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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八七章 母女团聚

    贞观十九年九月,唐军攻下高句丽王都,俘宝藏王,渊盖苏文战败,于战后逃脱,不知去向,高句丽灭,自此,唐朝对高句丽长达十一个月的讨伐之战,在李泰的率领下,以胜利告终。

    被战火波及的百济新罗等国闻讯后,无不惊怕忌惮,纷纷派遣使者入唐示好。

    捷报在半个月后传到长安城,振奋朝野,李世民当即传下八百里急报,驿卒连夜奔腾,赶赴定州,诏李泰率大军归朝获封。

    至于一个月前传到京城中,有关长孙无忌通敌,谋害太子一事,则被宫中压下未提,知情者无几。

    ***

    长安吴王府

    打从安市城被攻下的消息传回来后,李恪半个月都未曾好眠。

    半夜,他又从梦中惊醒,听到门外传话声,立刻披着衣裳坐起来,招了人入内。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启禀王爷,刚从定州传来暗报,太子在安市捕获一名女奸细,指认了长孙无忌同安市城主杨万春暗通曲款,谋害太子性命,因无详证,太子将长孙无忌扣押,随大军一同押送回京,待查明实情。”

    “长孙无忌?”李恪目光闪烁,带着一丝丝侥幸和窃喜,站起来来回在屋里踱步。

    “王爷,这女奸细应该是沈姑娘了,想必是沈姑娘被抓以后,为维护王爷,所以才指认了长孙无忌,王爷,沈姑娘对您真是忠心耿耿。”

    “曼云...”李恪低喃一声,又问道:

    “杨万春呢,他就没有供出本王?”

    “据说杨城主对太子不敬,同样被关押起来,其余并未有报。王爷,这一战过后,太子根基已固,恐怕再难动摇啊。”

    李恪神色变幻,猜忌和惊疑重回到脸上,他停下来,对那亲信挥手:

    “下去。”

    “是。”

    李恪退回床边坐下,维持着一个姿势,一直坐到了天亮,外面响起了送晨茶的敲门声,他才仿佛决定了什么,抹了一把脸,走到窗边,用力将两扇大窗拉开。

    ***

    十一月初五,东征高句丽的大军班师回朝。

    太宗身体抱恙,命房玄龄、李孝恭前去接风,京中一半以上的权臣天不亮便在延兴门外等候。

    时至正午,才见前方旌旗挥动,兵车马影。

    遗玉在一小队兵马的护送下,绕道走了南门,先回芙蓉园等候李泰。

    这一仗,她随军将有八个月,从安市城离开后,她怀着身孕,和李泰同寝同出,难免为人察觉,因她肚子里这一胎是在战时怀上的,早晚都要露馅,两个人到了定州,就没再遮掩。

    风声传出去,起初在军中引起了一小阵风波,毕竟太子身边突然冒出来个女人,让人想不瞎猜都不行。

    李泰在各种流言传出来之前,大大方方地在一次议事时,带着遗玉露了面,至于她是什么时候跟到军中的,只字不提。

    总归是打了胜仗,李泰在军中已是一言独大,没人会闲着没事去追究这个,更何况,太子妃怀这一胎,若是生下是个男孩儿,便是东宫嫡长,尊贵不需多言,意义非同小可,谁会不开眼去挑刺。

    遗玉一回到芙蓉园,先是派了人去将军府打听卢氏他们是否回来。

    一个多月前,他们从定州启程返京之前,李泰就让银霄到扬州去送信,命孙典护送卢氏她们回京。

    “启禀太子妃,属下到将军府去过,老夫人和小郡主还没回到京城。”

    “派个人去支应着,一有消息就回传。”

    “是,属下告退。”

    遗玉向来都把芙蓉园当成她另一个家,比起皇宫内闱,住在这里明显要更自在。

    李泰要去宫中复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遗玉就没等他,用过午膳,便在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服侍的都是她早年从魏王府挑出来的丫鬟,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躺在水池里,一群丫鬟个个提心吊着胆,瞻前顾后,围在池边,就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她们都要掉脑袋。

    “主子,水凉吗,要不要再把地火烧旺一些?”

    “不用了。”遗玉闭着眼睛,一手游在水中,轻轻抚摸着六个月大的圆肚皮。

    比起怀小雨点时的省心省力,这一胎可是把她折腾的够呛,整整两个月下来,她都没能完整吃上一顿饭,半夜睡睡醒醒,脾气时好时坏,动不动就想掉眼泪,结果她倒是长胖了,害的李泰跟着她瘦了一圈。

    拿沈剑堂的话说,遗玉肚子这孩子生来就是去折磨李泰的。

    回忆起来李泰这些日子吃的苦头,遗玉倚着池缘痴痴发笑,听见丫鬟们行礼声音,扭了头,见李泰从屏风处绕进来,讶道:

    “这就回来了?”

    李泰摆手让侍女们都退下,撩了袍角在水池边的短榻上坐下,同她说话:

    “父皇抱恙,诸事明日早朝再议。”

    “没见到皇上?”

    李泰摇头。

    “每次你出征回来,皇上都在卧病,这也真够巧的。”遗玉调侃。

    李泰伸手在池中掬了一把,“水凉了,我抱你回房。”

    遗玉笑着摇摇头,扯过池边散落的丝巾把还在滴水的头发绾起,把碎发挂到耳后,趴在水池边,一脸嫌弃地对着李泰挥手道:

    “你衣裳都没换,我刚洗干净,才不要被你又沾上一身尘,脏死了,去去,离我远点儿。”

    闻言,李泰直接解了外袍随手丢到地上,挽起袖口到臂弯,露出结实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弯腰把遗玉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遗玉惊呼一声,一被他放在榻上,就嗖地蜷起腿来,一手护着胸口,一手去抓换洗的丝衣,又气又笑地瞪着半身浸湿的李泰,佯怒道:

    “你这人,真不识逗。”

    李泰扯了靠背上搭的毯子抖开,将她裹住,小心避开她肚子,打横把人抱起来,垂下眼睛蔑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惯纵,低斥道:

    “没大没小。”

    遗玉怕掉下来,只好伸出一双藕臂,环住他脖子,仰起头讨好地在他下巴上啄了啄,笑眯眯地软声道:

    “殿下息怒。”

    李泰脚步顿了顿,收紧了手臂,才又抱着这磨人精离开浴室。

    ***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李泰起了个大早进宫,没有吵醒酣眠的遗玉。

    遗玉睡的正香,忽然胸口一沉,鼻尖儿钻进来一股奶香,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那梦里不知响起过几回的糯甜嗓音:

    “母妃、母妃。”

    遗玉一下惊醒过来,睁眼看着埋在她胸前的小脑袋,张开手臂就把这小人儿搂住了,低头亲着那细小可爱的发璇,眼睛里发酸,口中哽声应道:

    “嗯,嗯,母妃在呢,小雨点,我的小雨点,母妃想坏你了。”

    遗玉怀孕这期间,有时还会担心这大半年过去,女儿把她给忘记了,而今来看,纯属是她多想了。

    卢氏跟着丫鬟走到门口,看见便是这娘俩抱头啼哭的画面,瞅着遗玉被子底下鼓起的那一团大肚子,赶紧上前把她俩分开。

    “好了好了,见面就哭,像什么样子,她还小,你也才五岁吗?”

    遗玉不好意思地抹抹眼泪,被卢氏扶着坐起来,口中叫着“娘”,又要伸手去抱。

    卢氏不防,被她抱了个满怀,听她叫唤,也是差点落下泪来,小雨点跪在床上,小脸上还滴啦着泪珠子,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竟是吸吸鼻子,不哭了。

    卢氏好哄了几句,才叫遗玉松开她,把小雨点鞋子脱下来,解开她的斗篷,让她坐在床上,跟在后头的平彤很有眼色地搬了一张圆凳放在床边,让她坐下。

    遗玉捉着小雨点的手揉了好一阵,捏捏她小脸,亲了几亲,看小家伙害羞地缩起脖子,才去同卢氏说正话:

    “娘,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不提前派个人来送信,我好叫人去接。”

    “又不是头一天回长安,接什么接,”卢氏说着话,突然就板起脸来,“你也真是的,那天不声不响就跑了,早上起来听平彤说你不见了,娘差点吓晕过去。”

    遗玉干笑两声,没把李泰给供出来。

    卢氏训了她几句,念及她怀着身孕,到底没真凶她,伸手摸了摸她露出来的肚皮,问道:

    “大夫怎么说,这一胎稳吗?”

    “嗯,在定州养了些时日,很稳当,”有萧蜓这个妇科圣手照顾,想不稳都难,“就是这孩子爱折腾人,闹的很,害我三天两头吃不下饭。”

    “该,”卢氏哼道,“谁叫你带着他乱跑,不让你吃点苦头能行吗。”

    “我要是不乱跑,还没他呢。”遗玉小声嘀咕,又换来卢氏一瞪,小雨点刚刚发现她的肚子,好奇地凑上来,抬起小手,想要摸摸,又迟迟不敢落下。

    遗玉见状,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搂了她,温声道:

    “小雨点以前不是说过想要个弟弟吗,母妃生个弟弟陪你玩,好不好?”

    小雨点显然是在路上听过卢氏教导,听了遗玉的话,并没露出茫然之色,而是一本正经地点头,盯着遗玉的肚子,乖声道:

    “生弟弟,弟弟好。”

    卢氏看她娘俩有模有样地商量,忍不住对遗玉道:“你心放宽些,别强求自己,就是个女儿,这往后日子还长呢。”

    遗玉点着头,心中暗笑,没能对卢氏说她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解释起来,又要牵扯上一代的恩怨,韩厉想必知道的不比她少,他都没说,她更不会去多嘴,红庄那些事,还是不提为好。

第三八八章 长孙家的危机

    早朝

    伴随着东征大军昨日凯旋归京,今天的朝堂显得别往日要拥挤,气氛也更隆重一些。

    皇上还没到,大殿上的官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寒暄,而是在列位中寻找里自己最近的,这次东征立功回来的将领,提前道贺,恭维声在太极殿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

    在这样平和的表象之下,不知有几双眼睛还能看的清。

    人声忽低,众臣侧目转望向门口光亮处,待见一道颀长人影,随霞而来,不由噤声,纷纷揖礼。

    李泰入殿,衣紫霞裾,头挽远游冠,从朱毯上经过,一直走到左列文武百官之首站定,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来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和审视,抬头看了一眼玉阶上镶有鎏金铜叶的金龙宝椅,又垂下眼去。

    周遭有人正待攀谈,就听得宦官一声锐报,一袭赭黄雍袍辗出玉帘,步履施施,皇上驾到。

    殿上肃静,下一刻随声高唤,众臣齐身叩拜,响彻梁栋,传出殿外。

    “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犹有五十之年的君王坐在龙椅上,眉稀鬓白,已见老态,沉淀着沧桑的眼睛,少了意气风发时的如火如炬,有些浑浊的颜色,却依旧不减威严,须下上扬的嘴角,显露了愉色。

    接下来,正如众人心中所期想,李世民在一番大赞之后,大封了此次东征高句丽的将士,加官进爵,论功行赏。

    一道道事先拟好的旨谕在内侍官的朗读下,流传在殿堂上,惹得几家欢喜,又有几家眼红。

    足用去小半个时辰表彰,太阳渐渐升高,出列跪在走道上谢恩的人影一个换下一个,直到最后一份封赏下去,众臣归位,李世民才亲口褒奖了这次征讨的最大功臣:

    “皇儿,你果然不负朕望,赤坎谷和安市一战,大杀了诸外蛮夷的嚣张之气,我大唐威严,岂是那些咫尺小国可触犯的,这一仗你劳苦功高,朕甚不知该如何赏你,这样吧,你有何要求,尽管提来。”

    闻这豪爽之言,朝堂上一阵静谧,重臣各自揣摩着皇上这番话的含义,想到微妙处,有人忍不住吞咽了唾沫,更有几人手心冒出汗来。

    在一片稍显诡异的气氛中,李泰侧步出列,行礼,道:

    “回禀父皇,儿臣别无所求——”

    一句别无所求,还未有让人松口气,李泰紧接下来的话,便使得满朝哗然:

    “只请父皇彻查此次东征,交河道大总管长孙无忌懈怠渎职,私通敌人,加害儿臣性命一事。”

    李世民脸上笑容快速褪去,盯着殿下那紫袍金冠的人影,将文武百官颜色尽收眼底。

    就在李泰话音落下不久,列位中,便接连有人出道,随声跪拜:

    “启禀皇上,臣参上,长孙无忌带五万大军缓至,未携粮草,延误军机。”

    “臣参上,长孙无忌滥用职权,在大战之际,派兵动土,怠慢攻城。”

    “臣参上,长孙无忌...“

    “臣参上......”

    ......

    李泰身后,很快便站满了人影,这当中有原本就同长孙无忌不睦者,亦有与其无恶者,此时却同声站出来指责他,场面有些失控。

    长孙无忌缺席早朝,昨日又没出现在回京的大军中,不少人都已嗅到了这当中的诡怪,然而就在刚才,众臣才知详情。

    诸如李孝恭、尉迟敬德这等老臣,都不免露出讶色,再看向李泰的目光,不禁泄露一丝惊诧。

    李世民一一扫过阶下这群人,又把难辨喜怒的目光落回到李泰身上,在众臣的忐忑中,沉声开口:

    “房卿何在。”

    房乔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躬身走了出来:

    “臣在。”

    “事关长孙无忌谋害太子一事,就交由你查办。”

    “...臣领旨。”房乔犹豫一瞬,俯首接下这桩苦差。

    “皇儿,你可满意?”

    “父皇圣明。”李泰拜倒。

    “皇上圣明。”朝中响起一半人声。

    李世民目光忽闪,摩擦着扶手上的龙头,口气一变:

    “初九是你生辰,朕在宫中行宴,权当为你贺功,百官介时早到——退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拂袖,李世民起身,步入玉帘后。

    ***

    长孙无忌涉嫌在大军东征时私通敌军,谋害太子性命一事,在早朝结束后,短短半日,就在半座长安城传开。

    正沉浸在战胜后的喜悦当中的长安城,因此开始变得浮躁不安,有人将这当成是长孙一门要倒的前兆,也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不以为长孙无忌会束手待毙。

    但不管怎样,这些朝堂野外的阴谋诡计,现在都同正在专心养胎的遗玉没有关系。

    “皇上要在宫里为你办宴?那我们不是就要回宫去住了吗?”

    遗玉半躺在贵妃榻上,下半身盖着一条丝被,手里抱着一只银盘,里面盛着剥好的腰果核桃和松子,她近来很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李泰就让人到东市去买了几大盒的干果回来。

    李泰将头顶上繁重的冠冕摘下,平彤接过去,放回镜台。

    “不想回宫就住在芙蓉园,初九再进宫赴宴。”

    “不用我回宫去操持宴会吗?”自婚后,李泰每年的生辰宴几乎都是她亲手操办的,进驻东宫后亦然。

    李泰扫了一眼她圆鼓鼓的肚子,不言而喻。

    遗玉讪讪一笑,“那就算了,皇上下令,宫里肯定会安排周全,用不着我操心。”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杜楚客找上门,李泰跟着他去了文学馆,遗玉这个孕妇则老实地睡午觉。

    有李泰的交待,闻风上门来找遗玉的高阳和程小凤等人都被挡在了芙蓉园外的桥上,只能留了口信。

    ***

    历时八年,坤元录前后已出了九百余卷,派发下大江南北的书苑学府供人阅览,在刻意推广下,广为流传,因其包罗万象的内容,大为时人推崇。

    李泰在文学馆密见了几名大臣,谈过正事后,便让杜楚客出面作陪,领着这群人到天霭阁吃酒,自己到大书楼转了一圈,挑了几册遗玉爱看的杂集,才带着阿生离开。

    马车从文学馆门前离开,在街头转角处,却被另一辆车横在路边拦了下来。

    李泰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外面说话,片刻后,就听车帘响动,阿生恭声问道:

    “主子,长孙夫人在车外请见,说有要事与您谈。”

    话音落下,不等李泰开口,车外便又响起一道清晰悦耳的女声,带着一丝祈求:

    “四哥,可否看在过往的交情上,让我与你说几句话。”

    李泰睁开眼,穿过阿生伏在车门上的手臂,从缝隙中看了一眼车外头戴纱幂的女人,抬手对阿生轻摆一下。

    看阿生让开车门,长孙夕对着后头的仆人交待了一句,让他们不必等,便拎起裙子,上了车。

    车行缓缓,离开街角,向着某个方向驶去。

    长孙夕摘下纱幂,馥郁的美人香散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顿将车厢照亮,只是这车里唯一的男人却瞌上了眼皮,俨然无多兴致欣赏这等美色。

    见他冷淡如昔,长孙夕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不管何时,只要到了他面前,她所引以为傲的一切,通通都会变得不值一文。

    “四哥,我先要恭喜你打了胜仗,凯旋归来,”长孙夕保养的莹润如脂的手指略显紧张地握住帽檐,“今天中午,我才知道爹被扣押在了大理寺,被指认私通敌军,谋、谋害你。”

    “我冒昧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爹他,他不可能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因为,”长孙夕声音突然发起涩,“因为我知道是谁做的,我知道、知道是谁要害你。”

    没有回应,她一个人好像在自说自话,看着无动于衷的李泰,长孙夕开始觉得心急,她咬了下嘴唇,微微向前倾身,眼神中有些异样的色彩在流动,压低了声音道:

    “是吴王,是李恪,我有证据证明是他私通了敌国要谋害你,我知道他的秘密,只要你肯依我一件事,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四哥,你当知道,李恪想同你争皇位,只要你一死,他就有很大机会,他至今都没有放弃过夺位之心,暗中拉拢了许多文臣,在长安培养势力,我爹只是忠于皇上,他并不想和你作对,李恪,他才是你的大敌。”

    李泰眼皮动了动,总算掀开来,看了长孙夕一眼,眼中毫无波澜,对上这眼神,长孙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就在她担心地以为李泰会拒绝的时候,却听见他开口道:

    “你所求何事。”

    许久没有听过这低沉独特的嗓音,长孙夕有些恍惚,后借着捋发的动作,掩饰了刚才的失神,她面露苦色,轻声道:

    “我所求不多,只要你一个承诺,不管日后如何,都请你不要对我们长孙一门下手。”

    (夏天,生日快乐,愿你身体健康,生活美满,笑口常开,万事如易!O(∩_∩)O,我说我最后一句真不是在给新文打广告,没人信吧。)

第三八九章 只有她知道

    “停车。”李泰道。

    马车在路边停下,李泰没有开口,但是请她下车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长孙夕勉强笑道:

    “还是不行吗?我爹老了,只要你坐上皇位,我们长孙一门对你就构不成威胁,你不肯放过我们家,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太子妃?”

    李泰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食指上的戒面闪动着幽幽的蓝光,长孙夕看到他这小动作,以为自己说中,李泰宁愿放过李恪这个威胁,也要置他们长孙家于死地的原因,除了那个女人,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手上一用力,就将纱幂捏的变了形,她偷偷吸了口气,想要压住喉咙的颤动,可牙齿已在发抖,沉淀在心中许多年的不甘,在这一刻苏醒过来,支配了她的情绪,以至于她有些破音地低吼出声:

    “那个女人就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你到底在迷恋她什么,比她好的女子比比皆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非要是她!”

    究竟是哪里错了,她是长孙家最受宠爱的小姐,她父亲是声名赫赫的权臣,她的姑母是万人敬仰的皇后娘娘,她被人推崇是长安城第一的美人,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她是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千金明珠。

    而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明明一开始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渺小的就像是路边的石子,甚至不配自己正眼去瞧,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她可以拥有一切,地位,名誉,还有眼前这个可望不可及的男人,而自己却丢了所有?

    长孙夕两手捂住面,委屈的泪水涌出来,她哽咽道:

    “我不懂,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先靠近你,我先倾心于你,是我先来的,可是你为何选她不选我,我一样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肯选我,我甚至能够为了你同长孙家反目,为什么不选我,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在这阵凄凉的哭声里,李泰平静的嗓音,显得很是凉薄: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长孙夕抬起头,婆娑着泪眼,吸气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男人,你有智有谋,心怀着雄才大略,你有野心,有胸襟,别人都以为你是冷血无情,但我知道你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真的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以为我倾慕的只是你的外表,只是你的身份?你还记得吗,我和你第一次相遇,是在芙蓉园的翠亭中,你那时一个人在下棋,看起来孤单,又寂寞,我想要亲近的,陪伴的,是你本身,不是别的什——”

    一只手突然袭来,卡在了她的脖子上,掐断了她的声音,她睁大了眼,正对上那双碧幽幽的眸子,车内的光线不亮,却足以她看清楚他眼神中死人一样的寂静,没有半点温度和生机,就这么看着它,片刻后,就如同被拉扯着跌入一口深潭,陷入窒息,恐惧很快在四肢百骸中流窜开来,让她想逃,只想要逃开。

    长孙夕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发抖:

    “不、不要,放...手。”

    李泰松开了五根手指,没在她颈上留下半点痕迹,其实他根本没有用力,只要她捎一挣脱,就能得自由。

    “这才是我,”他冷漠地睨视着这脸色苍白的女人,“只有她知道我是谁,这就是理由。”

    一个满脑子只有情爱的蠢人,看不清别人,更看不清自己,拿什么和她做比。

    那个胆大妄为又固执的女人,知道他所有的卑劣和丑恶,依旧奋力地追赶着他的脚步,不去管前途是吉是凶,她的身上的确是有一种另他深深着迷的东西,让他可以相信她,乃至依赖她。

    因为,只有在她的眼中,他才能看到完整的自己。

    “阿生。”

    车帘掀开,阿生看了一眼车内的情景,便低下头,伸手去虚扶面白如纸的长孙夕。

    “长孙府到了,请长孙夫人下车。”

    不管长孙夕情不情愿,阿生是把人请了下来,就这么放在长孙家大门口,驾着车离开。

    长孙夕失魂落魄地被几个仆人扶着进了门,这一幕落入了不远处街角的探子眼中,半个时辰后,就回报到了李恪耳中。

    ***

    “啪!”

    “这个贱人!”

    李恪一拳砸在书桌上,写了一半的信从中裂开。

    “她竟去找李泰告密,亏本王信任她,没有早将她除掉,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王爷息怒,太子现今既已知情,肯定不会放过您,但他一时收不齐证据,是不会冒然将您顶出来,当务之急,是尽快加紧动作,安排......”

    李恪将桌上的信纸揉成一团,眯起眼睛,道:

    “还好本王早有防备,且让他再得意两日吧。”

    ***

    遗玉一觉睡到黄昏才醒,睁开眼就见到趴在她床边打瞌睡的小雨点,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小脸,紧跟着皱起眉头,环扫了屋里,没发现下人,便撑着腰坐起来,轻轻摇了摇她:

    “小雨点,小雨点?”

    “唔,母妃。”小雨点揉揉眼睛,“您醒啦。”

    遗玉掀开被子,往里面挪挪,“来,快上来。”

    小雨点刚想往床上爬,又缩了回去,站在床边捏着手指,哼着鼻音小声道:

    “祖母说,我不能和母妃睡,会挤到弟弟。”

    遗玉现在肚子大了,卢氏怕小雨点睡觉不老实,会踢到她,才特意这么教她,小雨点很乖,尽管有大半年没见到遗玉,这两天还是听话地没有缠着她一起睡。

    “小笨蛋,祖母是说不让你同母妃一起睡,可母妃现在没睡着啊,快来,你不想同母妃躺一起吗?”

    小雨点脸上两粒葡萄珠子一样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使劲儿点了下头,蹬掉鞋子就爬上了床,在遗玉身边躺下,扯住她衣角,仰头,面露丝丝渴望:

    “抱抱吗?”

    “嗯,抱抱。”遗玉温柔地弯起眼睛,给她盖了被子,躺平了身子,一手将女儿搂进胸前,摘掉她头上的珠花,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

    小雨点舒服地哼唧了两声,在遗玉肩膀上蹭了蹭,鼻子吸了吸,满足地抱着遗玉道:

    “母妃香香的,祖母香香的,太祖母也香香的,嗯嗯,母妃最香。”

    遗玉问道:“太祖母也抱你一起睡觉吗?”

    “昂,太祖母可喜欢我啦,”小雨点得意地板着手指数道,“给我讲故事,做点心,还带我看花灯。”

    小雨点五岁了,不会再奶声奶气地自称,表达能力强上许多,遗玉一面欣慰,一面有遗憾没能参与女儿这大半年的成长。

    “那一定是小雨点很乖喽,那你喜欢太祖母吗?”祖母该有七十高龄了,听娘说她老人家身体很好,十分喜欢带小雨点。

    “喜欢。”

    看女儿一脸天真烂漫,遗玉就忍不住想逗她:“那是喜欢太祖母多一点,还是喜欢母妃多一点?”

    “母妃。”小孩儿毫不犹豫地回答,让遗玉脸上笑开了花,低头在她腮上使劲儿啵了一下,笑声道:

    “母妃也喜欢小雨点。”

    小雨点眼睛闪闪的,扭捏着问道,“那、那是最喜欢我吗?”

    “嗯,最喜欢你了。”

    遗玉刚答完,就听见平彤恭敬的礼声:

    “太子殿下。”

    遗玉侧过头,隔着半道纱帐往外一看,就见到李泰从门外走进来,平彤端着一只茶盘跟在他身后。

    “回来了啊,”遗玉掠了掠睡乱的头发,想要坐起来,怀里的小家伙却在这时埋进了她胸前,一双小手抓紧她衣襟,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母妃,我睡着啦。”

    遗玉低头看看她闭紧的眼皮,料想她是怕李泰来了会撵她走,所以装睡,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摸摸她后脑勺,学着她小声应道:

    “嗯,知道啦。”

    李泰已经走到床边,他是什么耳力,怎会听不到这娘俩悄悄话,见遗玉冲他眨眼要他配合,微微挑眉,就在床边弯下腰,一手撑在她脑侧,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贴着她耳际低声问道:

    “你最喜欢谁,嗯?”

    遗玉脸红了红,知道他是刚才听见了她和女儿说话,暗啐这人爱计较,正要把他推开,鼻翼动了动,在他的亲吻落在脸颊之前,抬手捂在他嘴上,似笑非笑地对上那双碧眼,学着他口气反问道:

    “你身上哪来的香味,嗯?”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遗玉坐在暖阁的小厅里,听完韦贵妃派来的尚人禀报,侧头打量了丈远外,规规矩矩低头立着的几个各有姿色的妙龄少女。

    这是宫里给李泰选的奉仪,韦贵妃说了,太子公务繁忙,她这个太子妃怀孕要静养,就没有过问她,几位妃子一合计,直接帮着选了几位身家清白的小姐。

    奉仪,太子的妾室,正九品,有二十一位,她们只送了五个过来,这算不算是给她面子了?

    往年好说歹说她不松口,这回干脆是先斩后奏了,是瞅准了她怀着孕,李泰准会耐不住吗,好,真是好极了。

    “领她们回去,跟几位娘娘说,我这芙蓉园住的挤,容不下人了。”

    “呵呵,”那宫里来的老尚人赔笑两声,劝道:“太子妃说笑了,这几位小姐都是宫里选好的,怎么能领回去呢。”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遗玉冷了脸,“回去告诉几位娘娘,我东宫后院的事,还轮不到他人越俎代庖。”

    宫里那群女人,真以为这还是四年前,她得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地和她们打圆场吗?

    这回让她们再试试看。

    (--亲们今天不用等如易,我想点事哈)

第三九零章 三十而立

    宫里初七送来的几个奉仪,当天上午就被遗玉送了回去,中午李泰回来,她提都懒得提这事。

    卢俊带兵去讨伐高句丽之前,晋璐安怀上一胎,七月底在扬州生下,又是个男孩儿。

    卢氏从扬州回来,刚百日的孩子一进了京就得了小儿病,故没带来给遗玉看,这两天好起来,遗玉提起,卢氏就让晋璐安抱了孩子过来给她看。

    恰在芙蓉园外的雁影桥上碰见程小凤和封雅婷几个,就一起把她们带了进来。

    初八这天,遗玉为了见侄子特意起了个早,一听外头报说都来了,就让平彤安排下去,打算留人下来吃午膳。

    大半年没见着,程小凤还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见了遗玉就是一通抱怨,是以从她爹口中听说了遗玉跑到定州去随军的事,封雅婷和史莲都没什么变,两人特意带了墨莹文社的名册给遗玉过目,大约是知道她孕时不便操劳,没有一块把账册拿来给她看。

    同来还有卢承康那个皮小子,一进门就拉了小雨点出去玩耍,平卉带着一群丫鬟跟出去陪着。

    晋璐安这一胎月子做的好,加上前几日同卢俊团聚,抱着襁褓里的次子,整个人是红光满面的,卢俊这次子,是卢老夫人亲自给取的大名,卢承舟。

    遗玉因晓得自己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儿,对白白胖胖的小承舟就特别喜欢,将事先让人去天贺寺请来的护身玉符给小侄子挂上,又送了昨天写好的一副吉祥话补做百日礼,上头还落了她的字号和印章,倒叫爱字如痴的晋璐安欣喜十分。

    见屋子里热闹,既然都来了,遗玉想想便让人去请了落单的高阳,不到半个时辰,昨天被挡在芙蓉园门口没能进来的高阳公主就赶了过来,不免也是对遗玉一通抱怨。

    一群女子坐在一起还能聊什么国家大事,不外乎是闲话家常,一晃眼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知道太子爷中午在文学馆不回来,她们就顺着遗玉的意思留下吃了午饭。

    等把人都送走,遗玉才觉得累,打了哈欠,让秦琳带着小雨点去午睡,自己也更衣歇着了。

    又睡到傍晚,李泰才回来。

    ***

    早上睡醒,遗玉睁眼都没睁开,就抬起脖子,将枕在脖子下头的手臂抽出来抱在怀里,往上躺了躺,摸瞎压到李泰下颔上亲了亲,沙声呢道: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夫君,生辰快乐。”

    李泰睁开眼睛,看着她黑绒绒的脑袋,心中一片恬静,他头一低,正好吻在她额头上,低低“嗯”了一声。

    李泰睡觉很老实,行军途中,遗玉肚子大起来后,两人并未分房睡,回到了长安,在芙蓉园里,自是没人敢管这两个的闲事,侍女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卢氏昨天问起过一回,被遗玉敷衍了过去,夫妻两个照样睡在一起。

    “三十而立,殿下今是而立之年了,真快啊,我也二十有二了。”

    “嗯。”

    遗玉在李泰怀里腻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李泰看她穿衣,问道;

    “这么早起?”

    今天是李泰的生辰,宴会办在宫里,因为在晚上,吃过午饭再准备出门都不急。

    “我有事,你别起,再睡会儿,”遗玉系好腰侧的带子,一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示意他躺着,扛着肚子从李泰身上爬过去,李泰伸手去扶,护着她下了床才松手。

    遗玉放下半边帘账,套上外衫,就叫了门外守候的平彤端水进来洗漱。

    “主子,今晚赴宴的宫装赶制出来了,您要先过目吗?”平卉将遗玉的头发挽了个利落的样式,一边添簪,一边问询。

    “先放着吧,等下再看。”遗玉对着递来镯子和手串的小侍女推了推手,从花篮里勾了一朵还在滴露的新鲜海棠,对着镜子别在发鬓上,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孕妇圆润的脸颊染上了浅浅的红光。

    回过头,隔着帘子也晓得李泰正在看她。

    “殿下过上半个时辰再起吧,到杏园等我。”

    李泰枕着后脑,欣赏她如同晨露般干净明丽的模样,问道:

    “去作何?”

    遗玉扶着平彤的手臂站起来,冲李泰笑笑没答。

    ***

    紫云楼后的大厨房空着,外面守着几名护卫,遗玉站在灶台前忙活,平卉抱着她褪下的披风和毛皮领子站在一旁,平彤蹲在她身边帮忙添火熬汤。

    饧好面,遗玉照昨天卢氏教的法子,将面条搓成细条,再一根一根连起来,一圈圈盘在面盘里,差不多接够了三碗才停下来。

    拿袖子沾了沾额头的细汗,接过平彤递来的勺子在小滚的锅子里盛了口骨头汤尝了尝味道,咂着嘴,又添了些盐进去,和平彤玩笑道:

    “上一回下厨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要是做的不好吃,那就丢脸了。”

    锅里蒸出白烟,平彤吸了吸鼻子,笑道:“不会,奴婢闻着就觉得鲜,一定好吃。”

    有这丫鬟捧场,遗玉多了些信心,让平彤放了另一口锅子烧水,看汤的火候差不多,就把面在另一口锅里煮了两滚水,亲口尝过软硬,捞出来盛了两大一小三只碗,再把滚汤的骨汤浇上去,满意地看着面丝飘上一层奶白,拿箸子摆上用热水罩过的胡萝卜丝,冬菇还有黑耳,打了三只鸡蛋,最后才洒上一层葱花。

    平卉探头探脑地望见了,啧声赞道:“主子这长寿面煮的真漂亮。”

    遗玉也多欣赏了几眼一个早晨的杰作,将围裙解下来,擦了擦手,吩咐平彤,“放食盒里,小心别洒了,当心烫。”

    “是。”

    ***

    杏园

    屋里熏了火炉,侍女们都候在外室,厅里摆了一张三足的圆桌,衬着明红的桌布,李泰品着茶,小雨点有些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低着脑袋玩手指,时不时抬头偷看他一眼,一听见外面帘子响,扭头看到遗玉进来,就从凳子上蹦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等了半天才到的遗玉:

    “母妃。”

    遗玉牵住她小手在桌边坐下,平彤把食盒放下,弯身对李泰和小雨点分别行了礼,才一层一层把碗碟端出来,食盒最下一层装有热水囊,从紫云楼拎过来还是热腾腾的。

    李泰将茶盏放到一边,低头看着手边这碗翠红交错的面条,从遗玉手中接过象牙箸,在碗中一捋,香气就散开。

    “尝尝吧,许久没有下厨,不知味道如何。”

    遗玉两手叠在下颔处,期待地看着李泰,小雨点已经在平彤的帮忙下握了箸子,夹了一根呼呼后送进口中。

    李泰迟疑地动了箸,滑软的面丝溜进口中,舌头还没品出味道,心已饱足了。

    “怎么样?”

    “咸了。”李泰如实回答,对面的小雨点则更诚实地伸出了小舌头,苦着脸管平彤要水喝。

    “啊?怎么会咸,我尝过了啊,”遗玉赶紧夹了一口面吃下,细品后,顿时垮了脸,“大概是我早上起来,尝不出甜咸。”

    真是的,她怎么忘了怀孕后,味觉会迟钝,看吧,多放了一勺盐,坏了一锅汤。

    遗玉自怨自艾后,回过神才发现李泰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碗长寿面,赶忙抓住他手腕,懊恼道:

    “别吃了。”

    李泰左手接过右手的象牙箸,右手反握住遗玉的手,十指交握将她的手掌轻轻按在桌上,低下头似是笑了一声,继续将面送进口中。

    隐约听到那声低笑,盯着他侧脸弧度优美的线条,遗玉脸不知为什么就红了,扣紧他手掌,另一只手捡起了箸子,默默吃起那碗过咸的面条。

    小雨点灌了两口茶,看到父母这个样子,歪了歪脖子,眼睛忽闪忽闪了几下,也抓起箸子,皱着细小的眉头,一本正经地把碗里的面丝扒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啊嚼,咕咚一声咽下,扭头让平彤喂两口水,再接着吃。

    火炉烧的很旺,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饭,不是山珍海味,只有一碗煮咸的面条,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温馨融洽。

    前来禀事的阿生站在门口,望着厅里这一幕,咧了咧嘴角,看着而今已为人夫、为人父的李泰,觉出这股人情味来,想起来记忆里那个谪仙一般的女子临终前的托付,眼角竟是微微发酸。

    ***

    吃了一大碗咸汤面的后果,是遗玉到了傍晚还觉得喉咙发干。

    马车驶到宫门前,她瞥了对面坐的李泰一眼,又倒了一杯茶,抿了两口,不敢喝完,生怕待会儿入宴就跑茅房。

    在宫门前下了车,扫了眼四周进宫赴宴的人影,受了礼,遗玉就被李泰扶着坐上早等候在此的四人步撵,抱着热手炉,被宫女严严实实地拿毯子捂了脚,在一众既惊又羡的目光中被抬着往两仪殿的方向离开。

    怀孕了待遇就是好,怀着太子的子嗣待遇更好,怀着一个得势的太子的子嗣那待遇简直就是好的令人发指了。

    在禁行车马的宫里,能坐撵舆代步的人,满朝之中,一个手就数的过来。

    大着肚子被人抬,晃啊晃的,侧头看看被平彤拉着走路的小雨点,再看看同样步行的李泰,遗玉很难不心虚,侧身挨着扶手,小声道:

    “我还是走路吧,不是也没多远么。”

    李泰没搭理她,不知是谁出门前还在喊腰酸不想动。

    遗玉悻悻地坐了回去,硬着头皮承受着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异样的视线,万分后悔出门前和李泰耍无赖。

    (等下抓虫)

第三九一章 寿宴功宴

    今晚上两仪殿中异常热闹,在京五品以上的文臣悉数在座,协同女眷,另有此次东征讨伐高句丽的武将列位,是借了太子寿辰庆功,因皇上在早朝时亲自开口提到,遗玉陪同李泰到场的时候,席间已经坐满。

    “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遗玉挽着李泰走进灯火通明的殿堂,宴席上八成的人都站起来恭敬地行了礼,即便是他们都低着头,遗玉也能感觉到不少道目光正投注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免礼。”李泰袖袍一扬,带着遗玉走到正殿左手边的席次,玉阶上的鎏金宝座是留给皇上的。

    李泰的下列坐席上,依次是楚王李宽,吴王李恪,齐王李佑,再往下就坐的远了。

    遗玉隔空对着后面一排坐的长乐、高阳等几位年长的公主揖首,长乐公主是惯常地对她冷着一张脸,遗玉不以为意,一手护腰,一手扶着李泰的手臂坐下。

    “四哥,恭喜恭喜啊!”李佑不等李泰坐稳,便拱着手笑着打喜,眼睛从遗玉肚子上划过去,是不知恭喜的李泰寿辰,还是怀着孕的遗玉。

    对他微微点头,李泰端了酒杯,跪坐在两人身后的阿生弯腰上前斟满。

    李恪斜了斜眼,笑得诚挚:

    “据说弟妹是跑到定州去找你,怎么你还带着她下了战场,啧啧,这等犯险之事,万好人是平安回来了。”

    李泰端起酒杯向着李恪扬了扬,仰头喝下,并未接话。

    李恪讨了个没趣,笑容不减,扭头去与李佑说话,李宽这才端起酒杯,去敬李泰。

    遗玉隔着李宽,冲他身边的赵聘容笑了笑,往后挪坐了半尺,抱着手炉同赵聘容低声交谈,这妯娌两个也有一年半载没见,就挑拣些能在这场合说的话来聊。

    宴中有宫廷乐班在奏乐,不知谁选的曲子,叮叮咣咣,压低她同赵聘容的声音不说,调子也不是遗玉喜欢的,接连两次都被鼓声打断了说话,看赵聘容也皱了眉头,遗玉才招手唤来了候在不远处的内侍总管。

    “请太子妃示下。”

    “让他们换首轻快些的曲子,别这么吵吵的惹人耳。”

    “是。”

    皇上还没来,趁这时候,众人挨着个儿,纷纷离席到李泰面前贺寿道吉,不少机灵的是连带着遗玉一起恭喜了。

    遗玉把众人表象看在眼里,谁是巴结逢迎,谁是见风使舵,谁是真心所向,大概也能清楚个八分。

    不多时候,皇上就到了,御驾一摆,远远听见报声,满殿上的人就唰唰起了身,放下酒杯箸子俯身去行礼候驾。

    “皇上驾到——”

    “臣等拜见皇上。”

    “儿臣拜见皇上。”

    “臣妾拜见皇上。”

    各种拜声在殿上此起彼伏响起,并不十分整齐,但却恭敬十足。

    “免礼,都坐罢,今晚是太子生辰,众卿不必拘泥。”

    李世民的步伐略显迟缓,被两名光彩照人的妃子簇着坐到了宝座上,先是去同李泰说话:

    “听说你还住在芙蓉园?你那东宫都空去快一年,还不早回宫来住,就不怕落了灰尘吗?”

    下面一片安静,没人知道皇上这笑话里头是不是话里有话。

    李泰道:“回禀父皇,儿臣过几日就回宫。”

    李世民点点头,又去看遗玉,视线落在她肚子上,道:

    “身体可好?”

    遗玉低头,跪坐起来,温顺应了。

    “好好养着,李泰虚岁已过三十,至今无子,确实不像话,你这个做太子妃的,当斟酌自检一番才是,朕最恶那等恃宠而骄之辈。”

    李世民不轻不重地训了遗玉两句,话说的不算太难听,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已是当众下了遗玉的面子,表示出了对她这个太子妃的不喜。

    宴会上的气氛顿时一变,遗玉在桌子底下按了李泰的手,恭声回道:

    “皇上教训的是。”

    “呵呵,陛下,正说这事,就让臣妾想起来了,”敢在这种时机插话的,后宫里头的女人,也只有杨妃一个了:

    “前段日子贵妃姐姐同臣妾花了大工夫选出几位小姐,想着太子妃怀了孕,太子身边该再没个服侍的怎么能成,就充作了奉仪,昨儿给太子妃送过去,哪想当天就给撵了回来,您当是怎么着,宫人回话说啊,太子妃嫌弃臣妾几个多管闲事呢。”

    杨妃掩着嘴笑,相比较之下,坐在李世民另一侧次座的那位年轻的妃子就显得相当老实了。

    “有这等事?”李世民问的是遗玉,眉头皱起来,倘若遗玉认了,是不知会否会惹了龙颜不悦,毕竟杨妃说这事,往大点勉强够得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了。

    “是儿臣下令,不让人打扰她休养,想必话到宫中,为人误传。”李泰道。

    在座众人听见他这般回护,又一次见识了传闻中太子对太子妃的爱护有加。

    遗玉一听李泰开口,就乖乖闭了嘴,不经意瞅了皇帝另一边的妃子,诧异地发现那竟然是卢书晴。

    李泰开口,李世民就没再追究,听得西角乐声停下,就执起酒樽,对着众臣敬道:

    “高句丽之灭,全我大唐威严,朕欣慰十分,众卿与朕敬过诸位将士!”

    于是宴席上的宾众今晚第三回起了身,敬酒后,才正式开宴,不例外先是一段舞蹈,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女甩着长长的披帛,晃来晃去。

    遗玉看到一半,就开始犯困,平常她一个午觉就能睡到傍晚,今天下午都用来梳妆打扮了,天冷,煨着火坐就是容易打瞌睡。

    低头掩了个哈欠,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醒过来神,桌上的饭菜她是一口没进,不是没胃口,是不放心宫中的吃食。

    时间就这么过去,众人喝的尽兴,遗玉则是干熬,看过三段歌舞,才等来一个有趣的节目——剑舞。

    舞剑的遗玉见的多了去,记忆里最好看的一幕是很多年前程小凤一身大红袍在魏王府后花园舞的那套,今天这一套别出心裁,十多名装扮成武将的舞者都是女子,手持的木剑刷了金漆,三五纵横,在鼓点下齐刷刷地翻身劈刺,衣角飞扬,口中叱咤,吟着战歌,这场面很能振奋人心。

    众人都被吸去眼球,遗玉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才偏头对李泰笑道:

    “这个好看。”

第三九二章 宫变

    “叮咣——”

    “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遗玉侧头看着被酒水湿了一大片的肩膀,再看看跪在地上发抖的宫娥,无奈地轻叹,这边动静太大,以至于殿中正到酣畅阶段的剑舞突兀地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来。

    遗玉扭过头,对着身后背靠的李泰摇摇头,轻声道:“别生气,我去换件衣服。”

    李泰对阿生道:“你跟着。”

    遗玉让易做宦官的阿生扶着她站起来,对着皱眉看向这边的李世民行礼道:“儿臣下去更衣。”

    李世民轻轻摆了下手,遗玉一离开,就有宫人上前,将那个毛手毛脚的侍女带了下去,闹了这点不欢快,杨妃笑声打了个圆场,就让下头的剑舞继续了。

    因剑舞太过精彩,众人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很快就忘在了脑后。

    当宴席上第一波人醉倒在酒案上时,并未引起什么骚动,直到一曲舞罢,众人回过神来,发现殿上有一半人都醉趴下之后,再出声警告,已经是迟了。

    ***

    两仪殿上,到处弥漫着一股酒醉之气,席间不乏歪歪扭扭倒着的人,清醒的只在少数。

    “来人、人呢!”

    伴在左右的两名妃子接连醉倒伏案,李世民拍着桌子,沉声一喝,一小伙黑甲禁军涌至殿上,大约三十余人,将出入口围起,然而并没有人上前听命。

    李世民扫了一眼殿上那十几名突兀地站立着,垂首听命的舞剑者,似是明白了什么,偏转过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左席上依旧清醒在座的几个子女。

    李泰,李恪,李佑,还有长乐。

    “是谁。”这位君王俨然已经发现了他而今的处境,却依然能沉着气去问话,不显一丝慌张。

    李泰没动,李佑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李恪,长乐不安地扯着披帛站了起来,环顾左右。

    “朕再问一次,是谁。”

    年过知命的君王脸上浮起怒色,若是放在平时,他只需摆出这么一张脸来,就能让人吓得两腿发软,跪地告罪,但今日不同,在他话音落下后,殿上反倒响起了一道笑声。

    “呵呵呵,父皇息怒。”李恪笑呵呵地站了起来,他面有红光,稍显得兴奋,不知是否酒故,“儿臣这么做,只是不想今夜死人太多,让他们睡上一觉,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李世民见到站出来的人是他,脸色沉下,扭头盯着卧倒在脚边的杨妃,许是想到今晚宴会是由她操办,眼中有了了悟,冷哼一声,对李恪道:

    “你清楚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儿臣清楚,儿臣当然清楚,”李恪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边绕出酒席,走到殿中央,从一名剑舞者手中接过了一把漆金的木剑,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势,斜着身子转过头,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对视着宝座上的李世民。

    “父皇您现在有两条路走,一是现在就写下诏书,将皇位传于儿臣,儿臣会让您体面地在大明宫颐养天年,那么今晚只有李泰一个人死,嗯——太子寿辰,有刺客将行不轨,太子为护驾,死于刺客剑下,皇上身受重伤,只能在大明宫静养,使皇三子李恪为东宫,暂理朝政,父皇以为,这样如何?”

    李恪以一种玩笑的口气安排着李泰的死因和后续,脸上阴冷的杀气却是半点不虚。

    “逆子!”

    “若是这一条路父皇不喜欢,那儿臣就只有忤逆了,只是这么一来,又要多死几个,”李恪混不在意地耸了下肩膀,嘴角噙着冷笑,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寿辰,长乐公主伙同齐王行刺,杀兄弑君,为推九皇子上位,被吴王识破,当场击杀两人,身负重伤,然未能护全皇命,圣上临终遗命,嘱大任于皇三子李恪。”

    “你!”长乐瞠目结舌,惊怒之下,汗毛直立,李恪这番言辞,竟要将这杀兄弑君的灭顶大罪往她身上推。

    李佑也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往李泰边上靠了靠。

    李恪没有理会她,好整以暇地望着李世民,问道:“儿臣给父皇半盏茶的时间考虑,若您拿不定主意,儿臣便替你做主了。”

    李世民显然气的不轻,他是才病愈没两天,被这逆子一激,脸上就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色。

    “朕不用考虑了,李泰,给朕把他拿下!”

    话音未落,李泰便已欺身而上,他身形极快,翻掌击飞了两名上前护卫的剑舞者,反身扣住李恪咽喉,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唰唰——”一阵抽剑声磨利了人耳,数十柄冷光凛凛的长剑一齐指向李泰。

    “退下。”李泰一手扣在李恪喉咙上,带着他后退向龙椅,警告着逼上前的禁军叛党。

    然而受制于人的李恪却半点不见慌张,就在李泰带着他后退时候,凉丝丝地出声道:

    “四弟,你不想知道弟妹现在哪儿吗?”

    手劲猛增,听到了李恪的闷哼声,李泰唇线抿成一条直线。

    李恪并不挣扎,被人掐住喉管,血色上涌到脸上,他面容扭曲,笑容狰狞,费力地出声道:

    “我今日动手,就早有事败身死的打算,若是你不在乎她的死活,大可以对我出手,我保证他们母子活不过今晚。”

    李泰瞳色暗下,手指松开,李恪大喘了几口气,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又干呕了两声,才缓过气来:

    “咳咳咳,哈哈,咳,这就对了,我知你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怎么样,只要你肯老实听我的话,我便用项上人头作保,日后必会锦衣玉食地供奉他们母子,还有小郡主,我想你也不愿见到弟妹芳魂早逝吧。”

    这边李恪抛出了诱饵,那边怒火中烧的李世民同样出声厉喝:

    “李泰!将这逆子给朕杀了!”

    “四弟,弟妹是死于今晚,还是安享后半生,就只在你一念之间了。”李恪俨然已经拿捏住了李泰的死穴。

    闻这父子两人言中无情之意,长乐和李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然这等时候,两人都不敢插嘴多声,冷汗直冒,只能紧张地盯着李泰和李恪相叠的身形。

    李泰放下了掐在李恪颈上的手,垂下眼,一语不发地推开一步。

    “这就对了,老四,这就对了,”李恪低笑,按着李泰的肩膀将他推开,手中的木剑一提,架在了李泰的颈侧,戏谑地扭头对面色阴沉的李世民道:

    “父皇,你看,这就是你最宠爱的好儿子,宁肯为了一女人,将你的安危弃之度外,你始终拿他当一块宝,就连大皇兄都做了弃子,这些年来,父皇你喜怒无常,我们兄弟几人被你捧过,厌过,弃过,只他一人,自始至终得你厚爱,平步青云,竟从一个无权无势庶子坐到这太子之位,儿臣不甘,真的不甘。”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忿恨汹汹流露,语调一变,摇着头对李世民道:

    “大皇兄是嫡长,长孙一门是北魏拓跋皇族一支的血脉,长孙无忌位极人臣,儿臣输给大皇兄也是应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偏向这么一个血统低贱的庶子,儿臣查过当年之事,瑾妃来自民间,那些道听途说的人却拿她同我母妃相提并论,说她是前隋皇室的遗珠,哈!”

    他冷笑,将手中的木剑用力压在李泰颈上:

    “你准他开设文馆,给他招贤纳士的权利,给他睥于人上的荣宠,给他出征立战功的机会,你给了他那么多,又给过我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只有他是你的儿子,我难道就不是吗?你明知他嫉恶如仇,眼不容沙,却还要将皇位属意于他,大皇兄已经死了,难道你就不怕他日后将我们兄弟都赶尽杀绝吗!”

    “我恨,最恨你不公,父皇你记住,是你将儿臣逼至今日地步。”

    望着李恪愤世嫉俗的模样,李世民的脸色变了变,怒火中平添了几分无奈,他视线在李泰身上做了短暂的停留,神色挣扎了一瞬,最终叹气道:

    “既你这样说,朕便与你个明白,李泰今时之位,全是他自己争来的,皇儿,不是朕偏心,朕给了你们同等的机会,确是你们都不如他。”

    “胡说!”

    一声尖喊,李恪手中的木剑唰地指向了李世民,胸前起伏,他两眼因为仇恨变得鲜红:

    “时辰到了,既然父皇不愿意选,那儿臣便帮你做择,今晚,就多死几个人吧。”

    李世民沉下脸,“皇儿,你若现在愿意回头,朕或可从轻处置你。”

    “哈哈哈,到了这个时候父皇还要同我摆架子,你以为我做到这一步,还会有所畏惧吗,”李恪仰面大笑,有些癫狂,将手中木剑一拧,露出金属颜色,木壳哒哒两声落地,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手上。

    “将长乐公主拉过来!”

    两名禁军叛党快步上前,不理长乐惊叫挣扎,拖着他来到李世民面前,李恪将匕首塞进她冒汗的手心,从背后死死掐住她发抖地手腕,在她耳边诱哄道:

    “皇姐,你手快一点,一刀下去,父皇就不会痛了。”

    “不要、不要,放开我,我不要!父皇!”

    李世民盯着那把离他胸口不到一尺的匕首,气的脸都白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腹气一鼓,低吼道:

    “给朕拿下!”

    君王的怒吼声在金碧荧煌的宝殿中回荡着,一道道黑影从两丈高低的房梁上跃下,先发制人袭向叛党。

    李恪愣怔之间,同长乐合握的匕首已经被人击落在地,手腕刚传来钝痛,就被人拧着脖子摔倒在地上,不久前才被人掐过一次的咽喉,又落入同一个人掌,一晃眼,对上头顶一双幽光凛凛的碧眼,背脊线上陡然窜上寒意,他失声嘶叫道:

    “李、李泰,你不怕我——”

    “愚蠢。”

    李泰冷眼扫过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李恪,手指一用力,就让李恪没了声音,他抬起头,看向那被死士护在宝座上,一派冷静的君王。

    四目相对,各自从对方眼中寻找着痕迹。

    另一面,殿上大乱,短兵相接,那群剑舞者不知是李恪从哪里找来的高手,出手毒辣,套路诡异,幸而皇帝手下这批死士更为难缠,半盏茶后,尽数将叛党拿下,死伤不计。

    ***

    两仪殿后,遗玉坐在暖阁中,手中捧着一杯茶,穿着宫娥粉妆的一凝和一华分立在她背后,门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宫女太监打扮的刺客,一只香炉被打翻在地上,阿生正跪在地上,对遗玉解释今晚的事,因看不出她平静的面孔下是气是恼,阿生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么说,殿下早就知道今晚吴王会逼宫,还会拿我来要挟他。”

    “是。”

    “今天的晚宴是杨妃安排的?”

    “是。”

    遗玉抬手扶额,“那皇上知道吗?”

    阿生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主子说,皇上已有所察觉。”

    遗玉抿了口茶,手指压了压突突直跳的额角。

    早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李泰知道李恪要谋反,皇上知道宫里有人起了歪心,两人不露声色,各怀心思,等着把这群人一网打尽。

    复杂点说,就是李泰从打下安市城后就开始布的迷魂阵,把通敌谋害太子那件事弄的不清不楚,李恪上了钩,生怕早晚李泰都会找他算账,就决定先下手为强,勾结了大内的禁军,又找了杨妃做内应,决定在今晚逼宫谋反。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泰就等着他自投罗网,空出那个通敌的罪名安给长孙无忌,好一箭双雕,左右不误。

    这件事一旦成,李泰就算扫清了登位之路上的最后一层障碍,难怪他会心急,刚回京就逼迫李恪动手。

    “行了,起来吧,我又没怪罪你。”遗玉对阿生道。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但遗玉现在没工夫气恼李泰的隐瞒,她更担心的是两仪殿上这会儿的情况,她出来好半天了,也不知那边解决了没有,李泰会不会在乱中受伤,要知道他肩膀上那个窟窿才好利索没几天。

    “有人来了。”一华道,阿生赶紧站起来,快步到窗边开了一道缝往外看,隐约在夜色下看到正往这边跑来的一小队禁卫。

    阿生扭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独自到门口去等,片刻后,遗玉就听见了敲门声。

    ***

    夜深,一场宫变,刚刚拉开帷幕,便又无声落下。

    两仪殿中的叛党,包括李恪和昏迷的杨妃在内都被扣押下去,李世民大斥了姗姗来迟的左领禁军,让他们在宫闱内外搜查叛逆残余,最后留下李泰料理后事,先领着惊魂未定的长乐和李佑去了御书房。

    御驾一走,李泰带着一队禁军到宫后暖阁接人,然而里里外外找了三圈,都没有见到遗玉人影,阿生和被派去保护她的一凝一华姐妹也不知去向。

    现场并未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启禀太子,属下又在后殿找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处,请太子示下。”

    李泰弯下腰,捡起了茶案上已经放凉的半杯茶,手指摩挲过杯口,闭了闭眼睛,似能感觉到不久前遗玉正坐在这里喝茶。

    “...继续找。”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朝着御书房的方向。

    ***

    御书房中,长乐和李佑两人战战兢兢地坐着,相比较刚才被李恪拿着手用刀子去捅李世民的长乐,李佑那发白的脸色还算是好的。

    “今日殿上之事,没有朕的允许,严禁你们外露。”

    纸是包不住火的,谋逆这样的大事很快就会掀起风浪来,可是今日殿上父子之间的谈话,李世民却不希望有更多人知情。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绝对不敢外泄。”李佑立即站起来应诺。

    长乐迟他一步,僵手僵脚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跪下了:

    “儿臣不孝,请父皇降罪。”

    尽管她是被逼无奈,但拿刀子对着君主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倘若让皇帝生了忌讳,传了出去,想想后果她就觉得浑身发冷。

    “是李恪那逆子做的好事,朕不怪罪于你,起来。”

    “儿臣谢父皇不罪之恩,今日过后,当潜心静气,到实际寺斋戒一年,为父皇祈福。”

    不得不说长乐是个聪明的女人,李恪今日的下场给她敲响了警钟,她不会单纯地以为李泰没有在背后动手脚,到了这一步,她算是看清了以前不愿看清的事实,退避三舍,才是求全之策。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李世民不置可否,几次看往门口的方向,在见到秉事的小黄门弯头进来后,手指轻快地在桌面上弹动了几下。

    “启禀陛下,太子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李世民对李佑和长乐道:“你们下去,今日太晚,就留宿在宫中。”

    “儿臣告退。”

    长乐和李佑识相地离开,在门口遇上李泰,一个行了礼,一个低下头。

    两人走到不远处,就听见御书房的关门声。

    李世民看着在他面前跪下的李泰,不紧不慢地问道:

    “皇儿这是作何?”

    “求父皇将人归还。”

    (今天发大章,如易明天再更,亲们不用等新文,另外,谢谢对新文关注的亲们,这一次会写一个不一样的故事给大家。PS:新唐的番外会采纳读者的意见,有想看的人物或部分可以在评论区留言。)

第三九三章 三个条件

    “求父皇将人归还。

    “全都退下去,门外守着,”李世民一声令下,御书房内正在添茶研墨的两个内侍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退出去。

    “天罡,你也回避。”他对着身后晃了下手,从山水河图屏风后步出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太监,心细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走路没有半点声音。

    “陛下——”这老太监看了一眼李泰,迟疑地出声。

    “无妨,去吧。”

    “是。”

    明处暗处的人都退下后,这御书房的内室中就真的只剩下父子两个,许多年来,李世民头一次这样避开所有人和李泰独处。

    李泰还在地上跪着,李世民从书案后绕出来,经过他面前时,低头看了一眼,就径直走向了平日休息时躺的斜背软榻,坐在上头,取了个舒适的坐姿,侧头看着李泰,脸色很是平和:

    “今晚听过李恪所说的话,你有何想法?”

    他直接回避了李泰的问题,像是不曾听到李泰刚才的那句话,那放松的姿态,好似一个只想和儿子谈谈心的父亲。

    李泰膝盖挪动,换了方向跪着:

    “吴王今晚说过的话太多,不知父皇是指哪一句。”

    李世民的目中流露出痛色,“他说朕偏心,他恨朕,你呢,你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怨恨着朕?”

    李泰俯下身,“儿臣惶恐。”

    李世民轻叹了口气,扶住额头,缓声道:

    “朕自登基以来,就在斟酌你这些兄弟,试图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继任我这江山的人选,承乾他身为嫡长,毫无容人之量,行风不正,朕对他是恨铁不成钢。李宽,中规中矩,性情太过温和,朕喜欢不来,李恪,处事圆滑,诡有余而谋不足,奈何自恃甚高,常不分轻重,朕对他是又爱又恨,老五野心十足,可不分忠奸,李谙、李恽品行顽劣,好逸恶劳......”

    “在他们当中,朕最看好的,便是李恪,朕对承乾失望后,本欲寻机罢黜他,再改立李恪,让他娶了房相的独女,引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李恪随了朕一点,他在意世人眼光,所以待朕百年之后,不必担忧那些跟同朕一起打江山的老臣会被他苛刻,还有你们兄弟,至少能够安享晚年。”

    李世民细数了他这些儿子的优劣,甚至将他的盘算都坦然托出,到最后,话题突然一转,去问李泰:

    “朕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什么?”

    李泰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没有作答,李世民自嘲一笑:

    “没错,朕从没打算将这江山交授于你,或者说,朕从没将你当成是儿子来看,于朕,你的用处就是逼迫承乾和李恪他们上进,帮朕掩人耳目,打消朝臣结党营私的念头,利用你搜查红庄的线索。世人皆以为朕最宠爱的儿子是你李泰,就连李恪都这样以为,他怨朕不公,却没想过,朕所对最不公的,就是你。”

    “皇儿,朕再问你,你怨恨朕吗?”

    李泰轻轻动了动,在李世民暗藏着愧疚的目光中,抬起了头,用一种坦荡的眼神,直视着这位操纵了他三十年人生的君王,或者说,父亲。

    “儿臣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得不来,怨不得旁人。”

    在李泰一半的人生当中,有什么不是靠自己争取的,权利,钱财,地位,荣耀,功绩,乃至是他最爱的女人,都是他一步一局争来的。

    不会怨恨,因为对于他来说,恩赐的本身,就是另外一种折辱。

    李世民已经从李泰的回答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想到这样的男人是他的儿子,心中竟难以自抑地涌出一些骄傲,他神色复杂地道:

    “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朕会这般待你吗?”

    让他失望的是,李泰的眼中并没流露出半丝的好奇。可这不妨碍他想要讲述的心情:

    “你还记得你母妃吗?”

    “儿臣记得。”

    李世民闭了闭眼睛,寻找着当年的回忆,有一瞬间,他威严的面孔上似是有了笑容,但很快的,那丝笑容就隐藏在了怅然之下:

    “朕这一生有过很多红颜知己,后宫三千佳丽,然能使我一生难忘的女子,却只有二人,其一,便是你母妃姚夜。朕遇见姚夜的时候,先皇还在太原留守,我们李家是陇西的大族,朕作为长子,锦衣玉食,自小便有几分自命不凡,然先皇最宠爱的,却是次子,也就是后来与朕争位的安王。”

    “那时我们还未反目,有一次一同外出游猎,误入了深林,同随扈走散,就在山林里遇上了姚夜,姚夜是世间少有的美人,气质出尘,朕那时年少,心生倾慕,就不管不顾地将来历不明的她带出山林,把她安置在城外一所宅院,起初经常同安王结伴去探望她,你母妃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然她聪慧异人,又善解人意,越是亲近,就越是心仪,后来....后来我便纳了她入府。”

    李世民睁开眼睛,结束了那一段遥远的回忆,故事没有讲完,很明显是被他掐去了一段,直接跳到了后来,他摇摇头,一声轻叹溢出:

    “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朕同安王的夺位之战最激烈的时候,姚夜向我坦诚了她的身份,告诉朕红庄的存在,告诉朕安王是红庄选定的皇帝人选,皇儿,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做了多年太子的人,在为了皇位苦苦挣扎,以为登上最后一步,就能九五之尊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在皇位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想让谁掌这天下,就让谁掌这天下,这一切,由不得朕做主,由不得朕做主,呵呵。”

    他苦笑一声,继而道:

    “朕当时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直到红庄的人肆无忌惮地闯入皇宫行刺朕,朕措手不及,在姚夜的保护下才逃过一劫,朕才知道这不是玩笑,那群肆意妄为的异族,全然没有将皇权放在眼中。”

    他目光登时转冷,沉声道:

    “姚夜因当日替我挡劫,毒发难治身亡,临死前,她嘱托我将你送往蜀中,再后来,红庄内部出了问题,从长安撤退,安王少了他们臂助,在玄武门事败后,朕坐上了皇位,便开始查访红庄的来历,欲剿灭那群自命不凡的异族——皇权之上,如何能容忍更高的地方。”

    李泰微微眯了下眼睛,对他这最后一句话有了反应。

    “二十年了,”李世民的声音疲惫下来,“朕一日没能完成这个心愿,一日睡不安宁,朕累了,皇儿,你该知道朕为何对你偏见,为何对你不公了吧?”

    李泰眼神动了动,低下头,没有答话。

    “你在红庄待了三年,朕是皇帝,皇帝本该多疑,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全信,如何能知你不是红庄安排下的一步棋,也许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朕心中执念已深,如同着魔,不愿让他们如愿,不愿我大唐的江山交由一帮异族做决,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朕始终都将你看成是一件工具,不曾想过,这样也是对你不公,直到几年前,才有人提醒了朕——”

    “她说,朕有一颗为父之心,却独独短缺了一人。”

    李世民盯着李泰,不再掩饰心中的那分愧疚,他似乎是头一次用父亲的目光正大光明地打量着这个儿子,他十四个儿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也是他彻彻底底利用了这么多年,最亏欠的一个。

    “朕忘了,你不光是姚夜的儿子,你也是朕的孩子。”

    李泰身躯微震,他缓缓抬头,分辨着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来在君王面前隐藏极深的面容,此刻竟是流露出一丝迷惑。

    “因此,朕想通后,就放下多年的偏见,立了你做太子,你也没有让朕失望,这几年,你做的很好,比起承乾和李恪,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你都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只除了一点——你身边那个女人。”

    李泰瞬间收敛了表情,又回复成那张不喜不怒的脸。

    李世民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冷哼了一声,道:

    “你当朕不知她来历吗?朕是个极念旧情的人,赏罚分明,怀国公卢中植是开国的功臣,又助朕登位,你以为朕为何会在后来打压卢家?旁人岂知,卢中植那一腔忠心耿耿,对的不是朕,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在红庄地位非凡的女人。你对朕隐瞒太子妃来历,朕便不追究你了,只是,你想要顺利坐上皇位,必须要答应朕几件事。”

    李泰眉心跳了跳,却没有在李世民锐利的目光中低头,而是定定地同他对视,用眼神告诉他,在某一点上,自己绝不会让步。

    “第一,你若即位,不可残杀你几个兄弟,朕不管你是贬谪他们,还是流放京外,都不许动他们性命。”

    “第二,长孙无忌通敌谋害你那起案子,你想办法把他摘出来,朕要你即位后,保他们长孙一门平安无事。”

    “第三,朕会另外帮你挑选皇后,那个女人,你就不用再想了,等她生下腹中的孩子,若是男孩儿,朕会将他们母子送离京城安置,若是女儿,会把孩子抱给你,朕可以容许你这一个特例,却不能让皇室的血脉再被混淆。”

    “你就在这里给朕考虑,若是你肯答应,朕立刻就下诏,你也不用等了,待今年一过,朕就将皇位传与你,到洛阳宫去安养晚年。”

    诱惑,这是实打实的诱惑,皇帝肯自动退位让贤,古来今往,能有几件,要是换了李恪在这里,别说是三件事,三十件想必也会眉头不皱地应下。

    李泰确是没有皱眉头,他俯下身,很是干脆了当地拜道:

    “儿臣不孝,做不到。”

    “做不到?”李世民抖了抖眉毛,“你说哪一条你做不到。”

    “请父皇将人归还给儿臣。”李泰又把他来时的那句话说了一遍,是压根没忘记他找到御书房跪这么半天是来干嘛的。

    李世民登时被他气乐了:

    “李泰啊李泰,朕刚才同你说了那么多,是白讲了吗?你真就以为你这太子之位稳固,朕就拿你没辙了吗?你这是在逼朕,你知道吗?”

    “......”

    做皇帝这么多年,最能让他头疼的就属眼前这一个了,李世民摇头失笑,喃喃自语道:

    “痴情这一点,倒是似足了她。”

    罢,用个女人要挟自己的儿子,这等事岂不窝囊。

    “好,那朕便将第三条换了,只是这一条,”李世民神色严肃起来,“将来你可不要后悔。”

    (o(╯□╰)o不知不觉写多了,如易三更半夜会更新,我吃个宵夜,换个脑路再回来写哈。)

第三九四章 跟我走吧

    “到了,请太子妃下车。”

    车帘被人从外掀开,一股寒气钻进来,漆黑的夜里,一盏灯笼摇晃在车门外。

    阿生和一凝先跳下车,遗玉将一直捏在手中的旧荷囊收进袖子里,把斗篷罩上头顶,遮住头脸,扶着酸麻的腰腹,伸手让一凝扶她下车。

    “太子妃这边请。”

    前面有人带路,遗玉被一凝一华扶着,随着那盏昏黄的灯笼走进了巷子深处的后门,那里早有人提着灯笼在等候,见到灯光,就将门打开。

    “您当心脚下。”

    从这小门进去,穿过一条小径,视线忽就亮了起来,耳边多了些飘飘忽忽的歌乐声,遗玉侧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围墙那一头,灯火通明的楼阁。

    “这边走。”

    灯笼的指向与那片光亮相反的方向,遗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穿过走廊,进了一间很普通的厢房,房里面亮着灯,只有一名女子在,遗玉环扫了屋里,没发现其他人。

    那名橘衫女子坐在灯下,数着一匣五颜六色的宝石,正在打发时间,见到他们进门,就将手中一把宝石丢进了匣子,站起身冲遗玉抿唇一笑,神情并不生疏,弯身行了礼:

    “太子妃。”

    “楚楼主。”遗玉叫出这女子身份。

    没错,这里正是魁星楼的后院,半个时辰前在两仪殿,有人拿着一只旧荷囊和一封信找到她,她便跟着他们出了宫。

    “你们都退下,守在外面。”楚不留让两个挑灯的侍从出去,看看跟在遗玉身边阿生三人。

    “你们也出去吧。”遗玉道。

    一凝一华踟蹰,见阿生率先走出去,便跟着退到外面,关门前不忘叮嘱遗玉:

    “主子有事便出声。”

    “呵呵,姑娘放心,你家主人出不了事,”楚不留笑着上前去将门插好,伸手引了遗玉往内室,拨开帷幔,入目只有一张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

    楚不留走到床边,伸腿在床脚处踢了几下,手在床帐上一摸,遗玉就听见“吱吱呀呀”的木器摩擦声在床底下响起,眼见床板自动升起来,竟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她不免惊讶地看了楚不留一眼。

    “来,我扶着你。”楚不留取了桌上的烛台,一手递给遗玉。

    遗玉看着下面那条黑洞洞的楼梯,将手递给她。

    楼梯很窄,刚好能容纳两人并行,再多一个就站不下了,一下去,扑面就是一股阴凉的潮气,遗玉打了个寒噤,想到什么,脸色绷起来。

    这一层楼梯有二十四阶,脚踩到平地,借着楚不留手中的烛光,遗玉勉强能看清楚前面几步外是一扇实木门,厚重的门板上挂着沉重的锁链,像极了专门用来存放金银珠宝的库房大门。

    要是此刻灯光能再亮一些,一定会照见遗玉此刻发青的脸色。

    楚不留上前去,拔了头上一枚不起眼的簪子,在锁链上拧动几下,“咔哒”一声,“哗啦啦”的链条垂落到地上,她伸手在门上叩叩敲了两下,片刻后,才将门板推开一半,转身让开,将手中的烛台递给遗玉,道:

    “我在上面等着...你们聊。”

    听着楚不留的脚步声在背后走远,遗玉端着烛台,往门边走了两步,抬起手,按在门板上。

    她知道再往前一步,进了这道门,就能见到她期盼了十年的人,只是事到临头,她却畏怯了。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十年前,她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冤狱,被判死刑,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牢狱中的火光,曾经在多少个夜晚的梦境中焚烧。

    从蜀中的小村庄,到繁华的长安城,教会她识字写画,教会她人情世故,像是父亲一样保护她,陪伴着她的成长。

    她这一生遇到过许多可敬的人物,却没有一人拥有他那般沉重的分量,沉甸甸的,只要想起来,心口就会隐隐作痛,为他被仇恨折磨的前半生,为他被皇权囚困的十年。

    陪伴她走过这条争权夺势的辛路的,不只有对一个男人的爱,还有对另一个男人的执着。

    “为何站在门外不进来。”

    沙哑的低语从密室中传出,陌生的声音,让遗玉怔忡,然而仿佛被蛊惑般,她按在门上的手向前推开,一只脚踏进了昏暗的密室,烛光挤进去,照在挡门的屏风上,泛黄的光幕背后跳跃着一道人影。

    她不能受控制地走进门,一步,两步,在绕出屏风的那一刹那,心跳几乎停摆。

    地上铺着厚重的毡毯,一张矮足书案,整齐地罗列着高高的书摞和竹简,一台银烛,蜡融了一半,案后坐着一个人,灰白的裘衣,单薄的身形,整齐的髻发,鬓角抽白,半边是儒雅的眉眼,半边是冰冷的假面。

    那一只眼,含着一成不变的浅笑,盈着光,仿佛许多年前一样,静静地望着她。

    “大...哥。”一眨眼,就落下泪来。

    “小玉,你长大了。”沙哑的声音带出轻叹,似是苦涩,又像是欣慰。

    遗玉紧紧掩着唇,难以自制地呜咽出声,疯狂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她曾经以为,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他,那一场大火,几乎烧没了她的信念,没人知道十年前亲眼目睹卢智葬身火海那一幕,她有多悔恨,假如她能早一步到狱中,或许就能将他救出来,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活死人,被囚禁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十年。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救不了最亲的人,她好恨!

    “你啊,”卢智扶着桌角站起来,脚步迟缓地走向遗玉,伸出手,刚碰到她肩膀,便被她大力撞了个满怀。

    “咣当”一声烛台落地,室内暗了一半,月光却从狭小的天窗上照进来。

    “大哥,大哥...”

    遗玉搂住了卢智过分消瘦的腰,两手抓住他后背的裘绒,紧紧地抱着他哭泣,如同要弥补这十年欠缺的亲情和温暖。

    卢智一手拥着她的肩膀,两滴泪水滴落在她发顶,被他闭着眼睛隐去,好半天,才缓过来这阵揪人的心悸,拍着她的肩膀道:

    “好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不见,你难道打算就这样哭一夜?”

    遗玉吸着鼻子,松开卢智,后退了半步,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他,伸手去摸卢智那半边脸上的面具:

    “大哥,你的脸——”

    卢智及时地按住了她的手,轻描淡写道:“受了些伤,有碍仪容,就干脆遮住了。”

    遗玉稍一作想就知他是在那场大火中烧伤,还有他的声音,卢智以前的声音温和好听,哪像现在这样,嘶嘶的沙哑,就像是一名老翁。

    她心中作痛,忍住不问他,被他带着在毯子上坐下,一边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一边细细打量着他较记忆中成熟的五官。

    “我让人带去给你的荷囊和信,你看过了?”

    “嗯,”遗玉从袖子里掏出那旧荷囊,在灯下抚平,回忆道,“这是娘的针脚,我绣上的锦鲤,乙未年你生辰送给你的,是想你来年科举能够高中,里面还内绣了福字。”

    卢智拿过那荷囊,瞳孔中映着细小的火苗,“凭这两样,你便冒然同皇上的人出宫来见我,未免有些草率。”

    “大哥当我是没有戒心之人吗,”遗玉无奈道,“是殿下,皇上派人找到我,临了阿生才告诉我,殿下让我同他们走,不必反抗。”

    “果然,”卢智并不惊讶于李泰的先知先觉,反倒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摇摇头,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皇上到底是老了。”

    遗玉还有些稀里糊涂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让卢智出头诱她出宫,李泰明知道还让她乖乖跟着人走?

    卢智把玩着手中的荷囊,摩挲着上面微有脱线的锦鲤,看了遗玉一眼,似笑非笑道:

    “皇上想要拿你要挟太子,要他放过长孙无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条件,而太子,不过是在给皇上找个台阶下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在卢智面前,遗玉还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再加上一个李泰,就是专门用来打击人信心的。

    卢智见她迷糊,没再解释,伸手指了指头顶,“这魁星楼外必是埋伏有大量死士,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就会攻进来救你出去,当然,除非是皇上的要求太过分,否则太子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遗玉抚着肚子,担心道:“真要是动武,大哥同我一起走吧。”

    卢智看着她隆起的腹部,不答反问:“小玉,大哥如果求你一件事,你肯不肯答应?”

    遗玉摆正了脸色,“说什么求不求,你直说就是。”

    “跟我一起离开长安吧。”

    遗玉愣住,“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和你离开长安,那娘和二哥,还有殿下和孩子,他们怎么办?”

    “娘有二弟照顾,太子可以抚养小雨点,你愿同我走吗?”

    遗玉觉得他这要求提的古怪,就顺着他的话狐疑地问道:“走,去哪?”

    “红庄。”卢智平静地吐出二字。

第三九五章 红玉之用

    红庄?

    遗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没听错吧,卢智竟然提出要带她去红庄?

    几年前,她险些被姚一笛那个疯子掳回红庄,她是五脉族女,红庄的人要延年益寿得靠着她的心血做药引,说什么会给她无上的权利,就连五族的宗主都由她决选,其实就是个高级祭品。

    要不是那时红庄起了内讧,有姚晃出面,姚一笛那个疯子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也不知现在红庄的问题解决了没有,但这几年是没有再见过有人来骚扰她。

    “大哥,你对红庄了解多少,你知不知道那个地方——”

    “你以为我在魁星楼这十年都在做什么?”卢智打断了遗玉的话,问道。

    “啊?你不是在帮皇上做事吗?”

    卢智又问:“你以为魁星楼是做什么的?”

    “这我不清楚,是为敛财?”遗玉对魁星楼最深的印象,就是这里的纸醉金迷。

    卢智点头,又摇头,“魁星楼的确是敛财之处,日进斗金,但这些钱都花在了哪里,你知道吗?”

    遗玉老实地摇头。

    “全用来追查红庄的隐秘,”卢智道,“皇上憎恶红庄,心结已深,他当年会看中我来管理魁星楼,正是因为我的出身,他早知道祖母是红庄的人。”

    “祖母不光是红庄的人,”遗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的地位十分特殊,红庄找她了几十年,因为——”

    “我知道,”卢智面色很是平静,“五脉族女,对吗?”

    遗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卢智竟然连五脉族女都知道,那皇上岂不是也——

    “放心,皇上他只知道女子在红庄地位很高,”卢智一眼就看出遗玉在担心什么,“他并不知道姚、姜五族需要五脉族女的心血来续命,不然你以为他会放任你至今吗,早将你抓去做诱饵了。”

    遗玉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卢智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将这些隐瞒下来,不知用了多少心机,再看他鬓间显露的白丝,不免又是一阵心酸。

    这十年间,不能相见,他依然在默默地保护着她。

    “你既是知道五脉族女的事,为何刚才还说要带我回红庄?”

    那个地方,被姚一笛夸喻成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她却没有半点向往,因为要同李泰分开,天各一方,纵是让她做神仙她也不愿。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智将手伸到书案底下,在暗格处摸索片刻,抽出一条丝络结成的挂坠,递给遗玉,又拿出了一封信。

    遗玉打量这吊坠上红的发艳的玉珠子,只觉得眼熟。

    “我见过姚一笛。”卢智道。

    “什么?”遗玉握紧这挂坠,难怪觉得眼熟,这红玉,她在姚子期和姚一笛身上都见过,“你什么时候和他见过?”

    “七年前,四年前,一年前。”卢智准确地报出他和姚一笛见面的时间。

    遗玉吃了一惊,卢智被困在魁星楼,他要同姚一笛见面,只能是姚一笛人在长安,七年前还好说,姚一笛曾进京掳过她一次,但是四年前,那时李泰刚坐上太子之位吧,姚一笛到京城来干什么。

    遗玉想到了小雨点,不由打了个哆嗦,难道姚一笛是冲着她的女儿来的?不是说十三年才成五德之体,小雨点年纪还小,就是做药引也用不上啊。

    还有一年前,姚一笛几次跑到长安,为何李泰没有对她提起,难道姚一笛没有找他,只是专程来找卢智?

    “第一次是我识破了他的身份,同他浅谈了一番,第二次他主动来找我,我得知了五脉族女的秘密,半年前他来找我,给了我这个。”卢智指着遗玉手中的挂坠。

    “这玉是做什么用的?”

    “红庄的族地在蜀中秘境,一个叫做碧浮山的地方,姚姜五族世代居住在那里,世人根本无法涉足,带着它,才能找到碧浮山。”

    小小一块玉石,竟暗藏这等惊人的秘密,要知道那可是皇帝找了半辈子,都苦寻无处的红庄。

    而姚一笛,竟然把它给了卢智,是要通过卢智说服她到红庄去吗,为何不干脆继续抓她?

    “大哥,”遗玉将那颗玉珠塞回卢智手中,坚定地摇头道:“红庄我是不会去的,我的家现在长安,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哪都不去。”

    卢智早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握住她的手,连同那条腰坠一起,沉下了声音:

    “小玉,你听我说,你必须要去红庄,而且要尽快启程。”

    遗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卢智这样坚持要让她去红庄,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他不说清楚,要她怎么能丢下这里的一切和他走,还不知道去了那鬼地方,能不能再回来。

    “大哥,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红庄,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跟你走?”

    卢智捏了捏眉心,嘶哑的声音有些疲惫:

    “去年腊月姚一笛找到我,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他当上了宗主后,阅读了族中秘卷,无意发现,红庄的五脉族女成了五德之体后,若离开碧浮山,最多只有十年寿命,你若不回去,就只能等死。”

    “不是吧,祖母和娘不都活的好好的,”遗玉质疑,“祖母今年少说是有七十岁了吧,我记得她可比祖父要年长许多,还有娘,娘今年也快五十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智苦笑,常年居住在地下使得他脸上染有一层病态的白皙。

    “我岂会凭着姚一笛三言两语就信他,他走后,我就想方设法派人送信去扬州,找到了祖母证实,祖母写信告诉我确有其事,碧浮山有一处秘洞,洞中有一口灵泉,相传是仙人点化,五脉族女每十年都要在泉中沐浴一次,否则就会被五德之体反噬,心悸而死,这是只有红庄宗主才有权知道的秘密,是其他四族为了掣肘五脉族女的权利所留下的一条后路。”

    卢智说着将桌上那卢老夫人的回封信抖开递给她:

    “祖母和娘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祖母离开红庄的时候,偷走了碧浮山秘洞里唯一的一枚化生果,祖父倾尽家财找齐了药材,给她炼了两枚化生丹,夺天改命,祖母吃了一枚,剩下那枚给了娘亲,而你...十三年成五德,你是二月生的,今年二十二岁,明年二月...”

    看着手中并不陌生的笔迹,遗玉脑袋有点发蒙,她这一世活到二十二岁,突然有人告诉她,她还剩下三个月可活,她首先是难以置信。

    “小玉,你该记得祖父曾经给过你一块红色的璞玉吧,那就是祖父和祖母给你留下的后路,他们无处再寻来一枚化生丹,心中愧疚,就给了你这通往碧浮山的钥匙。”

    红玉...对,她也有一块,是当初一家三口认亲时,卢老爷子亲手交给娘的,后来娘被韩厉抓走,韩厉就将那红玉连同书信退回给祖父,祖父就将红玉转送给了她,还叮嘱她妥善保管。

    原来,两位老人一开始就给她准备了“后路”。

    心情复杂十分,遗玉开始信了,这么多前因后果加在一处,她想不信都难。

    “我收到祖母的回信时,你动身去了扬州,我想法设法派人到扬州去,却得知你中途就被人带走,无奈只好等你回京,小玉,我已将所有事都打点好,给你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我会带你离开长安,我们行程快一些,用不了两个月就能到碧浮山。”

    遗玉推开卢智的手,为难道:“我一去红庄,不是自投罗网吗,姚一笛哪来的好心让我平白无故延年续命,恐怕我后半生都要待在那碧浮山里了。”

    韩厉那样精滑的人,也被困在了红庄十年才逃出来,她的身份更加敏感,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那她岂不是要同李泰和女儿永远分离。

    带着他们一起?

    莫说红庄肯不肯收人,李泰苦苦经营半辈子,好不容易夺了皇位,就要一步登天得偿所愿,她怎能让他为了她放弃皇位,到红庄去做一个遭人白眼的杂血。

    卢智将遗玉的犹豫看的一清二楚,很清楚她放不下什么。

    “小玉,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他掠了掠她额角散落的头发,温声劝说:

    “算算时日,这孩子应该是二月生的吧,若是他在你死之前生下,岂不成了没娘的可怜孩子,若是他在你出事之后——你舍得这个孩子就这样跟着你没了性命吗?”

    卢智一语戳中了遗玉的软肋,比起自己的死活,她显然更在意肚子里的孩子,这是她和李泰的孩子,第一个儿子。

    她两手覆在腹部,感觉着里面那小小的生命的存在,眼神恍惚了一阵,攥紧了手指,涩声道:

    “你让我回去先和殿下商量一下吧。”

    “不,你不能告诉他,我们要悄悄的离开。”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他?”遗玉失声低叫。

    卢智突然冷笑了一声,伸手握住遗玉的肩膀,道:

    “你以为他不知道么,姚一笛几年前就进京找过李泰,借此向他索要你,却被他打成重伤,四年前他又来过一次,同样被李泰派人追杀,逃到我这魁星楼,一时气下,就被我哄出了五脉族女的事,你还记得姚子期吗?”

    遗玉迟钝地点点头。

    为了让遗玉自愿和他离开,卢智不得挖空心思来说服她:

    “姚不治不知想了什么办法给她取丹,让她活了一命,她同你有故交,不忍见你丧命,就说动了姚一笛,一年前他又到京城来,直接找到了我。李泰若真在意你,定会去调查清楚,为了你好,几年前他就该将你送回红庄,他一心都扑在夺位上,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你的死活,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一胎一定是儿子,生下他便有了后嗣,他更不可能放你走。”

    遗玉咬着嘴唇,是了,李泰应该早就知道这回事,他不喜欢她带着那块红玉,后来她就把那块玉送给了他,那时她根本不知道,那是通往红庄秘境的钥匙。

    她与李泰相识十四年,相许十年,早就习惯了相信他,可心里还是闷闷的,她不以为李泰不在乎她的死活,但他隐瞒了她这么大的事,究竟是何故?

    卢智叹气:“这事换了是娘和你二哥知道,都会和我一样担心,急着要把你送到红庄,就算不能相见,但留着性命,总还有念想。”

    见遗玉目露思索,卢智知道劝说有了成效。

    “小玉,等下不管是谁来接你,你回去都要想办法留在芙蓉园住,三天后的早上,太子去上朝,你便出来,巳时乘车到通济坊西门,我会在那里等你。”

    “大哥,我不能——”

    “不要急着拒绝,”卢智捏紧了遗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回去后好好想想,是你和肚子里孩子的命更重要,还是一个一心皇位的男人重要,和我去红庄,至少你能活下来,太子若真将你放在心上,就一定会去找你,若他舍不了皇位却舍得了你,你还眷恋他什么。”

    (今天如易不更,新唐就多送些字数吧)

第三九六章 你的心容得下帝王吗?

    “首领,太子来接人了。”

    楚不留的声音在密室门外响起,夹着一丝回音。

    “看来皇上和太子是达成了共识,你该走了。”卢智出声唤醒还在沉思中的遗玉,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大哥...你和我一起走吧,”遗玉拉着卢智的衣袖,目光有些哀求,十年的囚禁,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她不想卢智再多待一天。

    卢智拉了她起来,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卢智是说一不二的人,既然铁了心思要带她去红庄,就不会提前离开,遗玉无奈地被他半拥着推到了木门外,楚不留正提着灯笼等候在外。

    “小玉,三天后,大哥在城南等你。”

    卢智抬手正了正遗玉头顶上的朱钗,就负手站在门内,一步都不逾越,目送着楚不留将频频回头,欲言又止的遗玉拉上了楼梯,消失在最后一层台阶上。

    不多久,楚不留便折返回来,看见卢智还站在门边不动,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沉重的锁链,毫不费力地在手中甩动。

    “假使太子晓得,他想方设法将人送到你这里,让你们兄妹提早相见,你却要拐跑他的人,不知会不会后悔。”

    “谁知道呢,”卢智转身走进阴暗的内室,声音幽幽地在地下回荡:

    “也许后悔的人是我。”

    ***

    天亮之前最黑的一刻,一小队禁卫守在小巷之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李泰披着一件鸦青色的裘绒站在巷口,注视着漆黑的小巷深处,在看到巷中晃动的火光后,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上前去。

    遗玉低着头看路,听见脚步声,迟钝地抬起头,借着灯笼的光照看清楚停在几步之外的高大男子,面容愁容一扫,抽出被人搀扶的手臂,快几步迎了上去,刚伸出手,就被他拥住,男人的怀抱温暖又宽阔,她紧紧搂了他一下,嘴里的哈气在他胸前升起白雾,仰头道:

    “你没事吧?”

    “嗯。”李泰捂了捂她凉冰冰的耳朵,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小雨点呢?”

    小家伙白天玩的太欢,进了宫就犯起困,宴会太吵闹,遗玉就让平彤平卉带她回了东宫睡觉,是以避过今晚两仪殿这一场风波。

    “在将军府。”

    遗玉放了心,小雨点有卢氏照看,睡醒了也不会哭闹。

    李泰环着遗玉上了车,在禁卫的护送下,马车调头。

    车上,李泰将大腹便便的遗玉圈在膝上,从背后将她两手包裹在掌心,将她冰凉的手指捂热。

    “见到了?”

    “嗯,见到了。”

    “高兴么。”

    “...嗯。”这算是一整年最大的惊喜,有惊,也有喜。

    “哭了?”李泰侧头,嘴唇碰了碰她泛红的眼角,有些不悦。

    “没忍住。”

    “过段时日我会想办法把他接出来,不许再为他伤心。”

    听着他专制的命令,遗玉靠近他怀里,轻呼了一口气,“那是我大哥。”

    头顶上方的目光变深,李泰将鼻尖埋进她发里,避开了刚才的话题,低声道:

    “累了便闭上眼睛休息,我将你送回芙蓉园,还要回皇宫处理些事。”

    遗玉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询问李泰,可是又问不出口,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她的确是累了,靠着他,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过来,已是早上,李泰去了宫里,她勉强吃了些早点,便将下人都赶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里想事情。

    ***

    因昨夜宫中动静太大,前来给太子贺寿的朝臣几乎都是中酒毒被禁卫送回府上,第二天吴王谋反的消息就遍传开来,震惊了朝野。

    前头长孙无忌才因涉嫌通敌谋害太子被问罪,这厢吴王又谋反,一夜之间,同吴王有牵扯的官员有大半都被捕入牢狱,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的朝局,在李泰强硬的手腕压制下,维持着表面平息的状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吴王谋反后的第二天,早朝上,李世民亲口宣布,明年二月退位,将皇位传与皇太子李泰,命中书省起草诏令,礼部工部着手准备事宜,明年六月行大典。

    面对这般草率决定,当朝反对声却寥寥无几,众人皆有自知,手握三军兵权,一身战功显赫,文治武功无往来者,太子登位既成定局。

    只是李世民为何会在吴王谋反后自愿传位,终究是成了这一朝臣子心中的一个谜团。

    ***

    遗玉没想到平阳会来探她,她打从定州回来,就一直在芙蓉园窝着,不知道三公主一个月前就从洛阳回了长安。

    李世民命中书省起草传位诏文的事在昨天早朝时传开,芙蓉园外车水马龙,来访者一夜之间便如过江之鲤,都被铁面无情的禁卫阻在了门外,李泰没工夫理会,遗玉则是没心情待客,不过平阳又要另当别论,她要来访,就是园外的禁卫都莫敢阻拦。

    听到外面传报,遗玉匆忙换了常服,赶到花厅时,平阳已经坐在那里品茶。

    “拜见姑母。”

    “免了,”平阳放下茶,走上前很自然地拉起她手,挽在臂弯上,道:“今天外面暖和,本宫很久没来芙蓉园,你随我在园子里转转。”

    “好,”遗玉笑道,“那我就陪您走走。”

    两人说着话,并肩离了花厅,身后一群侍女跟着,抱着炉子茶蒲。

    “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是身子沉累的吗?”平阳问道,出了外面,阳光照射,是能将人的脸色看的一清二楚。

    遗玉摸摸肚子,眼光垂下,“这两天是睡不着。”

    平阳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往抚海楼的方向漫步,一盏茶后,两人登到了楼上,只留了平彤平卉两人伺候。

    抚海楼座落在芙蓉园西岸,是整座御园视角最高的地方,站在三楼顶层向下俯瞰,可将整片江面尽收眼底,远处是整齐的坊墙,和冒尖的塔楼,白墙红瓦,一目瞭望,心旷神怡。

    站在高处,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遗玉扶着栏杆,呼吸远眺,面上的忧容被微风拂的散开。

    平阳同样望着远处,突然开口道:

    “我年轻时喜爱游走四方,结交朋友,生平见过不少奇女子,有貌美者,才智者,心善者,然唯有一人,我是敬她,这人算不得最聪明,算不得最美貌,也算不得最善良,但她却做了这世间女子的佼首,母仪天下,让一位君王都敬重她,纵使后宫佳丽三千,都夺不去她一身荣宠。”

    遗玉听到这里,就知她在说长孙皇后,便竖起了耳朵,做聆听之态。

    “你道这是为什么?”平阳偏头去问遗玉。

    遗玉对长孙皇后的了解不多,她只在很多年前一次有幸一睹先后仪容,不好回答平阳问题,便老实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了解皇帝,”平阳感慨一声,“她是这天下最了解皇帝的女人。”

    闻言,遗玉心有所动。

    “都言君王无情,伴君如伴虎,这天下最难做的不是宰相,不是皇子,而是帝王的女人,”平阳语重心长道:

    “天子亦是凡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憎,能得帝王所爱,是大幸,亦是大不幸,幸在你凌然于众生上,不幸在你一言一行都要斟酌三思,一时不查,左右帝心,严重者,祸国殃民,便会遭世人唾骂,古来今往,此例屡见不鲜。”

    遗玉表情严肃起来,不是平阳提起,她根本就无从去设想皇后一位,真被她点拨,才发现,自己对皇后这个位置,真的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想要做好皇帝的女人,你要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清楚他的喜怒,明白他的心思,还有,无论何时都要铭记,他在作为丈夫和父亲之前,首先是一位君主,而一位明君的心中,首先是这天下黎民苍生。”

    平阳背转过身,抬手指了指遗玉的心口,“你这里,容得下一位帝王吗?”

    遗玉心口猛地发胀起来,平阳指过的地方,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沉得她竟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从魁星楼回来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思索着卢智的那个问题——李泰肯不肯为了她放弃江山。

    平阳的话,一语中的,点破了她心中的畏惧,她的爱其实无比自私,不然也不会坚持要李泰只有她一个女人,而现在,却有人明白地告诉她,要想做明君,李泰就不可能将她放在首位。

    她知道那样的想法很愚蠢,但她也有平凡女人的一面,希望在爱人的心中是最重要的存在,而不是排在江山,排在黎明百姓的后面。

    她真的有长孙皇后那样的胸襟,去包容一位帝王吗?

    看着远处秀丽的江河,遗玉迟疑了。

    “主子,主子?”

    遗玉回过神,才发现平阳没了影,去问侍女,“公主呢?”

    “公主离开有半晌了,这里起风了,主子您也下楼去吧,仔细着了风寒。”平彤上前,将披风罩在遗玉肩上。

    遗玉又眺望了远处一眼,将万千思绪压在眉下,转过身:

    “走吧。”

第三九七章 舍得

    (抓虫)

    李泰忙了一日,傍晚回到芙蓉园,回房没见到遗玉,只有平卉一个人在整理柜里的衣裳。

    阿生看了看李泰脸色,问道:“太子妃在何处?”

    “去芳林苑看小郡主了。”

    李泰衣裳都没换,便转身去了芳林苑。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暖阁门外不知为何不见侍女,掀了帘子,阿生守在外头,李泰进去,听到里面低语,来到内室门外,隔着一层纱帘往里看,就见大的抱着小的睡在软榻上,盖着一层松软的被子,遗玉低头在睡着孩子额头吻了吻,声音里带着一丝哭音。

    “...母妃对不起你。”

    李泰拨开帘子走了进去,这动静惊动了遗玉,仰头见是他来,赶忙压下头去拭了拭面,才轻将小雨点放下,坐起来。

    “你回来啦。”

    “嗯。”李泰撩了袍子在对面的茶桌边坐下,一臂放在桌上,看着她。

    遗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就掀了被子,给小雨点捂好,走下软榻,到桌边给他倒茶,找着话说,眼睛却不看他。

    “白天平阳公主来过。”

    “嗯。”

    “今天园子外面来拜访的人太多,帖子门房都放不下了,你不在,我身子不便见客,就把他们晾着了。”

    “嗯。”

    “累吗,是先用晚膳还是先歇一会儿?”

    李泰喝了茶,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站起身向外走。

    “先用膳吧。”

    ***

    夜里,遗玉坐在妆镜前梳着头发,回头打量着正靠在床头看书的李泰,一不留神,就痴了去,抓着一缕头发,直到胳膊麻了才将梳子放下。

    她走到床边坐下,去抽他的书,“别看了,咱们说说话。”

    李泰松手让她把书拿开,侧身护着她上了床,两人并肩靠在床头,李泰背后垫了两只软枕,遗玉则挨着他。

    “今天平阳公主和我提起了长孙皇后,说她敬佩长孙皇后为人,你儿时在宫里住,对长孙皇后有印象吗?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是个聪明人,”李泰将被子拉到她胸前,有意无意地添了一句,“比你聪明。”

    遗玉笑道:“长孙皇后贤明远播,是流芳史册上的人物,我比她不如自是当然。”

    李泰握了握她的肩膀,“你也会是个好皇后。”

    遗玉向他怀里靠了靠,没接话。

    李泰在被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父皇为满贞观二十年,明年二月退位,我六月举大典,欲将朝堂搬往大明宫,你以为如何?”

    “这些事,你做主就是。”遗玉交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修长的指骨,忽然道:

    “殿下,你我是几年相识的?”

    “壬辰年二月,在蜀中。”

    “至今也有十四个年头了吧。”

    “嗯。”

    回头细数,才发现这一路坎坷,竟已走过了十多年。

    “贞观十二年四月大婚,十四年六月我生下小雨点,转眼咱们的女儿都五岁了,当初我一心想要帮大哥报仇,现在皇上立诏退位,你就要做皇帝,我也终于见到了大哥,争了这么些年,尘埃落定时,一夜之间就没了追求,我这心里头空落落的。”

    李泰道:“那就不要什么追求,安心地陪在我身边。”

    遗玉轻笑,“人啊,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李泰揉了揉她的发顶,“早些睡吧。”

    “嗯。”遗玉把脸埋进他胸前,抱着他的腰,嘴唇开阖,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李泰又捡起了床头掉落的书本,翻到刚才那一页继续看,不知过了多久,胸前的呼吸稳了,他才放下书,动了动肩膀,让她的脑袋滑落到他臂弯,露出睡脸。

    低叹一声,他曲指将她眼角擦干,又细细吻了她圆润的额头,一挥袖,将蜡烛拂灭,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

    早晨,遗玉侧卧在床上,枕着手臂,隔着半层纱帐,静静地望着正在戴冠披衣的李泰,眼中闪着些莫名的东西。

    等他穿戴好,才温声唤了一句:

    “殿下。”

    李泰将袖口折好,走到床边,“睡吧,还早。”

    “.....”遗玉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什么?”

    李泰弯腰,刚低下头,就被她伸手勾住了脖子使劲拉下去,他反应极快,两手撑在她脸侧,下一刻便有一团温软的东西紧紧贴上他嘴唇。

    这一吻是李泰从没见过的热情,前半段他微微失神,反应过来,便占据了主导,也不理身后还有服侍的丫鬟,便扳住了她热乎乎的脑袋,更加汹涌地回吻了过去。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喘,额头相抵,李泰留恋地轻舔着她的唇角,哑声道:

    “晚上——”

    “吾爱。”

    听她沙沙地说出两字,李泰心口一颤,忍不住重重咬了她的嘴唇,听她细哼出声,撑在她头顶的拳头握紧,骨节泛白,才抑制住某种冲动,蹭了蹭她冒汗的鼻尖,低语道:

    “下朝就回来,等我。”

    遗玉捧着他的脸,两手微微发颤,李泰会意的闭上眼睛,感觉她的吻轻轻落在双目,却看不见她这一刻虔诚无比的脸。

    ***

    今天出奇的冷,阿生没有驾车,同李泰一起坐在马车里,马车没有驶远,就停在朱雀东大街的路边上。

    能感觉到李泰今日不同以往的沉闷,少说有半个时辰过去了,阿生局促地动了动腿,轻咳一声,道:

    “主子,您其实该和太子妃说清楚,就算她去了红庄,也未必就能逃过这一劫,属下知道您瞒着她这几年,是不想让她担心,但这毕竟是关乎太子妃的事,让她从别人口中听说,再添油加醋的,少不了要误会您一片苦心。”

    “她不会。”

    不会走,更不会误会他,这么多年,若她还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那未免让他失望。

    他是个贪心之人,一直都在等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若她不能给,哪怕她逃过这一劫,将来皇位之上,生性多疑的她只怕会同自己渐行渐远。

    只要她肯给,不管前路如何,哪怕身为帝王,他也誓将穷其一生去尊重她,保护她,纵容她,宠爱她,并且给予她同等的信任。

    阿生听着李泰焉定的语气,忍不住脱口道:

    “这可说不定,太子妃将卢大公子看的极重,大公子开口,没准太子妃误会了您,就跟着他走了。”

    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阿生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暗骂自己嘴贱。

    “她不会走。”

    嘴上这么肯定,那干嘛不上朝,大冷天杵在这路边上等着消息,还不是怕人跑了,阿生悄悄腹诽,却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街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就在他们车边停下,阿生嗖地坐直了身子,咽了下嗓子尖的唾沫,拨开一角车帘,问外面:

    “什么事。”

    这时候跑过来,千万别说是太子妃走了。

    “启禀太子,太子妃坐车离开芙蓉园,往城南去了。”

    看着李泰黑下来的脸,阿生简直想哭,他揣着一丝希望,追问道:

    “太子妃带了侍女吗?”

    “只有一名车夫,还带了几包细软。”

    完了完了,没带上平彤平卉,还拿了细软,这分明是要走!

    阿生瞅着李泰紧绷的快要僵掉的下巴,想到他堂堂的一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就这么被一个女人一声不吭地遗弃了,突然觉得他有几分可怜。

    正想要说几句话安慰,就听见李泰冷的掉渣的命令声:

    “给我追!”

    ***

    城南

    卢智又看了一眼停在边上的马车,放下窗帘,笑容从眼角漾开,撩了车帘,伸手扶遗玉上来。

    遗玉在他身边坐下,摘下冒兜,呼了一口哈气,疲倦道:“有些东西在车上,大哥让人拿过来吧。”

    “不留。”卢智唤了一声,粘了一撮胡须扮成马夫的楚不留便撂了缰绳,跳下车麻利地将遗玉带来的两只包裹都拎了回来,放在车内一边的空位上。

    马车调了头,丢下空空如也的那一辆,车行缓缓,不多会儿,就出了南门。

    ***

    长安城外,一条平坦的官道上,一纵快马疾驰,为首者一袭银裘,宽大的衣摆,在阵阵萧瑟的北风中上下翻飞,呼呼作响,划出一道又一道银光。

    一辆马车就在不远处缓慢行驶着,悠悠然不知后方正有人策马追赶。

    “停下!”

    马车猛然受阻,在路边被人拦下,车内,遗玉身子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耳朵动了动,身侧的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扯开来,一阵风扑进来,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吹得刺痛,鼻尖嗅到一些冷香,她打了个突,转过头,就看见一张阴测测的俊脸:

    “谁给你的胆子跑。”

    遗玉这辈子还没见过李泰对她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唯唯诺诺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来。”

    看着他抓过来的手,遗玉摇着头下意识地就往车里缩,看见她这动作,李泰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崩掉,抽的他生疼生疼,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各种悲愤,握住车门,好声好气道:

    “你下来,跟我回去,什么都好说,你不想做皇后,我便陪你去红庄,总之到头这江山也要传给别人,这皇位不要也罢,乖,你下来。”

    遗玉眼睛忽闪了两下,看着李泰委曲求全的模样,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嘴角动了几动,没能忍住,噗地一声便笑了出来,心口又酥又麻又烧的快要化开,她擦着哭出来的眼泪,紧紧抓住了李泰的手,又哭又笑道:

    “我没有要走,你这傻子,大哥说的没错...”

    李泰抓牢了她的手,目光一晃,这才迟迟发现,车中哪有卢智的人影,只她一个,连包袱都没有见到。

第三九八章 新生

    卢智确实不在车上。

    站在车门外,李泰看着遗玉啼笑皆非的样子,用力地捏了下她的手掌,僵硬的五官还不能松懈:

    “真的不走?”

    遗玉使劲儿摇了下头,甩掉两滴眼泪,她本来就没打算要走,刚才听到李泰那番表白,别说是能活到明年,就算是明天会死,她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红着眼睛,挺着个肚子,探身到车外去搂李泰的脖子:

    “我不走,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我离不开你,你这傻子,我怎么离得了你。”

    “嗯。”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声低应。

    “到附近守着,不要靠近。”

    丢下一句话,李泰坐上了马车,遮严了帘子,将遗玉捞进怀中,铺天盖地的吻下去,从她嘴角到耳根,下巴到脖子,听着她发出细小的低吟。

    他的手从衣摆滑进她身上的裘皮大衣里,隔着两层轻柔的布料,掌心贴着她的后背缓慢地上下滑动,呼吸渐沉,不一会儿竟是拉扯起她的腰带,一手往下探。

    遗玉就坐在他腿上,最是清楚他身体某处的变化,怕他真一时气下就在车上处置了她,顾不得腰酸腿麻,张嘴就在他脖子上咬下去。

    李泰动作一停,埋在她胸前哑声道:

    “我问过太医,可以行房。”

    闻言,遗玉耳朵发热,也有些意动,不过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腻歪,断然是不行的,于是在他肩膀上蹭蹭眼睛:

    “那也不能在外头,回去再说。”

    “忍不了。”李泰又去扯她裙子。

    “忍不了也得忍,正事还没说呢,”遗玉又凑到他脖子上去咬,李泰也不躲,任由她啃了几口,动作也不见停下,三两下扯掉遗玉的裙子,又去解自己的,这期间免不了肌肤相触,挨到了碰着了,几乎能擦出火来,正在兴头上,却听见她低叫一声,软趴趴地靠在他肩膀上抽冷气:

    “疼...嘶,疼。”

    李泰立刻就停了下来,紧张地抱好她,低头去问:“怎么了?”

    “肚子疼,好疼,啊!”遗玉惨兮兮地叫了一声,打了个哆嗦。

    李泰顿时熄了火,三两下把人捂好,“忍忍,这就回去。”

    说完就对着车窗方向沉声道:

    “来人,速回城,快马将李太医接到芙蓉园。”

    不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遗玉趴在李泰怀里,哼哼唧唧地叫着疼,眼里头却藏着笑。

    ***

    云雨后,遗玉仰面枕在李泰臂上,浑身上下暖烘烘的,心跳不能平静,脑袋还有点儿不清不楚的。

    他们从城外回到芙蓉园,李太医已经在候诊,开了张安胎的方子就走了,遗玉本想借机和李泰说说卢智的事,奈何李泰反应过来被她坑骗,直接将人摁到了床上。

    大约是晓得她不能劳累,李泰很有节制地要了一回就罢,只是这一回当中的苦乐滋味,足让遗玉永生难忘。

    平复下来,遗玉才侧了侧身,点点李泰胸口,声音细哑道:

    “大哥去了红庄。”

    李泰抓住她的手指,道:“怎么回事?”

    “为了小雨点,大哥说,他要到红庄走一趟,”遗玉满心愧疚道,“我们对不起孩子,这本该是为人父母做的事。”

    她今天在城南和卢智见面,拒绝了同他一起去红庄,不同于那晚在魁星楼密室中的强硬,卢智没有强迫她半分,只提出让她送他一段路。

    就算遗玉不去,他还是坚持要到红庄,因为同样的劫数,不只会应在遗玉一人身上,还有小雨点。

    他说,既然她不能去,他就替代她去,五年,十年,假如他回不来,就不要把他还活着的事告诉娘和二哥。

    遗玉没有挽留卢智,因为在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当年卢老爷子和卢老夫人的选择,固然爱的自私,可是回不了头。

    李泰的眼神变了变,捋着她的长发,每一下都带着珍惜。

    她有多爱孩子,他很清楚,她有多敬重卢智,他也很清楚,她选择留下来,究竟舍弃了什么,他更是清楚。

    他没有太多的情感去和她一起愧疚,因为全部都已给了一个人。

    “说实话,我是存了侥幸之心,你瞧,祖母和娘都不是和红庄的族人婚配,到了我这一代,血脉就稀薄了,没准那个什么十年的劫数,不会发生在我们母女俩身上,对吧?”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确定,李泰有些心疼,收紧了臂膀,低语道:

    “莫怕,我会陪着你。”

    一如得到了某种保证,遗玉安心地闭上眼睛。

    ***

    十一月底,工部着手修缮大明宫。

    贞观二十年,正月,吴王李恪被废庶人,流放肃州。同月,去年私通高句丽谋害太子一案查清,长孙无忌被从大理寺释放,但因怠慢军务,停职半年。

    上元节后,百济,新罗,西突厥特使入朝请婚,求两世安好,太宗许西突厥,回绝新罗、百济。

    二月初三,太宗退位,在位期间,勤政爱民,开盛世局面,执政二十年,功德圆满。

    初四,太子领六玺,继位,加黄袍,入主大明宫,因先皇犹在,择天祭时,将登基大典压后于六月。

    ***

    大明宫紫宸殿

    二月的艳阳高照,正午时分,暖阁门外的长廊上,跪着一地的宫女太监,噤而无声。一群蓝服青革的太医候在门外头,没有旨意,不敢冒头。

    一身朝服的卢俊焦急地在门外打转。

    几名葱衫枣裙的大宫女端着热水茶盘忙进忙出,一个个急的满头大汗。

    朱檐碧瓦,斗拱高粱,满室煌色,李泰就端着一杯茶坐在外间,一进门便能看得到的地方,一身赭金冕服,正冠玉绶,显然是一下早朝就赶了过来,每每有人从门而入,便先被他这尊大神晃了眼。

    一室之隔,正断断续续地传出痛呼声,间有女子的安抚声,纵是隔着门帘窗帷,还是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啊!”

    “嘎嘣”一下,李泰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杯中无水,一松手,碎片落在地上,同先前几只躺在一处。

    阿生摸摸头上的汗,看茶桌上的一套玉杯就只剩下一个,便轻手轻脚地到门口,喊来内侍,让人速去再端两套茶具来。

    室内,遗玉汗津津地躺在罗汉榻上,只穿一件宽松的丝衣,汗如雨下,半身都湿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娘——”哀嚎过,遗玉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在,在,娘在,”卢氏接过平彤递来的干净手帕,心疼地沾着她脸上的汗,又从平卉手中端了参茶,拿小汤匙往她嘴里填了几口。

    遗玉临产,万幸她早有准备,天天往宫里跑,正巧就撞着了今日,一进宫门,就听说她半夜开始阵痛,慌忙赶过来,人已是被折腾了一夜。

    说也出奇,她这是二胎,本该好生,然卢氏现今看着,她是比生小雨点时候还要吃罪,那么大个肚子,跟吹了气球似的,也不知怎么养的。

    “殿、殿下呢?”

    遗玉是疼糊涂了,李泰五天前继位,虽没有行大典,然已称帝,是以应该改口称呼皇上、陛下。

    不过现在也没人有闲情纠正她,卢氏把她脖子上的汗擦掉,好声哄道:

    “皇上就在外面,一下朝就过来了。”

    “...他在?”

    卢氏拍拍她手背,“嗯,就在外头。”

    眼神飘忽了一下,又一拨痛楚袭来,遗玉咬了牙忍住,这一回是没叫出来,想到李泰就在外面,疼痛就变得不是那样可怕。

    昨晚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觉得身下湿热,才晓得羊水破了,好在她生过一次有经验,不慌不忙地叫醒了李泰,晓得不能脏了龙床,就同李泰乘了撵舆,被一群宫人前呼后拥着,转到偏殿暖阁。

    天亮时候,肚子里的孩子消停了一会儿,她就趁机推了李泰去上早朝,他原本不愿意去,还是她死磨硬泡着把人撵走了。

    “娘娘,您疼就喊出来,万别憋着,来,奴婢给您数着,您往下使力,就快出来了,”秦琳跪在床尾,一边帮顺产,一边苦声劝道。

    李泰才继位几天,封后的旨意未下,后宫里不知是谁起了头,暂称遗玉做娘娘,虽没加皇后二字,但谁不清楚这后位上只能有一人坐得。

    “啊——”

    遗玉这一声喊的嗓子都破了,剧烈的疼痛让她神志不清,心跳骤然如鼓,卢氏和秦琳的大喊和惊叫声突然变得遥远,她睁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白光。

    她挣扎着,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意识似乎正在渐渐抽离,就在她将要陷入无边的黑暗时,耳边却兀地传来阵阵细碎的梵音,慢慢的清彻了,眼前的白光散了又聚,隐约成了一个人的样子,沐浴在光辉中,模糊不清。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然而梵音忽然洪鸣,心神颤栗,鸣音落处,是一句低沉的呢喃:

    “遗玉。”

    殿下。

    她闭上了眼睛,胸前起伏,感受着重新回到四肢的疼痛,仔细地听辨着那一前一后响起的啼哭声,莫名的惊喜在心口泛滥开。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诞下双子,母子平安!”

    “赏。”

    起居注:贞观二十年,二月初九,午时,已故怀国公卢中植孙女,卢遗玉在紫宸殿诞下双子,龙颜大悦,下诏,封为后,赐曲江芙蓉园。

第三九九章 大结局

    六月,大明宫修了半年,内庭紫宸殿修缮完工,左右新建了含凉、玄武二殿。

    前朝正殿是含元殿,皇上起居在紫宸殿中,皇后居在含凉殿,两位小皇子才满百日不久,虽赐了宫殿,但宫里人多知晓,这一对天之骄子其实是住在含凉殿中,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

    天刚透亮,含凉殿外便有了值早的侍人身影,端着托盘,跪在殿门外等候,上放水盂、巾帕、茶盏、口盐、栆果各物。

    一名样貌端秀的宫女从走廊那头匆匆走过来,所到之处,宫女太监们都低了头去礼,门前一名把门的宫女,样貌同她有几分相似,见她过来,忙拉了手,到一旁小声道:

    “怎么回事,两位殿下哪里不舒服?”

    “是醒得早了,没见着主子才哭闹,三个奶娘都被咬了,还是没辙,”平彤面色发愁,探头往里瞧,同样小声问道:

    “里头没醒吗?”

    平卉摇摇头。

    平彤为难道:“总不能晾着两位小祖宗啊,叫起吧,晌午还有大典,多的事要准备呢。”

    平卉瞥了两旁跪着的宫人,附耳道:

    “不到辰时,哪敢叫啊,昨天就有个冒失的,我去端早茶的工夫,她就在门外喊了起,这也是个缺心眼,里头不应,偏还来了劲,三遍五遍的叫,里头直接砸了杯子,这才被吓得噤了声,早朝时候李总管把人叫走了,就没再见回来过。”

    平彤唏嘘,姐妹两个就在门口小声说话,等着时辰。

    ***

    夏天睡屏风床最舒适,尤其是用上等的白玉镶上壁板,透着丝儿丝儿的凉气,驱散舍内的闷热。

    一床薄薄的丝被,嵌着床上一双依偎的人影,宝炉里飘着冷香,细细的一缕,就快要没形的时候,床上的人才动了动。

    遗玉闭着眼睛,挣扎着撑开一条细缝,咕哝一声,推了推李泰,“起吧?”

    李泰没动,样子像还在睡。

    于是遗玉往他胸前靠了靠,又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揉了揉额头,睁开眼睛,顶着浑身不适,撑着身体坐起来,扶了下酸痛的腰,伸长了手去够被丢在床尾的袍子,还没够着衣角,就被一只手臂从后面勾住了腰,一用力,便把她拽了回去。

    她后脑勺磕在他手臂上,哼了一声,就被他搂着肩膀按在了胸口。

    遗玉仰起头,看着头顶上闭着眼睛其实已经醒了的男人,困意全无,又推了他两下,反被他搂的更紧,动弹不得,只好用脚去蹬他小腿,不满道:

    “你睡你的,让我起来啊,小容小曦睡醒了看不到我,又要哭闹。”

    她二月产下双生子,满朝沸腾,这是李氏皇朝第一对双胞嫡子,被太史局称为祥兆,凭着这两个儿子,李泰登位后,后宫虚空,一时竟没人提议让李泰立妃充宫。

    两位小皇子满月时,住在洛阳宫的太上皇亲自赐名,长子李容,次子李曦,是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东曦既上,无蔽无阴。

    现在回想起她生产那一日,还是叫人后怕,据秦琳事后讲说,她产到一半就没了力气,老大是被着急见光的老二硬生生从她肚子里踹出来的。

    这一双孩子样貌上全随了她,不似小雨点精致漂亮,但也是眉目清秀的孩子,可那十足恶劣的性子却不知是随了哪个,一个不长牙就能把奶娘咬哭,一个动不动就扯着喉咙练嗓子,白天不消停,夜里不睡觉,两个人凑到一起,简直就是混世魔王,玄武殿的内侍每天都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一个月病倒了七八个,提起来两位小皇子,牙齿都要打颤。

    遗玉一开始还不知道儿子们是这德性,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并不与孩子们同住,坐月子时,每天两个儿子被抱到她跟前,统是安静乖巧的模样,不哭不闹,眨巴着两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轮流等着她喂奶,吃饱了,她稍微抱着哄一哄,就乖乖睡觉,让她喜爱十分。

    若非是出了月子后,有一次她起兴到玄武殿去看他们,见识了这两个孩子鬼哭狼嚎的功力,真就把这一对小魔王,错当了两只小绵羊。

    要说这两个孩子有什么克星,那就只有他们的皇帝老子了,在李泰面前,他们就不敢撒泼放肆,只要李泰往那里一坐,冷冰冰地扫上他们一眼,两个小东西不管是刚才闹的多厉害,统会老实下来,鼻涕眼泪都吸回去,抱在一起打奶嗝,就是不敢哭出声,屁大一点就这么有眼力价,着实让遗玉哭笑不得。

    只是这样做也有后遗症,每次李泰一走,他们都会变本加厉的闹腾,非得遗玉亲自去哄,才肯安生。

    为了把两个儿子接到含凉殿来就近照顾,李泰那里,遗玉没少割地赔款。

    李泰眼睛睁开一条缝,低头看了遗玉一眼,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下滑到被子里,不轻不重地捏着她产后还有些圆润的腰背,慢腾腾道:

    “今日不必早朝。”

    言下之意,是不必早起,但加上被子底下那只轻薄的手掌,分明就是在警告她,要是她不想睡觉,他们还有多的时间做别的事。

    背脊被他抚的一阵发麻,遗玉听出他话里威胁,两腿之间羞人的涩痛,提醒着她昨晚两人在太液池的荒唐,纵是同床共枕这些年,还是不争气地耳朵发热,她没敢再乱动,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小容和小曦昨晚睡的早,这会儿怕是已经醒了正在闹人,我得过去瞧瞧。”

    “让他们闹。”李泰语气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们哭起来没完,要是没人哄,能嚎一个早上,坏了眼睛怎么办?”她不指望他心疼儿子,她自己心疼还不成吗?

    “你再惯他们,就让他们滚回玄武殿去。”李泰大概是想起来两个小子有多难缠,微微皱眉,口气不善。

    遗玉怏怏地闭了嘴,识相地没有和李泰顶嘴,这人做了皇帝后,许是顶上没了人,太上皇在洛阳宫不问朝政,半年下来,他行事一日比一日强势。

    就拿分宫居住这一件事来说,皇上的寝宫是在紫宸殿,她则是住在含凉殿,出了月子后,她每晚都会被召到紫宸殿就寝,时间一长,难免传出风声,有言官在朝堂上指正,说后妃常在正宫,有干政之嫌。

    李泰就不再招她,干脆每晚到她的含凉殿来休息,再有言官多嘴,便被他当朝冷斥,以文臣干涉后宫为由,借机撤换了一群言官,强势程度,可见一番。

    她倒不是怕了他,只是感受得到他强势之下的体贴,今日举行大典,大热的天,要穿厚重的礼服,朝拜祭天是很累人的事,他不是自己想赖床,而是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更何况,那两个小子,的确是不能太惯,才四个月就成了小混蛋,再长大点可怎么得了。

    ***

    袆衣,后妃三翟朝服之首,凤袍也。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其衣以深青织成为之,纹为翚翟之形。

    素纱中单,黼领,朱色,青衣,革带,青袜、靴点金。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

    受册、助祭、朝会诸大事则服之。

    后宫女子,千娇百媚,争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穿一次袆衣。

    窗外阳光正好,遗玉眯着眼睛打量着铜镜中一袭凤袍,贵气逼人的女子,不禁感慨,她是何其有幸,得了帝王长情,不必同其他女子争斗,便穿上了这身袆衣。

    她时年二十三岁,来到这大唐整整十九年,还在蜀中小村庄时,粗茶淡饭,以为碌碌一生,岂料有朝一日会贵为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只叹命运沉浮,造化弄人。

    “娘娘,吉时快到了,皇上还在紫宸殿等您呢。”

    “走吧。”

    出了含凉殿,已有仪仗等候,宫女二百,俯身跪地,毕恭毕敬,待遗玉拖着长长的裙尾走过,才低头起身,碎步簇拥。

    紫宸殿外,一人立,两人躬身,百人跪地,李泰明冠赭袍,器宇轩昂,翘首廊下,望仪仗来,一眼便见到青袍凤冕,光彩照人的遗玉,目光落定,专注于她一人身上,那深沉目光下隐藏的,是十年如一日的炙热。

    他也曾想象过她穿袆衣的样子,却远没有此刻见到的美丽,全然褪去了青涩,她早已是一颗成熟鲜美的果实,灼灼其华,一如当年他所预期,成为唯一能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而他会给她这天下最厚的隆宠,让她能够和他站在一样的高度,俯视世人。

    “臣妾拜见吾皇。”

    “皇后免礼。”

    李泰走下台阶,上前伸手携了遗玉,就近盯着她看了几眼,直到把她看的不好意思,撇过头去,才伸手掠了掠她的耳根,低声道:

    “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就是太笨重了,走起路来很累。”

    “乘撵舆?”

    “走走吧,今日天真好,太阳不大,还有风。”

    “许下午会落雨。”

    “啊?”

    两人携手,向宫门走去,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将帝后渐行渐远的交谈声掩在宫廷中。

    (正文完)

    (不管亲们是没看够,还是已经看腻了,正文到这里是完了,没有写登基大典的场面,是因为最后的场面只想写遗玉和李泰。感谢一直以来陪伴新唐和果子走到现在的亲们,鞠躬,之后就要开始写番外了,希望大家多多捧场。另外,新文《万事如易》求收养,现在还不肥,亲们可以先养着。)

番外一:我是卢智

    我生于大业末年的秋天,动荡的隋末。爹娘皆是士族豪门的子孙,拥护太原李家夺了江山。

    娘曾说过,我满月抓周的时候,满桌的玩物摆设,只挑了一把尺子抓来,除了祖母外,一家人都很乐呵,认为我长大之后会刚直不阿,我由此得名“直”,娘则给我起了爱称,唤我“智儿”,权作长者的寄望,望我能够聪明地长大。

    我倒也的确聪明地成长着,很小起就会背诗书、会讨巧、会看大人脸色,比起小我一岁的二弟,我完全是大人所希望的标范,是父亲和长辈们爱重的子嗣,是最合适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

    每个人,这一生的记忆都是从孩提时开始的,我的记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想一想,不是爹宽厚的手掌,也不是娘温暖的怀抱,而是两个女人。

    用下人的话来说,她们是我爹的妾,用丫鬟们的碎语来说,她们是狐狸精,小时候常听外公讲山怪故事,狐狸精都是会害人的妖怪,我记住了丫鬟的话,并且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留意起那两个妖怪的一举一动,倒真叫我发现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妖怪会对我爹编瞎话,然后我爹就会训斥我娘,妖怪会对我爹哭,然后我爹就会抱着她哄,妖怪会拿点心给我吃,然后哄我喊她姨娘,若是我没有叫,而是把点心丢在她的脸上,爹总会恰巧从旁经过,然后挨骂的那个总会是我......

    之后的某一天夜晚,当爹用剑指着年幼的我,娘跪在地上求饶,那位尊贵无比的客人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在无数双冷眼中,我才似懂非懂,会害人的不只是妖怪,还有很多。

    后来,娘带着我和二弟逃出了那座大宅子,几经周转,我改了姓,丢了名,拾起了娘给我的爱称,有了新的名字。

    其实比起“直”,我更喜欢“智”这个字,我想变得聪明,很聪明,而聪明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刚直。

    落户在小山村,饭很难吃、床板很硬、夜里很冷,没有点心,当然也没有夜壶,然而这些烦恼,都在娘生下小妹妹后,变得微不足道。

    我从小就盼望有个妹妹,文文静静的,能同我一起看书,同我一起画画,陪着我一个人,而不是像二弟,爬树翻墙像只野猴,我不是讨厌二弟,只是更喜欢小妹妹。

    我很喜欢趴在床边看她睡觉,盼着她有一天睡醒了,突然就会开口讲话,然后我就能教导她识字念书,带着她一起去放牛。

    春夏秋冬,这一等就是四年,我个头长的和娘的大扫帚一般高的时候,她还是不会说话,只会咧着一张嘴傻笑,对着喂她饭吃的人流口水。

    村里人都说,小妹是个傻子,娘会偷偷抱着小妹落泪,二弟常同村里的孩子打架,我知道,他们都信了妹妹是傻子,只有我不信。

    小妹不是傻子,她只是还没长大。

    书上说,心诚则灵,我于是每天睡前都会默默许愿,希望妹妹能尽快长大。

    然后,突然有一天,小妹能开口说话了,我就像从小寄望的那样,教她识字,教她念书,乐此不疲。

    小妹好转,娘和二弟都很高兴,但我想,最欢喜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因为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小妹喊我的第一声“哥哥”,那应该是我混乱的童年里最快乐的一件事。

    日子渐渐好起来,我们三兄妹一天天长大,娘脸上的笑越来越多,我做了一个决定——

    “娘,我要进京。”

    娘说,她想让我留下来,不要进京赶考,县里考试过了,我凭着乡贡的身份,往后在村镇上办间私塾,日子也能过得安稳。

    我知道她在担心害怕什么,但是我意已决,娘劝说不下,就只叮嘱我凡事小心,毕竟我身上还背着一些孽债。

    同娘和小妹道别,我带着二弟,上了京城,这条再无折返的道路。

    在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才觉得后悔,假如我留下来,安安本本做一个教书的先生,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故事发生,而小妹,也不会遇上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我是有些机缘的,凭着一些手段,让当朝杜相看中,推举了我到国子监去念书,那是大唐最高等的学府,天下学子人人向往的圣地,我原本不期望能在这里念书,果真身置其中,才发现不过尔尔。

    在我进到国子监不多久,娘和小妹便跟随而来,说来可笑,就在我算计着报仇讨债时,我的母妹,却被一个地方上小小的镇长逼的走投无路,背井离乡。

    一开始,并不是顺风顺水,同那些权贵子弟打交道,比我想象中还要难,无非是因为我贫寒的出身,让我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举步维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我想是因为那个谜一样的女人。

    我在人生最窘迫的时候被她所救,她收留我,为我疗伤,在我迷茫的时候,教导人情世故,尽管连她的样貌都没有见过,我还是不可自拔地迷恋上她,然而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那不是男女之情,让我着迷的,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寄托,在我被权势的波涛拍打时,牢牢抓住的一块浮木。

    国子监是一个学问至上的地方,有她的教导,再加上心机和手腕,想要出头,其实不难,我极善于利用别人对我的好感,朋友结识了许多,不管真心假意,我都不在乎,利用起来,不会手软更不觉得亏欠,毕竟,向上爬的时候,谁会在意脚下的阶梯会不会被踩疼?

    小妹会到国子监读书,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是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她出落的有多美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私心不想她踏进长安,这块白日光鲜的土地下隐藏着太多脏污,但这是她的人生,我不能自私地左右。

    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来,一步步被牵扯进权利的漩涡,而我所能做的,只有保护她尽少受到伤害,指点她的成长。

    我从没有懈怠过对仇恨的执着,随着不断深入的调查,扑朔迷离的障眼被一层层揭开,当年旧事的真相摆在面前,我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报复。

    我迷恋过的那个女人说过,我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一面是绝对的理智,一面是绝对的疯狂,她说的没错,明知道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我还是没有回头。

    尘埃落定时,我看着那个曾经毫不留情地将我们母子推进火坑的男人,在我面前低下头,憔悴,老迈,黯然,我是无比满足的。

    而满足之后,是浓浓的倦意,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远没有结束。

    后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凶案,杀手,牢狱,背叛,在那场早就安排好的大火中,我变成了一个死人。

    比起真正的死亡,这显得更加残忍,但我无法抗拒,这是复仇的代价。

    我不想说是我的报应,让我被扣留在繁华之下最阴暗的那个角落,清楚明白地知道活着的人在为我痛苦,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纵使心痛的无以复加,也只能遥遥地从纸上望着受苦最多的小妹。

    望着她跟了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

    望着她离开了长安,去寻找娘和二弟。

    望着她回到京城,风风光光地嫁入皇室。

    望着她一丝丝被束缚在那个男人费心编织的网中。

    望着她苦心经营,忍辱负重,为了我,为了他。

    ......

    直到有一天,那扇阻挡了我十年光阴的牢门打开,当年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妇人出现在我面前,荏苒了时光,蹉跎了岁月,我才开始觉得后悔了,后悔许多年前,我一意孤行地离开了那座小山村。

    “大...哥。”她望着我,泣不成声。

    “小玉,你长大了。”

    谁人明了,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子,不是那个曾经让我深深迷恋的女人,也不是含辛茹苦生养我的娘亲,而是许多年前,我守在她床畔,夜夜期盼她能快快长大的小女孩。

    而她现在最最重要的人,却早已不是我。

    我讨厌那个叫做李泰的男人,尽管我欣赏他的阴险,冷漠,还有心狠手辣,但我仍然记恨他抢走了我的妹妹。

    我早看破他安排好了一切,借用皇上的妥协,让小妹提前来见我,是为了试探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不自信的表现,让我嗤之以鼻,然而能够看到那个自尊自大的男人不自信的一面,我十分乐意成全他。

    我没有想过能够说服小妹和我离开,旁观者清,我是她的大哥,我岂会不知道她心里装的是什么,也只有那个同样身在情网不能自拔的傻瓜男人,才会以为她真会丢下他和我走。

    分别的那一天,我顺利地让小妹来到城南,上了我的马车,送我出城,却拒绝了她的挽留,因为哪怕她不和我一道,我一样要到那个地方去,为了她,和我从未见过的小甥女。

    在小妹依依不舍的眼泪中,我换了马车离开,临走之前,叮嘱了车夫继续往远离京城的方向走,一直到有人追上他们。

    我好心情地骑上了马,十年的幽禁,让我无尽地向往自由的呼吸,带上那个甘心追随我多年的女人,缓缓驭马向前,远远的,听到身后疾踏的马蹄声,还有男人的怒吼,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到眼泪涌出。

    “呵呵...哈哈哈!”

    十年幽禁,十年恨,一朝还得自由身,从此天地为一人。

    我...是卢智。

番外二:失明计

    (无责任番外)

    唐,照光九年,太平盛世。

    巳时,宣政殿上正在早朝,百官垂首,井然而立,文臣左列,武将右停。朱毡上,一人换过一人,启禀之事,上从沿疆军情,下到粮米之价,有条不紊地进行。

    武将之行,一身软铠,虎背熊腰的卢俊抄袖站在第二排,正低着头,闭着眼睛打瞌睡,五天前他才从西关回来,因带兵大破西突厥两部,平了西关乱动,一举晋了开国郡公,加上他辅国大将军的官阶,国舅头衔,功勋累加,而今这朝堂上,文臣武官列中,能站在他前头的,不过了了几位发白背弓的元老。

    今天的早朝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卢俊悄悄打了个哈欠,抬头望了一眼二十四层玉阶上龙椅在座的男人,想起来最近又刮起来的那阵传闻,皱了皱眉头。

    “启禀圣上,先皇驾崩已有三年,满行孝,然东宫空缺,无有继人,是为大不定,在朝不为臣安,在野广为人议,还请圣上及早下旨,择定太子。”

    “臣附议。”

    “臣附议。”

    卢俊挑了眼皮,扭脸看着出列上奏的几个文官,对这些一天吃饱了没事干,有事没事都要搞出来点事的文臣,很是厌烦,尤其是牵扯上后宫之事,这群人总比别人蹦的欢。

    前几年,隔三差五的就拿后宫虚空说事,倒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拿皇后专宠做文章,却是天天奏请皇上纳妃,扩充后宫,有甚者还自作聪明地收集了几册美人图,呈递到御书房,妄想要挑拨君心,殊不知那些画册最后统是落到了皇后手里头,拿来取笑帝王。

    后来过去几年,众臣见皇上确实兴致缺缺,皇后隆宠日盛,接连诞子,纵是孕期宫中亦无韵事传出,帝王勤政爱民,未因专宠招祸,拿不住把柄,才渐渐叫人淡了这劲头,转而挥笔指向东宫。

    当今圣上即位九年,育有四子一女,皆由皇后一人所出,初时诞下的双子,更是流传为一段佳话,为当年新帝登位,添上一笔浓色。

    然而,大唐开朝至今,拥有最多嫡子的皇帝陛下,却是至今未立东宫。

    以往这件事就很遭人非议,最近被人重顶出来,就有新的流言传出:据说皇后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被皇上从紫宸殿撵了出来,不知如何触怒龙颜,之后就迁出御殿,搬回了空置多年的含凉殿,下了禁足令。

    换句话说——独善后宫这些年的皇后娘娘这一回真的要失宠了。

    这样的传闻,屡见不鲜,卢俊信是不信的,不过他从西关回来几日,宫中却没有传召他,确实有些不对头,以防万一,等下早朝后,他还是进宫求见吧。

    今天早朝提出立太子的事宜,当然是没有说成,皇上不松口,大臣们不能死逼,当然不会放弃就是了,摩拳擦掌等着明日再议。

    ***

    一下早朝,李泰就回了后宫,没有乘坐玉辇,一路走到了含凉殿外,独步上了台阶,阿生挥手示意随行的宫人等在外面,自己端着药跟了上去。

    宫外冷清,只守了两个年长的宫娥,见到皇上,不急不慌地行礼,显然是宫里头的老人,不似新进宫的小宫女,偶尔在御花园或是翡翠湖边见了龙颜,路都走不动。

    “皇上。”

    李泰停步在门口,看着内帷一道道帘絮:“传午膳。”

    平彤犹豫道:“...回禀皇上,主子今早吃的少,午膳提前一刻叫了。”

    话刚说完,殿内便传来一连串笑声,平彤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泰脸色,道:“是二皇子和公主在里头,来了半个时辰了,正在陪主子用膳。”

    李泰脸色微沉,迈步进入殿内,朝着那笑声传出来的方向,阿生和平彤换了个眼色,摇摇头,快步端着药跟了上去。

    绕过间厅,帷幔波折,李泰还没走近,就听到了里头在讲笑话,他停在门外,伸手轻拨了珠帘,就见到一室明亮,半开的窗棂下,母子三人席地坐着,一眼盯住了当中那青丝披散,手拢着抱枕正笑得雪腮发红的女子,瞳孔里就只剩下她的身影。

    这么些年过去,携手走到今日,坐拥天下,他年过四旬,鬓角偶有了银丝,她却还是最美时的样子,韶华似是驻留在过去的一刻,只为她。

    而她的驻留,则只为他。

    她的追随,她的爱慕,她的倾心,她的依赖,每一样都让他贪恋,而就是因为这样的贪心,让老天都看不过眼,为了惩罚他,和他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让他那晚一怒之下几乎砸了整个寝宫。

    “母后、母后,您再摸摸这个,这是是儿臣捏的小乌龟,比皇姐捏的丑鸭子要好看多了吧。”九岁的李曦撅着屁股,从盘子里夹了一只面蒸的小动物,探身抓住对面女人伸来的手,放在她手心上,缀着玉珠的金丝袖上还沾着一层面粉末。

    “乱说,我捏的明明是燕子,”李令雨羞恼地红了脖子,却也只是轻轻在调皮的弟弟背上轻拍一下,豆蔻年华的小公主万千宠爱一身,难得是没养成刁蛮任性的脾气。

    “就是鸭子,丑鸭子,嘎嘎!”

    “李曦,你这个讨厌鬼!”

    遗玉轻捏着手心里的面团,笑眯眯地听着一双儿女打闹,温柔的眼睛里少了以往的光彩,片刻后,她若有所觉地侧过头,迷离失焦的目光转向门口珠帘的方向,询问道:

    “陛下?”

    撞见那双懵然的眼睛,李泰心里一阵发紧,声调比平时更低沉许多:“嗯。”

    听到这一声,两个孩子立刻就停下打闹,急急忙站起来,三分畏惧七分濡慕地望着李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正午不在寝宫用膳,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扰了你们母后休息,”李泰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长女和次子,并未流露出多少喜欢,只有父亲的威严。

    李曦和李令雨大概是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悄悄撇嘴,扭头向遗玉递眼神求救,见到她空洞的视线,又迟迟想起来母后看不见,沮丧又难过地低下头认错:

    “儿臣知错。”

    遗玉从来不在李泰教育孩子的时候打断他,不管他是说的对还是说的错,都会等他们互动完,再开口:“皇上下早朝了,净手来用饭吧,午膳摆上来有一会儿了,正好能入口。”

    李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来她看不到,“嗯”了一声,对一旁的李曦李令雨道:“都回宫。”

    李曦和李令雨纵是不情愿走,也不敢违逆,乖乖同遗玉行礼:“父皇母后,儿臣告退。”

    “去吧。”

    两人一走,李泰便从阿生手里接过药碗,示意他退下,走到遗玉身边,曲膝蹲下,一手扶了她后颈,将药碗凑到她嘴边:

    “先喝药。”

    遗玉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把太医特别中和了苦味的汤药喝完,手指勾了袖口的手帕,正要擦嘴,却被人抽走,动作并不十分温柔地在她嘴角擦了擦。

    遗玉放下手由他去了,原以为他会像前阵子一样,每天看她喝完药,陪她用了饭就会离开,不想今天等着她的会是一个发热的吻,措不及防地压在她唇上辗转,她愣了下,便伸手在他胸口上推了推,被他当成抗拒,下一刻就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倒在地毯上,她脚尖碰掉了桌边的箸子,“啪嗒”两声掉在地上。

    她无奈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顺从地仰起了细长的颈子迎合,直到舌头被他搅的发麻,才不满地抓了抓他的后背。

    李泰舔了舔她湿润的下唇,退开了一些,两人都有些喘息,他五指穿进她柔软的头发里,轻轻摩擦着她的头顶,歉疚地在她闭起的眼睛上亲了亲。

    “对不起。”

    听到那声若有似无的道歉,遗玉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两手交握在他后背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对不起什么?”

    “那晚对你发火。”

    “避重就轻,”遗玉哼了一声,就要推开他,被李泰抓着手臂又环了回去,抱着她柔软的身躯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胸前。

    “不该...瞒着你使人炼丹,害你误服中毒。”

    若是遗玉现在能看到,必能见李泰眼中的阴郁和懊悔。

    半个月前的一天,她到御书房去给李泰送茶点,路上刚好撞到了前去送丹的山火令,逼问下,发现了李泰半年前背着她使人偷制益寿延年丹的事,一时怒火中烧,夺了那些丹药,回到寝宫服下,李泰回宫后发现,大发雷霆,两个人争吵后,遗玉负气带着人回含凉殿,半路上就突然晕了过去,一觉醒过来,眼睛就失明了。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李泰封禁了宫中,严令太医院封口,遗玉就干脆住在了含凉殿,知道自己失明后,反而消了火气,闭口不提那丹药的事。

    从那之后,白天李泰会来看她,陪她吃饭后,晚上就会到御书房去过夜,并不留宿,晚上她睡着了再悄悄入殿看她,两人好似冷战,却又相敬如宾,没有不理谁,一直到今天,李泰才开口认了错,服了软。

    他能开口认错,遗玉已经满意,李泰虽没开口保证日后不会再动辄炼丹,但她知道,他从今往后不会再碰丹药,能伤害到她的事,做一次也就够他铭记教训了。

    “我没有怪你,”遗玉动了动脑袋,摸索到他的手抓住,贴在她怦怦跳的心口上,让他感觉她的爱意,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夫妻,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李泰不是贪生之人,亦不是怕死之徒,能让他害怕的只有一件事——

    “你别忘了,我说过我会陪着你,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这不是承诺,是必须。

    李泰收紧了手臂,把怀里的人搂紧,满足地低叹一声,低头亲着她的耳朵,“过几日我将朝政处理妥当,就带你出宫散心,我接到消息,姚晃就在南方,我们去寻他给你治眼睛。”

    “好。”遗玉笑着应了一声,侧过头,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闭上眼睛埋在他怀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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