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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零二章 兵来将挡

    遗玉最后摞那一句,是人都不难听出来是句威胁,于是在她离席后,前来赴宴的宾客一多半都选择了离开,整场宴会可以说是还没开始便结束,闹了个不欢而散。

    遗玉离席,并未直接回房去歇着,而是领着一群挤眉弄眼的丫鬟逛到了都督府上的书房,一进屋,平卉便忍不住高兴地叽喳开:

    “主子,您果真的梦到仙人了吗,怎地前几日没听您提过?这下可好,有仙人混在外来的灾民当中,城里那些无赖再敢乱抓人,就让仙人好好惩治他们一番。”

    遗玉笑看她一眼,扶了平霞走到书架下头,随意抽看着架上摆放整齐的书册,寻找着哪本留有李泰的笔迹。

    平霞也很高兴,打定了主意待会儿要将这好消息去同小迪那孩子讲了,城里要来了仙人,看那些恶人还敢使坏。

    她同平卉两人对遗玉的话是深信不疑,自是不会怀疑自家主子会扯了慌去坑骗满园子的宾客。

    只是她们两个信得,不代表别人也都相信,这不,没过多久,孙雷送走了客人,便一路寻到书房来。

    “王妃,孙典军求见。”

    “让他进来。”

    孙雷一进门,扫了两眼,便看到坐在露窗下的遗玉,他脸色不是很好,见屋里都是她贴身的丫鬟,便行了礼,上前几步,张口便是质询:

    “王妃可知,您今日之举,实为不智。”

    平卉和平霞偷偷扯着袖子,面面相觑,不知这孙典军拉下脸,是在说哪出。

    遗玉赏着窗外景色,头也不回道:“何处不智,你且说来听听。”

    孙雷声音发沉,像是要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发泄出来:

    “其一,今日所到宾客,虽不及京城权贵,然也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理当客气,您邀客前来,自己却迟到,让客人久候,怠慢不礼,日后难免会落人话柄,此为不智。其二,您宴中提及梦寐,请客扶助,一说有仙人北来,一说要为小世子积德,不顾他人意愿,强令诸客接济灾民,行为霸道,当为人诟病,此为不智。其三,您宴中离席,又——”

    “够了,”遗玉打断越说越激动的孙雷,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

    “我只想做对一件事,纵是我有百般不智,那又如何?”

    这极其任性的一句话,让孙雷猛地抬头,看着那扶窗而坐的女子,脑子似有何物在叫嚣着挣破,挤压地他涨红了额头,爆出青筋,就在她回头一个凌然于上的眼神当中,破茧而出。

    十多年前,一场大旱,带走了父母的性命,他十一岁那年背井离乡,那时还有姐姐相依为命,他们一路乞讨,辗转到了安阳,岂料等待他们姐弟的,会是一场难醒的噩梦。

    许多年后,他仍然不愿意再去回忆,那干瘦如柴的少年,是如何磕头作揖,头破血流地从楼子里拖出一具满目狼疮的女尸,到城郊荒坟地里埋葬,哪怕那是他对亲人最后的记忆。

    他不恨吗,他恨,可是恨有什么用,越是年长,就越是清楚,这世道本就如此,你命运不济,又能指望谁来搭救,更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踩着一颗颗人头爬到今天的位置吗?

    但他真就忘了吗?

    十多年前那个无依无靠,只能在荒坟中嚎哭的少年,指天立誓,但他目所能及,决不让这种惨剧发生!

    “唰”地一声,他撩起衣摆,冲着那个让他想起初衷的女人,平生第三次诚心地跪下:

    “属下孙雷,但凭王妃差遣。”

    遗玉心细如发,察觉到孙雷的异样,却并未惊讶,每个人都有一段触及心底的往事,比起探究那些过去,她更愿意把握当下:

    “正有事交给你做,城中那些无赖将抓走的灾民藏纳之处,城外方圆十里何处有被圈禁的流民苦工,你去打探,我给你五日,务必要拿到确信,可有难度?”

    孙雷眼中精光一闪,利芒收敛:

    “王妃放心,属下必查无失。”

    “下去做事。”

    “属下告退。”

    ***

    戴府

    “啪!”

    书房里,响起一阵瓷器摔打声,门外的下人都识趣地远远避开。

    “哼!她一个牙都没有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对我们呼来喝去,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戴良又砸了一只茶杯,愤声骂道。

    “唉,戴兄,你先别生气,当下还是赶快想想,怎么应对才是,她这么一招‘仙人指路’,可是给我们添了大麻烦,难不成为了她一个梦,我们就真要停了这买卖,再花钱去接济北方灾民?”

    傅正承在一旁劝道,他傅家也是安阳大姓,族上追说到朝中,前不久才故去的太史令博弈便是他本家的叔父,至于这安阳城里的灾民买卖,他们傅家也有一份参与。

    “她那是白日做梦!”

    戴良显然被晌午宴会时遗玉的高傲的态度气的不轻,摔坏了一套茶具,在老友的劝说下,方才按下怒气,来回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停下,冷笑道:

    “她不是要接济灾民么,好,咱们就让她接济。”

    博正承不解:“你的意思是?”

    “通知其他几家,谁府外没有百来号多余的人口,她愿意给我们省些口粮,我们又何乐而不为,”戴良眼中闪烁着阴狠,压低了声音笑道:

    “让城中的商行都给我勒紧了钱袋,都督府上应该没有多少余粮,没人卖给她粮食,我看她能有多少现粮可用,等她招架不住,看她怎么下的来台,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妇人,背着魏王惹出这等事端,能收的了场!”

    ***

    就在遗玉生辰宴后,当天下午,到都督府外设的几处粥棚吃粥的灾民,就从上午的数十人,猛然暴涨到了几百,一直徘徊在粥棚附近,让被派去施舍的人手应接不暇,往往一锅粥刚刚熬出来,就被人蜂拥抢光,半天便超出了预计一日所用,使得他们不得不再派人到都督府上去领粮。

    除了遗玉安排设下的这六处粥棚以外,第二天,安阳城几处不显眼的地方也添置了三两处施粥地点,算是象征性地应付了她在生辰宴上所“请”,只是每天仅煮上两锅粥,施完便收摊,根本起不了大用。

    城里的无赖仿佛一夜之间蒸发,从都督府中派出去巡查的人手,一整日在城里转悠,都没有发现何处出现强行捉拿灾民的现象。

    傍晚,这两天种种反常被汇报到遗玉那里,纵是她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恶战,也不禁为那些人应对的手段皱眉。

    于通提议道:

    “主子,依小的看,这来吃粥的灾民里,有一多半都是本地的人口,假扮成了流民来乞讨,您看,是不是要小的派人抓上几个,盘问一番?”

    遗玉要整治安阳城中买卖灾民的现象,这点一开始就没瞒着于通这个得力的手下,故而他对遗玉要做什么,是一清二楚,适才会有顾虑和担忧。

    “不可,”遗玉摇头,“你若是敢抓了他们,他们就敢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赖说我们欺侮灾民,反倒是衬了他们心意。”

    对方敢派人混进来,就是有恃无恐,她真动辄去拿人,反而惹得一身腥气。

    于通迟疑道: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不少灾民都露宿在咱们粥棚附近,等着白天施舍,孙大人与小的先前只准备了三日的粮食,可现在只剩够煮二十锅粥的,还不足他们吃一早上,小的已经同周总管商量过,先从府库里提一些粮食出来应急,您看明日是不是要派人再到商行去买上一批。”

    原本遗玉是同孙雷说要施粥三日,可她昨日在生辰宴上“大放厥词”,显然是不能这么三两天便草草了事,可日子长了,粮食的来源也是一个问题,都督府上也有百十号人口要养,本来往高昌出兵就带走了大部分的口粮,岂能把剩下的存粮全都用出去,那他们自己吃什么?

    “也好,你——”遗玉刚想派他去办,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一闪,改而道,“不用去买了。”

    “诶?那?”

    遗玉揉了揉额头,笑不达眼,“你以为他们派人混在灾民当中,就是为了多吃我们几口粮食么,你现在到商行去买粮,信不信就连一口袋糙米,咱们都买不到,他们这是要把我逼到墙角,走投无路再知难而退。”

    转过弯来,于通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遗玉沉思一晌,掐指算了算时日,肃声道:

    “先从府里取粮,就是硬撑,也要给我撑上半个月。”

    于通知道利害,这事情办不好就会功亏一篑,他咬咬牙应了下来,匆匆离去同周总管商量挪用都督府中为数不多的存粮。

    遗玉这两日关注着外面动静,没怎么好休息,所幸卢氏整日好吃的好喝地灌着她,加之被韩厉一语点醒,不必昧着良心做事,她虽是身体疲乏,但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好,用卢氏的话说,她若是卯足了劲头要管闲事,就是来上十匹马都拉不住。

第三零三章 大人都是胆小鬼

    关于遗玉在生辰宴上所说的那个梦境,不知如何就在安阳城里传开,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最多的,就是魏王妃做了一个福梦,说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当中,有一位仙人扮作平民混迹在当中,若是谁有幸善待到这位,必将得福报。

    传言的威力不小,才不几天的工夫,城中的居民对待街头的流民乞丐,态度便明显有了好转,谁家有做多的饭菜,往往会盛出来均给在外乞讨的灾民,在街上见到脏兮兮的叫花子,多是不会捂着鼻子退避三舍,骂骂咧咧让他们滚开。

    二月十七,遗玉以都督府的名义在城中施粥的第六天,大概是为了抢到早晨第一锅热粥喝,据下面回报,目前围聚在几处粥棚附近的流民,已经逾过千人,这还不包括那些被派来恶意“吃白饭”的。

    “城西那一块荒地,原本是用来围建马场的,只因王爷不常到安阳城居住,便一直空在那里,没有开用。”

    书房里,周总管被叫到别院问话,他立在屋子当中,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只偶尔抬头瞄一眼正伏在桌上写画的王妃。

    “我派人去看过那块地,地方还挺大,哦,那地契是在你手里吧,待会儿你去给我找出来,到县衙去报个备,免得到时兴起土木,有人乱说话。”

    周总管狐疑,“您、您这是要让人把那马场修了?那要不要小的这就让人去采买石料和木材。”

    遗玉晃晃毛笔,“马场就不修了,那块地我另有用途,石料和木材不用你管,你将地方给我准备出来就好。”

    周总管是个人精,眼睛一转,联想到最近城里动静,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大概也能猜到遗玉是要干嘛。

    “是,小的这就去办。”

    周总管领命退出去,在门口和横冲直撞跑进来的人碰了个满怀,万幸他年纪虽长,但腿脚利索,不然摔这一下,没准半个月都别想爬起来。

    “哎呦,站住,这冒冒失失是做什么呢?”

    周总管站稳了,眼明手快地拉住就要往里面冲的小人儿,低头一看,见是个七八岁大点的孩子,想想从孙典军那里听说的,就晓得是谁。

    “我要见王妃,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小迪被周总管揪住胳膊,跑不开,扭头见人面生,便反过来去质问他。

    周总管他家里有个小孙子,也刚七岁,他就喜欢逗小孩子玩,便故意板起脸,低声道:

    “我是都督府上的大总管,你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随便乱闯。”

    小迪不但没被他“大总管”的名头吓到,反拿鼻子哼了他一声,不屑道:

    “你是都督府上的总管,又不是这栋宅子里的总管,我就住在这里,你管得着么?”

    这小孩子说话十分欠揍,周总管被他气乐了,奈何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正要把他拎出去“教训”,屋里面就传来一道女声吩咐:

    “周总管,你去做事,让他进来。”

    听见遗玉的话,小迪得意洋洋地冲周总管翻了个白眼,滑不溜秋地从他手里挣脱开,一头钻进屋里。

    周总管无奈,摸摸脸皮,摇头笑着离开了。

    ***

    遗玉正忙着手上计算,余光瞄见小迪那孩子进来,没有招呼,任由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

    平霞怕他又惹遗玉不快,偷偷瞪了他好几眼。

    “你不是说过,不帮他们的吗?”

    听见这突兀的一声,遗玉放下笔,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别别扭扭的小男孩,他不知是从哪里跑回来,早晨才换上的干净衣裳,这还没到中午,袖口领口就黑了一大片,缠起的发束有些歪扭,就同他撅起的嘴巴一样,没有规矩,却不让人讨厌。

    “吃过早饭了吗?”

    “吃、吃过了。”

    “怎么没同小草和小芽她们一起玩?”

    小迪脸色一红,微恼道:“我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同她们小丫头一起玩!”

    自己都是个小毛孩,还叫人家小丫头。

    遗玉呵呵一笑,扭头对平霞道:

    “周总管家里好像是有个孙儿,同小迪差不多年纪吧,你明日带他搬到都督府上去住下好了,小孩子嘛,没有玩伴,一个人是太孤单了点。”

    “是,”平霞一口答应了,扭头冲小迪低声教道:“还不谢谢王妃。”

    哪知小迪不但不因为遗玉给他找了玩伴而高兴,反倒是气的鼓圆了腮帮子,一跺脚,忿忿道:

    “我才不谢她呢!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我就知道,那些灾民,你根本就不想管他们,你派人给他们饭吃,就是为了落一个好名声!骗子,虚伪!”

    遗玉被他呛住,好端端地被他又损了一通,看见他闷头跑出去,扭头对着正在咬牙切齿的平霞,哭笑不得道:

    “这孩子,我都不知怎么招他了。”

    平霞看清楚遗玉眼中的一丝无奈,心里一酸,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

    “主子,奴婢出去找找他。”

    说罢,她便沉下脸,匆匆追了出去。

    ***

    “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迪只顾着闷头往前跑,冷不丁被平霞扯着衣领往后拉,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

    平霞不理会他挣扎,拎小鸡一样把他揪起来,轻轻松松一路扯到了花园中安静的一处角落,才一甩手把他丢到地上。

    小迪摔了个跟头,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盯着平霞,倔强的眼睛里“嗞嗞”地冒着火星:

    “你敢摔我?”

    “摔你?”平霞冷着脸,“信不信我还敢打你,你再敢对主子乱说话试试看。”

    “我才没有乱说话,她就是个假惺惺的女人,什么狗屁王——”

    “啪!”

    小迪愣住,缓缓抬手捂住火辣辣的左脸,一脸见鬼的模样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敢打我?”

    平霞不比他气的轻,她森着一口白牙,一反平日憨和,仿佛要一口把这小混蛋吃下去:

    “我打你怎么了,谁让你乱说主子的坏话,谁准你骂她的,你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个什么!要不是主子,你早就被那群坏人论斤称了卖,你现在还能吃好的穿好的?你晓得有多少人为了一口饭给人磕头作揖,你晓得有多少人因为短一件衣裳冻死在街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吃过苦,只有你一个人受过罪吗?”

    平霞说着说着,想起身世遭遇,想起在遇见遗玉之前为奴为仆受过的苦辱,怒火中烧的眼中不由蹿下泪水:

    “我才不管主子是不是你说的假惺惺,我就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流民、奴仆,走到哪里不被人轻贱,只有主子肯把我们当成人看,她给我饭吃,给我事做,不是把我当成狗使唤,是人,是人你知道吗!”

    “你凭什么骂她,她是王妃又怎么了?是王妃就一定要救民于水火吗,这是谁规定的!这世上有权有势的人多了,你不去怪那些坏人,凭什么要怪她一个,凭什么把火气撒在她身上!你有本事,怎么不自个儿去找那些坏人评理,你怎么不去同他们拼命,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看,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我瞧不起你!”

    小迪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平霞的话不难理解,他被她骂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到了最后,直接被她眼中赤、裸裸的鄙夷,烧红了他的眼睛。

    “啊!”

    他大叫一声,使了浑身力气将平霞推开,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平霞冷不丁被他推了个踞咧,一屁股坐在地上,拖着两行泪,傻乎乎地看着小迪跑没了影儿,好半晌,方才抬手一拍脑门,闷呼呼道:

    “我是傻了么,同一个小孩子叫什么劲呐。”

    ***

    遗玉派孙雷暗中调查各处贩卖人口的据点,给了他五天时间,孙雷办事效率很快,不知是动用了多少人力,果然在期限内完成了任务,将名单呈递到遗玉手上。

    遗玉阅后,又详细询问了他一些情况,对他的调查很是满意。

    “有劳孙典军了。”

    “不敢,”孙雷客气了一声,又询问,“属下听说城中的商行最近断了供粮,王妃开了府库接济流民,属下以为单靠施舍接济,这并非长久之计,敢问王妃,可有其他打算?”

    遗玉点点头,想了想,干脆从桌角上抽出几张纸卷,打开递给他看:

    “城南有一块地,原是用来建马场的,左右空着也没用,又在王爷名下,我打算拨给这群外来的灾民作为住地,搭一座小村镇让他们安居。城郊正好有一片荒田,离河道不远,也在都王爷名下,正好交给他们开垦使用,来年便能自给自足。”

    孙雷看着规划好的图纸,眼前一亮,一边暗叹她慷慨,一边又考虑到疑难:

    “恕属下多言,要建村镇,这石料和木材,又是一大笔支出。”

    遗玉敛眉一笑,“支出?那块荒地不远就是一片山林,石料和木材都是现成的,何来的支出。我给他们安排好落脚之处,再给他们工具和匠师,至于安家落户,自是要他们自己动手,你以为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这等好事吗?平白得来的,终究不会珍惜,更不会长久。”

    孙雷默念着她的话,心思又被触动,趁着她低头翻看名单的空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那粮食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难道要都督府白养他们一整年,到他们来年地熟?”

    遗玉挑眉,轻轻拍了拍桌子,“要养上千人口,省吃俭用些,一年花上三千贯,虽是贵了点,可你以为我拿不起吗?”

    孙雷皱眉,“可眼下库中余粮不足,城中商行又不卖给我们。”

    “谁说一定要在安阳城里买粮?”遗玉神秘一笑,冲他摇摇头。

    孙雷一点就通,见她胸有成竹的神情,舒展了眉头,“那这些藏匿灾民的地点,您是否已有计策?”

    依他这两日对遗玉的重新认识,大概也猜到她不会放任这些被抓的人口不管,只是好奇她要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救出来,在不同城中名门望族扯破脸的情况下,杜绝这不正当的灾民买卖。

    “我的计策——”

    遗玉接过平卉奉上的茶水,饮了几口润喉,将要开口回答,就听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屋里几人同时扭头,就见平霞拨了帘子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惊慌失措道:

    “主子,小迪他跑出去了,他留了这个,上头写着,说他要去找那些坏人!”

    遗玉笑容顿时收起,平卉急忙去取了那信纸呈递到她手边,上头规规矩矩地写着两行大字:

    “我去救人了,你们这些大人,通通都是胆小鬼。”

    遗玉脸一沉,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案上,平霞见状,一抽搭又哭了出来: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打他,还骂了他,他肯定是听了奴婢说的话,才生气跑出去的,这下可怎么办?”

    孙雷皱眉道:

    “若是早几日,这孩子就是找到那群人,对方看在属下的薄面上,也不敢乱来。可我们如今正在同他们作对,恐怕他们会把气撒在这孩子身上,他们那伙手下,平日在城外做的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您看,是不是属下这就带人去找找?”

    遗玉将信纸按在桌上,想到小迪脾气,真闯到那群人的窝点,胡乱骂上一通,肯定会吃大亏,心急之下,便也做不得太多考虑,点头道:

    “你快去,多带些人手,务必要把他平安带回来。”

    孙雷一拱手,匆匆离去,平卉和平云拉着哭哭啼啼的平霞到一旁安慰,遗玉揉了揉发紧额头,许是过了睡觉的时间,肚子里的孩子就在这时突然踹了她一脚,酸疼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着脸去抚摸圆滚的肚子,默默哄道:

    “乖啊,娘知道你困了,等等咱们再睡,乖。”

    话说完,她肚子里就安静下来,腹中的孩子没再同她怄气,仿佛真的听见她的话,晓得娘亲也累了。

第三零四章 统统送到县衙去

    出了别院,孙雷先带人到上一次把三个孩子领回来的地方去寻人,结果是扑了个空,未免被对方察觉到都督府上已经摸清楚了他们在城中的窝点,孙雷很谨慎地没有大张旗鼓地四处去搜寻,但这在大半夜里,街上连个打听的路人都没有,他找了当地几个地头蛇询问,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有关小迪的踪迹。

    就这么过去一夜,也没能找到小迪那孩子。

    遗玉昨晚稀里糊涂地睡下,早上从床上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问丫鬟人是否回来了。

    平霞和平卉她们昨晚也都没有休息好,青着个眼睛,尤其是平霞,将小迪乱跑出去的责任归根到自己身上,整宿都守在前院等消息。

    “没见孙典军派人来送话,想必人还没寻到,主子您再躺会儿吧,这时候还早,您昨晚睡的迟。”

    遗玉确是没睡足,孕妇本就多眠,嘱咐了丫鬟们一有消息就把她喊起来,闭上眼睛,不大会儿就又睡过去。

    这回笼觉的工夫,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李泰带着大队的兵马,陷入了大沙海中,他们迷了路,又遇到风暴,凶猛的沙尘追赶着马匹和将士们,一个个将他们吞没,李泰的身影就在当中,他骑着翻羽,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浑浊的昏黄里。

    梦醒来,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平云和平卉跪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拧湿的帕子,一脸担忧地轻摇着她的手臂,见她睁开眼,连忙端茶倒水,扶她坐起来。

    “人找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

    遗玉拢了拢肩上的外衫,眼中余留的惊惧一点点散尽,一杯茶水下腹,拿过湿帕子抹了抹脸,脑子从混沌清醒过来。

    “去把孙雷找来。”

    ***

    “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找到人。”

    遗玉坐在透气的窗下,穿着长衫青卦,她早上出了一身冷汗,卢氏过来给她送早点,听丫鬟们说起,责了她两句,强要她捂了一条薄被在腹上。

    安阳城就这么大,一整晚都找不到人,且半点踪迹都没,可想而知小迪是已经落进对方手里。

    照她原本的计划,就是一个“拖”字,人言可畏,那些人做的是不能见人的勾当,她已派了于通在城中散布流言,只等着时机成熟,再制造几起“天象”混淆视听,到时候天怒民怨,她方可名正言顺地抓人办事,不落人口实。

    可谁能料,出了小迪这个岔子,她可不以为那群人会敢拿一个小孩子要挟她,最大可能就是杀人泄愤,这么一来,越往后拖,这孩子就越是危险。

    听见孙雷自责,遗玉仅是思索片刻,便放下了原本的计划,改了主意,并未去怪罪他,而是问道:

    “都督府现有多少兵力在。”

    孙雷想了想,如实禀道:“因战事出兵,眼下衙中不足二百,”见遗玉皱眉,他又补充道,“不过这些人都是外府的精兵,平日操练的勤快,只要不对上习武之人,以一敌三是足够了。”

    遗玉听懂他话里暗指,手指在窗台上划拉了几下,将另一边闭合的窗扇推开。

    “你派百人兵骑,到城外山林去将那两处木场给我砸了,再将剩下的人手分成四队,从城东、城西分别出发,将隐匿灾民的窝点清理干净,动手务必要快,不要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放出来的灾民先安置在粥棚附近,至于那些地痞无赖,通通给我抓起来,一个不许放过,扭送到县衙去。”

    听闻她这般雷厉风行的安排,孙雷愣了愣,犹豫地抬手揖了下:

    “王妃,这样行事师出无名,落人把柄不说,这么一来,就是明摆着同涉及这桩买卖的望族扯破了脸,这...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遗玉看着窗外阳光洒满的院落,浑然不在意,语气颇有几分嚣张道:

    “早晚都要扯破脸,在乎这么一天两天么?谁说我是师出无名,我不是早就在宴上警告过他们,这北来的灾民当中有我的贵客,谁敢怠慢,就是跟我过不去。他们不给我面子,我还给他们留面子作甚,你只管派人给我砸了他们的场子,有什么后果,全由我来担着。”

    话到这份上,孙雷也知她意已决,聪明如他,岂不知遗玉会如此仓促地做下决定,以至于给人留下把柄,是为了哪般。

    偏她还将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硬是拿出一副强横刁蛮的模样,让他在暗叹她的“不智”之余,又不禁又敬她一分。

    “此时天亮,未免惊动百姓,不如等到入夜再——”

    “不必等,”遗玉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请示,眼中盛满亮光,“这天明日高,正是扫污除秽的好时候。”

    孙雷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心性沉稳,少有冲动的时候,此时却不由地被她的话激出了满腔的血性,朝她一礼,恭声领命,大步离去。

    “遵王妃嘱命,属下定当全力而为。”

    孙雷走后,遗玉又在窗边坐了会儿,便吩咐屋里的丫鬟:

    “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

    就在安阳城中的名门望族们等着都督府弹尽粮绝,坐等着看笑话时候,二月十八这天上午,一件让他们始料未及的突袭就这么席卷了大半座城,待他们回过神来,人已是抓的抓,放的放,全没有给他们一点应对的机会。

    戴良接到消息,还是先从县衙那边的眼线,他昨晚歇在新收房的四姨娘那里,一夜翻腾,损了老腰。

    日上三竿,戴良都没有起,正躺在年芳二八的四姨娘腿上享受美人儿按摩,听外间禀报说下面关人的地方都被都督府派兵搜剿,差点没把他气的从床上滚下来。

    “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办事的,到现在才来禀告!”

    “回禀老爷,事出突然,等咱们这头接到信儿,城里看守的人手都被捆送到县衙去了。”

    “什么!?他们还敢抓人?”戴良一胳膊拨拉开给他抚胸顺气的四姨娘,胡乱套好衣裳,铁青着脸走下床。

    “是啊,他们不光抓人,还把咱们捉来的流民都给放了,据说魏王妃已经亲自登门去找邓县令,要他开堂审理此案,说什么城里有人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坏她福梦,得罪她的贵人,今天务必要给她一个交待。老爷,这可怎么是好,那群地痞混混嘴巴可都不多牢靠,真被问到您身上,您难道还要上堂去被审吗?”

    门外禀报的管事苦着一张脸,就见眼前的门板被拉开,劈头盖脸两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混账!审我?他们谁有这个胆子?”

    话刚说完,门外又有人来报:

    “老爷、老爷,不好啦,衙门来人,请您过堂候审!”

    ***

    县衙大堂

    坐在三面开窗,四通明亮的审堂上,遗玉一身莹红正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偶尔回头看一眼正堂上面色发虚的邓县令。

    堂下跪着十几个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地痞无赖,没有平日在街上嚣张横行的模样,不知是都督府的兵队手底下吃了什么亏,一个个鼻青脸肿被绳子反绑,老老实实地跪着,把该供的人都给供出来,除了被问话,就再不敢抬头。

    “从城南到城北,不过两盏茶的路程,这都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邓大人,我还没用午膳,你且再派人到那几家府上去催一催吧,我如今身子不利索,坐久了可是会不舒坦。”

    听见遗玉不大高兴的催促,邓文迎额角又落下两滴冷汗,心里苦哈哈的,但瞅着端坐在那里的大肚子王妃,嘴上不得不由着她:

    “好、好,下官这便派人再去请一请,王妃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后堂去稍后片刻,让厨房烧点饭菜,让贱内陪您用上一席。”

    邓文迎的夫人许玲就躲在堂后的屏风下,听见她夫君开口邀请,眼里一喜,就等着遗玉应下,便叫侍女去准备好酒好菜。

    遗玉皮笑肉不笑地放下茶盏,“邓大人客气,还是再等等吧。”

    屏风后头,孙玲沮丧地拉下脸,瞬间又打起精神,继续趴着缝隙往外看,屏风前头,邓文迎偷偷擦了擦冷汗,赔了个干笑。

    邓文迎心里那叫一个苦啊,难怪早起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还同夫人说是好事,这下可好,被人逼上门来开堂审案,提审的都是这安阳城里的大佬们,两头为难,两头都不好得罪,要不是夫人赶鸭子上架,他今天真想装病不出。

    就这么又耐性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堂外才响起通传声,人到了。

    遗玉打眼望向门外,衙门外头聚了不少百姓围观,就见人群让开,六七位衣帽光鲜的老爷在衙役的引领下,走进堂内,进门,一齐拿眼“瞪”她,帽子戴的越高,眼白的地方就露的越大。

    遗玉冷眼扫了他们一遍,暗笑,难怪这半天才到,原来是先结伙去了,这定是商量的对策才来的罢。

    比人头,她是比不过他们,可比金贵,遗玉轻轻摸了摸肚皮,眉眼一柔。

    宝贝儿,要惩治这些坏人,娘可全靠你了。

第三零五章 狠角色

    这公堂之上,人都到齐了,容不得邓文迎充当和事老,只能一步步按规矩来,惊堂木一拍,先提了戴良、博正承几人上前,一一对证了身份,才较为“温和”地审讯起来:

    “现魏王妃状告你等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人证和口供皆在此处,有十数人认罪,正受你等支使,捉拿外来流民强行关押,本官经派人前去查看,却有血污遗尸抛埋之迹,你等可愿供认?”

    孙雷留个心眼,送了第一拨人到县衙时,便派人请衙门差役到他们藏私的地点搜查,想当然是搜出不少证据来,遗玉才会理直气壮地告他们草菅人命。

    这也不怪戴良手下做事不干净,毕竟安阳城里的人口买卖由来已久,谁没事会去捅这个马蜂窝。

    戴良几人显然早有准备,人证物证皆在,却不惊慌,相反个个摆出一副荒唐之相。

    “县令大人明鉴,”博正承被推出来说话,他伸手指着地上跪的那群混混无赖,正色道:

    “这些人,确有三两个是我雇用在城里做事的,可博某绝没有指命他们杀人行凶。相反,博某是见今年灾民多流,心生同情,谅他们衣食无处,所以才同几位好友私下商议,自掏腰包,将这些外来的灾民聚起,供应他们吃喝住宿,试问大人,这怎么就成了强行关押呢?”

    好么,这一开口就把黑白颠倒了过来,做坏事倒成了行善。

    遗玉皱起眉,不知是该笑他们无耻,还是该夸他们急智。

    邓文迎瞟了遗玉一眼,继续问道:“既是供应他们食宿,又怎么会弄出人命?”

    “大人不知,”戴良接过话头,上前一步,揖手道:“这北来的灾民,一路流亡,身体本就不多好,有几个染上痨咳的,就是能吃饱肚子,身上的病也能要了他们的命,这病死过去的人,如何能赖到我等头上,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

    遗玉面色不变,手指却悄悄捏紧,病死,亏他敢说,从小草那几个孩子嘴里,她不难得知,他们是怎样残虐被抓来的灾民,做些禽兽不如的事情,直到把人折磨死了,再毁尸灭迹。

    邓文迎再问:“那有人证供说你等逼迫灾民卖身为奴,逼良为娼,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可就更叫冤枉了,”戴良拔高了声音,满面受屈之色,“大人您想,戴某同几位友人,不过是家中有些基业,但并非能坐地生金,若要养活这么多人口,肯定要给他们另外安排活路,这卖身为奴换条活路,不是很常有的事吗?戴某还特意交待了他们,卖身与否,全凭自愿,想必是雇来的人手领错了意,这遭人误解。”

    这世上最难打的就是嘴官司,眼看这伙人三言两语,就将罪责推的一干二净,邓文迎明知这里头猫腻,却又无可奈何,话问完了,他不得已扭头去请示遗玉:

    “王妃,您看,他们已经解释过,这是不是您误会了?”

    听见邓文迎话锋转了向,戴良几人得意,目光转向遗玉,就看她怎么收场。

    听出邓文迎这句话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可遗玉并不领情,把手一挥,十分不耐烦地开口道:

    “行了,我可不管你们什么误会不误会的。那日酒宴上我便提醒过你们,这北来的灾民当中有我的贵人,为了给我腹中孩儿积福,你们怠慢了哪一个,就是同我作对。前阵子我府上收留了几个孩童,昨日被抓走一个,昨晚我做了一夜噩梦,梦中有人告知,若这孩子有个万一好歹,必祸及我身。我怀疑这孩子就是那位贵人,你们到底是哪个抓了他,现在、立刻将人给我送过来,我可以大人大量不同你们计较,若是你们执意不肯把人归还——”

    遗玉声音跟着脸色一起沉下:

    “我自派兵到府上去叨扰也可,至于伤着碰着,坏了什么东西,那就恕我冒犯了!”

    喝,这话说的,竟是打算要派兵闯进人家宅邸里搜人?

    这派私兵搜人家宅院,说不好听同夺人女子清白一个道理,真被这么搜上一回,那还要不要脸在安阳城里混,更甚者,万一翻出来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好日子就算是彻底到头了!

    大半辈子没见过说话这么猖狂的,戴、博几人傻眼,邓文迎也没料到遗玉说翻脸就翻脸,满堂皆惊,只有扒在屏风后头偷看的邓夫人望着遗玉不可一世的神情,眼睛瞪的发亮。

    邓文迎甩了好大一把冷汗,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劝说道:

    “这、这、这可使不得啊,王妃三思,您一无军令,二无职权,怎能派兵去搜索他人宅院?”

    遗玉哈哈一笑,一反方才正经,倾身向前,戏谑道:

    “我如何不能,兵是我府上的私兵,王爷给过我印号,我就是支使他们去了,最多你算我一个私闯民宅,事后不就是挨上二十板子,在牢里关上十天半个月,你当我怕吗?”

    她状似无意地抬手放在隆起的腹上,轻轻摸了两下,这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哪个背上不冒冷汗。

    这位主儿肚子里揣的可是正经的王子皇孙,那是魏王爷的头一个孩子,魏王是谁,那是能让东宫太子爷都吃哑巴亏的人物,打她板子、让她坐牢,谁敢!?

    又不是嫌命长!

    若说他们起先还当遗玉说要搜宅是在威胁,那意识到她那圆滚滚的肚子,可是半点都不怀疑她会不敢了。

    让她搜,那是万万不能的,可不让她搜,把人交出来,这不就证明了他们的确抓了她的人,到时候再被她编排出理由,咬住不放,谁知道下场会是个什么样。

    戴良和博正承一群人,脸上青红交加,被逼到这份上,总算明白过来,这魏王妃哪里是个恃宠而骄的任性女子,分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遗玉将堂下几人五颜六色的表情通通收入眼中,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半杯,也给了他们半盏茶使眼色的时间。

    “怎么样,几位可是想明白了,是你们自己把人送回来,还是我派人去跑一趟。”

    戴良同博正承对了个眼神,把心一横,上前一步,冲着遗玉揖手,这一回再不敢不客气:

    “王妃既然一口咬定人是被我们抓去,且不论是与不是,当务之急,是把人先寻回来,容戴某安排一下,这就派人去找,还请王妃详说一下那孩子征象。”

    罢,这宅子是肯定不能给她搜的,大不了把人送回来,就是吃个闷亏,也好过被翻了老底。

    戴良心中暗骂:真是晦气,早知如此,一早就把那嘴硬的臭小子放了,没问出半点有用的,倒成了祸根。

    闻言,遗玉抿嘴,眼中一笑,冷淡道:

    “他叫小迪,七岁大点的男孩,你们谁抓了人谁心里清楚,未免节外生枝,你们就在这里,同我一起等上半个时辰,交不出人,那就恕我冒犯了。”

    几人心知她不会给他们机会私底下说话,便分头招了衙门外候着的仆从管事,就在堂上交代了他们去找人,当然几个隐晦的眼色是少不了的。

    “都听见王妃说的了?去,在城里找一个叫小迪的孩子,找到人就赶紧带过来,要快!”

    食指摩挲着杯口,遗玉若有所察地转过头,眼一抬,正对上邓县令脑后头那扇屏风镂空处,露出来的一双窥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看。

    同遗玉目光对上,那眼睛的主人似受惊吓,出溜一下便逃不见了踪影。

    遗玉想了想,回忆起那天酒宴上一人,大概猜到是谁,不由摇头暗笑,这邓大人无趣,夫人倒是有点儿意思。

    堂上众人各怀心思,却没人注意到衙门口,几道人影随着前去寻人的仆从一起悄悄离开。

    ***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安阳城不比长安大,从城东头走到城西头,也就这么大会儿工夫。

    戴良他们眼瞅着遗玉让人找出来计时的水漏滴的飞快,衙门外头的百姓越聚越多,额头上也渐渐冒出细汗,来回在堂上走动,露出焦心之态。

    遗玉看着是不着急,中间还离了一回席到后堂去更衣,再回来,继续坐着等,半个时辰很快就近了。

    “嘭”地一声轻响,遗玉手中的杯盏落回桌上,这一声不大,却惊的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她。

    “咳咳,”邓文迎抢先开口:“王妃若是觉得累了,不妨先到后堂休息一下?”

    遗玉摇摇头,眼睛盯着桌上的铜壶水漏,手指轻叩在案上,一下一下,敲的人心底发慌。

    博正承忍不住开口,声音干的厉害,“是啊,王妃身体不便,就先到后堂去休息一下,这人一找回来,我等立刻让人到里头知会您。”

    “嗒、嗒、嗒”,遗玉敲着手指,看着铜壶上一道刻度水满,抬起头,隔过一个个人头,望见门外推开人群,大步走进来的孙雷,始终平静的眼底这才稍微露出一点担忧,用眼神询问。

    孙雷走进公堂,先对邓县令行了一礼,随后在一片注视下走到遗玉身侧,低下头,极轻地说了一声:

    “王妃放心。”

    人已经找到,半路上被他们劫了过来,一切平安。

    遗玉眼中忧色一扫而空,她冲着戴良几人隐隐一笑,在他们略带惊惧的目光中,摊开手,露出手心捏出了汗的小巧玉印:

    “孙典军,持我私印,派兵分头搜查他们几人府上,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解释一个惯用词,更衣,除了换衣服意外,有时是指的上茅房。)

第三零六章 小迪

    遗玉持私印指派孙雷领命带兵去戴良、博正承几府搜查。

    眼见大势已去,戴良几人总算明白过来,魏王妃压根就没打算对他们留手,这是非要挖出来他们的命根把柄不肯罢手。

    老底都要被人揭了,再低声下气也就没了必要,戴良最先反应过来,阴着一双眼威胁遗玉道:

    “王妃硬要仗势欺人,戴某无力阻挡,只是你这般苦苦相逼,戴某就是拼了身家性命,告上京城,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面对戴良的垂死挣扎,遗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摆手示意孙雷去办事。

    “那也要你有这个机会。”

    闻言,戴良面色一灰,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已经慌成一团,汗如雨下,眼瞅着孙雷要离开,总算有人待不住了,咬咬牙,上前对遗玉拱手道:

    “还请、请王妃收回成命,博某自愿认罪,我们确实、确实是有指使下人私自捉拿外来灾民,强掳强卖,逼、逼良为娼,不过——这些都是戴良他强拉我们几个去做的,至于那些被害的人命,全是他放下话说死活不论,那群手下才会不顾人命死活!对了,博某揭发,戴良他不光是草菅人命,他还在西山私挖山矿,雇佣铁匠大批地私造兵械!王妃明鉴,邓大人明鉴啊,我们几人只是一时晕了头,才会被戴良引诱,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都是他!”

    被一根指头指到鼻子上,戴良猛地转过头,瞪视着相识多年的老友,不敢信在这节骨眼上,他会掉过头反捅他一刀,踩着他的脑袋往岸上爬!

    可事实容不得他不信,博正承几句话,将剩下参与此案的名门乡绅都拉到他这边,几人转眼间纷纷挪动脚步站到了博正承身侧,一齐“怒视”戴良,一副同仇敌忾,苦大仇深的样子。

    “好、好你们几个,枉我、枉我、我——”

    大惊大怒之下,戴良抖着发紫的嘴唇抬起手,哆哆嗦嗦地反指向对面曾经的知交好友,想要骂,却一口气没能提的上来,翻了个白眼,向后栽下去。

    “噗咚”一声,戴良晕倒在地,满堂上下,没一个有意上前搀扶,不能怪人无情,只怪这世道变化太快。

    眼前的一幕,戏剧性十足,就连算盘打足的遗玉都没料到,这些人会当场反目,更甚者,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揭了一桩大案出来——

    朝廷明文规定,民间止铸,就连铸把菜刀都是制式,他戴良却敢私自开采山石,大批制造兵械,就算他没有谋反的心,这顶大帽子也非得扣死在他头上!

    遗玉原本就有些疑惑,她当初派孙雷去调查,就发现有大量的流民无缘无故地失踪,这下疑惑解开,原来他们都是被安排到了深山里去开石挖矿造兵。

    想想看,谁会在意四处流亡的灾民无端消失,自然也很难有人发现戴良私造兵械的小动作,这可真叫做“物尽其用”。

    邓文迎有些茫然地坐在堂上,忘了要拍惊堂木,忘了要喊肃静,这还是屏风后头的夫人隔着镂花的窟窿,鼓足了气儿朝着他的脖子上吹了一口凉气。

    “呼!”

    突地打了个激灵,“啪”地一声拍响了醒木,邓文迎努力纠正了曲扭的表情,重咳了一声,审时度势,厉声发话道:

    “来人,将他先带下去。你们几人,如实将罪行交待清楚,连同戴良私造兵械一事,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是。”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遗玉稍一思量,便对已经走到堂外,却被堂上这一幕留住脚步的孙雷摇了摇头。

    搜查宅院这档子嚣张事,这回看来是干不成了。

    ***

    博正承带头交待了罪行,遗玉听了半堂,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剩下的事情丢给邓文迎解决,带着人手,在两队私兵的护送下,回了都督府。

    没到别院去,是因为还有事要交待府里的给事们去做。

    一进门,周总管便哈着腰迎上来:

    “王妃,上午城中突然添了许多灾民,小的又从库里支取了一百石粮食,照这么下去,恐怕撑不到下个月啊。”

    遗玉同孙雷对视一眼,摇头一笑,后者在周总管摸不清头脑的眼神中,好心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怕,最迟明日,这城中的商行便会老老实实地给咱们送粮。”

    交待了周总管几件事,遗玉最后才问道,“小迪怎么样了,可是请大夫给看过了?”

    在回来的路上,孙雷告诉她,小迪被人抓去一夜,受了不少皮外伤,他们半路上把人劫回来,那鼻青脸肿的小倔头早就厥了过去,被送回都督府,又请了大夫。

    周总管答道:“大夫诊断过,几处皮外伤好弄,只是扭到了骨头,得在床上躺上一阵子,别的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

    “他从昨天饿到现在,醒过来就是不肯吃饭,平霞姑娘劝了好半天,他一声气儿都不吭,好像是、好像是哑巴了一样。”

    遗玉一听,微微皱眉,哑巴了,那小孩儿该不会这么不经吓吧?

    “带我去看看。”

    孙雷道:“王妃,您累了一上午,还是先休息一下,属下过去看看。”

    他且过去瞧瞧,管教管教那个不懂事的小子,好歹是要让他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遗玉摸摸肚子,想想是得先把这个顾好了,便点头道:“好,你去瞧瞧。”

    ***

    吃了一餐,遗玉便开始犯困,春眠睡在下午,是极容易过头的,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平卉正在掌灯,听见身后动静,扭头见遗玉掀了床帐要下来,忙放下手上的活上前搀扶,又喊了外间打盹的平云进来服侍。

    “您先洗把脸,可是饿醒了?”

    遗玉用清茶漱了漱口,拿帕子擦擦嘴角,开口说话,声音还有点涩哑:

    “煮了汤品么,弄些清甜的来喝。”

    “有的,厨上炖着参汤,奴婢让人给您盛一碗来?”

    “不喝那个,腻的慌,就去煮两只鸡蛋,洒些糖霜给我端来。”

    过来年,她口味就时常变化,昨儿还想吃酸的,今儿就爱喝甜的,说她挑食吧,偏偏一碗香菜馄饨都能应付得了。

    平卉听言,下去准备,平云扶着她到软榻上坐下,照着李太医的叮嘱,每回睡醒都把她的腿脚揉压小半刻。

    破了壳的鸡蛋好煮,不一会儿平卉便端了糖水鸡蛋回来,遗玉咕咚咕咚喝下,舒服地喟了一口气,道:

    “外面可有什么事来报?”

    平卉道:“孙典军来过一趟,说是城外十里的两座木场已经收拾干净了,场子里空置的木料,他派人运送了一批回来,搁在城南建马场的那块地上。邓县令也派了人来送话,说是案子都落清楚了,该关的关,该押的押,他明日要过府拜见您,留了名帖。”

    遗玉满意事态的进展,那批木料,正好可先简单搭建几座房屋,将一部分餐风露宿的灾民先安置下来。

    邓文迎还算上道,虽有些见风使舵的嫌疑,但本质还是干净的。

    “那小迪呢,下午回来不是说他不肯吃饭,也不肯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他吃东西了吗?”

    平卉叹口气,“没呢,平霞都哄了他半天了,也不见他理人,李太医也过来给他检查了一遍,说他嗓子没有问题,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遗玉想了想,左右这会儿闲着,出去散散步也好,便穿戴一番,领着几个丫鬟去看小迪。

    ***

    “小迪少爷,小迪公子,算是我平霞求求你,你就是不肯说话,东西多少要吃上一点儿呀,你瞧瞧,这粥煮的烂烂的,多香啊,你闻闻,闻闻就想吃了。”

    遗玉进屋的时候,平霞正端着一碗粥弯腰在床边哄人,那态度,低声下气的,就差没跪下求他了。

    可再看小迪,抱着被子坐在床头,不大一张小孩儿脸愣是拉的老长,对平霞的哄劝不理不睬,直到她把一勺吹的温热刚好的粥送到他面前,挨近了他的鼻子,这才有了动作,手一抬,大声道:

    “我不吃,走开!”

    “啪嗒!”

    一碗热粥打翻在床下,汤汤米米溅得四处都是,平霞捂着被烫到的手背,吸着凉气倒退开,疼的眉眼都揪巴到一块。

    小迪也傻了眼,不复方才冷淡,呆呼呼地看着她。

    平卉平云吓了一跳,一个扶着遗玉,一个慌忙上前去看。

    “你们都下去,带她到李太医那拿药。”

    听这冷冷一声命令,丫鬟们哪还不知主子生了气,平云和平卉就拉扯着频频回头的平霞往外走,门关上,还听见平霞苦巴巴地请求:

    “他不是故意的,主子...”

    等脚步声走远,遗玉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床上,小迪同她眼神对上,极力地隐藏着脸上的紧张。

    “下床。”

    遗玉口气不好,小迪脾气倔,咬咬牙,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扭伤的骨头疼的“咯咯”发响,只是在床边站好,他脸上便挤出了汗来,嘴唇也白了一层。

    “别想我会谢你,”他嘴硬道,又补充上一句,“也别想我会道歉。”

    “你可以不谢我,也可以不向我道歉,”遗玉就站在门口,没有一步往前的打算,“我不怪你,因为你年纪还小,但是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你肯定不会希望,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会像你现在憎恨的那些人一样,分不清楚对错。”

    遗玉不想去细究这孩子是否听懂她的教训,对他有些失望,便没了留下来同他说话的心情,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便转身打算回房,刚走开两步,却听见身后渐响起了哭声,从雨点大小,变成一场暴雨:

    “呜...呜呜...哇!对、对,对不起!哇!”

    遗玉愕然回头,就见那死不认错的小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个劲儿地道着歉,鼻涕眼泪全抹进嘴里。

    头疼,她也没想把这孩子说哭呀,怎么着有种欺负人家小孩子的羞愧感往外冒。

    “好啦,好啦,别哭了,快起来,别在地上坐着。”

    “哇!”

    “啧,不许哭了,都说了不怪你,还哭个什么。”

    “哇!我、我要回家!”

    “回家?回哪啊,你还有家吗?”

    “呜呜,有、我有家,有爹,也有娘...”

    “诶?你还有爹娘?”遗玉哭笑不得,“他们在哪?”

    “呜...夔、夔州。”

    夔州?遗玉纳闷,那不是隶属山南道么,“你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河北,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呜呜,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遗玉嘴巴一圆,好么,这臭小子是离家出走!从夔州到这里并不近,丢了孩子,他爹娘还不急死。

    忍住骂他一顿的冲动,遗玉问道,“你还记得家里的址处吗?”

    先派人送信过去,给他父母报个平安,等他腿脚好了再把人送回去。

    “就、就在夔州。”

    遗玉一听就知道他不认门,想也是,七岁大点的孩子,哪会去记这个,算了,还是先问清楚他父亲名讳,再派人到夔州去打听。

    “那你还记得你爹字号吗?”

    “迪...知逊。”

    “迪知寻?”遗玉默念了一声,偏过头,小声嘀咕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迪抹了抹鼻涕,含着两泡泪仰头道:“我、我爹是夔州都督府上的长史。”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她听着耳熟,李泰曾将各个州县五品以上的官员名单拿给她看过,夔州长史的确是一个叫做狄知逊的——

    咦?

    “你不是姓迪么,启迪的迪。”

    “那是你乱说的,”小迪一撇嘴,止住哭声,把鼻涕吸回去,伸出一只黏糊糊的手来比划道,“是这个‘狄’。”

    遗玉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手扶住床柱,小心谨慎地问道:

    “那你的名字?”

    “我、我叫仁杰。”

    听这名字,遗玉腿一软,要不是扶着东西,非得坐到地上去。

    这下玩笑开大了,她竟然把狄仁杰给欺负了。

    (多写了一段,没注意时间,又发晚了,唉。)

第三零七章 事波及京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最先传到遗玉耳中的,不是城中商行大笔对外开仓卖粮的消息,而是戴良的死讯。

    “什么?他服毒自尽?”

    遗玉坐直了身子,等着一早登门的邓文迎给他一个解释。

    邓文迎叹气道:

    “唉,昨日戴良在公堂之上晕过去,下官将他暂时收押在大牢之中,等候审讯,谁知一夜过后,天亮狱卒去送饭,就发现人已断气。”

    “可让仵作检查过尸体,确定他是服毒死的?”遗玉直觉到事有蹊跷,戴良应该不是畏罪自杀这么简单。

    昨日公堂上的一场对峙,她大可看出同她死磕到底的戴良,并非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换句话说,这谋逆的罪名还没拍板落定,他为何要急着寻死?

    或者说,是有人不想他多活?

    邓文迎本来还迟疑是否同遗玉说这些死人的秽事,但见她一副探究到底的样子,便出声作答:

    “尸首都查过了,确是服毒而亡,大概时间是昨日深夜里,狱卒们都歇下,巡逻的人少,便没能及时发现。”

    “那昨日是否有人到牢中探望过他?”

    邓文迎很确定地摇头,“这个下官已经详细盘查过,关押他这等重犯,都是另外安排牢房,要有人入内探视,非持有下官的手印才可。”

    闻言,遗玉又怀疑起自己的推测,难道这戴良真是自杀,不是被谁给害的?

    “这样,邓大人现在就带我去停尸的地方看一看。”

    邓文迎眼睛登时一亮,他可是不止一次从夫人那里听说过这位魏王妃的事迹,去年四月长安城大书楼一桩二十八人丧命奇案,就连刑部都束手无策,却破在这位王妃的手里。

    他会这么早跑过来拜见,就是觉得戴良死有旁因,想来听一听她的高见。

    “主子,”平卉急躁地打断了遗玉的话,满脸写着不赞同,“您眼下身子沉,怎能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

    遗玉犹豫了一下,摸摸肚子,平卉怕她犯起糊涂,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卢氏搬了出来:

    “您要是这样,奴婢可去找老夫人了,左右您有个什么差池,奴婢们都不要活了。”

    “好好,那就不去了,”遗玉没辙,笑笑还是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冲动,毕竟眼下没什么能比得过肚子里这个孩子重要,她虽不信邪,但怀着孕却同死人打交道,确实不吉利。

    邓文迎被平卉偷偷地瞪了一眼,一边暗道这魏王府的丫鬟都别处的厉害,一边借用咳嗽掩饰脸上的失望:

    “咳,王妃放心,虽然戴良已死,不过其他几人已经认罪,等下官收齐了证供,不出两日,这件案子便能了结,给那些有罪之人应有的惩处,好慰藉那些无辜死去的灾民在天之灵。”

    “逝者已逝,当务之急是将活着的安顿好。”

    见到坏人报应,遗玉并没有觉得开心,相反心中有些落寞,那些死去的流民,不过是平民百姓,而残害他们的元凶,则都是士族门第,按照律法,就是惩处再重,也不可能为死者偿命。

    不过往好了想,有了这次教训,那些无依无靠的流民,总算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不必再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想到这里,遗玉重新振作起来,又同邓文迎商量起如何安顿那些曾被扣押和奴役的灾民。

    ***

    安阳城这边是一波平息,然而一封公文从县衙发出,快马加鞭传到了京城里,呈递到天子手上,当日便在早朝时又起了波澜。

    灾民年年都有,今年北方连遭大旱,南边又遇涝灾,朝廷不是没有开仓赈民,但这粮食从关中运到南北,途径几道关卡,早不知被各地权势私吞,消减到了几成去。

    供粮不足,这便造成大量忍饥挨饿的灾民背井离乡求生,各地流民一时大增。

    安阳城中买卖灾民一案被揭发,在京中可谓是一石掀起千层浪。

    不管是强行奴役灾民,滥杀无辜,从中牟利,还是利用流民私造兵械,哪一条都足以让龙颜震怒。

    皇上一发脾气,十几道令牌发下去,查!

    查他派出去赈灾的粮食和布匹都送到谁的腰包里,查从京中押韵出去赈灾的银两都被哪个胆大妄为地克扣了去,查查在安阳城之外的地界,还有几个那样包藏祸心的混账东西!

    于是第二天早上,几位钦差便被派到远地,连同着数道谕旨一起。

    ***

    二月底,案子了结过后,在城中富贵门第的配合下,遗玉十分顺利地将一多半灾民都安置在了城南连夜搭建的一批茅舍当中。

    孙雷很是明确地向这些逃出生天的灾民转达了遗玉的意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许是因为饱尝了饥饿和寒冷,冷言冷眼,好不容易能有一处安歇之地,被暂时收容的灾民们并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吃了一顿饱饭,睡了一夜好觉之后,在都督府派去的工匠带领下,你挑石,我伐木,你砌墙,我垦地,搬砖撂瓦,热火朝天地投入到重建家园的劳动里。

    遗玉曾悄悄坐车到城南那块荒地去看过,远远地停在路边,掀开窗帘,隔着半片小树林,都能听到爽朗的笑声和北方乡民特有的号唱声。

    望着在远处田野里奔跑的孩子们,盛着天边染红的霞光,袅袅炊烟,暖了人的心底。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尽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应该心怀感激,她或许没有写出这首诗的诗人那样的胸襟,所以一开始才会犹豫不决,幸运的是她最后选择去做,而不是留下遗憾和后悔,就像那个简短的小故事里,守着一笔巨大的财富死去的“穷人”。

    ***

    “主子,京城有信来了!”

    平卉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冲正在给遗玉研墨的平彤吐了吐舌头,在她大姐警告的目光中,收敛了跳脱的步子,规规矩矩地走过去,把手里的信放在桌上。

    平彤头伤刚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在李太医的批准下,才重新恢复了工作,一上岗,就将遗玉身边的大小事务揽起,包括她养病这几日犯错的丫鬟们,也都该罚地罚,该教训地教训,重新严整了纪律。

    遗玉看了信封上的署名便高兴,拆开看过,更是笑着拍了拍桌子,口中连连声道好。

    “主子,是什么喜事啊?”

    信是封雅婷寄来的,不是走的驿站,而是专程找了有身手的侍卫骑马送到安阳,妥妥地交到遗玉手里。

    “是好事,而且有两件,”遗玉冲丫鬟们比了两根手指,见她们满脸好奇的样子,就挑了一件能说的告诉她们:

    “小凤她上个月平安生产,是个儿子。”

    齐铮年纪不小,成亲才刚一年就得了儿子,想必是乐的人都傻了。

    “呀!真的吗,齐夫人生了儿子!”几个丫鬟叽喳开。

    “信上写的,还能有假,”遗玉笑容挂在脸上,怎么也下不去。

    除了这一件好事,另外一件也不差,勤文阁年初时候办了一次易卖,将整理出来的各次品级字画,竟然统共卖出了七千余贯钱。

    这一下赚了个钵满,遗玉半个月前派人送信给史莲,要她把这笔钱分成两份,一份红给社里的姐妹们,剩下的则以墨莹文社的名义,分批送到淮南和北方灾地。

    封雅婷这回信上,便是告诉她此事已经办妥,不但如此,社里的夫人小姐听说要拿分一笔钱出去救济灾民,自发性地推拒了这一次的分红,将所有钱财,或换成米粮帛匹,都送到了灾地。

    这份体贴和善意,让遗玉欣慰不已,她虽原本就有放掉这次收入的打算,但顾忌到墨莹不是一言堂,便折中取了一半,岂料她们自个儿拿了就主意。

    封雅婷还在信上打趣道,这一回社里的姐妹们都沾沾自喜,说是做了“劫富济贫”的侠义事。

    遗玉想想便觉莞尔,她们这样巧赚富人的钱,去救济贫民,可不就是劫富济贫么。

    听闻程小凤生了个大胖小子,遗玉高兴地让人去请卢氏来说话,派去的人跑了个空趟,领了卢氏院子里的小丫鬟过来说话。

    遗玉一问,听说卢氏大早上就出门逛花市去了,这才想起她娘昨天说过今天要出门,原本不打算细究,可那小丫鬟多了一句嘴:

    “王妃放心,老夫人是跟着舅老爷一同去的。”

    ***

    卢氏从外头回来,刚刚过了晚膳时候,低着头进门,慢腾腾走到卧房门口,要不是遗玉叫她一声,还没发现闺女就坐在她厅里。

    “娘,您回来啦,吃过饭了吗?”

    卢氏恍恍回过头去,见女儿冲她笑,脸上不知怎地就发起热来,含含糊糊地应了她一句:

    “嗯,在外头吃过了。”

    屋里灯烛点的不算少,遗玉眼尖地瞧出卢氏的不自在,还有脸上的一曾余红,脑子一转,大概也能猜到点儿。

    她倒是不抗拒卢氏和韩厉的关系有什么进展,只要韩厉能哄得她娘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遗玉心里偷笑,面上却只有一副孝顺模样,“吃过就好,娘逛了一天,应该累了,我就不扰您了,您早点歇息。”

第三零八章 产期

    邓文迎向京中呈递戴良一案的公文,遗玉知道,她有料到京里会派人来,只是没料到人会来的这么快。

    三月初六,安阳城没有太平几日,朝中便特派了官员来重查此案,重点是奔着那私造兵械一事。

    随同钦差一起来到的,还有皇上的手谕,不光是宣给安阳城里的大小官员,就连遗玉都有份,专门有人到都督府上宣念。

    “今朕闻百姓疾苦,河北民冤,理查一案,悉魏王妃涉堂,行为多有逾矩,然谅其心恭,又有孕在身,特消其责处,令在家中反省,抄默《列女传》七卷,此令——魏王妃接旨。”

    “谢皇上恩典。”

    就知道她在公堂之上所举传到皇上耳中,等着她的不会是奖赏,遗玉摸摸鼻子,被丫鬟们从垫子上搀扶起来,上前接过圣旨。

    那宣旨的太监立刻变了一张笑脸:

    “魏王妃,贵妃娘娘知道您有孕在身,精心挑选了两车补品送来,皇上原本想招您回京中安养,但念及路途颠簸,便指派了魏王府里的两位尚人到安阳城来侍候您待产。”

    遗玉一惊,面色不露:“有劳侍人传话,那两位尚人人在何处?”

    “回王妃的话,咱们来的快些,她们还在路上,最迟后日就到了。”

    遗玉让平彤取了赏钱给他,让人把他们送出门去,转身回到屋里,便阴下一张脸。

    再有两个月她就要临产,不管皇上送了两个不省心的人来到底是作何打算,但最好她们安分守己地待着,倘若有半点不轨,她必不会手下留情。

    她揣着肚子里这小包袱七八个月,心里疼爱一日胜过一日,任谁也别想要伤到这孩子一星半点儿。

    ***

    戚尚人和刘尚人果然隔天下午就坐车到了安阳,遗玉只是隔着帘子见了一面,态度和气,但话里话外无不是警告。

    敲打完,就把她们撵到都督府的西院去住,派了丫鬟仆妇好吃好喝地伺候,只不叫她们跟到城东的别院去,算是把人供了起来。

    戚刘二人许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没上赶着往遗玉跟前凑,老老实实地待在都督府,遗玉并没因此放心,让孙雷找了两个眼线把人盯了,时不时到别院回报一番。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到了三月底,朝廷派来的钦差也没能将戴良一案再揭出什么内幕来,只得草草回了京城。

    值得一提的是,在平波平息后,一如既往上门求字的邓夫人,总算被遗玉招进后院亲见,倒不是被她的持之不懈打动,而是那天在公堂上抓到屏风后孙玲在偷看,才对这年长自己两岁的县令夫人有了兴趣。

    在一段试探过后,遗玉才发现自己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孙玲并非是她一开始所想那种附庸风雅之人,她对书法痴迷的程度,在遗玉认识的人里,许是只有晋璐安可以同她相媲。

    打个比方,孙玲是个活泼性子,话匣子一开就跟坏掉的水闸似的,但她十句话里,至少有一半不离文墨,讲什么都能绕到书法上去。

    遗玉却又不同,她钟爱写字,将摹贴练字当成习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可少,然而并没有到了痴迷的程度,她生活的重心,不在书法上面。

    但这不妨碍她欣赏一个爱字的人,于是见过几面之后,便开始送一些闲置的字帖和比较得意的手书给孙玲,孙玲也回报以珍藏的卷本给她阅览,两人渐渐亲密起来。

    遗玉算是意外地在安阳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小迪的爹娘一接到儿子的消息,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安阳,寻到都督府上。

    遗玉正准备这两日就把小迪送走,这下人家爹娘找过来,也省了路上的麻烦,她乐的轻松,让下人将他们接到别院来见。

    狄知逊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对儿子却十分严厉,看那情形,父子相见,若不是遗玉在场当和事老,一顿胖揍恐怕是免不了的。

    遗玉在知道小迪就是狄仁杰后,虽然对他为何从家里跑出来十分好奇,但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只站在一个准娘亲的角度上,稍微对狄父表示了不满。

    不管小狄有什么错,但作为一个大人,让儿子负气离家出走,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那做爹的就是有问题要改正。

    狄大人还算识相,听从了遗玉的建议,谦虚地表示以后有什么话会适当同儿子解释和说明,并且会严加看管他,不让他再随便就跑出去。

    遗玉也就满意地将人家儿子双手归还。

    作为都督府上的长史,狄知逊公务算得上繁忙,当天接到人,第二天就启程要回去。

    临别之前,小迪又冒冒失失地闯了遗玉的书房,张口竟是管她讨要平霞。

    “我养伤这几日,被她照顾的还算周道,我看您身边儿也不缺这么个人,就送与我罢。”

    平霞就在一边儿站着,听见小迪理直气壮的话,登时气的脸红,又往遗玉身后挨了挨。

    遗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且去问她,要是她愿意跟着你,我便放她走,要是她不愿意,那我就没办法了。”

    小迪于是横冲冲地去问平霞,“你跟我回夔州去,我同娘亲说过了,回去就提你做大丫鬟,重活累活都不叫你干,我保证也没人敢欺负你。”

    哟,这都学会利诱了,可惜是没抓对地方,遗玉摇头暗笑。

    平霞果然闷声闷气地开了口,“我不去。”

    小迪两眼一瞪,似没料到会被平霞给拒绝了,刚想问为什么,遗玉已然收起笑脸,有些冷淡地挥手撵人:

    “听见了吧,走吧走吧,早些回去,莫要再乱跑叫你爹娘着急了,平霞,送他出去。”

    “是。”

    平霞赶忙应声,半拖半拽着将那不情不愿地小少爷拉走,生怕晚上一步,遗玉就会改主意把她送人。

    遗玉看着两人拖拖拉拉地出门,出了会儿神,才又重新翻起书卷,寻找刚才看到的那一段。

    ***

    进入五月,温度就开始急转向上,早上起来还有些微寒,得喝热茶暖胃,到了中午,就热的人脖子里冒汗。

    遗玉这两日心神不宁的,一是同孕时有关,挺着个大肚子,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一天比一天笨重,什么都不能干,一还要追根到她生辰之前。

    二月里,她被韩厉一语点醒,决心要插手安阳城里的灾民买卖,当晚就写信告诉李泰,让银霄到大沙海去寻人送信。

    然而银霄这一去将有三个月,都不见回来,虽说此地离莫贺延碛相距甚远,但银霄飞的极快,又同李泰之间存有不同寻常的联系,便是在茫茫沙海之中寻人,也不至于找不见,着实让她放心不下,总觉得李泰处境不妙,遇到了危险。

    但她待在宅里,隔着那么远,除了银霄,再没法得知他的消息,想要找人打听,要往京城去,又得半个月来回,便只能每天每夜地守着他们的孩子,祈求他能平安归来。

    熬过五月,到了最热的六月份,也到了遗玉身体最难熬的日子。

    她肚子坠的厉害,下床走路都是个困难,总想要如厕,但真被下人七手八脚地挪到马桶边上,又没了感觉。

    早上起来,身上总有那么两三处地方是肿着的,尤其是脸上,自从某天早上她照镜子自己吓了自己一跳之后,便再不肯坐在镜子前头梳头。

    这期间她脾气差的不像话,动不动就扯急,屋里的下人,到头来也只有平彤一个没挨过她训,训斥完,舒坦了,又觉得后悔,闷闷不乐,倒要屋里屋外的人掉头来安慰她。

    最难受就是夜里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稍微动动念头想起李泰来,便止不住掉眼泪,哭着哭着声音大了,就把卢氏招了过来。

    若论她怀孕期间最辛苦的,不外乎是卢氏这个当娘亲的,早晚三顿饭都是亲自过问,补汤补药喂她喝前,还要先自己尝上一遍,遗玉夜里睡不着,卢氏得跑过院子来陪着,后来干脆就在屋里添了一张床榻,日夜陪在身边照顾。

    这也是娘亲的温柔仔细,弥补了许些夫君不在身边的不足,遗玉才能安安稳稳地挨到了临产这一天,没出什么岔子。

    ***

    连日的闷热让人心浮气躁,大概是老天也看不过去眼,六月初五这天,天公额外恩赐,从清晨便下起了小雨。

    之前倒没什么风雨欲来的征兆,遗玉那会儿刚刚起床,就坐在榻上等丫鬟们摆早点上来。

    小碟子小碗地摆到榻上,卢氏天不亮就到庙里去还符,遗玉一个人吃着无趣,想起秦琳就住在隔壁屋里,便让平卉去请她来一同用早点。

    将至生产,遗玉不放心另外请稳婆,所幸秦琳是个全能,接生也是一把好手,又有卢氏和小满帮衬,便干脆一个外人都没请,提前安排她们住到自个儿院中。

    秦琳来得快,进屋先对着光瞧了瞧遗玉气色,又问了问她昨晚睡的如何。

    遗玉一一答了,让丫鬟给她盛粥,煮的金黄灿灿的小米汤上头浮着一层米油,配上芝麻葱花卷,几碟翻了花的红白酸萝干、青瓜、莴笋,爽口十分。

    秦琳刚好也偏爱素食,两人正吃到一起,刚聊到京城里好吃的斋菜,就听见丫鬟说外头下了雨。

    遗玉一想卢氏早上出门,似是没有拿伞,怕她被困在路上,便急着催丫鬟去送伞。

    平彤这便满口答是,出去吩咐,刚走到门口,就见平云从院子外头小跑进来,兴冲冲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书信递上:

    “姐姐瞧,京里王府送信来了。”

    平彤接过去看了看,辨认了确是王府的戳子,就使唤她找人去给卢氏送伞,自个儿拿了信进屋。

    “主子,京里来信了。”

    遗玉放下箸子,伸手笑道:“快拿来我看看。”

    平彤把信递到她手里,遗玉拆开来看,屋里气氛正好,丫鬟们等着听她说说是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不想遗玉把信看了两眼,脸上血色便刷刷倒退回去,捏着信纸的手也瑟瑟发起抖来,还是秦琳先发现她不对劲,一边唤她回神,一边急忙起身绕到她身边。

    “王妃、王妃?”

    遗玉打了个哆嗦,手上的信飘飘落在地上,秦琳见丫鬟们围上来,便弯腰去捡,大概扫了一遍,脸上便也露出惊容。

    “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平彤扶着遗玉,转眼就见她两手捂着肚子,咬牙瑟瑟发起抖,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吓得她使劲儿拍打了临近的平卉,把人都推开,尖着嗓子喊道:

    “去去,快去请李太医来!”

    还是秦琳冷静,把信纸胡乱塞进袖中,扶了遗玉另一边,同平彤一起将她平躺安置在软榻上,捏着她的手穴给她止痛,伸手一摸她腰下的潮湿,当即高声吩咐道:

    “吩咐厨房去烧热水,先端一碗参汤来,抱两床干净的被褥,再派人快马去找老夫人回来,快!”

    遗玉浑浑噩噩地躺在榻上,耳边是他们的放大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她疼得牙齿打颤,脑子里却反反复复只有信上那一段:

    两个月前,前去讨伐西昌的大军在沙海中遇见罕见的尘暴,李泰的军部跟从在大军之后,不幸被暴风袭中,脱离了大军,下落不明。

    (这几天工作紧张,更新的迟,今天送点字数。)

第三零九章 生

    卢氏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脚底踩地,雨水溅起在裙上,污了一大片,门前等候的两名仆妇迎上来,想要搀扶,却被她一把手拨开,还没站稳脚,她便拎着裙子跑进院中,撑伞的丫鬟根本就撵不上她,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高声喊着“老夫人小心”。

    卢氏一路跑到后院,连口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屋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下人,端盆的倒水的,来去匆匆,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雨中。

    平卉被秦琳赶到外面守门,听着屋里一阵阵压抑的呼痛声,不安地来回在走廊上踱步,一扭头看见卢氏一个人冒雨跑回来,呆了一下,慌忙迎上。

    “老、老夫人,您可回来了,怎淋着——”

    “人呢?怎么样了?”卢氏捏住平卉的手,问完话,就听见屋里头的声响,女儿痛苦的呻吟声,隐隐约约像是在喊娘,使得她心口一颤,差点推门而入。

    “秦姑姑和小满姐姐正在里头呢,李太医也在外间候着,”平卉被卢氏手劲儿捏的发疼,眼泪都要掉下来,却不敢挣开,她心里也是害怕,这当口该是安慰卢氏,却禁不住语无伦次:

    “主子疼的厉害,手指头都抠破了,身、身下还见了血,李太医说是惊着了,秦姑姑说主子就要生,不叫奴婢在里头,姐姐把奴婢撵出来,奴婢害怕,老夫人,老夫人您说,主子她会不会出事?”

    “乱说什么!”卢氏厉声吼了她一句,又狠掐了她一下,见她吓地缩起脖子,方觉得自己失态,松开手推了推她,“我先去换件干爽衣裳,你就在这里守着,生孩子就是这样,怕什么怕,早晚你也得受这一回。”

    卢氏说罢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又冒着雨跑到对面屋里,寻出来早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胡乱擦了擦头发,把衣服换上,许是淋浴被凉着了,手一个劲儿地打哆嗦,裙子几次从手里落在地上。

    她口中不停叨叨念着:“没事没事,我女儿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

    早先准备好的产房就设在遗玉卧房隔壁,通着一道小门,连着外头客厅,屋里没什么摆设,就是一个干净,生产要用到被褥毯子的都规规矩矩收在柜子里。

    遗玉吃罢早点就开始阵痛,秦琳强灌了她半碗参汤,就让人把她抬到产房。

    卢氏一回来,屋里头也就秦琳和小满,再加上个平彤,其他下人通通搁在外头,除了送水的,不许往这屋里多踏半步。

    母女连心,卢氏一靠近,遗玉便似有了察觉,前头还闭着眼睛忍痛,这便睁开来,模模糊糊地辨出人,伸手过去:

    “娘...”

    “娘在、娘在呢,”卢氏握住她手,就立在床边,弯着腰从小满手里接过帕子,一点点擦着她头上冒出来的热汗,拨着她湿哒哒的额发,心疼地鼻子发酸。

    “娘...”疼了一早上,一阵一阵的,遗玉早短了力气,却紧紧握着卢氏的手,她心里害怕,心里难受,除了卢氏,找不到第二个人哭诉。

    “殿下、殿下他——”又是猛地一疼,她痛地弓起身子,手指抠进卢氏手掌。

    卢氏像是感觉不到手疼,摸着她的头,温声安抚道:

    “娘知道,娘什么都知道,先不说这个,省省力气,待会儿好给娘生个乖孙,好玉儿,娘知道你疼,知道你难受,你且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不是一直盼着么,啊?”

    遗玉头一遭生产,就怕孩子有个万一,偏偏遇上王府送来恶讯,动了胎气,恍恍惚惚上了产床,脑子一片混沌,脑子里除了李泰,就只有孩子。

    遗玉听到卢氏说起孩子,神智顿时又清醒一些,费力地点点头,就着卢氏送到嘴边的水杯,又喝了一小口。

    秦琳就侧身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放在遗玉高隆的肚子上,一手按着她的小腿,免得她乱踢伤到,见遗玉在卢氏的安抚下放松了一些,轻吁了一口气,小声同卢氏道:

    “万幸您回来得早,王妃心气儿不顺,再憋个一时半时的,等下可就难办了。”

    卢氏把杯子给了小满,也放轻了声音:“好在有你照应。”

    她心里又幸又恼,恼的是今天出门的不是时候,幸的是回来的及时。

    屋子里空荡,为了分散遗玉注意力,减轻她越来越频繁的阵痛,卢氏和秦琳便断断续续说着话。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外头的雨一直没停,遗玉的阵痛也一直没断。

    秦琳约莫着差不多是时候,便开始让遗玉往下用力,如此又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不见肚子里的孩子有出来的动静,看女儿蔫蔫儿地躺着,卢氏不免又担心起来,怕这么折腾下去,待会儿真要生产,她会没力气。

    秦琳也有些担心,嘴上却要安慰卢氏:“王妃的胎位长得正,小主子大概是舍不得离了她娘,再等等,总要出来的。”

    卢氏心中稍安,盯着遗玉的肚子,伸手小心摸了摸,道:

    “我这孙儿似她娘亲,在肚子里乖的紧,定能顺顺利利生下来,不叫她娘多吃苦。”

    仿佛是为了应景,她话刚说完,遗玉身子便瑟缩了一下,就感觉下身有水不断流出来,她睁大眼睛去看秦琳。

    秦琳感觉到,立刻伸手去摸,脸上一喜,利索地解开遗玉裙子,口中紧声道:

    “好了好了,有了有了,小满快拿热毛巾来,扶好了,老夫人您就在边上哄着,莫要叫她疼晕过去。”

    卢氏连忙站起来搭手。

    “啊!”

    遗玉刚被弓起腿儿,就觉得肚子里一股不同方才的痛觉传来,更甚于之前几倍,她睁大眼嚎了一声,手就被卢氏握住。

    这疼不间断,一下下刺的她脑门都开始发麻,就咬了牙,扭头去找卢氏,声音打着颤:

    “娘,好、好疼。”

    卢氏见她脸色发青,恨不得替了她去,稳着手灌了她几口参汤,手忙脚乱地从平彤手里接过软木,塞进她嘴里,哄道:

    “乖,就这一阵儿,一阵儿就好了。”

    小满扶着遗玉的腿,秦琳力道顺着她肚子往下揉,大声道:“王妃,您用力些,别怕使劲儿,您用力就不疼了。”

    遗玉听得见她说话,就试着顺了她的揉按用力,起初不得要领,每每疼的往外冒眼泪,牙齿陷进软木里,好在卢氏一直在她耳边说话,不然难保她不会失神晕过去。

    “使力,您再使些力气,不要停。”

    “玉儿啊,娘就在这儿,莫要怕。”

    “嗯!”

    “好好,见头了,莫要停!”

    秦琳说话,遗玉听的有一句没一句,大概是早先阵痛的太久,这边孩子刚冒了头,她已经是疼的浑身发软,牙齿打颤,任凭秦琳喊得再大声,都使不出刚才的力气,甚是力不从心。

    不知怎地,她糊糊涂涂又将心思转到那封信上,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李泰遇险,他不见了,回不来了...

    她不专注在生产上,就这么硬是挨了一盏茶的工夫,硬是卡在那里再下不来。

    秦琳经验了得,见她腿渐渐发软,便知道后劲不足,又往她身下一盯,暗道一声糟糕,只怕会好事变坏事,当机立断,抬脚踩了卢氏一记,低声吼道:

    “老夫人快劝劝,这孩子可等不得!”

    卢氏探头往女儿身下一看,心头突突打起鼓,她是过来人,也晓得厉害,见遗玉面色恍惚,当时也不知是打哪来的狠心,伸手狠狠拧了遗玉胳膊里侧的软肉,往死里掐,尖声道:

    “使劲儿,你还要不要孩子了!”

    遗玉一记吃痛,猛地回过神来,又看清卢氏的脸,挣扎地抬手抚在肚子上,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孩子,摒除了其他,深吸一口气,卯足了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口气——

    “嗯!”

    肚里有什么滑了出去,挤压着她的呼吸,这一口气用完,她的脑门都在嗡嗡作响,片刻的失神之后,就听见一声不算响亮,但亲切至极的哭啼声。

    她怔了一会儿,听见哗哗啦啦的水声,废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偏了偏头,就见到卢氏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精致小巧的褥子,将一团湿漉漉的小东西裹起来,侧过身,走到床边弯下腰,挂着泪,尚有些激动地冲她笑道:

    “是个小女娃,漂亮极了。”

    遗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金红色的襁褓里,小小的,红红的,挤着眼睛,皱巴巴一点看不出漂亮的小家伙,脸上渐渐露出了笑。

    真好,是个女儿,李泰承诺过的事,从不会食言。

    ***

    一场生产,耗尽了遗玉的精力,看过孩子,又勉强喝了半碗汤药,便昏睡过去。

    平彤和小满轻手轻脚地打扫了屋里,暂先不挪动她。

    方生下来的婴儿嗜睡,被裹的严严实实地放在床里侧,同她娘躺在一起,卢氏坐在床边,一脸疼爱地,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只觉得这辈子就算是今天活到头,也足够了。

    秦琳同李太医说完话,掀帘进来,走到卢氏身边,小声道:

    “老夫人,咱们到外边先说话...”

    卢氏这才想起,遗玉生产时候,一直念叨着“殿下”怎么地,她当时哄女儿说知道,其实压根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女儿动了胎气,提前了几日生产。

    这便叮嘱小满和平彤守在屋里,随秦琳出去说话。

第三一零章 这边雨时那边晴

    遗玉这一胎,生的安静,这么大件事在安阳城里静悄悄地进行,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远在京城的魏王府,是不知这一天府上多添了一位小主子,

    生完孩子,遗玉一觉再醒过来,已到深夜,外头雨不知何时停了,屋里的门窗都好好关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儿淡淡的不见踪影。

    卢氏就坐在床边的牙凳上,左手端着一只蓝花玉瓷的小碗儿,右手拿着一根圆头的象牙箸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小家伙的小嘴儿里抿着。

    “娘,”遗玉哑哑地喊了一声,扭头去看身边躺着的女儿,小家伙还是闭着眼睛,不怎么动弹,若不是那指头肚大点儿的小嘴片儿轻轻嚅动着,就像是睡着了。

    小宝宝脸皮皱皱的,胎发细细软软地覆在头皮上,鼻子小小的,耳朵小小的,明明瞧不出好看,可遗玉就是打心窝里觉得可爱,看上几眼,心里就似有什么东西要融化一般。

    “奶娘呢?怎么不先喂些奶水喝?”

    京里接到遗玉怀孕的信儿,期间就曾送过几个奶娘长途过来,遗玉一个没敢用,而是通过孙玲寻了两户干净本份的寻常人家,安置在别院,提前两个月让秦琳管教着,有李太医不时的诊断,健康是没有一点儿问题。

    卢氏见遗玉醒,给了她个笑脸,接着又愁道:

    “怎么没喂,可她不吃能有什么法子,你睡着时没见着,喂几口就给你吐上几口,回数多了,她就哭起来,细声细气地还没叫我心疼死,哪舍得再强喂它,只得让奶娘去歇着。这还是听了秦姑姑的主意,熬了些小米油试试,这不,将才肯抿上两口。”

    “啊?”遗玉担心道,“这不吃奶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喂这个吧?”

    卢氏倒不怎么担忧,又抿了一口送到孙女儿嘴边,道:

    “这孩子同你一个性儿,当初娘生你也是,头几天不下奶水,便央了村里的大娘帮忙喂你几日,你也是一口不肯吃,生生饿了两天,原我也担心你吃不了奶,等到我亲自喂你,你吃的比谁都欢。”

    遗玉轻轻一笑,稍微心安,看着女儿小小乖乖的模样,心里是极想伸手抱抱,可刚刚生产的身子不宜挪动,便只好用眼睛过过瘾头。

    卢氏见她这会儿情绪稳定,便一边喂着孙儿,一边说道:

    “京里送来的信,娘看过了,你先莫要惊慌,魏王什么本事,你当比旁人更清楚,要知这来回路上送信总有个耽搁,这边雨时那边晴,许那头他已经平安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京城,更别说是安阳。”

    遗玉白天经历了人生最大一场痛快,眼下女儿平平安安地躺在身旁,她已经镇静许多,有些后怕,自责道:

    “我晓得,是我担心过了头,还差点伤了孩子。”

    “依我看,你先派信到京里再问问确信,娘说句不中听的,”卢氏话声顿了顿,“就是他真遇上什么险难,远水不解近渴,你还能帮他什么,倒不如心平气和地等着。”

    卢氏的话句句在理,遗玉又不是听不进劝的人,这便点头应声:

    “娘说的是。”

    卢氏就怕她想不开会把自己绕进去,见她现在还算理智,也就放了心,瞅着越看越乖巧的小孙女,不费力地换了话题:

    “你说这大名儿要问过宫里,先不好取,但总得有个小名,好让人喊吧。”

    说起名字,遗玉不禁又有些难过,她怀孕的太突然,李泰走的急,这连个名姓都没商量过,来往的两次书信上,她是有提起过这件事,可李泰的回复,意思是这名字还得由宫里给取,具体得分男女。

    据遗玉所知,李唐王室里起名是没什么字辈,好比高祖李渊的几个儿子,有几个是取名叫李元霸、李元吉什么的,而当今圣上就叫李世民,这么来说,取什么名字,单纯是看做皇帝的喜好。

    这就更让遗玉有些不乐意了,她私以为,皇上取名字的水平可是十分有限,瞧他那些儿子女儿,名字都是一般,尤其是公主们,高阳大名叫做李玲,长乐公主是李丽质,还有那位没见过两面的豫章公主,干脆取了个花容月貌的名字,叫做李花容。

    她是真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被冠个沉鱼落雁,牡丹芍药之类的俗名花名。

    卢氏不知遗玉想远了,这便自顾高兴地挑拣着自己想好的小名儿:

    “得取个好叫又好听的,你瞧她在你肚子里多省心,就叫个‘乖乖’好了。”

    遗玉实在不想拨卢氏冷水,可这“乖乖”偶尔叫叫还好,正当了常喊的小名儿,难免腻的慌。

    “娘,我听平卉说起过,周总管喊家里小孙子,就是一口一个‘乖乖’的,这叫重了似乎不好吧。”

    “啊?”自己想好的名字被人先抢了,卢氏失望了一下,便又来了精神,“那叫‘宝宝’如何?”

    “...娘,她这么大点儿,喊宝宝好听,可再长大些,这小名儿叫起来不就拗口了。”

    “那、那要不就叫‘贝贝’?这个好听。”卢氏绞尽脑汁,又想出一个来。

    遗玉失笑,目光又落回女儿身上,温柔地扫过她小巧可爱的五官,抬起手,食指轻轻落在她细小的眉间,想起听到她第一下哭声,不由会心一笑。

    “就叫小雨点吧。”

    “小雨、小雨点,”卢氏念了两几声,就觉得顺口,立刻就将什么“宝宝贝贝”的忘在脑后,伸手轻拍着襁褓,轻声哄声道:

    “小雨点儿,小雨点儿...”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本听不见什么声音,可被卢氏这么不停地叫着,那丁点儿大的小嘴巴竟然微微动了动,就跟笑了一样,可把卢氏给乐坏了,把她从床上抱到怀里,直换了心肝宝贝地喊。

    遗玉静静躺着,看着这祖孙两个,脸上挂着笑,心思却在翻转。

    ***

    六月初五,魏王妃诞下一女,为求赐名,第二日便送信回京。

    李泰下落不明,小雨点的洗三日,遗玉无心多邀客人,女客就发帖请了孙玲一个人来,连在安阳城住的刺史夫人都没有带上。

    说来有些萧索,小雨点是李泰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子嗣,但身为魏王府的嫡长女,这要是在京城,怎么都不会如此简陋地操办,只怕消息传出去,来送礼的人能把延康坊的大街都给堵塞了。

    这本该是受尽瞩目的一个孩子,却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安阳城中一座小别院里,好似遗玉取给她的名字,小雨点,一场细细近无声的小雨。

    孙玲也有一个女儿,小名乐乐,今年方才三岁,这么大点嘴巴就甜的要命,头一回见便喊遗玉作“王妃姨姨”,遗玉那时怀着身子,就艳羡人家有个乖巧伶俐的闺女,这下自己也有了,当是满足十分。

    洗三这天,大早上遗玉胸口就开始难受,叫来秦琳一看,帮着推了几下,竟就下了奶水。

    秦琳喜声道:“快去唤老夫人过来。”

    遗玉以前只听说过产后几日便会出母乳,这回自己有了,一时还真有点儿别扭,见平卉和平霞炯炯有神地立在床尾盯着她上身某一处瞧,便一人瞪了她们一眼,把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黄花丫头撵了出去。

    “嘶,姑姑别挤了,疼。”

    “王妃不知,这头几口奶水味道发苦,是要不得的。”

    遗玉不如人家专业,也就不再插嘴,直到卢氏抱了孩子过来,搁在她怀里。

    “快喂喂试试,这娘亲的奶水要还不喝,明儿我再弄了羊奶给她尝尝。”

    “羊奶腥味太大,她想来不会喜欢。”

    遗玉不大熟练地将女儿抱好,因是夏天,襁褓裹的不厚,很是清晰地感觉到幼儿的柔软和娇小,被女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以至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喂奶,才没有觉得害臊。

    小雨点不肯吃奶娘的奶水,喝了两日米油,这下被她亲娘搂着,只喂了一口,便埋进遗玉胸口,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到了最后,要不是怕她吃多了噎着,遗玉都不忍心让卢氏把她抱开。

    小丫头离了奶嘴,是不哭不闹,被卢氏搂在怀里,面朝着她娘亲,小腿儿使劲儿一蹬,闭了两日的眼睛就这么一点点睁开来。

    突然见这孩子睁了眼睛,遗玉愣了一下,便挪不开眼。

    小雨点的瞳孔不意外是黑色的,亮晶晶的好像一对墨玉珠子,要知道李泰并非是天生的异瞳,这孩子的瞳色虽然不似她父亲,可漂亮的程度,在遗玉这个娘亲看来,却不差多少。

    “咦?”

    卢氏是第二个发现孙女儿睁了眼的,惊讶一声,刚想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瞧,小雨点便将眼睛重新挤上,嘴里噗噗吐了俩奶泡,任凭卢氏再哄再叫,都不肯张开。

    有了这么个插曲,晌午洗三时候,卢氏眼睛就没离过她的宝贝孙女,怕再错过她睁眼,可惜小家伙吃饱了肚子,从头酣睡到尾,别说是睁眼了,醒都没醒来过。

第三一一章 赐名

    从安阳城到长安,日夜不停地赶路,快马来回至少要用五日,遗玉写信回去打探李泰的消息。

    不多日便收到京中回信,将李泰所带的一支兵马在大沙海中被尘暴所袭失踪的事详细说明。

    在大沙海中行军途中向长安送信十分不易,往往派出十个信使,七八个都会死在半路上,有关李泰失踪的第一手的消息,是在五月下旬送达长安,可李泰所领军部在大沙海中遇险的时间,却是发生在四月初。

    这么一算,遗玉就心底发凉,李泰遇险竟有两个月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亡沙漠里,同大军失去联系,没有军需的供应,他要怎么挺过这两个月。

    尽管她一再自我安慰,也许这两个月里李泰他们已经同大军会合,脱离险境,只是消息还没传回来罢了,然而银霄的迟迟不归,让这个假设变的十分无力。

    以至于在接到长安来信的几日里,她夜夜难以成寐,即便睡着,也会不断地做梦。

    卢氏将遗玉的忐忑不安看在眼里,庆幸小雨点的降生,多少能分散她的注意,让她寄一半心在小家伙的身上,才没有一蹶不振。

    小雨点嘴巴很刁,遗玉喂了她几日,卢氏嫌她月子里每日喂奶不方便,想着这孩子肯吃奶水,便抱给奶娘去喂,哪想小家伙依旧不肯吃。

    卢氏狠狠心饿了她半天,小雨点就跟她耗着,任凭奶娘把胸口凑上去,怎么塞都不肯张嘴,饿极了就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瞅,也不管看不看得见人,一扁嘴就开嗓子哭,声音不响亮,细声细气就跟阵小雨似的,但卢氏哪受得了,当即就心疼地把人抱给遗玉去喂。

    遗玉低头看着趴在自个儿胸口呼哧呼哧地吸着奶水,眼角还挂着一点泪花的小家伙,忍不住就笑开:

    “将奶娘送走吧,我喂就好,她娘有的,还叫她吃别人的,难怪她不乐意。”

    “唉,这娇气的哟,”卢氏嘴上嗔怪,但还是从了遗玉的意思,“奶娘就送一个回去,留一个下来,哪天你身子不舒坦,也不至于饿着孩子。”

    两人说着话,就听“嗝嘚”一声脆响。

    小雨点饿了一上午,吃的急了被噎住,打了个嗝,嘴角冒了几个白色的奶泡,遗玉赶紧把她抱起来一些,轻轻拍拍她背脊。

    平彤在屋外说话:

    “主子,今儿早上都督府上去了好些送礼的,孙典军送了礼单过来,您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遗玉闻言,就知道自己产女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你看看吧,有不合规矩地就退回去。”

    自打戴良的案子落下那天起,这安阳城当地的大户便将遗玉忌惮上了,毕竟谁家手底下没那一两个不正当的勾当,谁也不想哪天会被揪到公堂上去丢一把老脸,顺道把家当基业都赔进去。

    这便小心待着,一听到风吹草动,便使自家妇人往邓县令府上去打听,就怕无意里得罪了遗玉会倒大霉。

    遗玉将这些人的心思看的明白,乐得看见他们收敛劣性,便故意不去给他们好脸。

    小雨点吃饱了,频频打起哈欠,遗玉舍不得让女儿离开视线,但这坐月子的屋里不通气,实在不宜她多待,便让卢氏把她抱了出去,到别处去睡。

    遗玉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没事便画画图纸,让工匠照着图样给打造了两整套的小床小澡盆小衣柜,专门收拾出一间向阳的屋子摆置,供小雨点一人换着来用。

    她怀孕期间,卢氏不准她做针线,也不叫都督府上的裁缝制衣,一手包揽了孙儿的衣物,肚兜小衣小裤小袜,全是亲手缝绣的,挑了鲜艳的颜色,绣了各种童趣,小鱼小鸭子的绣面,男婴和女婴都使得。

    还是六月,天气热,卢氏把小雨点放进小床里,摸了摸她脖子上的细汗,便解下她身上的小衣,叫平卉去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小兜出来,自己则把光溜溜的小家伙在床里翻了个儿,拿痱子粉团往她后背扑。

    “老夫人,舅老爷在外头。”

    听见门外下人禀报,卢氏手上没停,“让他进来吧。”

    韩厉得允许进到屋里,“我有话同你说。”

    “嗯,等等。”

    他见卢氏手上忙活,便晃着步子凑过去看,他这么临近地去看一个小娃儿,还是头一回。

    小雨点困了,懒洋洋地躺在小枕头上,被她外祖母翻来覆去地折腾,偶尔蹬蹬小腿儿,十几天的婴儿,已大不同刚出生下来的模样,白嫩嫩的皮肤带点儿红润,小手小脚精致的就好像是白面捏的娃娃,招人稀罕。

    大概是被卢氏扰的睡不成,所幸就睁开眼来,黑溜溜的眼睛珠子还看不清楚人,但亮晶晶的十分好看,小拳头挥了两下,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啃着,眨巴着眼对着床边的大人。

    饶是韩厉这等内里心狠手辣的人物,此刻也不禁真心生出几分温柔来,心里痒痒,伸出一根手指,去拨拉小雨点的含在嘴里的手指。

    被那黏糊糊的小手抓住,他背脊僵硬了一下,并非是嫌不干净,而是头一回亲近孩子,不大能适应这软乎乎的小家伙。

    但很快他便将这点不自在收拢了起来,因为小雨点没了兴趣,就松开他的手指,继续把小拳头往嘴里塞。

    韩厉挑了眉,又伸手把她拳头拨拉出来,看着她重新塞回去,再拨拉出来,这一老一小都很固执,谁也不肯让谁,一个硬要吃手指,一个硬是要骚扰到底,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倒是忘了卢氏还在边上。

    卢氏看到韩厉难得露出顽性,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粉团子收起,对着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来的韩厉,道:

    “好玩儿吧,你可算是小雨点的舅公,要多疼她一些。”

    舅公?韩厉不大满意这称呼,但还是做出一副高兴模样点头道:

    “自然,是你的孙女,便是我韩某人的孙女。”

    卢氏没听出他嘴上在占自己便宜,怕小雨点着凉,手脚麻利把一条绣着牧童吹笛的青绿小肚兜给孙女儿系上,摊开小被子把她盖好,轻声轻语地拍哄着她睡觉。

    小雨点睡觉是极老实的,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卢氏让平卉在一边守着,领了韩厉到隔壁客厅说话。

    “要说什么?”

    韩厉措辞了一下,“我曾同你说过,当年我家道中落,到西北商路上闯荡,你可还记得?”

    要不是被红庄的人盯上,他想必现在还在做他暮云寨大当家。

    “嗯,你说过。”

    “朝廷去年年底派兵去讨伐西昌,我知道魏王被任命之后,便留了一份心,”韩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卢氏一下坐直了身子,才继续说下去:

    “通往西昌的大沙漠中常有尘暴,每年都有许多商队丧命其中,被沙土掩埋或许一时不至丧命,但在大沙海中走失的人,没有充足的水给,最多只能活上七日,这一次魏王遇险,依我看,是凶多吉少。”

    卢氏脸色一变,韩厉叹了口气,“唉,我先同你说,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时局,万一魏王出了事,没他庇护,来日玉儿母女必不能得善了,长安成了虎穴,安阳也不会安全,最好的打算,就是让我带你们回南诏。”

    “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卢氏听了韩厉的话,不但没有感动,反而隐隐有生气的迹象,“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要我跪下求你,也要保她们母女平安”

    韩厉苦笑,“你说的什么话,我何需要你来求我,咱们去花市那一天,我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到了这个年纪,我已不求什么,只盼能陪你终老,就算要我下辈子沦为狗畜,也无不可。”

    卢氏面色稍缓,“休要胡言乱语,这誓是能乱起的么。”

    韩厉被她责备,心里却是受用,正要再同她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人跑来通报:

    “老夫人,京里又来人了,在前院等着念旨,主子正收拾了准备下床,请您先到前院去。”

    卢氏同韩厉对视一眼,前者起身,“知道了,这就过去。”

    ***

    “圣上有旨,闻魏王妃于六月初五诞下一女,生逢夏时,相伴有雨,恰逢北方灾旱,盼为福泽,赐名令雨,朕心记挂,转召八月归京,入宫面见。”

    这一道圣旨宣下来,皇上要见孙女,命遗玉八月份归京,卢氏和遗玉心中分别打了个突,卢氏是刚才听韩厉提醒,遗玉则是早有计较。

    周礼上有说,“婚生三月而加名”,就是说刚生下来的孩子,满三个月才会被冠名,记入族谱,这是因为许多幼儿在初生阶段很容易过早夭折,名字取得太早没有意义。

    然而皇上这旨上,分明是提前赐名给了小雨点,不但如是,还是一个怎么听怎么不合宜的名字,令雨,李令雨,堪令风雨,这般强势,如何是适合加诸在一个皇室女婴头上的名字。

    可想而知,这赐名一事传出去,将会招来多少人的眼红。

    对于皇上的意图,遗玉隐有所觉,怕是李泰出了岔子,要再挑个靶子出来给人扎,这便正好选中了她的女儿,要不然,为何要在这时要招她们回京。

    揣摩着圣意,遗玉心中不由愤慨,又打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李泰尚且不能抗拒圣意,同皇上周旋了这些年,如今他不在,她又该如何保护他们的女儿。

    遗玉没坐满月子,这出屋半天见了风,心中又生忧患,到了傍晚,竟是发起烧来。

第三一一章 赐名

    从安阳城到长安,日夜不停地赶路,快马来回至少要用五日,遗玉写信回去打探李泰的消息。

    不多日便收到京中回信,将李泰所带的一支兵马在大沙海中被尘暴所袭失踪的事详细说明。

    在大沙海中行军途中向长安送信十分不易,往往派出十个信使,七八个都会死在半路上,有关李泰失踪的第一手的消息,是在五月下旬送达长安,可李泰所领军部在大沙海中遇险的时间,却是发生在四月初。

    这么一算,遗玉就心底发凉,李泰遇险竟有两个月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死亡沙漠里,同大军失去联系,没有军需的供应,他要怎么挺过这两个月。

    尽管她一再自我安慰,也许这两个月里李泰他们已经同大军会合,脱离险境,只是消息还没传回来罢了,然而银霄的迟迟不归,让这个假设变的十分无力。

    以至于在接到长安来信的几日里,她夜夜难以成寐,即便睡着,也会不断地做梦。

    卢氏将遗玉的忐忑不安看在眼里,庆幸小雨点的降生,多少能分散她的注意,让她寄一半心在小家伙的身上,才没有一蹶不振。

    小雨点嘴巴很刁,遗玉喂了她几日,卢氏嫌她月子里每日喂奶不方便,想着这孩子肯吃奶水,便抱给奶娘去喂,哪想小家伙依旧不肯吃。

    卢氏狠狠心饿了她半天,小雨点就跟她耗着,任凭奶娘把胸口凑上去,怎么塞都不肯张嘴,饿极了就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瞅,也不管看不看得见人,一扁嘴就开嗓子哭,声音不响亮,细声细气就跟阵小雨似的,但卢氏哪受得了,当即就心疼地把人抱给遗玉去喂。

    遗玉低头看着趴在自个儿胸口呼哧呼哧地吸着奶水,眼角还挂着一点泪花的小家伙,忍不住就笑开:

    “将奶娘送走吧,我喂就好,她娘有的,还叫她吃别人的,难怪她不乐意。”

    “唉,这娇气的哟,”卢氏嘴上嗔怪,但还是从了遗玉的意思,“奶娘就送一个回去,留一个下来,哪天你身子不舒坦,也不至于饿着孩子。”

    两人说着话,就听“嗝嘚”一声脆响。

    小雨点饿了一上午,吃的急了被噎住,打了个嗝,嘴角冒了几个白色的奶泡,遗玉赶紧把她抱起来一些,轻轻拍拍她背脊。

    平彤在屋外说话:

    “主子,今儿早上都督府上去了好些送礼的,孙典军送了礼单过来,您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遗玉闻言,就知道自己产女的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你看看吧,有不合规矩地就退回去。”

    自打戴良的案子落下那天起,这安阳城当地的大户便将遗玉忌惮上了,毕竟谁家手底下没那一两个不正当的勾当,谁也不想哪天会被揪到公堂上去丢一把老脸,顺道把家当基业都赔进去。

    这便小心待着,一听到风吹草动,便使自家妇人往邓县令府上去打听,就怕无意里得罪了遗玉会倒大霉。

    遗玉将这些人的心思看的明白,乐得看见他们收敛劣性,便故意不去给他们好脸。

    小雨点吃饱了,频频打起哈欠,遗玉舍不得让女儿离开视线,但这坐月子的屋里不通气,实在不宜她多待,便让卢氏把她抱了出去,到别处去睡。

    遗玉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没事便画画图纸,让工匠照着图样给打造了两整套的小床小澡盆小衣柜,专门收拾出一间向阳的屋子摆置,供小雨点一人换着来用。

    她怀孕期间,卢氏不准她做针线,也不叫都督府上的裁缝制衣,一手包揽了孙儿的衣物,肚兜小衣小裤小袜,全是亲手缝绣的,挑了鲜艳的颜色,绣了各种童趣,小鱼小鸭子的绣面,男婴和女婴都使得。

    还是六月,天气热,卢氏把小雨点放进小床里,摸了摸她脖子上的细汗,便解下她身上的小衣,叫平卉去柜子里拿了干净的小兜出来,自己则把光溜溜的小家伙在床里翻了个儿,拿痱子粉团往她后背扑。

    “老夫人,舅老爷在外头。”

    听见门外下人禀报,卢氏手上没停,“让他进来吧。”

    韩厉得允许进到屋里,“我有话同你说。”

    “嗯,等等。”

    他见卢氏手上忙活,便晃着步子凑过去看,他这么临近地去看一个小娃儿,还是头一回。

    小雨点困了,懒洋洋地躺在小枕头上,被她外祖母翻来覆去地折腾,偶尔蹬蹬小腿儿,十几天的婴儿,已大不同刚出生下来的模样,白嫩嫩的皮肤带点儿红润,小手小脚精致的就好像是白面捏的娃娃,招人稀罕。

    大概是被卢氏扰的睡不成,所幸就睁开眼来,黑溜溜的眼睛珠子还看不清楚人,但亮晶晶的十分好看,小拳头挥了两下,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啃着,眨巴着眼对着床边的大人。

    饶是韩厉这等内里心狠手辣的人物,此刻也不禁真心生出几分温柔来,心里痒痒,伸出一根手指,去拨拉小雨点的含在嘴里的手指。

    被那黏糊糊的小手抓住,他背脊僵硬了一下,并非是嫌不干净,而是头一回亲近孩子,不大能适应这软乎乎的小家伙。

    但很快他便将这点不自在收拢了起来,因为小雨点没了兴趣,就松开他的手指,继续把小拳头往嘴里塞。

    韩厉挑了眉,又伸手把她拳头拨拉出来,看着她重新塞回去,再拨拉出来,这一老一小都很固执,谁也不肯让谁,一个硬要吃手指,一个硬是要骚扰到底,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倒是忘了卢氏还在边上。

    卢氏看到韩厉难得露出顽性,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粉团子收起,对着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来的韩厉,道:

    “好玩儿吧,你可算是小雨点的舅公,要多疼她一些。”

    舅公?韩厉不大满意这称呼,但还是做出一副高兴模样点头道:

    “自然,是你的孙女,便是我韩某人的孙女。”

    卢氏没听出他嘴上在占自己便宜,怕小雨点着凉,手脚麻利把一条绣着牧童吹笛的青绿小肚兜给孙女儿系上,摊开小被子把她盖好,轻声轻语地拍哄着她睡觉。

    小雨点睡觉是极老实的,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卢氏让平卉在一边守着,领了韩厉到隔壁客厅说话。

    “要说什么?”

    韩厉措辞了一下,“我曾同你说过,当年我家道中落,到西北商路上闯荡,你可还记得?”

    要不是被红庄的人盯上,他想必现在还在做他暮云寨大当家。

    “嗯,你说过。”

    “朝廷去年年底派兵去讨伐西昌,我知道魏王被任命之后,便留了一份心,”韩厉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卢氏一下坐直了身子,才继续说下去:

    “通往西昌的大沙漠中常有尘暴,每年都有许多商队丧命其中,被沙土掩埋或许一时不至丧命,但在大沙海中走失的人,没有充足的水给,最多只能活上七日,这一次魏王遇险,依我看,是凶多吉少。”

    卢氏脸色一变,韩厉叹了口气,“唉,我先同你说,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眼下时局,万一魏王出了事,没他庇护,来日玉儿母女必不能得善了,长安成了虎穴,安阳也不会安全,最好的打算,就是让我带你们回南诏。”

    “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卢氏听了韩厉的话,不但没有感动,反而隐隐有生气的迹象,“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要我跪下求你,也要保她们母女平安”

    韩厉苦笑,“你说的什么话,我何需要你来求我,咱们去花市那一天,我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到了这个年纪,我已不求什么,只盼能陪你终老,就算要我下辈子沦为狗畜,也无不可。”

    卢氏面色稍缓,“休要胡言乱语,这誓是能乱起的么。”

    韩厉被她责备,心里却是受用,正要再同她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就有人跑来通报:

    “老夫人,京里又来人了,在前院等着念旨,主子正收拾了准备下床,请您先到前院去。”

    卢氏同韩厉对视一眼,前者起身,“知道了,这就过去。”

    “圣上有旨,闻魏王妃于六月初五诞下一女,生逢夏时,相伴有雨,恰逢北方灾旱,盼为福泽,赐名令雨,朕心记挂,转召八月归京,入宫面见。”

    这一道圣旨宣下来,皇上要见孙女,命遗玉八月份归京,卢氏和遗玉心中分别打了个突,卢氏是刚才听韩厉提醒,遗玉则是早有计较。

    周礼上有说,“婚生三月而加名”,就是说刚生下来的孩子,满三个月才会被冠名,记入族谱,这是因为许多幼儿在初生阶段很容易过早夭折,名字取得太早没有意义。

    然而皇上这旨上,分明是提前赐名给了小雨点,不但如是,还是一个怎么听怎么不合宜的名字,令雨,李令雨,堪令风雨,这般强势,如何是适合加诸在一个皇室女婴头上的名字。

    可想而知,这赐名一事传出去,将会招来多少人的眼红。

    对于皇上的意图,遗玉隐有所觉,怕是李泰出了岔子,要再挑个靶子出来给人扎,这便正好选中了她的女儿,要不然,为何要在这时要招她们回京。

    揣摩着圣意,遗玉心中不由愤慨,又打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李泰尚且不能抗拒圣意,同皇上周旋了这些年,如今他不在,她又该如何保护他们的女儿。

    遗玉没坐满月子,这出屋半天见了风,心中又生忧患,到了傍晚,竟是发起烧来。

第三一二章 柳暗花明

    遗玉突然病倒,吓坏了后院一群女人,尤其是卢氏。

    卢氏自了解所生这三个孩子,老大是一等一的嫉恶如仇,老二是一根筋的憨厚老实,小女儿则将情义看的比命还重,眼看着遗玉一颗心全寄在那魏王身上,她只怕有一天,魏王出了事,女儿别想好活下去。

    直到卢氏听闻京中传来魏王遇险的消息,这种担忧便一日比一日更甚。

    有惊无险的是到了半夜,遗玉的热状便退下去。

    遗玉第二天清早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卢氏,屋里飘着一股药味,再回忆一下,就想起来,自己下午睡了一觉,醒过来觉得头疼,以为是睡多了,就没在意,让丫鬟免了晚膳,重躺回床上,这一躺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是生了病。

    她看看卢氏面上的倦容,心中自责,张张嘴,嗓子发干,伸手轻推了推卢氏:

    “娘,娘。”

    卢氏被她叫醒,先是伸手去探她额头,感觉她退热,才松了口气,扶她坐起来,倒了水给她喝。

    同样守在屋里的平彤看她醒了,忙出去打热水。

    遗玉润了喉咙,舒坦许多,看了看屋里,问道:

    “小雨点呢?”

    “秦姑姑在带着,你没法子喂,就又让她先喝小米油了,”卢氏捋了捋遗玉的头发,“你昨夜可是把娘给吓着了,怎地不舒服都不会吱上一声,不知道这月子里病不得吗?”

    “我当是昨天睡多了,没想着是病,”遗玉注意到卢氏身上衣裳并不整洁,料想她守了自己一夜,便道:

    “娘赶紧去歇着吧,我这会儿好多了。”

    卢氏不急着走,在她腰后头塞了只软枕,道:“等下吃了早点再睡,娘同你说说话吧?”

    遗玉乖乖地点头,“好,娘想说什么?”

    卢氏起身挪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将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掌握住,盯着她的脸瞅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娘求你一件事可好?”

    遗玉忙直起身子,“娘有事只管同女儿交待就是,何需用求的,这不是折煞了孩儿么?”

    卢氏摇头,“你先答应我。”

    遗玉无法,只得顺着她,“好,我答应您。”

    “那你立个誓,”卢氏道,“日后你若是反悔,就让娘不得善终。”

    “娘!”遗玉不悦地叫了一声,两手握住卢氏,“干嘛要立这种毒誓,您是存心要让女儿难受是吧?”

    卢氏绷着脸,“那你立是不立?”

    遗玉一扭头,“不立。”

    卢氏早有料到她这般态度,并不逼迫她,而是点头道:

    “你不肯立,那便是心里还有娘在,这就好,我求你一件事,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若有万一,纵是没这誓言,我也会让它成真。”

    “娘!”遗玉又喊了一嗓子,她病还没好利索,这下被卢氏的言语一激,脸颊很快就涨红了起来。

    卢氏看在眼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横了心道:

    “你答应娘,要是魏王有个万一,你也得给娘好好活着,倘若你想不开去寻短见,那娘便陪你作伴。”

    遗玉刚才脸上还满是病红,听完卢氏的话,就成了苍白,她想要抽出被卢氏握住的手,躲开她娘咄咄逼人的视线,但却被卢氏抓个死紧,一副她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态度。

    “娘,”遗玉低下头,声音乏力,“您别整日瞎想,王爷不是还没消息么,没准儿他们已经平安过了沙地,把西昌给打下来了,只等着凯旋归京呢。”

    “那要是他没过去这道坎儿呢?”卢氏是下了狠心,一定得让她先答应下来,“你韩叔都同我说了,往西昌去的路上,尽是一片沙漠,前后几千里地,没村没店的,一遇上尘暴,便是躲过去也得饿死在路上,他们脱离了大军,没有军需补给,没有水源,顶多能扛上七八日,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你说他要是有——”

    “他会没事的!”

    遗玉突然抬起头,硬生生地打断了卢氏的话,脸上微露着恼意,咬着牙齿,肯定到了顽固的地步:

    “娘,他承诺过女儿的事,就没有一件食言过,他说会回来接我,就一定会回来,我信他的话。”

    她曾经怀疑过李泰许多次,可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会信他到底。

    卢氏看着望着打生下来头一次对自己发火的女儿,听着她不容置疑的声音,捏着她的拳头松了又紧。

    母女两人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固执和不肯妥协。

    这屋里的火药味浓,平彤端着水盆一进屋,便觉得不对,正要犹豫着是不是要打个岔子,身后的帘子便被掀开,平卉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差点撞到她背上。

    “主、主子,银霄回来了!”

    遗玉眨了下眼睛,才听清平卉喊的什么。

    银霄回来了,那是不是,带了李泰的信?李泰有信回返,那是不是就证明他平安!

    她一时又惊又喜,立马就忘了刚才在同卢氏争执什么,急匆匆对着平卉道:

    “回来了?那还不快把它带过来!”

    见遗玉着急,平卉赶忙解释道,“主子,银霄好像是连日赶路飞累了,落在您原来歇着的那间屋门前,就不肯动弹了,于大哥找了护卫把它抬进屋里,它都没有醒,您看是不是先等它醒了?”

    “那我过去,”遗玉听这话,便掀了被子要下床,卢氏赶紧把她按住,瞪着她道:

    “躺着,这病还没好,你往哪跑?我去给你看看,要是它身上有信,就给你取回来。”

    遗玉心知刚才惹火了卢氏,不好再叫她娘生气,强压着跑出去的冲动,坐回床上,目送卢氏离开。

    ***

    信确是在银霄腿上绑着,卢氏以往不敢接近着凶禽,但听于通说它睡的死沉,也就大着胆子从它腿上把塞信的铜环取了下来,拿去给遗玉看。

    遗玉一拿到手上,便迫不及待地将铜环三两下扭开来,抽出夹缝里薄薄的半张纸,凑近了脸前去看。

    卢氏在一旁等着,见她脸色瞬间放晴,喜不自胜的模样,便知是好不是坏。

    “怎么样,这信上写的什么?”

    遗玉抬起头,一手抓着卢氏衣袖,咧着嘴,有些激动道:“娘,王爷他没事,他没事。”

    见她满面喜色,卢氏暗吁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刚才逼迫她。

    遗玉没有察觉到卢氏心理变化,向卢氏报过喜,便又低头去将李泰的亲笔来信默读了一遍:

    我无事,乃兄亦平安无恙,事出有因,我方迟派银霄回信,京中闻信所关于我,你全不必理会。我即出莫贺延碛,然眼下事无定局,故先不得累述,你对外且暂作不知我情状,如若京中召你,切记不可归,务必等我回来。

    想你怀胎足日,信至正当产期,望你先以己安,切莫为我挂怀。

    离别七月之久,思你甚深。

    落款是六月是日,正是小雨点出生的前一天。

    李泰最后两句话,固然让遗玉有落泪的冲动,但在他这不长的一封信里,她另外注意到了几则重要的信息:

    “娘你看,二哥好像是同王爷在一起!”

    遗玉写给李泰上一封信时,大军还徘徊在死亡沙漠之外,当时李泰回信上说,卢俊被派去护送军需物资,不好出头但是安全,怎么突然就同李泰走到一起了。

    信上没有说明,卢氏看过,也弄不明白,想到他们俩许是一起遇到的沙尘,差点失去两个至亲,背脊都出了冷汗。

    母女俩手拉手后怕了一阵,方才那一点嫌隙,也就跟着无声消去,谁也没再提起。

    “王爷让我不要回京,但是皇上都下了旨,赐了名,召我同小雨点回长安,这可怎么是好?”

    高兴过了,遗玉又开始发愁,李泰不让她回京是在顾忌什么,她不清楚,可觉得听他的话总没有错。

    但现在不是她不想回就能不回去的,难道要违了旨不成,那不是更给人把柄抓吗?

    卢氏不及女儿聪明,见她都发愁,自己也想不出办法,便安抚道:

    “你别急,先躺着,我去找你韩叔给出出主意。”

    韩厉?

    遗玉因为之前得过韩厉一次点拨,对他印象是大为改观,听卢氏提议,便也生出几分请教的意思,于是顺从地躺下去,道:

    “那娘就去代我问问吧。”

    要说怎么是解铃还许系铃人,遗玉原先还因小雨点被皇上惦记而心神不宁,一日病倒,这下得知李泰平安无事,整个人就又打起了精神。

    “银霄送信回来的事,你们嘴巴都闭紧了,切不可乱说出去。”

    “是,主子放心。”

    叮嘱过几个近身的丫鬟,早点送进,遗玉此时有了胃口,吃饱喝足,就挂记起女儿。

    半天不见,就想的跟什么似的,奈何她热状还没完全退下,怕过了病气给那宝贝,只好叫丫鬟替她去看看,再过来汇报一番,恨不能将女儿吃了几口饭,打了几个嗝都问个一清二楚。

    再说卢氏到了韩厉那里,张口把事情大概那么一说,就向他讨主意,怎么能让女儿和孙女不用往长安去。

    韩厉想了一想,便笑眯眯道:

    “这还不好办么,到了八月,你们只管上路,往京里去。”

    卢氏狐疑道:“你这算是什么主意,要是回去,我还问你作甚。”

    “别急,我只说让你们往京里去,可没说什么时候到啊,这路上万一有个耽搁,停在路上,也不能怪你们不是。”

    卢氏其实不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叫他们在路上拖延,想想也对,与其在安阳城里耗着等违旨,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路上拖延。

    这便欢喜地谢了韩厉,回去给女儿支招。

第三一二章 柳暗花明

    遗玉突然病倒,吓坏了后院一群女人,尤其是卢氏。

    卢氏自了解所生这三个孩子,老大是一等一的嫉恶如仇,老2是一根筋的憨厚老实,小女儿则将情义看的比命还重,眼看着遗玉一颗心全寄在那魏王身上,她只怕有一天,魏王出了事,女儿别想好活下去。

    直到卢氏听闻京中传来魏王遇险的消息,这种担忧便一日比一日更甚。

    有惊无险的是到了半夜,遗玉的热状便退下去。

    遗玉第二天清早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卢氏,屋里飘着一股药味,再回忆一下,就想起来,自己下午睡了一觉,醒过来觉得头疼,以为是睡多了,就没在意,让丫鬟免了晚膳,重躺回床上,这一躺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是生了病。

    她看看卢氏面上的倦容,心中自责,张张嘴,嗓子发干,伸手轻推了推卢氏:

    “娘,娘。”

    卢氏被她叫醒,先是伸手去探她额头,感觉她退热,才松了口气,扶她坐起来,倒了水给她喝。

    同样守在屋里的平彤看她醒了,忙出去打热水。

    遗玉润了喉咙,舒坦许多,看了看屋里,问道:

    “小雨点呢?”

    “秦姑姑在带着,你没法子喂,就又让她先喝小米油了,”卢氏捋了捋遗玉的头发,“你昨夜可是把娘给吓着了,怎地不舒服都不会吱上一声,不知道这月子里病不得吗?”

    “我当是昨天睡多了,没想着是病,”遗玉注意到卢氏身上衣裳并不整洁,料想她守了自己一夜,便道:

    “娘赶紧去歇着吧,我这会儿好多了。”

    卢氏不急着走,在她腰后头塞了只软枕,道:“等下吃了早点再睡,娘同你说说话吧?”

    遗玉乖乖地点头,“好,娘想说什么?”

    卢氏起身挪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手将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掌握住,盯着她的脸瞅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娘求你一件事可好?”

    遗玉忙直起身子,“娘有事只管同女儿交待就是,何需用求的,这不是折煞了孩儿么?”

    卢氏摇头,“你先答应我。”

    遗玉无法,只得顺着她,“好,我答应您。”

    “那你立个誓,”卢氏道,“日后你若是反悔,就让娘不得善终。”

    “娘”遗玉不悦地叫了一声,两手握住卢氏,“干嘛要立这种毒誓,您是存心要让女儿难受是吧?”

    卢氏绷着脸,“那你立是不立?”

    遗玉一扭头,“不立。”

    卢氏早有料到她这般态度,并不逼迫她,而是点头道:

    “你不肯立,那便是心里还有娘在,这就好,我求你一件事,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若有万一,纵是没这誓言,我也会让它成真。”

    “娘”遗玉又喊了一嗓子,她病还没好利索,这下被卢氏的言语一激,脸颊很快就涨红了起来。

    卢氏看在眼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横了心道:

    “你答应娘,要是魏王有个万一,你也得给娘好好活着,倘若你想不开去寻短见,那娘便陪你作伴。”

    遗玉刚才脸上还满是病红,听完卢氏的话,就成了苍白,她想要抽出被卢氏握住的手,躲开她娘咄咄逼人的视线,但却被卢氏抓个死紧,一副她不答应便不罢休的态度。

    “娘,”遗玉低下头,声音乏力,“您别整日瞎想,王爷不是还没消息么,没准儿他们已经平安过了沙地,把西昌给打下来了,只等着凯旋归京呢。”

    “那要是他没过去这道坎儿呢?”卢氏是下了狠心,一定得让她先答应下来,“你韩叔都同我说了,往西昌去的路上,尽是一片沙漠,前后几千里地,没村没店的,一遇上尘暴,便是躲过去也得饿死在路上,他们脱离了大军,没有军需补给,没有水源,顶多能扛上七八日,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你说他要是有——”

    “他会没事的”

    遗玉突然抬起头,硬生生地打断了卢氏的话,脸上微露着恼意,咬着牙齿,肯定到了顽固的地步:

    “娘,他承诺过女儿的事,就没有一件食言过,他说会回来接我,就一定会回来,我信他的话。”

    她曾经怀疑过李泰许多次,可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会信他到底。

    卢氏看着望着打生下来头一次对自己发火的女儿,听着她不容置疑的声音,捏着她的拳头松了又紧。

    母女两人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固执和不肯妥协。

    这屋里的火药味浓,平彤端着水盆一进屋,便觉得不对,正要犹豫着是不是要打个岔子,身后的帘子便被掀开,平卉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差点撞到她背上。

    “主、主子,银霄回来了”

    遗玉眨了下眼睛,才听清平卉喊的什么。

    银霄回来了,那是不是,带了李泰的信?李泰有信回返,那是不是就证明他平安

    她一时又惊又喜,立马就忘了刚才在同卢氏争执什么,急匆匆对着平卉道:

    “回来了?那还不快把它带过来”

    见遗玉着急,平卉赶忙解释道,“主子,银霄好像是连日赶路飞累了,落在您原来歇着的那间屋门前,就不肯动弹了,于大哥找了护卫把它抬进屋里,它都没有醒,您看是不是先等它醒了?”

    “那我过去,”遗玉听这话,便掀了被子要下床,卢氏赶紧把她按住,瞪着她道:

    “躺着,这病还没好,你往哪跑?我去给你看看,要是它身上有信,就给你取回来。”

    遗玉心知刚才惹火了卢氏,不好再叫她娘生气,强压着跑出去的冲动,坐回床上,目送卢氏离开。

    信确是在银霄腿上绑着,卢氏以往不敢接近着凶禽,但听于通说它睡的死沉,也就大着胆子从它腿上把塞信的铜环取了下来,拿去给遗玉看。

    遗玉一拿到手上,便迫不及待地将铜环三两下扭开来,抽出夹缝里薄薄的半张纸,凑近了脸前去看。

    卢氏在一旁等着,见她脸色瞬间放晴,喜不自胜的模样,便知是好不是坏。

    “怎么样,这信上写的什么?”

    遗玉抬起头,一手抓着卢氏衣袖,咧着嘴,有些激动道:“娘,王爷他没事,他没事。”

    见她满面喜色,卢氏暗吁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刚才逼迫她。

    遗玉没有察觉到卢氏心理变化,向卢氏报过喜,便又低头去将李泰的亲笔来信默读了一遍:

    我无事,乃兄亦平安无恙,事出有因,我方迟派银霄回信,京中闻信所关于我,你全不必理会。我即出莫贺延碛,然眼下事无定局,故先不得累述,你对外且暂作不知我情状,如若京中召你,切记不可归,务必等我回来。

    想你怀胎足日,信至正当产期,望你先以己安,切莫为我挂怀。

    离别七月之久,思你甚深。

    落款是六月是日,正是小雨点出生的前一天。

    李泰最后两句话,固然让遗玉有落泪的冲动,但在他这不长的一封信里,她另外注意到了几则重要的信息:

    “娘你看,二哥好像是同王爷在一起”

    遗玉写给李泰上一封信时,大军还徘徊在死亡沙漠之外,当时李泰回信上说,卢俊被派去护送军需物资,不好出头但是安全,怎么突然就同李泰走到一起了。

    信上没有说明,卢氏看过,也弄不明白,想到他们俩许是一起遇到的沙尘,差点失去两个至亲,背脊都出了冷汗。

    母女俩手拉手后怕了一阵,方才那一点嫌隙,也就跟着无声消去,谁也没再提起。

    “王爷让我不要回京,但是皇上都下了旨,赐了名,召我同小雨点回长安,这可怎么是好?”

    高兴过了,遗玉又开始发愁,李泰不让她回京是在顾忌什么,她不清楚,可觉得听他的话总没有错。

    但现在不是她不想回就能不回去的,难道要违了旨不成,那不是更给人把柄抓吗?

    卢氏不及女儿聪明,见她都发愁,自己也想不出办法,便安抚道:

    “你别急,先躺着,我去找你韩叔给出出主意。”

    韩厉?

    遗玉因为之前得过韩厉一次点拨,对他印象是大为改观,听卢氏提议,便也生出几分请教的意思,于是顺从地躺下去,道:

    “那娘就去代我问问吧。”

    要说怎么是解铃还许系铃人,遗玉原先还因小雨点被皇上惦记而心神不宁,一日病倒,这下得知李泰平安无事,整个人就又打起了精神。

    “银霄送信回来的事,你们嘴巴都闭紧了,切不可乱说出去。”

    “是,主子放心。”

    叮嘱过几个近身的丫鬟,早点送进,遗玉此时有了胃口,吃饱喝足,就挂记起女儿。

    半天不见,就想的跟什么似的,奈何她热状还没完全退下,怕过了病气给那宝贝,只好叫丫鬟替她去看看,再过来汇报一番,恨不能将女儿吃了几口饭,打了几个嗝都问个一清二楚。

    再说卢氏到了韩厉那里,张口把事情大概那么一说,就向他讨主意,怎么能让女儿和孙女不用往长安去。

    韩厉想了一想,便笑眯眯道:

    “这还不好办么,到了八月,你们只管上路,往京里去。”

    卢氏狐疑道:“你这算是什么主意,要是回去,我还问你作甚。”

    “别急,我只说让你们往京里去,可没说什么时候到啊,这路上万一有个耽搁,停在路上,也不能怪你们不是。”

    卢氏其实不笨,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叫他们在路上拖延,想想也对,与其在安阳城里耗着等违旨,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路上拖延。

    这便欢喜地谢了韩厉,回去给女儿支招。

第三一三章 “回京”

    转眼小雨点就有一月大了,满月酒遗玉没像洗三那么简单办了,一来是李泰有了消息,她安下心神,二来是有皇上的赐名,她不愿让女儿受委屈。

    当天就在都督府上大摆了筵席,邀来了安阳城里的各种人物,派人准备了足足三千只红皮蛋在城中发放,又以李泰的名义捐赠了两千石粮食给聚集在城南的新住民,满城皆喜。

    魏王府小郡主的满月酒就这么在安阳城风风光光地办过,事后还在城中被当了好一阵子的话题。

    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模样,小雨点两个月大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半点初生时候的皱巴,白里透红的皮肤,乌溜溜的黑眼睛,圆墩墩的小脸,完全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小胳膊小腿肉呼呼的,摸一把手上就跟能搓下粉末似的。

    遗玉最喜欢就是躺在软榻上,把女儿放在一边,侧枕着头,摸摸女儿的小肚子,再拉拉她的小手,夏末还热,遗玉认为,可能是有自己体温偏低的原因,小雨点极喜欢同她亲近,被她逗弄时,常常会舒服地咧嘴傻乐。

    反倒是对小雨点表现出异常关爱的韩厉,十分不招小家伙待见,每每被他招上两下,便会打起哈欠,闭上眼睛一脸困相。

    头几次遗玉还当是女儿瞌睡了,但韩厉一走,小家伙立马又变得精神起来,啃手啃脚,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这点发现,让遗玉觉得既神奇,又好笑,便拿出来同卢氏分享,母女俩乐呵一阵,谁也没有打算要告诉韩厉,以至于很久以后,韩厉还在纳闷,为什么卢氏这小孙女总是犯困,整天一副睡不饱的模样。

    进了八月,这两天遗玉开始让府里的下人收拾行礼,准备到月中便启程“回京”。

    中秋节前,从京城送来两大车孩子用的物品到安阳,当中不少墨莹文社还有高阳她们的份子。

    送礼的马车停在前门,遗玉接到通报,就让下人们将东西送到后院,抱着才睡醒的女儿到客厅里坐着看丫鬟们摆置。

    长安到底是当世华首,什么吃的玩的都比别处要做的精致,紫藤木编的小摇篮,一尺来高的红木小马,牛皮蒙的拨浪鼓,各式各样彩色的小巧纱帐,织着各种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卢氏上午带了丫鬟到街市上去选针线,到了中午回来,进门时候,遗玉正拿着一面绘着金黄小老虎的拨浪鼓在逗小雨点,鼓面“咚啷”、“咚啷”摇的响亮,小家伙躺在遗玉臂弯,炯炯有神地瞪着一双眼睛追着那彩皮鼓面来回晃。

    卢氏瞅着地上四处摆放的玩意儿,稀罕地弯腰摸了摸那摇摇晃晃的小木马,问道:

    “这么多东西,又是谁送来的?”

    “是小凤和高阳她们,”遗玉把彩鼓手柄一端递到女儿手里,等她伸手来抓,再使坏地拿远。

    卢氏惊讶道:“不是上个月才送了一车,再说咱们就要打安阳走了,弄这些东西,不是浪费么。”

    程小凤听说遗玉生了个女儿,上个月就从长安送了好大一堆玩物来,在她洋洋洒洒三大张饱含了对小雨点向往之情的书信上,遗玉挑选了月子里给女儿画的一副小相送了回去,又挑拣了小雨点几件趣事写成小故事给她看,不想会被程小凤拿去显摆,在墨莹文社好多姐妹手上转看过,这不,才没一个月,就又夹着十几封书信送了一大堆东西来。

    “上个月送的是满月礼,不一样嘛,”遗玉又一次将快被女儿抓住的小鼓举高,低头凑到她的小胖手上亲了一口。

    “那也太浪费了。”卢氏皱起眉,她这大半辈子,前十几年享尽荣华富贵,后面十多年尝尽了人生百苦,由奢入俭,是十分看不惯这种铺张浪费的习惯。

    而遗玉同卢氏不一样,虽说少小时候家境穷困,但自从嫁了李泰,便是一路被好吃好穿娇养过来,也就是到了安阳,日子才过的简单许多。

    对于闺蜜和朋友送来的礼物,她是高兴大过其他,也没想太多,但见卢氏面色不悦,便转了弯儿去哄她:

    “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又不是玩上几日就丢了,咱们出发时一齐带上路就是,娘要实在觉得浪费,等咱们回京后,不用的就收到库房里,等小雨点儿再添了弟弟妹妹,再给他们使不就行了。”

    哪知卢氏闻言,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走到她面前,要了孩子,抱到一边,不大高兴道:

    “你这么早就想着要添孩子,是不是觉得生了个女儿,心里不踏实。”

    遗玉顺利生产,卢氏成功抱上孙辈,心里虽是欢喜,但也未免去一抹愁烦,早先因为婚后不孕,她这小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屈,好不容易生了,然没能给魏王府添一子嗣,确是不够十全十美的。

    遗玉一愣,接着便笑出声来,这哪跟哪啊,怎么着在她娘眼里,她都成一个重男轻女的了。

    “您说哪儿的话,”遗玉随手把小鼓放到一边,目光细软地看着被卢氏拢在怀里的小雨点,“娘是不知,当初我同殿下说好了,这一胎就是想要个女儿,果真如了愿,我高兴欢喜都还来不及,做梦都要笑出声,何来的不踏实。”

    卢氏面色好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怕是他哄你高兴,哪有男人不想要儿子的。”

    遗玉偷偷撇了下嘴,实难启齿告诉卢氏,当初自己为久不能孕急的头疼脑热的时候,人家魏王爷还不一样该干嘛干嘛,那人就是个冷清脾气,果真她生了儿子,也不见得会有多待见。

    想想她又发愁,李泰那样子,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会疼孩子的,也不知能不能胜任父亲这个角色。

    卢氏见遗玉愁眉,只当她心里也在担忧子嗣问题,暗怪自己多嘴,忙绕过这件事,换了话题。

    “行李都收拾妥了,你看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遗玉道:“过了中秋就走。”

    ***

    有韩厉出主意,遗玉“回京”就是做个样子,于是走的时候,没有选择低调离开,而是在中秋宴了客人,告之了他们即将启程回京的消息。

    于是从安阳城走的这天,还来了不少送行的人,除了城内的达官贵人,另有一大群迁居在城南的北方流民,这是遗玉始料未及的。

    那些百姓没有声张声势,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的马车后头,一直送到了城外五里,才在孙雷的劝说下留步,远远地,母亲抱着孩子,青年搀扶着老人,目送他们离去。

    放下车帘,遗玉眼眶不禁有些潮湿,便冲卢氏道:“别人是做了娘亲,比往日要坚强,我却比以往还要爱哭。”

    卢氏将睡熟的小雨点抱给她,笑道:“错了,做了娘的心才是最软。”

    遗玉轻手轻脚接过孩子抱好,摸了摸她脑门上新生出的头发,心底确实是一片软和。

    ***

    回程的马车比来时多添了三辆,孙雷带上都督府上五十精兵,亲自护送。

    孙雷是自己人,遗玉不妨将李泰的指示同他说了,言明自己不能归京。

    孙雷便早一步在路上安排了歇脚之处,方便他们拖延时间。

    第一天他们赶路的速度还算正常,到了第二天,白日里走走停停,看看风景,晚上住到城镇店家,护队露宿在城外,天白大亮再继续赶路。

    等到第三天下午,遗玉半路上声称身体不适,一行人便在河南道地界停下,住进了河阳城中,孙雷事先安排好的一间客栈里。

    到了傍晚,还派了于通出去抓药,把戏做的十足。

    要说这戏是做给谁看的,无非是给戚刘二妇,遗玉还是在收到圣旨被召回京之后,才明白过来皇上派这两个老妇到安阳的意图。

    那摆明了是在回来的路上做个眼线,好正大光明地监视她的动作。

    遗玉装着病,忍着没把孩子抱在身边,给秦琳带着,在河阳停留了两日,戚刘二人总算按捺不住,寻了由头到遗玉面前问候,但见遗玉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也不好张口劝她尽快往回返。

    遗玉就让屋里看诊的李太医告诉她们,自己产后厌症犯了,不可赶路,顺理成章地请她们先一步回京,为不能及时折返,向宫里请罪。

    戚刘二人犹犹豫豫不肯答应,最后相互打了眼色,竟是提出要先带着小郡主走。

    卢氏当时就拉下脸,拍了桌子骂道:

    “说什么胡话,小郡主不足三月,怎能离了生母,要是路上有个差池,你们可有命赔?”

    遗玉倒是不气,猛咳了几声,隔着半道帘子,有气无力地对着被卢氏骂的脸红的两人道:

    “让你们先带小郡主往回走,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女儿乃是王爷的嫡长女,又被皇上先赐过名,金贵非常,路上出了岔子,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得担罪。你们看不行就立两份字状下来,到时候出了意外,也好证明是你们强要带走了我的女儿,这要杀头要诛族,你们都得给我担着。”

    话到这份上,戚刘二人哪还敢强求,赔着笑脸告了罪,便灰头土脸地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上路。

第三一四章 通缉

    (抓虫)

    送走了戚刘二妇,遗玉立马就让秦琳把还没睡醒的孩子抱了过来,抱着又亲又搂好一阵子,直到小雨点被折腾醒,抗议地尿了她一身,才舍得放在床上亲手给换尿布。

    秦琳看了,道:“奴婢早年伺候宫里的贵人,也没见哪个妃子这般亲养孩子的。”

    换尿片子的都没有,更别说是亲自喂奶的了,哪个不是生下来就赶紧找太医开了方子断了奶水,整日变着法子修身养颜,只让奶娘同下人们把小主子伺候好了,想起来才会抱到跟前看一看,再不就是皇上来的时候,装一回贤良。

    遗玉没在后宫待过,自是没有秦琳的感慨,不以为然道:

    “姑姑说的是宫里头,这外面自己看孩子的多了去了,我便是娘亲手养大的。”

    卢氏坐在窗边喝茶,闻言抬头瞅她:

    月子病了一场,她这身条倒是瘦的快,沾了一个肤白的光,就是人圆润了许些,也还是个文文静静的漂亮样。

    罢,左右魏王打仗还没回来,不必操心房事这层,也省了个添人铺床暖被的麻烦,她爱带孩子就给她带去。

    遗玉不晓得卢氏心里计较,给小雨点换好了兜兜小裤,哄的女儿高兴了,又凑上去亲一口,笑眯眯地递给秦琳抱,扭头对卢氏道:

    “娘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上街上走走去,难得出来一回,这河阳城可得逛一逛。”

    卢氏两眼一瞪,“你这不是还要装病呢么?”

    遗玉摆手让平彤去取衣裳,笑道:“王爷还不知何时回朝,这回京的路上有的要拖,哪能总耗在屋里,娘放心,咱们又不是通缉犯,城里没贴画像,带一层纱幂,谁认得出来。”

    “什么通缉犯,成天胡说八道,”卢氏被她说动,但看了一眼小雨点,又迟疑道,“那小雨点呢,总不能抱到接上去。”

    遗玉上前挽住她,“咱们少说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客栈里不方便,我让孙典军赁了一间小院,咱们先过去瞅瞅,小雨点就给秦姑姑看着,又不会丢了。”

    “...好吧,出去走走,让人叫上你韩叔,这河阳城他来过。”

    遗玉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让人去请韩厉,出去看院子是其次,难得有空闲,她就是想带卢氏出去走走。

    想想遗玉就内疚,从她怀孕到生了小雨点,她娘怕还没有一天散心的时候,她是疼爱自己新生的女儿,但也不会因此就忽略了她娘的辛苦。

    ***

    说要住下,遗玉还真就在河阳暂住了下来,且这一住,就是直到了九月。

    孙雷办事很妥,在西街巷子里赁了一间干净清静的院落,家具摆设简单又齐全,有街坊邻居打听,只说是主人家路上病了,停留下来休养。

    虽是没有泄露身份,孙雷也没忽视安全,将带来的精兵分成几班排布在小院周围暗中保护,日夜轮替,遗玉临走前,把李泰事前给她存到安阳私库的现钱都提了出来,扣去女儿办满月酒用掉的,还有用在灾民身上的,剩下的足足还有三大箱子铜钱,足够路上养活这么些人口。

    河阳城比安阳要小上一圈,但贩卖的经商的却不少,人口多,没有长安城横条竖框地规制,白天街上往往很热闹,点心吃食,工艺布染,书文俗曲,在韩厉的导游下,遗玉和卢氏着实见识了不少新鲜。

    白天,遗玉有时就跟着韩厉出去溜达,品味当地的风土,收集一些可以带回去送人的小玩意儿,并且以此为乐,有时就留在家里,抱着女儿躺在床上,逗一天也不嫌闷。

    后来,卢氏会悄悄跟着韩厉两个人出去走走,到了吃饭时候就会准时回来,遗玉看在眼里,只装作不知情。

    这两位长辈,活了大半辈子,才能走到一起,奈何前半世的纠葛,注定他们不能正大光明地嫁娶,甚至朝夕不能在一起,这本该是一个遗憾,可遗玉看着他们相处时温若清茶的点滴,却由衷地感到羡慕。

    等到了他们那个年纪,还有一个人值得守候,还有一个人懂得珍惜,焉非幸事。

    确认李泰平安之后,遗玉表面上豁然开朗,每天哄哄孩子,看看书写写字,好像是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而隐藏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的,是她对李泰一日更胜一日的思念。

    看着小雨点一天一个模样,她是如此清晰地感到时间的流逝,逆着时光细数着同李泰有关的回忆,从九个月前他离开的那个清晨开始,到他们在扬州的日子,大婚的那天,在普沙罗城的自在,在大蟒山里的冒险......

    数着数着,记忆便会突然模糊起来,偶尔忘却了一两个细节,都会使她烦躁不安,慢慢的,她甚至开始臆测,是否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思念着,觉得日子难熬,而那个志在千里的男人,根本就没有时间来琢磨这些风花雪月。

    她不想承认,这大半年的分离,让她有些担忧,时间会消磨了他对她的喜爱,日子长了,当这感情平淡如水,他是否会待她如昔。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与其担心这些个有的没的,还不如多考虑一下眼下时局,比方说,李泰为何不要她回长安?

    难道说长安城会有什么危险?

    即便是皇上挑了她的小雨点当靶子使,可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害她吧,魏王府又不是吃素的,李泰到底在顾忌什么?

    她想不通,因而心里就会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唉,我要是生了大哥的脑子,那该多好,再不用愁这些个阴谋诡计的,”遗玉叹口气,摸了摸女儿睡熟的小脸,看看外头天色已暗,卢氏还没回来,便对正在床边摆弄花瓶的平卉道:

    “有些饿了,让厨娘先烧菜吧,待会儿老夫人回来,正好能吃饭。”

    “是,奴婢这就去。”

    平卉听话走出去,又过了小半刻,遗玉听见门外一阵骚动,有人说话声,卢氏回来了。

    卢氏进门,就先撵了平云出去,韩厉从她身后走进屋,卢氏把门关上,遗玉见到卢氏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知有事发生,拍了拍半睡半醒的小雨点,又把她放回床上。

    “娘,韩叔,怎么了?”

    韩厉就站在门口没动,卢氏快步走到床边坐下,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你韩叔接到消息,京里出事了,咱们不继续留在河阳,现在就得走。”

    遗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出什么事这么急?”

    卢氏扭头看了一眼韩厉,韩厉走上前解释,脸色少有地露出严肃:

    “西边传来战报,侯君集带兵灭了高昌,他派信疾传入京,在捷报之外,又重重参奏了魏王,指认他同突厥人私通,以致三万精兵折损于碛口。恰中秋节后,皇上着了风寒,一病不起,搬到大明宫中休养,下诏要太子监国,交付了国印,不问朝事。几日前,太子接到前方捷报和侯君集的上奏,当朝痛斥了魏王,说他勾结突厥人,意图谋逆,不顾朝中反对声,强行下诏传往高昌,要侯君集派兵押解魏王归朝,又派人查抄了魏王府,眼下正有大量兵马分两路赶往河阳,预备捉拿你们回京扣押,等待同魏王一起发落。”

    遗玉脑子一懵,头一个反应是韩厉在说谎,毕竟他前科累累,事关紧急,她无法顾及卢氏的立场,冷着脸反问道:

    “这朝中的事,韩叔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卢氏怎听不出她话里的质疑,不由急道,“玉儿你——”

    韩厉走上前,轻拍了卢氏的肩膀,坦然对遗玉道:

    “两年前,我韩厉便曾立下誓言,不会再做半件让你娘伤心的事,如今事关你娘安危,我现在必须要带你们离开河阳,躲避追兵,不管你信与不信,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走,都由不得你。”

    这是遗玉第一次直面韩厉的强势,这种容不得她选择的态度,让她瞬间变了脸色,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片刻。

    韩厉道:“我不知眼下西北局势如何,但追兵在即,你若被抓,李泰必成被动,因你受制于人,想想他为何要告诫你不可归京。”

    想到李泰信中叮嘱,遗玉心中一沉,看了一眼满面焦急的卢氏,默不作声地转开视线,弯腰给睡醒了正在打哈欠的小雨点裹着襁褓。

    “一凝,速去城北找孙典军回来。”

    “是。”窗外,一抹人影飞闪而逝。

    “娘,您去让下人们收拾东西吧。”

    “诶,娘这就去。”

    卢氏歉然地看了韩厉一眼,为女儿方才的失礼,见韩厉不在意地摇头冲她笑笑,才匆匆出门去使唤丫鬟收拾行囊,韩厉则是留在屋中,倒了一杯温水慢饮。

    “你可真是不忘提防我。”

    “您也时刻不忘在我娘面前充好人。”

    “哈。”

    ***

    九月十八日夜,遗玉母女一行轻装简行,悄悄离开了河阳城,为尽可能地避免暴露行踪,孙雷只在五十精兵当中挑选了二十名死士跟随,其余人皆被遣回安阳,带着两车行礼,一车钱两,还有几名奴仆。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当夜,便有一队兵马最先抵达河阳,叩开了城门,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们的行踪。

    第二日,天一亮,安阳城中便如飙风过境般迅速传开了一道震惊全城的消息:

    魏王勾结突厥人意图谋逆,太子下令捉拿魏王在逃亲眷归案,凡有上报其行踪,经查实者,重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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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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