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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一四章 卢氏的坚持

    卢氏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卢中植当年迫不得已的绝情,是很多原因拼凑在一起的效果,从十几年前房卢两家遭逢变故,她从房家带子出逃的时,对她爹也是有过怨恨的,尤其是在生下遗玉又发现她是个傻子之后,对那些害的他们母子沦落之人的恨意更是涨到了极点。

    可是随着遗玉脑子变得正常,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好,以往种种虽不能全忘,可她也不再执着于恨念。子女平安,又都懂事听话,作为一个母亲,所求不过如此,只有在偶尔回顾往事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心中刺痛。

    卢氏是十八岁才出嫁的,虽然卢中植是个严父,可他对待她与其他三个孩子相比却是慈多于严,生恩养恩,合在一起,这十八年的父女之情也不是怨恨能够抵消的。

    且他当年并没有直接伤害到卢氏母子,卢中植在得知她失踪之后,足足寻找她至今,又因此断了一挑腿,她心中本就不多的怨,也被他的行为所感动,虽不能将事情完全看开,可却是愿意认他这个爹的。

    “爹,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卢氏冷静下来后,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卢中植微红的眼中露着笑意,“当年新皇登基后,我虽辞官远走,可在京城还是留有铺子的,你可还记得卢正那小子,他误打误撞见着了我那孙女的荷囊,认出上面咱们自家独有的标记,之后爹得了消息,就带着你二哥二姐进京查探你们的消息。”

    只要有了线索,对他来说找人很是容易,可难的却是连线索都寻不找,十三年前因要做戏给安王看,他便没敢多在京中留人,却不想接到女儿不见之后,已经是离事发过去了两个月。

    卢氏听了他的话,有些紧张道,“您见过那几个孩子了?”

    卢中植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没有见过,不过你二姐偷偷跑去找了他们一回,岚娘啊,你是养了几个好孩子,可是脾气却个个似你一般,倔的很。”

    卢氏随口接到:“那不也随了您。”这话说完她才觉得有些太过随意,这会儿虽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说开了,可父女俩毕竟相隔了十三年,说话有些放不开。

    “哈哈,对对,随我。”卢中植脸上却没一点不快的样子,很是高兴地笑了两声,“岚娘啊,你跟爹说说,你都是怎么对孩子们说爹的,你二姐背着我去找人,却被你那一对儿女给气哭了回来,只说是他们不认她。”

    卢氏一愣,“女儿也没同他们讲太多,俊儿和智儿是知道您当年给女儿写了断绝书——呃,”她有些尴尬地顿了顿,“玉儿则是根本不知道这事情,只当是您辞官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卢中植眉头一皱,“你跟那俩小子讲了爹给你写断绝书的事情?”

    卢氏脸色有些古怪,“不是女儿说的,是、是卢智小时候自己翻出来的。”

    那封断绝书她一直保存着,就算从房家出逃也没忘了带在身上,虽说断绝书一出,恩断义绝,可是被断绝书划出族谱、罚出家门的,只要族长愿意亲自开坛祭祖收回那书笺,那就能够挽回,尽管当年她被亲情抛弃,却未尝没有保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还留着那东西?”卢中植心中一震,他只当这女儿当年恨他,肯定早就把那东西撕成碎片了,“如此正好,也省的爹再去造一份,等下你就去把那东西寻了出来,晚上跟爹回长安去,明日一早爹就开坛祭祖。”

    “爹?”收回断绝书的事情,可是只有族长才能做的,他们卢氏一族早就在卢中植这最大的一系迁出长安后没落了,现下也不知道正本的族谱在谁手里。

    卢中植捋了一下白须,道:“不必多虑,你叔公当年是同我一起走的,后来他老人家仙逝,族谱就传到了我手里,现下既然找到了你们,自然是要重新编进族谱里,还有我那三个孙儿,咱们卢家的骨血可不能外流。”

    自他探得卢氏给三个孩子都改姓为卢后,心情很是激动了一阵,他那两个儿子不争气,可他闺女却是一下子就给她养了三个好孙儿出来。

    卢氏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本人是想归族的,可是她还有三个孩子,想到卢智对她娘家的态度,她也不确定他们知道这事情以后,是否愿意回本家,若是不愿意,她是不可能去强求的。

    “爹,这事情,还得让我和几个孩子商量商量。”卢氏咬咬牙,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卢中植脸色一绷,“你是他们亲娘,这认祖归宗本就是该你这做娘的做主,难道他们不同意,你们就不回家了?”

    作为一个士族大家的大家长,卢老爷子是威严惯了的,他虽然心疼女儿和孩子们,可是却也有着他的坚持,这认祖归宗的事情,他已经盼了十三年,多一天,他都等不下去了。

    卢氏见他爹来气,也敛了神色,坚持道:“爹,只有这三个孩子的事情,我是半点也不能勉强。”

    “哼!”卢老爷子冷哼一声,继续板着脸。

    父女俩刚才还都和颜悦色,只是一句话不合,就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卢氏性子是比前些年温和许多,可骨子里还是拗的很。

    半晌后,先败下阵来的却是卢老爷子,“唉,好了好了,这么些年没见,你还要给爹脸色看,不就是要看看那几个小的怎么说么,那爹就再等等。”

    卢氏见他先松口,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真切之感,记忆里那个已经同她走的很远的父亲似乎真的已经回来了。

    这么想着,她神色也缓和下来,“您放心,我那三个孩儿都是深明事理的,只要把事情与他们讲清楚的,他们肯定会想通的。”

    卢老爷子还能说什么,只能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他实在亏欠这个女儿太多,狠不下心来去为难她,只是据他所知,他那大孙儿似乎是对他们颇有成见,就怕到时候这认祖归宗一事没有想象中容易。

    两人达成了共识,卢氏才有心思问别的,“对了,爹您在京里还留着铺子么,当年你们迁走后女儿还找了一阵子,咱们家原先那些铺子不是变卖了就是空的。”

    卢中植苦笑一声,“我的儿啊,那时爹是要到江南去给皇上拉兵马去,自然是要大把的银子,多数产业都抵成了钱财,就留下那一间铺子也是改头换面,瞒着安王眼线的,你又怎么能寻到。”

    卢氏听他这么说,只当是本家已经没落,又想到当初长安城的钟鸣鼎食,心中微涩,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老人,温声道:“爹,女儿现下手里还有不少银子,等下就取了给您,咱们今后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卢中植脸色有些怪异地看着卢氏轻声安慰他,虽然心里是挺舒坦的,但似乎他这闺女是误会了什么,“岚娘,我要你的银子干嘛?”

    卢氏只当是她爹不想让她知道自家的窘境,“您就别瞒我了,您跟女儿说句实话,咱们家是不是只余京中那一间铺子,别的都没有了?”

    卢中植眉头一皱,“谁跟你说的,咱们卢家再没落也不可能凄惨到那地步。”

    卢氏一怔,“您不是说当年咱们的家产都变卖了么?”

    “哈哈,傻孩子,你只当咱们家是只进不出的吗,那要你两个哥哥有何用处,你也不想想,若是财力不够,爹还怎么打探你们母子的消息。你放心,咱们在京的产业虽不多,可爹昨日才面圣过,皇上在京城给我拨了宅子,京外也划有良田,绝对饿不着你们母子。”

    卢氏脸上一红,随即有些惊讶道:“您见过皇上了?”

    “嗯,自你出事后,爹也只回过两次京,一次是安王篡位之时,爹带了两万兵马围了这长安城,一次就是六年前,得了你们在京城的消息,不过可惜寻错了人,这第三次爹回来却是真的找到了你们,也不打算走了,爹虽有国公的勋位在,官职却都是辞了的,自然是要向皇上讨个旨意。”

    卢中植这么对卢氏解释,可是他仍有话没有说出口,他虽在京城只留有一两处暗桩,可却都是一等一的密探,几日内就把卢家兄妹在京城所遇的事情查了个七八成,在痛惜两个孩子吃苦之余,更多的却是惊讶。

    卢智凭着一己之力在那藏龙卧虎的国子监里扎稳了脚跟,短短三年就暗自结交了不少势力,周旋于几派之间暗自谋划了几起大事,虽不是片叶不沾身,却也没让人抓住过把柄,遗玉作为一个小姑娘,更是心思细腻沉稳,又才学兼宜,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们到底是无权无势,已经被扯到了某些事情中无法脱身,他这老头子若是再晚上个一年半载地找到人,不知这两个孩子又要受多少罪。

    “岚娘,你今晚就跟爹一起回长安可好,早些找了那几个孩子说清楚,也免得爹日夜都记挂着这事。”

    卢氏点点头,而后一拍额头,“爹,俊儿可是在家里住呢,这都中午了还没回来,我喊小满去寻他。”

    “好。”卢老爷子来前已经得了信儿,知道有个孙子是在家中的,这孙子虽不如另外两个打眼,但据说是个好武的,到也对了他的胃口。

第一一五章 最后的白贴

    那边卢老爷子同卢氏父女已经相认,同一时间刚吃了午饭回到坤院的遗玉却在发愁,不是为了让她头疼的数术课业,也不是为了到了这会儿仍然时不时找上门让她引见卢智的同学,而是因为刚才守院仆妇转交给她的一件东西。

    平放在桌子上的是一只五寸长且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檀木盒子,盒中端端正正躺着一张两寸宽窄的精白木片,比寻常纸张要厚上一些,四周漆有金彩,上面用着极其飘逸的字体写了两列字,一列书“国子监书学院卢遗玉”,一列书“八月十五戌时魏王府”。

    她伸出两根手指把这薄薄的木片捏了出来,又看了一会儿,想要说服自己这不是那传说中的魏王中秋宴会的帖子,可事实却是,手里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这几日被炒的火热的宴帖。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夜宴什么的,她实在是已经过敏了。

    “小姐,你怎么了?”陈曲站在一旁看着,遗玉盯着手里那块木片看了至少一刻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她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没事,”遗玉把那白色的木片重新放回檀木盒子里,揣进袖袋,“小曲,我出去下。”

    她觉得还是去问问卢智好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开宴前一日,她莫名其妙地收到这宴帖,怎么看都不像是件好事。

    到了乾院让守门仆人进去喊人,遗玉站在院门外等候,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脑子里还在不住地想着这帖子的事情。

    “卢小姐。”

    遗玉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三步处的杜荷,点头应道:“杜公子。”这杜荷自从小黑屋事件后,一直对她都很客气,虽有几分自来熟却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你这是在等卢公子吧?”

    “嗯。”

    “我正有一事要找卢小姐,最近我写字颇有些不顺,想到上次书艺课上先生赞了你的课业,想借来观摩一番,可是方便?”

    杜荷笑容很是温和,长相虽不若杜若瑾那般钟灵俊秀,可是也有他哥哥的三分气质在,一笑之下更是像了五成。

    遗玉只是想了想,便应下了,不过是借篇课业去看,她每日至少都练上三五张,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见他答应,杜荷便没多留,转身进了坤院,正好与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卢智打了个照面,两人只是点头一礼便错过身去。

    “怎么了?”吃了午饭回院后,他本准备小憩一下,可还没刚宽衣躺下,他小妹就找了过来。

    遗玉伸手扯了卢智的袖子,把他拉到了附近偏僻的墙角处才开口。

    “哥,你那红贴是什么模样的?”她尚存着侥幸心理,盼着那盒子里的宴帖不过是谁在借机捉弄她。

    卢智直接从袖袋里面抽出了一张两褶的品红色的纸笺递给她,遗玉接过仔细看了,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这红帖子虽然做的华丽,金边银边也镶了不少,可是跟她收到的那木片可是没什么类似之处,就连上面写的字也不大一样。

    遗玉嘿嘿一笑,把帖子又递给他,“给,没事了,我回去了啊。”她就说嘛,这次宴会这般重要,怎么临门了又发了一张出来,若是她信了,到时候跑到王府去赴宴,指不定因为拿张假帖子去滥竽充数被人抓了起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卢智一手又勾了回来,“怎么做事不清不楚的,说说,为何好好地要看这帖子?”

    遗玉轻叹一声,一边嘀咕一边从袖袋里掏出那只檀木盒子递给卢智,“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托仆妇转了这东西给我,造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我差点就信了,你说这是谁出的点子,弄个假帖子给我,介时——”

    她剩下话没出口就被卢智打断,“这是魏王府此次发下的白帖,是真的。”他们这边有三个收了白帖的人,这白贴上的字迹他一认便知真假。

    遗玉微微张着小嘴,半点才挤出来两字,“真的?”

    卢智点头,随即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又发了白贴,还是发给你的,虽说已经发下的二十三张白帖也有三名女子,但那些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遗玉听前面的话还在点头,到了后面却是轻轻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轮也轮不到她,但是也不用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吧。

    于是她忍不住酸声道:“大哥,除非是这书学院里还有一个叫卢遗玉的,不然怕就是你小妹我了。”

    卢智也不在意她的怪声怪气,把帖子放在盒子里递给她,“收好了,明日同我一齐赴宴。”

    “啊?”

    卢智眉毛一挑,“怎么,不想去?”

    “自然是不想去的,你说这与宴的人都是魏王亲选的吗,怎么好好的把我也给算上了。”

    卢智眼神一闪,解释道:“也不全是,一些提前十日收了帖子的应该都是殿下亲选,大多数都是宴会前五日收了帖子,像你这种前一日收到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好了,帖子都收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遗玉嘴巴一撇,娇声道:“大哥,不去不成么,就当我没收到行不?”

    面对她难得一显的撒娇,卢智眼皮子都不带眨的,淡淡看着她,反问道:“你说行不行?”

    遗玉脸色一垮,她当然知道不去不成,一个公主的夜宴都推不了,现下可是一个得势皇子办的宴会,又是专门指名道姓地给她正式下了帖子。

    “好了,”卢智伸手一掐她皱起来小脸,“陪大哥一起去不好么,这中秋宴去年我也去过一次,还是很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不用做什么,魏王府不比高阳的宴会上,没人敢放肆的。”

    遗玉把这事情在心里想了一圈,抓不住苗头,听卢智这样安慰她,又想起昨日中午在茶社的事情,心中顿时一定,当下对他道:“既然肯定要去了,大哥就把你们昨日计划的事情与我讲了吧,到时我也可以帮帮忙。”

    哪知他却摇头道:“不用,你到了那里只管观景赏月就是,中秋宴上没那么多规矩,气氛倒是轻松的很,也没人强求你做什么。”

    遗玉没想到他会拒绝,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许的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排除在外了。

    不过这点不舒服也只是一晃即逝,卢智的事情她向来不会过多干涉,如果他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是不会拒绝,可如果他拒绝了自己的帮助她也不会强求。

    “好吧。”

    见她应下,卢智脸上也有了笑意,遗玉却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宴会一定不会如她大哥所说那般轻松的。

    ***

    傍晚,坤院的守门仆妇前来敲门,中午才收了白贴的遗玉这会儿见了仆妇就想皱眉,生怕她再给自己带来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卢小姐,宿馆后门有人找。”好在这回仆妇只是来传个口信。

    遗玉将手中书卷放下,心里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来找她,“说是什么人了么?”

    “没说,是门房的人来传的话。”

    “嗯,我这就去。”

    出了门的遗玉还在猜测着来人,快走到宿馆门口却见对面乾院方向走过来一个人,等到近的看清面孔,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张口道:

    “有人找你?”

    问完皆是一愣,而后一起转身出了大门,夜幕落下,在门上四盏灯笼照应下,两人一眼便看见站在街对面马车边上的人影,连忙迎了上去。

    “娘!”

    “娘您怎么来了?”

    马车边上的人正是才从龙泉镇赶来的卢氏,将近半个月没见面,她一边应着一双儿女,一边伸手拉着两人接着不远处光亮上下打量了一番。

    “娘找你们有事——玉儿,我瞧你怎么瘦这么多?”卢氏皱着眉头,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脸。

    遗玉因十天前经历了那场险境,连喝了两日苦药之后几日吃饭就有些食不知味,这会儿是在夜里,看起来的确很是清瘦,不过这个中原委卢氏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娘,我都十几日没见您了,当然会瘦,看来得让哥给您画个像,女儿随身带着,也好过想您想得饭都吃不下去了。”遗玉有些委屈地道,伸手搂着她娘的腰,把小脸埋在她胸前,对于卢氏她从来是不吝啬撒娇耍赖的。

    这话虽然是夸张,可卢氏听了却舒坦,眉眼都是笑,一手轻轻在她背上轻抚,嘴里却打趣道:“合着你饿瘦了都是娘的错。”

    “可不是吗。”

    母女俩黏糊起来没完,卢智在一旁张了几次嘴都没找着插话的机会,于是轻咳了一声打断她们的亲热,“娘,是什么事需得您这么晚跑来一趟?”

    卢氏脸上笑容一顿,又轻拍了两下遗玉的背把她推开,来回在两人脸上一扫,“咱们上车说吧。”

    “嗯。”

    卢智一手撩开车帘,伸出另一只手打算先扶卢氏上去,余光在车中一扫,双目陡然眯起。这车厢不比往日龙泉镇上的马车,很是宽敞,车中两角各挂着一盏泛着黄光的吊灯,车里坐了一个人,一个满头白发的六旬老者。

    “大哥?”遗玉站在马车一侧,并没看见车里的动静,见卢智顿住不动,出声喊道。

    卢氏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见他一松手又把车帘放下,忙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智儿,咱们先上车,好吗?”

    卢智扭头看着他娘夜色下有些模糊不清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些莫名的情绪,“好。”他伸出手来再次将帘子掀开,然后扶着卢氏坐了进去。

    之后转身对着正待张口询问的遗玉道:“上车再说。”

    ***

    宽敞的车厢里坐了四个人,遗玉坐在卢氏身边,听着正坐上那个一脸严肃的老人极有条理的叙述,脸上同卢智一样没有表情,可是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了起来,时不时掐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卢中植把当年的事情的经过前后讲了一遍,直到他说完,车厢里才又静了下来。遗玉垂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卢智则是面无表情地同卢老爷子对视,卢氏来回扫他们两遍,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有些沉闷的寂静。

    一老一少就这么对看了半天,卢智有些平淡的声音才响起,“你说完了?”

    卢中植大概是早料到这孙子难搞,并没因为他带着不敬的态度而生气,“嗯,事实就是如此,外公希望你们能回家来。”

    卢智并没回答他,扭头看着卢氏问道:“娘的意思呢?”

    卢氏本来是想着不论几个孩子认不认得她爹,她都是要认的,可是这会儿被卢智一问,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吱吱唔唔了半晌她才答道:“智儿,当年的事情你外公也是逼不得已,你、你......”一个“你”字连说了几遍,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娘的意思是,您打算回去?”

    卢氏抬头看了一眼她爹,卢中植一时没控制住,眼睛一瞪,大有她敢不承认就发脾气的模样,却不想被他这么一瞪,卢氏顿时就来了气,她本不是什么藏的住话的人,因为太在意孩子,这会儿又陷入父亲和儿子两头为难的境地,正感头疼,她爹又用眼神威胁她,当下一抬头,对着卢智道:

    “娘听你的。”

    卢中植差点没被她气的背过气儿去,中午那会儿他已经先见了卢俊,那孩子听完他的解释,也只说了一句话——“我听我大哥的。”

    卢智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扭头看着卢老爷子。

    可就是这丝笑容落在卢中植眼里却不那么是滋味了,大有种挑衅的意思在,顿时他一张脸拉黑下去,沉声道:“你们这个家还有规矩没有,做娘的还要听小子的话!”

    平日里卢老爷子要是在家里这么发脾气,儿女和下人们那可是要跪倒一地的,可偏偏这车厢里的三个人都不怕他,一个一脸淡笑的看着他,一个撇开脸去,一个则低着头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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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你是忠臣

    车内再次静了下来,卢中植在来前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这两个孩子不打算认他,就算逼也要把人给逼回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卢家的骨血继续在外流落了,虽然摆长辈的架子这招可能会适得其反,但在他看来正是最有效的。

    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卢智竟然就保持着那隐隐含笑的表情同他对望着,毫不畏惧他那对鹰眼中散发出的凌厉寒光,半点怯色未露。

    两双眼睛交接的时间越长,卢中植心中愈是惊异,他对自己的气势自然是清楚的很,多年的武修、三十年的官场历程和十几年的江湖奔波,一双眼睛虽不说让人不敢直视,可在刻意施压的情况下,却是鲜有人能经受得住的。

    他经过调查原以为这大孙子就是个长袖善舞的,心机再深沉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半点也没有露出惧色,反倒是那抹淡笑落在他眼里,愈加显得“讥讽”起来。

    “哼!”眼看气氛竟然僵持不下,卢中植忍不住冷哼一声,别看只是一个音节,可是掺杂了内力的的哼声却似一道闷雷打入车厢另外三人的心头。

    卢智终于破了功,眉头顿时一颤,正低着头有些跑神的遗玉则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地浑身一颤,卢氏起初也被吓到,可她毕竟是熟悉她爹的脾性,这会儿见了遗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搂过自家闺女,扭头对着仍在释放寒气的卢老爹张嘴吼道:

    “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吓唬孩子做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哪个敢这么对卢老爷子说话,那绝对是嫌命长了,可偏偏这人是卢氏,卢中植被她这么一吼,把眼神从卢智身上移到了卢氏怀里,从进车起遗玉就耷拉着个脑袋,老爷子并没怎么看清楚这个孙女,可刚才那一吓却把遗玉给惊地回了神,又见她娘发飙,忙仰着小脸轻扯着卢氏的衣襟。

    车里挂了两盏吊灯,虽不如白日里明亮,可也能清清楚楚地把人脸看清楚,遗玉这一抬头,卢老爷子怒气还未散尽的双目猛然瞪大,死死盯着她的小脸。

    “玉儿,吓到没?”卢氏伸手在遗玉后背轻轻拍着,语气很是柔和,生怕刚才老爷子那一下把自个儿闺女骇出什么毛病来。

    “没事,娘。”遗玉注意到那盯在身上有些让人发毛的眼神,视线一转落在那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身上。

    卢中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小脸,两双眼睛对在一处,遗玉并没有被那双眼皮松弛但目光犀利的眼睛吓到,只是目光中露出一些好奇来。

    这就是她娘的爹,她的外公,在她已知的历史里是没有这个人的,可是这个世上却有活生生的这么一号人物,入国子监上学之后她有翻找过一些书籍,虽然信息闭塞,可有些大事还是很好找到的。

    卢中植,当朝开国三大元勋之一,怀国公,太子太保,一时风头无二的当朝一品大员,只因向先皇陈列安王八大罪状,被先皇一怒连削三级,后辞官离京,而后不知去向。

    这个人是她在发现了房玄龄就是她爹之前便知道的,当时她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原本不在历史上的人物,毕竟很多信息都不完整,也没有任何记载说过房家和卢中植是姻亲的事情,因此四天前她知道了那死鬼亲爹的身份后,并没有把两者连在一起想过。

    她虽隐约察觉到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些不对之处,可却没有深想过,刚才听了卢中植把个中原委解释清楚,一时间她的脑子就混乱了起来,当年那场夺嫡风暴,原来和他们一家子有这么多的牵扯,卢氏更是倒霉地成为了男人权利争夺下的牺牲品。

    对卢家,她在那个自称是她“姨”的女人找上门后,就已经有些心软了,说起来,当年房玄龄在内宅之中宠妾灭妻的行为,卢中植是毫不知情,而卢氏后来悲惨的下场并不是卢家直接造成的,因此她现下对卢氏的娘家只有抱怨并没什么恨意。

    再说卢中植盯着遗玉看了一会儿,眼神愈发柔和,对着她轻声问道:“孩子,你就是玉儿?”

    他这一张口就连卢智都有些微讶,老爷子从他们进到车里,脸色就一直是七分严肃三分正经的,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凝重的,可这会儿却让人明显感觉到了他态度的亲切。

    “嗯。”遗玉很是大方地对他点点头,这老爷子虽模样凶了点,可她却没多大恶感。

    “像、真是太像了。”卢中植这会儿脸上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怒色,伸出一手来,就要去摸她的脑袋。

    一声轻咳让他的手伸到一半顿在半空中,发觉自己失态的卢老爷子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又深深看了遗玉一眼,才恢复到严肃的神色,扭头冲着卢智道: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卢家的骨血,外公既然寻着你们了,认祖归宗那是肯定的,断没有让你们继续流落在外的可能,外公知道你是对当年之事心有不满,该解释的也都与你解释过了,孩子,你不是蠢人,好好想想怎么样的选择才是对你娘和弟妹们最好的。”

    卢老爷子说话的功夫,卢智的眼睛却没离开卢氏和遗玉,待他话音一落,才回头看向他,直直回道:“不用想了,我们暂时没打算回去。”

    卢中植眼睛一眯,声音冷了下去,“给老夫一个理由。”

    卢智轻哼一声,“理由?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一家子,你可想过,若是咱们相认,那我们的身份必然曝光在众人眼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忘了我们当年可是从那人家里逃出来的,我娘在名义上还是那人的妻室,我和卢俊的原名大概也尚在他们家谱之中。”

    这话一出口,遗玉明显感到搂着她的卢氏身体一颤,她心中亦是一震,对啊,这可不是愿不愿认的事了,而是能不能认。卢氏当年也没收休书,算是逃跑,不光肚里怀着个,干脆还把人家两儿子也拐跑了,这夫家要是追究起来,罪名可是大了。

    卢中植目中露出一丝赞赏,沉声道,“这你不用担心,老夫前日面过圣,不久之后陛下便会诏告天下卢某已经云游回朝,有老夫在,谁敢动你们母子!”

    他这话说的极有底气,卢氏和遗玉看着老爷子顿时高涨的气势,眼神都有变化,可是卢智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你既然已经调查了当年京中之事,可是知道我娘为何要带着我们逃走。”

    见卢中植表情一僵,卢智才又继续道,“你可别忘了,我身上尚且背着一条人命,你以为过去了十三年,就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么,认祖归宗?话说的轻巧,咱们相认以后,我娘就成了逃妇,而我,就是杀人犯。”

    他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卢氏脸色唰白,遗玉呼吸一滞,她们这才想起来,卢智当年可是害死了那房玄龄的妾侍,还是个怀着身孕的妾侍,虽然真凶不明,可这事情当日众多游园之人都亲眼目睹,今后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卢智的名声就全毁了!

    卢中植目光一闪,声音仍然坚定,“孩子,外公会保护你们的。”

    听了他的话,卢智竟是轻笑了两声,一双清眸直视卢中植,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信你。”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出口,卢中植身形微晃,强忍着镇定,问道:“为何不信外公?”

    卢智目光移向车角悬挂的那盏散发着昏黄幽光的吊灯,轻声道:“因为你是一个忠臣,忠臣的心里最重的,是你们忠心的那个人,当年你虽无意害我娘沦落,但你无法否认,你们的确把我娘当作了谋算中的一件工具,在忠心和亲情之间选择抛弃了我们,对于你们这种人,我是没办法相信的。”

    听着他的话,卢中植目中数道情绪闪过,后悔、懊恼、无奈还有痛惜,卢氏则是低头垂泪,遗玉轻轻搂着她娘,心中也是酸涩。

    卢智口中的“你们”,指的不光是卢中植一人,还有三兄妹的亲爹,一个为了保当今皇上继位,变卖家产舍弃了高官厚禄离京远走,一个为了探查敌情,甘愿深入敌营做那变节小人,他们的确是大大的忠臣,可就是这种忠心狠狠地伤害了卢氏母子。

    “唉,”卢中植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当年带给了孩子们多大的伤害,只是因为卢氏顺利地认下他,便有些自欺欺人起来,现在已是多说已是无意,“孩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得让外公在断气之前看着你们回家才行。”

    “爹!”卢氏刚才还气着老爷子,又被卢智的话所触动,正暗自垂泪,忽听他这么说,一时神色慌张起来,到底十八年的父女情谊还在。

    卢中植伸出一手打断她的话,看着卢智的表情完全是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

    卢智将目光从吊灯上回转,脸色也稍有缓和,“你在京中可有居所,咱们换个地方说。”

    卢中植轻轻点头,隔着车帘对外面喊道:“卢耀,回呈远楼。”

    (感谢投票票的亲们,感谢打赏的亲们,今天特别感谢下楚心燃的30PK,上次果子没及时看见名字,哈哈)

第一一七章 卢智的坚持

    卢中植报了这个地名出来,卢智眉头微皱,问道:“你在长安没有宅子?”呈远楼是平康坊中一家特例独行的酒楼,虽是个好地方,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卢老爷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放心,那是咱们家的产业。”

    卢智眸光一闪不再言语,遗玉则趴在卢氏怀里偷偷打量着卢中植,就见他突然扭头看向自己,神态很是和蔼,“玉儿,过来外公身边坐。”

    遗玉抬头看了卢智一眼,感觉到卢氏环着她的手松开,便起身挪到了他的身边,卢中植见她举止并无半点忸怩之态,嘴角便带了一丝笑容。

    “听说你字写的极好,是你娘教的?”

    “嗯,娘和大哥都有教我。”

    “外公收藏有不少名家的孤本,等你大舅从扬州迁了那些个物件过来,寻给你摹着用,可好?”卢老爷子先前也算做过功课,知道自个儿这个小孙女喜欢什么。

    果然遗玉眼睛一亮,好的字帖的确难得,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卢智,见对方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便知道他是默许了,随即微微一笑,对着卢老爷子点头道,“嗯,谢谢您。”

    见到她并没排斥自己,卢中植脸上笑意更显,继续“诱哄”道,“你娘应是传了你绣艺吧,介时外公的宅子修好,你也搬过来住,你外婆早年绣的那些个大件的东西比起你娘的手艺可是精湛许多。”

    “呃...”遗玉虽也有心见识见识,却有没应下,“那样不方便吧。”

    见她变相拒绝,卢老爷子和蔼依旧,“有什么不方便的,外公与你说,家里好玩的东西多的是,你姨妈最喜欢摆弄那些个衣裳首饰的,存了不少稀罕物件,到时候外公让她给你整上几箱子。”

    卢中植眼睛也不眨地就把自己二闺女的家当给兜了出来,却不想遗玉轻轻摇头道:“我不要。”

    卢老爷子惊讶道:“怎么,你不喜欢?”

    遗玉自然不好说她确实不大感兴趣,只能求助地看向她大哥。

    卢智轻哼了一声,替她答道:“你还是省省心吧,拿了字帖什么的去哄她上钩还算适宜,拿了衣裳首饰去哄她,她可是连饵都懒得看的。”

    卢老爷子见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又继续询问遗玉一些事情,等到马车停在呈远楼后门处,他已经把她有关衣食住行的喜好问了个遍,遗玉也不好不回答,只能一半一半地讲给他听。

    “卢耀,把暗处那几个人打发了。”

    听到卢中植的吩咐,卢智眼中闪过一抹赞同,不大一会儿功夫,车帘便从外面被掀开,卢老爷子率先下了马车,最后才是遗玉,她被卢智扶着跳下车来,呼吸到外面略带清凉的空气,一丝淡淡的腥味窜入她的鼻间。

    她侧头看了一眼立在马车边上的青年,眉头轻皱,而后被卢氏拉住,一左一右扶着卢中植,走进前面一道大开的院门。

    ***

    穿过后院进了二道门,就见一座宽敞的院落,此时已是戌时前后,院中极静,卢中植的拐杖磕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明显,四面屋檐下各悬挂了四五只圆柱型的灯笼,映着漆红的门窗,驱散了深浓的夜色。

    院子前后门处各站了两名衣着打扮相同的男子,显示护院一类的下人,见到他们进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四人在一间屋中刚坐下一会儿,便有下人上来端水送茶,卢中植先询问了遗玉他们是否用过饭,而后又吩咐了一旁侍候的下人几句,就让人都退下了。

    卢中植对卢智道:“好了,这会儿你有什么话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说。”

    “嗯,”卢智对他一点头,而后看向遗玉,表情很是严肃,“小玉,你跟大哥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遗玉正捧着手中的香茗轻轻嗅着,被他这么突然一问,知道他问的是他们那个爹,略一犹豫便答道:“沐休那次我去茶会,见着那人的女儿,先前同娘在长安见过,认得人,因此便猜到了。”

    她之前没同卢智说清楚,也不过是想少让他心烦,这会儿虽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解释了一遍。

    坐在她身边的卢氏听了,扭头用着略带复杂地眼神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嗯。”

    “你、你可是——”不论卢氏打算说些什么,遗玉都出声打断了她。

    “娘,”她将茶杯放下,伸过手去覆上卢氏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我是您的女儿,我只晓得有娘,有哥哥们,别的都不在我心上。”

    卢氏眼眶一红,反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两人正是温情时候,卢中植却不满了,什么叫只知道有娘和哥哥们,这不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么,一时间,卢老爷子有些眼红地看着母女俩紧握的双手。

    “既然已经知道,那等下大哥要说的话,你也可以听了,”卢智目光移向卢中植,“当年之事,不论你是否有苦衷,我现下都不会将我们一家子的安全交付给你,我身上尚且背负人命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此事不查清楚,在我没能力保护家人之前,我绝不会让人知道我们母子原本的身份。”

    卢中植皱眉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根本就无从查起。”

    卢智谈谈一笑,陈述道:“和尚和庙都没跑,虽难查却也不是毫无头绪。当年那人与我娘成亲六年,起初也算举案齐眉,颇为敬重,却在你们离京之后被我娘发现私养妾侍之事,之后将人接入府中,不顾我娘怀有身孕,大表宠妾灭妻之态,你不觉得奇怪吗?”

    卢中植冷哼一声,“就算有什么隐情,他那般对待我女儿,我早晚会要他好看!”

    卢智似是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微讶之后,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十三年前安王归京,房府设宴,后花园中我被冤害人性命,虽那时我尚且年幼,却也清楚的记得那小妾并不是我推下水,可偏偏那时除了与她临近的我,其他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

    听他这么说,卢氏神色还算正常,遗玉则是完全被他的话引了神去。

    卢中植沉吟了片刻,抬眼定定望着卢智,“孩子,那女人真不是你害死的?”

    卢智定神与他对视,“不是我。”

    卢老爷子表情一松,“外公信你。”

    “当日宾客众多,可真正看清楚我把人推下水的经过的,正是受那人宠爱的小妾,重点就在这个小妾身上,我明明没有推人下水,她却一口咬定是我,显然另一个小妾的死与其脱不了关系,但是她当时离我和那死去的小妾相距甚远,亦没有行凶的机会。”

    遗玉听着卢智的陈述,轻轻蹙眉,在心中分析着种种可能,她是头一次听卢智讲当年之事如此细讲,以往他对此都是讳莫如深的。

    “我虽不待见那人,却也知道他是极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猫腻来,可是,就算当时安王在场,他也完全用不着拔剑刺我,这是我最难理解,也最无法原谅的一件事。”卢智语调不变,双目却是一寒。

    “之后他又下了关押我入祠堂三日的令,显然一副任我生死由命之态,可是——那时正值多事之秋,房府不说连只老鼠都爬不出去,也是戒备森严的,我娘竟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从那祠堂里面救出来,又带着细软领着我和卢俊逃跑,呵呵,外公,您说他会不知情吗?”

    卢中植正认真听他说话,突然被他一声“外公”喊地愣了半晌,急声道:“智儿,你刚才唤我什么?”

    “外公,我正在问您话。”

    卢老爷子一张布满皱褶的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笑意,“嗯,外公正听着,你问那混蛋是否知情——智儿,你是没见过他,连老头子我都偶尔会被他晃点过去,那人,可是精得很呢。”

    遗玉已经看出来,因为卢老爷子的立场够坚定,卢智虽坚持暂不认祖归宗,可嘴上却也没再想着气这老头子。她又侧目打量了卢氏的表情,见她虽皱着眉,神色却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算放下心来。

    “对,就是因为他的精明,我越发才想不透,在那小妾之死的事件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立场,为何要设计让我们母子离家,难道他就不怕您知情之后,找他算账吗?”

    卢中植双目一眯,有几分得意道:“孩子,你是不知,当年老夫的确没让他好过,饶是他比猴子还精,终是被我摆了一道。”

    遗玉忍不住插嘴道:“外公,您怎么摆了他一道啊?”

    见她也出声喊了“外公”,卢中植顿时哈哈一笑,“玉儿,你来京也有近一个月的功夫,可是听说外人怎么传那姓房的?”

    遗玉想了一想,才接口道:“都说他是当年安王余党。”话一说完,她脑中便闪过一道念头,随即脸色古怪地看着卢中植。

    卢老爷子听了她的话,笑容更大,“什么余党不余党的,不用说这么好听,那小子现下在多数人心里,就是一个变节小人罢了。”

    “哼,在知道你们的事情之后,老夫为了大事足足忍了他四年,陛下继位后,本打算替他正名,可老夫抢在前头面了圣,在辞官远走之前,又给陛下出个不大不小的主意。”

    话到这里顿住,卢中植伸手取了茶杯准备润喉,卢智食指轻叩案面,在卢老爷子解释之前先开了口,“若是一个安王余党,皇上也能不计前嫌地任用,并许他高官厚禄,日后谁能不赞皇上仁慈爱才之名,民心如何不拢。”

    卢老爷子刚咽下一口茶,听了他的话,顿时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扭头看向卢氏道:“岚娘啊,爹真没想到,你这直脑袋瓜子,也能养出这么个精明的儿子。”

    卢氏正认真听着两人讲话,被她爹这么一打趣,又气又笑道:“是,他是不像我这般直筋,这孩子的脑袋瓜子是似了您的,尽是些弯弯道道,您是老狐狸,我这儿子就是个小狐狸。”

    遗玉轻笑出声,卢中植的神色却颇带些得意。这两句说笑下来,屋里已经没了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

    “智儿,你猜的对,外公当时急着继续寻你们去,离京之前,便跑到陛下跟前如此这般出了这主意,陛下虽面上为难,可你外公到底是做过五年的太子太保,怎会不明圣意,哈,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同那姓房的说的,果然日后都没有再提正名之事,那姓房的,恐怕只能一辈子当个变节的小人。”

    遗玉眼神微动,又想起了刚才马车上,卢智的“忠臣”一说,那房玄龄,不管对妻子对儿子是怎么狠心绝情,但的确是个大大的忠臣。

    “难怪...外公,娘,小玉,不瞒你们说,我入京头一年便已经探查到了那人当年恐是假投安王,却不知协助皇上在京外围剿叛军的,其实是外公您。刚才在车上孙儿也不知您现今态度,因此多有得罪,忘您勿怪。”说到最后一句,卢智神色已是带上了对长辈的恭敬之意。

    卢老爷子在当年知情之后,因一颗忠心,虽没有立刻为他们母子讨回公道,却也在之后舍弃了功名利禄,苦寻了他们十几年的时间,他的所作所为按说是足以让卢智打消对他的大部分怨恨。

    卢中植道,“智儿,的确是外公当年对不起你们,你心中有怨也是应该,可是当年之事的确不好调查,你若是花了过多时间在这事上面,怕是会影响前程啊,还是把事情交给外公,你专心念书做你的大事。”

    卢氏亦出声劝道:“智儿,听你外公的,你到底是势单力薄,让你外公帮你去查清楚。”

    卢智却不顾他们劝导,摇头道:“你们无需担忧,孩儿自有打算,现下咱们的关系对外还需隐蔽,那姓房的政敌不少,就算被有心之人揪了出来,事过十三年,咱们不认便可,外公,您安排娘和小玉去休息吧,孙儿还有事同您商量。”

    (剧情需要啊,所以小智戏份加了些)

第一一八章 住了一晚

    (PK50加更)

    见卢智出声让卢氏母女先去休息,卢中植知他是有些话不想让母女俩听,就点点头,提声喊了外面的守着的下人进来带她们去厢房,卢氏也没再劝说卢智,轻叹一口气后只嘱咐了他们早点休息,遗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大哥,而后就垂下头跟着她娘出去了。

    这个管家模样的下人把她们带到了东侧一间厢房,进门的小厅里置有四座纱灯,屋里摆设很是雅致,燃有薰香,接着有两名丫鬟入内,在桌案上摆了六样精致的小点心,两盅汤水,然后退下。

    “夫人,小姐,您二位先用些宵夜,热水等下烧好便可沐浴,小的卢永,就在院子里候着,有事您直接唤了小的就是。”这叫作卢永的下人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母女俩一躬身后退了出去。

    遗玉捧过桌上一只盅碗打开,借着灯光看了里面的东西,除了糯米,大约辨出有银耳枸杞之类,还有些半透明的丝状物,温热的香气冒了出来,带着淡淡的甜润味道。

    见卢氏有些心不在焉,她便将那只盅递过去,“娘,您看这是什么粥,闻起来挺香的。”

    卢氏接过一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是燕窝粥,是滋补品,你趁热喝了吧。”

    遗玉点点头,取了另一盅,上辈子她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因此对燕窝这种东西只闻其名未见其物,这辈子虽然现下吃穿不愁了,可这二十两银子一两货的物件也不是能奢侈的起的。

    她舀了一勺放进尝了尝,味道很是清甜,燕窝入口很是爽滑,本来就有些口渴的她不大一会儿便将盅里的汤水喝光了。

    “好喝么?”卢氏见她将空盅放下,温声问道。

    “嗯,味道很好。”

    卢氏将自己跟前那盅也推了过来,“娘不喜欢这个味儿,你将这碗也吃了吧。”

    “不要,您吃。”

    卢氏笑着打趣,“娘不饿,你觉得好喝就多喝些,日后娘可是没钱给你买这些个。”她虽是笑着,可眼里却露出淡淡的苦涩,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自然是没少吃过这些东西,可她的三个孩子却是连这些稀罕物件的名字都没有听过。

    “娘,再好的东西,尝过了也就是那个味道,咱们没钱买不吃不就行了,您女儿是那么馋嘴的人么?”遗玉看出卢氏的些许不自在,佯装不满道。

    见她坚持不再吃了,卢氏便将那碗盅盖上放在一旁,她不打算用这些个东西,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年初到乡下,第一次吃窝头和野菜,她连呕了两日才算能强咽下去,好在她擅烹饪,渐渐也能将那些个杂粮做的有滋有味。

    两人又吃了几块点心,下人就来敲门送水,厅侧有间小隔间,外面置着六扇的花鸟围屏,两名下人提着冒烟的热水来回几趟才出去,又有先前送宵夜的丫鬟进来把门阖上,恭请卢氏母女沐浴。

    遗玉到没什么不自在,在杏园的时候她行动不便,就是丫鬟们伺候着洗浴的,可卢氏却出声将人打发了,拉着她绕到围屏后面,就见两只冒着热气的浴桶并排摆着。

    遗玉泡在热水里面,颈后枕着浴桶边缘,只觉得舒服无比,在坤院虽然也有仆妇可以使唤烧水洗浴,却只能用小盆淋浴,哪比的上这么一大浴桶热水泡着舒坦。

    一旁的高几上放有银盘,盘中两三块大小不同的胰子,比起她们日常用的形状要规整也细滑很多,卢氏一一指给她说明,洗头的、擦身的,还有洁面的,功用各不相同,遗玉心中暗叹,琢磨着日后是不是也要将洗浴用品整治的这么齐全才好。

    沐浴罢,母女俩换上一旁先前备好的崭新的白绫中衣,大小几乎是合身的,遗玉心道这卢老爷子准备的还真够齐全的。

    丫鬟早就将床铺铺好,瓷枕绸被,雪帐温褥,母女俩躺在床上很快就生了困意,就在遗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见卢氏的低声道:

    “玉儿,不要怨你外公,他当年也是逼不得已,娘尚未出阁之前,在你外公和外婆的四个孩子里,最是活的无忧无虑的那个,后来嫁了人,在两家没有闹翻前,他们亦是对我关照有佳......”

    卢氏絮絮地对她说些往事,都是些当年她娘家如何对她好的话,遗玉知道她是怕自己心存芥蒂,只能出声安慰道她:“娘,只要您好好的,玉儿谁都不怨。”

    卢氏伸手把她搂道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遗玉把小脸在卢氏怀里蹭了蹭,心中却在叹息,她和卢氏一样,在个别情况下,是很容易心软的人,可是就算她不怨恨那卢老爷子,可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亲人看待,就像卢智说的那样,她也不信任他们。

    想起刚才在厅中最后看的卢智那眼,她心下一片恍然,这世上如果有人称得上了解卢智,那她一定是个中之最,连卢氏都不大清楚她这个儿子隐藏的一面。

    毫无疑问卢智是聪明的,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略显谦和的人,但是他骨子里却自有一分傲气和冷情,更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今日能这么轻松就对卢老爷子松口,在卢氏看来也许是被老人感动,可是她却隐约察觉到,卢智认下卢中植,目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但不管他认下卢中植是有什么原因,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她都不打算过问,因为她相信,卢智就算心思再深沉也不会同当年的房玄龄和卢中植一般伤害卢氏,伤害他们。

    ***

    天刚蒙亮,卢氏就醒了过来,穿好衣裳才把遗玉也喊起,刚给她套上束裙,就听门外传来低声的问询。

    “夫人,可是醒了?”

    卢氏走进厅里把屋门打开,四名丫鬟手捧各种物事鱼贯而入,对着卢氏一躬身,“奴婢们伺候夫人小姐梳洗。”

    卢氏犹豫之后就应下了,丫鬟们利索地给她们母女端水送帕,因遗玉等下还要到学里去,穿了常服后,又让她们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玉簪固定着,卢氏却不一样了,这屋里搁有一件雕花木柜,丫鬟们问了卢氏喜欢的色调后,就从里面选取了整套的襦裙披帛出来打算为她更衣。

    卢氏直接拒绝了,“不用,我就穿身上这件。”

    其中一个捧了束裙的粉衣丫鬟垂头劝道:“夫人,这柜里的衣裳都是新的,老太爷先前吩咐了,让奴婢们好生伺候您。”

    “你听我的就是了。”卢氏看也没再看那些精致的衣裳一眼,转身走到妆台前坐下,让刚才给遗玉梳头的那个给她梳发。那个粉衣的丫鬟只能轻咬了下唇,眼神示意了另两个把衣裳重新放在柜里收好,

    妆台上放置了大小不一共四只首饰盒子,粉衣丫鬟走上前来,将四只盒子全部打开,就见金银首饰满目琳琅,遗玉站在边上,被这一片金光晃闪了眼睛,与之前她们花了上千两银子精心置办的首饰相比,件件都不遑多让,这四只盒子加起来,怕是少不得要千余两银。

    粉衣丫鬟拣了一支纯金的扭丝牡丹就要往卢氏头上比,却被她伸手拦下,“不用这些个。”说完又伸手指着桌上昨日她取下的钗环,“用我带来的。”

    “夫人可是不喜欢金银的?”这个十六岁上下的丫鬟似是没听见卢氏的话,反而轻声问道,“要不奴婢换了玉饰给您戴?”她伸手又在另一只盒子里翻找。

    卢氏沉声道:“我说用我带来的,你没听见吗?”

    粉衣丫鬟挑选首饰的手抖了一下,连忙退身跪倒在地,声音略带惶恐地道:“奴婢知错,望夫人恕罪。”

    “好了,你起来。”卢氏皱着眉出声让她起来,可这丫鬟却仍一动不动地跪着。

    卢氏便不再言语,任着她在地上跪着,遗玉淡淡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粉衣丫鬟后,才将妆台上卢氏昨晚戴的首饰一件件给她别在了发上。

    母女俩收拾好就去了厅里,厅中的一张楠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两屉笼精致的小包子散着热气,小菜六碟各不相同,又有粥品两样各盛在一只青瓷海碗里。

    此时已是卯时过半,刚吃完早点,就见昨晚见过的那个卢永站在门外,恭声道:“夫人,老太爷让小的来唤你们。”

    “嗯。”卢氏拉着遗玉起身跟着他离开了这住了一晚的厢房。

    她们走后,跪在里屋地上那个粉衣丫鬟才扶着妆台缓缓站了起来,屋里另外几个丫鬟赶忙迎了上去,“宜佳姐姐,你没事吧?”

    这叫宜佳的丫鬟绷着脸,狠狠瞪了她们,道:“哼!刚才也不见你们替我说话,这会儿到来假好心,我看你们是巴不得见我在外人面前出丑。”

    说完又跺了一下脚自行出了厢房,等她走远,屋里剩下的丫鬟才窃窃私语道:

    “嘁,不过是二老爷的通房,还是个没开脸的,若不是二夫人在扬州照看老夫人,哪轮得到她嚣张。”

    “就是,说破天不也和咱们一样,还是个丫鬟,老太爷亲口让好生服侍的客人,她也敢使脸子。”

    “快别说了,赶紧把屋里收拾收拾,等二姑奶奶回来了,见她屋里乱成这样,还不知怎么发脾气。”

第一一九章 小凤姐

    清晨,呈远楼后门处停靠了两辆外观普通的马车,院门被打开,三道穿着连帽披风的人影走了出来,分头上了马车。

    遗玉坐进车中后才将帽兜放下,掀开窗帘一角,同对面另一辆车上的同样在窗帘处露出小半边脸的卢氏相望一阵,随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离,她们才将帘子放下。

    遗玉将披风解下来丢在一旁,边整理头发边对卢智抱怨道:“这简直就和做贼一样。”

    卢智伸手扯着颈下的带子,笑道:“没办法,这会儿不比晚上,被人看见难免猜到些什么。”

    遗玉看着他的笑容,琢磨着早饭之后他们的谈话,这祖孙两人不知昨晚商量了什么,原本还迫不及待让他们认祖归宗的卢中植竟然改了口,提出要对外严守他们之间的关系,日后也不能轻易相见,她看得出来在他们临走前卢老爷子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

    卢氏看着她爹的眼里虽也有不舍,却没什么留恋,在这呈远楼住了一晚,遗玉是看得出来,卢家娘家并没有落魄,相反日子过的极好,可卢氏早上的态度已经说明,她不打算重新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说,她是不想靠着娘家过这种生活。

    一夕之间多了门富贵亲戚,遗玉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她心中,卢氏娘家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这些都不属于他们,更何况他们间的关系要对外严守,有了这门亲戚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离那呈远楼越远,她越觉得昨夜的事情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当朝功勋一品的怀国公是她亲外公,皇上的肱骨之臣是她亲爹,这些事情就如同一场虚幻的梦一般,最真切的,还是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咦?”卢智正待把披风放在一旁,突然触到里侧一处凸起,翻过来一看竟见披风里侧秘缝着一个口袋,他从中掏出一只荷囊来,解开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张贵票,展开数了,一共十张皆是百两的面额,印的是通天柜坊的章号。

    遗玉在一旁看了,取过刚才被她丢在一旁的披风,也在上面找到一只装着贵票的荷囊,面额同样是一千两。

    兄妹俩互看一眼,遗玉把贵票重新塞荷囊里,递给卢智,“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卢智没有接,淡淡答道:“收着吧,你全把这当成是补偿好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靠着车壁假寐起来。

    补偿?遗玉盯着手里的荷囊看了半天,心道还是回去交给卢氏保管,日后银子够了也好换宅子住。

    ***

    上午下了学,遗玉并没急着出教舍,先前卢智同她打过招呼,中午不与她一道,她就打算在教舍里多坐一会儿,等甘味居人少了再过去。

    同样在教舍里面留着的还有长孙娴和另外两三个学生,他们坐在后面闲聊,遗玉翻着书,时不时能听见他们高声的话语。

    “长孙小姐,你下午是否就不来了?”

    “嗯,戌时就开宴,若是来了学里怕是来不及准备。”

    “唉,实是让人羡慕,明日可要好好与我们讲讲那宴上的事情。”

    “嗯。”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教舍,长孙娴并没同她们一起走,收拾了书袋后,等到教舍里的人只剩下两人,才走到遗玉的座位旁。

    “卢姑娘。”

    遗玉抬头看她一眼,放下书卷站了起来,“长孙小姐,有何事?”

    长孙娴轻笑道:“只是传个话,昨日下学后我到实际寺去看高阳公主,她托我向你问好,说是等她诵佛出塔,定邀你一聚。”

    遗玉脸色未变,心中却一阵郁闷,她差点就把这位公主给忘到了脑后,这高阳公主被丢到尼摩塔也有一个多月了,现下是八月中旬,到了十月份,高阳就该回到学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找她麻烦。

    她直视着长孙娴,并没应话,反而面带着疑惑地问道:“是吗?可在我入学之前,公主不是已经入塔祈福了么,又是如何知道长孙小姐能传话给我的。”

    长孙娴笑容不变,“哦,我把你入学的事同她讲了,你也知道那塔里甚是冷清,公主性子又好动,难得我去看她,不说些趣事与她听,她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事情当成“趣事”讲给人听了,遗玉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我听说未免闲杂人等打扰了公主潜心诵佛,因而尼摩塔外戒备森严,可长孙小姐尚能入塔给公主解闷去,看来实际寺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严密。”

    长孙娴笑容微僵,她没想到遗玉会这般回嘴。尼摩塔的确戒备森严,皇上的旨意是让高阳潜心诵佛,不许人打扰。她能进去是因为拿了她爹的牌子,那些守卫自然不敢拦着,这事情往小了说也没什么,可往大了说,那些侍卫就是玩忽职守,而她则是有违旨之嫌了。

    遗玉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对,心中冷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忍便是忍了,可自从被他们迷晕了丢进小屋里,差点送了半条命,就已经清醒了,过多的忍让并不能换来这些贵女们的适可而止。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长孙娴在高阳面前没说自己什么好话,那位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再被人挑拨一番,出来定是要找她麻烦,不管这长孙大小姐为什么要想着法子给她添堵,她总是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长孙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似往日那般垂头躬身让人看不真切的模样,因为比自己个子低了半头所以微微抬起了下巴同她对视,素净白皙的小脸上正挂着谦和的笑容,细看便能发现,那一对勾玉明眸中一片平静,明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又是个庶民出身的,却在此刻,竟是让她生不出半点优越感来。

    一瞬间,长孙娴将脸上的略显僵硬笑容收了起来,冷冷道:“卢小姐,我话已带到,至于你怎么想,那都是你的事情。”

    遗玉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教舍,眼尖地发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待她身影消失后,才偏头轻笑了起来,这长孙小姐,心思再沉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

    长孙娴下午没来上课,同样要参加中秋夜宴的遗玉却老老实实地在教舍里面听了一堂课,酉时下学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梳妆的,她并不担心时间不够。

    钟鸣之后,她拎着书袋独自回了坤院,事先卢智同她约好酉时过半在宿馆后面见面,因先前得了交待,遗玉便没有刻意素装,选了一跳鹅黄色的束裙外搭一件杏色窄袖绸衫,料子不是极好的,毕竟事先没有准备,除了常服之外她仅带的几套衣裳里也就这身黄色的还算合适今晚的场合。

    陈曲给她梳好头,又选了钗环一一别上后,站在一旁忍不住赞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遗玉看着镜中的自己,精致却不显累赘的梅花垂髻,额发侧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一张素面虽脂粉未施,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皮肤本就是细腻润滑的,不需要过多雕饰,自有一番少女独有的清丽,的确比以往常服单髻时候亮眼了许多。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她也不例外,可如今这副十二三岁的模样,就算是漂亮,在她心里也还是个小女孩而已,让她如何也生不出什么精心打扮的心思来。

    “小姐,时辰快到了,您还是赶紧换衣裳吧。”

    “嗯。”

    换好了衣裳,陈曲陪着她一起到宿馆后门去寻卢智,已经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后门却不见他的人影,她们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在后门街对面刚刚停稳,车帘便被人从里面拨开,一道丹红的人影跳下马车,这人朝着宿馆门口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朝她们走来。

    “卢小姐?”来人走到跟前,遗玉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个男装的明艳佳人,比起那日同样穿了男装的封小姐,这人虽身姿高挑,可丰满的身材却让人一眼就能辨出男女,那张明艳的脸蛋因主人飞扬的气度还带了三分的英气。

    “嗯,你是?”

    “我替你大哥来接你,咱们路上说。”丹衣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走,遗玉却轻轻挣了两下。

    “小姐,我大哥说过他自己会来接我的。”她尚且记得那小黑屋的教训,就算对着这人有着一丝好感,也不会随便跟着陌生人走的。

    丹衣少女咧唇一笑,眼睛弯起,“你倒是谨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她,“你大哥说了,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给你看这个。”

    遗玉接过荷囊看了,是她年前所绣,卢家兄弟一人一只,卢智向来是贴身放置,能让这少女拿到,显然是他亲手所交。

    “的确是他的东西,那咱们走吧。”

    丹衣少女这才又伸手拉了她朝马车走去,两人在车上做好,马车就调转了头,渐渐朝目的驶去。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遗玉礼貌地问到这丹衣少女的姓名。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比你虚长几岁,你是阿智的妹妹,唤我一声小凤姐也不为过,我就同阿智一样,叫你小玉好了。”少女一口一个阿智,听起来两人关系是不一般,遗玉想到那日在云净茶社见到的几个人,这些人似乎都是她大哥的好友。

    少女眼中带笑,态度亲切不似作伪,遗玉没再客气,笑道:“好,那小玉便唤你小凤姐了。”她很是喜欢这种直接的性格,与那种故意装出来的自来熟不同,这少女的脾性的确直爽。

    她这大方的态度显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丹衣少女一手轻拍她的肩膀,“你果然同卢俊说的一样,是个好姑娘。”

    遗玉暗叹一声,怎么又是卢俊,到底她二哥跟多少人讲过她的事情......

    “小凤姐和我二哥认识?”

    “自然认识,那小子可有意思了,哈哈,记得我们初识,还是因为他同我小弟打了一架,被我上门找场子,他竟然说不打女人,还杵着那么大个个子,红着脸让我打回来,后来你大哥回来了...”

    少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段不打不相识的经过,遗玉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她二哥怎么就跟个惹祸精似的,卢智也不知跟在他后面收拾了多少麻烦。

    马车驶的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魏王府所在的延康坊,夜幕初降,遗玉下车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王府的街外却在数十只灯笼的映照很是明亮,两座雄壮的石狮蹲立在门外,王府正门处六扇丈余高的朱红大门敞开着,挂的高高的巨型匾额上书着雄劲有力的“魏王府”三字。

    门外守着四排十二名腰跨刀鞘的护卫,三洞门中各站了两名带着深棕无脚幞头的太监,有宾客入内需将宴帖出示,她们下车这会儿,正有三两名宾客相伴而入。

    遗玉同丹衣少女一同朝大门走去,两人都将宴帖拿在了手上,一模一样的精白木片,太监接过细细查看后才还给她们,又有一名宫娥走上前来为她们引路。

    前院除了一些肃穆而立的护卫并不见什么人影,想来也是,王府这般大,宴会发贴不过三十多份,加上携眷带友的,也就是五六十人。

    宫娥带着她们左右穿走,一路经过两座院落三条长廊,遗玉才渐渐听到了人语声和隐约的琴声,将要走到花廊尽头时候,乍见一片通明灯火,双眼适应了这份明亮后,才看清楚眼前之景。

    乌黑光洁的石板卢面远远延伸向前,七八丈远外才始见秋色团花长毯上的红木雕花矮案,五步一座,约莫三四十张,案上只设美酒不见佳肴,宴席空中密密悬挂了数百只方型灯笼,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水榭,榭中不见半点灯烛,绕梁白纱垂下,随着湖面清风缓缓飘动。

    (三更要晚了,估计得过十二点,亲们困了洗洗睡吧,做个好梦)

第一二零章 咱俩不熟

    离开宴尚有一刻钟,宾客大多已经到场,只有正北临近水榭处的几席上尚且空置着,宫娥将她们领到席间就退下去,小凤四下扫了一圈,就拉着遗玉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阿智,幸不辱命,姐姐我把你妹妹给接来了。”小凤拉着遗玉穿过错落有致的席间来到其中几张相近的矮案前,将她向前轻轻一推,对着刚抬起头看向她们的卢智道。

    “多谢。小玉过来坐。”穿着牙色印花深衣的卢智比起以往的清俊规整,多了两分随意之气。

    不同于高阳生辰宴会上一案一席的规格,这宴会上多是三案一席的,一案上又能坐上两三个人。遗玉在他身边坐下后,左右打量了近处的人,全是她认得的。

    左边案上,季德正端着一杯酒慢饮,见她看过来遂点头一笑,他身边坐着依旧穿着男装手拿折扇的封小姐,同样对她点头一礼。

    卢智身旁另一侧坐着正冲她咧嘴露齿而笑的程小虎,小凤绕到他身边伸出脚来在他身上轻轻踢了踢,“我要坐这里,你去那张案坐。”

    程小胖子顿时圆脸一皱,“我、我就想坐这儿。”

    “哟,你还顶嘴,我问你,你起来不?”

    “大姐,你不讲理!”

    大姐?遗玉疑惑地扯了扯卢智的衣袖,用眼神比了比正在抢座位的两人。

    卢智笑道,“小凤是小虎的亲姐姐,两人是一母同胞。”

    遗玉点点头,暗道这程咬金的孩子真是个个“不同凡响”,侧目看见程小凤正一手将赖在座上不肯让位给她的程小虎给拎了起来,程小胖子刚挣扎两下,偏头看见一身正妆的遗玉仰着小脸望着自己,肉乎乎的白胖脸蛋上顿时一红,撇过头闷声道:“好了好了,让给你座还不行么。”

    说完伸手取了案上两盘点心,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卢智右手边空着的矮案后,鼓着肉乎乎的小脸,一口一块地吃着点心。

    “阿智,你往边上挪挪,我要坐中间。”赶走了程小虎后,程小凤又把目光转向了卢智。

    遗玉见他大哥神色不变地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坐在了两兄妹的中间。

    程小凤坐下后,便对着遗玉道:“小玉,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中秋宴,你大哥可与你讲了这宴上的惯例?”

    遗玉疑惑地摇摇头。

    “姐姐好歹也来过两次,给你讲讲可好?”

    遗玉点头,“好。”她偏头轻瞪了一眼明显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却连头都不回的卢智,心中一阵不爽,好么,这又没事先知会她一声,还说这宴会没什么规矩,让她轻松地玩,又在哄她!

    “这中秋宴分为两段,头一个时辰是用来让各个持帖之人展露才艺的,之后宴会主人会选了三到五人陪同赏月,就是在那边那座水榭中,这时余下的人可以自由在园中赏景,这席上灯火明亮是看不见月亮的,这院子大的很,除了那水榭上另有别处可以赏月,宾客自能随意走动,只要不出了这园子就好,可是懂了?”

    “嗯,小凤姐,展露才艺时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么?”

    “照常来说琴棋书画皆可,但也有讲段子或是做别的,不用担心,听说你字写的极好,介时随便默上一首诗即可。”

    遗玉暗松一口气,写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若是让她弹琴作画,那就要丢丑了,想到这里,她又好奇地问道:“小凤姐准备如何?”

    程小凤得意地一笑,“姐姐我准备耍一套剑术给他们开开眼。”

    遗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难怪你要穿男装。”

    程小凤正待应话,两人忽觉头顶一暗,抬头看去,就见案前立了一名身着蓝衣的美貌少女,由于精心打扮过,又穿着不同于以往千遍一律的书学院常服,遗玉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来人。

    “程小姐,卢公子。”长孙娴微笑着同卢智和程小凤问好,仿若没有看见同样坐在一旁的遗玉。

    “长孙小姐。”

    卢智只是行了个点头礼,程小凤则是扬唇一笑,直接站了起来,刚才还在俯视他们的长孙娴顿时只能略微抬头才能同个头高挑的她直视。

    “长孙,好久不见了。”

    “咱们一个在太学院一个在书学院,自然是不常见的。”

    两个少女虽面带笑容,可语气里的针锋相对,遗玉很容易就听了出来,一时对性格直爽的程小凤好感又上升了一层,不是就有句话这样说么: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咦,卢姑娘怎么在这里——卢公子可真是位好兄长,得了那红帖,别人求之不得的名额,你却带了妹妹来见识。”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没多作解释,程小凤嗤笑一声,刚要开口,一旁正在扒拉着点心的程小虎却率先插话道:“不是啊,你误会了,卢大哥的帖子是带了我进来见识见识的。”

    遗玉扭头去看程小胖子,见他胖乎乎的小脸上沾了几粒小黑点,一手还捏着一块啃了半口的芝麻糕,一脸正色地对长孙大小姐解释。

    “哦?卢姑娘,那我倒要问问,你是如何入宴的?”长孙娴侧目俯看着遗玉问道。

    程小凤在一旁冷声说道:“与你何干?”

    长孙娴目光转向她,张口道:“一则事关中秋宴的规矩,二则是今日非比寻常,若是那些守门的办事不利,随便就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

    程小凤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长孙,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她本就和长孙娴极为不和,遗玉说来也算是她接进来的人,自然不会让对方随意拿来乱说。

    “我又不是说你。”

    “那就是说我喽?”遗玉缓缓站直身子,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长孙小姐可真是勤快,连那守门太监们的职责都要抢,我真是好生佩服。”

    “噗哧”一声,程小凤连忙撇过头掩饰脸上的笑意,长孙娴脸上笑容未收,只是眼中却闪露着淡淡寒光,有些冷冽地盯视着遗玉,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卢智却开口道:

    “小玉,长孙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把帖子取给她看看,也免得她冤枉了这王府的太监们,那些管事太监也算是有头脸的,若是因你被冤枉了,怕是少不了要到殿下跟前抱屈。”

    听了他的话,长孙娴脸色微变,遗玉则轻轻应了一声,从腰间悬挂的荷囊中取了那薄薄的一片宴帖出来递过去。

    “长孙小姐应是认得这白帖的吧。”

    长孙娴保持着唇边的淡笑,将帖子接过翻看了一下又递还给她,“果然是我误会了,不过卢姑娘,怎么事先未听你说过得帖之事?”

    遗玉一边将帖子重新收起来,一边淡淡地答道:“咱们又不熟,我为何要告诉你?”这长孙娴三番两次寻她麻烦,她也没什么耐性应付她,因为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就一直憋着气,长孙娴又暂时也拿她没辙,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寻事,那她便无需客气。

    程小凤在一旁“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程小虎咬着点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少女之间的暗战。

    卢智低头掩去脸上的笑容,眼中闪现出几分满意,他就是觉得自家小妹有时太过退缩和忍让了,若是不逼着她朝前走,那她就还是那副万事皆可的态度。

    长孙娴唇角最后一丝笑容也宣告崩溃,她表面是极清冷的一个人,性子也冷静的很,内心更比高阳公主还要多上一分孤傲,这京都的女子没有几个是她放在眼里的,可偏偏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想要找遗玉的麻烦,尤其是那件事后,凡是遇见遗玉的事情,她就会失去一半的冷静。

    “很好,卢姑娘,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冷冷地撇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耳中却窜入身后之人一声不高不低的笑语。

    “那就抱歉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向来不费心去记。”

    已经背过身去的长孙娴咬紧了一口银牙,目光一寒,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那席走去。

    “哈哈!”等到她走远,程小凤才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拍在遗玉背上,“小玉,你可真是给姐姐我出气了,得嘞!能看见长孙娴变脸,就算事不成,今儿我也没白来!”

    程小凤虽然性子直爽,可因为没有长孙娴脑子里的弯弯道道,两人争执时候往往是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长孙娴却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今日得见遗玉能把一向淡定的长孙大小姐气走,她心头的确是爽快的很!

    遗玉轻笑一声,伸手摘了一粒水晶葡萄轻轻着剥皮,若论说话能把人堵死,卢智显然是个中之最,她们兄妹八年,耳濡目染下来,没学到个八成,六成还是有的,加上她强韧的心理素质,别说是气走个小姑娘了,若是没那么多顾忌,把她说哭都不是没有可能。

    又过了片刻,忽闻宴上陡然安静下来,一旁坐着的卢智伸手就把她拉了起来,接着宴中众人纷纷起身,遗玉扭头朝着南边入口处看去,就见一行五六人拥着中间一赤黄一明蓝两道身影缓缓步入宴中。

第一二一章 个中猫腻

    “参见陛下。”

    席间宾客已经尽数站起了身子纷纷绕到矮案前面的乌石板路面上站好,在那一行人踏入园中之后,齐齐躬身行礼,在这种形势的宴会上,见了皇室是可免跪礼的。

    遗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卢智拉到了前面躬下身子,耳中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诸位无需多礼,朕今日可不是来扫你们兴致的。”

    话音落下,院中宾客却仍是静静躬着身子,遗玉的眼睛看着前面的路面,那一行人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直到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宾客们才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别干站着,都坐吧。”

    等到众人落座,遗玉才缓缓抬起头来朝正北方向看去,就见先前空置着的三席上皆已坐上了人,正中那席位上摆有两张矮案,右边案后那一道赤黄的身影,显然就是当今皇上。

    主席位虽离他们这席足有三四丈远,但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从那一身赤黄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那种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头微微压抑的感觉。

    她也算是历经生死之人,这种能带给她压抑感觉的特殊气势,她迄今为止也只在三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人是她新认的便宜外公卢中植,一人是初次见到的皇上李世民,还有一人便是几经偶遇的魏王李泰。

    若是将这三人的特殊气势相互比较,无疑是当今皇上的气势最为旺盛,卢中植的气势最为沉稳,而李泰则是最隐晦。

    而如今这三个人,竟是聚到了一处,坐在李世民身侧案后的是前不久才又救过她一次的李泰,在空中数盏明灯照耀下,一身明蓝的魏王殿下依旧俊美的让人望之失神,而另一张席上坐着的身穿缁色深衣的白发老者,赫然就是她今天早上才见过的便宜外公。

    遗玉脸色古怪地看着卢老爷子,见他一脸正色目不斜视的样子,侧头越过程小凤去看卢智的表情,见他一脸的淡然便知道他肯定是事先知道的,心中又给她大哥的知情不报算上了一笔。

    “看你们见到朕来,似乎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啊?”李世民音色很是浑厚,气韵十足。当年继位之始,因骁勇善战的安王被剿,北方草原游民部落在首领颉利可汗带领下借机侵袭中原。

    李世民高瞻远瞩,借与其媾和暂时结束战争,换取生养发展时间,终在贞观三年取得定襄大捷,平定北方,因此虽他不比安王征战多年,却与遗玉所知历史中的唐太宗相比不遑多让。

    他话毕便在宴上扫视了一圈,目中并无责怪之色,带着淡淡的笑意。宾客之中很快就有人从席上站了起来,遗玉看着对面席间那个身穿秋香色深衣的人,恭敬地对着北座一礼,朗声道:“陛下亲临,实是我等荣幸,心中自然欢喜多过惊讶。”

    这人话里虽然有些避重就轻却不失为一个好的解释,李世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来的消息早早就走漏,不过是借着机会看看众人反映,这个率先站起来答话的人只要稍微会说话一点,他都不会再追究这个问题。

    “无忌啊,这可是你那三子?”李世民看了一眼那应话之人,扭头对近处席上一个脸型瘦长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问道。

    “回皇上,正是犬子长孙涣。”

    “嗯,几年未见,已是长成大人,好了,你坐吧。”

    这名叫长孙涣的少年谢恩之后坐了下来,由于相距不远,遗玉没错过对方脸上的自得之色,身旁的程小凤细微地轻哼了一声。

    李世民的脸上略带了亲和之态,“朕今日就是来凑个热闹,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切莫因为朕就拘束起来,那可就坏了这好日子了。”话毕朝着一旁的李泰轻轻点头示意。

    魏王殿下遂端着桌上的酒杯站起身来,低沉的声音很是沉稳,“今夜能置身此宴者,多是京中才俊能士,本王望你们日后能为尽心为父皇效力,请。”

    李泰的话很是精简,席间众人全部端着酒杯站起,随着李泰举杯由左划右对着他们一敬而饮,皆举杯饮尽杯中酒水。

    众人再次落座之后,就见一人主动站了起来从席间走至中间宽敞的乌石板上,先对着主席位上一礼,而后侧身扬声道:

    “本人谢远,今夜良辰美景,能与各位聚在此处甚感欢欣,献诗一首,全做抛砖引玉之用......”

    说罢这人便轻移了步子,三步一句地吟起诗来,遗玉知道,这是个人才艺展示开始了,这第一个起来的人,坏处就在于没得比较,若不是才艺上流之人,难免给人差强人意之感,可好处也是有的,只要他的表现不是太过平庸,一般都能让人记住。

    这宴上才子佳人可以借机露一手的,足有四十一人,能让人记住名字也就是极个别,区分好坏显然不单是靠着个人因素,这献艺的顺序变得尤为重要,若一人才学只是中上,但在他之前三五人皆是表现寻常的中流之辈,那便生生显得高了三分,若一个才学上流,但在他前后皆是中上,那就生生降了一筹。

    宴会上的四十一人,表面上是坐在一席的交好,可实际上散在各处的几席间都有关联,除了卢智这边的六人,其余人多是暗自投靠了两边,像是其中一边就是为了今日宴上力顶长孙涣出彩的,只要人数足够,那一部分人烘托长孙涣出彩,另一部分人则可以利用这些次序去打乱别人的安排。

    遗玉起初并没有想到这点,头几个献艺的人表现只是比寻常稍好,可第五个上场的人却让敏锐的她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这人报了姓名后,她就有些期待,她来学参加了两次旬考,学评都得了甲,长孙娴亦是,除了她们两个,另外一人连续得甲的便是这个正在写字的学生。

    遗玉看他默的诗并不赖,这字和诗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合在一处却降了三分,那字与诗境隐约有些违合,她在书法上极有天份,因为自创了一种字体,在意境和字形上更是堪比那些醉心书法几十栽的大师们,因此她很容易便看出了这人的刻意藏拙,藏的很精很细,很难以让人发现。

    若说这人的藏拙引起了她的疑心,那接下来长孙涣的献艺就让她恍然大悟了,字是不错的,诗也是声称现作的,两样只是中上水平的艺能合在一处,竟是生生拔高了三分,加上先前那几人的可圈可点却挑不出彩,顿时长孙涣那副字赢得了座上李世民的一声轻赞。

    “好字,好诗。”

    这一声轻赞所代表的,就是才艺展示之后与皇上一同赏月的机会,趁这亲圣的机会,李世民的爱才之名最盛,能得把握这机会的人,除非意外,已经是十拿九稳地受了圣上的青睐,而这份青睐的重要性足以堪比那科举的前三甲。

    这时,坐在她身边的程小凤低声对卢智道:“阿智,长孙涣这小子今日不对劲啊,就算是前面安排了那些个人,也不该有这么好的表现啊?”

    卢智双目微闪,“是有些奇怪,他今日的书法比以往要好上两分不只。”

    他们的话证明了遗玉的猜测,这次序什么的果然有问题,不过长孙涣那边的人显然是手段高明一些,不但利用了次序,也在他本人身上下了功夫,连卢智都一时没有辨出个中原委来。

    程小凤心中有些担忧起来,“刚才那五个人也不知是否都是长孙家的,若是还好,若不是那岂不是他们还有余力再捧了两三个出来——不行,咱们不要等了,早些上场吧。”

    这四十一人,虽说是现下京中年轻人里的才俊能人,可真正称得上惊才绝艳之人十几年也难出一个,而在这场宴会上,若是想要忽视那次序的影响,就算是上流水准也是不够的,需得是那超流的才行。

    出彩的人越多,到了后面就越不显眼,亲圣的名额也只有那几个,程小凤显然也不是空长了一个漂亮脑袋,还是知道这个种道理的。

    卢智听了她的话,却轻轻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接着又有四五人展示了才艺,遗玉则把目光悄悄地投放在了席间众人的表情上,很快隐藏的矛盾就出现了,在第八个人献艺后,席上同时站起了两个人,在皇上亲指了其中一个后,另一个表情明显不大好看,连带那第七第八个人的表情也是带着微不可查的气恼。

    这第七第八人大概就是为了捧应这第九个的,可惜却被对方的人搅乱了次序,果然这第九个抢了次序的人,表现堪佳,得到了李世民第二声赞许。

    还有三十二人,可这名额却已经少了两个,往日魏王夜宴赏月的三五名额从没有超过,皇上是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破自己宠爱的儿子府上的惯例,因此今日也不会有例外,至多是五个人。

    后面的暗斗就有些激烈了,出现了三次两三人一同起身的局面,直到献艺进行到第十九人,皇上的赞声送出了第三次,卢智这席上有两个人沉不住气了。

    封小姐探手在卢智案上轻轻敲了一下,“卢大哥,还等什么,咱们的目标可是两人,现下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吟诗的第二十人,卢智将手中酒杯注满,“好,你与季大哥准备吧。”

    “嗯!”封小姐应声后,就同身旁的季德轻声交谈了起来,等到那个吟诗之人躬身退到座位上,两人一齐站了起来。

    同时站起的还有与长孙娴一席的一个青年,双方对视一眼,那青年开口笑道:“封小姐,可否让景言先来?”

    封小姐轻声一笑,“张兄,你要与我一个姑娘家争抢不成,”而后也不等他答话,便抬脚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季德,两人刚站到乌石板上就有人疑惑地低语起来,两人充耳不闻,对着北座一礼后,封小姐道:

    “陛下,小女与义兄皆擅画作,今日共作一画以供诸位观赏。”

    先前出来抢次序的那个青年收起了笑容坐下,封小姐是女子做那有些赖皮的举动无人非议,可他是个男人,若是与其争抢明显会落得个偷鸡不成的下场。

    “好,朕就看看你们的画。”

    先前也有作画之人,桌案和笔墨丹青都是现成的,封小姐并没有用画纸却从宽大的衣袖里面抽出一块柔软的白布与众人展示后,才铺开在桌面上,和季德分站东西两侧,对面而立,各取了笔开始画起来。

    等待的时候也不无聊,各席上都在饮酒交谈,程小凤不知也挪到了程小虎那张案上,不知在与他低声说着什么,遗玉把身子往卢智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

    “大哥,你等下是准备吟诗还是作画?”说来这两样,他都是上流,就连弹琴一艺,虽不比长孙娴那样自小就请了先生专门教导的,可也是拿得出手的。

    卢智侧头斜看了她两眼,唇角一勾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遗玉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大睁,最后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哥!你不是同我闹着玩的吧?”

    卢智摇摇头,“不是,我是认真的。”

    遗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看了一眼四周后,压低了声音道:“哥,那个真不能乱说的,若是、若是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卢智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头看她的眼中露出一抹坚决,“小玉,没有风险哪里来的机遇,你放心,我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若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遗玉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慢慢松开,最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早知道你要说这个,我当初——”

    “小玉,你们俩在聊什么呢?”程小凤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收到卢智眼神的示意后,调整了呼吸,扭头对着程小凤笑道:“也没什么,我在询问课业上的事情。”

    (悲剧了,依然二更,就是时间要晚了)

第一二二章 等我回来

    季德和封小姐作画之时,席间躬身走入了不少宫娥,手里端着托盘挨桌送了些开胃的菜品上来,南边园子入口处站了两个太监,时不时轻声提醒着路过的宫娥们。

    遗玉晚上并没有吃饭,正是觉得有些饿了,他们这席案上的小点心早早地就被程小虎一个人扫进了肚子里,这会儿菜上来,她便取了银箸夹着小口吃了些,总算垫了垫底。

    季德和封小姐合作的那幅画的确是不同凡响,两人同时作一幅画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要画的好更是难,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陪同皇上来的两位大臣对画作大为赞赏,可皇上本人只是对此他们一笑而过。

    回到座位上的封小姐脸色很难看,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别出心裁的一招会失败,季德的神色也带着无法掩饰的黯然,没等他们心绪平复,程小凤就抓着毯上的木剑走了出来。

    “陛下,这文邹邹的才艺过多了,小女耍一套剑法给诸位看,可好?”

    她没有自报姓名,可李世民显然是认得她的,轻轻一点头,道:“好,那便看看吧。”

    程小凤手持木剑在胸前一比划,便在宽敞的乌石板路面上下翻飞劈刺起来,一招一式皆带气力,一身丹红衣装更显得她英姿飒爽,她现在展露的,显然不是遗玉以前在高阳宴会上所见那种表演性质过重的剑舞,而是真真正正地剑法。

    抛开卢俊那两套空手拳之外,遗玉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武艺,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一旁的封小姐起身挪到了卢智身侧,低声道:“卢大哥,我、我...”

    卢智眼里并没有过多变化,扭头对她道:“无妨,还有机会不是么。”

    听了这句略带了安慰性质的话,才让封小姐的脸色好了一些,点点头又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卢智看了一眼场上正将一把木剑舞的飒飒有声的程小凤,又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遗玉,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后,轻轻放在了案上,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重在展露才学的中秋宴上,耍了一套剑法的程小凤却得到了李世民的赞许:“好,果然有乃父之风。”

    就连程小凤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微愣之后便直爽地对着皇上躬身道:“多谢陛下夸赞。”

    归席后的程小凤脸上挂着难掩的笑容,传染了本来心情不佳的封小姐和季德,遗玉则是略带崇拜地对她道:“小凤姐,你真厉害,能蹦那么高。”

    程小凤笑容顿时卡住,“小玉,你不觉得重要地是我的招式么?”

    遗玉很坦白地摇头道:“看不懂。”

    程小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头对卢智道:“阿智,姐姐我厉害吧,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见到卢智应声后,她方又露出笑容,拿起银箸来夹着刚才宫娥送上尚冒着热气的佳肴,遗玉却悄悄收起笑容,低头掩去脸上担忧的神色。

    因卢智这边人数少一开始就没有打那次序的主意,只是见缝插针再打着出奇制胜的主意,可是本来还看好的季德和封小姐却落马,好在程小凤挽回一个名额。

    这会儿赏月的名额只剩下一个,可是却还有一半的人都没有上场,之后又有几个可圈可点却不出彩的献艺,程小凤看着依然不动声色的卢智,催促道:“阿智,你还是早些上吧。”

    卢智轻轻点头之后,就在那场上之人琴音落下得了长孙无忌的赞赏后,直起身来,与此同时,对面的两处席上也各站起一道身影,一窈窕,一高大。

    “卢公子,柳公子,相信你们不会同我一个女子争吧?”长孙娴这算是借了先前封小姐呛那张姓青年的话,不过她却自矜身份,没有率先出席。

    可就是这句话也堵得人难以开口,卢智和那姓柳的公子若说与她相争定是已经在人品上落了下乘,若说不争,长孙娴弹得一手好琴,说是仙乐也不过如此,真让她先行,有大半可能那最后一个名额会被她得了去。

    众人心里明白,就全都带着一脸好奇之色看向卢柳两人,坐在主席位上的卢中植虽仍一脸肃穆,可心中却也开始担忧起来,若是他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那日后所谋之事怕是更难。

    柳公子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卢智却依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对面的长孙娴,只说了一句话:

    “我从不轻视女子。”

    饶是遗玉正因为知道了卢智的打算而担忧,这时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道一声“妙”,席间众人皆因卢智一愣,之后投向他的目光都开始变化起来。

    卢中植低头掩去脸上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个孙儿是个“伶牙俐齿”的,哼,那长孙家的小丫头虽然精明,比起我孙儿的脑袋瓜子还是差得远。

    皇上似也没有料到卢智会这般回答,一顿之后方才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位公子先来吧,朕要好好看一看你是有何本事。”

    金口玉言一出,众人把眼神在立在席间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长孙娴垂下头坐回到位置上,卢智神色平静地打算绕出矮案,可就在这时,只听一声低呼,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遗玉视线一移,卢智身后正有一名宫娥微微抖着身子趴跪在地上,而他背后的衣裳上从腰线到下摆全数沾染上了粘稠的汤汁,地面上是一摊沾粘着菜肴的破碎瓷片,不断有汁液顺着他的衣摆低落在碎片中。

    席间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引去视线,有些人难免幸灾乐祸,有些人脸上则露着可惜的表情,但不管如何,卢智现下却是无法上场了,就算这中秋夜宴在不讲究规制,也不可能让他这副模样上场,往大了说那就是御前失仪。

    李泰把手中酒杯搁在案上,沉声道:“来人,带卢公子去更衣。”

    两名待侍的宫娥从一旁朝卢智走来,另有两个太监快步挪了过来开始打扫席面上的脏乱,遗玉侧仰起头去看卢智的表情,只见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默,顿时心中一揪,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在众人注意力仍在卢智身上时,迅速站起了身。

    “陛下,家兄现下不便,容小女先行示以才艺。”

    清亮的嗓音,沉着的表情,平静的眼神,遗玉躬身对着北席一礼后直起身来,霎时间满座宾客的注意力全从刚遭飞来横祸的卢智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只有十二三岁模样的黄衣少女身上。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也是持帖之人?”不怪他有此一问,这宴会上多是些十五至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岁数小了三四岁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是靠着那金红两帖带进来的。

    “父皇,是儿臣发的帖。”

    长孙娴身形微动,看着对面遗玉的神色更加冷淡,克制住想要起身同她相争的冲动,伸手取了案上的酒杯含了一口,她已经做好打算,不管对方等下是要显露什么才艺,她都要在那一项上压她一头。

    从开宴到现在,李泰第二次开口,声音很是平淡,但落在众宾客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众人再看向遗玉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遗玉眼中划过一道不解,她大哥不是说只有提前十日发出的宴帖才是由魏王亲点的么,而且他现下的行为应该是在帮她的忙吧,不然就算她出示了宴帖,皇上也有可能不让她继续。

    李世民偏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依旧毫无表情的面孔,后直视着不远处的小姑娘,说道:“哦?如此,那你上前来吧。”

    两名宫娥立在卢智身旁待要引他去更衣,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皇上金口一开,遗玉转身绕出席案,经过卢智身边微微一顿之后,两人便一南一北各自迈开步子。

    打碎的盘子被人收拾干净,那不小心绊倒的宫娥也被带了下去,卢智去更衣,程小凤脸色难看地在对面几张席案上扫过,封小姐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季德紧皱着眉头望着遗玉的身影,就连程小胖子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陛下,先前几位才艺精湛,文武兼备,小女就不做那诗画之事了,讲个故事给诸位听。”

    遗玉此刻心中出奇地镇定,这次机会实在不易,她知道卢智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中,可刚才那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宫女已经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若是她没有立刻站起来,或是让别人抢了先去,那么对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拿下这最后一个名额,但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哥功亏一篑。

    本来她是打算写一幅字的,可现下却必须想办法托时间,卢智刚才的低语声似还在她耳中回荡,若不是逼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丢下那一句——“等我回来”。

第一二三章 故事讲完了

    长孙娴直直地盯着遗玉灯光下俏丽的小脸,心中冷哼道,讲故事,这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不过她也不担心,卢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这故事若是讲得无趣或者啰嗦,她自有办法让她出丑,这最后一个名额就算她抢不到,也不会让给这卢家兄妹去。

    同样对这最后一个名额势在必得的另外一方也看出了遗玉的目的,几人在席间交换了眼色,伺机而动。

    遗玉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在李世民微微颔首后,侧身站在乌亮的石板路面上,整理了语气,开口道:“在许多年前,一处偏远的地方,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当地许多百姓都被他残害过,由于他为人狡猾又行踪不定很难抓捕,于是官府就派出了五名官兵专门四处追捕他。”

    这时代信息闭塞,戏文尚没有出现,可供阅览的杂书又很少,大多数人所知道的故事多是从一些成语和儒家十三经中衍生而来,因此她这有关官兵强盗的故事一开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可是,一连半个月的追捕却被这强盗屡屡逃脱,在一个雨后的夜晚,这八名官兵追普他到了一处林中,林子虽不大却易于隐匿,强盗进了林子就不见踪影。五人便决定分头寻找,可是这个强盗武艺虽不高强,可因是猎人出身,极其擅长制作陷阱,又是在暗处,分开的官兵遂被他在天亮之前接连害死,等到天亮之后,林中的官兵只余下一个人了。”

    园中灯火通明,一袭黄衣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语调时缓时快,时沉时重,众人的心绪随着她的声音而变化,起初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些人都收了声音,认真地听了起来。

    “天亮了,这名最后的官兵尚不知道他的同伴都已经遭遇了不幸,仍是尽职尽责地在林中寻找,因为一日一夜没有吃饭,到天明的时候他已经饥肠辘辘,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小茅屋,心中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上前去。”

    “官兵走到茅屋前很是小心地出声询问,‘请问这里面住有人吗?’,片刻后他就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回答,‘有,你有可事?’,听到这老人的声音,官兵松了一口气,很是高兴地问道,‘我是路过的,大爷,您家里可有吃的,我拿钱与你换些好么?’那苍老的声音又答道:‘好,那你就进来吧,我昨夜染了风寒不便着凉。’他说完话,官兵就听到了几下浅浅的咳嗽声。”

    遗玉虽没有刻意模仿老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两种语气她却用不同的语调明显地区分开来,在座的听众感受十分真切,很容易就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长孙娴也在认真听着她讲故事,但她的目的却是为了借机打断遗玉,原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可这会儿席上众人显然已经被她的故事所吸引,就连上座的皇上也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这种情况实在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听到遗玉讲到茅屋处她却嗤笑一声,暗道一句“故弄玄虚”,侧头对一旁的少年低语两声,那少年点点头待要起身,却听遗玉话锋一转,从刚才那种语境脱离了出来。

    “那屋里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人,而是官兵们要追捕的强盗本人,他有一手绝活,可以将不同的人声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在屋门内设上陷阱,前面已经利用这个方法引哄了四个官兵进小屋,只要人一进来便会因为陷阱失了先机,必死无疑。”

    长孙娴皱着眉望着那黄衣少女,身边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起到一半的身子又悄悄坐了回去。

    听到遗玉的话,不少人心中都有些紧张,只道那官兵显然没有发现圈套,若是进到屋中去,岂不正中强盗的下怀。

    遗玉扫了一眼席间众人,语气再次变化:

    “那名官兵上前两步,一手待要去推门,一手放在腰间去掏钱,可就在他手触到门扉前一刻却停了下来,低呼一声,‘啊,我钱袋子怎么不见了!’之后屋外便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屋里的强盗听见动静后出声问道,‘年轻人,你还在吗?’,屋外一片静悄悄的。”

    席间众人神情一松,正在暗道那官兵好运气,丢了钱袋却捡了一条命,就听遗玉继续讲道:

    “那强盗一连问了几声后,茅屋的门被他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他探出一颗脑袋来察看外面的情况,就在这时——”遗玉声音陡然一变,“一把剑从一旁猛然刺来,抵在了这强盗的脖子上。”

    “强盗浑身僵硬地侧目看去,就见那持剑冷笑的人正是林中仅剩的那个官兵,强盗很是惊讶,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故事讲到这里,遗玉却突然停了下来,环顾众人一圈后,朗声问道:“诸位可是知道,这最后的一名官兵是如何看出破绽来的?”

    见席间众人都低下头去沉思,遗玉嘴角挂着微笑,心里却开始着急起来,怎么都这半天了卢智还没有回来,难道又遇到什么事不成?

    片刻后就有人起身回答,答案各是不一,可却没有一个符合的,最离谱的是程小凤的说法:

    “那个官兵肯定是武功高强的很,会江湖上一种传闻中的听声辨息大法,所以察觉到了强盗的气息有问题,小玉,我说的对不对啊?”

    遗玉哭笑不得地否定了,“小凤姐,那个官兵并不会你所说的那个什么辨息大法。”

    程小凤有些失望地坐下后,长孙娴就站了起来,清丽的小脸带着些许冷淡地说道:“卢姑娘就不用卖关子了,赶紧把谜底与我们讲了,后面还有人尚未献艺呢。”

    这下本来还在为答案争执不休的一些人顿时停了下来,而后纷纷应声,这时间可是宝贵的很,遗玉轻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长孙娴一眼。

    “卢姑娘,朕也猜不出,你就把答案揭晓了吧。”

    李世民目中带了一丝兴味地看着场中两名对视的少女,金口一开,遗玉自然不能再接着利用让众人想答案去拖延时间。

    她点头之后,又再次讲述了起来,“那强盗这般问后,官兵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指着一处地方,冷声道,‘因为我的眼睛够亮,昨天雨后泥土松软,你这门口的众多脚印,只有往里面进的,却没有往外面出的!’说完他手中剑落,一脚踹开茅屋大门,躲过陷阱在屋中唯一一张床下找到了他同伴的尸首。”

    众人恍然大悟,不由又开始议论起来,遗玉转身正对着北座的皇上,恭敬道:“陛下,这个故事里,尚有几层含义,可容小女解释一二?”

    李世民定眼看了她片刻,遗玉垂着头,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所带的气势,强按下因心头的压抑之感而生出的退缩,她必须要脱到卢智回来,必须!

    “那你就解释来听听吧。”

    “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三个道理,”她直起身子再次侧身站好,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头,清亮的声音响起,“第一,聪明人往往审时度势,能从细微的迹象中预见危险,从而避免不幸。”

    她伸出第二根指头,“第二,作恶之人就算一时逍遥法外,也最终会被得到报应。”怎么卢智还不来?

    第三根指头也伸出,“第三,在身处困境之时,分散开来更是危险,往往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抵御外敌。”如何是好,她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就在遗玉心中焦急万分之时,李世民却做出了一个让在场众人惊愕的举动,他缓缓伸出双手来轻轻拍响,笑着道:“好,你这故事讲的好,道理也讲的好,小姑娘,你姓什名谁,是谁家的孩子?”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只留那几下掌声的余响,伴着遗玉的声音,“回陛下,小女姓卢,名遗玉,并非京城人士。”

    听了她的话,卢中植端起酒杯闷闷地喝了一大口,这样的好孩子,明明是他卢某人的亲孙,却不能承认,实在让他憋屈的很,委屈的很!

    “哦?”李世民扭头去问一旁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李泰,“老四,这位姑娘你是从哪邀来的?”

    李泰瞥了一眼场上躬身而立的遗玉,回头答道:“卢小姐是国子监的学生,因在高阳的生辰宴上默了一首诗,被破格收进了书学院。”

    “这么说,她的诗词也不错了?”

    李泰又扭回头端起酒杯,低声道:“字是写得不错。”

    若说刚才李世民的鼓掌和夸赞让众人惊愕,那现下李泰的称赞就让人怀疑耳朵出毛病了,要知道,虽然只是一个“不错”的评价,可要得到这位魏王殿下的称赞,可比大冬天跳进曲江里游上一圈还要不容易。

    微垂着小脑袋的遗玉并不知道从李泰嘴里吐出称赞有多难得,她这会儿正感焦急万分,巴不得他们父子俩能多问几句多聊一会儿才好,听了李泰的话后,只觉得心里怪怪的,隐约记起似是从前也曾听他说过这么一句。

第一二四章 这对兄妹

    这夸也夸了,赞也赞了,按说她就该自觉地下去了,下面不少人还摩拳擦掌地等着上场表现一番,这故事听完了,尚未献艺的人心中自然急迫起来,个个盯着那场上的黄衣少女,只等她回座就起身抢次序。

    长孙娴嘴角泛起一丝嘲笑,拖延时间的办法倒是用的不错,可卢智却是赶不来了,等下她把那最后的名额取得,他想要在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可就难了,这对兄妹怎么也翻不过天去。

    遗玉垂头轻咬着下唇,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可老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求,李世民只是和一旁的几个大臣简单聊了几句,就对她道:“卢姑娘,你这故事很是让人心有所触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体悟,实是难得,稍后,与朕一同赏月。”

    这下不只是众人愣了,遗玉也傻了,她原本来这宴会就是不得已的,刚才讲那个故事也是为了替卢智拖延时间,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后一个名额竟然被她得了去!

    而众人呢,因太过惊讶于皇上和魏王的赞言,完全没有把遗玉算进那五个名额中,这会儿皇上直接提了出来,大家才缓过劲儿来,顿时咬牙地咬牙,暗骂的暗骂。

    遗玉抿了抿唇,定神后,张口道:“陛下明鉴,小女实是没有这般体悟,这故事和道理全是家兄所讲,不瞒陛下,小女自幼丧父,儿时家贫,母亲又一人供养三个孩子,全凭母亲和哥哥教导,又得了晋博士的赏识,小女才有幸能入这国子学中受教。”

    长孙娴原本还因皇上的亲口邀请而惊愕,这会儿又听她这么讲,一时就明白了她的打算,清冷的小脸顿时沉了下来,不行,就算是让这丫头去,也好过卢智那个人精去!

    想到这她便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陛下,卢姑娘太过自谦了,小女与她同窗数十日,卢姑娘的勤学苦读和天资聪慧是小女鲜少见过的,只是参加了两次旬考就全得了甲评,这赏月的资格被她获了去,小女心服口服!”

    打死遗玉也不会想到能从长孙娴口中听到这样夸奖她的话,可现下她听了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了口中淡淡的甜腥后,再次镇定下开始慌乱的心神,转身回道:

    “长孙小姐过誉了,我不过是因有个好兄长,课业上有人指点,才能在旬考上领先别人一筹。”

    “哦,是吗?可我以为,若是卢姑娘自己不努力,任你兄长再有学识,也是无用。”

    “长孙小姐言之有理,正是因兄长督促,我才凡事都比别人努力许多。”

    “你句句提到卢公子,我可以理解为,没有他,你现下连入国子学的资格都没有吗?”

    “长孙小姐说的没错。”

    “你......”

    两名少女就这样在场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话来,起初还听得有趣的众人渐渐发现气氛的不对,朝北座一看,顿时替那两个少女道一声糟糕,皇上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半点不复刚才称赞遗玉时那种亲和。

    卢中植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李世民几眼,第一眼只觉得他威严的面孔上是带了薄怒的,可到底是将近五年的相随,第二眼就看出了他眼中隐藏的淡淡兴味,不由心中一松,又回头去看她孙女。

    最后还是长孙大人先看不下去了,他平日冷清的女儿这会儿正在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言语中隐藏的刺激下失了冷静,不只没看出那小丫头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还越来越有些口不择言了,再说下去,怕是吃亏的还是她女儿。

    “陛下,既然这最后一个名额已经定了,时间已不早,不如到那水榭之上赏月,尚未献艺的才子们,交由魏王殿下如何?”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难免有不敬之嫌,可长孙无忌是谁,那是堂堂的国舅,也算得上魏王的娘舅。

    “...”李世民看着场上的两名少女,正待回答,忽见两人身后一道由远而至的挺拔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好奇。

    “好了,你们两个无需争执了,朕还是亲眼看看你大哥到底如何吧。”

    金口一开,两名少女脸色皆变,下意识地回头朝南看去,就见换了一身白衣的卢智面色恭谨地步入园中,步履沉稳地走至遗玉身旁,对着北座一拜。

    “陛下,学生卢智,舍妹年幼无状,望陛下勿怪。”

    “朕可没有责怪之意,你这妹妹教的好啊,卢智是么,你有何长才,让朕看看。”

    遗玉眼中闪过喜色,随即想到他大哥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说来说去,也怪当日初见卢智写了那东西出来她多了句嘴,但愿这李世民如外面所说的那样,但愿他大哥能把握住这机会。

    皇上开了口,长孙娴只能掩去脸上刚才被激出的愤色坐了下去,遗玉也在对着北座一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卢智。

    “回陛下,学生本欲作画一幅,现下却有十句话说与诸位一闻。”

    卢智的话让有些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色来,十句话,不是能够展现才学的诗词,也不是能展现心境的画作,更不是那别出心裁的小故事,十句话能做什么?

    伴着众人看好戏的表情,卢智的眼中猛然迸发出坚定的眸光,朗声道: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此十言,明君之为也!”

    话音一落,场上众人脸色急变,遗玉那席,程小凤惊讶地张了嘴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喝道:“你大哥怎么说这个出来,他不要命了?”

    遗玉脸色同样紧绷,心中苦涩,还记得过年时候卢智回家,两兄妹一同练字,她翻看他的字时见到那几句话,初以为是他大哥抄录来的,随口问了句话,却激地他把剩下的几句也都补完整,然后才得知那东西竟然是他自己写的!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思》,乃是唐朝第一直言之人魏征写于贞观十年左右,专门来谏太宗李世民的,却被她大哥提前总结了出来!

    贞观初年因蒙古侵略,李世民节私欲,明赏罚,从谏如流,可是近几年,百姓生活逐渐富裕起来,加上对外战争年年胜利,边防日益巩固,国威远扬,在一片文治武功的欢呼声中,他正隐隐地骄奢起来,不再将“以民为本”挂记心间。

    李泰修长的指尖在手中的酒杯上轻轻摩擦着,一双青碧的眼眸在灯火和夜色映照下散着幽暗的光,微微侧目去看他父皇表面平静的面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众人这会儿看着卢智的目光已经带了同情,个别还带着些许的敬佩,这哪里说给众人听的十句话,分明就是专门说给皇上听的十句谏言,字字戳骨剜心,直言不讳!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胆子却是比那铁面魏征还要大上三分啊。

    “你叫卢智?”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愈是这样,愈让众人心惊,圣上一怒,他们在座的又怎能好过。

    “回陛下,是。”

    “好,你很好,你这十句话,是冲着朕来的吧?”

    “回陛下,是。”

    这句话落,宴中再次静下,遗玉握紧了拳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依然直立在场中的那到修长人影,好半天才扭头去看主席位旁的那个白发老人,若是皇上真地动了怒,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北座上,那道赤黄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离席,迈步,一副打算扬长而去的模样,满座宾客强忍着下跪留人的冲动,除了程小凤外,刚才被皇上选中的三人,快要恨透了立在场上的卢智。

    “随朕来。”就在那道明黄的身影走过卢智身边时,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垂头的卢智恭敬地一应,转身跟在他身后三步处,缓缓走出了这灯火通明的院子。

    众人都有些傻眼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遗玉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疼痛之感方才迟缓地传入她的脑中,这算是——成、成了?

    “小、小玉,现下什么情况?”

    遗玉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程小凤,扬唇一笑,“小凤姐,你穿红衣真好看。”

    程小凤更加不明所以,只能探头去问另一案上的季德和封小姐,宾客们这才仿若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卢中植把目光从远处移到了席上,看见黄衣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心中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是他们卢家的!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他老头子感到欣喜和骄傲的事情么!

    那个求子不得的人,若是知道他舍弃了怎样优秀的孩子,是否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惜,晚了,都晚了......

    (二更到,感谢亲们的票票和打赏还有评论,看见就哈皮啊!)

第一六五章 无梦

    九月二十六日,凌晨时候,遗玉连着熬了两夜赶制解药,又抓了些蚂蚁试验,在把梳洗同按摩两种药汁都配好了份子之后,她仅喝了两口粥,就躺到床上补眠去了。

    解毒梦魇,第一付药只能在夜晚,她必须要养好精神,今晚还要熬个通宵。

    午饭都没有吃,下午申时末,她自己醒了过来,随便披了件衣裳,将卧室门打开,对着守在厅外的丫鬟道:

    “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小半个时辰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的遗玉,换上干净衣裳,丫鬟们在客厅里提前摆上了晚饭,她吃了个八成饱,才洗簌净手,从卧室里取了两种解药,将其中系着红绳的那份交给门外的男子。

    她从昨天起就没见过阿生,最后那份药材还是由这个陌生的男子送来的,李泰只说有什么事吩咐这人叫做赵和的便可。

    “添上五碗水煎熬...”

    小楼东屋李泰的房间外,临时架起了一间小棚,里面放着火炉子等物件,赵和也没让下人帮忙,一人亲手熬药。

    遗玉在房门外敲了敲,得到应声后才推门入内,直接绕到屏风后,李泰穿着一件宽大的青底袍子坐在罗汉床上,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

    遗玉行礼后,问道:“殿下可是用过膳了?”

    李泰“嗯”了一声,“何时开始?”

    “殿下若是准备好了,小女先帮您梳洗,待汤药熬成后,您服用后,就可以睡下了。”

    “那就现在吧。”

    昨天药材齐全后,她就又将详细的解毒方法讲了一遍给李泰听,第一次解毒,要在天黑后,先用滴了药汁的温水梳洗头发,然后服用汤药,待他睡下后,遗玉却要在一旁看顾,每隔半个时辰,用手浸了药汁帮他在头和眼部用特殊的手法按压一次,直到天亮。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秘宅的厨房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烧着热水,洗发椅就摆在屋里,遗玉叫了下人送来热水,将浪费了大量药材才研磨挤压出一小瓶的药汁,滴了四、五滴进到乘了热水的盆中,衣袖挽起,用手调匀。

    李泰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那躺椅处躺下,遗玉在为他去发簪时候,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这解毒的法子,小女也是第一次使用,您、您可是想好了?”

    事到关头,她竟然有些紧张的情绪冒了出来,虽对丝绸绢帛很是信服,上面的梦魇一毒又从李泰的身上得到了验证,这些含毒的解药对蚂蚁没有伤害,却不知道对人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李泰仰头看着她,直把遗玉盯得又心虚了两分,才轻阖上双目,低声道:“本王困了。”

    遗玉微愣,眨了眨眼睛,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个人既不说相信她,也不会威胁她,只是一句有些示弱嫌疑的话语,就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她取下他头上的发簪,铺落一头黑发散在水面上,白皙的十指穿梭入这片黑云之中,傍着温热的药水轻轻舞动,黑与白的流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泰闭着眼睛,遗玉怕他在喝药前就睡着,于是挑了些话题问他,旨在弄些声音出来,让他不至睡过去,“殿下,怎么没有看到银霄?”

    “在楼上。”阿生不在,银霄便担负起了主要的守卫职责,干正事的时候,这只大鸟是从来不会偷懒耍赖的。

    “水温如何?”

    “刚好。”

    “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

    “呃...您晚上吃的什么?”遗玉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找个能够多说两句的话题是如此之难,只能开始问些不着边际的话。

    “...”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遗玉知道魏王殿下是懒得搭理她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只能绞尽脑汁再想些别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算上前天那次,这是她第二次为他梳洗头发,李泰的发质很好,不油也不腻,在水中摸上去尤其顺滑,总让她有种自己在占人家便宜的感觉。

    “殿下,阿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

    “也不知道那汤药苦不苦,您讨厌苦味儿吗?”见他仍不出声,遗玉本就有些跑神,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却不想这个问题却得到了他的回答。

    “不。”

    若是放在平时,遗玉绝对不会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但精神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的她,却接话道:

    “我就有些讨厌苦味儿,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许是我身体好,没怎么生过病,在长安这几个月吃的苦药,比往日加起来都多......”

    遗玉并没有发现,因为李泰的沉默,和精神的放松,她这会儿说话口气的改变,就像是往常同卢智他们闲聊一般。

    李泰自然注意到她的“反常”,却没有打断,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按压着,一股异样的舒适和安逸之感侵袭而来,显然是药物已经起了作用,他没有反抗这种感觉,只是顺势接受了它们,听着遗玉带些稚气的嗓音,缓缓诉说着一些她的事情。

    遗玉尚且不知道药物起了作用,说话越来越似平日同家人相处,“说来,我吃药最多的时候,还是在杏园,你记得吗,就是在高阳公主的生辰宴后,那个药真是苦死了,是王太医开的方子吧,我同他也挺有缘分的,加起来都被他救治过两次了。”

    李泰薄润的嘴唇轻张了一下,又重新合成一条逢。

    “不怕你笑话,在杏园住那半个月,是我同娘亲分开最久的一次,晚上想娘想的睡不着觉,都差点哭鼻子呢,我长这么大,都没哭过几次,好像自打来了长安...”

    水温已有些凉去,李泰却没有提醒遗玉添些热水,听着这些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的话,听着这种从没有人对他用过的语气。

    “我就怀疑自己同长安城犯冲,什么倒霉事儿都能遇上,不过,也不是没有让人高兴的事情,我原本以为这些小姐公子们都是不好相处的,后来认识了小凤姐和小虎...那包子真的很好吃,好吃的不是里面的馅,是小凤姐待我的心,除了娘和哥哥们,很少有人对我那么好——”

    “水凉了。”李泰闭上眼睛,掩去目中随着青碧流光泻出的淡淡情绪,低声道。

    “啊,对不起。”遗玉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又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些热水添进去。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赵和的声音,“卢小姐,药熬好了。”

    “知道了。”

    遗玉将李泰的长发在温热的水中揉了揉,又从旁取过特质的布巾为他擦拭,顺着他的起身,走至躺椅另一侧,李泰坐着也能到她的下巴位置,两人相距不过尺距,她却很是自然地用柔软的布巾覆在他的头发上,温柔地擦拭着,就像是在卢氏生病的时候,做的那样。

    在布巾的掩盖下,李泰重新睁开双眼,青碧色的瞳孔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屋中,闪放着异样的光彩,滴滴水珠从额鬓滚落在他的俊颜上,带着湿气的妖冶。

    ***

    喝了一碗药后,李泰就在罗汉床上躺下,遗玉到外面吩咐赵和继续添水煎熬,才回到屋中,在床头的圆凳上坐下,边上的香案上,放置着一只乘着清水的小巧铜盆,她取出药瓶在里面滴了两滴药汁,用铜制汤匙搅拌均匀后,透明的水面不带任何别的色彩。

    床内侧点着一盏纱灯,遗玉借着灯光,将食指和中指在铜盆中浸泡了片刻,坐正身子,对李泰道:“殿下,你可以睡了。”

    “嗯。”

    说着话,她的两根食指已经按在他的太阳穴处,中指缓慢地摩擦在他的耳侧,语中带着些许的担心,道:“也不知睡着了是否还会噩梦。”

    “不会。”李泰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把握,就仿佛他已经猜到,今晚他终于能睡个好觉。

    遗玉轻笑一声,嘀咕道:“你竟比我对这解药还有信心。”

    “......”

    没有得到回应,遗玉专心于手上的动作,直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这人呼吸渐渐平缓,她才皱起了眉头。

    刚才她是怎么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尊称省去就罢了,竟然还说了那些个有的没有的!

    懊恼的情绪让她精致的小脸揪巴起来,盯着似是已经睡去的李泰,小声道:“殿下,您睡着了吗?”

    一连问了三遍、又小心地伸出指头在他身上戳了戳,都没有得到回应,遗玉停下手上动作,看着面容平静的魏王殿下,刚才还在纠结的脸色,现下却缓和起来,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解药是有效的!忍住稍稍有些激动的心情,她深呼吸了几下,抛开了复杂的情绪,伸手取过床边搭着的柔软布巾,拿过一缕他散落在枕边、犹带着湿气的长发,轻轻擦拭起来。

    等到将那些散落四处的长发沾去水渍,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她又重新将手指浸泡了药汁,为他按压着穴道。

    (二更到,12点半要是能把草稿补全一章,就发上来,亲们等到12点半,还没见果子的影儿,就先歇着吧,明天一定三更送上)

第一六六章 同食

    最后一次按摩完成,遗玉用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打了个小哈欠,窗外天色终于渐明,她起身揉揉有些发麻的腰腿,转至床侧,替床上的人掩了掩丝被。

    从昨晚亥时到现在,原先噩梦应是三个时辰的李泰,眼下已经睡有将近四个时辰了,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发梦的预兆,这第一次施药看来是很成功的。

    站在床侧看了一会儿李泰的睡颜,估计他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遗玉垂着双肩走到洗发椅上躺下,她身量不高,这张躺椅足够窝下她。

    太困了,尽管她昨天睡到下午才起,可这一晚却难熬的很,总是有困意上头,若不是让守在门外的赵和送了一份茶点过来,她怕是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黎明本就有些微寒,就算是在门窗闭合的室内,既怕着凉又忍不住倦意的遗玉,稍微松松脑后的头发,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想着就躺上一会儿,可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纤瘦的四肢也随之缩成一团。

    遗玉是在一股淡淡的薰香味中醒来的,她肩膀动了动坐起身子,玉簪从颈后松散的发髻上落下,光滑的丝被顺势滑下,裹着暖意的荼白杏纹丝被一端垂到地上,她张着略有些迷茫之色地眼睛看看对面透着阳光和树影的窗子,还有那张空荡荡的罗汉床。

    遗玉伸出一只手按在眉心,这会儿怕都近中午了,她竟睡了这么久,围绕在四周的薰香提醒她这里是睡的房间,看样子李泰是早就醒了。

    一想到她昨夜莫名其妙地“失常”所说的话,遗玉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拍,这梦魇的解药对人的精神起作用是正常的,却没想让她这治疗者也大意地着了道,说那么半天废话才反应过来,看来下次是要注意些了,省的一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犯了那人的忌讳。

    她随手捡起落在背后的发簪将头发拢起,抱着被子拿到床上叠好,一边拉展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裳,一边盯着这床原本盖在李泰身上的丝被,最后甩甩头,转身走向门口。

    踏出房门外,门口的小棚里早不见了赵和的身影,院子空荡荡的,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里洗簌罢、又换了件干净衣裳,才转至李泰的书房,伸手在半掩的门扉上敲敲,得到应声后,推门进去。

    李泰正在桌后持笔写着东西,听到她的问好也没抬头,“先坐吧。”

    他的声音比之前少了一份沙哑,遗玉在屋里瞄了一圈,朝着眼下唯一一张能坐人的软榻走去。

    她在软榻上坐下后,抬头看着李泰的侧脸,有些郁闷地发现,并没找到想象中神清气爽的感觉,榻边的香案上除了香炉外,放着两本书,上面那册正是她上次看了一半,正惦记着的《书山杂谈》,随手取过来,还没翻到上次所看的地方,就听到李泰的问话:

    “饿了么?”

    昨夜吃了一盘子的点心,但到底不是主食,马上就到该吃午饭的时候,被他这一问,她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之感。

    “是有些饿,您用过膳了吗?”

    李泰没有回答她,伸出空闲的左手在书桌上轻拍的两下,下一刻赵和的身影就出现在书房门口。

    “摆到院子里。”

    “是。”

    遗玉倾斜了一下身体,从半敞的屋门中看着赵和指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在院中设下席案。

    这是、要一起吃午饭?没那个必要吧,同一位皇子同席用饭,放在平时绝对是一种殊荣,但她自觉没有到达这种地步,毕竟她帮李泰解毒,除了因为他曾接连救过自己,与一些她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外,大部分是各取所需罢了。

    而且一想到昨晚,她在为他梳洗时候说了那些只有同亲近的人才会讲的话,心中不由就有些别扭,眼下共处一室还算好,但若一起用饭...遗玉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饿了。

    “主子,都准备好了。”赵和站在门口说道。

    李泰将手上刚刚写好的两张信笺分封装好,起身看着正坐在软榻上捏着一本书发呆的遗玉,“同本王一齐用膳。”

    说完就率先朝外走去,遗玉暗叹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抚平后,放在香案上,跟在他后面,出了书房。

    已是秋末,因院中松柏居多,因而无甚落叶,正午时候太阳高升,照在人身上,比起清晨的微寒,要温暖许多。

    院中正对着书房的空地上铺了一条宽大的席子,长条形的桌案上摆放着七八样菜肴,遗玉同李泰分别坐在两侧,身形微微错开,没有正对。

    因李泰收敛了气势,院中除了他俩也没有旁的人在,遗玉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自在,小口地夹着菜肴,席间很是安静,没有交谈,这种情形,让她恍然忆起了多年前,在一个小镇上,也是这般,她同一名闭着双眼的少年对坐,还有那一碗递到自己面前的汤面。

    “怎么?”注意到她动作的停顿,李泰浅饮了一口酒,侧眼看着她问道。

    “无事。”两字刚刚吐出,她抬头正好看到李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于是连忙补充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嗯?”

    见他疑问,恰有一阵风吹来,遗玉头脑微热,就将实话说了出来,“想到几年前,小女也曾如这般同殿下一起吃过饭。”

    李泰眸光微闪,脸上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应了句,“那时你还小。”

    遗玉顿觉好笑,也就没有懊悔自己的嘴快,转了别的话题道:“您昨晚睡的可好?”

    “没有做梦。”

    “那就好,等下用过膳,小女再为您检查下。”梦魇的症状是否减轻,可以通过几个关键部位和穴道的温度验证。

    “嗯。”

    “银霄还在楼上吗?”遗玉侧头望了一眼小楼的二层,已经将近两日没见到这大鸟的踪影。

    “在前院进食。”

    “哦。”

    之后两人并无交谈,李泰的用餐礼仪很到位,比起国子监教授课程的先生还要规范,却并不显得死板,在背后白墙茂树的映衬下,完全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暖暖的阳光照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味,遗玉一边吃饭一边小窥着他的举动,竟也比平日吃的多了些,等到肚中的饱胀感传来,才有些好笑自己先前的多虑,看来同他用饭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李泰的饭量比不上一顿能吃三碗饭的卢俊,和卢智差不多,但他的身形却比卢智显得要健壮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原因。

    午饭吃完,遗玉回到房间又拿了几份内服的药材出来交给赵和,到书房帮李泰检查了头部各位置的体温,的确比之前要正常了一些。

    “殿下,晚饭后您睡前唤小女即可。”介时再帮他用药汁按压一遍穴道就行。

    “本王现下可以午休么?”李泰看着正用余光打量香案上那册书籍的遗玉,问道。

    “呃,”一阵卡壳后,遗玉答道:“按说是不可以的,在毒未解全之前,需得、需得服用汤药,再兼以按摩手法才才能入眠。”

    李泰听了她的话,对着站在门口的赵和道:“去熬药。”

    熬药尚需半个时辰,李泰便重新坐回书桌前处理他的事情,遗玉见这情况,只能捡了香案上的书,在软榻上坐下,安慰自己,好歹是能安静地看上一会儿书了不是?

    ***

    实际寺尼摩塔

    下午,一高一低两名少女站在塔外低语,时不时扭头去看紧闭的塔门,没多大会儿,就见丈高的塔门内响起卡卡的挪动声,守在塔外的侍卫互相看了看,传递着不可言喻的眼神。

    五官娇艳的素衣少女出现在推开一半的门缝中,她两手一个用力,塔门随之大敞开。

    “表姐!”

    柴天薇高兴地伸手对着十几层台阶上的高阳挥手喊道,一旁的长孙娴脸上也带着笑容。

    高阳对她点点头,抬高了下巴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西边角楼处之上通红太阳,唇角一勾,对着有些昏暗的塔中一道隐约的高挑身影,轻声道:“你放心,本宫会再来找你。”

    而后就拎起长裙,脚步有些欢快地朝着不远处两名少女跑去。

    柴天薇伸手亲热地拉住高阳的胳膊,埋怨道:“表姐,我可想死你了,娴姐姐每次来看你,都不带我。”

    见她告状,长孙娴瞥她一眼,“你当陛下的旨意是假的不成,我一个人进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带着你,是生怕不被别人告了去不成?”

    柴天薇嘿嘿一笑,另一只手挽上她的胳膊,拉着两人朝东门走去,“走!咱们上天霭阁去喝酒,你们都不知道,这几日我可是过的憋屈死了,不比表姐强到哪去!”

    高阳眼睛一瞪:“你有什么好憋屈的,本宫这些日子哪是你能想的,每天睁眼闭眼耳朵里响的都是钟鸣和经声,哼,做梦都是在同秃头的罗汉下棋!”

    “三公主回京了。”长孙娴淡淡地说了一句,果见柴天薇耷拉下的脑袋同高阳瞪大的眼睛。

    “什么!姑妈她回来了!”这嗓音,绝对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该有的反映。

    (一更到)

第一六七章 对对碰

    “什么!姑妈她回来了!”

    看着被这消息惊地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走的高阳,长孙娴道:“到天霭阁再说。”

    高阳皱起眉头,嘀咕道:“早知道本宫还不如在塔里待着呢,好歹有——”她扭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关上的塔楼,绷了绷嘴唇,然后在柴天薇的拉扯下,缓缓步出了实际寺。

    留影坊天霭阁

    天霭阁位于东都会东角一处园林中,这间园林景色和格调丝毫不亚于达官贵人家宅中的花园,造型别致的天霭阁傍湖而立,是京中年轻贵人们最喜欢的饮酒作乐的地点。

    此时已近傍晚,二楼中最好的一处雅间里坐着三名少女,退避了旁人的侍候,各自待在屋中的一处。

    尚未换去素色衣衫的高阳斜坐在栏杆边上,一手拎着酒壶,时不时将脚边的点心捡起一块抛到下面的湖水中。

    “薇薇,姑妈她有同你问起过我吗?”在提到平阳公主的时候,她是不会自称本宫的。

    正盘膝坐在地毯上饮酒的柴天薇犹豫了下,道:“嗯,她问了你是怎么惹到陛下,被关到塔里去的。”

    高阳忙扭头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同她说的?”

    “我、我就照实说了呗。”

    “啊!”高阳一手拍在栏杆上,气道:“你就不会说你不知道啊!”

    高阳生气也是有原因的,平阳公主身份地位特殊,是鲜少能够管治住她的人,每次平阳回京,若是得了她惹祸的消息,被叫去训斥一番还是小事,有时会拘了她在昭华府上,一住就是整个月地不让人出门,或是做些让她极掉面子的事情。

    李世民的这群皇子公主们中不乏性格顽劣又不服管教的,都没少被平阳整治,皇上对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此每次平阳回京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自然就是高阳这类贵女们,欢喜的则是那些被他们折腾地苦不堪言的人。

    长孙娴轻哼一声,插话道:“你当你那点子事能瞒过三公主去,薇薇若是不说,少不了又被她训斥。”

    见她帮自己说话,柴天薇赶紧点头应声,“是啊,是啊,你也知道公主看我不大顺眼,”她轻哼一声,“自己生不出来,看见别人生的,当然会不舒服。”

    “薇薇!”长孙娴轻喝一声,沉声道:“说话也不看看地方。”

    平阳三公主膝下无一女半子是众所周知的,却没人敢在任何场合拿这件事情说笑,这位公主虽不支持任何党派势力,却多的是对她景仰之人。

    大概六年前,京中曾经有位夫人在一次酒宴上,同邻桌闲话时候,讽笑了三公主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最后这位夫人家的老爷,在几日后就被几名在朝中名望不低的御史,联名寻了错处将其弹劾。

    事后个中原委被揭开,京中文武官员无不再三警告家眷,不可在外非议平阳公主之事。

    柴天薇端着酒杯的手一抖,轻轻“哦”了一声,见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长孙娴缓和了语气,“不说这个,玲,过几日到学里,你记得同方典学道歉。”

    高阳仍在烦恼着平阳公主的事情,听到她的话,随手一摆,“不去,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典学,也敢给本宫脸色看,再给他道歉,传出去本宫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长孙娴向背后的软垫上靠去,“不去也行,那明日你递了帖子,带我上四哥府上去。”

    高阳纳闷道:“这事和四哥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听说四哥最近病了,正好你出来,咱们一同去拜访。”长孙娴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先前已经到魏王府去过三回,前两回吃了闭门羹,第三回倒是进去了,可却在客厅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人。

    “什么?四哥病了?不可能吧,”高阳疑惑,“他身体向来挺好的,你说是若瑾哥哥病了,本宫还会信。”

    长孙娴喝了一口酒,脸上带着忧色道:“应该是真的,不管怎么样,明日你同我一起去看。”

    尽管高阳三个月前在生辰宴上同魏王李泰有些不快,但这在长孙娴眼中也不过是兄妹间的小摩擦罢了,李泰待高阳的确有些不同,许是会见她一面。

    “好吧。”高阳也是个忘性大的,压根不记得自己在入塔前曾同李泰在杏园闹翻过一次。

    柴天薇的脸色好了些,插话道:“那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长孙娴瞥她一眼,待要答话,就听门外传来一阵争论声:

    “公子小姐,这间屋里的确有人啊,小的给您三位换隔壁去如何?”

    “夕儿,你说呢?”

    “恪哥哥,我想要能够看见湖面的房间,这间看景色最好了。”

    “嗯——没听见么,你去同里面的人说,让他们换到别处去,今日的花销算在本公子身上。”

    “公子,这、这可是为难小的了,可没这种规矩啊...”

    “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夕儿,咱们换处地方好么?”

    “...我听瑾哥哥的。”

    最后一句娇嫩的声音刚落,屋中的三名少女一齐朝门口看去,就见并没从里面插上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双手推开。

    站在门外的两男一女对上屋中的三名少女,皆是一愣。

    长孙娴在看到立在两名出色的青年中间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后,双目闪过一道隐晦的神色。

    “姐姐!”长孙夕最先打破这平静,惊讶又带些喜色地对着长孙娴唤道。

    长孙娴回了她一个笑容,对几人身后探头探脑的侍人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们都认识。”

    等房门再次关上,屋里多出了三个人,长孙夕很是亲切地在长孙娴身边坐下,李恪看了她一眼后,无奈地走向高阳,而杜若瑾则是单独挑了张临近长孙娴的地方坐着,屋中的气氛在协调中带着一丝丝诡异的违合感。

    李恪望着远处的湖面,问道:“高阳,你不是后天才能出来么?”

    高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记错了,我原本昨日就能出来了!”

    同父异母的兄妹,本就不亲,尤其三皇子李恪又是高阳最厌恶的杨妃所出,她向来难掩喜恶,对李恪虽不至于恶毒,却也没什么好脸。

    李恪皱眉,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高阳并不是他这边的人,两人不交恶,却也不喜多话,只看称呼就知道,亲近的人多是称呼高阳的单名“玲”字,而是唤她的封号。

    而另一边,杜若瑾接过凑到他身边的柴天薇递来的酒杯,笑着道了声谢后,对正被长孙夕轻轻拉扯着手臂说话的长孙娴道:

    “没想到会遇上你们,早知道就约好了一同出来。”

    长孙娴回他道:“若瑾哥哥最近似是挺忙的,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杜若瑾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苦恼,“可不是么,我爹看我最近身体好些,学里又沐休,于是找了许多事给我做,就连作画的时间也没有。”

    长孙夕在一旁用软软的声音道:“是啊,今日若不是我与恪哥哥一同上门去缠了若瑾哥哥,他还不和我们出来呢。”

    长孙娴淡淡一笑,“这京城里哪家公子会舍得拒了你的邀请,见了你脑中一晕,只恨不得什么都答应。”

    她的话虽说的有些离谱,可事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长孙夕不如她高调,这两年才开始涉入长安城的社交圈子,虽她还不满十三岁,但那张祸水般的小脸,却已经有了六分的颜色。

    假以时日不难想象其美貌,再加上显赫的家事,嫡女的身份,京中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年,私下都暗自给她冠了这长安城少女中第一美貌的头衔。

    “对、对,”柴天薇又递了杯酒在长孙夕面前,打趣道:“就是最冷脸的四哥,你亲自上门去,他怕也会好声好气地招待呢。”

    长孙夕犹带着稚嫩的美丽脸庞顿时飞上两朵红霞,却大大方方地回嘴:“四哥才不像你说的那般呢,他、他...”

    柴天薇见她脸红,更是往她另一侧一坐,伸手摸了一下她水嫩的小脸,“啧啧,还说不是呢,瞧见你这小模样,就连我都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了你去!”

    “薇薇姐!”长孙夕嘟着粉嫩的小嘴不依地拍开她的手。

    两人笑闹,站在楼栏边上的李恪眼中掠过阴霾,低头饮酒的长孙娴脸上笑容未尽,放在案下的那只手却死死地握了起来。

    柴天薇同长孙夕闹了一会儿,拍手道:“对了,明日我们去魏王府上看四哥,夕儿你也一同去吧。”

    长孙夕歪歪小脑袋,脸上还带着娇艳的余红,“不了,我昨日才去过的。”

    “昨日?”长孙娴带上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昨日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长孙夕扭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回答:“昨天下午,姐姐你不是没在府上么,我听爹爹与客人谈话时候提到四哥病了,一着急就自己跑去了——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我偷听他们说话啊!”

    “不会,”长孙娴笑不达眼,“那你见到人了么?”

    (二更到!刚看到粉丝榜上有位舵主了,雾里寻影童鞋~十二点左右会奉上三更,今天一定有三更啊亲们,昨天让大家等了,结果修了半天,都没找到感觉T-T)

第一六八章 当心!

    (粉红票240加更)

    “那你见到人了么?”长孙娴侧头看着偎在自己身边人。

    长孙夕一笑,两朵可爱的梨涡绽开,“嗯,见到了。”

    长孙娴放在案下的左拳猛然张开扣在了地毯上,脸上却带着忧色道:“他身体如何,是什么病?”

    “四哥是沾染了风寒,”长孙夕小脸顿时一垮,“姐姐,你们还是别去看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好么?”

    这么软声软气的请求,换了谁都不忍心拒绝,长孙娴望进她那双明媚的眼睛,没多犹豫就点头应下了,“好,那我们就不去了。”

    柴天薇同高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李恪却背靠在栏杆上,对长孙夕温柔地笑道:“夕儿,你何时对我也那般体贴就好了。”

    长孙夕侧头对他一笑,而后同柴天薇小声嘀咕着什么,高阳轻哼一声,毫不留面子地说:“你能同我四哥比么。”

    李恪眼睛仍然盯着笑颜如花的长孙夕,嘴唇轻轻张合道:“高阳,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同他比了,我在外的风评可是比他好多了。”

    同样是热门的继承人后备人选,李恪在百姓中的声望极好,不仅是因为他主张提出了几项利民的国策,在外人眼中,这位三皇子是谦虚又亲民的代表人物。虽皇权不论民意,但民心所向,的确是争夺权位的一项利器。

    高阳转身看着湖面,低声讽刺道:“若不是有几个脑袋聪明些的谋士,你的名声怕还不如大皇兄呢。”

    李恪眉头一挑,低笑一声,丝毫不见怒色,也没接她的话,余光瞄到长孙娴略有些僵硬的身形,扶在栏杆上的手,曲指轻叩了两下。

    ***

    遗玉从李泰的屋子走出来时,夜色笼罩下的院中只亮着两盏灯笼,赵和正在熄灭小棚小的炉子,见她出来,低声问道:

    “卢小姐,王爷睡下了?”

    “嗯,明早辰时将水烧上。”第一夜过去后,梳洗的时间需要换到早上,而睡前的按摩却是无法避免的。

    中午时候李泰在她的“服侍”下睡了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午觉,因梦魇余毒的干扰睡足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傍晚才醒来,这会儿晚上还能继续睡,让她难免唏嘘了一阵,这个把月没睡觉,好不容易能睡,自然是要补回来。

    叮嘱了一番赵和,遗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守在门外的丫鬟打了干净的清水来洗簌过,等她躺在床上时候,却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只好又披上件衣裳,将床边的烛台点亮,取过傍晚从李泰书房借来的《书山杂谈》,靠在床头接着之前的部分看。

    正看到,卸甲归田的老翁一人住在山下,在收成之前的几日,却发现每天早上到地里看时,不少的粮食被踩踏,田地里尽是人的鞋印子,于是他就在一个夜晚穿了厚厚的蓑衣蹲在田间等着那糟蹋粮食的人来。

    待到月上中天,田边突然响起似牛的“哞哞”声,那叫声伴着麦田被踩踏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躲在田里的老翁慢慢将眼前的麦穗拨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就见几步之外,正立着一个人影,月色下,一张牛脸端的是狰狞无比——

    遗玉津津有味地看到紧要关头,身体朝外斜了斜凑近烛台,这么一动,余光却瞥屏风边上、小楼后侧的窗子,有着半边隐约的黑影!

    她强忍下到喉的叫声,平稳一番情绪后,下半身往床里侧挪了挪,半垂下头,偷偷侧目仔细观察那道似乎不动的黑影。

    几次呼吸间,在这屋里住了几日的遗玉可以肯定,窗外面的不是树影也不是别的东西,绝对是一个人!

    当这一念头传达到她脑中时,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叫,别看这处秘宅不见守卫,但她知道李泰不可能没在暗处安排人手,眼下这鬼鬼祟祟的人绝对是不怀好意之徒,既然能够摸到这里,肯定是有些本事的,恐怕她的喊声还没传到外面的人耳中,已经被这人跑掉,跑掉还算是好的,别人家破窗而入,挟了她去,那才叫可笑。

    小楼的门窗都糊着结实的油纸,这种特造的油纸虽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可也不妨碍眼神极好的借着屋里的灯光隐约辨别她的动作,遗玉皱眉之后,放在床里侧的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当触到一只冰凉的小瓶后,紧绷的情绪顿时松了松,有这东西在就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那半边一动不动的人影,低头看看身上还算整齐的中衣,也不敢去熄灭蜡烛装睡,只能靠在床头,时不时用握着小瓶的右手翻上一页书,同那人干耗。

    一刻钟过去了,那人仍站在屏风遮挡的窗边,其实这人站的位置很好,若不是遗玉躺着的姿势有些靠外,再加上特制的窗纸,绝对不会被她发现。

    就在遗玉揣测着那人的意图时,在窗外站了一刻钟的人影,总算轻轻摆了摆!就在这一瞬间,遗玉下意识地抓紧了右手的小瓶,可捧着书的左手却突然抽筋,书从手上掉落,沿着床侧滑落在地。

    “啪嗒!”

    人的条件发射有时的确是会误事,刚才预想了半天应对方案的遗玉,在书本掉落地同时,抖了一下左手,身体躲向床的内侧,握着药瓶的右手飞快地摆到身前,并且用拇指将瓶盖撬开!

    完了!遗玉此刻真想哀嚎一声,这么大的动静,对方怎么会察觉不到——

    “救命啊!”僵坐了半天,还是要叫。

    就在她出声的同时,屏风后的那扇窗子“碰”地一声被劈开,随之窜进一道人影,身形一晃便走到了遗玉床边——

    “碰!碰!”又是几声巨响,朝院的屋门同卧室的门接连被人撞开,遗玉睁大眼睛看着已经走到自己床边的蒙面人,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剑,“铿锵”两声挡住背后同时刺向他的匕首,而飞快地挥刺着匕首的两人,正是这院中伺候遗玉的两名——丫鬟?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初来时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这里的下人不光是太安静,而且举动都似猫一样轻巧无声,原来是会武的。

    遗玉拥着被子又往里缩了缩,看着已经对上了两招的三人,被他们的动作带的明明灭灭的灯光,让她看清楚背对着自己的“贼人”,是个男子无疑了,身量中等,并没有穿夜行的黑衣,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苍色布衣。

    没等她过多打量,同两名丫鬟过了四五招的不速之客似是有些不耐,身形如鬼魅一般窜入两人身后,一手持剑柄、一手成掌,同时击在她们颈后!

    遗玉苦着小脸看着立在应声倒下的两名丫鬟身后的苍衣男子,双手握紧被子,待要出声,就听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不速之客竟是在看了她一眼后,伸手一扬,转身朝着刚才他进来的窗子扑去。

    在院中负责打扫的两名下人冲进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这不速之客闯入到他离开,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人就似一阵风般席卷而过,却让放松之后的遗玉心中疑惑——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卢小姐,您没事吧!”赵和跟在两个下人身后也走了进来,见着正在“发呆”的遗玉,还当她是被吓到。

    遗玉回神对他们摇摇头,“我没事,”又指着地上躺倒的两名丫鬟,“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尽管是职责所在,但毕竟是进来救她的,若是伤到了,她好歹能找些药出来给两人使用。

    赵和蹲在躺倒在地的两名丫鬟身边,在她们颈后检查了一番,抬头对遗玉道:“无妨,只是晕过去了,”又看了一眼破碎的半人高的窗子,再问她,“卢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遗玉就将她发现那道黑影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和沉思了片刻,沉声道:“您放心,小的今晚会亲自在门外守候,只要那人敢再来,绝对让他有去无回。”

    遗玉点点头,伸手指了指破损的窗子,“把屏风搬过去补上,我先将就一晚。”

    虽楼上也有房间,但在出了这等事后,她认为还不如老实呆在原处好,今晚这不速之客的确来的奇怪,在她窗外不知站了多久,闯进来只为劈晕两名丫鬟?

    她不懂武功,却可以从他的速度上看出,在赵和来前,这人绝对有时间将她掳走,可他却没有,那他究竟所为那般?

    等人都退下后,遗玉才将纱帐放下,也不敢熄灯,躺在床上捂严了被子,正在思索时候,忽觉脚边有些异样之感,便又坐起来伸手在床尾摸了摸,还真让她找到件东西出来。

    这是一张折成一指宽窄的纸条,她皱着眉头撩开纱帐,将它揭开,对着烛光一看,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九月三十日晚,当心!

    ***

    (三更到了!感谢亲们这三天的强势投票,粉红票和打赏刷的果子眼花缭乱啊,明天看进度补更,T_T反正不是明天接着三更,就是后天三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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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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