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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五七章 劝和不劝离

    第三五七章劝和不劝离

    看着跟随在马车后头远走的那一群葱衫墨裙的少女,长乐还没能从气愤平静下来,在她有生这三十年里,仅有的两次羞辱,都是拜同一个人所赐,尽管她不想承认,但那个看似温和有礼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初可以任她捏圆搓扁了。|www.uu234.com|☆:☆淼☆说☆网☆

    其实在刚才看到遗玉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自己在长孙家那个姨娘身上动手脚的事,被发现了,只是她没料到她会有这个胆子公然和她叫板,在人前给她难堪。

    “公主,这墙上,是不是现在就派人重新粉上一遍?”

    长乐回过头,看着背后的雪白门墙上,四个无比扎眼的黑色大字,一如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她目光一刺,沉声道:“不必了。”

    闹到这一步,又岂是粉饰的了,再去遮羞,只有更惹人嘲笑罢了。

    “夕儿,你随本宫来。”

    孙夕将目光从那走远的马车上收回来,跟在长乐身后进了女馆。

    “我看今天这事过后,咱们墨莹社的名号算是打响了,你看是不是要在朱雀东大街上挑一处好地界,也修一座馆什么的,到时候肯定能招罗来更多人入社。”高阳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没这个必要,”遗玉摇头,“墨莹本来就同长乐公主的无双社不一样,她们是为了结党集权,我们则是求个互助自保,人多反而容易涣散,就现在这样挺好。”

    “你说怎么好就怎么样。”高阳这回是靠遗玉出了气,想起来女馆那群人五颜色的脸就觉得浑身舒畅,现在自然是遗玉说什么就是什么。

    遗玉这会儿心情也是不错,长乐用了一个宋心慈,祸害了卢俊,又引爆了长孙无忌和李泰埋藏已久的矛盾,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不光是将李泰逼上战场,同时彻底将朝局的平衡打破。

    这些年,长乐背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靠着女馆那群小姐夫人,走后宅政策,煽动人心,致使李泰做了四年东宫,依旧在朝屡屡树敌。

    碍于长孙无忌,李泰不好动手料理她,遗玉也就跟着无视长乐的拉帮结派,可这一下平衡被打破,长孙无忌已然站到了李泰的对立面上,遗玉恼怒之余,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待会儿上魁星楼喝酒去吧,今天是月底,我就知道这事能成,提前包了二楼雅座庆功。”

    “你先同她们过去,我还得上将军府去一趟,稍后再去找你们。”

    “好,那我们过去等你。”

    遗玉点头,撩了车窗,朝外面正在欢声笑语的一群少女叫了一声:

    “依依。”

    那正和同伴嬉闹的卢依晴回了头,阳光打在她头顶的红翡翠簪子上,折出鲜亮的光彩,见到遗玉趴在窗口,忙扯了缰绳凑上去。

    “姐姐。”

    “一会儿先让她们同公主到魁星楼吃酒,你回莹园去一趟,要看你史姐姐她们在,就都喊上,统让在魁星楼等我,难得有空闲,今天咱们且聚一聚。”

    卢依晴乖巧地点了点头,也不过问遗玉等下是要去哪,听完遗玉嘱咐,就又退回到后头,去和其他人交待。

    高阳在车里看到,搭了遗玉肩膀,笑道:“你这个堂妹做事还算牢靠,她今年是有十七了吧,可是订过亲了?”

    “还没有呢,”遗玉狐疑地扭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别说我没提醒你,年底下宫里可有阎选,弟和十弟府上都缺着人,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我就去贵妃娘娘那里探探口风,早将她安排进去,也是送她一份前程。”

    皇子李治是长孙皇后的遗子,十皇子李慎则是韦贵妃所出,不管是卢依晴进了哪个府上,凭她一个下官之女的身份,都算是飞上了枝头。

    遗玉回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少乱出主意,我又非她父母,这事还得听她家里安排。”

    高阳撇嘴,“你不乐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遗玉手指搁在窗沿上,轻轻敲了几下,卢依晴同她走的近,私心上她是不希望她像卢书晴一样,为了长辈的权欲,搭上了后半生,可人各有志,她看得出来卢依晴的不甘平凡,所以要走哪条路,还是得她自己选,最多她可以在事后帮她一把,就像是现今已是爬到了婕妤一位的卢书晴一样。

    遗玉到将军府,正赶上吃午饭,她一打听卢俊在家里,算算晋璐安是回娘家有三天了,便笑着去后院找她娘。

    卢氏正在院子里树下同韩厉吃饭,见到她,头一句话便是问孙女儿:

    “小雨点儿呢,怎地没一起带来?”

    “我是出来办事的,哪好带着她,韩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遗玉在卢氏身边坐下,就着她的汤碗喝了一口豆腐羹,早上看着李泰吃不下饭,于是上午在酒楼里喋了一肚子的点心,怕上茅房错过好戏,茶都没多喝一口,渴的她够呛。

    “昨天夜里。”韩厉比卢氏年长,加上他身体底子差,这些年老的快,两鬓已经生了白发,额头添了皱纹,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慈祥许多。

    因他在各地留有产业,并不是一直住在将军府里,每年总有一两次外出办事,但通常是不到半个月就会赶回来,继续守在卢氏身边。

    卢氏把碗从遗玉手里抢过来,又让小满去取了干净的碗筷,叫厨房再添几道她爱吃的菜。

    “二哥呢?不是在家里么,怎娘用饭也不在旁边陪着,太不像话了。”遗玉故意数落卢俊。

    卢氏哼了哼,“是我不愿瞧见他。”

    “唉,”遗玉叹口气,同情道,“瞧二哥这人做的,嫂嫂要同他和离回了娘家,如今娘也不待见他,我这当妹妹的心软,是有些可怜他了。”

    “可怜什么,”卢氏没好气道,“这人都走了,他去找过一回被亲家撵回来,就不再去了,就生了个榆木脑袋,活该没人理睬他,亏得璐安怕我伤心,每天都亲手做上一篮点心,悄悄差人送到家里来给我,是说做不成婆媳,将来也会一直敬我做母亲。”

    遗玉嘻嘻笑了笑,亲热地挎着卢氏的胳膊,“即是这样,那干脆娘让二哥写了休书,认二嫂做个干女儿好了。”

    “胡说八道什么,”卢氏戳了戳她脑门,“只你会卖乖,既然来了,就去瞅瞅你二哥,帮娘骂他一顿也好,把你二嫂给哄回家里来是正要,女儿终归是别人家的,还是儿媳好。”

    “哎哎,娘有了孙女,又盼望儿媳,女儿在您心里怕不知被挤到哪个旮旯里去了,真叫人好生难过。”

    遗玉唉声叹气地捂着心口,一副伤心模样,卢氏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下,骂道:

    “娘心上就差没全刻成你的名字了,还不快去”

    得了卢氏这一句话,遗玉眉开眼笑的去了,她人走远,韩厉才夹了一片炸的金黄的莲藕放在卢氏碗里,笑着问道:

    “那可有一处是刻了我名字的?”

    这把年纪,早是过了甜言蜜语的时候,卢氏啐了他一口,却是低头就着碗,细嚼慢咽起那片多心的莲藕。

    遗玉带着平卉去找卢俊,进了院子,并没让下人通秉,而是直奔了他屋里。

    卢俊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喝闷酒,边上还有个眉目漂亮的女子在温声劝说:

    “老爷,您先吃些东西再喝酒吧,这么下去,非得伤了身子,夫人要是知道,也该心疼您的,来,妾身扶您到榻上去坐,地上凉。”

    “走开,你念了半天,烦是不烦。”卢俊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一手拨开了那女子的搀扶,把人推的狼狈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遗玉立在门前,看见这一幕,倒是不意外,那女人是卢俊头一个纳回府的小妾乔氏,父亲是个从品的国子监丞,说来可笑,还是晋璐安祖父的下属官员,卢俊也不知是怎么相了这乔氏,最后是通过晋璐安在卢氏那里说通了情,好死不活地纳回了家里,在遗玉看来,这乔氏不能说是个没心眼的,要不然怎地能给卢俊生了长女,还在晋璐安前头。

    乔氏是听见有人进来,转过头,见到遗玉,便慌里慌张地拢了头发去拜见。

    “太子妃。”

    “你出去吧,我有话同我哥说。”因为自己就有洁癖,遗玉对卢俊内宅的女人,不管有没有名分的,除了晋璐安,一贯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是,妾身这就出去。”同是女人,更加敏感,知道谁好惹,谁不好惹,下意识的,乔氏在遗玉面前,就不敢用对晋璐安那一套,只绷紧了嘴,不多话,提着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卢俊也看见了遗玉,揉着眉心,冲她招手,“小妹,你来啦,过来坐,同二哥说说话。”

    身为一个女子,遗玉虽觉得卢俊可恶,但作为亲兄妹,她见卢俊这落魄模样,还是不免软了心肠,也不嫌他身上酒臭,走过去坐下。

    “你二嫂要同我和离。”卢俊怅然道。

    “我知道。”

    “我不想同她和离,”卢俊灰心丧气地抓了抓下巴上纠结的胡子,这个动作让人高马大的他显得有些滑稽,“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真没想过要伤她的心,可我还是害她伤心难过了,小时候我同大哥一样,最痛恨负心的男子,我以为让她过上好日子,不亏待她就行,可结果好像不是这样,我那天看见她哭,我这里就跟扣了一口铁锅似的,闷极了,憋的很。”

    卢俊用力地捶着胸口,砰砰作响,一下下,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些鲜见的无助。

    遗玉看的是真的心疼了,毕竟是十多年感情的兄长,哪忍再一旁继续看他笑话,便伸手拉住他手腕,免得他真把心口敲开了。

    “二哥,你这回真是错了,按说嫂嫂同你和离,那也是你活该受的,我是懒得管你,可是看在康儿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也只这么一回,再有下一次,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卢俊听见她这一番话,就跟找见了救星一样,眼里一下有了光,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乖的就像是个小孩儿,可惜他一脸大胡子,半点都不觉可爱。

    遗玉又想笑,捶了下他肩头,道:

    “你先吃点东西,洗个澡,酒醒了我再和你说,免得你到时候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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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八章 苦肉计?

    早晨,天才蒙蒙亮,一名下人拿着扫帚出来清扫落叶,一见门前黑不隆冬立着个人影,吓的魂儿差点飞了,好歹看清楚是谁,想起来这几日府里的传言,结结巴巴地喊上一声“姑爷”。

    十月的天已经冷了,卢俊黝黑的脸皮有些发僵,他站在风里也不知是待了多久,手里提着一只竹编的篮子,盖着一方干净的蓝布,见有下人出来,便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给你们小姐...咳咳。”

    那下人接到过府里吩咐,不敢放他进来,伸长了手接过东西,便一溜烟儿跑回去通传。

    卢俊并不急着离开,他通常是会在这里站上半个时辰,像是等谁一样,天亮了,才会一个人骑马离开。

    晋夫人接到通报,同晋老爷一阵商量,长吁短叹后,妆都没梳,便披着衣裳到侧院去找晋璐安。

    “女儿啊,娘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才会憋不住回家的,可是一晃都快半个月了,你有多大的气都该消了,总不能天天早晨让卢俊在咱们家门前立柱子吧,他好歹也是位将军,如此做派,少不了要惹人非议,你看你是不是见见他?”

    晋璐安回娘家是有半个月了,卢俊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往晋府送东西,有时是一枚简单的珠花,有时是几枝含苞滴露的海棠,有时是一笼热腾腾的蒸饺,有时是一叠薰香的纸笺,并非是什么金贵的礼物,可是哪样都看出来是带了诚心,晋夫人起先也是恼恨卢俊亏待她女儿,这阵子下来,却是转过来劝说起晋璐安。

    “娘,您别说了,有些事您不清楚,”晋璐安看了一眼桌上那蓝布盖的篮子,垂下头,“女儿是真心想同他和离,您要是嫌女儿住在家里麻烦,会让邻居说三道四,那我就在外头另找住处。”

    “说什么傻话,娘怎会嫌你,”晋夫人伸手去搂她,心疼道,“你要是不想回去,那就在家里住着,你爹还会多养不起你这个人么。”

    晋夫人怕惹她难受,不敢再提卢俊,安抚了她一会儿,就到隔壁去看外孙。

    丫鬟们出去摆早膳,晋璐安一个人坐在屋里,才犹犹豫豫地去揭了那篮子,见到篮筐里头孤零零的一只翡翠镯子,忍不住两眼就泛了红,几欲垂下泪来。

    她同卢俊,她一直都以为是两情相悦结的良缘,她年少时,刚懂得心动,就遇上了英气勃勃的他,将一片真心投注,满心满眼都是他,是从没有想过,这片痴情,会有一天被他践踏的一文不值,甚至连一个虚情假意的女人在他眼中,都远胜过她。

    说起来,这并非是卢俊第一次叫她伤心,他坚持要纳她祖父属下府上的小姐为妾,他头一个孩子的生母竟然不是她,逢年过节,他能记得给那姨娘捎带一只镯子,哄的乔氏满面娇羞,却都不记得家里还有个她,也需要他一点眷顾,一点垂青。

    她第一次气地同他大吵大闹,就是为了一只镯子,他却责怪她心眼小,说是她掌着府里账务,要什么不是一句话,却还斤斤计较一只镯子。

    他为何就不懂,她岂是计较什么镯子,她想要的仅仅是他能回过头来多看她一眼,好让她不是独自抱着年少时的风花雪月,一直到老死。

    “...我盼你不来,待我别无所求时,你还来做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晋璐安擦了擦脸上的泪,扬起手,想将那镯子摔了,手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丢进了篮子里,将布重新给盖上,起身出了屋,往门外一看,才发现院子里下起了雨来。

    余妈收了伞走进小厅,抖了抖肩上的水珠,抬头见晋璐安只着一条长衫披挂,忙反手掩了门,“小姐,您再回屋添件衣裳吧,这雨看着是要下大,容易着凉,您身体这几日将才好上些。”

    晋璐安点点头,折身走到屋门前,又回了头,从半开的窗子看向外面。

    “小姐,您怎么啦?”余妈掩好了窗子,扭头却见晋璐安还站在那不动。

    “哦,没事。”晋璐安收起眼中晃荡的担忧,低着头进了卧房。

    ***

    昨天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雨,断断续续直到夜里,今个儿起来,外头还是阴沉沉的,院子里湿啦啦的,下人们正在唰唰地扫水,晋璐安坐在榻上给儿子绣围兜,眼皮跳了又跳,被针连扎了三四下,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

    “嘶——”又被针扎了下手指,晋璐安抿掉了指尖上的血珠子,干脆就将针线放下,披了衣裳走到院子里。

    “奶娘,奶娘?”

    “在在,这儿呢!”余妈听见晋璐安喊声,从东间屋子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煎药的扇子,是正在照着从将军府带回来的方子鼓捣养神茶,打算给晋璐安补补精神。

    “我爹早朝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老爷还没回来。”

    “那我娘呢?她出门去了吗?”

    “小姐您忘啦,早晨夫人来抱了小少爷,说回她院子里去烧炉子,给小少爷洗澡了。”

    “哦。”晋璐安转身回了屋子,不一会儿又拐了出来。

    “余妈。”

    “小姐,又怎么拉?”

    “我早晨煮好的糯米丸子,你叫人送去给老夫人了吗?”

    余妈道:“送去过了,等下人回来,再叫她到您跟前答话。”

    “嗯。”晋璐安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刚要回屋里,就听见余妈大嗓门在后头喊道:

    “这不人可回来了,椿桃——唉?你这是做什么呢,慌里慌张地连路都不看!”

    “小姐、小姐!”

    晋璐安瞧见那个前去送东西的丫鬟冒冒失失地撞倒了一只水桶,神色慌张地朝她跑过来,眼皮又是猛地跳了两下。

    “怎么啦?”

    “...病、病倒了,发热...”

    “谁病了?发什么热啊?好好,你别急,先缓口气再说。”

    晋璐安听她喘着气说话,稀里糊涂的,心里着急,却还是先让下人进屋去倒了一杯水给她,待她匀过气儿来,才把话说直溜了——

    “小姐,姑爷他昨天淋了雨,回去就病倒了,晚上发起了热症,直到早上都不见好,人病的都说起胡话来啦,大夫诊断说是染了热疾,奴婢去时候,府里到处乱糟糟的,老夫人急的晕倒了,府里生怕姑爷有个万一好歹,已经有人进宫去请示找太子妃,小满姑姑托奴婢给您带话,说家里眼下正乱,求您一定先回去一趟。”

    晋璐安心头狠跳了两下,一捏拳头,站起身就回屋去取披风,余妈在门前立着,见她动,赶紧张口喊住她:

    “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姑爷这可是得了热疾,您、您再染患上,可叫小少爷一个人如何是好呀?”

    晋璐安脚步迟了迟,却还是走进去快速换了衣裳,出来时候提了一把伞,绷着个脸就往外走。

    余妈随了她这么大,知道她性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暗叹一声,一边使唤下人快去备车,一边丢掉了手里的蒲扇,拔腿跟了上去。

    ***

    将军府

    晋璐安坐着马车一路赶到了将军府,路边歇着几辆车子,是有人先她到了。

    进到院子里,连个迎门的下人都见不着,穿过前庭,到了后院,才见到几个端着水盆捧着药碗来回乱窜的下人。

    “夫、夫人,夫人回来啦!”

    下人发现晋璐安,有几个尖声叫了出来,晋璐安没空理会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去忙,直奔了卢俊的院子。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尉迟宝庆同几个武官抓耳挠腮地站在院子门口往里头张望,是把路都给堵住,听见声音,回头见是晋璐安,忙有人打了招呼:

    “嫂夫人。”

    卢俊每天早晨往岳丈家门前站岗的事,差不多都在军营里传开了,只是这会儿没人有工夫多想这个。

    晋璐安点了下头,是没工夫同他们寒暄,从他们让出的道过去,进了院子,才不客气地回头交待道:

    “你们也别在这儿站了,碍手碍脚地还挡路,先到前头花厅里去等着,有事再喊你们帮忙。”

    说罢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就朝里头走了。

    卢俊房门前,除了一名小厮,再来就是两个妾室了,乔氏被丫鬟扶着,扒在窗子上,哭的死去活来的。

    “都怪我,都怪我,早没看出老爷病了,老爷,老爷您可不能出事啊,您要是有了岔子,妾身该怎么活,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呀,老爷啊...”

    晋璐安远远看见她,就拧了眉头,走过去,不等人癔症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直打的那乔氏眼泪刹住,蒙蒙地看着她。

    “滚回你院子去,别叫我再听见你乱哭丧。”

    乔氏耷下头,憋憋屈屈地应了一声,就扶着侍婢的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奶娘,你去到老夫人那儿看看。”

    “唉,是。”

    吩咐罢余妈,晋璐安撩了门帘,脚步沉甸甸地走了进去,还在屏风后头,就听到卢俊沙哑的咳嗽声。

    她心中一阵烦乱不安,快步走了进去。

    卢俊就昏昏沉沉地躺在软榻上,身上叠了几层被褥,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就好像是烧熟的烙铁。

    卢孝正手忙脚乱地拿勺子给他喂药,汤药填到他嘴边,一半流进他纠结的胡髯里,一半被他咳出来,滴落在淡绿花面的被子上,脏了一片,同上头早已干掉的几处褐黄连在一起,看着就叫人心里发酸。

第三五九章 雨过天晴

    “夫、夫人。”卢孝见到晋璐安,很是惊讶,不知是该先放下碗行礼,还是先把这半碗药喂完。

    “大夫呢?”晋璐安左右看看,见屋里除了他们,就只有个清洗的小厮在,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刚上老夫人那边去看了,夫人,小的是个下人,有些话本不当讲,可老爷都病成这样了,”卢孝熬了一宿,连口饭都没吃上,眼袋乌青,看着也跟个病人似的,他满脸祈求地巴望着晋璐安,苦声道:

    “打您走后,老爷就没睡过一宿好觉,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他通常早晨去看过夫人,就往兵营去,操练上一整天,都带不停歇,这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其他时候,老爷不是一个人躲在屋里喝闷酒,就是带着小的在坊市里转悠,挑拣夫人您许喜欢的东西,准备着第二天送过去,盼您高兴了,就能出来看他一眼。”

    卢孝这么大个男人,说着说着硬是流下泪来,他空出一只手抹了抹脸,继续道:

    “昨天下着雨,老爷在夫人家门外等了一个时辰,回来淋了雨,又被老夫人狠骂了一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一睡就没起来过,他昨儿说了一整晚胡话,都是念着夫人您,说您是真要同他和离,不会回来了,说他后悔没善待您,可...可往后大概都没机会了——”

    “别说了,”晋璐安掩着嘴,眨巴下一串眼泪,心里头就算是有多少恨也都抵不过对他的情,她闷声打断卢孝的话,低头拿袖子蹭掉眼泪,上前去硬夺了他手里的药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替了他的位子,吃力地揽着卢俊火烧一样的身子在床头坐下,沉声吩咐道:

    “在这说什么有的没的,快去催一催,先让人到宫里去请太子妃,找太医来问诊,让人把院子里的雨水扫干净,再去烧几锅热水,找几个身体健实的下人,来把这屋里屋外打扫一番,满屋子的酒味潮气,连个窗子都不开,闻着能不病么!”

    “夫、夫人?”

    “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卢孝一个机灵,面上苦楚一扫而空,“是是,小的这就去。”

    “等等。”

    卢孝走到门后,又急急回了头:“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弄好以后,你先去吃些东西,再叫大夫去开张祛病的方子煮了汤喝。”

    闻言,知道她这是关心,卢孝心里感激,使劲儿点了头,就跑出去准备了。

    他一走,晋璐安便重端起药碗,试了试热烫,一勺一勺地撑开卢俊满是干皮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喂进去,可还是被卢俊吐了一半出来,她手背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心里一阵酸楚,盼他还有意识,便忍了眼泪,在他耳边轻声哄道:

    “俊哥,你乖乖吃了药,等病好了,我就回来了,俊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逛西街的花市,你很早以前就说过要送我一盆开的最好的紫阳,虽是过了花季,可咱们买回来,好好养着,待到明年五月时再看它开花,啊?”

    卢俊肿胀的眼皮动了动,也许是真的还有些意识,竟在晋璐安的轻声哄劝下,忍住了咳嗽,安安分分地由她喂完了那半碗药。

    ***

    “...二公子的病,是由一时的风寒着凉,加上心火过旺,中和所致,幸而他身体底子好,才没烧坏了心肺,老夫这就开上两张方子,交替服用,再佐以一些推拿之法,待他烧退过后,养上十日半月,也就能痊愈了。”

    李太医站在床前,捋着胡子,对面前一群焦急等待的人宣布了诊断结果。

    尉迟宝庆他们几个同卢俊要好的武将是都松了口气,晋璐安仍不放心地问道:

    “可之前的大夫说是已成热疾了啊,真的不碍事吗?”

    李太医安抚道:“夫人放心,二公子体温过高,看着是有热疾之前的征兆,实则不碍的。”

    晋璐安提了一个上午的心总算落回去,感激地对李太医道:“真是有劳您了,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望我家老爷退热之前,李太医多在府上住个两日。”

    “这点夫人放心,太子妃吩咐过,老夫会多在府上叨扰几日。”

    晋璐安又道了谢,待李太医写好方子,让卢孝带领他到厢房去歇息。

    回过头,尉迟宝庆他们就也起身向她告辞:

    “嫂夫人,大哥既然无大碍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府营那处,我会代大哥捎假,待他醒了,麻烦您派人通知我们一声,也好叫我们有个数。”

    “好,好。”晋璐安满口应承,亲自送了他们到院子门口。

    回到房里,坐在床边上,让丫鬟去收拾外头客厅里的茶水,手背去探了探卢俊的额头,虽仍是高烧,可有李太医作保,心里是有了着落,不似先前那样慌恐。

    遗玉从卢氏那儿过来,正看到晋璐安亲自在喂卢俊喝药,那么专心致志,又温柔小心的样子,是叫遗玉不想打扰,便倚在门边,等了半刻,见她喂好,替卢俊擦了嘴角,同丫鬟一起扶卢俊躺下,才出声道:

    “二哥娶了嫂嫂,真是他的福气。”

    晋璐安覆在卢俊头顶上的手微微一动,看着他一夜之间枯槁的脸庞,低声叹道:

    “哪里是什么福气,若非是我,他当活的更潇洒自在,这一回他遭罪,也全赖我矫情,才害得他病这么重。”

    遗玉听出她话里的自责,走上前,立在床尾,看了一眼舒舒服服地躺在晋璐安身边的卢俊,就觉得不顺眼,冷声道:

    “要不是他自己糊涂,哪里就会生出这么多事端,这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报应,嫂嫂不用替他开脱,你就是这样凡事都太为他着想,才把他惯的自私自利,一身毛病,胡乱被外头一个女子灌些迷魂汤,就能骗得他五迷三道的,害你背后不知为他掉了多少眼泪,他还把外头那些鸟屎当宝,错将你这金玉当石头看了,他那样对你,你恨他都是该的,要我说,他这一回病,你就不该回来,让他把脑子里那些混账的东西都烧个干净了才好。”

    遗玉满口指责卢俊,晋璐安反倒是气不起来他,又给卢俊掖了掖被子,有些痴痴地看着他的睡颜,怅然道:

    “什么恨不恨的,我现在是想通了,只盼望他赶紧好了,活蹦乱跳的,到时候...他就是再欺负我,我也认了。”

    遗玉这是头一次清楚地看出来,晋璐安对她二哥用情之深,是远过于她想象,一面庆幸遇人不淑的卢俊还能得这样一人钟情,一面又替晋璐安有些不值得。

    “嫂嫂,娘他刚醒过来,就问起了你,不如你先过去,同娘说说话,也让她放心。”

    晋璐安不知遗玉这是在找借口支开她,犹豫地瞧瞧卢俊,“那这里?”

    “我看着呢,你放心吧,我就是再怎么气他,也不会真巴望着他烧傻了。”

    遗玉的打趣,让晋璐安面色放松了许多,点点头,又看了卢俊两眼,才匆匆地往卢氏那边去了。

    人一走,遗玉就在床头起坐下,支了端茶倒水的丫鬟出去,一巴掌拍在卢俊胸口上,黑着个脸,低声骂道:

    “我是叫你使苦肉计,可也没让你几天几夜不吃不睡等着把身子搞坏啊,你是傻啊,见下那么大雨,就不会少在外头站一会儿,早些回来么,真被你这个笨蛋气死了。”

    卢俊被她这一巴掌打的闷哼一声,眼皮掀动了几下,下一刻,竟是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对满布血丝的红眼珠子,病成这个样,开咧开嘴冲遗玉笑:

    “小妹,你嫂子说了,她不走了,不同我和离了。”

    “哦?她真这么说了,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是上午啊,我人都烧的有些糊涂,可她一来我就知道了,”卢俊顶着一嘴胡须,嘿嘿傻笑,先前他是真怕晋璐安对他死了心,真就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了,可她不单跑了回来,还亲力亲为地在床前照顾他,对他说了好些温柔话,要不是他记得遗玉的提醒,怕露了馅,一早就就爬起来抱着她不放了,结果只好继续装睡,享受她的体贴,听她说好些他都不曾知道的心里话,一面自责,一面心疼。

    遗玉不爱见他这小人得逞的模样,便故意嘲笑道:

    “哄病人的话哪能做的准,她这会儿是心软了,才会那样讲,你也别高兴太早,等你好了,我看八成她还得回娘家去。”

    “不会!”卢俊急地差点一骨碌坐起来,“她和我说好了的,等我病好了,还要和她一起去逛花市,我说过要送她一盆紫阳花,她都记得,她没忘,安安她从不对我说假话,她也不会骗我。”

    “可你骗过她,”遗玉抱着手臂,站在床头说起风凉话,提醒着卢俊他曾经多么混账过,“还不止一次,你辜负过这么一个全心待你的女子,去迷恋那些只会嘴上耍花腔的东西,现在你是后悔了,可难保你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上几天,就又被什么人迷昏了头,我看我还是劝着点嫂子,让她不要心软,早些同你和离算了,反正女子改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嫂嫂这样的好女人,知书达理,又温柔懂事,总不怕找不到个好人家。”

    “你敢!”卢俊气喘吁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去看遗玉,活像是气急了会打人的模样。

    遗玉是半点都不怕他,冷眼打量了他一圈,扭过头,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伸出一个指头就把四肢无力的他戳倒,又躺回了床上。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用得着急头白脸地和我瞪眼睛么,说好了啊,我可只帮你这一回,再有下一次,哼。”

第三六十章 家和

    遗玉从将军府回到宫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在静波殿更衣过后,先同小雨点玩了一会儿,看晚膳时间到了,才起身回崇光殿去陪李泰用饭。

    天色一暗,东宫便明了一路石灯,幽幽的火光照着前路,遗玉今日得见晋璐安同卢俊重修旧好,心中正有所感,脚步不由加快了些,一进到暖阁,就见摆满了珍馐的食案后,李泰手捧书简在灯下端坐的侧影,一看便知是在等她来。

    将有一个月没好好说过话,遗玉此时生出同他和好如初的心思,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还好李泰不同她这般别扭,听见脚步声,就回头望着她,放下书,问候道:

    “回来了。”

    “嗯。”遗玉同他板了这些日子的脸,想同他笑笑,却发现脸皮实在僵硬地扯不动。

    “卢俊病情如何?”

    “没什么大碍,我让李太医留下了,”遗玉在他对面坐下,看碗箸皆以布好,想了想,就主动跪坐起来,拿了碗盅先给他盛了半碗银鱼汤,留意撇去了上头的浮油,还把他不爱吃的姜丝都挑了出来,最后推到他手边。

    这不过是饭桌上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李泰留意到了不同,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夹到一半的肉脯留在碟中,放下象牙箸,先端起那碗她给盛的鱼汤,不紧不慢地喝完,算是接收了她的示好。

    遗玉暗自吁了口气,她低下头去吃饭,面上僵硬的线条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微微带了笑意,眼梢弯起了弧度,是让李泰看在眼中,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开口与她说话,不似前些日子用饭时的沉闷。

    “女馆的事,我有所耳闻,你当众给了长乐难堪?”

    这事过去半个月,李泰今天才提起来,遗玉想当然知道他是早就听说了,她并不以为李泰现在是在责问她,便放心调侃道:

    “我不过是在她墙头上写了几个字,有什么难堪的,总比不过长孙家的三公子,满大街地追砍一个妾室要来的丢人现眼。”

    李泰转着酒杯,目光紧弛有度地落在她脸上,“长孙无忌迟早都要同我对立,长乐不过是将这件事提前,带兵出征,实乃我之所愿,并非谁能左右,你不必过多迁怒于她。”

    遗玉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我是恼她算计我二哥。”

    李泰怎会不明白她究竟是为谁,心中受用,就不与她争辩,转了话题:

    “中书省已经起草了文案,大抵到年尾,诏文就会发往兵部,由我统帅,大军会在明年开春时进攻北方——你以为扬州和河北,哪里住着舒服一些?”

    遗玉听他说前半段,嘴角已经耷了下来,听到后面,就知道他是又要提前安置她,虽明白他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还是忍不住拿鼻子哼了他一声,道:

    “哟,这回是比上回多出来个去处让我挑选。”

    李泰不作解释,静静喝酒,只等着她答复。

    “...那就往扬州去吧,想我二哥这次肯定也是要参战的,正好我同娘去探望祖母,也带着嫂嫂和康儿一起去给她老人家见见。”

    遗玉这半个月下来,其实早就想通了,李泰要去打仗,她拦不住,与其为这件事同他闹,还不如像上回他远征高昌一样,老老实实地不叫他操心。

    李泰看着是很满意遗玉的“识相”,也倒了一杯酒给她,两人碰了个杯,算是就他带兵前往勾搭高句丽一事达成了共识。

    饭后,李泰去沐浴,遗玉半推半就地随了驾,久未同房的两人就在玉泉池里荒唐了一回,后又回到卧房继续缠绵,男人三十正值壮年,何况怀里搂着的是这般秀色可餐的娇人,李泰尽管白日批阅了将近五个时辰的公文,夜里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算是把这几天遗玉这里受的冷待,在她身上讨了回来。

    是夜,风寒露重,然崇光殿一处火热,几重婉转,醉了夜莺,是叫在外守夜的几个宫娥脸红心跳了一整晚。

    第二天,东宫私底下流传太子妃失宠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

    年底,讨伐高句丽的诏文果然颁布下来,洋洋洒洒一篇,随后就是连番诏令,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兵四万,战舰五百艘由海路前往平壤,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骑兵步兵六万人前往辽东,海陆并进击高句丽。

    并要求新罗、百济、奚、契丹分路发兵。

    此番为先发,而当朝太子李泰则作为三军大总管,仍兼大督军一职,预备次年二月北上赴往定州,代圣驾亲征。

    ***

    遗玉昨夜陪着李泰在书房研究了半宿汉江辽河的地图,很晚才睡。

    天明亮,遗玉半眯着眼睛趴在李泰胸前,肩膀被他健硕的左臂横揽着,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白皙光滑的肩头。

    两个人显然是都醒了,可没人愿意起来。

    要平时也罢了,可今天是上元节,早上要到太极殿去给皇上问安,上午惯例要到天贺寺去上香,求一签平安,再到将军府吃了中饭,晚上宫里还有晚宴。

    “我再眯一会儿。”

    “嗯。”

    一盏茶过后。

    “再躺上半刻再起来吧。”

    “嗯。”

    又一盏茶过后。

    李泰低头看看又睡过去的遗玉,揉了揉她的鬓角,是没舍得喊她起来,便轻轻抽了手臂出来,将她挪到枕头上去躺着,自己掀了被子下床。

    梳洗罢,换了一身紫袍圆领的常服,披了鸦色的大氅,是没喊她,自己去了太极殿。

    等太阳升高,他再回到东宫,遗玉已是沐浴过,正坐在朝阳的窗子下头梳妆,见他踱进来,正在梳髻不好扭头,就只能斜了眼睛去责怪他:

    “怎不叫我,节庆不去同皇上请安,过几日又要有言官念叨我。”

    李泰摇摇头,没多说,脱了大氅丢到榻上,就拎了酒壶去坐在琴架旁,一口一拨弦,一顿一拈音,随意弹些调子,听着声音是心情还不错。

    遗玉跟着那调子轻声哼哼着,两个人也不交谈,就这么同室而坐,就觉得满心舒宁。

    “母妃、父王。”

    人未到,声先至,听见这嫩嫩的嗓音,遗玉正在添簪,从镜子里头瞧见那一抹杏红的小小人影,也不回头,就伸了手向门那边,笑道:

    “来,到母妃这里坐。”

    小雨点见到李泰,是有些怯怯的,刚才她一紧张,行礼时,还把李泰念到了遗玉后头。

    李泰是不在意这点细节,见到女儿来了,算是勉强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淡淡开口问道:

    “早膳用过了吗?”

    小雨点乖巧地冲李泰点点头,就走到遗玉身边去坐下,悄悄拉着她的袖子撒娇,李泰则继续回头喝他的酒。

    父女俩的交流也就止于这么多,遗玉则是见怪不怪,要哪天李泰亲热地抱着小雨点嘘寒问暖,她才要被吓到。

    “出宫去吗?”小雨点仰着脖子去问遗玉,眼睛里闪动着期盼的光芒。

    遗玉拉过她一路从静波殿走过来略显得冰凉的小手,在手心里给她暖着,尽管已经决定了行程,但还是温声问她道:

    “先到寺里去一趟,拜拜完,再去二舅舅那里,好吗?”

    小雨点高兴地点点小脑袋,是没什么意见,扭脸就被遗玉妆台上一盒亮晶晶的宝石扣子吸引过去。

    遗玉见状,就让平卉取了那盒首饰给她玩,还不忘叮嘱她道:

    “不能往嘴里放哦,不然今天就留小雨点一个人在宫里。”

    “嗯。”小雨点应了她,就低头把玩起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这么大点的孩子,还不知贵重,这些东西在眼里,不过就是划到了玩具一类当中。

    一家三口各做各的,这样安静,却洋溢着这皇宫中少有的温情。

    ***

    将军府

    院子里,下人们来来往往正在摆置彩灯,堂屋门前,卢俊高高地站在椅子上头,穿着一套崭新的棕蓝深衣,裹着棕红的夹袄,红光满面,手里头举着一只五福四喜大花挑灯,一边来回在门头上比划,一边低下头去询问站在一旁仰望他的妻儿。

    “怎么样?歪了没有?就挂这里吧?”

    晋璐安往后退了两步,一看距离,偏了大半,便指挥道:

    “往左边,再往左边去些。”

    卢承康将才两岁,被晋璐安拉着,一蹦一跳地不安分,听大人说话,便高着嗓门学嘴:

    “左边,左边!”

    卢俊调整了方向,又问:“现在好了吗?”

    晋璐安一瞅更歪了,乐道:“让你往左,你怎么老往右,分不清楚左右么?”

    “分不清,分不清!”

    卢俊扭头,虎瞪了嬉皮笑脸的儿子一眼,转眼对上晋璐安,又成了笑脸:

    “我这不是当成反面儿了,夫人再说就说东南西北,保证夫人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去。”

    卢俊嗓门本就大,这么两句调笑,院子里的下人差不多是都听见了,几声窃笑,晋璐安面儿薄,红了红脸,轻啐道:

    “不管你了,你自己挂吧。”

    说着,便领了卢承康进屋。

    卢俊嘿嘿一笑,得见了晋璐安娇态,是看好就收,手脚麻利地把手里的灯笼当当正正地摁在了门头上,跳下椅子,跟了进去。

第三六一章 塔中像

    天贺寺

    上午,遗玉陪李泰在天贺寺进了香,像往年一样,智慧禅师给李泰批了一卦,自己则依旧看了手相。

    遗玉上香时候,李泰和智慧禅师在一旁低声交谈,待她将香烛供进炉中,回过头,两人已是谈好,正等着她。

    智慧禅师双手合十对着遗玉一礼,率先往外走去,李泰对遗玉道:

    “你来。”

    遗玉就跟上他们,好奇这是要去做什么。

    两人随在智慧禅师的脚步后头,从后院禅房经过,直接去到了寺院最深处高耸的宝塔门前。

    塔外守着两名寺僧,见到智慧他们,唱了佛号,就在智慧的吩咐下,打开了塔门,由智慧引着李泰和遗玉上楼。

    这宝塔总共有七层之高,楼道狭陡,两人并行都勉强,遗玉走在李泰前头,越往楼上,心中的好奇越是重,但宝塔里讲究清静,智慧不开口,她是不好主动询问李泰究竟如何。

    遗玉之前还从没爬过这么高的楼层,到了楼顶,踩到平台上,是以微微气喘,脚下还有些虚浮。

    “呐咪佛嗑诘嗦呃....”

    塔顶并非无人,正有人低低诵着遗玉听不懂的经文,这声音,似近在耳边,却又远若隔世,说不出的玄妙,在人心间回荡。

    遗玉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定睛去看,就在这方圆不足丈的地方,只有西方开了一扇天窗,透光进来,窗下立着一座半丈高低的物事,蒙罩着一层法纱,看不清形状,但应当是一尊佛像,那背脊佝偻的老僧就盘膝坐在其下,披着一身朴素的袈裟,背对着他们,一如入定般,不动如山,只有佛声依旧。

    遗玉见过的僧人里,最有佛家气度的,当数是那实际寺的大方丈,而后便是智慧,今见这僧人,虽只是一个背影,不过一面之缘,却让她隐约觉得,这看似寻常的老僧怕是比那实际寺的大方丈,道行还要深上一筹。

    就不知是为何,隐匿在这幽暗的宝塔中诵经,闭而不出了。

    就在遗玉心绪连篇的时候,李泰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尊竖立的佛像面前。

    稀里糊涂地被他按着,坐在了那老僧身旁的蒲团上,正对着那尊佛像。

    气氛有些诡异,遗玉纵是百般疑惑,却问不出声,只得浑身不自在地坐在那里,听那老僧诵经,不知不觉,竟是垂下头,昏昏打起盹来。

    而李泰就站在她身侧,看着那座佛像,平静的目光中,略流露出几分异样的色彩。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时辰之久,一声清朗的佛号,将遗玉猛然从绵长的梦中惊醒,她头一沉一点,快速抬起,眨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见到李泰,神魂仿佛才回到了窍中。

    李泰握住遗玉无措地伸来的手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手环过她的肩膀轻拍,一面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她,一面对着坐禅的老僧点头,低声道:

    “有劳大师。”

    那老僧仿若未闻,不停诵念。

    李泰便拥着遗玉,跟在智慧身后,下了塔楼。

    直到沉重的关门声在这塔楼中回响,那老僧才堪堪止住了诵经声,张开慧眼,伸出挂有佛珠的枯瘦左手,颤巍巍地将那佛像身上的法纱揭下。

    浑然一体的白玉雕塑,暴于一束日光下,流转着静谧的光泽,满眼皆是晶莹,那眉那笑,神韵极形。

    这哪里是佛,分明是一名栩栩如生的女子雕像。

    “我佛慈悲,万般皆为弘扬我佛法,度世人。”

    呢喃一声,老僧从身侧的木桶里去舀一瓢清水饮下,呼一口浊气,双手合十,即又入定,潺潺佛音,默诵不息。

    ***

    坐到了马车上,遗玉还有点不适,靠在李泰肩上,数着他的手指,抱怨道:

    “刚是怎地了,我好端端会在那里睡过去,是不是那位大师念经文有问题,我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就好像、就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不要乱想,祈福而已,”李泰单手倒了一杯茶给她,不想她过多回忆,便挑了别的话头去分转她的注意力。

    遗玉也不愿去回忆刚才失魂落魄的感觉,虽知道这当中有古怪,但更知道李泰不会对她不利,就顺着他转移了话题。

    小雨点在后头的车上坐着,被秦琳照顾,遗玉觉得寺院这种满是玄机的地方不适合小孩儿,从不带她进去。

    ***

    在将军府吃饭,间闻喜讯,继生下卢承康两年后,晋璐安是又有了身子,卢俊在外厅陪李泰喝酒,几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屋里,饭桌上提起这事,卢氏满眼欣慰,晋璐安则是不好意思地埋头吃饭。

    在卢氏的催促下,遗玉为她诊了脉,也就知道她为何这般害臊,算算日子,这一胎应当是卢俊还在养病期间怀上的。

    “难怪二哥眉飞色舞的,嫂嫂这一胎可要好养,最好是生个女儿,同小雨点作伴。”

    卢俊不可谓手脚不快,才和好就把人哄上了床去,是连病好都等不及。

    小雨点坐在卢氏腿上,听见大人提起她名字,看看遗玉,再瞅瞅晋璐安,也不知怎地就明白了,仰脸去问卢氏:

    “舅母要生小娃娃吗?”

    卢氏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是啊,给小雨点添个小妹妹,好不好?”

    几人原本当小雨点会高兴答应,哪知她眨眨眼睛,竟是把嘴一撅,大声道:

    “不好!不要妹妹!”

    闻言,几个女人都是惊讶,卢氏瞅瞅遗玉,遗玉放下箸子,就去问她:

    “怎么不好,你不想要个小妹妹陪你玩儿吗?”

    小雨点把脑袋晃地和拨浪鼓一样,最后低下头去,任凭遗玉再问,都不吭声了。

    “这孩子怎么了?”

    小雨点是极乖的,脾气温驯,鲜少闹情绪,见她这个样子,卢氏觉得奇怪,遗玉同样察觉到不对,想着是有什么原因,才叫女儿这般激烈的反应。

    于是她就伸手去把女儿从卢氏那儿抱到自己膝上,板正了她的小肩膀,指了指正伸长了手拿箸子在乱戳一条蒸鱼的卢承康,循循善诱道:

    “乖,小雨点同母妃说说,为什么不喜欢小妹妹,你和弟弟不是玩的很好吗?”

    小雨点闷声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你告诉母妃。”

    小雨点低头玩着手指,撅巴撅的老高,不怎么高兴,略显得费力地造着句子:

    “母妃嗯,嗯...生小雨点,父王不喜欢,嗯...弟弟,儿、儿子,父王想要,没有弟弟,父王不高兴,就、就对母妃不好,就、就不要我们了。”

    她结巴了半晌,眼中带着惧意,最后黯着一张小脸,鼓起勇气总结道:“小雨点怕,不要小妹妹,要弟弟。”

    小雨点才四岁大点,哪里分得清晋璐安生的女儿,同遗玉生的不一样,只听说是要给她添小妹妹,就下意识地抗拒起来。

    听她把话说完,看见这孩子天真难掩的表情,在座的几个女人同是变了脸色,遗玉忍住愤怒,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哄道:

    “小雨点不怕,你告诉娘,这些话你是打哪听来的,谁同你这么说的,嗯?”

    李泰没有别的女人,东宫后庭全在遗玉的掌握之中,静波殿小到一个打扫的侍女,都是遗玉亲自挑选的,可以说她是刻意为女儿在这后宫之中划出了一片干净的天地,不叫她的天真无邪被污染。

    小雨点会有这样的消极想法,直让遗玉脑中警铃大作,断定是有人胡乱灌输了什么给她的小宝贝儿,叫让整天都快快活活的她有这种烦恼。

    小雨点架不住遗玉再三询问,扭头趴在了餐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遗玉凑近了,竖着耳朵,才听见她小声碎念中提到了一个人名。

    “...小雨点不听话,母妃说过,嗯嗯,不许偷听大人说话。”

    遗玉搁在膝上的五指握紧,狠狠皱了下眉,便在卢氏关心的目光中,收敛了怒气,把认错中的女儿抱了起来,就往外走。

    外厅,李泰正在听卢俊分析着对高句丽的用兵想法,见遗玉面色不善地抱着小雨点出来,就用目光询问她。

    卢俊并未发现不对,掐断了话头,冲遗玉怀里的小雨点招手道:

    “过来,让舅舅抱你。”

    遗玉没理她二哥,径自走到李泰面前,把小雨点塞进他怀里,无视他蹙起的眉头,摸了摸女儿不安乱动的脑袋,叫她在李泰膝上坐好。

    “小雨点乖,父王就在这里,你若是害怕,母妃就帮你亲口问问他——殿下,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的女儿。”

    听到遗玉这么一本正经地询问,卢俊错愕,李泰则是迷茫了,他看看乖乖坐在他膝上不敢乱动的小家伙,又看看遗玉,方有一丝觉悟,迟疑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小雨点背后,拍了拍,只这么一下,没有多余的动作,连带着否认的声音,都是平淡而无味的,然却轻而易举地安抚了怀里的孩子,叫她紧绷的坐姿放松下来。

    “父王没有不喜你。”

    遗玉满意地递了个眼神给李泰,表露了赞许,又继续问给女儿听:

    “那殿下会有一天不要我们母女两个吗?”

    李泰这回是干脆掀了眉毛,虽是懒得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但是抵不住遗玉有些哀怨的目光,硬挤了三个字出来:

    “不会。”

    “你保证?”

    “嗯。”

    听到李泰低应,一直垂头丧气的小雨点登时仰起了头,眼里又有了亮晶晶的色彩,她大着胆子去打量李泰的脸,好像是头一天才认识她父王。

    遗玉冲卢俊笑了笑,在李泰身边坐下,摸着小雨点的脑袋。

    “听到了?父王是喜欢你的,更不会不要你,以后不许再乱想了,更不要听别人胡说。”

    说着话,遗玉暗自感慨,这孩子,这点多心倒是似了她,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三六二章 嘘,别出声

    (抓虫)

    宫宴,对于那些企盼着一朝富贵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场所,可对遗玉来讲,不过是去参与一场乏味的表演,看众生相,又不能置身事外。

    皇上身体不适,晚宴只是露了个面便走了,留下李泰陪众臣把盏。

    遗玉坐在女宾席上,仅屈于韦贵妃之下,是连杨妃和那位新晋的徐惠妃都要坐在她右侧,这样高高在上的位置,却让她连同闺友就近说话都不能,只得隔着好几张酒席,遥遥地同程小凤举杯。

    吴王就在对面席上坐着,和几个兄弟说话,杨妃今日得见了儿孙,同前后欢谈,讲些养生之道,眉梢上都挂着笑,见遗玉静静喝酒,不插她们的话,便主动搭话道:

    “本宫晌午派人送了几盒新鲜的点心过去,想叫小郡主尝尝鲜,听她们回报说是你们不在,是出宫去探望卢夫人了吗?”

    遗玉今时地位,足叫天下女子艳羡,谁人能将一个女儿抚养成独惯东宫的太子妃,寡居的卢氏自成了妇人们私下闲聊的一个话题,是以尽管卢氏鲜少进宫来,宴会一年也参加不到两次,宫里还是有许多人知道她名讳,敬称她一声卢夫人。

    “嗯。”比起杨妃的热情,遗玉今天就显得冷淡许多,只是答了她一声,并没有接话下去。

    好在杨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遗玉不开口,她便自顾去说:

    “本宫听人讲,你还有个表舅闲赋在家,寄住在将军府上也有好几年了,这个样,进进出出怕多有不便吧,怎么不找人安排了差事?就是荐个员外郎做,也有安宅立院的本钱了。”

    四下不少人竖起了耳朵,遗玉不慌不忙地回答:

    “舅舅是个懒散的人,不适合为官,母亲家乡远亲,也只有这么一位了,他膝下并无子女,好在为人宽厚,兄长就是代为赡养,也是情理当中,总不至于将人撵走,倒显得薄情。”

    杨妃将韩厉当成是个吃软饭的,遗玉不介意顺着她的话编下去,将赖在他们家不走的韩厉,说成了个孤寡无依的可怜老人。

    要是韩厉听到遗玉这么编排他,是不知会哭会笑,凭他的身家,就是在长安城买下一整座坊市来也足够了,怎会需要捐官做,享那芝麻大点的福利。

    杨妃是不知自己讲了笑话,又和遗玉闲扯了几句,套了些话出来,便将目光转移到殿外表演杂艺的技人身上。

    酒后正酣,连连畅饮之下,有许人离席到殿后更衣,并未引起甚么注意,是以得在这宫廷之内,做出些苟且的勾当,也未尝不敢。

    ***

    一阵略显急躁的低喘之后,昏暗的憩室内又归于平静,榻上相叠的人影并未急着分开,耳鬓厮磨了片刻,李恪才从榻上起身,草草套上长裤,在背后女子的腻声催促下,将窗下的香炉引燃,借以熏散空气里暴露出的气味。

    点好了香,李恪又回到榻上,那柔若无骨的女子立刻依缠上来,偎在他胸口,叫他低笑了两声,说不出的得意。

    “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你打算如何奖赏我,嗯?”

    “呵呵,刚才赏你的还不够多吗?”

    “哼,我为让爹同太子翻脸,不知下了多大工夫,你一句话就想把人打发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女人不依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坐起身就要穿衣,李恪连忙勾着她的腰,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

    “卿卿莫要生气,将来我坐拥太极宫那一日,这后位必属于你。”

    “将来,”女子停下了穿衣的动作,怅然道,“将来还要等多久?”

    “就快了,李泰这一次带兵出征,我必叫他有去无回,父皇老了,到那时......群臣拥立我,只怕那把龙椅我不想做都不成。”

    “你当真有这么大的把握?”

    “这还要多七皇叔帮我做的好事,他当初在高句丽经营的势力由我接手,此番必得大用。”

    “唉,那原本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哪知终是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你这样感叹,可是心中还记挂他?”

    “夫妻一场,你当我真是那薄情之人吗,若非是被你甜言蜜语哄了去,生了不该有的情意,我又何苦与你偷偷摸摸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见美人垂泪,李恪不无怜惜地出声安慰:

    “是我不好,不该在你面前提起他,别哭了,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放心,我李恪绝不是个负心之人,等我坐拥了这江山,头一件事便是让你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长夜漫漫,一度春宵可尽欢?

    男人的誓言就像是最甜蜜的毒药,女人的目光的在黑暗中闪烁,究竟是信赖还是嘲讽?

    ***

    正月过罢,卢俊率先启程前往定州,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卢氏也要带着晋璐安母子动身下扬州去探亲。

    遗玉原本是要与小雨点同行,但她私心里想和李泰多待上几日,便瞒着宫里,先将女儿悄悄托付给了卢氏,叫他们先走,而她则留在长安,等待李泰启程,再去追赶卢氏他们。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的很快,尽管遗玉抓紧了这几天光阴,时时伴随在李泰左右,难得显露了痴缠的一面,夜里也是百般地乖巧顺从,但该来的总是要来。

    二月初八这天早晨,两人早早就醒了,遗玉亲手为李泰更衣梳头,为他端茶布菜,为他披上甲胄,挂上佩剑,迷恋着镜中他器宇轩昂的模样,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东宫门外。

    不是第一次送李泰上战场,可遗玉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离别。

    宫门前等候了一支亲卫军,身后是一群送行的宫女太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遗玉不想放肆,可还是忍不住任性,主动去拉了李泰的手,一边低声絮语地嘱咐他,一边想要借此多扣留他片刻。

    “给你准备的药,切记要随身带着,不要在洗沐过后怕麻烦就落在一旁,若是不甚丢掉了,阿生那里还有备用的。”

    “嗯。”李泰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讲,不觉得麻烦,却也不似她这般难舍难分。

    “到了定州,不要急着用兵,就照事先商量好的,先派人去仔细勘察地形,用规尺做出图来,多一分把握,就是多一分胜算,若久攻不下,切莫逞强,不妨静下心来,思其对策。”

    “你若有空,就让银霄送信到扬州与我,若是没空也不碍,你要注意身体,切勿过度操劳,我也会把自己看管好,等你得胜的消息传来,你,你这就去吧。”

    再不舍也留不住他,遗玉狠狠心,松开了他的手,眷恋的目光却同他交缠不愿分开。

    “我走了。”李泰抬手在她肩上一搭,握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手离去了。

    皇宫门前已经等候了许位获封的将军,五万大军延后,待由皇上亲自把酒送行。

    遗玉忍了好几日都没掉一滴泪,见渐行渐远的背影,禁不住红了眼眶,春风一吹,便想要落下泪来。

    “主子,殿下已经走远了,奴婢扶您回去吧?”平彤担心地看着遗玉问道,宁愿她回房后好好哭一场,也好过在人前辛苦的隐忍。

    “走吧,回去收拾下东西,下午我去向贵妃请辞,过两日咱们便离京往扬州。”

    “是。”

    ***

    韦贵妃并没有为难遗玉,听说她要走,只叮嘱了路上小心,赏赐了一些东西下来,便叫遗玉回东宫去准备了。

    别指望宫里能有什么秘密,一夜之间,几乎是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听说了太子妃要到扬州去探亲的事,第二天,东宫便迎来了一群送礼送别的妃嫔公主,遗玉心系着李泰,疲于应对她们,就只草草将人打发了,有些甚至见都没见。

    程小凤、高阳和墨莹文社的夫人小姐们,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了遗玉要走的消息,她们在正月底事先就已聚过,遗玉将万事安排妥当,特交待了她们当天不必来送行。

    于是二月十一这天上午,遗玉谁也没打招呼,悄无声息地带着两支护卫出了皇宫,从延兴门离开长安,欲前往郑州换成水路乘船南下,好尽快撵上卢氏他们的脚步。

    黄昏时分,马车行走在相对平坦的官路上,左右各有一支卫队骑马陪护,是叫一路隐藏在道旁林间草丛中的劫道者们不敢妄动。

    孙雷早在三年前便从都督府典军升做了翊卫郎将,这次被李泰留下,未曾带到军中,而是负责保护遗玉安全。

    “主子,孙大人派人去探路,说是前头有座小镇,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到,您先吃些水果,等下榻后奴婢再为您张罗晚膳。”

    遗玉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卷着一本书看,对平彤拿竹签叉送来的水果,没什么精神地摆了摆手。

    “我不饿,你们饿了就先吃点心,不必管我。”

    平彤和平卉相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里看出担忧,午膳时候,遗玉就只是勉强塞了几口,她们想着法哄她多吃点东西,却也不见成效。

    傍晚时候,天刚黑下来,一行也到了落脚的小镇上,孙雷将一切都打点好,遗玉下了车,就直接住进了一间客栈中,大概是几年前在客栈楼下吃饭的时候遭遇了宋心慈的缘故,遗玉并未有在楼下用餐的心情,而是直接上楼,让人将晚饭送到客房来解决。

    坐了一天的车,身体疲乏,吃完饭,洗洗过后,遗玉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睡过去了,平彤平卉知道李泰走这几日遗玉浅眠,不敢弄出声响,就在外间打了地铺,以便侍候她起夜。

    半夜里,蜡烛燃尽,遗玉口渴醒来,睁开眼,就察觉到床头坐着一道黑影,屋里太暗,她隐约辨出是个男子的身形,惊得她一下子就从梦中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此时衣衫单薄,颈后唰地冒出冷汗,一瞬间脑中蹿过十多种应对的方法,还来不及实行一样,那人便俯下了身,手掌不轻不重地捂在了她的嘴上,止住了她发声,微凉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

    “嘘,别出声。”

第三六三章 矮胖挫

    傍晚,连夜行走了几日的大军在晋阳城南五里处扎营。

    天色暗下,军营大帐中,众将照例聚在一起商讨攻打高句丽的策略。

    “张将军上个月刚刚抵达了东莱,等我们到了定州,不出所料,他应是已攻下那卑沙城,那时我军即刻从后方支援,先击页赫城,再克辽东,声东击西,不怕那些虏夷不上当!”

    “我以为这样不妥,要打页赫,首先要渡海向东,我军本不擅长水仗,还要在此分散兵力,自削其足,倘若对方果真支援,那我前去探敌的将士不是很可能会白白送死吗!”

    “这怎么能是白白送死呢,有舍有得,你懂不懂得兵法!”

    “哼,只知纸上谈兵,懂得兵法又有何用。”

    “你说什么!”

    “唉、唉,赵将军,宋将军,两位莫要意气用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李泰坐在帅位之上,听着下方争吵不休,似是无动于衷,直到有两位脾气暴躁的将军差点离席干起真架来,他才慢悠悠抬起手,拿了案上镇尺,摔到两人脚下,“咣”地一声闷响,静了一屋乱糟糟的人声。

    “连日赶路,诸位是该休整一番,今日就说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议。”

    李泰发了话,外披轻铠的修长身躯从帅位上坐起来,打众人面前走过,先行离开了营帐。

    阿生弯腰利索地卷起了桌上的图纸,夹在腋下,抱着李泰的披风小跑着追了出去。

    留下众将士面面相觑,未几又继续争论起来。

    ***

    大帅营帐就安置在营地当中,方圆十多丈内,排布了不下五百精兵把守,随时随地都有人在巡逻,前后三道关卡,少一道牌子就莫想进出,是将李泰的周全护成铜墙铁壁一样。

    “参见太子。”

    “参见太子。”

    守在营帐附近的侍卫老远听见这问候声,便知是李泰回来了,个个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挺直了腰板,只在李泰经过时候恭声去唤,以表尊敬。

    阿生将帘子掀开,李泰走了进去,他则识相地留在了外头。

    宽敞的营帐里,整齐地铺着棕红色的毡毯,除了简单的桌椅睡榻之外,就只有一个煮茶的小厮待在里头。

    这小厮见到李泰回来,只抬头瞥了他一眼,便继续蹲在地上,拿笊篱涮着茶炉上已冒出清香白雾的茶叶。

    李泰混不在意他这简直可以拉出去打军棍的无礼之举,走到书案后坐下来,随手捡起了案头上昨夜看到一半的策论来续读。

    茶很快就煮好了,这小厮倒了一杯热茶,小口地吹了吹,就席地坐下,竟是自顾自饮了起来,没半点去给李泰端茶送水的意思。

    李泰书又翻过一页,低沉的嗓音略带一丝无奈:

    “你还要气到何时。”

    从河东一路走到太原,半个多月,头两天是同他吵闹着要回去,后头是不吵着要走了,但硬是一句话都不和他讲了。

    这粗眉毛的圆脸小厮,也就是易容过后的遗玉,不紧不慢地将她那杯茶喝完,淡了嘴里晚上吃羊肉留下的膻气,方才又看上李泰一眼。

    就只这么一眼,连眨都没带眨的,看罢就将目光收回,便放下杯子去倒热水洗脸漱口,一套标准的清洁过后,打了个哈欠,顶着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盘儿,晃悠到屋里唯一一张矮榻上,脱了鞋袜,解下外衫,摘了腰上肚子上垫着拿来遮掩身段的绵包仔细收在床尾,一卷被子就去睡觉了。

    气他?气他什么?

    是气他大半夜地偷摸到她下榻的客栈里,一路快马把她夹带进了军营?是气他不顾她意愿,将他打扮成了矮挫胖的小厮扣留在大帅帐中暖床?还是气他早有让她同行的预谋,却瞒着不说叫她一个人偷偷伤心了那些日子?

    这些原因,或许都有,或许又都不是,但她到目前为止还不想搭理他,这倒是真的。

    遗玉正在心里斤斤计较着李泰坑骗她的事,一团热源便从背后偎了上来,一只手臂伸到她颈下给她枕着,一只手不害臊地搭在她腰上将她揽进怀中。

    “我若说是预感,你大概不会信,好像这一次分开便再难相见,你我之中,会有一人遇险,与其那时抱憾,我更愿将你放在身边,就近看管。”

    遗玉听出李泰话里的别扭,直接将他话里的忧患忽略掉,差点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他还预感呢,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几时他这位肆意妄为的大爷也会信了?

    她动了动脖子,好在他手臂上枕的舒服一些,虽是春天,但夜晚露宿在外,温度同白日天差地别,挨着他睡觉最是舒服不过,就算是还在闹情绪,她也不会傻到放弃享受这福利,就像是这几天洗澡,未免让外人起疑,他都得排在她后头泡二道水一样。

    遗玉不吱声,李泰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她又搂紧了一些,听着她呼吸声渐渐平缓,古井无澜的目光才变得凌厉起来。

    此番征讨,被钦点带兵的各路总管,十有七八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各自为政,难以管束,又不乏刚愎自用者,要攻下高句丽,实非一盘散沙可行,首先是要将这个问题解决,如不能叫他们安分地听命于他,那便该考虑如何叫他们相互牵制,以免介时坏了他的大事。

    ***

    大军又往前行了半个月,在三月中旬抵达了定州。

    遗玉一个人坐在专放李泰私物的马车上,正捧着一卷李泰标注好的手稿看的津津有味,忽觉马车听了下来,便撩了一角帘子,朝外瞅,见四周兵马停下,今早才听阿生说起过行程,就知是已到了河北定州界内的安喜县城外。

    整顿了一番,前方同城防守备交换过文书,大军便分了两路,一路在城外扎营,一小部分随着众位大将进城休息。

    约莫是过了一刻钟后,马车才又驶动,后来听见外头人语响动,遗玉就没了看书的心思,挨在窗户口,打量起这座不算繁华却井井有条的城镇。

    (今天少发点)

第三六四章 送礼

    太子亲至,定州当地的官员一早就准备着扫榻相迎,还特意在城南收拾了一座豪宅出来,供他下榻,是想借着这次难得机会,好好巴结这未来的皇位继承者。

    对于这种特殊待遇,其他领兵的总管将军并未表露出半点不满。

    辽东那头正在打仗,临近战火的安喜县,因为各方调兵遣将,多少是受点影响,白天在街上乱逛的人不多,许多店铺也都歇了业,生意好的,只有茶馆酒楼这种消遣场所。

    到了住处,遗玉在门前一下马车,就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李泰身影,半个月前,两人便和好了,并非是真就赞同他所说的什么预感,而是再不和人说话,她怕自己会变成口吃。

    遗玉找了半圈没见着人,就夹在搬运行囊的士兵当中进了大门。

    她跟在李泰身边扮小厮有些日子,好歹是同李泰这些私兵混了个脸熟,大家各忙各的,是没人同她搭话,遗玉闲着无事,就自己在这宅子里四处溜达起来。

    这宅子的确算是豪华,花园湖泊,亭台楼榭,该有的一样不差,木是好木,瓦是好瓦,花瓶字画摆的都是精品,遗玉一路从前庭穿到后院,心想着等下见到李泰,定要问问他这原本是谁的住处,在小小安喜县里盖这么大间的宅子,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使得。

    遗玉在这宅子里兜了两圈,小半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了,怕李泰回来找不见她,就回了前院去等。

    阿生在前头找了遗玉半晌,见她一个人从长廊那头晃荡下来,摸了一把冷汗,赶紧迎上去,为在人前掩饰,不能行礼,表面上装成是给下人分派事务的样子:

    “主子同几位将军到驿馆议事去了,大概是晚上才能回来,特让属下回来知会。后头住处都收拾干净了,您是先用膳,还是先回房去歇着?”

    遗玉其实是想先洗澡来着,但李泰不在,叫下人烧水给她这个“小厮”沐浴是太过显眼,想想作罢,便让阿生带着她回后院去休息。

    “您先歇着,小的去安排他们巡逻护院。”

    “嗯。”

    阿生一走,遗玉就回房去收拾行囊,整理了李泰的衣物,又把床重新铺了一遍。

    李泰这一回半路劫了她,一凝一华本来是跟着的,但遗玉不放心卢氏和小雨点她们,就把人遣走去追赶卢氏,这一路上少了侍候的丫鬟,行军途中,诸多不便,许多事都要她亲力亲为。

    傍晚时候,在屋里干坐了一个下午的遗玉才又见到阿生,听他带了李泰的话回来:

    “刺史大人办了洗尘宴,主子差属下回来,看您要是愿意出门,就接您过去。”

    遗玉一个人正闲的发慌,这一个月来不是坐在车上便是窝在营帐里,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听说有宴会,虽她对宴会本身并没多大兴趣,但是能借此出去透透气也好的。

    “走吧,过去瞧瞧。”

    “那属下到外头等您更衣。”

    “还更什么,”遗玉扶了扶头顶上灰不溜秋的纱皮小帽,“再更也还是个小厮。”

    ***

    宴会办在城北一座景园,是定州刺史孙培炎的私宅,今夜园外有重兵把守,遗玉在阿生的带领下,出示了三次腰牌,才得以进到宴厅里。

    开宴已经有一会儿了,因来来回回不少侍从端酒送菜,众人忙着交谈,再不就是恭维李泰,遗玉同阿生的进出并不起眼。

    李泰留意着宴厅门外,遗玉一进来,他便看见了,待她绕到他身后跪坐在席上,便摆手遣了原本在一旁倒酒的侍卫。

    遗玉很是自然地接手,李泰将喝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她便给他斟上,没有眼神的交流,看似不经意挨在一起的手背,更不会叫人多想。

    孙培炎就在李泰左侧作陪,注意到李泰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小厮,多看了两眼,见她其貌不扬,就没再关心,转又同李泰聊起高句丽的一些风俗见闻。

    遗玉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开始觉得今晚没白来,可李泰并非是一个好听众,孙培炎绘声绘色地讲了半天,他始终都是那一张脸,没见到想要的反应,孙培炎及时掐了话头,看下头的人喝的都差不多了,才对李泰施了一礼,站起身,朗声道:

    “诸位大人不辞千里征途,许后日便要上沙场,在下一介文臣,不能为诸位分忧,只望今晚能叫诸位尽兴而归,一醉方休,明晨醒来再去尽职尽忠,保卫家国。”

    说罢,他响亮地拍了拍手,外头便有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女子低着头,拿花扇掩面,含羞而入,后头跟着几个手持乐器的异族男子,一擂腰鼓,便在一片惊叹声中跳起了极具特色的舞蹈。

    在座都是男人,食色性也,见这稀罕场面,少有几个不侧目观望的,这群女人面貌并不精致,身段也藏在大袍子里看不出来,可胜在皮肤白皙,神态娇羞,是有一股独特的韵味藏在其中。

    遗玉见识不俗,一看便知这些女子是高句丽人的装扮,就不知是土生土长的,还是依样画瓢。

    “孙大人?”李泰侧头,去问孙培炎。

    孙培炎便解释道:

    “回禀太子,这些都是高价从高句丽买来的干净人口,太子放心,下官已经仔细盘查过他们的来历,不会有不轨者掺杂。”

    他把话顿了顿,见李泰目光落在那群异族女子身上,自觉一笑,小声衬道:

    “殿下若是喜欢,等宴会过后,下官便将人给您送过去,就是不带回京中,这几日留着赏玩也未尝不可。”

    李泰又在那群扭扭捏捏舞蹈的女子身上扫了一遍,像是有些兴趣却犹豫不决的模样,对孙培炎道:

    “行军途中,不宜声色,若能不张扬,带回去赏玩也未尝不可。”

    遗玉醋劲本来就大,听他话里竟有收下这些舞女的意思,想都不想,手便伸往桌子底下,捏着李泰大腿使劲儿拧了一下。

    李泰借着衣袖遮掩,不动声色地将她手按在膝上,偏头去看孙培炎如何回答。

    “这个殿下放心,下官自当办妥。”

    李泰微微点头,孙培炎暧昧地笑了笑,知道这份礼算是送出去了,却不知道他今晚是把边上坐的太子妃给得罪透了。

    ***

    这一场洗尘宴直到夜半才休,李泰先行离席,在一群醉陶陶的人恭送下,带着仆从离去。

    遗玉跟在李泰身后爬上了马车,车帘刚一放下,她还没站稳,就被李泰拉扯,她脚下踉跄,跌坐在他膝上,伸手捶了捶他的肩膀,不高兴地问道:

    “说吧,你收下那些女人是为什么?”

    她当然知道李泰不是真的看上了那些异族女子,只是她想不出有何原因,让他收下这些很可能会给他招揽麻烦的高句丽人。

    李泰知道她爱拈酸,就没卖关子,把人抱好,带着几分醉意说道:

    “若不出我所料,孙培炎是李恪的人,他在行军途中送女人给我,应是打算日后借题发挥,我若不收,他会另想方法钻营,倒不如收下来,先稳住他,日后——”

    “日后再倒打一耙。”遗玉顺着李泰的话接了下去,心思一动,就想到他是不是早猜到今晚宴上会有这么一出,怕直接带人回去会惹她误会,才特意让阿生把她找过来看了个现场。

    越想越觉得可能,遗玉扭头白了他一眼。

    这男人总是说她心眼多,比起她,她怕是只够个零头。

第三六五章 伤兵营

    大军在定州驻扎下来,随时接收前方战报,以便李泰调兵遣将。

    五月初,捷报率先传来,大将张亮攻克卑沙城,俘获男女八千多人。

    李泰遂命李世绩率领大军进至辽东城下,高句丽派出四万兵马救援辽东,双方各有伤亡,硝烟弥漫,一时僵持不下。

    在定州坐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李泰决定亲往辽东,一来更便于指挥战场,二来也可鼓舞士气。

    为了简便行程,只带了五百精兵赶路。

    遗玉跟同李泰离开了平静的安喜县,辗转来到了辽东。

    这是遗玉第一次这样临近战场,一路走来,全然不同于那些远离战场的地方,这里城镇皆灰,一片萧索,空气都变得混浊,街上偶尔几个路人都是脚步匆忙,看到兵马便会受惊地躲到路边。

    李世绩的五万大军驻扎在辽阳城外二十里,双方昨夜才有一场恶仗,直到今天凌晨,才暂时休兵。

    早上,一到军营,李泰便匆匆地同出营迎接的李世绩去了军营大帐商讨战事,将阿生留下来陪护遗玉。

    草草在暂宿的营帐中收拾了行李,遗玉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留在帐中休息,而是对阿生道:

    “陪我出去转转。”

    “是。”

    阿生在前头带路,两个人到了外头,这里都是李世绩统帅的兵马,一出帅营,便没什么人认得他们两个。

    遗玉看到不少人用竹架抬着伤员来回从面前经过,有人头上打的绷带,有人盔甲上还染着血色,一张张脸孔,不见笑容,除了疲惫,便是麻木。

    “受伤的士兵们被安置在何处?”

    “在西营。”阿生指了一个方向。

    “带我过去看看。”

    阿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遗玉去了。

    到了西营,满眼皆是伤病,遗玉似能嗅到空气中飘散的死亡气息,沉重的让人感到压抑。

    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带着伤默默地蹲在一旁磨枪的人,这些士兵半个时辰前才从战场上离开,曾无限接近过死亡,他们的神情更为麻木。

    “快快!这里再来一盆水!混蛋!要热水,去烧热水!再拿凉水来不用治人就死了!”

    在这伤兵营里,一名穿着布衫卷着衣袖,来回奔波的身影尤其惹眼,这世道学医不易,大夫本来就少,愿意随军的军医更是稀缺,往往一个好大夫在战场上,在一场战争中能够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遗玉心里对这些医者敬佩,又有些羞愧,身为药师的她,一心研究方土,却没有这样救死扶伤的医德,大多时候只是为了自己和亲人服务,算是浪费了这一身本领。

    “热水来了没有!热水呢!”

    那名脸型瘦长的中年医者又在一名伤员身边蹲下来,看到这已经晕过去的伤兵肩上仍未止血的伤口,怒吼声拔高,很快便有士兵提着水桶跑来。

    不少人都围了上去,这是伤兵营一个默认的传统,有战友将要死亡,同他一起杀过敌的士兵们会最后送他一程。

    遗玉也同阿生走了上前,那昏迷的士兵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奄奄一息,赤裸肩膀上是一大片的湿红,伤口被布块和沙包胡乱压着,还有血正不停地往外涌,那大夫洒了一包药粉在热水中,用棍子搅和了几下,就把手巾湿透,拿开沙包,在他伤口上擦拭。

    遗玉眼皮一跳,就见那明眼可见的四寸刺伤直穿肩胛,黑红的血一瞬间就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大夫骂了一句娘,急忙丢掉手巾,从一旁接过了干净的布条,打算重新压上去给他止血。

    “你这样他活不到半刻。”

    冷不丁地听见这么一句,那大夫扭头,见说话的是个黑瓜皮小厮,便拧了眉头,他忙了一个早晨,送走了不少死人,心情这会儿很不好受,便忍不住爆粗口:

    “老子当然知道他活不长了,可有什么办法,老子又不是神仙!”

    边上的士兵们只是沉默,有人一拳砸在扎营的木柱上。

    遗玉拉住待要上前的阿生,越过他走过去,就在那伤兵另一边蹲下来,抓了旁边丢弃的甲胄塞到他脖子底下,一手拨开那新覆上去沙包,在黏糊糊的血红里找到他伤口的动脉,使劲儿按了下去。

    “你干什么!”

    那大夫脸色一变,就要伸手去推遗玉,却被阿生拿剑鞘挡住,身后的人群有些骚动,围了上来。

    但很快,这大夫的恼怒便成了惊叹,因为这伤兵肩胛处的血竟然止住了!

    “敌兵有人使毒吗?”遗玉的手指依旧按在伤口上,抬头去问对面的大夫。

    “啊、嗯,嗯!”那大夫愣了愣,随即狠狠点头,愤愤道:“那群虏子畏惧我们唐军勇猛,多半都在武器上涂了唛草汁,受了伤的,只要稍微严重一些,八成都会出血不治。”

    “唛草?”遗玉还不曾听说过这样一种毒草。

    “这是虏子的叫法,辽阳城后有一片荒野,长了许多唛草,就跟蚂蝗那恶虫一样,见着血就不要命了!”

    “咱们这里可有现成的唛草?”

    “有,是从敌军身上搜出来的,”这脾气暴躁的大夫已将遗玉当成是同道中人,扭头便让打下手的士兵去取唛草来。

    遗玉也请阿生回营帐去拿东西:“我装书的匣子一旁有只药箱,麻烦你去帮我取来。”

    阿生看看四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士兵,想想刚才那大夫差点对遗玉动手,便踟蹰道:“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小哥莫怕!”那大夫先听出来阿生意思,不好意思地对遗玉道:“我这人手比脑子快,刚才吓到了小哥,小哥放心在这儿,这西营有我萧汉一句话,谁都不敢冒犯你。”

    遗玉点点头,对阿生道:“去吧,我在这儿没事。”

    阿生是觉得再墨迹下去遗玉也不会听他的,便想着快去快回,匆匆地走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拿了唛草过来,遗玉接到手里打量,短短的一根,很普通的叶子,就收了起来,准备等下回去再研究,转而问起萧汉别的事来。

    (明天确定要发新文,新唐快完结了,亲们如果特别想看谁的番外,可以在群里提出来,交由版主转递。)

第三六六章 三日

    遗玉在伤兵营待了一个早上,从萧汉那里了解到不少事,许多都是她以前不曾知道的,比如说这偌大一支军队里,统共只有三个大夫,士兵们受了伤,只有较为严重的才会用到大夫诊治,轻伤只需要西营去领一些药包自己处理。

    医疗的紧缺,加上辽阳城镇守的高句丽人占据环境优势,依靠含毒的唛草,致使唐军的重伤士兵不断增加,人员伤亡加大造成的结果,严重打击了士气,使得攻城变得尤为不易。

    李世绩大军已经在辽阳城外徘徊了二十余日,四万大军折损数目将达两千,这对于在攻克辽阳城后,还要继续转战前方的唐军将士来说,无疑是一记闷锤,在辽阳城拖延的时间越久,对整个战场的势态就越为不利。

    如何能打消高句丽人在环境上的优势,成了一个关键。

    “去哪了?”

    遗玉手里拿着从萧汉那里讨来的一把唛草,一边思考,一边掀起营帐走了进去,李泰刚刚回来,正在更换衣物。

    “在伤兵营转了一圈,”遗玉拿着唛草走过去,递到李泰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唛草?”

    李泰显然已从李世绩处听闻了这种害的唐军止步于辽阳城的毒草。

    遗玉点点头,将肩上的药匣放在床上,坐下来,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把看起来极为普通的草叶,同她所知类似的毒物一一对比。

    “可否先休兵几日?”让她研究一下这古怪的唛草。

    闻言,李泰略动心思,就知道遗玉的意思,他今早同李世绩商讨过,未尝没有休兵几日的打算,但是前方才接到情报,正有四万高句丽兵马在前来支援辽阳城的路上,最多五日便会抵达,若不能尽快攻下辽阳城,待对方援兵一到,我军可危。

    于是李泰和李世绩商量过后,决定明日由他亲自坐镇,加大兵力,一举将辽阳城攻下,但这样做难免损伤严重,事倍功半,不利于日后战场。

    在李泰权衡的时候,遗玉重新拎着她那只专用的药匣,在桌边坐下,取出了她常用来检测药物的工具,还有从伤兵营挑拣来的各种常见的药草,专心地在桌上摆弄起来。

    “我只给你三天,后天日落前,必须出兵攻城。”

    为大事者,不得只顾眼前,目光要更远。

    “嗯。”遗玉没有说什么漂亮话,更没有立军令状,她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在后天日落前,找出克制这唛草的方法,减免我军将士的死伤。

    ***

    “嘶——”一下子从那细小伤口传来的刺痛,让萧汉疼地倒吸起气来。

    “萧大哥忍一忍,”遗玉一面安抚萧汉,一面飞快地将调好的几种药汁分别涂在他手臂上的伤口处。

    “感觉如何?”

    “疼。”

    “这样呢?”

    “又麻又疼。”

    “这个怎么样?”

    “嘶,又麻又痒还疼。”

    不过是半寸长短的划伤,沾上一些唛草汁,情况就比普通的伤口要严重上几倍,也难怪战场上受了伤的士兵们会力有不逮。

    遗玉皱着眉头,用干净的布条擦拭去萧汉手背上的药汁,又挖了指甲盖大点的金疮药涂在他伤口处。

    “唉,我看还是别找什么解药,干脆多派些人去放火,把辽阳城后的唛草地都烧光算了。”萧汉熟练地在手臂上缠着布条。

    “辽阳城中肯定存有大量唛草,烧了那一块地也无济于事。”

    “那小哥你说怎么办,这么短时间,要找出来克制这唛草的方法,实在是不容易,太子爷不是只给了你三天时间吗?明天黄昏后就要动兵,咱们想不出来办法,不是白耽误时间吗?”

    “你不觉得这东西很古怪么?”遗玉拿了一根草叶在手指里捏了捏,“凭我对药理的了解,这样厉害的毒物,不应该是大量生长的,天地万物讲究的便是一个平衡,既它能存在,那克制它的方法,相对的就应该很简单才对。”

    说着话,遗玉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哥去哪?”

    “我请示过殿下查问敌军俘虏,去看看有没有所获。”

    ***

    遗玉回到帅营,李泰也刚刚进门。

    “如何,可是问到了什么?”

    李泰摇头,被抓来的俘虏嘴巴都很硬,根本半点有用的话都逼问不出。

    “可有好好检查他们身上?”

    李泰还是摇头,“并未见有解药。”

    天快要黑,眼看这一天又要过去,遗玉也有些着急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李泰想了想,走到床边捡起了遗玉的短斗篷递给她:

    “跟我来。”

    遗玉听话地将斗篷套上,把自己裹的厚实了些,跟上李泰脚步。

    临时搭建的刑房,外面稀散地守卫着一些士兵,并非是唐军松懈,而是关在里头的俘虏,大多都被打断了腿脚,想要行凶逃跑并无可能。

    李泰先进了一座营帐,让人把里面不好让遗玉瞧见的污秽收拾干净,才让她进去。

    遗玉进到里头,先是捂了下口鼻,四处打量,目光只在那些一身血迹的俘虏身上稍微停顿,便转到了一张破桌上零散摆放的物品。

    “这是从他们身上搜下来的。”李泰道,跟着遗玉走了过去。

    匕首,小刀,腰牌,钱袋,绳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几根装水的竹筒——

    咦?

    遗玉拿了一根竹筒起来,拔开塞子,却发现里面的水早已漏光。

    李泰开了口:“抓来的俘虏,有少许身上带着这种竹筒,只是里面的水都已流光,无从判断是何物。”

    遗玉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在里头挖了挖,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李泰并未阻拦,因他事先就让人试过,并没见有异状。

    “就是普通的水,没什么特别的。”遗玉失望地对李泰摇摇头,然而并没有放下对这些竹筒的怀疑。

    在俘虏处一无所获,两人有些沉默地回到帅营。

    阴沉的夜空被乌云笼罩,预示着一场风雨将要来临。

    (因为新文书名出错,改到明天发布,刚好是情人节,讨个喜庆吧。)

第三六七章 攻占辽阳城

    遗玉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扭过头,就看见不远处摇曳的烛光下,李泰还在看那份辽东地图,穿着一件单衣,高束的头发说明他不曾休息。

    帐外沙沙作响,空气潮湿,北方干旱,这是她在定州遇上的第二场雨。

    “怎么还不睡。”遗玉披了件衣裳走下榻去倒茶喝,她记得自己正在配药方,应该是爬在桌上睡着后,李泰把她抱到床上的。

    “不累。”李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到地图上。

    “是担心的睡不着吗?”遗玉端着喝了一半的凉茶走到他面前,一手抱着臂膀,心疼地望着他眉间的拢起。

    她都从阿生那里听说了,李泰要延缓三日进攻辽阳城,而李世绩却执意要在辽阳城的援军到来之前尽快攻城,为此两人昨日在营中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起了争执,大闹了一场,场面十分难堪。

    她可以想象,如果这三天时间最终白费,李泰会失掉一部分军心不说,更会让日后的战场指挥变得艰难。

    “我又让你为难了。”

    “与你无关,”李泰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淡声道:“若无扭转局势之利,我一日都不会给你。”

    遗玉笑了笑,不觉得他这样说显得无情,反倒是喜欢他公事公办的样子。

    “去睡吧,天亮我再叫你。”李泰道。

    “你都不睡,我又怎么睡得着,”遗玉摇摇头,心中亦是沉重,一开始她只是一心想为李泰分忧,可在亲眼目睹了伤亡的将士后,她打从心里不愿意让他们的士兵有更多的损伤,不愿见那一张张被战争折磨的麻木不仁的脸。

    她开始有些能够体味多年前李泰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既为我物,当为我护。

    李泰固然还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他已具有一颗帝王之心,他看的很清楚,知道自己的目的,而作为要与他并肩的自己,早该向前踏一步,同他拥有一样的视野。

    遗玉扯了扯肩上的外衫,走到营帐门口,心事重重地剥开了布帘,微凉的夜风钻进她脖子里,雨点落在泥土上,试图净化这里弥漫的死气。

    几滴雨被风卷到她脸上,她抬手去拂这冰冰凉凉的雨水,动作到了一半,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遗玉飞快地转身,去睡榻便取了茶碗,又跑到门口。

    “怎么了?”李泰察觉到她异样。

    遗玉没有时间应声,将茶碗伸到雨里,接了小半碗的雨水,进到帐中取了木桩上的药匣打开,占据了帐中另一张桌子。

    先是取出了药匣里的小银刀,在刀尖涂上处理过的唛草汁,撩起袖子,刀尖在手臂上轻轻划过,血冒出来,她皱眉忍着这异乎寻常的疼痛,将碗里的雨水滴了一些在伤口上。

    “这是做什么!”

    李泰已经起身走到她身后,看见她动作,低斥出声,伸手便要制止。

    “别动!”遗玉低吼一声,挣开李泰,固执地观察着伤口的变化,直到确认那异常的疼痛消失无踪,就连血珠都不再往外冒,又将一些唛草汁掺进碗里剩下的雨水中,重新倒在伤口上,再三确认其毒性消失后,她才扯了干净的布条按在手臂的伤口上,转过头盯着李泰,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发哑:

    “是雨,他们随身携带的竹筒里装的是雨水,能克制唛草毒性的正是雨水,殿下,速去调兵,趁着这场雨要下大,一举攻进辽阳城!”

    李泰双目陡然亮起,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转身去衣架上穿衣,同时口中洪声道:

    “来人!”

    ***

    深夜,李泰亲自率领两万兵马,携带着攻城的巨木和云梯,在一场大雨中突袭了辽阳城。

    黎明时候,辽阳城被攻破的消息传回营地,全军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胜了!太子殿下带人将辽阳攻下来了!”

    “胜了胜了!咱们胜了!”

    遗玉坐在营帐里,都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欢呼声和吵闹声,她高兴地站起来又坐下,走到门前又退回到床边,笑了又笑,这一刻她所感到的喜悦,是不曾体验过的另一种欢腾。

    半个时辰后,李世绩大军迅速进驻辽阳,清点战俘,镇压城中百姓。

    天明,遗玉在阿生的护送下,跟同兵马来到了被唐军占据的辽阳城,按下先去城主府见李泰的冲动,让阿生先带她到伤兵聚集处。

    是战争就必有伤亡,看到这些在战争中伤痕累累的士兵们,遗玉才从战胜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在人堆里找到萧汉。

    萧大夫一见她便是笑哈哈一记巴掌拍过来,还没挨着她肩膀,就被阿生挡了回去。

    萧汉尴尬地收回了手,依旧热情地对遗玉道:

    “小哥,你就是比我人精,我一听说太子爷三更半夜冒雨带兵去攻城,就知道是你想出法子来了!多亏你机灵,才没错过这场雨,唉,真是没想到,能克那唛草的竟然是雨水,这贼老天,早不下雨,活活憋了一个月,才撒出一泡尿来,害的营里那么多兄弟都没了命。”

    随军的大夫不同于那些安安稳稳坐诊医馆的,萧汉常年同士兵们打交道,说话难免粗鲁,遗玉到不介意,反欣赏对方这样坦率的性格。

    遗玉见他想起死者,面色灰败,便打岔道:“咱们不说这个,我又写了两张药方,都是营中存有的普通药材,比起那些止血膏要好用的多,见效也快,你来给我看看,可以的话就拿去让他们舂药。”

    萧汉点头:“走,咱们上那边儿说去。”

    阿生看遗玉又要留在伤兵营地,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便找了个士兵,到城主府去给李泰送话,自己则留在她身边看护。

    ***

    城主府中,李泰和李世绩,还有几名大将在堂中议事。

    “...清点完人数,下午便将捷报送回京城,我们在辽阳休养两日,等候虏人援军,将其歼灭,再转往白岩城,大督军以为如何?”

    李世绩扭头去请示李泰意见,面上的恭敬比起前几日要显得真诚许多。

    见李泰点头,下面才想起一片附和声。

    商量完了正事,李世绩忽将盔甲一卸,夹在腋下,当着众人的面单膝对李泰跪下。

    “末将前日在营中对大督军出言不敬,执意要提早出兵,险误军机,请督军降罪。”

    “将军!”

    “将军您——”

    堂上起了骚动,几乎是所有人都离了席,单膝跪在李世绩身后,无声地替他求情。

    前天上午李世绩和李泰因为暂缓出兵一事大闹了一场,若非是李泰持军令强行压制了李世绩,就不会有昨晚那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李世绩跪在地上,心情多少有些忐忑,他并非是太子一派的人,虽有皇上重任,可现在握有任豁大权的却是太子,他之所以先低头认错,一是自觉有愧,二是怕太子揪住他这一点过错重罚,剥了他的兵权,委派给太子的亲信,要知道太子的内兄卢念安也在军中,前不久才助大总管张亮拿下了鲜卑城。

    李世绩正在担心之际,手肘却被人一掌托起,听到头顶上一句话,方因自己先前的想法既羞又愧。

    “下不为例。”

    并没有什么虚情假意的说辞,这样简单直接的方式,更容易让这些武将接受,李世绩当即便对李泰好感大增,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都起来。”李泰一摆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众人起来。

    “多谢大督军恕罪。”

    众将陆续回到座上,李世绩才又对李泰开口:

    “末将以为,那位发现唛草古怪的大夫应当褒赏,还请大督军示下。”

    李泰想起来遗玉,严肃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柔和,“不必,本帅会单独奖赏她。”

    李世绩懂得人情世故,并不追问,他是前天就听到人说,太子这一趟来辽阳,身边多带了一个大夫,这几日在西营里很是帮了些忙,太子既说要赏他,必是不用自己再多管闲事。

    ***

    遗玉在伤兵营给萧汉帮忙,一直到中午开饭,萧汉热情地留她下来,她便没拒绝,同士兵们一样吃的大伙饭。

    因占据了城市,不必再啃干粮,为了犒劳将士们,这一顿饭做的油水十足,遗玉看萧汉三两口便将碗里的肉挑了个干净,便把自己碗里的两块也夹给了他。

    萧汉的脾气,让她想起来性格直爽的卢俊,觉得亲切,就不知同样是在辽东打仗,她有没有机会见到她二哥。

    萧汉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两块肉,不知想起什么,眼睛有点发酸,用笑掩饰过去,将那两块肉重新夹回遗玉碗里,口气温和道:

    “小哥你吃,瞧你这两天瘦的,脸梆子都凹下去了。”

    他一说完,旁边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遗玉衣裳底下绑了绵包,外面看着就是个小胖子,哪都瞧不出瘦来,就有人取笑道:

    “汉哥,你眼神可不好哇!”

    “是啊是啊,怪不得早上给我上药,涂的我浑身不得劲,怕是擦错了地方吧!”

    萧汉笑骂:“去去,吃你们的饭去!”

    遗玉陪着他们笑了一阵,低头塞了一块肉入口,将剩下那一块又夹给萧汉。

    萧汉看她一眼,没再和她让来让去,低头囫囵吞了那块肉,津津有味地嚼着。

    两人这边吃的正香,那头李泰将事务安排妥当,等不到遗玉回城主府,便派人来找。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单身的坠入爱河,果子发新文了,书名《万事如易》,亲们可以先收藏,等养肥。)

第三六八章 奖赏

    辽阳城的房舍和大唐有所不同,城主府的建筑都是低矮的房屋,李泰划分了住处安排几位将军留在府里,便于议事,其将领则是在附近寻找落脚之处,保证可以随传随到。

    遗玉一路上打量着这些房舍,跟在阿生后面进了一座院子,在一间离地两尺搭建的阁室里见着李泰。

    阿生赶了门口的两个守卫到别处,拉上了门封,自己站在外头守着。

    干净的屋子里摆有一张四四方方的食案,上头放着菜肴,冒着热气,一动未动的样子,旁边还搁有一壶酒,李泰看着她进来,平淡的神情中带着一些奇特的愉悦。

    见他在等自己吃饭,遗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还当你要和几位将军喝酒庆功,就在营里吃过了。”

    “不碍,屋里有热水,你先进去洗把脸。”李泰指了指旁边半开的内室,知道遗玉带着那副假眉毛不舒服。

    遗玉点点头,忍着心头莫名的雀跃感,进去除掉易容,洗了手脸,在屋角的行礼里找出她带来的唯一一件女装,犹豫了一下,换了上去,对着房里模糊的铜镜挽了发髻,别上一支细致的玉簪,留了一缕垂在颈侧,仔细照了没什么不妥,才走出去。

    换上了女装,遗玉顶着李泰分明有些炙热的目光,走到他身边。

    “来,陪我喝几杯。”

    李泰伸手,在遗玉走过来后,很自然地拉着她在他膝上坐下,一臂箍在她腰上。

    遗玉知道他这会儿心情好,就主动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去敬他。

    “恭喜殿下带兵攻克辽阳,我敬你,愿唐军今日起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李泰和她碰了碰杯子,却低下头,贴着她的面颊,去喝她手中那杯酒。

    遗玉乖顺地喂了他喝下自己那杯。

    李泰喝下这杯庆功酒,道:“辽阳城中的唛草,我已让人收缴,还有城后的唛草地,将来用作以敌制敌,只要避开雨天,堪有奇效,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遗玉放下酒杯,去握住李泰环在她腰上的左手,呵呵一笑,道:

    “便是我不立功,要什么你也从未拒过我,现在你说要给我奖赏,不是多此一举了么。”

    李泰手掌一翻,同她五指交握,道:

    “等这一仗过后,攻下高句丽,回京我便会造势,让父皇尽早传位与我,待我坐上皇位,就会下令彻查魁星楼,让你们兄妹团聚。”

    遗玉心口一热,这么多年过去,李泰却从没忘记过她这个心结,这叫她在感动之余,如何不对他心生爱意。

    喝下去的酒似是起了作用,她转过身去环抱住李泰的腰背,趴在他肩上,低声道:

    “我等了这么多年,还等不了这几日么,只是你这样涉险,却是我不愿见的,如果说你真要给我奖赏,不妨就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李泰轻拥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你说。”

    遗玉又搂紧了他一些,“不管这场仗,是胜是败,你都要正视这个结果,不要因胜而骄,更不要因败而馁,好吗?”

    李泰一听她开口,就有预感是有关他的事,听她说完,沉默了片刻,才将她的头抬起来,仿佛允诺一般轻吻在她额头上。

    “我答应你。”

    因为他不会输,只能赢。

    接连得胜,遗玉对这场战争的畏惧已经不如一开始,又得了李泰承诺,顿觉轻松不少,便转身坐好,又倒了一杯酒,捧到李泰嘴边喂他,娇声打趣道:

    “我都喂你喝了两杯,你是不是也要喂我?”

    话刚说完,李泰便捏着她下巴转过她的脑袋,贴上她嘴唇,将那口酒哺了过来,喂她喝下去后,还留恋地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舔了舔,分开后,欣赏着她瞬间转红的脸蛋,用那双漂亮的碧眼低声诱惑:

    “还要我喂你么?”

    “不要了。”遗玉热着脸撇过头,一边暗恨自己脸皮没他厚,一边为他刚才那个暧昧的亲吻而心跳不已。

    行军途中,身处在军营之内,他们这两个月来,除了躺在一张榻上睡觉,就没再有过更亲密的举止。

    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同心爱之人朝夕相处,有时难免会生出绮念,只是李泰这段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就连偶尔的亲吻都是点到即止,叫她那些想要同他亲近的念头,羞于启齿。

    这么想着,她便有些跑神,李泰唤了她两声,没听见她应,低头见她痴朦朦发呆的样子,目光顺着她光滑的下颔,移到她细长雪白的脖子上,积压了许久的情欲,一下便蹿到了心口,本想着要等到饭后,现在看来,明显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他放下箸子,抬手剥开她颈侧那缕柔软的头发,低头吻上去,蜻蜓点水一般,蜿蜒而上,来到她的耳畔,张口含住了她最为敏感的耳珠,察觉到她一瞬间的瑟缩,搂紧了她的腰肢不让她躲闪,勃发的象征就抵在她柔软的股间,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惹得他舌燥口干。

    遗玉正在胡思乱想,就被李泰突然抱住,缠绵细腻的亲吻明显带有某种预示,渐渐的,从身上某一处传来的热潮,让她羞耻地捏紧了手指,一面想要克制,一面却在沉沦。

    最终是敌不过心底那些羞人的念头,转过身去,两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手指抓紧他后背的衣裳,张嘴轻轻在他脖子咬了一下,小声喏道:

    “到里面去。”

    李泰得到她的回应,胸前微震,像是低笑了一声,下一刻便托着她的臀股将她腾空抱起来,走进屋内,路过烛台边上,挥袖拂面了灯光,厅里暗下,是警告了外面的人不许进来打扰。

    ***

    屋里并没有置榻,干净的床褥就铺在木质的地板上,遗玉被李泰放在柔软的褥子上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借着屋里一盏幽暗的纱灯,看着李泰解去外衫,露出线条流畅的上身,想要转头避开视线,却发现自己不能,着迷一样地望着他褪去衣裳,伏在她身上,一边有些急切地吮咬着她的嘴唇,一边摸索着去解她的腰带。

    大概是找不到地方,他有些不耐地扯了扯她的衣裳,一个用力,便将她身上不算厚实的丝帛扯落,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肌肤相触,遗玉不禁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抬手轻抚着李泰触手可及的眉眼,目中是一片痴恋。

    李泰被这样的目光触动,着实不能再忍,胡乱在她身上揉捏了几下,便将她软绵绵的双腿分开,不多温柔地挺身进去,瞬间穿来的快意让他喉头发紧,理智全被不尽的渴望所覆灭,听见她一声涩涩的轻吟,看着她朦胧起雾的眼睛,方迟了下动作,抓着她的手臂让他攀紧自己的肩膀,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便大力地抽动了起来。

    遗玉两三个月没经过房事,被他这样强势的占有,难免吃不消,抓了抓他汗湿的后背,轻声让他慢些,李泰却不听去,喘着气,将她又搂紧了一些。

    遗玉很快便迷失在他的热情中,无暇顾及他的孟浪,只能咬住嘴唇忍住呻吟声,以免会从这薄薄的墙壁穿出去,被人听到。

    纱灯里幽幽的烛光,映照着地铺上缠绵的两道身影,女子柔软的四肢同男人刚强的体魄交缠在一起,画面透着一些异乎寻常的美好,似也只有用情至深的男女,才会在欢爱时有这样的协调。

    ***

    一夜纵情的结果,是遗玉第二天早上没能起床。

    这几日大军在城中休养,李泰难得有了空闲,早晨出去了一趟,回来先是让人送了热水,把半睡半醒的遗玉叫起来洗了澡,没舍得再折腾她,洗干净后就又把人塞回被子里,出去端了饭菜到内室。

    遗玉实在是懒得起床,便拥着被子,撒娇地枕在他膝上看,非让他拿勺子喂食。

    李泰无视了这样做的不妥之处,反正是行军在外,也就由着她无赖,一口口喂了她吃,待她吃饱,才将剩下的打扫入腹。

    外头又下起小雨来,李泰把碗碟拿出去,让阿生收拾了,回到屋里,便开了窗子,抱着她坐在窗边看雨景,一边用手指梳理她湿润的头发,院中生有几棵老树,在朦朦的雨中,是有几分别致的景象。

    院外有他的亲信把守,并不怕有人闯进来看到。

    “不知道娘她们这会儿在扬州可好,我想念女儿了,”遗玉想起来小雨点,就觉得闷闷不乐,要不是被李泰半道上劫走,她也不用和宝贝女儿分开这么长时间,“你说等打完仗回去,小雨点会不会都把我这母妃忘记了。”

    李泰虽对她的杞人忧天不以为然,可还是认真回答了她:

    “大军的粮草还能维持三个月,不会让你们分开太久。”

    “三个月啊,唉。”遗玉轻叹一声,不知是为了这时日之长,还是为了粮草的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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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安市城

    那一场雨似是为唐军带来好运,大军在辽阳城中休整了三日,高句丽的援军在夜晚抵达,趁夜突袭了辽阳城,却被早有防备的李泰趁机剿灭。

    驻留在城内城外的四万唐军左右埋伏,将五万援军打的连连退败,最后逃走了两万人马,放弃了反攻辽阳城打算。

    在李世绩的建议下,李泰趁胜追击,借唛草之利,唐军士气大增,势如劈竹,锐不可当,接连攻下白岩、盖牟两城,直逼虏人要塞。

    此时已经是六月半,夏末天气最热的时候,为了养精蓄锐,李泰命李世绩大军在盖牟城休整,等待张亮、李道宗等将率兵来前来会合,集结兵力,直破高句丽国最后一道防备线——安市城。

    然而,比援军先来到的,却是朝廷发来的快报——皇上派长孙无忌帅五万大军,前来支援,令太子凡事勿躁,切听取赵公之言。

    在临时改建的议事厅中,李泰从信使接过这份手诏,看着上头鲜红的张印,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关节突起。

    下面响起窃窃私语声,众人议论纷纷,都在心里揣测皇上的意图,在太子正盛的风头上,派了同太子不和的长孙国舅带兵来支援,还叮嘱太子多听他意见,这是个什么意思?

    当遗玉从李泰手中看到这份手诏时,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不过她更直接地对李泰问出了口:

    “很明显的,皇上是在分你的兵权,可是他在这关头上派了长孙无忌来,就不怕到时候军心乱了,影响到接下来这一仗吗?”

    只要攻破了安市城,高句丽王国就是一只羔羊,任人宰割,由此可见这一仗的重要性。

    李泰摇摇头,他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他能肯定父皇决心要灭掉高句丽国,可是现在派了长孙无忌带兵来分自己的兵权,利弊相抵,实是多此一举。

    虽自从四年前大病一场过后,父皇已不如往昔英明,但也不会糊涂到这份上。

    “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遗玉心烦地将那份诏文丢在了桌上。

    李泰靠近桌边,将卷起的地图打开,在上头找到标注过的盖牟城和安市城的位置,手指点着上头,慢慢分析道:

    “从这里到安市需要四天路程,张亮和李道宗最迟后天会带兵前来同我会合,他们的粮草所剩无多,兵马约有十万,日前攻下辽阳、白岩、盖牟三城,获粮草三十余万石,可供他们吃上三个月,长孙无忌带来的五万兵马已经到了这里,至少等上半个月,集二十万兵马。昨日探报回来,安市城只有六万兵马驻守,高句丽定会加派援军,若不能在一个月内将该城攻下,胜算将减三成,虏人援军来后,若两月不能攻城,那时深秋,草枯水冻、粮草不济——”

    唐朝大军也可以班师回朝了,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遗玉清楚李泰断掉的末句是什么,长孙无忌的来到,表面上看,是给一举攻克安市城增加了筹码,然而粮草的限制,却让每一日都变得极为重要,多等上长孙无忌一日,十五万大军就是将近一万粮草的负担。

    相比较起来,长孙无忌那五万兵马带来的效用,便十足是鸡肋了。

    “你打算如何是好?”遗玉发愁。

    李泰手指又在地图朱砂标识的安市城上重重叩了一下,沉声道:

    “不等他,待张亮和李道宗大军一到,便先围攻安市。”

    他们要应付的不只是守军,还有近在途中的大量援军,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

    ***

    张亮和李道宗在第二天傍晚时候带着十万兵马来到了盖牟城,三路大军会合,李泰当即便招了诸多将领到营中议事。

    遗玉听说卢俊就在张亮麾下,便忍不住想要瞅瞅他,要知道兄妹两个有将近半年没见着了,奈何她现在身份敏感,不易暴露,最终作罢,歇了偷偷去瞅上卢俊一眼的打算,让阿生到议事厅去打探消息,再回来禀报她。

    “二公子两为先锋,在军中勇猛无二,先后助张将军攻克两座城池,据说二公子这几场仗中,斩获敌人首级近千,被人冠了个‘千人斩’的煞号,属下看,等大军凯旋回朝,二公子资历足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那他身体如何,有没有受过重伤?”

    “属下刚才在议事厅里见到二公子,看他身体还好,并无何处不妥。”

    “那就好。”比起什么加官进爵的,保住一条命才是最重要,遗玉对卢俊放了心,想起中午同李泰商量过的事,便对阿生道:

    “我这是要到伤兵营找萧大夫,你要同我一去吗?”

    “属下陪您。”

    阿生现在的职责,几乎完全变成了遗玉的跟班,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就算是有再重要的事,也都谨记着李泰的吩咐,不会让她一个人落单。

    现在三军会合,兵营中虽重重防卫,但难免鱼龙混杂,搅有叵测之人。

    ***

    这几个月来,李世绩大军的伤兵营里,是没人不知道太子爷身边有个小胖子异士,特喜欢来他们西营帮忙,大家混的熟了,渐渐也敢跟这太子爷身边的人物开玩笑。

    遗玉一走进伤兵营,就有人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哟,小胖哥来了。”

    “小胖哥,今天晚上怎么没来同我们一起开伙啊?”

    “饿的早就先吃了,萧大哥呢,我找他商量点事,”遗玉一脸和气地同这群缺胳膊断腿的战士们点头问好,打听到萧汉在哪里,便带着阿生过去找人。

    萧汉正窝在一座凉棚下头,对照遗玉昨日给他的一张药草改进的方子,埋头配药,听见守在外头的士兵喊了一声通报,头也不回地冲遗玉摆摆手,道:

    “你先随便坐,我忙完这点儿再同你说。”

    “你先别忙,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这药草待会儿再配也不迟。”遗玉就在凉棚里挑了一张长凳坐下,示意阿生将凉棚周围的人都驱赶到了别处。

    萧汉不情不愿地停下捣药的动作,将方子用一块鹅卵石压好,扭头疑惑道:

    “什么要紧事?”

    遗玉见四处安静了,才问道:“从辽阳城收来的唛草还有多少?”

    萧汉面露可惜,“用的差不多了,最多再能撑上一场仗。”

    遗玉承认萧汉人品,就通过李泰,将调配唛草汁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萧汉去做,故而那些唛草的剩余,就连看守的都不如萧汉一个人清楚。

    遗玉估摸了数量,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放低了声音:

    “萧大哥,太子殿下命我来吩咐你,明天你上午去配两缸唛草汁,将剩下的唛草都用掉,一缸就按照原先的分量放唛草,一缸用颜色相近的黄连汁替代,真的听令发放,假的留作备用,只要让将士们信那是唛草汁,关键时候还可鼓气一战。”

    萧汉听着遗玉把话说完,脸色从不解到惊讶,最后停留在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上,也凑了些上前,小声道:

    “这不是坑人么!”

    “这怎么能叫坑人呢?”遗玉一脸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方腰牌丢给萧汉,“你干是不干,不干就是违抗军令,我现在就让人把你给抓起来,吊到外头树上。”

    萧汉呲牙接下那块腰牌,辨识过后,当即就摆出一张严肃无比的面孔,“大督军的命令,我岂敢不从。”

    遗玉点点头,站起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腰牌,“那我走了,你务必把这件事办好,事成后我向太子殿下给你讨赏,往后让你在宫里做个太医,后半生过安稳日子。”

    萧汉摆手,敬谢不敏,“免了,我乃粗人一个,就是懂得两手医术,到了宫中,还不知怎么束手束脚不得劲。”

    “那就赏你些金银,让你回去好吃大鱼大肉。”

    “哈哈,这还差不离。”

    遗玉一走,萧汉便又垮下脸来,抓着下巴上新生出的胡子郁闷道:

    “要我做这缺德事,唉。”

    ***

    张亮李道宗带来的十万大军,在盖牟城休整了一日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启程上路,前往安市城。

    李泰派了卢俊带着八千精兵先行,前方开路,剿杀埋伏在路上的虏人兵马。

    四天过后,气势汹汹的唐军直接围困安市城,十万兵马排布三里。

    安市城地理位置特殊,悬于土崖之上,易守难攻,并且据说高句丽人最强大的守城军队,就是聚集在此。

    抵达当日,唐军就在安市城门前叫阵。

    安市城建在土坡之上,离地将有三层楼高,站在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一看到唐军来人,便大声辱骂,却不应战,亦将城门紧闭。

    临近城下的唐军大怒,然而安市城有道天然屏障的保护,一道高达三层楼的土坡难以逾越,人尚且不易攀爬,更别论将攻城器械运送上去。

    李泰早就听说过这座城市的格局,亲眼所见,才知这场攻坚战之不易,便命大军先在城外三里处安营,召集了众将重新商讨攻城策略。

第三七零章 是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李泰和几名大将密议过后,当天晚上就命全军上下炊火做饭,入帐休息,一夜过后,饱足睡满的唐军一扫旅途疲惫,重振士气。

    第二天早晨,李泰派人到安市城下的土坡上叫阵,八百精兵同声一气,不理城上高句丽人的谩骂,只有反复重复两句虏语——

    “懦夫!”

    “可敢出城一战!”

    虏人在城上观望,被这声势滔天的骂声盖过去,气的不能行,却还是没有出城迎敌。

    第三天早晨,李泰派一百重弓手,爬上土坡半腰,将百支系有书信的羽箭从城墙射入安市城中。

    这些是昨日营中几名谋士连夜抄写出来的讨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高句丽人若不投降,等唐军攻克安市城后,定会将城中百姓全部坑埋,不留一个活口。

    遭此威胁,可想而知接到这些声明书的高句丽人会气成什么样子,但即便这样,他们依旧没有派兵出城迎敌。

    这种避而不战的状况,一直维持到了第三天晚上,月上中天时候,正在好眠中的唐军营地,迎来了一群乌云般悄悄逼近的黑影——

    安市城守备军夜袭离安市城最近的李世绩大军营地。

    ***

    遗玉看着桌上的蜡烛晃了晃,询问正坐在床上擦拭着一把长剑的李泰:

    “你说安市会派多少人来夜袭?”

    对于李泰对人心的掌握,遗玉有种盲目的信任,他说高句丽人今晚会夜袭,那必是会来。

    “五千,至多不过八千。”

    遗玉道:“若能把这群人全部留下,那城中还有五万多人,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出来,死等援军怎么办?”

    李泰将长剑插入鞘中,“铮”地一声锐响,“无妨,先让他们多几日安生。”

    遗玉有听没懂,虽跟在李泰身边行军这么多时日,可在军事上的敏感程度,并没有所提高,只知道李泰有他自己的打算。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骚动声,不多久就听见阿生在帐外禀报:

    “主子,安市城派兵夜袭。”

    遗玉站起身,走到李泰身边坐下,高句丽人果然来夜袭了,唐军早有防备,此番必是瓮中捉鳖。

    半个时辰都不到,这场夜袭便结束了,消息从李世绩那里传到了帅营中:

    “启禀大督军,安市城派来八千兵马夜袭,已在前营被伏诛,从俘虏口中探得,安市城中还有五万兵马,正有大量援军在来途中。”

    李泰沉声命道:“阿生,传我令去给李世绩和李道宗,让他们即刻整兵!”

    “是!”

    遗玉不明所以,转头用目光询问李泰。

    “高句丽南北两部首领手中握有重兵,不下二十万之数,我军中只有十五万兵马,不先派人将其狙于途中,待他们抵达安市,两军会合,我军危矣。安阳城东南八里之外有一处高地,我欲派兵埋伏于此,用一千虏人首级引援军入峡谷,介时四面夹击,将其虏获。”

    遗玉听说李泰要用敌军尸首去引兵,脸上只是闪过了一些不自在,想到会有那么多战败的异族被斩首用作诱饵,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她一遍遍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面对敌人就不能心软。

    “你打算派多少人去?”

    “四万。”

    “只派四万?”对方可有二十万兵马啊!

    李泰摇头,“占地势之利,毒草之便,四万足够,况且,”他将手中长剑紧握了一下,俊美的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迫人:

    “我会亲自带兵前往。”

    “什么?”遗玉瞪着李泰,试图从他脸上寻出开玩笑的迹象。

    四万兵马对上二十万,她已经觉得悬了,这样危险的一战,李泰还要亲自带兵,这不是开玩笑吗!

    李泰看着她慌张的脸色,将佩剑放在身后,伸手去将她揽到胸前,摸了摸她披散的头发,低声道:

    “这一仗我有十足把握。”

    这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情,遗玉嘴里发苦,知道李泰是在安抚他,想要劝他派别人带兵,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能搂紧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借此传达自己的担忧和害怕。

    “别怕,我会平安回来。”

    ***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李泰便同张亮和李道宗两名行军大总管带着四万大军,还有一千颗虏人首级赶往安市城东南方向,李世绩则被命留守在安市城外坐镇。

    遗玉担心着李泰的安危,就没心情往伤兵营去了,一整日都待在帐中,睡睡醒醒。

    就这么又过去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床,就听阿生禀报了一则让她大皱眉头的消息——长孙无忌带着五万援兵抵达,正在召集留守城外的将士们议事。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长孙无忌比李泰预计的要早到了五天,一来就急匆匆地召集将士们议事。遗玉从最坏的角度出发考虑,他是想要趁着李泰带兵在前方力敌援军的时候独揽兵权。

    “您别急,属下已让人前去打探了,差不多他们该谈完,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报。”

    遗玉点点头,翻了本书坐在桌边打发时间,一盏茶后,帐外就有人传报,阿生出去听取,进来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遗玉一瞧就知道是有了麻烦,急忙合上书问道:

    “长孙无忌召集他们议了什么?”

    “长孙大人要李大将军整兵,明天早上带五万兵马绕到从东面攻城。”

    遗玉气急,“太子刚刚带人去阻截虏人援军,他不等太子回来,在这个时候攻城,倘若太子未能压制援军,退回西北,他难道不打算支援吗,还是他以为自己能两头兼顾,以十五万兵力力敌对方二十万兵力加上城中那五万守备军!”

    她真没想到长孙无忌会做出这么不厚道的事!

    说白了,长孙无忌完全没考虑过前去拦截高句丽援军的四万将士的安全!这就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趁着李泰将大部队拦截在路上的时候,同兵力相对薄弱的安市城作战,真是好大的便宜!

    “那李世绩听他的了吗?”遗玉又问。

    “李大将军原本是反对现在攻城的,可是在长孙大人的劝说下,还是松了口,已经传令下去,让各军整备了。”

    遗玉一口气又提上来:“李世绩耳根子有这么软吗?劝他几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谁是大帅,军令在谁手上,他这是要罔顾太子的军令吗?”

    说着,她便将书本摔倒了桌上,去褥子下取出李泰临走前交给她的那块军令,黑着脸准备出去找李世绩质问。

    “您别冲动,李大将军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阿生急忙拦在门口不叫她出去。

    遗玉狠刮他一眼,“有什么原因,多等半个月都不行!”

    阿生一咬牙,低头恨声道:

    “因北方灾旱,长孙大人带来的五万大军没能在路上收获粮草,现在只能靠着营中剩下的军粮养活,算上主子走前带走的四万粮草,二十万大军,最多只能在这里待上三十天。”

    遗玉愣住,半晌才咬起了牙,愤愤骂了一声:

    “该死!”

    ***

    遗玉最终没有去找李世绩算账,她知道李泰对这场战争看的多重,更清楚假若是李泰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像李世绩一样同意尽快对安市城动兵。

    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祈求李泰能够成功将二十万援军阻拦在峡谷之中,平安归来。

    就在这样的担忧中,唐军展开了对安市城的攻击,遗玉每天都能从阿生口中听闻第一手的战报。

    接连三日,唐军的进攻都以失败告终,安市城的地理优势实在是太难打破,不管是投石,还是弓箭,都无法翻越那座土坡。

    第四天下午,遗玉正在听阿生禀报时候,帅营中却突然来了人,直接说要见她:

    “长孙大人昨夜病了,我们将军听闻大督军营中有一位神医在,故而特来相请。”

    遗玉站在帐中,听着外头的人与阿生说话,顿时是被气乐了。

    不带粮草,一来就生病,他这到底是来援助,还是来添乱的?

    阿生不用询问里面的遗玉,就直接婉拒了:“唐小哥只是太子身边一名异士,医术并没有军中谣传的那样了得,营中大夫不少,还是请长孙大人另外找人吧。”

    那人又在门边纠缠了一会儿,见阿生实在不松口,才悻悻离开了。

    遗玉原本以为这事了了,没想到了晚上,李世绩竟然亲自找了过来。

    这回阿生不好拦在门口不让他见,遗玉不得已出面相迎。

    “这位便是在辽阳城一役中寻出克制唛草的小兄弟吧,在下这里先替诸多将士谢过你,”李世绩人在中年,比寻常武将为人要圆滑一些,上来便对遗玉客客气气的,并未因为她的貌不惊人就轻慢。

    遗玉猜到他也是为长孙无忌而来,想要给个笑脸都难拿出来,只好表面客套道:

    “将军客气了,我不过是凑巧发现了猫腻,并非是多大本事。”

    “小兄弟就别再谦虚了,大督军身边的人又怎可能是等闲之辈,”李世绩先是恭维了她几句,不等她再推回来,便直奔了主题:

    “我这趟来,还是想请小兄弟过去给长孙大人诊治诊治,要是普通的小毛病,那也劳烦不到你,可是长孙大人的情况现在的确不好,说句不当讲的,万一他在这里病故,传到长安城,皇上一定会怪罪我等,到那时太子怕也不能免责。”

第三七一章 暗箭能躲明枪未防

    面对李世绩的劝说,遗玉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面露难色地揖手道:

    “将军高抬小的了,长孙大人果真病的这样厉害,那小的就更不敢去了,若是侥幸救治了长孙大人,那算是小的福气,可若是大人在小的手里有个差池,那不是叫人怀疑到我们太子殿下头上吗,小人是太子殿下的部下,不识大体,但忠心护主还是懂的,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恕小的无能为力。”

    李世绩没想这小大夫会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尴尬之余,又没法否认对方的言辞,毕竟长孙国舅同太子爷的关系确是不好,真让长孙国舅被太子的人治出个三长两短,那两边人岂不都要怨恨自己。

    罢了,得罪一边也比得罪两边要好。

    李世绩这么一想,便放弃了当说客,敷衍了遗玉几句,便回去向长孙无忌那边的人回话了。

    他们一走,遗玉便将阿生叫到帐中,一脸思索地在他面前来回走动,阿生见她神色严肃,就试探问道:

    “您可是觉出什么不对?”

    遗玉停下步子,皱着眉对他道:

    “长孙无忌这病来的太巧,我想他是对我的身份起了怀疑,我避不见他,定会自曝古怪,更惹他疑心。”

    阿生“啊”了一声,不解道:“那您刚才还推拒了李将军?”

    遗玉摇头,“长孙无忌老奸巨猾,我没信心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换而言之,去与不去,都会惹他怀疑,既是这样,还是不去为妙,他怀疑就让他怀疑吧,反正我现在身在帅营,只要不露面,他抓不到我现行,也没办法拿我做文章。”

    阿生听罢她分析,放了心,转又去安慰她:“您也别太担心,女子从军之事,我朝并不鲜见,虽您身份敏感了些,然您在伤兵营劳务这几个月,又在辽阳城一役中出了大力,真被人曝了身份,也没人能奈何您。”

    “唉,我倒不是怕别的,只是长孙无忌这一行多有不测,他这样试探我,绝对是另有所图,还是早生防备为妙。”

    阿生点点头,“那您这些天就待在帐中,不要外出了。”

    “也好,你在帅营附近加派些人手,免得有心怀不轨者混进来。”

    “是。”

    长孙无忌这一试探,倒是让遗玉起了防备,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她防得了这暗箭,却没能躲得住明枪。

    ***

    副将孙协匆匆进了营地,长孙无忌帐前守着几名属将,见他回来,纷纷围上:

    “怎么样,请来了吗,那大夫呢?”

    孙协摇摇头,无奈道:“那人怕事,不愿来。”

    几个人立马虎起脸,“什么,他敢不来?让人去请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就是太子带来的一条狗,也跟咱们拿起乔来了,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他担得起责吗!”

    “好了,你们别在这里吵闹,当心扰了大人清静,该干嘛都干嘛去,我进去看看大人。”孙协随口驱赶了这群人,掀了帘子入帐。

    屋里飘散着一股药味,卧榻上侧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像是睡着一样,孙协轻手轻脚地挨了过去,行了礼,蹲身道:

    “大人,李将军亲自去请,他也不来。”

    闻言,那如同睡着的人竟是出了声,“你把原话学一遍。”

    同李世绩一道去请遗玉的孙协就把两人对话如此这般学了个明白,最后问道:

    “大人,依您看,这个唐大夫,到底是不是太子妃?”

    榻上的人没有回话,孙协似是有些着急,挨到榻边,压低了声音道:

    “大人,您可要为自己想好啊,难得皇上听了您劝,已有改立九皇子为东宫的意象,要是让太子打赢这一仗回了京城,到时谁都再难动摇他的地位,等他登基后,肯定第一个拿您开刀,谁人都知太子将太子妃看的极重,若她有个差池,想必太子将无心应战。”

    榻上的人动了动,一阵衣物窸窣声,慢慢转过了身,露出正面,确是长孙无忌那张颧骨高高,瘦长的脸,他面色缺血,老态毕露,然而目光却是一派平静,不见波澜。

    “灭高句丽,是皇上毕生所愿,为人臣者,当以尽忠为先,志聊,你刚才是在劝老夫置皇命于不顾吗?”

    听完长孙无忌最后一问,孙协当即跪下,一头冷汗冒了出来:

    “属下不敢!是属下失言,请大人罪责。”

    长孙无忌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道:“起来吧,以后言辞且需三思,老夫刚才不是在怪你,只是凡事都有轻重,不可本末倒置,你去吧。”

    孙协受教地点点头,站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又被长孙无忌叫住:

    “找人去打探打探,这些时日那位唐大夫在军中都做过什么。”

    孙协两眼一亮,忙低头领命,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

    此时离李世绩来请遗玉去给长孙无忌诊病过去两天,攻城事宜,依旧毫无进展,唐军绞尽脑汁,什么法子都使了,也没能越过那座土坡,叩开安市城的大门。

    这天一大早,唐军依旧派了几对人马到安市城去叫阵,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安市城的守备军竟然有了回应。

    当遗玉听到阿生汇报,说是安市城的城主杨万春同唐军约战,明日上午各派兵三千,在城外东南的半坡上交兵,李世绩答应了。

    遗玉对排兵布阵只知皮毛,听过阿生分析,才知道高句丽人这一步的银线,半坡之上,守备军在上,唐军在下,本就不利,且双方交兵,虽各派三千,但守备军背后就是城墙,若有败象,城墙上又可排布远程军掩护守备军撤退,胜负是在三七之间徘徊。

    “李将军想来无法,错过这机会,又不知等到何时,连日未能交锋,我军士气已见低落,现安市约战,若不应战,必当影响士气,不利日后攻城。”阿生道。

    遗玉对攻城事宜的关心,明显不如对带兵前去拦截高句丽援军的李泰,听过且过。

    却不想到了第二天傍晚,会有一群士兵愤然突然闯入帅营,持了长孙无忌的军令,口称大都督营中的唐大夫耽误军机,要捉拿她到大帐前去问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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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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