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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四四章 命苦的女人

    酒宴摆在傍晚,上午遗玉和李泰出门游湖,又在天贺寺吃了午斋,到下午才迟迟回来。

    于是等遗玉同李泰回到府上,听说她娘已等了半个时辰,就推了李泰先回翡翠院去歇着,自己则转到了花厅去见人。

    遗玉到了地方,进门见卢景姗和晋璐安都在,桌上茶点都去了一半,卢氏正抱着小雨点在哄,一旁的卢景姗看她因急匆匆过来,脸红气喘,便取笑道:

    “叫人早来的也是你,自己却把客人晾在府里跑出去玩。”

    遗玉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耳垂,走到卢景姗身边坐下,手被卢景姗拉过,亲昵地拍了拍,遗玉就解释道:

    “最近是忙坏了,难得空出来一天,就同王爷出门走了走。”

    她昨日特让人去送信去,请卢氏今日早来,是怕晚上酒席时候人多,没有私下闲聊的机会。

    卢景姗取笑了她几句,又去说卢氏:“瞧你娘,有了小的,是把你这大的都给忘了,你进门到现在,她怕还没瞧上你一眼。”

    卢氏笑呵呵地抬起头,“我是成天见她,才不觉得稀罕。”

    遗玉不乐意地嗔声道,“您哪是成天见我,回回都是来看小雨点的,姑母说的没错,娘眼里就剩下小的,早就不亲我了。”

    卢景姗哈哈一笑,把遗玉往怀里搂了搂,“不怕,还有姑母亲你呢,咱们也不理你娘,叫她自个儿抱孩子去。”

    卢氏道:“你就哄她吧,刚才不知是谁抱着孩子又亲又搂,满嘴抱怨说玉儿只顾自己跑出去玩,不管孩子的。”

    卢景姗脸上一红,遗玉不依不饶地扯着她衣袖,拖长了音调委屈地喊道:

    “姑母。”

    她们三个闹着玩,晋璐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面上是挂着笑,但仔细看,是不难发现她眼底下略浮的青肿,遗玉留意到她的气色不佳,便停下了在卢氏面前卖乖,掐住笑头,侧身关心道:

    “嫂嫂昨晚没休息好么?”

    晋璐安神情闪躲了一下,便又恢复正常,“我院子里遭了老鼠,这几晚夜里闹的很。”

    过了冬天,春里是开始有了鼠患,遗玉也听下人们说起过厨房遭了老鼠的事,便建议道:

    “鼠药弄不好会伤着人,不如挑两只猫养在屋外,治治那些鼠辈,吓上几天,它们也就消停了。”

    卢氏道:“不是有一只么,不管用,成天就知道吃嘴睡觉。”

    遗玉听卢氏这么一说,就知道卢氏讲的是她早年从南诏带回来的那条花面狸,因为遗玉后来嫁进王府,那狸猫多被卢氏喂养,久而久之,就只同卢氏亲近,她去哪,它就跟到哪儿,过年时候遗玉去卢俊那里,还见到那只肥的快要走不动的狸猫躺在屋顶上晒太阳。

    “...娘,那只是狸子,”遗玉哭笑不得,“和猫可不一样,您什么时候见它逮过老鼠啊?”

    卢景姗对卢氏道:“这事还不好办么,我这两天就找人弄两只猫仔给你送过去,”又问遗玉,“你这儿要么?”

    遗玉摇头,银霄就放养在东院里,夜里出来溜达,府里那么几只老鼠,还不够它每天当零嘴的。

    她们在这里讨论,是没发现晋璐安脸上闪过的苦笑,究竟让她夜不能寐的究竟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

    是夜,魏王府西阁的宴厅里好不热闹,其实遗玉发出去的请帖并不多,但往往一张请帖落到本人手中,除却家眷外又难免额外携带了几个“亲戚”,因而在开宴之前,又不得不在西厅多补上了二十桌。

    遗玉披着绫罗锦绣,戴着金钗珠翠,妆容精致,端坐在李泰身边,听着席上此起彼伏地溢美和阿谀之声,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得体笑容,一面应答自如,酒案底下,却和李泰相互用手指在对方掌心写字聊别的,两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宴到一半,有杂耍班子入内献艺,遗玉就借故更衣,同李泰打了招呼,暂离了酒席,领着一双侍女到外头园子里透气。

    “主子,要不要奴婢去端碗酸汤来给您,去去酒气。”出了大厅,平彤将披风加在遗玉肩上,问道。

    “不用,陪我走走。”遗玉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之上清朗的夜空,指着指西边挂满碧游灯的长廊,率先踱步过去。

    魏王府年前修葺过一遍,花花草草都是重新种过,遗玉对有些地方实在眼生,逛到西面花园时候,停在一条草木繁生的岔口上,怎么想的都不记得,往哪边走是到湖边的路,正在回想之际,忽见左边小道上有人跑过来,她侧头瞧了,一眼就认出那闷着头快跑到她跟前的是晋璐安,再瞧后头追着的高大人影,怎么看怎么像是卢俊。

    “嫂嫂?”

    遗玉唤了一声,晋璐安这才迟觉前头有人,停下脚步,抬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庞,遗玉借着树上的笼光看的清楚,心中暗惊,就撇下丫鬟,快步上前去拉她,满面疑惑地对着后头紧追上来的卢俊道:

    “怎么了这是?”

    卢俊碰见遗玉,脚步一错,愣了愣,随即摸着头尴尬道:

    “没什么,就同你二嫂争了几句嘴。”

    遗玉皱眉,扭头细看晋璐安,见她眼角挂泪,脸上还有些未干的泪痕,必是刚才哭过一场,就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揽了她肩膀,瞪了卢俊一眼,道:

    “二哥先回宴上去吧,我陪嫂嫂走走。”

    卢俊似是不愿,目光略显急切地盯着晋璐安,欲言又止,像是要转达什么意思。

    晋璐安看着他祈求的目光,怎不知他是怕自己在遗玉面前揭了他的短,心头发苦,吸了吸鼻子,轻轻推开了遗玉的手,低头道:

    “无事,是我同你二哥发脾气,不怪他,我刚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你找人送我回去吧,代我跟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遗玉岂会看不出她是在替卢俊打幌子,但也不好当面过问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便又温声安慰了她几句,叫了平彤送她出府。

    等到晋璐安在平彤的搀扶下走远,遗玉才扭头刮了一眼站着不动的卢俊,没好气道: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没喊你就不会去追是吧,赶紧去把人哄好了。”

    “啊,嗯。”卢俊被遗玉一说,这才抬腿追赶上去。

    望着他仓皇追去的背影,遗玉面露思索。

    ***

    再说卢俊追着晋璐安去了,因他没人引路,在园子里走岔,多绕了大半圈,故而追到王府门外,堪堪赶上一溜儿远去的马车影子。

    此时夜色已深,王府门外送礼的长龙早就散去,他一个人站在门外,影子被门头上的四双长寿灯拉的老长,守卫们只偏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王妃家的二公子,就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守门。

    卢俊面露懊恼,看着很快就连影子都望不见的马车,左顾右盼之后,扫到对面路边树下拴着一匹马,就跑了过去牵马。

    这马的主人将缰绳栓的极牢固,他扯了几下没能扯开,愈发焦躁,正在心急时候,却听见一声怯怯地呼唤入耳:

    “念安、念安哥。”

    卢俊扭头,眯着眼睛寻见不远处的街角上,躲着一抹纤细可怜的人影,看清楚那人是谁,他满面惊诧,就放过那匹有主的马,大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卢俊的嗓门有些大,宋心慈缩了缩脖子,抱着单薄的肩膀,低头道:

    “我、我听人说今日是王妃的寿辰,想着你肯定会来,所以就...”

    她弱了声音,卢俊见她被夜风吹的瑟瑟发抖,想到她这么冒然跑出来,许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心生不忍,就将肩上绒里的披挂解下来,抖开披在她肩上,为她隔去了寒风。

    此情景,这两人自当年一别之后,显然今日不是初次在京城见到了。

    宋心慈见他关心之举,眼睛一眨,便是一串泪落下来,她抓紧了肩上的披风,盯着卢俊的脚尖,颤声道:

    “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上次你已同我说的很明白了,我早该断了念头,毕竟...毕竟当年是我先对不住你,我欠你那么多,就是下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该再来找你,可我、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一到长安城,就忍不住去打听你的消息,一知道你就在京城,就忍不住想要见见你...念安哥,你知道么,两年了,我不曾有一日不想你,不后悔当初...呜...”

    她小声哭诉,偏卢俊最见不得女人哭,手足无措地站着,抬手想要拍拍她安慰几句,又觉得这样不合意,想要对她说几句绝情话,但面对当年曾经一心痴恋的红颜知己,张开嘴,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你、你快别哭了,唉,我先送你回驿馆去吧。”

    宋心慈摇摇头,擦了擦眼泪,自嘲道:

    “你不用赶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嫂夫人说的没错,是我负你在先,不该再没脸没皮地纠缠你,念安哥,你放心,宫里已经有意将我许给长孙家的三公子做妾,往后我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卢俊听她说前半句,脸色已经有点难堪,在晋璐安的追问下,他是同她提起过扬州城里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可没想晋璐安会私下去找宋心慈的麻烦,再听她后半句,说是会被指给长孙家的三公子做妾,心中顿又不是滋味起来。

    “你...你何不回扬州去,找个好人嫁了,非要给人做妾么。”

    宋心慈仰起头,痴痴地盯着卢俊,蓦地惨然一笑,“你当我愿么,我听人说那长孙家的三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浑人,整日只是吃喝嫖赌,可我能有什么法子,这是我的命,就像当年一样——只有我自己,没人能帮得了我。”

    卢俊脸色一沉,这才想起来长孙家的三公子,那个名叫长孙止的,的确不是个什么好人。

    “我走了,你不用送我,好好待嫂夫人,她是个真心对你的好女子。”

    说罢,宋心慈不等卢俊回应,就将他的披风扯下来,抓起他的手腕,塞回他手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绝然,狠咬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转身匆匆跑进了来时的小巷子里,等卢俊回过神,她已是没入了夜色中。

    (昨天才知道今年没有年三十,只有二十九...春节晚会你们会看么?)

第三四五章 新年快乐

    遗玉一路寻思着从后门回到宴厅,目光一转,发现李泰不在座位上,侍酒的下人只说王爷是去更衣,遗玉心里却有谱,想起来早晨同李泰那个赌约,莞尔一笑,又让人送了二十坛美酒上桌。

    李泰这一去,直到宴散都没有再露面,遗玉又坐足了半个时辰,看时候不早了,才起身谢了今日来为她贺寿的宾客们,在众人目送下,带着一群侍婢扬长而去,没走多远,就被人在宴厅外追上。

    “姐姐,姐姐等等。”

    听后头喊了几声,遗玉才意识到是在唤自己,转身见到一名黄襦粉帛的少女被侍女拦在她七八步外,神情腼腆地瞅着她。

    “你是...依晴?”遗玉认出这曾在东都会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卢依晴听她能叫上自己名字,脸蛋顿时兴奋地涨红起来,使劲儿点了下头。

    虽没得半点血缘关系关系,但说起来也算是堂姐妹,面对这么个小姑娘,遗玉就没端起在人前的王妃架子,挥手示意侍女放行,让她能走近些说话。

    “今年有十四了吗?”

    “嗯,小依是七月生的,虚岁十四,”卢依晴站在遗玉跟前,面容羞怯,半垂着一溜儿杏粉鬓花贴角的垂挂髻,这模样甚是乖巧,将从刚才起就护在胸前的一叠香木花笺捧给遗玉,道:

    “这是送给姐姐的寿礼。”

    “哦?”遗玉接过来翻看,这用红色的丝线整齐串起来的,六张三寸长短的香片上抄的是一篇描写赋,默读上几句,用辞虽显稚嫩,但好在工笔整齐,行文也还算流畅,香片剪的整整齐齐,页面也清新干净,可见是用心作的。

    遗玉欣赏做事认真的人,也就对这堂妹多一份好感:

    “这是你自己作的?”

    卢依晴轻轻点头,不好意思道:“小依念书将才三年,写的不好,姐姐不嫌弃就行。”

    “我很喜欢,”遗玉笑笑,将那篇赋文折好,纳入袖中,又问她,“是家里请了先生,还是在学馆读书?”

    “请了一位先生,人很严厉,教的也好,就是、就是...”

    “嗯?就是什么?”

    “就是府里只有小依一个女孩子,读书写字都是一个人,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烦闷无趣,”卢依晴一口气把话说出来,就连脖子都红了,她绞着手指头,盯着自己脚尖,扭捏道:

    “您和书晴姐姐都在国子监念过书,不怕您笑话,小依也想进国子学,只是、只是...”

    国子监近年收人越发严格,官宦子弟,非是五品以上在职京官嫡亲子女,再被有名望的人推举入学,否则就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卢荣和不比卢荣远有爵位在身,他现在只是个五品的散官,在朝中又没什么门路,原本大房赵氏和虞世南家是亲故,帮着说情也未尝不可,但上一次卢俊的婚事窦氏背后捣鬼,得罪了赵氏,故而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遗玉听着她还算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期盼,想了一想,才开口道:

    “你回去后,每日做一篇文章,让人送到王府来。”

    留下这么一句话,遗玉并未多做解释,既没规范她要写什么,更没告诉她要写到什么时候,就带着侍婢们转身离去了。

    卢依晴看着那位一身尊贵荣华的堂姐被一群仆人前簇后拥地远去,一步步淡在灯火阑珊处,就连消失的背影都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越过年龄的复杂,有仰慕,有钦羡,更有一些些倔强,还有不甘。

    “总有一天,我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

    话分两头,宋心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魏王府门前的长街,毫无目的地跑了很远,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适才发现迷了路。

    进京入选的媛人住在驿馆,每日都有守卫看护,她今晚能溜出来,还是花了一些钱贿赂了一个小队长,但守卫们日夜轮休,过了子时就又会换上一批,那小队长耳提面命她子时之前必须回来,这下她迷了路,坊市的正门早就关闭,街上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她一个人迷茫地站在陌生的街头,举目四望,家家紧闭门户,少数几盏灯笼忽明忽灭地闪着,一阵风刮来,光亮就弱上一些。

    她打了个哆嗦,这才知道害怕,忽听这街上响起来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的滚动,打破了夜里的寂静。

    她惶恐地看着那辆从街头转角驶过来的马车,往路边躲了躲,但这么大个人立在街上,怎会被人忽视过去,那驾车车夫的看见路边有人,还是个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就停下来,禀报了车里的主人。

    主仆两个不知说了什么,那车夫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着宋心慈道:

    “敢问这位姑娘为何深夜徘徊在路上?”

    宋心慈见这马车高大,车夫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下人,觉得是坏人的可能很小,于是怯怯道:

    “我...我走错了路,不知道这是哪里。”

    车夫回头又同车里低声交谈了几句,对宋心慈道:“小姐是要到哪里,我们家主人说要送您一程。”

    宋心慈面露迟疑,车夫见她警惕,便笑道:“小姐放心,我们是正经人家,我家主人是女子,不妨同车的。”

    恰时,车内传出一声悦耳的女声:

    “姑娘上车吧,入夜后坊门都关了,没有人送,你是出不去的。”

    闻言,宋心慈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只好谢过了这对主仆,拎着裙子,低头小心蹬上了马车。

    稍一停顿,马车便驶向下一条街,宋心慈不知,她的人生就在这个街角,变了方向。

    ***

    遗玉回房时候,李泰已经换下了常服,坐在灯下,摆弄着桌上几样或方或圆,奇形怪状的木械。

    遗玉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玩意儿,脱下外衫,递给平卉,笑吟吟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边伸手去探他额头,一边佯作疑惑道:

    “王爷怎么那会儿就退了席,是哪儿不舒服么?”

    李泰捉住她贴在额上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眯起眼,低声道:“是谁的主意?”

    “什么主意?”遗玉看他反应,心里发笑,脸上却装糊涂,又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他额头。

    李泰这回没去拉她,任她放肆地在他额头上摸来摸去,目光沉淀在她含笑的脸上,神情严肃道:

    “那张图,你们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

    早晨她同他打赌,他就知道她肯定早有后手,等到宴会一半,文学馆那边果然找过来,他本来打算,不管是不是紧要的事都会过去看看,好衬了她一回心意,可他没想到,她会在她生辰这一天,送他一份大礼。

    一张十七尺见长的全唐图,天下十道三百五十余洲,跃然纸上,江河海湖,山川平原,一目了然,细节之处,用不同的线条和颜色标注,尽管仍然有待琢磨,各别地域划分粗糙,还只是雏形,但这么一张气势恢宏的巨幅地图,在此之前,李泰还从未见过,当时便有一种心胸辽阔之感油然而生。

    若将这张图细化,再精致下去,用在军政之上,可想而知其作用。

    遗玉见李泰口气变了,便也撇了玩笑,放下手,正经解释道:

    “我早有找人绘一份详尽的地质图画的打算,去年在安阳得了空,孕时就琢磨一些细节,坤元录中是已将各地方圆尺寸都收录详细,我们只要用特殊的尺子找出比例,将全国上下分成几块描画,最后拼凑在一起,缩小在图纸上,做出一张详尽的全唐图,并非难事,今晚给你看的,还只是草图,有待完善。”

    李泰将手中的一块三角形的扁板举到她面前,疑问道:

    “这些形状奇怪的木板是尺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遗玉也从桌上挑了另一块三角尺子拿起来,递给他,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对他解释道:

    “这些的确都是尺子,不过不是我想出来的,你知道我不擅长术数,但是杂书看的许多,记得早年有一篇文章,叙到一个瓦匠盖房时候,常用两块形状不同的半角测量,盖出的房子坚固直挺,我从中得到启发,才做了这些角尺。”

    “角尺?”李泰新奇地看着她手中的尺子,又拿了桌上一块半圆形地给她,“这个也是拿来丈量地图的?”

    “这个是做角度用的,”遗玉见他感兴趣,便让平卉去取了纸张和她在安阳时开始用的炭笔,趴在桌上,将每样尺子的作用都试给了他瞧。

    李泰很聪明,一盏茶后就弄清楚这大大小小的尺子都是做什么用的。越是清楚,就越是感慨她的用心良苦。

    “你想要什么?”

    “啊?”遗玉还在给他演示角尺的作用,忽听李泰这么问,恍了一下神,才又想起来早晨两人赌约,便放下手中尺子,一手撑着脑侧,趴在桌上回头瞄着他,眨眼道:

    “那张图本是补你前年的生辰礼物,不过咱们愿赌服输,你今日犯规谈了公事,这样,就罚你明天陪小雨点玩上一整日。”

    李泰并不以为她会要什么金银珠宝,或是提什么不知分寸的事,但是带孩子?

    “不要皱眉,”遗玉伸出食指压住李泰眉间涌起的褶皱,怕他反悔,又故意反问道:

    “王爷该不会同那些自尊自大目中无人的男子一样,以为亲近子女不是丈夫之举吧?”

    “...明日我有事,”李泰看着遗玉蹙起眉头,鼓起腮帮子的不满之相,也伸出一指去压住了她的眉头,低笑道:

    “后天。”

    遗玉先是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眼睛,随即便眉开眼笑,凑上去搂了他脖子,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好”。

    喜怒哀乐,他并非没有,只是很少有人会给他体味的机会,她十分庆幸,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伴着他,慢慢地教会他。

    (这一章是贞观十五年的过度段,先预告下一章会跨年!在此祝亲们新年快乐!龙行大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笑口常开,家庭和睦,爱情圆满!龙年大吉!)

第三四六章 贞观十八年

    贞观十五年七月四日,太宗在以魏征为首的一众朝臣的反对声中,坚持册立了庶子魏王李泰为东宫太子,官文下达十道百州,昭告天下。

    贞观十六年九月,旧太子李承乾于黔州病故,讯回朝中,太宗心痛,为其罢朝一日,同人谓不记其罪也,后以国公之礼葬之。

    同年腊月,被逐在外的原汉王李元昌死于郊野骑射,薄葬。

    贞观十七年,正月,魏征病故,太宗命朝中九品以上官员赴丧,赠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后同臣子谓魏征为明镜,常以其照自得失。

    二月,太宗为怀念两朝功臣,于三清殿旁修建凌烟阁,命工部阎立本绘二十四功臣肖像,概以追念。

    同年九月,新罗与高句丽连兵攻打百济,阻绝百济通往唐都道路,百济向唐求援,太宗派使带信高句丽,告诫其停止对百济用兵,高句丽王相莫离支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次年,七月,太宗命洪、饶、江三州造船,发兵出击辽东,九月,高句丽莫离支遣使入唐献贡,太宗不受,并拘留使节。

    ***

    贞观十八年九月

    东宫

    西庭花园中的一条长廊上,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尚人,领着五六个粉衫花钗的妙龄宫女从此经过,这几名沿途悄悄顾盼的宫女,显然是从别宫刚刚调来的。

    一行在长廊尽头转了道,老尚人将她们带进清安殿侧,一间不大的橱厅里,才转过身,神情漠然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平司薄来,再安排你们作息。”

    说罢,不再多瞧她们一眼,就抄着袖子往门外走,有两个模样娇俏的宫女在她背后偷偷撇嘴,不想那走到门边的老尚人竟是突然回了头,正好将她们这点怪相看在眼里,吓得这两个人僵了脸,仓皇低下头去。

    “东宫非是别处,不要随意走动。”

    留了这么一句话,老尚人又看了那两个刚才做鬼脸的宫娥一眼,才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她这么一走,屋里安静了好半天,大概是确定了她不会再折回来,这才响起几道嘘气声,有人小声嘀咕:

    “什么呀,咱们可是被调来伺候太子殿下的,怎么弄了个老奴才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有人抽了帕子铺在毡毯上,蹲身坐下,斜着眼睛娇笑道:

    “呵呵,妹妹可是没见识了,刚才那位季姑姑,可是太子妃殿前掌事的老尚人,能来接待你呀,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平彤平卉两位姐姐来亲迎你不成,真还当自己是什么稀罕人呐?”

    先前那个抱怨的宫女被她嘲笑的满脸通红,蹬蹬两步走上前,一手指着对方鼻子,羞恼道:“你、你怎么说话的,知道我是哪座宫里的么!“

    坐着的那个冷笑道:“我管你是哪座宫里出来的,到了这里还不一样都是奴婢,想爬太子殿下的床,可别牵连别人,姑娘我就是来当下人的,侍候好主子,才叫本分,有本事你哪天升做了贵人,再来对我大呼小叫,不然就闭上你的嘴。”

    这人一看就是个厉害的,那个被羞了的宫女也是个欺软怕硬之辈,见她比自己更凶,就弱了气焰,没敢再继续同她争吵,只忿忿瞪了她一眼,便扭着腰去到对面坐下。

    旁边另外几名宫女也都是从不同宫里来的,冷眼旁观她们争吵,见她们安生了,才各自寻了地方坐下来静等人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敞亮的门厅外,突然跃进一道黑影,“咚咚咚”在地上弹了几下,溜溜滚落在厅中。

    几名宫女同是看见了那滚进来的东西,定睛一看,然是一只漆了金红两彩,玲珑小巧的皮球,众女面面相觑,先前那个伶牙俐齿的宫女先起身去捡,拿在手里摸了摸,眉眼飞扬地对着四下道:

    “这莫不是瞧咱们等的闷了,还送了东西给咱们解闷的。”

    有人笑而不语,有人接话道:“是从外头落进来的,不如出去找找,看是谁丢的东西?”

    “可季尚人说了不许我们随意走动,等等吧,待会儿可能就有人来找。”

    正说着话,忽有人“咦”了一声,伸手指着门外,道:“我刚才看到有人在门后,一晃眼就不见了,好像、好像是个小孩子。”

    众女闻声看向空荡荡的门外,头一眼是没瞧出什么来,再看,就不难发现,那日光探照的门槛上,投着半道细小的人影,明显那主人是躲在门后头。

    “谁在哪里?”拿着小皮球的宫女歪了脖子,往外瞧,见那门后头躲藏的小人儿动了动,却不肯出来,于是眼珠子一转,将手中的皮球拍的咚咚响,大声道:

    “这小球做的真好,可惜被人丢了,若是没人要,我可就拿去玩儿了哦。”

    这招果然见效,她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那门边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扒在门框上,随后慢慢探出一颗小脑袋,只露了一下,便又缩了回去。

    大概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还是不妨有人看清楚,道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那葡萄珠子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太过漂亮,叫人看上一眼,就没法不记住。

    “呀,你们看见没,真的是个小娃娃!”

    “看见了看见了,就在那门后头,这么高一点儿,眼睛大大的,三四岁的样子。”

    “啊,我没看清楚,真的是个小孩子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厅里响起一阵叽喳声,那映在门槛上的影子又缩小了一些,拿着皮球的宫女看见,怕那漂亮孩子被吓走,赶紧竖起了手指比在嘴唇上,对着四周“嘘”了两声,待人静下,才抱着皮球,轻手轻脚地走向门边,快到门口时候,突然快走了几步,探身出门外。

    躲在门后头的小不点躲藏不及,被逮了个正着,瞪大了眼睛瞅着突然冒出来的大人,又看看她手里抱的小皮球,似乎是犹豫了那么一下,才没转身跑走,而是鼓起勇气,伸出小手飞快地指了一下她怀里的小皮球,背起了手,仰着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球球,小雨点儿的。”

    被这么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那宫女心都软和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挂满了笑容,弯下腰,对着这个高度还不及她大腿的小娃娃,软声问道:

    “这球是你的吗?姐姐叫琴萱,你是叫小雨点呀,真好听。”

    听出对方是在夸奖自己,小雨点眨眨眼睛,刚才气势一下就没了,低下头去,脚尖搓了搓地面,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此时屋里的宫女们都已走到门边来看动静,琴萱正要再对小雨点说点儿什么,忽听见南边有人在紧张地高声呼唤,她直腰,扭头看见长廊那头有几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朝这边跑来,片刻就近了。

    她认出为首那个正是太子妃跟前服侍的大侍女平卉,平司言,琴萱心思突地一动,再低头去看一旁瓷捏一样的小娃娃,脑子里刚刚冒出一个念头,就听平卉快步上前,就在她身边蹲下来,喘了两口气,紧张兮兮地对那小娃娃唤道:

    “小郡主,奴婢找您半天,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可是吓坏奴婢了。”

    几名将才被送到东宫来的宫女一听,哪还有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身份的,当即就噗通通跪倒成一片,伏地拜道:

    “奴婢参见郡主。”

    她们刚一喊出声,小雨点就藏到了平卉身后,扯着她的衣裳袖子,好奇地从她背后探头,看着这群陌生人。

    平卉站起来,扫了一眼这群外面来的宫女,因知道她们来历,便没什么好脸色,“都起来吧。”

    说罢,转过身又成了笑眯眯的模样,弯腰对着小雨点道:“太子妃回宫了,正在找您,小郡主同奴婢回去吧。”

    闻言,小雨点一下亮起了眼睛,乖乖地伸出手给平卉拉着,一反方才羞怯模样,主动地拖着平卉的手要往回走。

    琴萱见她们就要离开,连忙出声唤道:“小郡主,您的皮球。”

    平卉和小雨点一起扭脸,看见琴萱手中的彩色小皮球,平卉又皱起眉,正要让人去把东西拿过来,手却被人轻轻拽了拽,她便弯下腰,去听小雨点说话。

    琴萱竖起了耳朵,也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就见平卉听完了小雨点说话,扭头看她两眼,脸色是比刚才好上一些。

    “你叫什么?是哪座宫里来的。”

    被平卉问道,琴萱赶紧低头答话:“回侍人的话,奴婢叫做琴萱,原在贵妃娘娘宫中做事。”

    平卉记下这个名字,才将害羞的小主人的意思转达:

    “郡主看你喜欢这只彩笼,就送给你了。”

    听这话,琴萱恍恍想起来刚才为了哄人出来说过的话,没想这孩子不但听了进去,还因此将东西送给了她。

    平卉见这宫女傻愣愣的站着,也不知谢恩,因急着把小主人带回去,就没责怪,只是摇摇头,便拉着小雨点离开了。

    众女低头恭送,待她们走没了影,才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走亲访友,累坏了。)

第三四七章 宫里宫外

    第三四七章宫里宫外

    李世民册立李泰之初,东宫花了半年时间重新修葺,太子居住之所,从琼华殿换做了新建的崇光殿,占地不足五十亩的崇光殿,并非是东宫最高最大的建筑,然它南傍湖泊,左临东花园,右立承天书楼,确是这皇宫之内,最为雅致的一处居所,原本一片富丽堂皇的东宫,也随着主殿的迁修,换做了风雅之调。

    “下一季的衣裳食料今日也都发放下来,尚食局新送桑落、菊花、松醪酒各二十坛,药材三十匣,火炭一百二十担,金丝炭二百斤,尚工局新送襦裙衫披,色一十二套,玉珠钗钿五匣,金件一匣,仪局新送了三色套账帷,扫具、伞扇、毡毯各十二套,此外,贺司苑晓得您爱吃新鲜蔬果,又单送了十二筐瓜果,奴婢见有主子喜欢的梨子和胡瓜,就做主让收了下来。”

    内殿,早晨才新换上了一色秋香金幔,室内室外薰着清甜的苏香,一纵身穿粉襦绿裙的宫女们抱着将才从花园折下的花枝,排着队悄声走进殿内,更换着花瓶花架里的枯物,内室里断断续续传出来大侍女的禀报声。

    十格的扇花窗棂下,立着一方一人高低的铜镜,妆台上收拾的整齐,珠宝钗环只有常用的几匣是打开的,一只干爽白净的手掌,探向铜镜,轻拂过上面不知谁调皮用水粉画上的一只小鸟,侧映着镜一道绰约的人影,刚巧停在她肩畔。

    “这个小坏蛋,明明有纸张,偏爱在我这面镜子上乱涂。”

    遗玉笑看着镜子上歪歪扭扭的红色小鸟,可以想象到那小家伙撅着屁股趴在镜子上画画的情景。

    “小郡主说是要等您回来看的,还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许擦。”

    平彤禀报完,将单册放在一旁,要过平云手的木梳,跪走了几步上前,掬起遗玉肩上一缕散发,从发尾梳顺,拿丝带束在她颈后。

    “主子,从各位娘娘宫里上午又送来了几个人。”

    “哦?”遗玉见怪不怪,“这回又是什么名目。”

    “听那话,应是杨妃娘娘起的头,说是给太子读书时候添灯研墨用的,据说这回送来的,都是识得字的上等宫娥,有两个还会吟诗作对呢。”

    平彤最后一句话不无讥诮,在东宫住这两年,后宫的妃子真没少借着换季更奴的时候往东宫送人,年轻貌美的,知书达理的,聪明伶俐的,温柔多情的,还有几个不知死活在她主子面前耍心眼的,各色各样的她都见识过,就是没见哪个能爬到太子爷的床上,真不知后宫那些女人是真蠢还是假蠢,这都两年过去还不死心。

    “你看着安排,仔细着莫叫她们往殿下跟前凑。”

    遗玉这么说,倒不是怕李泰会被这些千娇百媚诱惑,而是怕哪个没眼色地惹了李泰的脾气,最后“受罪”的那个还是她。

    “是。”

    平彤刚刚应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咚咚作响的跑步声,遗玉显然也听见了,来人跑的急,她刚刚扭过头,就见那一身香藕色的小人儿撵炮一样冲过来,一头钻进她怀里。

    “母妃、母妃,您去哪儿了,都不带上小雨点,小雨点想舅舅啦,要出去看舅舅。”

    头上抓拧着两朵桃花小髻,细细软软的额发贴在饱满的眉头上,小脑袋费力地仰着,黑的发紫的葡萄大眼扑朔朔望过来,这样天真的眼神,还不会隐藏委屈和难过,是能把人的心都给看疼了。

    遗玉抱着女儿坐在腿上,抓过她的小手,一边用帕子擦拭着上头的泥土,一边用着同孩子说话固有的语调回答道:

    “你忘记啦,母妃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小凤姨姨才生了小dd,母妃去看她了呀。但是小雨点早上起来迟了,母妃过去看你的时候,你还在睡懒觉呢,所以母妃就没有带你啦。”

    小雨点眨眨眼睛,嘴巴一嘟,“怎么不叫我起床呀。”

    遗玉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循循善诱道:“昨天就同你说了,母妃不是告诉你,要你早点起床么,可是你贪睡不起,这要怪谁?”

    小雨点被教训了,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下去,好半天才蚊声道:

    “小雨点下回、下回不睡懒觉啦,母妃还带我出宫去,好不好?”

    “那下回母妃再同你约好,你还会忘记吗?”

    小脑袋来回晃了几下。

    遗玉喜爱地摸着女儿的头顶,放慢了语调:

    “那母妃现在就同你约好了,下一次你若不睡懒觉,就带你一起出宫,不但带你去看舅舅,还给你买桂花糖糕吃,好吗?”

    “好”小雨点脆脆地应了一声。

    “那你亲亲母妃吧,母妃出门一晌午,想小雨点了。”

    小孩子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刚才还难过着,这便又高兴了,伸手环住遗玉脖子,凑到她脸上“吧嗒”了一口,亲完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遗玉肩窝上,粘在她怀里不肯起来。

    遗玉笑着抱她坐好,又问了她早点吃了什么,上午玩了些什么,小雨点有一句答一句,遇上听不懂的大人话,就困惑地去瞅着遗玉,满眼的问号,等待解答,既乖巧又可爱。

    更衣后,遗玉就让侍女传膳,李泰因公事不能回来,遗玉提前让人准备了午膳送去内省的衙门。

    李泰不在,小雨点应该是最高兴的,开饭前,还举着小勺子和遗玉打商量:

    “坐腿上吃好不好?”

    遗玉摇头,给她系上绣着一溜牵牛花的鹅黄色小围兜,“娘亲上午出门累了,小雨点不是会自己吃饭了吗,等吃完饭,娘亲再抱你睡午觉。”

    平日李泰在时,小家伙是轮不到和遗玉“同床共枕”的优待的,被遗玉这么一哄,便高兴地点了点头,自己拿着小勺子小碗喝鱼汤,想吃什么又够不着,遗玉就夹给她,顺便提一提菜名,好让她多记得几个字。

    “吃豆呼、豆呼。”

    遗玉盛一勺给她,纠正道:“是豆腐,杏仁豆腐。”

    “豆呼。”

    “豆腐。”

    “豆呼。”

    “快吃吧。”小孩子发音本就不准,一时很难纠正过来。

    “母妃,贝贝、吃贝贝。”

    “干贝,这道菜叫荠菜干贝羹。”

    遇上太长的菜名,小雨点就会纠结,“鸡菜、鸡菜、嗯嗯,贝贝。”

    “干贝。”

    “噶呗。”

    “干、贝。”

    “噶呗。”小雨点的固执,除了对遗玉卧房里那面镜子,再来就是某些认定的字音了。

    “吃吧。”

    虽这种场面屡见不鲜,平彤平卉还是忍不住在一旁窃笑,不时将菜盘换到她们方便夹取的地方,再给她们乘汤添饭。

    饭后,遗玉牵着小雨点到偏殿的书房去翻书,写了两张字,等女儿消了食,才带小雨点回静波殿去午睡。

    座落在崇光殿侧的静波殿,原本是修来给太子妃居住的,但因遗玉和李泰一同住在崇光殿里,就成了小雨点一个人的居所,因为小雨点认床,李泰不在的时候,遗玉通常是带着女儿回静波殿休息。

    讲了半个故事,把女儿哄睡着,遗玉也有些困了,正待合拢了被子也休息一会儿,就听守在门外的平彤略显焦急的轻声传话:

    “主子,出事了。”

    遗玉翻了个身,将被子给女儿盖好,才披着长衫绕到外室。

    “何事如此慌张?”

    平彤上前一步,附耳说了几句,遗玉当即变了脸色,怕吵醒女儿,只得压低了声音,道:

    “那长孙公子伤的如何?”

    “据说是二公子打了他一顿,人就躺在床上没起来过,长孙大人没有出面,是驸马爷闹到了家里去,二公子早晨到南营去练兵,不在府上,老夫人自认理亏,好声好气地向驸马赔了不是,可驸马不解气,一怒之下,就让人把家里的大门给砸了,二夫人适才递了牌子进宫来找。”

    遗玉皱眉,“二公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打他?”

    “具体是怎么着,奴婢也不大清楚,二夫人就在外殿等着,您还是先过去问问吧。”

    遗玉点头,平云就进屋去取衣裳,她一边穿戴,一边叮嘱道:

    “找秦姑姑来,等下小郡主醒了,先喂她喝杯水,午吃的咸了,别再积了食。”

    “是。”

    遗玉匆匆赶到前殿去见晋璐安,一打照面,就因晋璐安的神形憔悴吓了一跳,先不问事,赶忙拉了她坐下:

    “这是两宿没睡觉还是怎么?”

    她入宫之初,是十天半个月就会出宫一次,算是勤的,但因做了太子妃后一言一行总被人当成是标榜,诸多不便之下,才改为一个月去上卢氏那里一回,这回是快有一个月没往卢氏那里走,今天早上去看程小凤,因为不顺路,也就没多拐弯,本想着过两天去看看,谁知这就出了事。

    晋璐安抓着遗玉的手,吸了口气,再压抑不住多日的苦闷,肩膀一软,便哭了出来。

    是真没法子了,俊哥他不让我同你说,可我眼瞧他被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哄的团团转,整日里魂不守舍,连康儿都不曾多看一眼,现在又因那女人打伤了人,害的娘都要给人低头赔罪,这是造什么孽,怎就被那么一个祸水给缠上了。”

    遗玉听的是云里雾里,大约抓住一点,就是他二哥同一个有夫之妇有了私情,于是追问道:

    “嫂嫂先别哭,你把话先说清楚,不是说二哥打伤了长孙家的公子么,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那女人——”

    遗玉声音一顿,脑灵光一现,再将晋璐安的话一琢磨,眉头登时蹙的老高,不大确定道:

    “你说那女人,可是长孙三公子长孙止的妾室,宋氏?”

    晋璐安抬起头,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就是那个宋氏,你二哥在扬州认识的那个。”。

第三四八章 不省心

    傍晚,卢俊从军营到将军府时,长孙冲早已带着人离开了,丈高的大门赫然坏了半边,门头上的匾额也缺了一角,因为卢氏没有让人去给卢俊报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昨日把长孙止打的下不来床,人家兄长今天就找上了门。

    “卢孝!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自家大门被人砸坏了半边,卢俊怒不可遏,大步走进院子里,一嗓子吼了正在前院指挥下人打扫的卢孝过来问话。

    “老爷,您回来啦。”

    “说,怎么回事!谁砸了咱们家大门!”

    “是、是长孙驸马,他晌午突然带了一干随扈来府上,说是您把人长孙三公子给打坏了,要您给个说法,您又不在府上,他一怒之下,就让人把咱们家的大门给砸了。”

    “府里的护卫呢,就看着他们砸门?”

    卢孝苦声道:“老夫人说是您有错在先,就没许护卫们动手,向长孙驸马赔了罪,但人家还是把咱们门给砸了。”

    卢孝成天跟着卢俊,卢俊做没做过什么事,他最是清楚,今天人家找上门来,说卢俊打了人,卢氏原本不信,还是撬开了卢孝的口,才认定是儿子的错。

    卢俊一惊,“我娘呢,可有伤着?”

    “伤倒没伤着,就是受了些惊吓。”

    闻言,卢俊先顾不得去找长孙冲算账,一阵风似的赶往后院去看卢氏,卢孝话还没说完,喊了卢俊几声不见他应,只得拔腿跟上去。

    “娘、娘——”

    卢俊大呼小叫地推门进了屋,绕过屏风一看,愣了愣,随即冲着座上一人干笑道:

    “你怎么回家来了。”

    遗玉和晋璐安在陪卢氏喝茶,看着卢俊冒冒失失地跑进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卢氏放下茶杯,拍了拍晋璐安的手,道:

    “你先回房去照看康儿。”

    “是,”晋璐安顺从地站起来,又对遗玉施了一礼,看也没看卢俊一眼,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出了屋去,还将门从外头带上。

    门一关,屋里就只剩下母子三个,卢俊刚察觉到气氛不对,卢氏已经板着脸开口道:

    “说吧,为何要打人,娘是教过你敢作敢为,可不记得教过你逞凶斗狠。”

    卢俊一等卢氏说完话,便急忙解释道:

    “娘,您听我说,不是这么回事,是长孙止误会了儿子,先在酒楼上对我动手的,我避不过才踢了他一脚,哪想他那么不经打,一头撞到栏杆上去,就磕晕了过去。”

    “他误会你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对你动手?”

    卢氏这一句问到关键,卢俊顿时弱了底气,挠挠头,不知如何开口。

    见他哑巴,遗玉托着茶盏,施施然开了口:“二哥今年是二十有六了,家里除了一位贤妻,还养了两房妾室,子女双全,快到中年,却还学人家卖弄起风流,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这做妹妹的,还真是为你感到脸上有光。”

    卢俊被遗玉这么一羞,顿时尴尬地红起了脸,哪还不知是有风声传到了她耳中,这便咳了一声,掩饰道:

    “莫要听你嫂子瞎胡说,她日子过的好,哪里知道别人辛苦。”

    “嘭!”

    “哼。”

    卢氏将茶杯用力搁在桌上,遗玉轻哼一声,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卢俊见状,也不知是哪句话惹了她们,就不敢再吭声,耷拉着脑袋,那么大个头,白天在军营中威风八面,到了眼前这两个女人面前,硬是矮了半截。

    “你当京里多了那么大个活人,我就半点不知么?”遗玉没好气道:

    “四年前那宋晴媛进京参选,我就在宫里见过她,后来听说她被许了长孙家做妾,才没再理会,这当中你和她又私会过多少回,我是管不着,你脑子笨,爱被人家哄骗是你的事,可娘现在跟你住着,你闯了祸,娘首先要跟着你担罪。你若要非因个女人这么昏头下去,我看还是我再另寻一座宅院,请娘搬出去住好了,娘,您这就且去收拾收拾吧,先跟我到芙蓉园去住几天,待我收拾好新宅,再给您搬家。”

    说着话,遗玉便站起身,去搀扶卢氏。

    “别,别,娘,小妹,你们听我说,”卢俊急忙上前两步,伸手阻拦,“这真是误会,我和心慈之间并无半点私情,虽我时常同她会面,但是没做过半点逾礼之事,也只是同她叙旧,听她诉诉苦,安慰她几句罢了,昨天是刚巧被长孙止碰上了,才误会我俩有私,唉,你们瞧这事闹的——”

    他急地抓耳挠腮,一砸拳头,苦着脸哀道:“我可真叫冤枉,冤枉死我了!”

    遗玉拍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还好意思叫冤枉,要我说,二嫂那才叫冤枉,她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敬母亲,到头来,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辛苦’。”

    遗玉毫不客气地拿方才卢俊那句话来酸他。

    卢氏也气地发抖,伸手指着卢俊的鼻子,训斥道:

    “你要纳妾,娘本不许,都是璐安她纵你,好说歹说,我才松了口,想着只要你能敬重嫡妻,心在家里也就罢了,没想你竟跟当年那个嫌贫爱富的女子又混到了一起,还被她迷惑地不知轻重,越大越糊涂!玉儿,你这就让人送我回龙泉镇去,叫上你二嫂同我一起,带上孩子,让这个没心没肺地东西自己糊涂去吧。”

    遗玉道:“娘别急,您消消气,先叫人去收拾东西,我扶您回房去歇一歇先。”

    卢俊心知她们这一走,再哄回来可就难于登天了,哪敢真让她们走,便不管不顾地拖住卢氏的手,噗通一声跪下来,苦苦求饶道:

    “娘,您莫生气,您说什么儿子听就是,儿子听就是,是儿子不孝,惹娘不高兴,您莫要走。”

    卢氏回过头,审视他片刻,到底是亲生的儿子,见他可怜,便忍不住心软,正要趁机训他几句,好让他记住这次教训,还没开口,就听外面响起来卢孝的禀报声:

    “老爷,老爷,小的有事要告。”

    卢俊正在哄卢氏,哪有工夫理他,便大声道:“什么事,稍后再说。”

    卢孝徘徊在门前不肯走,“老爷,是要紧事。”

    遗玉看看卢氏,再看看卢俊,扬声道:“卢孝进来说话。”

    遗玉开了口,卢孝怎会不听,便推开门,弯着腰走了进来,见遗玉,先行礼,正要跪下,被遗玉先行挥手免了:

    “什么紧要事,就在这儿说。”

    卢孝抬头去看卢俊,遗玉就顺着他的目光瞥向卢俊,眼里带着嘲笑,好像是在指责他有什么不能告人的事,卢俊为表明清白,赶紧瞪了卢孝一眼,骂道:

    “没听见话么,还不快说!”

    卢孝于是就老实开口道:

    “是喜鹊姑娘,她正跪在咱们府外面不肯走,说是请老爷您去救救宋姨娘,否则迟了宋姨娘的命就没了,门前已围了一些看热闹的,您看该是不是要先把人请进来再说。”

    “什么?”卢俊猛地从地上立了起来。

    这还真是赶到枪口上了,见卢俊这模样,卢氏火气登时又冒了三丈,一巴掌拍开他,怒声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拿死活来要挟别人家的汉子,还是要脸皮不要了,丢人都丢到咱们家门口了,卢孝,你去,拿扫帚把人给我轰走!”

    “是。”卢孝听话地转过头,他虽是二老爷的忠仆,但在卢家,首要一条,那就是老夫人最大。

    “...慢着。”卢俊把走到门口的卢孝叫住,扭过头,对着卢氏,笑得比哭还难看,“娘,儿子、儿子还是去看看吧,真要出了什么事,也能救人一命不是。”

    “你敢走,我现在就搬出去住!”

    见卢氏态度强硬,卢俊担心着宋心慈那边,倍感为难,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娘不是一向心地善良,怎就这会儿成了铁石心肠。”

    不是亲眼见了,遗玉还真不知道卢俊已经被那宋心慈给迷成这样,不但因那女人同晋璐安起了间隙,现在是连娘亲都数落上了。

    卢氏已然是被卢俊气的说不出话来,咬着口槽牙,倒退两步,竟是腿一软,无力地瘫坐到短榻上。

    遗玉吓到,连忙托住卢氏的背脊,去扶她胸口,“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先顺顺气,刚您不是也说了,二哥这是一时糊涂,您同他叫什么劲呢,”为让卢氏消气,又故意去责怪卢俊道:

    “你是怎么同娘说话的,是真昏头了不成,还不快给娘倒茶赔罪。”

    “啊,是、是,”卢俊也醒过神,手忙脚乱地上前端水,却被卢氏伸手挡住了。

    “你去吧,那边不是还有人等着你救命,娘不拦你,去吧,你这么大了,也该明辨是非,娘身体已大不如前,再过个三五年,许就入土为安了,再不能管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闯了祸,娘抵不住的,再怎么说,还有你妹妹在,到时候娘走了,就要靠你们兄妹两个相互照应了。”

    卢氏人近晚年,将有五十,腰背时常不爽,两鬓也有了白发,的确是老了,说这话时候,脸上更是多添了几分老态,叫遗玉和卢俊看了,都不禁心酸起来,一个懊恼着刚才自己说话过分,一个则是伸手抱了卢氏,劝慰道:

    “娘您快别这么说了,叫人心里好生难受。犯得着为个外人闹的咱们一大家子难过么,这事还不好办,就当是我们同那宋氏结实一场,不好放着她不管,二哥不便掺和,我这就去瞧瞧好了。”

    遗玉会这么说,是存了两份心思,一是怕卢俊再倔下去,会把卢氏气出个好歹,二是正好去见见那宋晴媛,看她到底是在搞什么鬼把戏。

    卢氏抓抓遗玉的手,叹了一声,卢俊张张嘴,话到这份上,他还能再说什么。

第三四九章 私通

    长孙府书房

    “爹,您倒是说句话啊?就那么一个靠着裙带攀爬上去的瘪三都敢不把咱们长孙家看在眼里,要就这么算了,那往后我们长孙一门的威信要往哪搁!”

    长孙无忌放下公文,两手交错,抬头看着义愤填膺地闯入自己书房的长子,道:

    “所以你就带人上门去找人家麻烦,还公然砸坏了人家的大门?冲儿,你做事实在是有欠考量。”

    长孙冲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卢俊都把三弟打成这样了,我摔坏他一扇门怎地,是他侥幸不在府上,不然我就是扭了他一条胳膊下来,那也是他活该!”

    “你这样做,才是真地没了我们家的脸面,”长孙无忌轻斥道,“你三弟为了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妾室,去同人争风吃醋,受伤卧床,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你又大张旗鼓地去上门讨理,可想过这事闹大了,丢人的就只是他们一家吗?若有人再拿这件事做文章,究竟是哪边损失更大,你还想不明白么。”

    听完这番话,长孙冲火气弱下来,哼哧半晌,才悻悻道:

    “爹,我这是关起门来同您说句实在话,眼下太子还只是太子,就有人一个劲儿地想把咱们往下踩,那等日后太子即位,我们长孙一门又该如何自处,儿子以为,皇上身体大不如前,瞧着日子也快了,与其等到那一天,倒不如、不如——”

    “冲儿,慎言,”长孙无忌摆手打断了长孙冲下面的话,扭头看向窗外夜色,眼神被书桌的上的烛火映的有几分闪烁,他语重心长道:

    “这件事听爹的,你现在就回去备礼,明日派人送到将军府上,就当是为今日砸坏了人家大门赔罪,至于你三弟那边,爹会让他写封休书,把那宋氏送回南方。”

    “...哦。”长孙冲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你这就回去吧,公主眼下又有身孕,你没事就多待在府里陪伴她,少往外头乱跑。”

    “知道了,儿子告辞,”长孙冲看了眼书桌上堆叠的公文,劝道,“爹您也莫要太操劳,注意休息。”

    “嗯。”

    长孙冲理了理衣裳,转身出了门,可没过多久,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爹、爹!”

    “又是怎么了?”

    “您快去看看吧,三弟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刚醒过来,就拿着剑追撵着那个贱人说要杀她,下人们拦不住,他们是已经跑到外面街上去了!”

    闻言,长孙无忌是气地胡子一抖,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身来,“胡闹!还不快让人去把他拉回来!”

    ***

    再说遗玉从卢俊那里离开,又绕到西市拿了十几盒上好的参片鹿茸做礼,就带着人前往长孙府,为了弄清楚卢俊和那宋心慈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还将卢孝带到了车上。

    面对遗玉询问,卢孝自是不敢隐瞒,并非是他嘴巴不严实,而是他作为下人,也晓得什么才是对主子好。

    “就小的知道,老爷是三年前开始同那位宋姨娘联系上的,长孙三公子为人,小的不好品论,但那宋姨娘大概是嫁过去后,过的不如意,要不她一个妇道人家,怎就惦念起旁的男人来了......一开始她是派人写信给老爷诉苦,书信来往了一阵,后来两个人就渐渐私下见了,有时候是约在酒楼,有时是茶馆。”

    “老爷出手大方,见那宋姨娘有时穿戴实在寒碜,偶尔就会送些钗玩给她,小的开始觉得不对,也是那个时候。虽老爷说是同那宋姨娘没有什么私情,他们每次见面确也循规蹈矩,但小的看着,那位宋姨娘不可能是没安着别的心思,有回过年,上元节前老爷上东市去买玉,挑来挑去选中一块,花了上千两银子,小的原本以为是送给二夫人的,可过节那天,那宋姨娘又派人送信过来,当天老爷就又去见了她...这要是真没什么,哪能就这么缠着不放啊。”

    听完了卢孝的交待,遗玉是气的脸都僵了,她是见识过没皮没脸的,可是没见识过这么没皮没脸的。

    她二哥也是脑子不清楚,好马不吃回头草,他可好,草都没吃上一口,就惹了一身臊。

    原本听说长孙冲把他们家大门砸了,遗玉心中还有气,可这么一搞明白是非,有错的还是她二哥,你说那苍蝇不叮没缝的蛋,遇上卢俊这么个傻的,那宋心慈不得死活粘着。

    唐风开放,虽不齿已婚的女子同人私通,但真追究起来,也不至于将人浸猪笼的下场,顶多是一封休书,遣送回娘家,有甚者,出了门,不到半年就改嫁了“奸夫”。

    那宋心慈如此纠缠卢俊,怕是早就存了琵琶别抱的心思。

    出门时候,遗玉还有去见一见宋心慈的意思,可现在清楚了那女人的龌龊心思,是彻底打消了这想法。

    想那宋心慈到底是个没多见识的宅中妇人,岂知道长孙家的厉害,就算是休出了她,也绝不可能让她在长安城中继续待下去,更不可能让她再改嫁,她的下场,遗玉可想而知。

    “主子,再过一条街就是长孙府了,您看您是不是在车里候着,让奴婢进去传话。”平彤就坐在车篷外,掀了一道帘缝请示遗玉。

    “嗯,你带礼进去,客气些,就说是为二公子失手打伤了长孙少爷,心中后悔,故而请我代为赔罪,别的事,半句不要多提。”

    长孙冲和她二哥一样,都是手比脑子快的人,可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一准是不会乐意将这桩丑事闹大的,八成明天一早,还会让长孙冲送礼到卢俊府上去道歉。

    遗玉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半途上又捎带了礼品,真要等长孙家先“低头认错”,被那老狐狸记恨上了,这往后她二哥,可是有的苦头要吃。

    马车在前头转了个弯,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遗玉坐在车里,也能听到不远处乱糟糟的,撩开车帘去看,夜色里,是见前头一片灯火人影,是不知出了什么乱子,才引出这么多街坊百姓出来看热闹。

    “主子,前面路堵上了,您稍候,小的让人过去看看是什么状况。”

    于通将车停在路边,使唤了随行的一名侍卫下马上前去打听,李泰入主东宫之后,旧时魏王府上的许多人口都没能带进宫去,像是于通这样的,不愿净身进宫做内侍,通通被安排在了外省当差,平日不见,但若遗玉李泰出宫,就会提前通知他们准备车马随行,当然也有阿生这样的例外,随时能易容做太监或是侍卫随同在李泰身旁。

    侍卫去了又回,立在马车边上向遗玉禀报:

    “是长孙府上出了事,好像是长孙家的三少爷拿着剑,满大街地追赶着要杀一名妾室,听看热闹的人说,似是那妾室不守妇道,与人私通,还怀了身子。”

    遗玉坐在车里,听外面禀报,面上一黑,放在膝侧的拳头握的咯咯作响,车里的卢孝和平卉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平彤,戴上纱幂,随我下车去看看。”

    ***

    长孙府门前宽敞的大街上,此时正上演着一出闹剧,长孙家的三少爷长孙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衫便披头散发地从府里跑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长剑,四下挥舞着,吓退上前阻拦的下人们,追赶着要杀前面一名仓皇乱逃的翠衫女子。

    “贱人,你给我站住,看我一剑刺死你这个淫妇!”

    “少爷,少爷您快把剑放下来吧。”

    “滚开!”

    “救命,救命啊!”

    遗玉站在围观的人群一角,在几名侍女和丫鬟的陪伴下,隔着幂上薄薄的一层纱幕,看着那个被追的四下躲闪,跌跌撞撞逃跑的女人。

    最近一次见到宋心慈,还是四年前在宫里头,隔了这么长时间,遗玉却能一眼就认出她来,足可以说明对她的印象深刻。

    对那不幸戴了绿帽子的长孙止,遗玉也是有些印象,大多停留在还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从前方那个举剑乱舞的疯子身上,她却是找不出半点相似来。

    没有人帮助,下人们又怕长孙止伤到不敢近身阻拦,长孙止几次都差点砍到跑的不快的宋心慈,两个人猫抓老鼠一样转着圈跑了半天,宋心慈是越跑越慢,终是短了力气,在又一次从遗玉眼前跑过去时,一崴脚,跌在了地上,软了脚,怎么都爬不起来,只能扭过头,惊恐地看着无人阻拦的长孙止张牙舞爪地朝她跑过来。

    “淫妇,枉我待你那么好,你竟背着我勾引男人,还怀了他的野种,我今天就要你不得好死!”

    长孙止披散的头发下,藏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他俨然是被气过了头,已经失了神智,一心只想杀了宋心慈,眼看离她就有几步远,挥剑便能了断这妇人性命,众人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下,是能想到下一刻眼见的血案。

    也许是宋心慈命不该绝,长孙止像是突然绊了脚,一个踉跄,没站稳,朝前扑倒,手中长剑脱手,叮咣飞了丈远,砸向人群,吓得那边围观者紧步后退,几声尖叫。

    差点命丧黄泉的宋心慈,瘫软在地上,瞠大了一双惧怕的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扑倒在她脚边,挣扎着要爬起来的长孙止。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逆子,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还不快滚回来!来人啊,去把三少爷给我绑起来,带回府里。”

    随着一声怒喝,遗玉转过头,就见不远处,长孙家灯火通明的大门口,一道鹤立的人影。

    认出来是长孙无忌亲自出来,人群里一阵骚动,眼见这场闹剧就要落下帷幕。

    “走吧,回宫。”遗玉沉声道。

    “主子,咱们不上长孙家去了吗?”平彤小声问道。

    “先回去再说。”

    遗玉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狼狈地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宋心慈,目中闪过一道利光,转身带着人离去。

第三五零章 项庄舞剑

    第三五零章项庄舞剑

    东宫

    是夜,崇光殿后的玉泉池上烟雾缭绕,蒸腾着水汽,曼曼白纱,光滑可鉴的玉石壁上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

    在这空荡荡浴池,只有一道人影独自潜坐在池畔,从那蜿蜒披散在背后的黑发之间,依稀可辨到对方精壮而流畅的肌骨线条,宽阔的肩背,足可明见这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池东的龙头上正断断续续地涌出冒着白烟的热水,他静静地坐在池畔,一动不动,就像是被这热气熏腾的睡着了。

    然而这浴室并非只有他一人在,就在他背后不远处,挡门的玉石屏风后头,正躲藏着一名粉袄翠裙的宫娥,探着半边脑袋,目光有些痴迷地望着池的男子。

    她咬了咬嘴唇,上头刻意涂抹的胭脂顿时又红艳了几分,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她端着托盘上早已变温的茶水,一脚跨出了屏风外,脚步虚浮地向着池边走去,同时捻软了声调,满面羞涩地开口道:

    “太子殿下,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池的人影未动,这宫娥将茶盘放在了岸上的茶几上,磨磨蹭蹭地斟了一杯茶,接着竟是低下头,用发抖地手指拉开了胸前的系带,一拧腰,那长裙便从她身上脱落到地,只剩上身一件薄薄的粉色短袄,遮不住两条肤脂柔腻,微微发颤的粉腿。

    她弯腰端起茶盏,扭捏着往池边挪去,其实也就两三步的距离,刚一抬脚,便听一声漫不经心地指令,那池边似睡的男人,显然是醒着的。

    “出去。”

    闻声,衣衫已经半褪的宫娥便打起退堂鼓,可是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再错过是不知要苦等到什么时候,她便又横了心,不顾那声退斥,抬腿向前,因为紧张,她是也没有看路,刚巧一脚踩上了随意被搁放在池边的一块香胰上,脚底一打滑,身体猛地前倾,她一声惶恐地惊叫,堪堪从那池边的男子身侧掠过,失足扑向了水池。

    “呀”

    “噗通”

    这么大个人掉进水里,水池炸起好大一朵水花,淋了那也没料到这一幕的男人满头,好在他一直闭着眼睛养神,才没被热水溅了眼睛。

    这还不算完,那失足入水的宫娥在水扑扑腾腾,惊慌之下,竟是挣扎着,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临近的男人不肯撒手,她身上早已经一片湿透,挡不住一身雪白,一双玉臂挂在男人精壮的肩背上,若非是这呛了几口水的宫娥面容歪扭地像是落水的鸭子,这一幕端的是香、艳无比。

    “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遗玉从宫外赶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到玉泉池来找人商量事,一进浴室就看到这般火辣的场面,本来心事沉重的她,在看见浴池里,一个几乎是没穿衣服的宫女倒在*光外露的李泰怀里,顿时是被气乐了。

    听见这声讪笑,李泰方从这场意外回神,侧转过身,露出一张虽是**的狼狈,却不掩英俊的脸孔,除了唇上蓄起了短须,少了几分美男子的风采,显得更加稳重成熟以外,时间似乎并未在这个年近三旬的男人脸上多做手脚。

    “殿下既然玩的正高兴,那便继续吧,我先出去候着。”

    说罢,遗玉便不再看池水里让她闹心的那一幕,甩了长袖,转头消失在屏风后头。

    这其实并非是遗玉第一回撞见这样的场面,自从他们搬进东宫居住,每个月总要有那么三两起意外,那些女人就像是蚂蚁一样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

    被遗玉看见这一幕,李泰心情自也好不到哪去,于是一抬手劈晕了那个被呛地连连咳嗽的宫娥,将她拨拉到一旁,从水起身,抓了池边软榻上放的长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沉着步子往外走。

    崇光殿后,李泰在太息湖边的凉亭里找到遗玉时候,她正一人坐在亭子里面喝酒,四周不见一个下人,八角的凉亭上垂着昏黄的灯笼,她对影自酌,姣好的侧脸被那湖面上朦胧的月色映的有几分萧索。

    月的晚上已经见冷了,李泰走进亭子里,一阵风吹来,轻拂过她鬓角的发丝,搔着她柔和的脸颊,她闭了闭眼睛,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起风了,回去吧。”他侧移了一步,正好为她挡住了风吹来的方向。

    遗玉端着酒杯,食指点了点石桌对面,“陪我坐坐。”

    李泰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绕到她对面坐下,而是就近坐在了她身旁,拿了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看着她一杯又饮一杯,自己却不喝。

    接连三杯过后,遗玉再去拿酒壶,途却被李泰拦下,酒杯被他拿走,手被他握住,她侧仰起头,去看天边皎白的月亮,听他道:

    “我今日实在累了,又有些事要安静地想一想,便没留意让人闯了浴室。”

    听他耐心地解释,遗玉回过头,冲他淡淡一笑,道:“不用说了,我知道。”

    不喜见她强颜欢笑,李泰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在生气。”

    “不是因为你,”遗玉挣了挣他的手,却被他抓的更紧,她目光撇向别处,闷声道:“确是生气了,一多半是因为我二哥半是因为你。”

    虽刚才在浴室里见到的,她用指甲盖想想也晓得不是李泰主动犯案,但到底是两个人衣不蔽体地抱在了一起,这叫她怎么能一笑而过。

    这样的事见得多了,理说她应该麻木才对,可每回看见宫里那些不要命的女人蜜蜂一样地粘上李泰,争先恐后地想要爬他的床,拦也拦不住,她心里就像是倒了五味瓶,又酸又苦。

    但这也不是李泰的错,他能为她洁身自好这些年,说出去恐怕都会被人当成是天方夜谭了,能做到这份上,她还能再要求他什么,还能去责怪他什么?

    李泰也知再继续提刚才那件事,会更惹她难过,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你因何事匆匆出宫?”

    遗玉道:“我二哥招惹了长孙家三公子的一个姨娘,昨天在酒楼里打了人家一顿,今天长孙驸马找上门,我二哥不在,就把家里的大门给砸坏了出气。”

    李泰道:“你去过长孙家了?”

    “我是从那里回来的,但是没见长孙大人,”遗玉腾出空闲的一只手,抓了被李泰拿去的那只酒杯在手里把玩,“你还记得扬州宋恩孝的那个女儿么,四年前宫里阎选我不是见过她么,当时就怕她又来招惹我二哥,还是后来她被指给了长孙家做妾,我才省了心,哪想这些年过去,她竟又冒了头出来,还搅了这么大的乱子。”

    听到这里,李泰还不觉得是多大一件事,便道:

    “此事有碍颜面,长孙无忌会自己压下来,若是你怕他为难卢俊,我明日自找他去说。”

    “要是这么简单,我还愁什么,”遗玉摇摇头,就把后头她在长孙家门前街上见的闹剧说了:

    “现在那宋氏怀了身孕,也不知怎地长孙止就认定了是她同我二哥私通有的,这事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有心者一去查,同上午长孙冲到我家去闹事那茬一联系起来,必会有流言碎语涌出,这么一来,就不是私下能了的事了。”

    她烦闷道:

    “我们卢家本来就同长孙家有仇,那时长孙涣被害,我们一家差点就被长孙家赶尽杀绝,后来还是我被指婚与你,情况才好上一些,现在这事闹的,长孙无忌并非是肯吃亏的人,表面上看,这是我们卢家同他长孙家的旧怨,可实则,这里面还有你一层关系,这间有好多事,我怕隐患越来越深,日后”

    长孙一门家大势大,不可能不为将来考虑,长孙家是已故的皇后外戚,同李泰这个庶子根本就不打扎,皇上立了李泰做太子,长孙无忌怎会不忌讳李泰登基之后会削他们一门,就说李泰没有这个心思,就连遗玉都不信,更遑论是作为一家之主,要为子女后人考虑的长孙无忌了。

    李承乾是死了,可这后宫里头,还有个李治,远在安州隐忍不发,虎视眈眈的吴王李恪,只要李泰一日没有登上皇位,别的继承者就一日有翻盘的可能,不论是谁,多了长孙无忌这个助力,都将成为李泰的大患。

    宋心慈这件事,看起来是小,可没准就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彻底引燃了长孙无忌的忧患之心,让他倒向别的阵营。

    “便是没有这些,长孙无忌也从来未在我的船上,”李泰握紧了遗玉的手,申明了立场,“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是不会。”

    他目光有片刻的阴沉,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那件事之前,他是还有想过要拉拢长孙无忌,可在那件事后,就再没有过这种想法。

    又一阵风吹过来,遗玉有些冷了,便倾身倚在他肩上,吸了口这夜晚沁凉的空气,迟疑道:

    “我是觉得,宋氏这件事并非是偶然,她同我二哥也纠缠了三四年,要被发现,早就该被人发现了,可是为什么不早不晚,要赶在这个时候,还越闹越大?莫非是有人瞅准了利害,故意挑拨,想借由这件事,谋算什么?”

    她话音落下,就察觉到李泰背脊一挺,她坐直了身子,抬头去看他,目光里带着问询: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李泰沉默了半天,嘴唇快要抿成一条直线时候,才幽幽开口道:

    “今日早朝上,父皇提过要御驾亲征,讨伐高句丽,遭到众臣劝阻,才未定计,若我没有猜错,明日早朝时,定会有人提说,要我代父皇出征。”。

第三五零章 高句丽

    第三五零章高句丽

    事情果然不出李泰所料,第二天早朝时候,皇上又一次提起御驾亲征之事,在一片反对声,有几人发出了不同声音,拿出四年前征战高昌突厥一战大胜之实,推举李泰再次出征。

    “依下官之见,凭那高句丽小国,由圣上出仪离京,实为太过,不如由太子殿下率兵,十四年时太子远征高昌,那一战可谓是”

    那几位大臣是将李泰一番夸耀,表面上,是十分看好李泰代父出征,但实则,在此之前,朝众臣对于大举兴兵攻打高句丽的前景多不看好。

    位于汉江流域的高句丽国,是从三国时期兴起的民族,历史由来百年,鼎盛时期,也曾在汉江流域称王称霸,但在将近一百年前被邻国新罗和百济联手攻打之后,逐渐奚落,就是这么一个一步步走向衰败的王朝,却在前隋大国的攻打下,屹立不倒,三十年前,隋朝大军曾有百万相攻,最后于辽河覆没近三十万,最终未能成武。

    有人曾说,在隋朝末期,导致前隋灭亡的诸多民变,便是由于隋朝对高句丽的兴兵不当,致使国力锐减,最后走向灭亡。

    就是李泰自己,也并不赞成在此时不远几千里对林海之滨,易守难攻的高句丽大举动兵。

    但是皇上一意孤行,不听众臣劝阻,是要亲征高句丽,近年他偶发病症,几次免朝,众臣又岂会答应要他带兵出征。

    这几年,李泰在朝的势力日益稳固和壮大,本来是不敢有人把他往这件事上凑的,但今日却一反常态,有人起了个头,朝一些平日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大臣,竟都纷纷效应,一时间,朝风向倾倒,是把话题从要不要皇上御驾亲征高句丽,转换到要不要太子殿下带兵这件事上。

    有昨日遗玉的猜疑,李泰想当然知道这该当是谁的功劳,在一片议论声,侧头瞥了一眼位于右列重臣之首,那垂耳恭听,并不言论的人影。

    李世民高高坐在龙椅上,是将殿堂下的众人神态一览无余,他索味了一番,拂袖起身道:

    “好了,你们吵吵的朕头疼,时辰不早,这件事明日再议,李泰,你随朕到御书房来。”

    泰躬身出列。

    “退朝”内侍总管挥了挥拂尘。

    “恭送圣上。”重臣作揖。

    将近晌午,阳光明媚,崇光殿旁的水榭外,守着一列手持仪仗的侍女,水榭,正坐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穿着一身翠黄的小衫小裙,头上扎着两朵小髻,缠着坠有一串银铃的金丝彩带,小雨点上半身趴在银足案上,两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缀有水草的瓷缸里,相互追逐的两条小金鱼,是快要将鼻尖都凑到水里,看了一晌,突然抬头询问对面心不在焉的遗玉:

    “母妃,母妃,小金和小红喝好多水,为何它们不用上茅房呀?”

    因为它们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遗玉不好把这么不卫生的事实告诉女儿,便只能哄道:

    “谁说它们不用的,只是你没看见罢了。”

    “哦,那它们也要用厕纸吗?”

    “呃,”遗玉被女儿问到,犹豫是回答是还是不是,要说用,那小家伙一准会想要见识见识这两条掌心大小的金鱼用的厕纸是有多大点一张,要说不用,那该怎么解释金鱼上完茅房不用厕纸的问题。

    这么大点的孩子最是天真无邪,你教她什么,她就学会什么,真要让她以为如厕后可以不用厕纸,那没准明天她就会像这两条鱼学习。

    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的快,不等遗玉想出答案,转脸就被端着点心盘子进来的平卉吸引去,忘了刚才是问遗玉什么。

    一大盘子剥洗好的水果放在案上,小雨点看看花花绿绿当一堆水晶剔透的龙眼果,乖乖地伸手给平卉,让她拿帕子沾了清水给她擦洗干净,才下手去挑拣了最大最圆的一颗,正要塞进嘴里,就听遗玉突然咳了一声。

    “咳,嗯。”

    小雨点抬头看看遗玉,又看看这颗看起来就香甜多汁的龙眼,来回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到嘴边的好吃的,伸长了小手,送到遗玉面前,巴结道:

    “母妃吃甜甜。”

    遗玉见她盯着那颗龙眼,满脸不舍还要充大方的小模样,哈哈一笑,并不客气,啊呜一口张嘴吃下去,还顺道咬了咬女儿的白嫩嫩的小指头,吓得小家伙“嗖”地就将手缩了回去,捂在怀里,委委屈屈地望着遗玉,语带指控道:

    “小雨点乖,给母妃大大的,还咬我。”

    这显然不是小雨点头一回被遗玉咬了,上一次是她贪吃,遗玉为教她谦让,便故意咬了她手指惩罚,小雨点是记得那次教训,这回让了,不想还是被咬了一口。

    遗玉哈哈一笑,伸手拧了拧她的小鼻子,顺手拿了一颗龙眼塞进她嘴里,并不与她解释自己刚才那并非是惩罚,而是喜爱。

    母女俩又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眼见要到了用膳的时候,才有宫女来禀报,说是太子殿下回宫了。

    遗玉忧心忡忡地等了一个上午消息,听见李泰回来,便起身吩咐道:

    “平卉,把小郡主送去秦姑姑那里,用了饭,再带她睡午觉。”

    又摸了摸女儿脑袋,温声哄道:“好好吃饭,母妃下午教你画小蝴蝶。”

    小雨点乖乖点了点头,跟着平卉出了水榭,走了好远还在频频回头去看遗玉,明显是舍不得,想要遗玉陪伴,但她刚才是也听见李泰回来了,不大点的脑袋瓜总还记得争不过个头比她高上好多的父王,于是才没有缠着遗玉陪她午睡,干脆地走了。

    “我要带兵出征。”

    遗玉捧着李泰外衫的手指一抖,怔了怔,才又抬起,将他换下的衣裳挂在衣架上,吸了口气,稳定了心神,转头去看他。

    “要打高句丽,便要走水路,你是有在沙地征战的经验,但对水军又了解多少,唐军不占水利,我虽不懂战事,可也知道,那临海的小国是个易守难攻之地,前朝派了百万大军前去攻城,最终都折损在辽河,你又有何依仗能灭了它,若不能灭其国,纵是打了几场胜仗,依旧是功败垂成,到时铩羽而归,你又该如何是好。”

    李泰摘下了头顶相争着权位的玉珠金顶,走到窗边,在遗玉常躺的那张美人榻上坐下,看着她不自觉紧绷起来的眉头,吐了口气,道:

    “我若不去,父皇必会领兵出征。”

    遗玉想说,那就让皇上去好了,纵是败了,这等劳民伤财的过错,也轮不到李泰头上,现在算是什么,明知胜算不高,要找个人顶缸么。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可以怀疑李泰的能力,但是不能教唆这个男人软骨:

    “皇上这些年,性情是常有变动,他今时说要御驾亲征,没准过几日就淡了念头,你且等上一阵子,待他心平气和再说。”

    现在宫里,是少有人不知道皇上喜服丹药,四年前那场大病过后,皇上便变本加厉地依赖起仙丹灵药,两仪殿供养着一群丹方术士,是让太医局的太医们毫无用武之地,每年更有一笔不小的钱财用在这上头。

    丹药固然能在短时间内让人精神百倍,身体好转,但长期服用,是有遗症,又易生依赖,遗玉是明白人,知道皇上未必不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会坚持服用,怕也是同历史上那些痴迷丹方的帝王一样,存了长生延年的妄想。

    李泰听了遗玉的劝导,默默地看着她那双烟雾一样迷人,却因这深宫日渐积郁了阴影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沉声道:

    “这一仗若能攻成,我便不必再等,我不愿再等。”

    遗玉能听出他的压抑,看出他眉宇间隐忍不发的气势,心一阵烦躁,既想要顺从他的主意,又不愿他去犯险,因她是还模糊记得,历史上的太宗,似乎正是在御驾亲征高句丽后,最后落得个败兴而归,恹恹老去,不得而终。

    连那名垂千古的唐太宗都因此落魄,这样一场失败,她不想李泰的人生会遭遇。

    “我不想你去,”遗玉垂下头,攥着发凉的手指,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几年前你到高昌去打仗,我便日夜不能安宁,如今你又要到辽河去,是要我再为你担惊受怕一年么,你且再等等不行么,不要着急,再等等。”

    她不敢抬头,因为怕看见李泰摇头,她的要求几乎是任性,对于一只雄才大略又一心盼望高飞的雄鹰,她却要求他停留。

    “明日我会在朝向父皇请命,此番征讨高句丽一仗,我当会全力而为安心等我事成吧。”

    遗玉捏紧了拳头,听完李泰坚持己见的声音,心的焦躁像是潮水一样迸发而出,怕自己会忍不住同他吵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三五一章 捉奸

    从李泰说要请命出征高句丽那天起,遗玉就搬到静波殿去和小雨点睡,用行动表示了对李泰做出这个决定的愤懑。

    李泰难得这次没有哄她,由她生闷气,第二天依旧在朝堂上提出要带兵出征,此举得到众臣力推,虽皇上一时并未应下,但是并不如一开始那样坚持要御驾亲征,态度显见地缓和下来,是有商量的余地。

    那日长孙冲砸了将军府的大门,遗玉从宫外回来,就吩咐了于通派人盯着长孙家的动静,但宋心慈从长孙家逃掉的消息,还是迟了一日送进宫里。

    遗玉听到这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宋心慈会去找卢俊,她害怕卢俊拎不清,果真将那宋心慈包庇了,真被人发现,宋心慈肚子里那个父不详的孩子一准是会被赖成卢俊的,到时候就算卢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已婚的妇人勾搭汉子,只要没被抓到先行,通常是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最多算是作风问题,但像宋心慈这样,大了肚子,却不被夫家承认,一口咬定是私通怀上的,那可就是够得上通奸罪了,按律是要徒上两年的刑罚,而男方一旦被查证,同样是要服刑。

    徒刑一年半载不算长,官途浮沉本是常见,朝中一些重臣,诸如长孙无忌房乔这等当年都曾有过牢狱之灾,但通奸这样的臭名声一旦背上,是一辈子都难甩开。

    朝中的变动,让遗玉确定了宋心慈一事突发是有人在背后搞鬼,长孙无忌也许无意将这件事闹大,去追究一个庶子的妾室是同谁人通奸,但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怕是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卢俊的一举一动,等着他上钩呢。

    “平彤,去让人备车,我要出宫。”

    遗玉吩咐了平彤,又进到内室把午睡到一半的女儿叫醒,小雨点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一听说是要出宫上外祖母家去,立马就有了精神,乖乖地让丫鬟给她梳头洗脸,换上衣裳。

    卢俊这么一折腾,遗玉知道卢氏这几日定是郁郁不欢,把小雨点带过去,也好分一分她娘的心神,哄得卢氏开心,她再着手料理那宋心慈。

    ***

    许多武官都喜欢在归义坊置办别院,用来存放私物或是接待远亲,卢俊这几年俸禄丰厚,是积攒了一些家业,在归义坊也有一座精致的小院。

    接连几日的晴天,今日阴了下来,从早晨闷到中午,看着是将有一场雨下。

    晋璐安坐在街角的马车上,透过车窗的缝隙,看见卢俊从那门前栽有一棵榆树的宅子里走出来,上了仆从牵来的马匹。

    待他走远,她下了车,除了几年前随她一起陪嫁到卢家的奶娘余妈,半个丫鬟都没有带。

    “咚咚咚!”

    刚从走了卢俊,宅里的门房正打算回去睡午觉,忽听见外头敲门,是以为卢俊又折了回来,便仓促披了衣裳跑出来,门一开,看到的却是不常到这里来的晋璐安。

    “夫、夫、夫人。”门房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

    晋家是书香世家,家里下人都是规矩有礼,就这余妈算是个意外,余妈的夫家原本是给晋博士府上做护院的,同着也练了几手力气,晋家是怕家里这嫡亲的小姐嫁给一个武夫会受气,才故意赔了虽没喝过几滴墨水,却忠心十足的余妈随嫁。

    余妈身板结实,一手就将这瘦长的门房拨到了一旁,咬着牙问道:

    “说!老爷将那鄙妇安置在哪了?”

    门房看看沉着脸站在一旁的晋璐安,料想这是夫人捉奸来了,既怕受牵连,又怕老爷回来会治他的罪,两难这下,便傻站在门口,说不上话。

    余妈看他这个维诺样子,就知道人确是被藏在里头,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盖在那门房脑袋上,骂道:

    “赶紧老实说,分不清楚里外人了是不是,夫人就在这里,你还想替谁遮掩,背主的东西,你当那贱妇是什么好玩意儿,遭累了老爷,果真殃了这一大家子,头一个先打死你!”

    门房吓的一哆嗦,这便顾不得许多,伸手指了西院的方向,还哭着脸一五一十交待道:

    “昨天晚上老爷把人领回来,就住在西厢了,老爷还交待小的们好生服侍着,不许同外头乱说,非是小的故意遮掩,夫人您就饶了小的吧。”

    主仆两个是都没理他求饶,余妈在前头开路,就跟晋璐安气冲冲地往西厢找人去了。

    这宅子不算大,因为不常住人,下人并没安排几个,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

    穿过一座小花园就是厢房,小院外头装有两扇漆花矮木门,两边打开着,晋璐安走到院子门口时候,那外来的主仆两个正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说话,她一眼望见人影,隐约听见说话声,并没急着进去,而是沉了一口气,拉着要往里冲的余妈,就站在院子边上听她们说话。

    “小姐,看着要下雨了,您回屋里头歇着吧,刚才虎大哥走时候不还叮嘱您好好休息,养着身子么,您那会儿答应的好好的,这人一走,就不听话啦。”

    宋心慈气色并不多好,但被丫鬟这样打趣,略显苍白的脸上还是浮起了一丝红润,她伸手打了一下喜鹊,道:

    “你又来笑话我,前头被关了几日,好不容易逃出来,我不愿回房里闷着,你就让我在院子里多走一会儿,等来了雨再进屋也不迟。”

    “那就再待一会儿,不然晚上虎大哥来了,奴婢可是要告状的。”

    喜鹊一边撅嘴,一边在桂树下头的石凳上铺了软垫,扶着脚步虚浮的晋璐安坐下来。

    “知道了,就你管的宽,”宋心慈碎念了她一句,扭头看着这跟了自己许多年,同甘苦共患难的贴身侍婢,心思一动,便伸手拉过她,两人挤在一张凳子上,说悄悄话。

    “喜鹊,我同你这些年,历了那么多事,是早没将你当成外人看,如今我落到这个地步,你还不离不弃地陪在我身边,感激的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就想着若有下辈子,我要能与你做对亲姐妹是该多好。”

    喜鹊被她夸的不自在,“小姐...”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宋心慈抓紧了喜鹊的手,与她亲昵地并着肩膀,幽幽道:“我是过来人,看得出你同我一样,心都寄在一人身上,你别当我不知道,每回见了念安,你是比我脸上笑还要多。”

    被她说破这点心事,喜鹊面露仓皇,整张脸丢羞红了去,宋心慈仿佛没察觉她这异样,一手抚着还未显身的小腹,自顾说下去:

    “可我们眼下处境的确不好,我本是长孙家的妾室,遭了夫君厌弃,本来得上一纸休书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可他们要堕了我的孩子,我怎能答应,适才逃了出来。长孙家门高势大,如今我已无退路,爹娘在扬州,他们最要脸面,听到这消息,肯定是会与我断绝关系。”

    “然错已铸成,家是回不去了,现在我们也只能躲在这小院里,等着风平浪静后,最好的结果,是念安他对我尚且存有一丝情意,能将我这可怜人收成外室,免得咱们飘零在外,到那时,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我是想着,咱们两个拿后半辈子,做一双好姐妹,好好地服侍他,报答他的恩情,就是怕委屈了你,同我一样不见天日,成了别人口中厚颜无耻的女子。”

    “小姐您说什么呐,”喜鹊鼻子发酸,伸手抱住了宋心慈的肩膀,替她不平:

    “其实当年若不是夫人和老爷阻拦,您同虎大哥早就成了好事,哪里还轮得到别人来做这将军夫人,我听人说,虎大哥家里那位夫人,是奉了母命娶的,他们会有几分真情,要论起来,虎大哥还是先向咱们家提的亲呢,亏她当日还好意思辱没您,要我看,她才是厚颜无耻的那个。”

    “我呸!”

    两人正说到感慨处,没留神是被院门口突然出声的余妈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了那矮花小门,朝她们走了过来。

    隔了这么两年,却不难认出人来,主仆两个慌慌张张从石凳上站起来,喜鹊挺身护在宋心慈身前,一脸戒备。

    喜鹊是忠心护主,余妈也不差,晋璐安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哪容人说上半句不好,听那两个在院子里唧唧歪歪地背后说人,早就上了火,还没走到跟前,余妈是已伸手指着她们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浑身恶臭的脏东西,也敢埋汰我家夫人,真难怪会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整天惦记着偷汉子,怎地不干脆上楼子里去挂牌,好叫你们偷个痛快!”

    上了年纪的妇人骂起街来,那可够劲儿,宋心慈主仆被她臭骂了几句,一个是脸上血色尽退,一个是被气地爆红了血管。

    “你、你——”

    喜鹊想要还嘴,可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余妈厉声打断:

    “闭上你的臭嘴,这里可不是你们这脏物待的地方,赶紧收拾了东西给我滚出去!”

    见她面目凶恶的模样,宋心慈打了个哆嗦,喜鹊一口气强提上来,硬着脖子扛了上去:

    “你凭什么让我们走,是虎大哥要我们住在这里的,有本事你去叫虎大哥来撵我们!”

    余妈扭头瞥见晋璐安从刚才起就青白的脸色,怕她会因为眼前这对没脸没皮的主仆方才的话乱想,便不耐烦地一手扯了同她叽叽喳喳的喜鹊,一手去拽躲在她身后的宋心慈。

    “走,赶紧给我走!”

    宋心慈被她扯住了手肘,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跌跌撞撞被她拉扯着向前走,喜鹊可不是好惹地,看余妈力气大,甩脱不开,心急之下,便一张嘴,低头咬在了余妈的手背上。

    “啊呀!”

    余妈吃痛,下意识地甩了手,左边的宋心慈就这么被她撩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

    “小姐!”喜鹊脱身,哭叫着扑向跌倒在地的宋心慈。

    “奶娘,”晋璐安是被那疯丫鬟吓着,眼见自己奶娘手背上两排渗人的牙印,正滴溜溜往外冒血,慌忙抽了帕子上前去捂。

    “喜鹊...疼,好疼。”

    “小姐,小姐,呜呜,您要不要紧,磕着哪了?是哪里疼?”

    “奶娘,你别乱动,我先给你包起来。”

    “你们、你们伤了我家小姐,我同你们拼命!”

    晋璐安正拿帕子给余妈包裹手背,谁想那疯丫鬟就突然撞了上来,伸着爪子要挠人,余妈眼明手快地反手一巴掌,抡在喜鹊肩上,是没叫她碰到晋璐安一根头发,可也叫这不经打的丫鬟向后跌倒,同她家小姐滚在了一起。

    晋璐安看着这闹腾的场面,太阳穴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本不愿来这里,这些年,她多少次独守空房,忍受着卢俊怀抱他人,尽力做一个贤良大度的妻子,不也过的好好的。

    可是为了家宅安宁,为了不让已经晕头转向的卢俊因这件风流韵事误了名声,她必须得来,背着卢俊,做一个恶人,把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就带给她丈夫灾祸的女人赶走。

    冷静下来,晋璐安拉扯住恼怒地上前欲骂的余妈,晋璐安正待说些什么,就听一声怒喝在身后响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她回过头,眼里只有卢俊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她恍了恍神,目光随着他回转,看着他跑过来,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越过她身边,弯下腰,去搀扶地上那对主仆。

    她可以容忍他纳妾,容忍他花天酒地,容忍他背着自己同一个有夫之妇私会,但却受不了他一个冰冷无情的眼神。

    “虎大哥,虎大哥...”喜鹊哭哭啼啼地拉扯着卢俊的衣袖,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卢俊将半晕半醒的宋心慈小心扶起来,让她靠在胸前,一边去掐她人中,一边抬头怒视晋璐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人跟着我吗?我就是要看看,你背着我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来,亏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心胸宽广的女人,你真是叫我失望。”

    晋璐安看着卢俊满是指责,毫无一丝关心和歉疚的目光,霎时间,心都凉透了。

    她有些怔忡,连日都没能休息好,恍恍惚惚,那些支撑她平淡度日的,曾经有过的甜蜜和快乐,似都渐渐淡化了,心神正待飘远,却被这院子里忽而响起的一声冷笑拉扯回来。

    “你这会儿糊涂的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了,还知道什么叫失望?若论失望,二哥你才是叫人失望之极。”

    那矮花小门处,端立着一人,一袭紫裳红裙,彰显着身份的金雀簪头,冷眼凌眉,目光所及,煞尽了人的锐气。

    遗玉慢步走进来,身后头跟着平彤平云,还有带路她到这里来的卢孝。

    走近了,遗玉才看清楚神情迟愣的晋璐安脸上挂的泪痕,心中暗叹,便伸手给她:

    “我还没来过这宅子,嫂嫂带我寻处干净地方坐吧。”

    晋璐安被余妈在背后戳了戳腰,这才迟钝地去挽了遗玉的手。

    遗玉搭着晋璐安比她还要冰凉上一些的手掌,扭头见那个祸根还闭着眼睛靠在卢俊怀里,顿时拉下脸来,张口道:

    “宋晴媛,你现在是自己起来,还是我让人架着你走,你可想清楚了。”

    卢俊一脸迷糊,低下头,就见怀里的宋心慈眼皮动了动,竟是在遗玉话音落下片刻之后,便幽幽转醒过来。

    宋心慈茫然地睁开眼,扫了一圈,看到遗玉时候,惊慌地试图搭着卢俊的肩膀站起来,口中敬畏又有些惧怕地唤道:

    “拜、拜见太子妃。”

    遗玉见她到在自己面前还要装,是又觉得可笑又觉得气恼,并不着急揭穿她,只瞥了她一眼,便同晋璐安率先出了这被熏的满是臭味的厢房。

    “都随我来。”

    卢俊见宋心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本想要搀扶她,但看看遗玉生气的背影,最后还是悻悻作罢,嘱咐喜鹊扶好她,跟在遗玉。

    一行人来到花厅,遗玉拉着晋璐安坐在上座的长榻上,挥手让平卉跟着下人去准备茶水。

    卢俊走了进来,挑了左侧一张椅子坐下,随后进来的宋心慈主仆,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堂屋当中。

    卢俊指了对面,“坐吧。”

    宋心慈怯怯地抬头看向遗玉。

    “站着。”遗玉道。

    “咳,她身子不便,还是让她坐着吧。”卢俊道。

    遗玉道:“二哥当我是什么人,她是何等身份,有我在的地方,轮得到一个贱妾坐吗?”

    卢俊哑然,太子妃之下,非是五品以上命妇,皆不得坐。

    喜鹊偷偷歪了歪嘴,宋心慈悄悄拧了她一下,两人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敢去坐。

    卢俊拿遗玉没辙,只能看着脸色发白的宋心慈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晋璐安心不在焉地低着头,遗玉看着门外不说话,一屋寂静,直到平卉送了茶回来,遗玉将热茶递到晋璐安手上,才悠悠开口:

    “说吧,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第三五二章 无题

    “说吧,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遗玉看着宋心慈低下头去,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怎么,你肚子里怀的孩子,自己都弄不清楚是同谁有的?”

    遗玉的口气半点讥讽不带,可说出的话却是刺人耳朵,宋心慈瑟缩了一下,卢俊是也觉得遗玉说话难听,便忍不住咳了一声:

    “咳。”

    遗玉就把目光转向他,“二哥咳什么,难不成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晋璐安动了动。

    卢俊急忙摆手,满面尴尬地解释道:“怎会,我同心慈她虽有私下来往,当向来是循规蹈矩,不曾有过逾越,你也真是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同一个有夫之妇私会交往,相互直呼姓名,我现在还真不知道二哥是什么人了,你一口一个‘心慈’,叫的是人家的闺名,不知道的,我还当这宋姨娘是咱们家的人呢。”

    遗玉刺儿了他两句,卢俊怎说得过她,只得哑口无言地看着她,遗玉见他不吭声了,便又扭头去对宋心慈道:

    “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来这孩子是谁的,我也不勉强你说,只是你妄想把这来路不明的孩子栽赃到我兄长头上,让他陪你背这私通的罪名,我告诉你,不可能。”

    宋心慈还是低着个头,只是握着丫鬟的手指收的死紧。

    “这还用问吗,我家小姐怀的孩子,当然是长孙家三公子的,小姐才没有同人私通,您虽是太子妃,可也不能乱冤枉人啊!”

    遗玉扫了这个蹦出来叽喳的丫鬟一眼,没理睬她,又转头对卢俊道:

    “二哥听见了,这孩子是人长孙家的,她怀着夫家的孩子擅自私逃,你把人收留在这里,是打算要霸占人家的妻妾,强占人家的子女吗?”

    被她胡乱冠罪,卢俊哭笑不得,脱口而出,“瞧你说的,我是想帮人,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作恶呢。”

    “帮人?”遗玉回头看着宋心慈,目光从她钗环朴素的头顶上一路滑到她脚底下,裙边露出来的一双篾了金线的绣履,想到从卢孝那里听来的,还有派一凝去查探的,不禁闷笑一声,摇着头对卢俊道:

    “你不是假傻,是真傻。”

    卢俊被她说的迷糊,遗玉就这茶杯润了润喉咙,又一次开口询问宋心慈:

    “长孙三公子平日待你如何。”

    这一句话问的无关紧要,宋心慈一直低着个头,遗玉也看不大真切她的神情,但是眼尖地发现她的脚步挪了挪,向后退了小半步,这种反应,通常是在人将要说谎,或者是底气不足的时候会出现。

    “...公子他待我还好,不曾短过心慈吃用。”

    卢俊面上露出一些嘲色,遗玉看了他一眼,又问:

    “那比起我二哥呢,哪个待你更好?”

    喜鹊想要开口说话,宋心慈偷偷扯了她一下,转头看着卢俊,勉强一笑,道:

    “您这么问,叫心慈如何回答,衣食无忧固然是好,可再多的钱财比不得真心诚意,谁对心慈好,也只有心慈自己心里清楚。”

    遗玉挑了眉毛,见卢俊面有动容,两个人当着晋璐安这个正房嫡妻的面就在那里“眉来眼去”,是不客气地笑出声: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机灵一些,懂得避重就轻,更懂得撩动男人的心思,也难怪长孙三公子会被你哄的服服帖帖,只对你一人宠爱有加,连私房都给你掌管,我二哥也被你迷的晕头转向,只把自己当成了救你这‘可怜’女子于水火的情圣去了。”

    宋心慈肩膀一缩,卢俊皱着眉头去问遗玉: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遗玉朝一旁伸出手,平彤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只不起眼的荷囊递上去,喜鹊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们的东西,惊叫道:

    “你们翻我们的东西!”

    “你以为她真就是走投无路,身无分文才来找你的么?”

    遗玉边对卢俊说,边将刚才让平彤借着倒茶在宋心慈她们暂居的厢房里搜出来的钱囊打开,手一倒,叮叮咣咣,是将里头的半袋金豆子,还有折叠成小方块便于携带的贵票都给抖落到了桌上,几颗金豆子调皮地滚落到地上,蹦到了卢俊的脚边,碰了他的鞋尖,才停下来。

    遗玉展开一张贵票,看了眼上面的面额,又展开一张,再展开一张,回头看看又把头埋到胸前的宋心慈,又笑了。

    “这些零碎的金粒子,我就不说了,二哥可知道这里是多少?”

    遗玉抖了抖手上的一小叠皱巴巴的贵票。

    卢俊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我让人查过了,宋家没什么资产,陪嫁给她的嫁妆也不多,她一个妇人,哪里存得这么多钱,就不必我再对二哥解释了吧,这里每一张,都是盖了红黄两道戳印的大字票,一张是两千两,你自己数数吧。”

    平彤又从遗玉手里接过那叠票子,送到卢俊手上,卢俊捏着那一叠贵票,看着最上头一张清清楚楚印的大字,还有章号,就觉得头开始发懵。

    就连晋璐安都吃了一惊,那叠票子,若真是两千一张的,怎么着也有个两三万了,想她掌持着将军府还有卢俊的一些家底,家里的金银铜钱加上票子,折合下来,算成银两,最多不过是有四万,这宋心慈一个小小的姨娘,竟就比的上他们将军府的身家了。

    “心慈,你...你是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不是同我说,说你...”

    到这时候,卢俊是也迟觉出不对来,他一直都以为她过的不好,他同宋心慈私下来往这两年,没少听她诉苦,说起长孙止如何地苛刻她,说起长孙止如何地打骂她,甚至每每将他与长孙止比较,后悔当初听从了父母之命,错过了同他的姻缘。

    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成了同情,觉得她可怜,尤其是当她露出后悔当初的神情,他的虚荣心就会鼓涨起来,就不自觉地想要对她好。

    可闹了半天,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卢俊愤怒之余,只觉得手里这一叠贵票,就像是十几个巴掌一样,一下一下,狠狠耍在他脸上。

    到了这份上,宋心慈又成了哑巴,她低着个头,谁都看不清她脸上是羞愧还是慌乱,那只喜鹊也没了气焰,对上卢俊难以置信的眼神,懦懦地撇开了目光。

    “为什么,你为什么哄骗我?”任是个有些骨气的男子,发现被一个女人耍了,恐怕都要生气,更何况是卢俊这个脾气本就暴躁的。

    想来宋心慈和喜鹊这些年是没怎么见过卢俊发怒,当下瞧他虎目圆凳,额头上青筋直暴的样子,是被吓得手拉着手后退了两步。

    遗玉随手将那两只钱囊丢在桌上,讥诮道:

    “你瞪她们做什么,是你耳根子软,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就纳闷了,就这么一个贪慕虚荣又自私自利的女人,也能哄得你跟家里吵架,说不得日后还要帮人家养儿子,二哥你就真不怕到时候也跟那长孙止一样,被她带了绿帽子,等她被别人弄大了肚子,你再疯疯癫癫地拎着刀追着她满街乱砍吗?”

    瞧卢俊被气得呼呼喘气,胸前一起一伏,遗玉还嫌不够,直接浇了一桶热油上去:

    “你当她真是在夫家忍辱受气,才转头惦念起你的好吗,现在你可知道了,那长孙止待她,可不比你差上一星半点,我告诉你,你是早就被人家当成傻子给盯上了,你以为这宋晴媛好端端地找上你做什么,二哥,我今日就明白地和你说了,他们的算盘怕还是打在我身上,图谋着要不利于我,从你这里下手呢。”

    遗玉心里这些天一直存着气,她对李泰发不起火,又怨不起卢俊,就只好追根究底,恼起宋心慈和她背后的指使者,若非是他们捣鬼,长孙无忌怎么会突然失了立场,开始着手对付起李泰,李泰又怎会失了耐性,再一次把目光转向了战场上。

    这宋心慈不是满心以为卢俊对她余情未了么,遗玉今天就是要让她看个清楚,她在卢俊眼里,到底有几斤几两!

    她这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从小一起吃苦长大的亲兄妹,于卢俊来说,小妹就是他心头的一块软肋,再没什么是比听到有人要伤害遗玉更能惹怒他的了。

    卢俊可是带兵打仗杀过人的武夫,手上沾过鲜血无数,平日瞧着憨厚,但真发起火来,岂是两个弱女子能抵得住的。

    “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卢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大步走到宋心慈面前,将那叠银票抖地唰唰作响,是快甩到了宋心慈的脸上。

    白天见他还是一脸宽厚温和的笑容,这就成了要吃人的老虎,宋心慈被吓地不知所措,躲到了喜鹊的身后,只能用哭声掩饰她的慌张: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不是什么!”

    卢俊黝黑的脸上被气的泛出红色,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把宋心慈揪到跟前。

    “虎、虎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喜鹊也害怕,可她是忠仆,到这时候,还不忘拦在宋心慈身前,“小姐纵是对你说了些谎话,可她还不是因为想要多见你几面,你怎么能怀疑她对你的真心?”

    “什么叫真心?”遗玉打断了他们的吵吵,一手拉住了默不作声的晋璐安,语重心长地道:

    “是一个女人被夫婿宠爱,还惦记着旁的男人,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又为了自身安危,不顾他名声前途,带着一身污秽纠缠?还是一个女人,为了替她的夫婿分忧解劳,勤劳操持家务,孝敬母亲,为了不让他的夫婿被奸人所害,殚精竭虑地想着办法挽救,眼见他对别人温柔体贴,对自己却是横眉冷对,还要默默地承受。”

    “二哥,亏你长了这么大的个头,却连虚情假意和一片真心都分不清。”

    晋璐安心头酸涩,遗玉的话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将她这几年压抑在心头的委屈,一下子都挖了出来。

    “我...”卢俊听完这一席话,就抬头去看晋璐安,适才发现一向将自己打点的整齐干净的她,实则神情憔悴,气色虚弱,那双曾经明朗活泼让他心动的大眼睛里,极力掩饰却还是不经意流露的委屈,是能让他心痛,再扭头去看泪眼涟涟,眼神同样可怜兮兮的宋心慈,头顶上就好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清醒了。

    他这是怎么了,不是最不齿负心的男子,可回头去看,这些年,他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二哥怕是早就忘记了,你成婚那天晚上,我在新房外头同你约了什么。”

    “我、我...我没忘。”卢俊底气明显不足,他这会儿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晋璐安的脸色。

    “我、我到外头去走走。”晋璐安已忍受不住这里的气氛,她捂着嘴,站了起来,草草对遗玉行了一礼,几乎是跑了出去。

    遗玉是对晋璐安心存愧疚,这份姻缘可以说是她促成的,她欣赏这个落落大方的姑娘,所以是曾嘱咐过卢俊要善待妻子,可是她二哥到底还是亏待了人家。

    “璐安!”

    卢俊这回不用遗玉再提醒,将手里的贵票摔在地上,拔腿便追了出去。

    遗玉也不喊叫他们,目送他们跑没了影,才摆了摆手,让平卉到门外头去守着,不叫下人近了。

    卢俊一走,遗玉根本就没有给宋心慈松口气的机会,戴着翡翠玉扣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冷眼看着惊魂未定的她们,开口道:

    “宋晴媛,你现在有两条路走,一是老实交待谁指使你纠缠我二哥,让你闹出这么多是非,说出来,我就会让人送你们出关中,找个地方安置你们,让你们安度后半生。或者,我现在就将你们两个打包送回长孙府,再把你哄骗长孙三公子这些财物都交给长孙大人,好息了长孙家的火气。”

    那丫鬟喜鹊是稀里糊涂地听着遗玉问话,宋心慈目光闪躲了一下,低头抹了抹眼泪,苦笑道:

    “我知道太子妃厌恶我,可我哄骗念安,的确只是为了亲近他,您怎会以为有人指使我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您交待那些莫须有的事,您若是实在不信,不如就将我遣送回长孙家吧。”

    遗玉换了只手垫在桌面上,歪着身子,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道:

    “看来你不怕回长孙家,那我知道了,你只要说,是长孙夕,还是长乐公主?”

    刚才还有些镇定的宋心慈,在听到遗玉口中一个名字时,是有很短的一刹那露出慌色,虽然她掩饰的够快,却还是被遗玉洞察。

    “太子妃怎么会以为这事同她们有牵扯,这——”

    “好了,”遗玉打断了宋心慈的辩解,既然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就不再让这两个烦心的东西在眼前碍着,挥了挥手,让一凝把人扭送了出去。

第三五三章 还是无题

    宋心慈和喜鹊灰头土脸地撵回了西厢,被下人推着进屋,门从外头关上,还带着咔嚓一声脆响。

    喜鹊扑上去拉门,发现外头落了锁,便惊慌地拍着门板大叫道:

    “回来!你们别走!为什么锁我们,放我们出去!回来啊!”

    她喊了半天没见人应,扭头见宋心慈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子当中,喜鹊跺跺脚,又调头去查看屋子里的窗户。

    “小姐,小姐,他们把咱们关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啊,您说他们是想干嘛,会不会害咱们?”

    喜鹊没发现出口,又掉过头去找宋心慈商量办法。

    “那太子妃看着就不是个好说话的,咱们被她关在这里头,还能出去吗?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奴婢都快要急死了,虎大哥他会回来救咱们吗?他应该不会放着咱们不管吧,虽说您是骗了他,可您这也是为了想同他在一起啊,他怎么能就不分青红皂白听了人的挑唆,他该不会真以为咱们是图谋——”

    “别说了!”宋心慈突然尖叫了一声,打断了喜鹊的追问,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和略显病态的脸:

    “念安他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管,刚才他只是一时之气,等他消了气,他就会回来,他放下不我。”

    她的语气,带着十二分的肯定,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是啊,”喜鹊也冷静下来,强自镇定道,“虎大哥会来的,当年、当年在扬州城的时候,他可是宁愿为您舍了性命的,他把您看的比性命都重要,又怎么会放着您不管呢。”

    宋心慈不再说话,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下,擦了擦嘴角,她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鬓,缓慢挪向内室,口中轻声道:

    “我去睡上一会儿,等念安来了,你再叫我起来。”

    她和衣躺倒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闭上眼睛,不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是又回到了烟雨蒙蒙的扬州,归雁桥下,那高大爽朗的青年,腼腆地两手捧给她一块玉璜,将一片痴情交到她手心上。

    “心慈,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我保证将来让你过上好日子,一辈子好好待你,等到时机恰当了,我就去向宋大人求亲,你愿意等我吗?”

    “念安哥,我等你,心慈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嫁,明月作证,如违此言,定叫我后半生孤枕长眠,寂寞老死。”

    喜鹊在外头坐了半天,冷静下来后,想起来进屋去看宋心慈,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窗边,想要给她遮一遮被子,低下头,却惊见她紧闭的眼角上,正不住地涌出水光。

    ***

    卢俊追着晋璐安走了,连声招呼都没和遗玉打,遗玉回到将军府去接小雨点,听下人说卢俊和晋璐安还没回来,是也不知他们又跑去了哪。

    到卢氏院子里,天色已经暗下,客厅里亮着灯,还没走进屋里,就听见卢氏正在同小雨点说话:

    “呀,这葫芦画的可真像,是谁教你的呀?”

    遗玉一听这话,起先纳闷,别说她没教过小雨点画葫芦,恐怕小家伙连葫芦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

    “不是呼呼,是小鸭子,水上的小鸭子,”小雨点坐在卢氏腿上,奶声奶气地伸手比划道,“母妃宫殿后面有一个湖,这么大,小鸭子在水上,游啊游,红的绿的,可好看啦。”

    这下换成卢氏纳闷了,“怎地宫里头还养了鸭子么?”

    “扑哧”一声,立在围屏后头的遗玉忍俊不禁,拨了帘子走进来,见卢氏被小雨点糊弄的稀里糊涂,笑道:

    “娘莫听她乱说,有一回我带她出宫到东市去挑选笔墨,她看到河里的鸭子,就记下了,只当在水面上游的都是鸭子,您想后宫几时养有鸭子啊,那不过是一群鸳鸯,硬被她指鹿为马了。”

    “哈哈,这小东西,”卢氏失笑。

    “母妃!”小雨点看见遗玉,一出溜,就从卢氏腿上滑下来,踩着一双卢氏新做好给换上的绣绒小鞋,扑着跑向她。

    遗玉弯腰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苹果一样的红脸蛋,走过去在卢氏身边坐下,信手拿了小雨点刚才画的几张纸看了,暗道难怪卢氏不认,小家伙画小鸟,从来都是两个圆圈套在一起,小的那半拉是脑袋,大的那半拉是身子,可不就像个葫芦么。

    卢氏见小雨点亲热地搂着遗玉的脖子不撒手,叫了她几声不见她答应,便伸手轻轻捏了捏小雨点的耳朵,佯作吃味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娘俩是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了,这才走了多大会儿啊,何时也没见你同祖母这样亲过。”

    这里离归义坊不远,遗玉出去是有一个时辰都不到,奈何小雨点极喜欢缠着遗玉,出宫时候还嘟囔着要见卢俊,可遗玉离开这半晌,她转眼便只剩下想娘了。

    “来,乖,下来,”遗玉拍拍小雨点的屁股,半拉半哄地把她抱了下来,让她陪着卢氏坐好。

    卢氏一个月才见一回外孙女,纵是家里头还有两个小孩子,都抵不过对小雨点的喜爱,摸摸她脑袋,捏捏她小手,是觉得哪里都是好的。

    “你刚才去找你二哥,那宋氏是在他那里么?”

    “在呢,昨天晚上才领回来的,娘放心,我已经代您教训过二哥了,他这会儿点子已经清了,正忙着哄嫂嫂高兴,想也顾不上什么宋氏赵氏的了。”

    遗玉办事,卢氏向来放心,女儿不叫她管,她也就不多问,约莫这件事该揭过去了,便感慨道:

    “你二哥经过这件事,也该长长记性了,他啊,吃亏就是吃在太认死理上,听不得劝,一条道走到黑,非得见着血,认得错了,才肯回头。”

    遗玉点头称是,卢氏大概是对卢俊的感情生活有些灰心,不愿多管,就没怎么询问遗玉详细经过,看时候不早,就没再等卢俊他们,让下人传了膳,挪到饭厅去吃晚饭。

    卢俊现下是有一子一女,长女是妾生的,而长子,则是晋璐安所出,年纪比小雨点要小上一岁还多,排上卢家的辈分,应该是“承”字辈,大名叫做卢承康。

    小康康袭了卢俊的性子,屁大一点,将才学会走路,便调皮捣蛋地让人头疼,但乖就乖在人挨打爱骂都不会哭,摔了跟头爬起来一样是嬉皮笑脸,那个机灵劲儿可不似卢俊小时候,用卢氏的话说,倒是有些像卢智还在房家做大少爷那阵子,很容易讨得大人喜欢。

    晋璐安打算好今天要跟踪卢俊出去,未免晚上回来同他争吵,一早就把儿子送到了娘家,是以遗玉今天回娘家,没见到小侄子,不能听他口齿不清地喊上一声“小姑姑”,颇为遗憾。

    饭后,卢氏依依不舍地将遗玉母女送到门口,看了她们上车,出门老远,是还在门口站着,遥望她们离去。

    已经是四个孩子母亲的小满站在她后头,呵呵道:

    “每回送走小姐,您呀,都跟掉块肉似的。”

    卢氏并不理她的玩笑,依旧固执地望着那辆行驶平稳的马车,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往回走,这是自从遗玉住进皇宫以后,她便养成的习惯,也是一个关心女儿却不能将她留在身边的母亲,唯一的坚持。

第三五四章

    接连着几日出宫,遗玉知道再往外跑,不定就有言官又上太极殿去告状,于是第二天,便改为招人进宫。

    她还是宿在静波殿里,依旧不和李泰说话,除了吃饭时候,是让下人将膳食摆在崇光殿里,其他时间,一概不主动去找李泰。

    这些日子李泰是忙着准备攻打高句丽的事,顾不上她,好在是每天吃饭时候她会在他眼前晃晃,让他见着人,不然早去静波殿把人给扛回来了。

    早上派人出宫去请,不到半个时辰,高阳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崇光殿后修有一座小楼,比照着翡翠院里阁楼的模样,原本不动地照搬了过来,因为这里采光好,有通湖风,遗玉没事就喜欢在这楼上坐着。

    高阳来的时候,她正坐二楼的露台边上翻看书,听见小黄门通报,隔着栏杆往楼底下看了一眼,只见到高阳的人影进了楼,不多会儿,她爽亮的说话声便在楼上响起。

    “每回见你,不是捧着书本就是握着笔,就不能闲下来去玩一玩么,走走,去换身衣裳,陪我到东郊骑马!”

    许是生有一子,做了这两年母亲,高阳逾过二十岁,性情做派是较以前收敛许多,虽京城里仍不免有人背后看不惯她刁蛮嚣张的,但好歹记恨她的人,这两年是没多添几个。

    高阳上前扯住遗玉胳膊,就想把她从躺椅上拉起来,遗玉笑着拂了她的手,道:

    “骑马有什么好玩的,我这里有更好玩的事。”

    高阳待在公主府,整天闲的发闷,听见遗玉这么说,当然是来了兴趣,松开她的手,就在她对面的红绸短榻上坐下,问道:

    “什么好玩的,你快说说。”

    遗玉把手里的书卷了卷,在手心敲了一下,道:

    “你还记得么,上个月你跑到我这里来发了一通脾气,说是有人写了一篇名为《刁女》的文章在私下流传,上头列举前朝几位泼妇,还将你也列在了其中,说你是个,嗯,怎么说来着?”

    高阳脸色顿时阴了下来,磨牙道:“说我是个蛮不讲理的母夜叉!”

    “哦,对,就是这么说的,”遗玉笑眯眯地将书卷又在手心上“啪啪”敲了两下,看起来,竟有几分幸灾乐涡的意思。

    那篇文章几乎是在半座长安的富贵人手里都传了个遍,遗玉后来也看过,里头是将高阳给描述的凶神恶煞,还细数了一些她横行霸道的事实,虽确有其事,可不免过分夸大其辞。

    总之,高阳刚刚见好的名声,是又被那一片文章给抹黑了回去,每回出门,宴会聚乐,她还都要忍受上各种各种偷偷摸摸,又奇奇怪怪的目光,是叫十分爱面子的高阳大为火光,当时就到东宫来同她闹了一场,摔坏了她几只花瓶。

    “等我找着是谁起的头,你看我饶得了她们,哼!”高阳没好气地去瞪遗玉,“你提这糟心事干什么。”

    遗玉撩了撩眉头,伸手指她,“上个月是谁来找我帮她查究的?这下又问我提起来做什么,是谁做的我已帮你查到了,那篇文章确定是从女馆最先传出来的,但你也晓得那是长乐公主的地方,现在就看你是要忍下这口气,还是同我一起出口恶气了。”

    “啪!”高阳一巴掌扣在茶几上,震的点心盘子都哆嗦了两下,“忍得下气就不是我李玲!”

    她鼻子里忿忿喷了几口气,一转头,想起来什么,又问遗玉道:

    “你刚说什么,你也要出气,你出什么气?难道女馆那群臭丫头也惹了你不成?”

    遗玉摩挲手里的书卷,看着她,笑而不语。

    高阳早习惯了她说话藏一半露一半的毛病,并不追究到底她怎么一回事,抻了抻袖子,狞笑道:

    “早就看她们不顺眼,整天装模作样,不就是拿了几块五院艺比的牌子么,个个鼻子都要仰倒天上去了,有皇姐撑腰,在本宫面前都敢窃窃扭扭的,现在是连诋毁我的事都做得出了,我这次要是不给她们个教训尝尝,保不准过几日就要爬到本宫头上撒野了!”

    说罢,她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遗玉也不拉她,就在她背后凉凉道:

    “你打算怎么教训她们,拿你的马鞭抽她们一顿,好坐实了你那母夜叉的外号,让人都知道那篇文章不是写假的?”

    高阳脚步一顿,气冲冲地转过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先过来坐下,”遗玉摇了摇手中书卷,示意她回来。

    高阳踟蹰了片刻,到底是不情不愿地回来坐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就赶紧说,反正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不是正同你说呢么,急什么,”遗玉笑瞪了她一眼,招招手,示意她附耳上前。

    高阳倾身凑近她,就听遗玉在耳边如此这般支招,完罢,脸上登时雨过天晴,拍着腿叫道:

    “好、好,就这么办!”

    遗玉抬手摘了发间一枚常戴的墨玉簪子,递给了高阳,道:“人你去管史莲要,就说我吩咐的,只管叫她挑最聪明机灵的,不要怕闹大——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遗玉这最后一句话,要是放在几年前说,传出去是要招人笑话,可而今说出来,是能连高阳这本不怕事的人都觉得添了十足的底气。

    “哈哈!好,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这回不好好教训她们一顿怎么够本,行了,我走了,你就只管等着听好消息吧,”

    走的近,高阳可是清楚着呢,遗玉这个太子妃可不是前太子东宫里那个只会装腔作势的绣花枕头,就是不靠着四哥,但凭她手底下这些年积攒起来的人脉,俨然已是能同她那不可一世的皇姐叫板了。

    高阳将那代表遗玉印信的簪子仔细揣了起来,她迫不及待等着看女馆那群人的笑话,便没再多逗留,这便心急火燎地走了。

    遗玉将书卷又在手里转了两圈,站起身,走到栏杆处倚着,侧头望着高阳走远的背影,吩咐一旁站着摇扇的平彤道:

    “去,让平云到将军府看看,再来回报。”

    “是。”

    ***

    快到晌午时候,卢俊从北衙的演武场骑马跑了回来,他平时中午是惯常不回来吃饭的,不是在军营用了,就是和同僚兄弟们上酒楼去打发,门房的下人见他这个点回府,都是惊讶,又见他下了马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手里还似捧着一团什么东西,都当是出了事,远远地在后头跟着。

    “璐安,璐安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卢俊兴冲冲地推门进了屋,从客厅找到卧室,又从卧室转到书房,整个院子是都跑了一遍,却没见着晋璐安的人,别说是人了,连平日里服侍她的那几个丫鬟都没了人影。

    找不到人,他的兴奋劲儿适才缓过来,察觉出不对劲儿来,怎地今天院子里,这么安静?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昨晚上他追在晋璐安的马车后头,陪她跑遍了半座城,她不理他,他便只好涎着脸在后头跟着,后来半夜回了家,他原本还盘算着床头吵架床尾和,哪知到浴间去冲凉的工夫,卧房的门就给锁上了,他别说是挤上床去,就连在屋里打个地铺都没能挨上,只好憋憋屈屈地在书房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又要到营地去点兵,是也没能见着她。

    “夫人哪去了?”

    他扭头看见院子门口跟来的下人,就板起脸问道。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要找晋璐安,面面相觑后,有个在门房做事的回道:

    “启禀老爷,夫人她早上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见回来呢。”

    “上哪去了?”

    门房支吾道:“这夫人没说,不是小的备的马。”

    听这话,卢俊眉毛打了结,仅剩的那点儿兴奋劲儿也没了,垂下了手里的篮子,悻悻地转身打算回房,刚没走两步,手底下那篮筐便晃了一晃,上头蒙着的一层蓝布动了两下,再一摇晃,就见一条斑黄的影子从里头蹿了出来,出溜一下蹦上了窗台,尾巴一摇,爪子一舔,却是条将才成年还不大点的虎斑猫。

    “喵呜!”

    卢俊正琢磨着晋璐安上哪去了,等那猫跑出去,才迟觉到,忙放下篮子,伸手去抓,那猫儿警觉,不等他走近,便一蹬腿跳落地上,摇摇尾巴,回过头,还挑衅地冲他抖了抖几根雪白的胡子。

    卢俊可没这么好脾气忍了一只猫,眉毛同样抖了抖,洪声道:

    “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抓住它,跑了它,夜里的老鼠就让你们抓。”

    下人们一听,立马就动了起来,涌进院子里,奈何那猫调皮的很,上蹿下跳,动作轻巧,是连根毛都没让人摸到,还耍弄的一群人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在这院子里搅翻了天。

    卢氏的院子里这边近,听见动静,便叫小满陪着过来了,看到满院子的人你追我撵,衣飞帽歪,不成半点体统,再一瞄,卢俊耷拉着个脸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闹腾,想到他干那些糟心事,顿时就来了气:

    “这是干什么呢!”

    卢氏这一嗓子并不高,但足够卢俊听见了。

    “娘,”卢俊见卢氏不高兴了,赶紧喝斥了满院的下人,跑到跟前,头一句话,先是问:

    “璐安她出门去了,娘晓得她上哪了吗?”

    卢氏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留下傻眼的卢俊,便带着小满扭头走了。

    “说要同你和离,回娘家去了。”

第三五五章 踢馆

    “什么?要和离?”

    遗玉手里的小剪子抖了下,一片金屑落下,好好的窗花就这么剪坏了一角,她一手轻轻格开要往上凑的小雨点,把剪刀放回了线框里,扭头去问平卉:

    “是我娘这么同你说的,嫂嫂回了娘家?”

    “是啊,”平卉神情古怪道,“二夫人说是回娘家去等二公子的休书了,老夫人还说,要您别管他们,这是二公子咎由自取,呃嗯,活该他。”

    卢俊那点破事,平彤平卉他们跟着遗玉来回往宫外走了几趟,是都知道了,心里头对卢俊同个不守妇道的女子相好这件事嗤之以鼻,又同情因此受累的晋璐安,但是没想到这对夫妻会闹到和离这种地步。

    “娘说的没错,二哥的确是活该。”

    见遗玉不着急反笑了出来,平卉十分讶异,同平彤对视一眼,问道:

    “主子就不担心么,要是二夫人同二公子真的和离,这可得了,要不要想想法子,去劝劝?”

    “劝什么,我娘都说了不要我管,我自是不会多事。”遗玉又抽了一张纸去给女儿折青蛙,看样子是真不打算插手了。

    小雨点乖乖地跪坐在遗玉边上看她折纸,听大人说的云里雾里,反正也不懂,就安安静静地不插话,是也不知,最疼爱她的二舅舅,这会儿正在遭罪受。

    ***

    贞观十三年建成的女馆,就座落在太平坊内,有长乐公主经营,这间只为女子开设的学府,在短短五年时间里,是成了京人口中,专出才女佳人的胜地,凡为女馆子弟者,皆以其荣,在外统是高人一等。

    朱雀大街的另一头是务本坊,连那天下第一学府的国子监里,都有不少女学生,是同时在女馆里挂号的。

    九月底的最后一天,早晨,女馆门前,来上学的千金小姐们来往聚在门前,衣香鬓影,倩影绰绰,正是风景最为亮丽的时候,是有不少心存倾慕的年轻书生,同风流少年,专挑了这个时间,在对面茶馆二楼租了座位,欣赏每天这一幕的风景。

    正在眼花缭乱时候,却听一阵马蹄奔响,咄咄驭马之音,是坏了那隐约入耳的娇声柔语,侧目望去,就见西边街头上,远远纵过来一群奔马,跑近了,几声嘶鸣,就停在女馆门口外,当当正正地挡在了路上。

    仔细看,竟是一群葱衫墨裙的妙龄少女,十几个人梳着一模式样的衔花垂髻,亭亭玉立,坐于马上,娇俏的面皮,柳抽的腰条,有的背上挽着弓箭,有的腰间缠着琴挑,顿时看花了人眼,那茶馆楼上的看客,一眨眼的工夫,哪还记得刚才的不爽。

    不提那些看热闹的,女馆里来上学的小姐们,见这一群女子骑在马上,将她们的大门给挡了,显然来者不善,就有人领着两个跟班举步上前,娇声斥道:

    “你们聚在女馆门前却不下马,可知这是不敬?”

    领头的女子手里挽着缰绳,髻上别着一根鲜艳欲滴的红翡翠簪子,眉飞鬓扬,神采甚是好看,她左右打量了四周环境,才客气地抬了手,一揖礼,朗声道:

    “我等姐妹久闻女馆大名,故挑了这么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特登门来拜访,顺道请教了。”

    拜访就是拜访,怎还摆了这阵势过来,说什么请教?

    门前众女面面相觑,有聪明的听出来,这怎么像是踢馆来了。

    于是又有人站了出来,板起脸道:

    “既知道这是女馆,就该知道这里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速速退去,我便不计较你们门前失仪之事。”

    这回说话的,显然是在女馆里有些分量,能担事的,话说出来,是已经带上了警告,可那为首的红簪少女却不畏惧,反而爽朗一笑,再次揖手道:

    “切磋而已,我们这里只有十三人,难道堂堂女馆也会畏怯么,即是这样,我们便告辞就是。”

    说话时,她左右马上的妙龄女子们,是适时发出几声轻笑,语毕,她手中的马鞭在空中一样,玩了个漂亮的花样,就要带人离开,可她丢下那句话,实在是甩人脸面,女馆门前的学生,怎会放她就此离开。

    “站住!”

    “且慢!”

    “休得走!”

    几声留步,四处响起,异口同调,是带着气恼,女馆这群天之骄女,性格多为傲气,遇上这上门挑衅的,岂容她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是生出要狠狠教训对方的心思。

    “你说吧,想要请教什么,我们奉陪就是。”

    那红簪女子听见身后话语声,目中飞快闪过一道狡黠,转过头,再揖手,语调轻快道:

    “那咱们便先从六艺比起吧,不过光切磋,未免无聊,不如我们立个约,输赢才有意思,诸位以为如何?”

    ***

    公主府

    凉亭中,两名女子正在对弈,周旁花木丛生,有几枝盛放的月季探入亭中,衔衔露水,百媚千娇,却是折煞于这亭中两名女子的颜色之下,正是人比花娇。

    “大嫂,你身子不便,不宜劳神,不如这盘棋,就下到这儿吧,咱们说说话好了。”

    几年过去,长孙夕是过着深入浅出的日子,一反当日风光无限,鲜少出席酒宴场合,长乐这里,是她少数不多出门会去的地方之一。

    年满二十,这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青涩褪尽,全是一派成熟妇人的丰韵,眉目娇艳,一颦一笑,怕是能将男子的魂儿都勾了去,也亏得她不常露面,才没惹出许多风流韵事来。

    “也好,”长乐将棋子放回玉碗里,道:“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可是休息的好了?”

    长孙夕道:“多亏了大嫂从宫里讨来的圣香丸,我吃这半个月,精神就感觉好了许多。”

    长乐点点头,“即是好了,那就回女馆来,帮我做事,少了你出谋划策,我这些年很不得力。你也闲在宅中这几年了,那件事风头早就过去,有我在,你还怕人说闲话吗?”

    “我不是怕人说什么,”长孙夕叹了口气,纤细凝滑的手指抬起,推了推眉尾,只这么一个小动作,便现了风情。

    “你也知道,我表面柔弱,实则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那卢遗玉做了几年太子妃,是已稳压在了我头上,我不愿屈于她人下,还不如闲谈落花,做个自在人。”

    长乐看着长孙夕,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感慨万千,如果四年前,有人同她说,心气绝高的长孙夕会变成如今这副苟且求安的模样,她是一百个不信,但现在人就在她面前,是叫她无话可说。

    “不说我了,大嫂,家里的事你听说了吗?我三哥有个妾室,同人通奸,怀了孩子,闹出这等丑事,最后从家里跑了,”长孙夕折起了眉头,道:

    “我前头听说大哥带人去砸了卢家将军府的大门,怎么这两件事有关吗?”

    长乐目光闪动,面作嘲色,“叫你三哥带绿帽的那个,正是那个近年风头稳健的卢念安。”

    长孙夕早有所料,故而并不十分惊讶,只是生气道:

    “这卢家人,也太不把我们长孙家放在眼里,爹他真是气量大,竟一声不吭地忍了么。”

    长乐隐晦一笑,正待说什么,忽听一声禀报,匆匆然响起:

    “公主,公主,女馆那边出事了。”

    打亭外羊肠小径处跑来一名中年男子,被两名宫娥挡在亭子外头,长乐扭头,见是女馆里教书的先生,就摆手让人放他进来。

    “说清楚,是怎么了?”

    “早上女馆门前,忽然来了一群人,说是要讨教六艺,言辞轻佻,是激将的几位小姐应了邀。”

    听到这里,长乐只是挑了挑眉,并不以为是什么大事,可继续听下去,便让她气地跳脚了。

    “她们先比了六艺,礼、乐、射、御,是连比连输,因先前立有赌约,若咱们女馆不能叫她们败上三场,就要由她们在门前墙上题字,六艺都输光了,小姐们丢了脸面,硬是再多添了琴棋书画,在下是怕她们再输两场,就要丢了这赌约,真让人在女馆门前题字,女馆颜面何存,还请公主大驾,前去拦一拦吧。”

    “废物!”长乐低骂一声,就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扣上。

    长孙夕不悦地问那学士道:

    “这群人哪里来的,就敢在女馆门前闹事?”

    “这...这,不曾听讲。”

    “连人家什么来路都不知道,就这么对上了?”长孙夕顿感荒唐,转头对长乐说:

    “大嫂还是去看看吧,女馆名声是你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怎能被人公然折辱了。”

    长乐知道轻重缓急,眼下的确不是生气的时候,先得过去阻止再说。

    “夕儿,你同我一道。”

    她不给长孙夕推辞的机会,要了宫女手中的披风,挂在臂弯上,伸手拉了长孙夕。

    “唉,好吧,我陪大嫂去瞧瞧。”

    两人这边赶去救场,而女馆那头,替闹事者坐镇的人也刚刚到。

    (前面有一章号重复了,不方便改,果子就不改了,大家知道就行了。)

第三五六章 浪得虚名

    女馆这会儿正热闹,对面的茶馆酒楼一大早就坐满了人,掌柜的美滋滋地站在柜台后头记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街对面攒动的人影,高兴地合不拢嘴。

    在同一群来路不明的女子们的比斗中,不到一个时辰里,女馆就将六艺输了个精光,跟着又因接不上对方琴调,将琴棋书画的头一场又给输了,连败七局,女馆的小姐们脸上早无了一开始的倨傲和不屑,个个背后都冒起冷汗。

    不久前才赢了马术的比试,那红簪少女轻扯着马鞭,像是嫌对方不够紧张一样,客客气气地提醒道:

    “先前立过约,说好女馆不能叫我们姐妹败上三场,就由我们在门前题字,眼下这六艺比完了,四技还只剩下三项,女馆若还是继续这么谦让下去,那就别怪我等冒犯了。”

    “你!”

    她的话,自然引起诸多女馆学子的愤懑,奈何技不如人,说什么都是惘然。

    “这下面一场要比的是棋艺,”红簪少女伸手向后一引,便有一名个头娇小的同伴走上前来,解下背后布囊,往前一翻,抱的却是一张四四方方,边角磨损的旧棋盘。

    “我这位妹妹,三岁开始玩棋子,六岁读得棋谱,四年前才随家中迁往长安,被棋王温重山收为关门弟子,迄今为止,她学棋是有一十三年,你们中间若是没有摸棋盘超过这个年月的,我奉劝一句,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不碍,”那怀抱棋盘的少女谦谦一笑,左掌向前平伸,“若你们实在没人,我可先让你们十子。”

    羞辱!

    前头连输七局,都不如这一句话来的让人恼羞成怒,女馆众人顿时变了脸色,尤其是擅长棋道的,这便有人不顾同好拉扯,挺身上前。

    “狂妄自大,让我来领教领教,你手底下是否有嘴上这般本领!”

    “那就请吧。”

    擅棋的少女收手一引,在四周划出一块空地,也不嫌脏,就将棋盘端正置于地上,一撩裙尾,席地而坐,两手探于腰后,摘下两只悬挂的木质棋碗,分置于棋盘两侧,自先取了一颗白子,捏在手中时,气势陡然变化,霎时间,这方圆半丈之地,竟成她天地一般。

    女馆那名学生懂得门道,就看出厉害来,稍稍压下了愤怒,警惕地在她对面坐下,咬着嘴唇,在对方强大的气势下,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捏起了那颗象征着弱势的黑子。

    对面酒楼上,不似茶馆乱糟,独一间的客房,窗前倚坐着两人,是将女馆门前这一幕幕尽收眼底。

    “啧啧,小芜这丫头,下棋时候是越来越有派头了,不枉你当初为她亲自去拜访温重山那个老顽固。”

    “我不过是牵线送她入门,是不是上进,还要靠她自己。”

    遗玉望着楼下那群朝气蓬勃的少女们,目光欣慰,墨莹文社这几年收了不少新成员,多数都是新晋入京的官员女眷,她给她们庇护,免于她们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长安城里被人辱没了尊严,她也提供她们机遇,只要她们勤奋好学,心志弥坚。

    “这一场是稳胜了,我真想看看皇姐知道我们在她门头上题字,会是个什么嘴脸。”高阳眉飞色舞,她同长乐关系一直不算好,四年前李泰被册立为太子,就愈发看不对眼。

    “你很快就能看到了。”遗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向门边。

    高阳见她动作,就往楼下一瞄,见街南驶来一辆彩顶的马车,一道熟悉的人影被随扈搀扶着下了车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她顿时两眼发亮,起身关了窗子,上前去搭遗玉肩膀:

    “哈,走走,是该咱们出场了,那群小家伙可应付不来。”

    ***

    “长乐公主到!”

    长孙夕跟着长乐赶到女馆门前时候,正比到棋艺这一项,公主府的随扈在前头开路,一声声清道的斥响,是叫乱糟糟的街头安静下来,只除了空地当中,正在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对弈当中的两名少女。

    “参见公主。”

    “公主!”

    聚在女馆门前的学生们见到长乐来了,还来不及高兴,就在长乐冰冷和责问的目光中,一个个羞愧的低下头去。

    长乐不想在人前训斥她们,见那两人还在比斗,便走上前去看。

    下棋,长孙夕是个中好手,她随在长乐身后,观察了盘上有些凌乱的局势,再看下棋的两人一松一紧的面色,当下就将输赢断了个八成。

    “公主。”在人前,长孙夕还是习惯称呼长乐为公主,以示尊敬,她轻轻扯了下长乐的衣袖,待她回头,才递了眼神过去,轻轻摇头,表示并不看好。

    长乐在来之前,是已先闻她们赌约,见比到棋艺,就知道这一局是关键,抬头环扫了四周,又看了看对面街上拥挤的茶馆酒楼,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岂会容许女馆在众人面前栽这么大的跟头,是以收到长孙夕的眼神,当机立断,就抬了手,怒声命令一旁待命的侍卫道:

    “来啊,将这些无理取闹的人,统统给本宫拿下!”

    谁会想长乐一来,问都不问一句,就下令要抓人,见到两列手持长矛的侍卫排开人群,涌上前来就要捉拿她们,那群葱衫墨裙的少女知道不是玩笑,始见了一丝慌乱。

    正在这时,南面人群里又起了骚动,看热闹的百姓渐渐分出一条道来,一声更比方才响亮的清道声,是叫那群无措的少女面露了喜色,手拉着手,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纷纷转头向南边,目光落在一道人影上,很快就一个个躬了身低下头去行礼,同方才长乐来到时不同,这是发自肺腑的崇敬。

    “太子妃到!高阳公主到!”

    “拜见太子妃,高阳公主。”

    “拜见太子妃。”

    这群少女异常整齐的声音淹没在人流当中,引起了长孙夕的注意,她看看她们,再看看来人,瞳孔紧缩了一下,将太多的情绪隐藏在眼底,她侧头低声对长乐道:

    “这群人应当就是那墨莹文社的了,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她。”

    这下街头的人群都俯身去拜,从人群里走出来的遗玉和高阳,就显得鹤立鸡群了,长乐一眼看见她们两个,眉心狠狠地一颤,又听长孙夕耳语,顿时知晓了今天这出麻烦是谁找的。

    “只是相互切磋一番技艺,公主何需发这么大脾气,”遗玉两手交在宽大的金滚边袖口中,像是没看到她身旁微微低头行礼的长孙夕一样,似笑非笑对长乐道:

    “知道的是当公主心情不好,不知道的,传出去还当是女馆输不起。”

    若是放在四年前,长乐会毫不客气地当着遗玉的面抓人,可是现在,她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了。

    长乐眯了眯眼睛,挥手让那群侍卫退下,皮笑肉不笑地对遗玉道:

    “我说怎么会有人敢在我女馆门前撒野,原是有所仰仗,既然太子妃来了,就请你把人领回去吧,我也不多计较她们冒犯我女馆之事了。”

    长乐是个聪明人,知道再继续下去,她在遗玉手里讨不了好,就想给双方个台阶下,先将眼下的难堪揭过去再说,毕竟维护女馆的声望最重要。

    “皇姐若是怕输就直说,”高阳在遗玉身侧闲闲地开口道,“大不了就算个和局么,只是女馆顶着这么大的门户,连输了七场还好意思要和局,皇姐你不觉得这事丢人就行。”

    同高阳说话,就是给自己找气受,长乐不理她,只盯着遗玉看,她料定遗玉会见好就收,不会真敢坏了她女馆的名声,和她撕破脸皮。

    果然,遗玉肩膀一松,语调软和下来:

    “公主既然开口,再比下去,倒是我不识相了,也罢,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就知道她不敢!

    长乐心中冷笑,正要说几句场面话粉饰太平,却见遗玉举步,同她擦肩而过,走向了女馆大门处,停在了门头下面,一手伸向背后。

    “拿笔墨来。”

    “是。”

    那群葱衫的少女里头,有个是挎了一只写大字的巨毫在腰上,解下来,就兴匆匆地跑上前去递,有遗玉和高阳在,是没人敢阻拦她。

    长乐见到遗玉接过笔,由少女拿墨筒洒上了墨汁,抬手在女馆门外当正的一面白墙上比划着,这才缓过神来,愤声道:

    “你这是做什么?”

    遗玉动作一顿,转过头,倩然一笑,调侃道:

    “愿赌服输,你说我做什么?”

    长乐还在困惑,长孙夕最先发现了不对,急忙拨开了挡在左侧的人,上前去看,就见地面上,四四方方一张旧棋盘,黑白双方,半盏茶前还胜负未分的两盘棋,高下已见。

    赢棋的少女已经退回到同伴身边,而那输了棋的女学生,则是一脸茫然地瘫坐在那里,满头大汗,像是不知方才经历了什么。

    刚才遗玉和高阳来时,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竟是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把这盘棋下完了!

    “小芜。”高阳冲着那个正被同伴挤弄的腼腆失笑的少女竖起了拇指,一群小姑娘笑嘻嘻地搭了肩膀,有个调皮的还冲高阳吐了吐舌头。

    见这一幕,长孙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过身,面带苦笑地冲脸色铁青的长乐摇了摇头。

    遗玉再没理身后那群人,举起那支沉甸甸的巨毫,在墙头唰唰落下:

    浪得虚名。

第三五七章 劝和不劝离

    看着跟随在马车后头远走的那一群葱衫墨裙的少女,长乐还没能从气愤中平静下来,在她有生这三十年里,仅有的两次羞辱,都是拜同一个人所赐,尽管她不想承认,但那个看似温和有礼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初可以任她捏圆搓扁了。

    其实在刚才看到遗玉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自己在长孙家那个姨娘身上动手脚的事,被发现了,只是她没料到她会有这个胆子公然和她叫板,在人前给她难堪。

    “公主,这墙上,是不是现在就派人重新粉上一遍?”

    长乐回过头,看着背后的雪白门墙上,四个无比扎眼的黑色大字,一如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她目光一刺,沉声道:“不必了。”

    闹到这一步,又岂是粉饰的了,再去遮羞,只有更惹人嘲笑罢了。

    “夕儿,你随本宫来。”

    “嗯。”长孙夕将目光从那走远的马车上收回来,跟在长乐身后进了女馆。

    ***

    “我看今天这事过后,咱们墨莹文社的名号算是打响了,你看是不是要在朱雀东大街上挑一处好地界,也修一座文馆什么的,到时候肯定能招罗来更多人入社。”高阳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没这个必要,”遗玉摇头,“墨莹本来就同长乐公主的无双社不一样,她们是为了结党集权,我们则是求个互助自保,人多反而容易涣散,就现在这样挺好。”

    “你说怎么好就怎么样。”高阳这回是靠遗玉出了气,想起来女馆那群人五颜六色的脸就觉得浑身舒畅,现在自然是遗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遗玉这会儿心情也是不错,长乐用了一个宋心慈,祸害了卢俊,又引爆了长孙无忌和李泰埋藏已久的矛盾,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不光是将李泰逼上战场,同时彻底将朝局的平衡打破。

    这些年,长乐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靠着女馆那群小姐夫人,走后宅政策,煽动人心,致使李泰做了四年东宫,依旧在朝中屡屡树敌。

    碍于长孙无忌,李泰不好动手料理她,遗玉也就跟着无视长乐的拉帮结派,可这一下平衡被打破,长孙无忌已然站到了李泰的对立面上,遗玉恼怒之余,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待会儿上魁星楼喝酒去吧,今天是月底,我就知道这事能成,提前包了二楼雅座庆功。”

    “你先同她们过去,我还得上将军府去一趟,稍后再去找你们。”

    “好,那我们过去等你。”

    遗玉点头,撩了车窗,朝外面正在欢声笑语的一群少女叫了一声:

    “依依。”

    那正和同伴嬉闹的卢依晴回了头,阳光打在她头顶的红翡翠簪子上,折出鲜亮的光彩,见到遗玉趴在窗口,忙扯了缰绳凑上去。

    “姐姐。”

    “一会儿先让她们同公主到魁星楼吃酒,你回莹园去一趟,要看你史姐姐她们在,就都喊上,统让在魁星楼等我,难得有空闲,今天咱们且聚一聚。”

    卢依晴乖巧地点了点头,也不过问遗玉等下是要去哪,听完遗玉嘱咐,就又退回到后头,去和其他人交待。

    高阳在车里看到,搭了遗玉肩膀,笑道:“你这个堂妹做事还算牢靠,她今年是有十七了吧,可是订过亲了?”

    “还没有呢,”遗玉狐疑地扭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别说我没提醒你,年底下宫里可有阎选,九弟和十弟府上都缺着人,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我就去贵妃娘娘那里探探口风,早将她安排进去,也是送她一份前程。”

    九皇子李治是长孙皇后的遗子,十皇子李慎则是韦贵妃所出,不管是卢依晴进了哪个府上,凭她一个下官之女的身份,都算是飞上了枝头。

    遗玉回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少乱出主意,我又非她父母,这事还得听她家里安排。”

    高阳撇嘴,“你不乐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遗玉手指搁在窗沿上,轻轻敲了几下,卢依晴同她走的近,私心上她是不希望她像卢书晴一样,为了长辈的权欲,搭上了后半生,可人各有志,她看得出来卢依晴的不甘平凡,所以要走哪条路,还是得她自己选,最多她可以在事后帮她一把,就像是现今已是爬到了婕妤一位的卢书晴一样。

    ***

    遗玉到将军府,正赶上吃午饭,她一打听卢俊在家里,算算晋璐安是回娘家有三天了,便笑着去后院找她娘。

    卢氏正在院子里树下同韩厉吃饭,见到她,头一句话便是问孙女儿:

    “小雨点儿呢,怎地没一起带来?”

    “我是出来办事的,哪好带着她,韩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遗玉在卢氏身边坐下,就着她的汤碗喝了一口豆腐羹,早上看着李泰吃不下饭,于是上午在酒楼里喋了一肚子的点心,怕上茅房错过好戏,茶都没多喝一口,渴的她够呛。

    “昨天夜里。”韩厉比卢氏年长,加上他身体底子差,这些年老的快,两鬓已经生了白发,额头添了皱纹,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慈祥许多。

    因他在各地留有产业,并不是一直住在将军府里,每年总有一两次外出办事,但通常是不到半个月就会赶回来,继续守在卢氏身边。

    卢氏把碗从遗玉手里抢过来,又让小满去取了干净的碗筷,叫厨房再添几道她爱吃的菜。

    “二哥呢?不是在家里么,怎娘用饭也不在旁边陪着,太不像话了。”遗玉故意数落卢俊。

    卢氏哼了哼,“是我不愿瞧见他。”

    “唉,”遗玉叹口气,同情道,“瞧二哥这人做的,嫂嫂要同他和离回了娘家,如今娘也不待见他,我这当妹妹的心软,是有些可怜他了。”

    “可怜什么,”卢氏没好气道,“这人都走了,他去找过一回被亲家撵回来,就不再去了,就生了个榆木脑袋,活该没人理睬他,亏得璐安怕我伤心,每天都亲手做上一篮点心,悄悄差人送到家里来给我,是说做不成婆媳,将来也会一直敬我做母亲。”

    遗玉嘻嘻笑了笑,亲热地挎着卢氏的胳膊,“即是这样,那干脆娘让二哥写了休书,认二嫂做个干女儿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卢氏戳了戳她脑门,“只你会卖乖,既然来了,就去瞅瞅你二哥,帮娘骂他一顿也好,把你二嫂给哄回家里来是正要,女儿终归是别人家的,还是儿媳好。”

    “哎哎,娘有了孙女,又盼望儿媳,女儿在您心里怕不知被挤到哪个旮旯里去了,真叫人好生难过。”

    遗玉唉声叹气地捂着心口,一副伤心模样,卢氏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下,骂道:

    “娘心上就差没全刻成你的名字了,还不快去!”

    得了卢氏这一句话,遗玉眉开眼笑的去了,她人走远,韩厉才夹了一片炸的金黄的莲藕放在卢氏碗里,笑着问道:

    “那可有一处是刻了我名字的?”

    这把年纪,早是过了甜言蜜语的时候,卢氏啐了他一口,却是低头就着碗,细嚼慢咽起那片多心的莲藕。

    ***

    遗玉带着平卉去找卢俊,进了院子,并没让下人通秉,而是直奔了他屋里。

    卢俊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喝闷酒,边上还有个眉目漂亮的女子在温声劝说:

    “老爷,您先吃些东西再喝酒吧,这么下去,非得伤了身子,夫人要是知道,也该心疼您的,来,妾身扶您到榻上去坐,地上凉。”

    “走开,你念了半天,烦是不烦。”卢俊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一手拨开了那女子的搀扶,把人推的狼狈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遗玉立在门前,看见这一幕,倒是不意外,那女人是卢俊头一个纳回府的小妾乔氏,父亲是个从六品的国子监丞,说来可笑,还是晋璐安祖父的下属官员,卢俊也不知是怎么相中了这乔氏,最后是通过晋璐安在卢氏那里说通了情,好死不活地纳回了家里,在遗玉看来,这乔氏不能说是个没心眼的,要不然怎地能给卢俊生了长女,还在晋璐安前头。

    乔氏是听见有人进来,转过头,见到遗玉,便慌里慌张地拢了头发去拜见。

    “太子妃。”

    “你出去吧,我有话同我哥说。”因为自己就有洁癖,遗玉对卢俊内宅的女人,不管有没有名分的,除了晋璐安,一贯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是,妾身这就出去。”同是女人,更加敏感,知道谁好惹,谁不好惹,下意识的,乔氏在遗玉面前,就不敢用对晋璐安那一套,只绷紧了嘴,不多话,提着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卢俊也看见了遗玉,揉着眉心,冲她招手,“小妹,你来啦,过来坐,同二哥说说话。”

    身为一个女子,遗玉虽觉得卢俊可恶,但作为亲兄妹,她见卢俊这落魄模样,还是不免软了心肠,也不嫌他身上酒臭,走过去坐下。

    “你二嫂要同我和离。”卢俊怅然道。

    “我知道。”

    “我不想同她和离,”卢俊灰心丧气地抓了抓下巴上纠结的胡子,这个动作让人高马大的他显得有些滑稽,“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没想过要伤她的心,可我还是害她伤心难过了,小时候我同大哥一样,最痛恨负心的男子,我以为让她过上好日子,不亏待她就行,可结果好像不是这样,我那天看见她哭,我这里就跟扣了一口铁锅似的,闷极了,憋的很。”

    卢俊用力地捶着胸口,砰砰作响,一下下,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些鲜见的无助。

    遗玉看的是真的心疼了,毕竟是十多年感情的兄长,哪忍再一旁继续看他笑话,便伸手拉住他手腕,免得他真把心口敲开了。

    “二哥,你这回真是错了,按说嫂嫂同你和离,那也是你活该受的,我是懒得管你,可是看在康儿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也只这么一回,再有下一次,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卢俊听见她这一番话,就跟找见了救星一样,眼里一下有了光,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乖的就像是个小孩儿,可惜他一脸大胡子,半点都不觉可爱。

    遗玉又想笑,捶了下他肩头,道:

    “你先吃点东西,洗个澡,酒醒了我再和你说,免得你到时候不认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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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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