,然被官差阻于门外,听大理寺的官员说,此次负责监督审理此案的是魏王殿下,昨夜偷袭大明宫的反贼也是由王爷手下的兵马抓捕到的,故而想请你陪我走一趟,看能不能请魏王殿下通个情面,让我见上二弟一面。”

    杜荷参与了谋反?

    遗玉是料到了太子会狗急跳墙,可没料到昔日同窗也有份,听见杜荷掺和了此事,她是诧异万分,想了想,不管是真是假,是念旧情还是现故,杜若瑾这个请求她都不能推辞。

    “好,我这就陪你走上一趟,不过有没有用,我就不能作保了。”

    杜若瑾低下头,道:“不论如何,多谢了。”

    刚喂过奶,也不需再换衣裳,遗玉让平彤去取了一条披风,便匆匆地跟着杜若瑾出门,上了他的马车。

    ***

    大理寺监牢

    “李泰,你这个小人!放本宫出去,本宫要见父皇!”

    没有理会李承乾在身后的大喊大叫,李泰接过主簿递来的笔录,边看边往外走。

    “王爷,您看,太子他拒不供认,这该如何是好?”一名主事问道。

    李泰没说话,身后另外一名少卿小声嘀咕道:“这是不认就能了的事么。”

    “过两个时辰再审,适量用刑。”李泰道。

    对太子用刑?

    几名官员对了个眼神,没一个敢说不合宜的,现在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哪个不晓得魏王有三万精兵在金光门外驻留,皇上病重,太子倒台,眼下这长安城里谁是老大,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出了后院的监牢,前庭便有几个人结伴迎上来,看清楚来人,李泰身后的官员连忙行礼。

    “见过长孙大人,房大人。”

    “几位大人。”房乔回了一礼,就地询问起起这几名大理寺职官有关太子谋反一案审查的情况,而长孙无忌指了远处树下,对李泰道:

    “王爷,借一步说话。”

    李泰看了他一眼,便率先走向树下。

    房乔一边打听着情况,一边关心地看向树那边,离的远,听不见他们谈什么,就能看见长孙无忌正比手画脚地对李泰说话,大概说上七八句,李泰才会开一次口。

    就这么过去一盏茶时候,两人谈到了尾,李泰夹着卷宗面无表情地从长廊离开,长孙无忌皱着眉扭头对房乔摇了摇头。

    打发了眼前几名官员,房乔走过去。

    “怎么样?他怎么说?”

    “唉,”未声先叹,长孙无忌头疼道,“魏王态度很是强硬,他说太子行刺他在先,后又威逼大明宫,反贼是他派人捉拿的,这件案子他会和刘大人一同审理,不需我们过问。”

    “呃,你没告诉他,这样不合礼法?”

    长孙无忌摆摆手,“都说了,魏王说他今早进大明宫去请示过。”

    房乔一惊,左右看了一眼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他去过大明宫,那他知道了?”

    皇上身体情况的确不好,前一阵子还偶尔有清醒的时候,这几日是干脆昏迷不醒,太医署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个个都提心吊胆,除了宫里头,知道这件事的满长安不过五个人。

    出了昨晚的乱子,监国的太子都被扣押在牢中,魏王一时势大无人能及,他们原还想着用大明宫那头压一压,可李泰竟是借着今早的乱子,先进宫去探了。

    “唉,知道了,都知道了。”长孙无忌又叹气,同房乔两个人在冷风嗖嗖里干站了半晌,想想金光门外没有散去的三万精兵,就觉得如芒在背。

    这真是世事难料,谁想魏王会立功回京,谁想太子会逼宫谋反,谁想皇上会卧病不起?

    (先发一更,晚点还有一章加更,谢谢小夏,小含,紅豆牛奶冰的和氏璧。)

第三二七章 哪里跑

    (粉红加更)

    太子逼宫是一桩难办的大案,李泰在大理寺耗了半个时辰,才将具体事宜安排妥当,看看时辰,不多留,带着几份卷宗离开,在门口,遇见找过来的杜楚客,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王爷,这一次可是老天都在助您。”杜楚客精神极好,大概没几个人比他更愿意见到李泰得势,他同杜如晦一门关系不亲,因而并不担心被此事牵连的杜荷。

    老天么,李泰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脑海里晃过一张人脸,“谋事在人。”

    “听说您早上去大明宫探望过皇上了?”杜楚客别样关心道,“皇上身体如何,对太子一事可有什么指示?”

    李泰摇摇头,“父皇病重,昏迷不醒。”

    听见这个消息,杜楚客心跳一快,只觉得浑身的血气全都冲往脑门,他努力压住想要往外冒的声音,可还是没忍住:

    “王爷,这、这是机会啊。”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若论文,他们魏王爷编书造册,才名满京,若论武,驰骋西域,杀敌扩疆,这下文治武功都全了,想要登大位,就差出身不行,难及太子之位。

    要是等着皇上册封,那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王爷,但是现在太子倒了,皇上病危,他们手中握有兵权,不趁这个时候争上一把,怕是再难有此良机!

    “父皇还有一支精养的私兵,现应转到姑母手中,真打起来,胜负在五五之数。”

    李泰一盆冷水把杜楚客心头的火热浇灭,“啊,这、这...”

    “不要急,有人比我们更急,”李泰闭上眼,这一句话,不知是在安慰杜楚客,还是自己。

    路上两人没再交谈,直到魏王府门前。

    李泰下了车,杜楚客想想便跟了上去。

    “王妃回来了吗?”路过门口,李泰难得开口同侍卫说上一句话,守门的侍卫受宠若惊,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回来了。”

    “还没回来呢。”

    李泰停下步子,偏头用眼神询问,那两个侍卫对了下脸,一个摸着头冲李泰道:

    “早先回来了,不过又出去了。”

    李泰皱眉,往里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同谁一起?”

    “是莱国公,杜大人,听话说,好像是要到大理寺去。”

    闻言,李泰就这么在门口站了片刻,在杜楚客的惊讶中,沉着脸转过身,又大步上了马车。

    “王爷,您这是上哪去?”

    ***

    遗玉觉得自己这短短七天来所受的惊吓,是比过去在河北待那一年还多。

    她坐在马车上,撩着帘子看着窗外忽闪而过的城郊风景,很想感慨一句:越是到了最后,越是不能放松。

    “这可真够意外的。”

    杜若瑾就坐在她对面,面对她的坦荡,既歉然,又尴尬:

    “抱歉,等魏王退兵之后,我会亲自将你送回去。”

    遗玉觉得自己现在是想气都气不起来,突然有点能理解早晨长孙夕看到阿五翻脸时的感觉,这滋味可真是难以回味。

    “这是谁的指示?皇上,还是三公主?”遗玉扭头看向一脸为难的杜若瑾,“不方便说就算了。”

    不等杜若瑾松一口气,又自顾分析道,“看来皇上真的病的很重。”

    “......”杜若瑾撇开目光,总觉得在她那双清明的眼睛中无所遁形。

    “其实你们多此一举了,”遗玉嗤笑一声,“王爷根本就没打算谋反。”

    李泰的心气之高,怎愿做个反贼,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不动声色将一个个竞争者踩在脚底下,不过是为了有一日能正大光明地接替那个位置。

    在这一点上,谁都没有她看的清楚。

    “我们是——”

    “不过你们这样逼他,说不定他会改主意反了呢。”

    “......”杜若瑾沉了口气,压住忽上忽下的无力感,道:“我知道这样做对魏王不公平,可是长安经不起战乱,哪怕是一点可能。”

    “昨夜偷袭王府的是太子,派刺客到大明宫去的也是太子,怎么你们都没防着他呢?”

    “这——”杜若瑾语塞。

    “好了,不要说了,”遗玉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若真是为了长安的安定,我劝你最好是将我原路送回去,王爷刚刚立下大功,又平息了一场宫变,你们这样防贼一样防着他,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在,何况他心高气傲,怎堪你们一再欺压。”

    遗玉心里有气,怎么这一个两个三个的,都要拿她来威胁李泰,把她拎来拎去的,当她是什么。

    “抱歉。”杜若瑾闷声道,这不是他能做主的事。

    “呵呵,杜兄是块石头,你劝他,不如劝我。”

    一声笑,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马车不知何时在路边停了下来。

    遗玉扭头看着车外探头的人,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喜等在后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莫不是家家都揭不开锅,做王爷的都和国公爷一起当绑匪来了。”

    “哈哈,”李元嘉又笑,拍了拍杜若瑾肩膀,道:“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杜若瑾有些迟疑,他是觉得由自己亲自看护遗玉比较妥当,但在李元嘉的笑容下,又不好拒绝。

    遗玉也不想让杜若瑾离开,毕竟比起李元嘉,她还是觉得杜若瑾比较好糊弄一点,没准被她说动,就放她走了,她更不想让李元嘉留下来,因为觉得这人不好对付。

    可这里不是她说的算,杜若瑾最终还是下了车,换了李元嘉上来,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

    “轩德,是我们不对,你让着她些。”

    李元嘉点了下头,放下车帘,等马车跑起来,才收起一脸的笑容,盯着遗玉认认真真地观察起来。

    遗玉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蹙眉道:“韩王自重。”

    “七日前,京中并无李泰立功的消息传来,你是怎么知道他打了胜仗,是他送了信给你?”

    遗玉眼皮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王爷没有送信给我,我那时也不知道他打了胜仗。”

    “你若是不知,为何会有恃无恐地回京。”

    “有恃无恐?若不是平阳公主相助,我也不敢冒然回京,你也知道,文学馆还有《坤元录》是王爷的心血,我怎能看它付诸东流。”

    李元嘉轻轻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额头,“这里和你一样,都不是摆设,皇姐回京,是因为皇上事先嘱咐,你去找她,并非偶然,我现在好奇的是,你到底是怎样逼的太子先动手。”

    听见这番质问,遗玉心中暗惊,不知是哪里露了马脚,会让李元嘉这个局外人看出猫腻。

    “你十月回京后,见过的人,我这里都有一张名单,确实没有什么可疑,倒是齐夫人,无缘无故地跑到西市去了一趟,是给你送信吗?你要找的是谁,是不是那个帮你逃出皇宫的人?”

    “小凤都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遗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元嘉,“你问我怎么从宫里逃出来的,是太子淑人阎婉放了我。”

    “阎婉?”李元嘉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想了想,道:“之后呢,你就藏了起来,坐等着李泰到宫里去要人?”

    “是汉王妃带走了我,”遗玉不客气地将长孙夕供了出来。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遗玉一脸郁闷道,“我才是受害者,要不是我机灵逃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去找汉王妃问,不要问我。”

    长孙夕是知道一点,可李泰一定会拿捏住大理寺的主事权,由得她乱说话吗?

    遗玉是铁定了心思,只要她不承认,任凭你再怀疑,都不是事实。

    李元嘉倒真的不吭声了,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两声,很有节奏,他看着遗玉的目光发亮,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有些微妙,有些奇特。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回魏王府如何?”

    遗玉扭头掀了车窗,看起风景,并不信他。

    “太子可曾欺负了你?”

    遗玉浑身一僵,想要镇定,可他这一句话却霎时唤醒了那天上午噩梦一般的经历,她极力忍耐,可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掌,还是忍不住紧握成拳。

    “没有。”

    她是干净的,在宫里险险地度过几日,干干净净地出来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李元嘉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车板,对车夫道:

    “原路回去。”

    “是。”车夫一应,毫无意义,调转了车头。

    遗玉惊愕地转头看他,“你...”

    “心细如发,胆大妄为,哈哈,真是不错。”

    李元嘉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开口,坐着车陪她原路折返,直到车夫咳嗽了两声,车子停下,才将左手探入袖中,取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出来,递给她,冲她眨了眨眼睛,待她恍恍然地接过去,便转身下了马车。

    遗玉看着车帘飘飘地落下,低头抚平手中字条,赫然见得一行小楷:

    薇媚,二人言于宝盖之下,三水复点之,未折先淹,枝尤护花,且人焉?

    正是她让程小凤送去给裘二,又转呈到魁星楼向卢智求助的藏字信,怎么会到了李元嘉的手中!?

    “他是——”遗玉心中百般错愕,一时想到,一时糊涂,正在云里雾里时候,忽闻车外马蹄践踏之声,想是有人不放心又追了过来,惊的她当即回神,连忙将这字条塞进袖子里,拨了车帘跳下马车,也不回头,看准了一处小树林,拔腿就往里面跑。

    只是双脚快不过四蹄,眨眼间,那马声就到了背后,遗玉但觉腰上一紧,在她暗呼倒霉之际,已被人拦腰从地上抄了起来,腾空置于马上,背后紧贴上一副健硕的胸膛,低沉的嗓音压着耳根传来:

    “往哪跑?”

    她大吸一口气,那熟悉的薰香气味,让她想要落泪。

    (哈哈,这章发的晚了,不过总算见面了,亲们有票的就给个票吧,没票的就多点两下吧,哈哈。)

第三二八章 一家三口

    疾驰中,马背上风声呼呼的,一张嘴就有风入口,遗玉不说话,就侧坐在李泰身前,两手紧紧地抱在他腰上,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如鼓的心跳,是管不得这一路从朱雀大街上跑过去,会招来多少人视线。

    不知不觉已到魏王府门外,李泰勒马停下,先翻身下了马,而后托着遗玉腰摆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握住她一只手,将缰绳交给迎上前的管事,拉着她往里走。

    遗玉亦步亦趋地跟着,偶尔偷偷看上李泰一眼,只得一个面无表情的侧面,重逢的喜悦顿时被心虚掩去一半,她心里打鼓,猜他是不是会气她不顾他叮嘱回了长安,又冒然参与到他针对太子的计划中。

    从前庭到翡翠院这一段路,稍微显长,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路过的下人远远见到他们,都识相地避开,没一个敢不长眼睛往上撞的。

    “王爷,主子回来啦。”平卉见两人进屋,行了礼,赶忙准备去端茶倒水,却被平彤一个眼色揪了出去,站在门口,看着李泰把遗玉拉进了房里,门在面前“嘭”地一声关上。

    卧房里,李泰一进门,就松开了遗玉的手,独自走到床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抬手解了圆领襟子上一粒襻扣,抬起头,绿幽幽的眼睛一点不客气地盯在几步开外的遗玉身上,从她头发丝儿起,一寸寸挪到到脚尖。

    遗玉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越来越心虚,竟不敢正眼瞧他,只能用余光瞄着,这出去一年打仗,他人瘦了些,面皮晒黑了些,总还是自己日日夜夜想念的那个人,就坐在那么近的地方,她心里头十分想被他抱一抱,亲一亲,而不是跟个犯人似的,被钉在这里罚站。

    她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听一听他的声音。

    “我、我二哥也回来了吗?”

    “为何要先回长安。”

    就知道他会秋后算账,遗玉暗自嘀咕,面上干笑道:“就、就走着走着,就回来了啊。”

    看她装傻,李泰目光又沉了一些,那天在公主府乍一听闻她被太子扣留在宫中多日,他一时冲动,便带兵围了宫门,在城门下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清醒了一些,后来见到平阳露面,才惊觉到这次事件的发生,遗玉所起的作用,察觉到这样一次事件的背后所隐藏的机会。

    在西域,他刻意让侯君集误会他通敌,刻意送给了远在京城的太子这个把柄,大胜后,回程的路上,也是他派人拦下了一封封传回京中的捷报,为的就是让太子栽跟头,再一次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李泰不是没想过直接将李承乾拉下马,然而出身和父皇的心思,让这件事变得尤为不易。

    岂料,那个被许多人当成是他弱点的小女人,却铤而走险,算尽人心,将扳倒太子的机会,送到他面前。

    他应该高兴,应该庆祝,最应该好好地褒奖她这个最大的“功臣”,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好好站在这里,平安无恙的女人,他却只想用这世上最严厉的处罚,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好发泄萦绕在胸中,挥之不散的惶恐。

    “过来。”

    遗玉看着李泰朝她伸出的手掌,小心地审度了他依然泛黑的脸色,仿佛能够嗅到危险的味道,摇摇头,后退了两步,挨到门边,只要他脸色不对,随时准备着落跑。

    李泰大约是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吓着了她,放松了僵硬的肩膀,语气也稍微和缓了一些:

    “过来,一年了,让我抱抱你。”

    听见他温和又熟悉的语调,遗玉眼圈就是一红,各种委屈往外冒,哪还记得什么警惕和提防,抽了下鼻子,撒腿跑过去,飞扑到他怀里,两条胳膊在他颈后打了个结,将人死死地搂住,生怕他会长了翅膀飞走一样。

    千言万语憋成一句哽咽: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泰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撞了一下,一手撑在身后,一手稳稳圈在她腰上,被她藤条一样地缠在身上,听着她忍住哭腔,半晌才说出一句甚至称不上抱怨的抱怨,胸中莫名地就发起疼。

    刚才还想着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把人骗到怀里,却又舍不得,打,怕她疼,骂,怕她哭,能让他这般莫可奈何的,世上再没第二个人。

    暗叹了一声,李泰将弯腰弓背的她抱在膝上坐着,扯不下她胳膊,便退而求其次低头贴上她冰凉的耳朵,手掌一下下轻抚在她背上,起先是安慰,后来就慢慢成了抚摸。

    毕竟是在军中做了一年苦行僧,这么一团温软的身躯黏糊在身上,柔软之处,一清二楚,李泰怎会不情动,原本落在耳侧的轻吻,渐渐变重,环在她腰上的一只大手,也顺势而上。

    遗玉正沉浸在李泰温暖的怀抱中,胸上忽被揉了两下,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脸上发烧,慌忙将他越来越过分的手掌按住,松开他脖子,从他肩膀上抬起脑袋,面对面,抵着他有些发烫的额头。

    李泰被她制止,并不着急,薄唇在她近在咫尺,有些干燥的嘴唇上轻轻一碰。

    “可有不便?”

    知道他是在问什么,遗玉愈发脸红,一面想顺了他的意思,一面又觉得一回来就做这个不大好。

    “还是白天呢。”

    李泰一听,道她身子无事,便直接无视了她话里的不愿,一手扣着她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上她嘴唇,磨蹭了两下,便忍不住将舌头伸进去翻搅,尝到的滋味,直叫他多日以来积压的疲倦一扫而空。

    “唔...”

    思念得到缓解,他肩膀被不能呼吸的她推了两下,才放过了她可怜的舌头,改为慢条斯理地摩挲,手掌游刃有余地将她外衫褪去,从她背后揉搓到胸前,掌心较记忆中有所不同的尺寸,被他大力揉捏了几下,竟是有些异样,他好奇地低头去看,就见她胸前浅色的衣料上,正沁着两点明眼可见的湿润,一股淡淡的奶香,若有似乎地缭绕在他鼻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边手脚麻利地去解她衣带想要看个清楚,一边沙哑着嗓音问道:

    “没有奶娘么,你这是?”

    遗玉自也察觉到自己出了什么状况,羞涩之心大起,方才的献身精神一下子又缩了回去,抓住他在自己腰带上拉扯的手指,低头小声道:

    “还、还是算了吧。”

    怕李泰不乐意,又赶紧补了一句,“晚上...等晚上。”

    李泰当然不乐意,手腕一翻,轻巧地避过她的阻拦,将她腰带拉脱,稍一用力,就将她胸前衬裙脱下,只留一条小衣,不费吹灰之力地被他扯开,呼之欲出,顿将一片美景曝于眼前,羊脂白露,泫泫欲滴。

    “呀!”

    遗玉低呼一声,眼见李泰低头要贴上去,慌忙伸手抵在他额头上,差一点被他尝了鲜,一时羞恼,以至语无伦次:

    “你也没得个分寸,没看见我正...”

    李泰看着她胸口不离,口中很是坦然道:“我想知是何味。”

    哭笑不得,遗玉正要拒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紧接着便是平彤在喊:

    “主子,小郡主醒了,哭闹个不停,正在找您呢,您看是不是先喂一喂她?”

    若说刚才遗玉还有点犹豫,一听见女儿哭了,还顾得上李泰这个大人什么,忽然发了力气,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倒在床上,从他身上哧溜一下爬了起来,起身跑到衣架边上,离他远远地,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裳,整理了头发。

    “主子、主子?”

    平彤不知道是怎么地,在门外叫个不停,遗玉草草整理好,扭头见李泰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板着一张脸,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遗玉这会儿倒是不怕他冷脸,笑着瞪了他一眼,拢着发鬓去开门。

    平彤平卉都在门口立着,一个抱着襁褓,见到遗玉开门,紧张地看了看她,见她神色无异,才暗松了口气。

    “来,给我,小雨点不哭啊,娘抱抱,来,”遗玉接过孩子,起先打算到隔壁去喂,但想起来今天早上同秦琳聊天,提到李泰这几日忙的还没见过孩子,便改了主意,打发了她们离开,退回屋里。

    抱着哭声渐止的小雨点走到床边,挨着李泰坐下,一边解着上衣,一边爱怜地看着怀里女儿,轻声道:

    “你别听她刚才哭的响,刚生下来的时候,头一嗓子就跟阵小雨似的,不大点,所以才取了个小名叫小雨点,确巧地同皇上的赐名和着了。”

    李泰侧头,看着那翡翠褥子里裹的孩子,粉白的一张脸,黑绒绒的短发,水汪汪的眼睛噙着两泡泪,也不看人,自顾自撇着嘴巴,呜呜呀呀地小声哭着。

    “漂亮吧,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女儿,刚生下来她,我还想着会不会是个绿眼珠呢,哈哈。”

    这是他们第一个女儿,李泰默嚼了这句话,看着那软绵绵的婴儿,情绪适才有些不同寻常的波动起来。

    “李令雨?”

    “是啊,皇上赐的名,还好不是叫什么花容月貌。”遗玉嘀咕了一句,腼腆地侧过身,拉下衣裳,抱好小雨点。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上,察觉到李泰的注视,遗玉不好意思地垂下睫毛,却在听到一声低语后,忍不住笑了。

    “有劳你为我诞下一女。”

    “咳,这不是应该的么。”

    (果子现在是荤菜无能,%>_<%,一写这样的就卡,还是拉灯方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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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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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稳定~*^ο^*粉红50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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