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当他们再次回到审讯室内,对面坐着的,已不再是柯爱,而是柯浅。
他洗去了脸上的妆容,也换回了男生的衣物。只是头发还是长的,绑成一小把在脑后。但任何人再看到他精瘦的身材,和比柯爱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都不会怀疑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头发是怎么回事?”方青盯着他问。
他很平静地答:“接了发。”
所以每次杀人时,还需要戴着鸭舌帽掩饰。
彼此都安静了一会儿,方青叹了口气说:“柯浅,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话实在意有所指,可柯浅并不上当,目光恍惚了一会儿,连安岩都看得出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可他的回答,却很云淡风轻:“我的姐姐……失踪了,我想代替她生活下去。我知道这样不对,可这就是……我的心愿。也许,也是她的吧。”
方青盯着他:“你不承认杀了陆季、容晓枫、蒋学冉三人,并企图杀死许笙未遂?三起案件,都有目击者看到你了!你还狡辩?”
柯浅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答:“我没有狡辩。这些事……不是我干的。”顿了顿,缓缓说:“也许,是柯爱做的吧。她为了我做的。”
方青冷笑道:“可是今天下午,许笙看到分明是你,是个男的!她还触碰到了你的身体,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柯浅动了动嘴唇,忽的又笑了,答:“她记错了。不可能的,我一下午都在实验室做实验,我的同学可以作证。警官,是不在场证明更可靠,还是一个女人慌乱之下的错觉可靠?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做错。”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
朱沫末平生第一次进警察局,十分紧张。她把茶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咽了咽口水,看着那个长得很帅的警察,走了进来。
“警察叔叔……”她胆怯地问,“为什么带我和柯爱来这里?”
方青笑了,坐下:“我有那么老吗?我今年才30岁。同学,别紧张,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案件,需要你提供线索。”
朱沫末严肃地点了点头。
方青:“今天下午,柯爱跟你在一起做实验?”
“是的。”
“一直在一起?”
“是啊。”
方青轻蹙眉头,手里的笔也在本子上点啊点。朱沫末看着他的样子,再度开口:“不过……”
“什么?”
“我在外间,她在里间。”朱沫末补充道。
方青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在下面监视那帮家伙,是怎么看到柯爱一直在房间里。他忙问:“是吗?那里间有没有门可以出去?然而你没有注意到?”
“里间是也有门,但是……”朱沫末摇摇头,“她没有出去过,我一直都有看到她在里面啊。”
方青微愣:“清楚看到?”
“是啊。”朱沫末答,“她一直站着在做实验呢。”
方青不死心,再次追问:“2点至4点半间,她完全没有出去过?会不会你在做实验,没有注意到?”
结果朱沫末答得更肯定了:“不会的。中途我有几次要看时间、记录数据。分别是2点40、3点30和4点20。看到她一直在里面呢。虽然我们没说话,但是那么大个人,我怎么可能看错?”
——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柯浅被扣押在警局,没有证据,暂时只能扣押他24小时。方青拉着安岩,来到那间传说中的实验室。
现场勘探人员还在工作,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两人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的确如朱沫末所说,分为里外两间,有一扇门相连,而且里间也有一扇侧门,可以直接下楼出去。
方青重点看柯浅呆的里间。
面积大约30多平米,倒挺宽敞的。右侧是一张大实验桌,左侧靠墙是一排柜子和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方青注意到,那些瓶瓶罐罐摆放得有点乱,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有的地方空了很多,有的地方几个瓶子却挤在一起。但他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架子上也不止是瓶子,还有几本书,还有个水杯大小的沙漏。方青拿起沙漏看了看,放回原处。
“有什么发现?”方青问鉴证人员。
鉴证人员答:“我们在架子上,发现了一些黏性残余物,疑似粘胶。但具体成分,还要回去进一步检验才知道。”
“哦?”方青心中一动,“都在哪些位置?”
“比较多,有31处。但是量都非常细微,周围也有擦拭过的痕迹。若不是咱们来,还真发现不了。”
“标出来。”
鉴证人员绕着架子忙碌起来,方青就杵在边上瞪着。安岩走过来,问:“在忙什么?”
方青:“不知道。”
安岩:“……”
方青却又神色深沉地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案件的真相。那一晚,柯爱必然代替柯浅死了,剩下的只有柯浅一个。今天下午,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必然是使用了什么障眼法,骗了朱沫末。我们现在,就要把那个机关找出来。”
安岩:“什么机关?”
方青:“不知道。不过,我想,柯浅这个人聪明至极,代替姐姐来读清都大学,居然也不露出马脚。要是换我,那些化学实验啊、方程式啊,看着就头疼。所以他会采用什么手段,真不好说。不过,一个人犯罪,总是习惯采取自己熟悉的手段。譬如他利用姐姐的实验室渠道弄到毒。他这么多年都在干cospaly,说不定使用的机关、障眼法,跟他们表演用的什么东西有关。”
方青说完后,就继续盯着架子,想要发现更多端倪。安岩在他身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说:“现场勘探不是我的专业。要不我去找个cospaly圈的专业人士问问?”
方青也没太在意,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等他再回头,却发现安岩这小子,早没影了。
很快,鉴证人员把那些粘胶成分的位置标注清楚了。虽说这些粘胶,也有可能是学生们以前做实验,出于什么需要留下的。可此刻方青望着整个货架,轻轻“咦”了一声。
柯浅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
最专业者,还能有谁?
当年柯浅是cosplay大赛亚军,她是冠军。
安岩一路开车,到了民生大学女生宿舍楼下。
拿出手机,打给顾彷彷,却是关机。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才发现现在是凌晨3点。
本来就是请人义务帮忙,半夜叫醒宿管叫醒顾彷彷同学,终究不妥。反正方青那头也在推进,安岩想了一下,决定等到天亮。
索性靠在车里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
车窗并没有全关,清凉的晨气飘了进来,拂过安岩的脸,莫名有点痒。
模糊中,有人在轻敲车窗:“咚咚——咚咚——”
安岩睁开眼,看到顾彷彷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脸庞。她弯腰站在车外,肩膀上搭了条毛巾,短衣短裤运动鞋,显然是出来晨跑了。
安岩一下子坐起来,打开车门下去。顾彷彷的脸也有点红,低头看自己的脚说:“警察哥哥,你来找我?”
安岩不明白,自己明明给过她名片了,可她为什么还叫自己警察哥哥。不过听在耳里,好像也不错。他“嗯”了一声,手臂往车门上一搭,看着她问:“我想问问你,cosplay里都会用到一些什么样的机关、障眼法?”
顾彷彷:“……”一脸懵圈状。
安岩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然后笑了。
顾彷彷:“喂,你笑什么?”
安岩抿嘴:“唔……不笑了。”
好像也没办法向她描述,自己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事实上,连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然而理科天才天生逻辑清晰而强大,他想了想,换了个思路:“你所在的cosplay社团,是不是国内最好最有实力的?”
顾彷彷看着他,干脆地答:“是。”
安岩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她一点了。
又问:“你们拥有的设备、装置、器材……等等,是不是比柯浅他们社团更多?他们有的,你们一定都有?”
“我想是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现在吗?”
“是的。”安岩说,“时间非常紧张。”
顾彷彷立刻答:“好,那你等一下,我上楼换下衣服,让同学帮我今天的课请假,5分钟哈。”
安岩:“多谢……”她已经扭头“噔噔噔”跑远了。
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了一点点脸,金色光芒已照在安岩身上。他远远地望着那个姑娘,她的身形是那样玲珑有致,露在外面的肌肤,又像雪一样白。尤其两条长腿,青春无敌。
安岩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了一会儿,仰头叹了口气。
这是什么心理?
居然好想被她踩一脚。
第47章
又来到了柯家旧址。
望着暗粼粼的湖水,简瑶问:“为什么来这里?”
薄靳言答:“柯爱柯浅的身高都在175左右,尸体处理并不方便。但柯爱在国内有辆二手车,便于运输。柯浅原定下个星期就要出国,尸体必然已经处理过了。他对姐姐感情至深,一定不会随意丢弃,但也无法公开安葬。烧,只怕也是舍不得的。柯浅是爱惜容颜之人,他舍得把姐姐烧得面目全非,烧成一团灰烬吗?那个过程,他受不了。
那么藏在哪里好呢?纵观他的生命,和姐姐共同的记忆,除了最近,只有幼时、父母双全之时。然而幼时的家,已经全部拆迁了,只剩下这一片湖,从未变过。
还有什么,比让柯爱沉在这边湖里,永远望着他们的家,更好的纪念方式呢?”
简瑶听得心中阵阵发寒。她转头看向薄靳言,夜色中,他的侧颜冷峻料峭,那双眼,幽沉如面前的湖水。
“你居然这么了解他。”简瑶忍不住说,“简直就像……你就是他一样。”
薄靳言微微一笑:“我把这当成恭维。亲爱的,要成为一流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我即罪,罪即我。”
简瑶心头微微一震。
抬头望去,本地支援警力,已经开始打捞了。好在湖不是很大,千余平米的样子,一晚上应该能搜查清楚。柯爱若在,半年过去了,应该也已化作水底的一副白骨。
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简瑶打了个哈欠。薄靳言的手已扶上她的肩头,轻轻摸着她的脖子:“去睡会儿。”
“你呢?”她问。
“我时刻得在这儿盯着。”
“嗯,那我睡一会儿就换你。”
简瑶爬上车,躺在后座里,盖上他的西装。薄靳言就在窗外看着她,看着她蜷成一团的模样,忽的笑了。
简瑶小声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答。
很快,简瑶就睡着了。
薄靳言靠在车门上,静静望着远方。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简瑶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外面。她连忙坐起来,打开车门:“怎么不叫我替你?”
他的眼眸中浮现笑意:“一个晚上而已,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叫醒女人自己去睡觉。”
简瑶:“……”
得,时不时还要“硬汉”一下,这毛病几年了也没变过!
她小声嘀咕:“逞什么英雄,你都两天没有好好睡觉啦好吗!神都扛不住。”
他的眼眶虽然有点红,黑眼圈也有了,却依然显得神清目明,答:“今天案子必破,回家了再好好睡。”顿了顿小声说:“我们一起睡。”
简瑶忍不住笑了。
一名刑警快步跑过来:“薄教授、简老师,整个湖已经打捞搜索完了,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简瑶一愣。
薄靳言抿唇不语,上前一步,走到水面边,沉思。
——
方青蹲在地上,不知何时,居然就这么睡着了。直至头猛的一偏,撞在背后的桌子上,才惊醒。
抬头望去,窗外竟然已经亮了,几个鉴证人员也正在收拾东西,表示他们的工作即将完成了。
方青霍地站起来。
旁边一名刑警笑着问:“方组,你都搁这儿琢磨半宿了,琢磨出啥东西没?”
方青虽然还没理清思绪,却深沉地答:“天机不可泄露。”
“切!”
眼看就要收队了,方青的感觉就像是陷在一团乱麻里,好像即将抓住线头,可又差那么一点点。他点了根烟,跟着众人往外走。
清都大学的学生就是勤奋,这么早,已经有人进实验楼了。方青和一个学生擦肩而过,走过几步后,忽的站住,回头:“哎,同学!”
那学生疑惑地转过身来:“有什么事?”
方青盯着他手里的大黑袋子,一指:“那是什么?”
“实验废品。”
“提到哪儿去?”
“一楼的实验废弃物垃圾站啊。”
方青一怔。
柯浅呆的实验室里有垃圾桶,所有垃圾鉴证人员都收走了,所以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他立刻掏出手机,给朱沫末打电话。
“朱同学,跟你确认一个情况。你们昨天下午实验,扔实验垃圾了吗?就是那种大黑袋子?”
朱沫末答:“扔了,柯爱去扔的。”
“什么时间?”
“4点多,快5点吧。”
方青心头一喜,好家伙,时间刚好对得上。他对其他警察说:“你们先回去。”说完直奔一楼而去。
很快就到了学生说的废弃物垃圾站,是拐角的一个房间,方青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堆满地黑袋子,每个都起码有半人高。他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口罩,埋头开始干活。
与此同时,安岩和顾彷彷,正站在她所在cospaly社团的库房里。
眼前,是玲琅满目的服装,还有佩剑、斧头、战旗……等等道具。安岩开始一件件衣服翻找,顾彷彷安静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很多女孩子的服装,还挺暴露的。
虽然身为二次元少年,这些也见得多了。但这些服装,和身后的女孩重合起来,突然就令他觉得烫手。
“你平时就穿这些?”安岩冷不丁问。
“穿得少。”顾彷彷答,“我cosplay古装比较多。”
“哦。”安岩走了两步,忽的微微一笑。
顾彷彷从身后看着他,二十出头的男人,又高又瘦,白皙的面目,笔挺的衬衫,几乎就要跟小说中走出的男主角重合。上次听见其他警察说,还是个很会查监控的家伙呢。虽然干的活儿简单了点,可能算不上聪明,但也说明他勤奋啊……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的一头撞在安岩背上,脸顿时一热。安岩也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原来是他突然停步了,指着前面靠墙摆的一排东西问:“那是什么?”
“哦。”顾彷彷答,“那是人偶。”
安岩静了一下,跟她一起走到人偶前。一共有4个,几乎都跟真人一样大小,都是女的。远远一看,倒像是四个大美人娉婷站在那里。不过隔近了看,还是跟真人有差别的。身体是一截截安装起来的,有明显的缝隙线条。但是呢,一头黑发肯定是真人头发做的,乌黑柔软。肤色甚至比真人更白皙,在灯光下反射出盈盈光泽。那双眼,安静地望着你,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还真有点毛骨悚然。
安岩一个个地看过去。顾彷彷看他神色严肃,便也不做声。到了最后一个面前,安岩站定。这一个,似乎跟前面三个还有所不同。身体关节分布更密集,后脑、肩膀、手肘、手腕、髋关节、膝盖、脚踝等处,都有非常细小的孔。但这当然逃不过安岩的眼睛。
“这是什么?”安岩问。
“喔。”顾彷彷答,“这是牵线人偶。”
第48章
已经从早晨翻到午后了,整个废弃垃圾站里,可谓是阳光普照。不过方青的心情,可半点不愉快。各种垃圾的臭味、化学废液的奇怪气味,熏得他眼冒金星。还得格外小心,别被这些化学学生的什么酸什么毒给沾到了。
收垃圾的车天亮时就到了,也被方青喊停了。他心想,幸好老子反应快,否则“那东西”万一被垃圾车收走了,八辈子也找不到了。
但是,他的眼睛也找得快要瞎了!
半个屋子的垃圾都已经翻遍了,他咬着牙投入后半程的寻找。
又打开一个新的黑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放。瓶子、镊子、试纸……一个沙漏、两个沙漏、三个沙漏……
他忽的一怔,一股热血骤然从胸口冲到脑子里,动作疯狂加快。
沙漏,柯浅实验室里那个沙漏……还有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架子,明显有什么东西被频繁移动过——用薄靳言的话说,柯浅所模仿的柯爱,是个整洁规矩的人,东西不可能这么乱放啊。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那些粘胶,位置恰好都是架子上的空处……什么东西原来放在那里,后来却被拿走了?
沙漏。
很多个沙漏。
沙漏到了一定时间,下半部分压力就会增大,用来控制什么?
他埋头在垃圾袋里继续翻找。
线,是线。无数根纤细、结实的白色细线,他一把一把地往外拉,最后,拿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是铁做的,形状有点像弩,却又不是弩。因为他刚才拔出的无数根细线,都分别连在这玩意儿的两头。它分出了很多个细铁分支,方青一拉这头的线,那头的线就动了,还挺有力道的。
方青仔细端详了这玩意儿一会儿,把它放在旁边,继续往袋子里摸。
然后,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他一怔,然后一骨碌站起来,把袋子口扯得大大的,把那庞然大物,慢慢地、取出来。
是个假人。
真人一般大小,黑发披肩,微卷,肤白。穿着跟今天的“柯爱”一样的衣服,白t恤、短牛仔裤。它的额头、手肘、膝盖、脚踝……等等地方,都有细小的孔,与那铁机关上的线相连。
方青又往下翻,这回翻出几件男人衣物。受害者许笙今天的笔录,方青已记得滚花烂熟,一看就知道完全一样。不用说,一定是柯浅去谋杀许笙时穿的!换下来来不及扔掉,丢在这里了!八成上面还能检测出许笙的指纹和dna呢!
方青把这所有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人也坐了下来,“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门口等待着的收垃圾的大爷,一脸怪异地看着他,还以为这警察疯了呢!
方青笑完了,这才觉得周身疲惫,他有几个晚上没合过眼了?没事,今天抓了人,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他一鼓作气爬起来,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安岩打来的。
“喂,安岩。”
“方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已经查清楚了。”“我知道障眼法是什么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牵线人偶!”
方青笑了:“你小子不赖嘛!马上回警局,给靳言他们打电话!”
“是!”
挂掉电话,安岩一手抱着人偶,看着顾彷彷:“我得马上回警局。”
顾彷彷:“哦,好。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
安岩:“抱歉……谢谢。”
顾彷彷只是笑。
然后两人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安岩忽然回头:“我们警方不能让你白帮忙,还拿走了你的人偶。过几天我请你吃个饭?”
顾彷彷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答:“好啊。”
两人又往门外走了几步,顾彷彷忽然开口:“那周几啊?周二、周三我都有课。”
安岩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灿烂又温和,露出洁白的牙齿。白皙的脸也有点泛红。
“今天案子就破了,我的收尾工作估计2、3天。周五晚上?”
“嗯。”顾彷彷的脸都快红透了。
“我开车去你们学校门口接你,晚上6点。”
“好。”
——
烈日高照。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而笃定:“不,继续找。世界之大,柯浅能为柯爱找的归宿,却只有这里。既然湖里没找到,那就扩大搜索范围。”他的目光放到更远,那是湖边,一片片的草地,还有堤坝和低矮山丘:“那些地方,都仔细搜索。”
“是。”
警察们继续忙碌起来,薄靳言和简瑶也加入地面搜索的队伍。日头渐渐偏西,简瑶出了一身汗,偶尔抬头望去,就见薄靳言脸上同样细汗一片,然而神色既无犹疑,也无挫败,目光淡然而坚定,仔细搜寻着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她所深爱着的他啊。无论任何时候,有他在,就不会有难以瞑目的亡灵。
简瑶拿起瓶水,递给他:“喝点。”
薄靳言接过,拧开喝了,伸手摸摸她的头:“谢谢。”
简瑶微笑。
就在这时,他怀中手机响了,看一眼接起:“喂?”
然后瞅一眼简瑶,居然转身走到一边去了。
简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薄靳言走出几步远,才开口:“我现在不在家。”
是快递打来的电话:“薄先生,这是国际包裹,还保了价的,很贵重,得您亲自签收。”
“好,那你放在警局楼下,我会去取。”
挂了电话,一回身,两人对视。
薄靳言神色淡然:“看什么,赶紧干活儿。”
简瑶:“切……”
就在这时,前方堤坝旁的工作人员们一阵耸动,有人高喊道:“有发现!”
薄靳言和简瑶精神一振,快步赶过去。
——
这是一处防空洞,已经有一些年头了,就修筑堤坝下方,因为杂草丛生,遮住了洞口,所以之前没有被发现。
而简瑶站在洞口,举目四顾,会发现隔着湖水,这防空洞竟恰好对着柯家旧址方向。
打着手电,众人慢慢往里走。洞并不深,约摸走了十几米,就到了尽头。
那是一片嶙峋、暗黑的墙壁。
一个人,安静地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一副已经开始腐化的尸体。
它穿着白色纱衣,脚上还有双绣花鞋。只是纱衣上全是干涸发黑的血迹。而它,面如骷髅,手如枯骨。在洞中明暗交替的光线里,静静地望着众人。
只要稍微有点法医常识的人,看一眼骨架结构,就知道这是一具女尸。
也即,柯爱代替柯浅遇害那天的模样吧。
薄靳言和简瑶站在尸体前,皆静默不语。众人亦是因这一幕,心生震动。
她终是被找到了,一具尸体,两条相依的命。
第49章
傍晚时分,方青正在回警局的路上,将车开得风驰电掣。24小时已经过了,柯浅没准儿已经被放回家了。不过没关系,大家碰头之后,立即实施抓捕计划。
刚拐了个弯,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方青不耐烦地拿起瞥了一眼,谁特么不长眼,在关键时候打扰呢?
哎呦,我去。
是他方青姑奶奶的电话。
再焦急,再全神贯注,也不差这几分钟。方青一脚刹车,把车急停在路边。拿起电话时,嘴角的笑容自然而然浮起,语气是他自己都不太适应地轻柔:“喂,金晓哲?”
那头的金晓哲,语气也很静:“方青。”
彼此都静了一会儿。
“有事?”他故作镇定地说。
“你上次留给我的纸条……”她问,“是当真的。”
方青敛了笑,抬起头,望着窗外长街上,夕阳余晖遍布,行人匆匆又匆匆。
“当真的。”他温和地说。
脑海中,却浮现出探班那日,自己的举动。急着要把花留给她,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拿起笔,却不知道写啥。
最后,一个大老爷们儿,就在众粉丝背后的角落里,咬了半天笔头,写出两行话:
我来北京了。
以前你等我太多,以后,我每天等你。
“我……”她说,“这几天拍戏,就住在希尔顿酒店,离你们警局不远。呆到明天晚上就走。”
他立刻说:“我今天……啊不,今天要抓人,明天,明天一早,一定来。我们……谈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不好,晓哲?”
那头静了好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他的晓哲轻声答:“好,我等你来。”
那个全国闻名的大明星,那个桀骜又冷清的女子,他的晓哲,轻声说,等他来。
挂了电话,方青的脑子里突然有点空,抬头再望着身旁的车水马龙,用手按住嘴,笑了。
******,刹那间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他很清楚自己即将得到什么。清楚这世间注定重逢的,即使分离,也必将重逢。
他抓了半辈子的贼,也算积了不少阴德,上天终究还是不忍薄待他的,对不对?
怀着某种激荡而清冽的情绪,他全身仿佛又重新填满了劲儿,一口气把车开回市局,跑上了楼。
“柯浅一个小时前就被释放了。但是中途我们的人跟丢了。”安岩迎上来,“市局已经派人去清都大学了,但是没有找到人,他的车也没在,跑了。我们已经在全城搜捕。”
“好!”方青答道,“靳言和简瑶呢?”
“他们也快到了。”
方青斗志满满:“不信这小子还能跑到天上去。”说完一拍安岩的肩膀,“抓到了人,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大家喝酒!”
安岩不知怎么的,也有些超乎平常的兴奋,用力点点头:“好,谢了老方。”
——
黑色切诺基行驶在返回警局的路上。而柯浅逃逸的消息,也传到了薄靳言这里。
薄靳言一点也不担心,有监控小王子呢。鲜花食人魔都能被安岩找到,区区一个高智商犯罪新手,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他甚至一边开车,一边哼起了歌,还问简瑶:“今晚吃什么?吃鱼好不好?”
简瑶说:“人还没抓到呢,你就这么势在必得啦?”
“当然。”薄靳言答,“证据已经确凿,抓人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有方青和安岩在,还怕抓不到人?”
简瑶想想也是,于是考虑了一下说:“那就吃鱼吧,上次那家酸菜鱼不错,他们家还有别的菜也很好。”
“嗯哼。”
接近警局门口时,薄靳言眼角余光瞥见家快递店面,想起那个电话。他把车靠边停好,说:“我去取个快递。”
“好的。”简瑶盯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却想,什么快递,让我们的薄大教授,这么坐不住啊?待会儿一定要看看。
薄靳言回到车上后,把一个小方盒子丢在后座。
简瑶问:“什么东西啊?”
薄靳言轻描淡写地答:“网购的一点东西。”
“哦。”
很快到了警局楼下,薄靳言的手机“滴”响了一声,进了条短信。是傅子遇发来的:
靳言,今晚8点,请来我家一趟。
薄靳言一怔。
傅子遇这个人呢,平时脾气好到变态,但其实也是有一点别扭的。譬如韩雨濛的事,除了薄靳言,他从不对任何人提及,连简瑶都不太愿意说。简瑶以前知道韩雨濛的存在,还是听薄靳言说的。
薄靳言对简瑶说:“等我一下。”推门下车,给傅子遇打电话。
“嘟——嘟——嘟——”响了很多声,也没人接。
他又换打傅子遇的家,没人接。打办公室,还是没人接。
简瑶坐在车里,伸手到后座,拿起那个快递。一看是国外寄来的,便从储物格里拿出小刀,利落地打开。
以往家里的快递,薄靳言都是让她拆。这快递拿回家,反正也会丢给她。
打开盒子,却看到层层包装。再打开,最后剩下的,却是两个精致的黑丝绒盒子。
简瑶一怔。
薄靳言回到车上,就看到自己老婆正对着两枚戒指发呆。
薄靳言:“……”
简瑶:“这是……”
薄靳言淡淡地说:“太好了,惊喜没有了。”
简瑶噗嗤一笑,拿着两个盒子,仔细端详:“你求婚时不是送过戒指嘛,干嘛又买?”
“那是订婚戒指。”薄靳言答,“我想结婚戒指,应该是一对的。并且,既然要戴一辈子,就应该有更动人的意义。”
简瑶听得心里暖暖的。
所以还用猜吗?这家伙连结婚戒指都专程定制准备好了,不用说,上次他遮遮掩掩的事,必然是……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这一辈子,就一次。
但是简瑶还是假装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无其事地拿起戒指。其中一个,上面镶了一只小鸟,展翅欲飞,非常精致,栩栩如生。鸟身上还镶了一圈细钻,在阳光下格外晶莹闪耀。
另一个戒指,却是藤蔓树枝形状。亦非常精致,钻光轻盈柔和。
简瑶想了想,拿起藤蔓那个,说:“我猜这个一定是我的吧?”
他不是说要有更动人的意义吗?
他是鸟,展翅高飞,翱翔于无边无际的天空。而她是枝,是他的牵绊,是供他栖息安宁的地方。想想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薄靳言笑而不语。
第50章
谁知简瑶把戒指拿出来,才发现不是。因为小鸟戒指的指围明显小一些,是属于她的。
薄靳言这才拿起戒指,替她戴上,说:“尼采说过,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简瑶,我是树根,而你,就是飞翔在我身体上方的小鸟,自由、纯洁。我们一起向着阳光、追寻真相,依偎一生。”
简瑶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静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抱住他。薄靳言也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然后替自己也把戒指戴上,握住她的手。
“子遇叫我过去,可能有事。你去和方青他们抓柯浅,我们晚点再见。”
“好。”
——
薄靳言很快开车走了,简瑶转身上楼,却被人叫住:“简瑶。”
她回头,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洛琅。
她很惊讶:“洛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事?”
洛琅站在门廊下,浅色t恤、黑色长裤,干净又挺拔。他微笑道:“我顺路经过这里,打算把上次说的材料,给你送过来。没想到真叫我遇上了。”
简瑶笑着接过:“多谢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但我和靳言今天不能请你吃饭了,马上要出任务。”
洛琅笑着点头:“理解,快去吧。对了,是要去抓人吗?”
简瑶:“你怎么知道?”
“我10分钟前看到方青和安岩开车走了,带了一队人,还带着手铐手枪。”
简瑶点头,那就是了。不过这下有点小麻烦,人都出动了,她得跟他们联络,然后再找个车去。
洛琅却像洞悉她心中所想,说:“我开车过来的,反正晚上没事,送你去吧。你临时调车,不还得花时间精力吗?不必费事。”
简瑶连忙拒绝:“那怎么行?警察办案,不能随便抓你当公差啊。”
洛琅却看她两眼,把她的手一拉,不由分说往车边走:“简警官,简小妹,放心,我保证把你送到地方,就走,绝不干涉你们办公。公检法本就是一家,我不是没随警队抓过贼。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跟你们市局的局长、队长,都很熟的。”
简瑶被他拉到了车旁,下意识就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再拒绝的确也就矫情了,她也就大大方方道了声谢,上了他的车。
洛琅的车开得很快,居然与他稳重儒雅的外表完全不同。简瑶坐在副驾里,打通了安岩的电话,原来柯浅逃往了动漫产业园附近,他自己曾经租住的那个小屋。方青和安岩,正带着人往那里突击。
挂了电话,简瑶把地点告诉洛琅。洛琅应了声“好”,车开得更快了,还很稳。简瑶只得抓住车上的扶手,说:“洛大哥,看不出你开车这么……狂野。”
洛琅被她逗笑了,说:“简瑶同志,我只是想早点把你送去跟同事汇合,我想我们应该能撵上他们。”
简瑶再次道谢。
天色已经迷迷朦朦,路灯亮起,照进车里,变成一片片静谧的流光。简瑶望着窗外,心情沉静,没有说话。
洛琅的心情,却不平静。他那样专注地开着车,却又忍不住,分心注意到身旁的她。他想,她的确跟小时候的模样有很大不同,没有再哭,也毫不脆弱。她在这条缉拿罪恶的路上,一往无前,神色从容。
洛琅忽然感觉有巨大的哀恸,袭上心头。
她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的模样,有自己的理想,生活,也有了最优秀的,甚至堪称伟大的伴侣。
可是他,于这繁华城市里,看似纸醉金迷、春风得意。其实茕茕孑立,一无所有。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了,洛琅转过头,望着她。
无法自抑地、无声地望着她。
简瑶原本看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疑惑地问:“洛大哥,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事?”
洛琅转过头去,笑笑,没说话。
简瑶便也安静地望着前方。
然而安静也只是表面,敏锐的目光则收于眼底。
刚才,她为什么看到洛琅的眼中,有那样讳莫如深的哀伤,一闪而过?
……
难道不止是老乡?
她和他以前,曾经还在哪里,相遇过?
……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前方,已经可以望见动漫城的轮廓。距离柯浅的家,不远了。
——
傅子遇住的是一幢高楼,薄靳言有钥匙。
按了门铃,依旧没人开。薄靳言掏出钥匙开门。天已经黑了,里头暗沉一片。
薄靳言打开了灯,满室通亮,却不见人影。
他慢慢地走进去。
客厅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所有东西都在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地上也很干净,桌上还放着傅子遇喝水的杯子。
对面,放着另一个空玻璃杯。
桌椅也有移动过的痕迹。
薄靳言的神色平静如水,扬声喊道:“子遇?子遇?”依旧无人应答。
他的脚步轻如风拂,走向卧室。
卧室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不透一点缝隙。被子没折,乱扔在床上。薄靳言看了几眼,掏出手套戴上,从枕头上,拿起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
他静静地看了几眼,放回原处。绕着床边,慢慢踱到窗前,忽的一怔。
血,地上有血。
他骤然蹲下,两道长眉也紧紧蹙起。那是一道狭长的血迹,血量并不十分多,有压痕,像是有人被从地上拖拽而过。他伸手沾了一点血迹,还没有完全干透。
他霍然站起,走到窗边,伸手刚要拉开窗帘,忽然又顿住。
然后慢慢松手。
他转身就朝门外快步跑去,同时掏出手机,打回警局:“替我查一辆车,车牌号……”他报了傅子遇的车牌,刚才上来时,车就不在了。
“这辆车从盛庭嘉园离开,不超过半个小时。立刻帮我追踪,这辆车去了哪里!”
等薄靳言下了楼,坐上车时,同事的回信就来了:“薄教授,找到那辆车了!”
“在哪里?”
“刚刚出了京西高速公路口。”
京西……高速路口……
薄靳言眸色一暗,看向导航。
动漫产业园,亦在那个方向。
第51章
天色黑得像口深井,沿路的灯光,却像井中的微火,渲染出一层层黯淡光泽。
方青开车,安岩在副驾,他们是跑在最前头的,其他支援兵力也在从各个方向往这里赶。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柯浅那间孤零零的小屋了。身后是大片农田,它与远处的动漫产业园遥遥相望,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站在那里守望。
柯爱的车,也停在小屋门口。
他已无处可去。
方青熄了火,下了车,对安岩低声说:“他的手机信号不是显示就在这里吗?先给他打电话,看他接不接。”
安岩点头,拨通。大概响了5、6声后,居然有人接了。
喘息声,哽咽声。压抑,又模糊。他没有说话。
方青一把夺过手机,说:“柯浅,我是方警官。我现在就在你的屋子外头,出来吧,跟我们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交代。都结束了,行吗?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柔和,那头的柯浅一下子哭了出来:“方警官……方警官,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代替柯爱活下去……”
方青和安岩都静默着。
“你的姐姐……”方青缓缓开口,“她善良、理智、聪明、懂事,有责任心,有担当有义气。所以你创业遇到困难,她就拿出所有积蓄和奖学金,都给了你,对不对?现在换你勇敢一些,成为她赞赏的、有担当的男人,对不对?她的仇你已经报了,她的在天之灵没有遗憾了。”
安岩听得怔然,默默向方青竖起了个大拇指。
那头的柯浅哽咽了好一会儿,说:“柯爱是去年11月,来找我的。那时候我快活得像天空的鸟。我真是傻,真是傻,有柯爱就够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将就那些心里肮脏又自私的家伙呢?我早该看清这一点的……”
方青没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开始回忆过往,约莫是情绪也濒临崩溃列巴。于是他朝安岩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拔出枪,朝小屋慢慢逼近。
“她学习很忙,我却整天无所事事,但是我每天到清都大学楼下,等她下课。不管等多久,心里都开心极了。我怕自己的存在,让她被别的同学瞧不起,所以不让她跟别人提起我……”柯浅啜泣着说。
方青低声安慰:“你想多了。她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两人已行至小屋门口的草地。
“呵呵呵……”柯浅凄厉又颤抖地笑着,“是啊,人也许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才能明白这些道理。那一晚,她来看我。我们只是好玩,只是好玩……又也许是,柯爱她想对我从事的事业鼓励,所以才换上cosplay的衣服,化了妆,变成我。”
他大哭起来。
方青轻声问:“然后呢?”
在柯浅再度开口的一刹那,方青极轻地推了推屋门,没有上锁。
“我……只是去给她买瓶水,走到最近的小卖部,也要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人……他们的车,都停在那里。”柯浅语速开始变快,有点语无伦次,“我很紧张,不知道他们想来干什么,就站在窗外,往里看……结果就看到柯爱她死了!她被他们杀死了!满身的血!满身的血!”
不仅手机里,屋子里,柯浅的嘶吼声也清晰传来。方青脚步一顿,又与安岩交换个眼色,示意他一旦推门而入,即闪电般突进,快速制服柯浅。
安岩简单而有力地点头。
方青手里的手机,已慢慢垂落,而柯浅混乱的话语,还在不断传来:
“我看着他们扛着柯爱去树林里,看着他们商量屋子里那笔钱怎么分!看着他们埋了她,看着他们洗干净所有血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心?怎么可以!
所以我扮成了柯爱,扮成了我们两个人。突然我就不慌了,也不怕了。我想是柯爱在天有灵,她的灵魂,也在我身上。
我很快熟悉了她们实验室的每一种药品,当我看到******时,我知道我可以用这个杀人了。
蒋学冉,他该死!最坏的就是他!他一直瞧不起我,埋掉柯爱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所以我用他最讨厌的cosplay衣服,我的衣服,为他妆扮,让他这么死去!”
……
“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找到了柯爱。呵……就像你们查到的,我设计了机关,我扮成柯浅去杀许笙。其实杀不杀她都无所谓了,但这样,我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我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这是我犯下的所有的罪,我祈求宽恕……祈求……”他又哭了出来,“得到宽恕……救救我、救救我……”
那样哀痛又惊惧的语气,令方青微微一怔。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迟疑了。因为门,已经被他推开了。
屋内很静,没有灯。只有外面的一点光,从窗户透进来。
一切都保持着他们上次来勘探时的模样,外屋没人。
两人蹑手蹑脚往里走。
就在迈向里屋门的一刹那,方青突然一惊。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柯浅才刚从警局放出来没多久,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扣押24小时后释放的,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警方查出了机关,找到了柯爱呢?
某种不可言说的凉意,涌上心头。方青抬起头,然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和安岩都万万没想到的。
极其诡异、血腥的一幕。
柯浅就在他们眼前。他被钉在了墙上。
没错,是钉。里屋开了一盏非常暗柔的灯,就在床头,以至于方青和安岩可以把柯浅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长长的、银色的铁钉,足足有20多颗,从他的肩膀、手臂、掌心、大腿、脚踝……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里。血呈数条直线,流淌下来。此刻柯浅穿的是白色纱衣,他最爱的白色纱衣,眉间一点红痣,宛如夜色中的红色蝙蝠,妖异又可怕。
而他的右手里,还拿着一个接通的手机。不用说,是有人塞进去的。
方青和安岩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动。
柯浅抬头看到他们,也是一惊。奇怪的是,他的面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痛苦,眼眸也微张微阖,精神竟像是恍惚。于是方青瞬间反应过来——他被下了某种药物。
“发生了什么事?柯浅!”方青急切地问,同时警惕地举枪环顾四周,然而屋内并无人影,屋外漆黑一片,又哪里看得分明。
柯浅脸上一滴泪滑落下来,像是用尽了他仅余的全部气力,吼了出来:“警官,出去、快出去……跑!”
方青和安岩同时一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了。
柯浅悲痛而惊恐的面容,就在眼前。伴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恍惚间方青好像真的听到,屋内有“滴、滴……”的计数声。
安岩还一头雾水,方青用尽全身力气,身手快如闪电,猛的抓起安岩,朝最近的一扇窗,撞击出去!
天崩地裂,爆炸声起。
第52章
远远的,简瑶看到方青和柯爱的车,都停在小屋外面。而其他警力,还没赶到。
可见洛琅的车,开得还真是快。
她冲洛琅笑笑:“谢了,洛大哥,就停在这里吧。你先回避比较好。”
洛琅说“好”,却没有动。
简瑶拔出枪,下了车,她并不急着冒进,看样子方青和安岩已经进了屋子,她决定在外围观察一下,以策支援。
她全神贯注,慢慢走近。
一只脚,轻轻踏上屋外的那片草地。
洛琅终于还是发动了车子,眼睛还是看着她。
看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
在简瑶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股巨浪夹杂着火焰,瞬间冲破整个屋子,如同黑夜中狰狞的怪兽,朝她扑来。
她被那巨浪狠狠冲击,就势卧倒,然后被甩了出去。甩出三、四米远,浑身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用巨锤重击过般疼痛。她的头撞击在草地上,她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也有片刻的凝滞。
但是她马上抬起了头,嘴角有鲜血溢了下来。
她看到另外两条人影,如同垃圾一样,被爆炸的巨浪,冲击出来,远远丢在草地上。那身形是那样的熟悉,简瑶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叫,但是她自己已经听不到了。她一秒都没有停,跌跌撞撞爬起来,朝那两个人跑过去。
他们躺在草地上。
他们面目全非,浑身的血,双眼紧闭,不知死活。
简瑶大哭起来,看着昔日并肩伙伴,就这么躺在那里,巨大的哀恸,如同夜色的巨爪,狠狠擒住了她。她连滚带爬,爬到他们身边,“方青……安岩……”她哭喊,但是他们一动不动,但是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先抱起来离自己更近的安岩,想要往外拖。一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想要把她拖离现场。简瑶惶然回头,看到洛琅焦急而关切地脸,他一直在大声喊着,喊着什么。
简瑶一把推开他,但是推不开。然后他的声音,也终于透过那不断震荡的耳膜,传进她的耳朵里:
“简瑶!走!走!这里危险!马上走!别留在这里!跟我走!走!”
简瑶再次哭了出来:“不!我要救他们,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洛琅,打电话,赶快打电话叫支援!打给靳言,打给靳言哪!”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可洛琅的神色比她更坚毅,一把抱起她就往外拖。
然而,一个人影。
一个陌生的人影,停在他们面前。
身后的火还在烧,草地上一片狼籍。洛琅抱着简瑶,抬起头。简瑶也察觉到,眼前的人,来意不善。
他穿着件连帽衫,戴着鸭舌帽,低着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个子很高,但是可以看到帽子外的一缕金发。
他笑了一声,说:“嗨,终于见到你了,jenney。”
洛琅和简瑶同时神色一凛。
就在这时。
洛琅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寒意瞬间侵袭。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后背。他踉跄着,抱着简瑶的手臂,无法不松开。简瑶骇然回头,然而另一个人,已经用手臂勒住了洛琅的脖子,拔出那把染血的匕首,抵在了洛琅的脖子上。
同样的黑色连帽衫,面孔同样藏匿于阴影中。
洛琅的额上青筋爆出,右胸还有血不断涌出来。他拼命抓住那人的胳膊,想要挣脱。但那人比他高,下手明显更狠,纹丝不动地挟持住他,发出低而尖促的笑。
腹背受敌,孑然一身。
简瑶转身就瞄准了那人的脑袋,语气冷而颤抖:“放开他!否则我开枪了!”
然而怎么制服得了,对方两个明显是犯罪高手。第一个人,就在这时,如同一头黑色猎豹,朝她扑过来。简瑶一咬牙,猛的转身,一枪击在那人脚边。那人笑得更开心,一把捉住简瑶的手,狠狠一掰。
简瑶手腕错位,手枪应声落地。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却没有丝毫停顿,另一只手手肘同时朝那人的胸口击去。
这一招,还是方青教她的。
躺在地上的那人,教她的。
那人身手再好,竟也没有躲过,狠狠吃了她一击。他也恼怒了,一把钳住简瑶的身体,一个手刀,狠狠击落在她后颈。简瑶惨叫一声,晕死在他怀里。
那人揉了揉胸口,轻笑一声,然后抱起简瑶,用极快的英语对另一人说:“杀死他们,丢进火里,处理现场。然后来找我。”
另一人笑着答了声“是。”
原先那人,抱着简瑶,上了停在稻田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在夜色里绝尘而去。
洛琅全程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伤害简瑶,看着他们劫持了她,看着她远离。
他在夜色里地低下了头,一滴泪落了下来。抵在脖子间的匕首,仿佛已不再重要。他茫茫然,又哀痛。他的姑娘,他终于见到的小姑娘,被人这样伤害了。
背后的男人,还在笑,轻声说:“噢……你说我怎样杀你好呢?从哪个地方开始下刀呢?”
“求求你……”洛琅的声音嘶哑、惊恐而无助,“求求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有很多钱,全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那人哈哈大笑,但似乎也因为他的怯懦和求饶来了兴致。
“知道吗……”那人在洛琅耳边低声说,“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窝囊废了,听话,好玩。”他突然松开洛琅,一脚踢在他腰上。洛琅跌倒在地。
那人哼哼笑着:“我先杀了他们两个,再慢慢地、陪你玩噢。”
洛琅坐在地上没动,他很清楚,这人是想折磨他。折磨他到死。
这不正是,所有精神病态者的乐趣吗?
呵……呵……
呵呵呵呵呵……
那人率先走到了安岩身边,一只手提起了安岩如同薄纸般重伤的身躯,另一只手拎着匕首。似乎在选择从哪里下手。
就在这时。
一股劲风朝他身后袭来。
那人一惊,措手不及。洛琅一拳狠狠击在他的后脑,力量之大、下手之狠,只令那人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那人一头栽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只见洛琅踏过草地、踏过地上的人、踏过火焰,一脸阴霾地朝他走过来。
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表情,又哪里是一个养尊处优文质彬彬的律师应该有的?
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洛琅怎么会放?一把抓住他的后脑,然后一下下的,重重的往地上撞,“砰、砰、砰……”直撞得那人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这样撞了足足有二十几下,洛琅才松手。那人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奄奄一息趴在草地上,脸上全是血,却慢慢笑了。
“真爽……”那人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洛琅的脸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半点表情。他已经平静下来。
“杀你的人。”他冷淡地说。
地上那人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洛琅拾起地上的匕首,然后提起他的脑袋,一刀,划在颈动脉,下刀又准又快。
那人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嘶叫声,血如泉眼,喷了出来。洛琅静静地看着,提着他脑袋的手,半点不放松,任凭他的血,喷的满地满身都是。
放了大概几分钟的血,眼看人活不了了。洛琅提着他站起来,走近燃烧的木屋,丢进火里。
然后他低头,看一眼地上的方青和安岩。远处,已有警车呼啸而来。
他快步跑上自己的车,在苍茫的夜色中,在耀眼的火光里,发动车子,沿着那人挟持简瑶离开的方向,开足最大马力,狂飙而去。
——
15分钟前。
薄靳言把车停在动漫园门口。
监控拍到,傅子遇的车,到了这里。
动漫园很大,但并非无迹可寻。随时可以调阅的监控摄像头、地面车辙痕迹、还有避开人流的偏僻无人处……
薄靳言很快到了一幢房屋外。
从外表看,像是仓库。灰色简单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太多的窗。仓库的门是关着的,薄靳言轻轻一推,能动。
他没有马上进入,而是退到一旁,电话打到总部。
“给我一队人,到动漫产业园b区。”
对方很快回复:“抱歉,薄教授,你们队里所有人的人,都去追捕柯浅了。其他队里的人都出任务了。我会尽快调人过来,但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挂掉电话,薄靳言在仓库门口站了一会儿。
距离傅子遇失踪,已经有2个多小时。多一分钟等待,就是多一分危险。
为了子遇。
为了他此生挚友,子遇。
薄靳言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隐隐有星光,寂静而温柔地照在他头顶上。
他拔出枪,推开门,侧身进去。
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
简瑶、薄靳言、方青、安岩、傅子遇……
不是警告过你们的吗?
绝对不可以去动漫园。
不要去。
因为,正义是如此的脆弱,只因它永远袒露在阳光之下。
而邪恶,伺机蛰伏在黑暗里,蛰伏在那些扭曲而痛苦的心灵中。
稍有不慎,它就会朝你,张开血盆大口。
第53章
这间屋子里,终于静下来。
有人的脚步声,在远离。
傅子遇慢慢地往前爬,拼命地、想要够到她的手。
她躺着一动也没动。
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刹那覆盖他的心。
是他错了,他们错了。以为可以将计就计,可以远走高飞,不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麻烦。
却换来,尸横两处,阴阳永隔。
终于,他触到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
没有什么再能令我们分离了,小姑娘。
他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靳言,宿敌已至。
千万珍重。
——
薄靳言走进仓库,触目所及,竟十分空旷。
这应当是一间废弃的仓库,秃秃的天花板,吊着几盏白炽灯。还有几块巨大的机器零部件,垂在半空中。远远望去,竟像是许多身材臃肿的钢铁巨人,沉默窥探。
薄靳言双手握枪,伏低身体,慢慢靠近。灯光从各个方向照射过来,交织成一片盈白平静的颜色。他身上的西装纽扣解开了,露出白色衬衣。他的眼眸清澈锐利,抬眼低眸,不动声色。
他注意到二楼,是一圈走廊。有许多柱子,没有人影。而他的身边,一楼地面上,是高高低低的堆砌的货架,人若穿行其中,遮遮掩掩,时隐时现。
他在心中计算走廊、半空中零部件、立柱和货架的角度和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二楼走廊后,亮灯的那几个房间。
他握紧了枪。
——
那人喝了一口酒,感觉全身都在发烫。
他放下那美妙的烈性伏尔加,痴痴地笑了。
因为他听到了仓库门打开的声音。
噢,猎物……来了。
到他们的碗里来了。
那人在心中倒数:60、59、58、57……
留给薄靳言足够时间,走入狙击矩阵。
然后那人端起枪,拿起望远镜,透过窗户缝隙,果然看到黑色西装一角,在矩阵中若隐若现。
他满意的笑了。
那人想起之前,自己和同伴们的打赌。
“我会让simonking全身是洞,伤而不死,从矩阵中走出来。再交给你们。”
同伴们疯狂地笑。
simonking。这是他们给薄靳言的称呼。也许跟他们一样的亡命之徒,都这么叫他。
因为他抓住了鲜花食人魔。他连谢晗都抓住了、干掉了。
不过……他们可不怕他。
simonking再厉害,也就是个犯罪心理教授而已。他们隐秘而来,跨越重洋。
他们不作案,不留给他任何行为分析的证据。
他们直接来杀他。
他们抓住了他最亲密的爱人,和朋友。
他们要折磨他至死。
想到这里,那人被又一波兴奋的**俘虏了。虽然喝了酒,但是那人的身手却快如闪电,堪比特种兵,端枪、伏低、急转弯,身体已如灵蛇般达到二楼走廊上第一个狙击口——一根立柱之后,低头、冷眼,瞄准矩阵中那西装一角。
第一枪打哪里好呢?
就打后腰好了。
呵……
“嗤——”消音子弹破空的声音,精准穿透西装,撞击在地面。
那人一怔。
不对。
抓抢就要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
一柄冰冷的手枪,已经摁在他的后脑上。
那人低低骂了句“**!”
只穿着衬衣的薄靳言,站在他身后,面目清冷如冰。
“丢枪!”薄靳言命令道。
那人眼睛一转,丢了,慢慢地、想要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simonking,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计算。”
那人一愣:“计算什么?”
“最佳狙击角度。”
“……**!”
骂出这一句的同时,那人手掌已动,想要夺枪。
没人夺枪,能够胜过使枪高手。因为他们往往心志坚定、手法诡谲娴熟、并且不怕死。
然而薄靳言是个例外。
他不是使枪高手。但是在那人刚刚微动的一刹那,他却好像洞悉了对方的一切意图,“砰”一声,先行开枪。
那人瞪大了眼睛,骂出了今天第三句“**!”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一个书生,一个只会理论分析的人,下手竟然也可以这样的狠。
那人非常痛,痛极了!薄靳言击中了他的右胸,这令他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他笑着,又痛又爽地笑着,身体慢慢滑倒在栏杆旁。
“喀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副手铐,已经他的一只手铐在栏杆上。当那人抬起头,看到的是薄靳言轻蔑冷笑的容颜:“我打中了你的肺,如果你能很快得到救助,还有活命的机会。再会。”说完薄靳言将他的狙击枪一脚踢远,转身便已走向楼梯尽头,身形一拐,消失不见。
那人靠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
他想,simonking,也许跟他们想象的都不一样。
甚至都没问他,傅子遇在哪里。因为一问,他们就能占据主动了。
他没杀他,但也没让他活,而是让他呆在生死的边缘。将他牢牢地悬在此处。
猎人……反过来被猎物捕杀玩弄。
那人忽然生出个可怕的念头。
他们也许想错了。
他们也许真的杀不了simonking。
——
穿过这间仓库,眼前是一扇门。
薄靳言拎着枪,轻轻推开。
他已知道,这一路只怕艰险诡谲。
然而与最邪恶者的对决,不正是刀尖上的共舞吗?
眼前,是一间空屋。
没有门,也没有窗。
只有一扇,光影浮动的幕。有人将投影,打在他的面前。
手写体的英文,满满一版。
而这一幕背后,是一面墙。墙上有旋转式密码锁,需要输入正确密码,才能打开门通行。
密码,只有一位。也即0——9。
薄靳言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梦中幻境。然而他此刻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因为他已清楚地知道,对手是谁,想要得到什么。
然而想从他手中掠夺的,从未成功过。譬如tommy,譬如谢晗。
他抬起头,全神贯注看着幕。
第54章
“sheisegg,(她是个鸡蛋)
fu~ckmyegg.(操~我的蛋)
sheishero,(她是个英雄)
killmyhero.(杀了我的英雄)
shelikehe,(她喜欢他)
whoiswatching.(谁又在窥探)
whenshesendmeschool,(当她把我送到学校)
imadeamonster.(我制造了一头怪物)”
语句并不通顺,甚至还有语病,但词义清晰。
薄靳言眸色沉静地看着。
忽然间,屏幕一闪,所有的字全部消失了。
然后闪现一个巨大的“10”。
“9”。
开始倒数了。
薄靳言神色一凛。
然而刚才那一整幅诗歌,已经完全印进他的脑海里。
sheisegg,fu~ckmyegg.
sheishero,killmyhero.
……
e?g?6?2?1?14?……
不,应当是——
h。
i。
……
shelikehe,whoiswatching.
……
s。
“i”amwatching。
……
薄靳言的脸上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脑海中再次浮现诗歌最后两句。
m、o、n。
是那句话——
“hi,simon。”
此时屏幕上刚刚闪过“5”。
薄靳言快步走向那密码锁,脑海中已快速铺陈计算:
“hisimon。
89199131514”
正是鲜花食人魔曾经用过的最简单的密码。
但现在,密码锁只有1位。
全部相加,即等于87。
相邻相减,等于4、1、0、8。
出现最多的是9。
……
不,不是简单的模仿和重复。
他们的到来,意在挑衅,意在复仇。比鲜花食人魔更轻狂。
屏幕上已闪现“3”。
薄靳言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whenshesendmeschool,imadeamonster.
……
不是字母表编号顺序。
他们有另一套法则。
amonster。学校的monster。
即将倒数引爆的炸弹,化学的monster。
……
“hisimon。
112732127241614”
相加等于341。
首尾相加亦等于4。
“死”的谐音。
屏幕闪现“0”。
薄靳言在密码锁摁下“4”。
即使冷静如他,后背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在他输入密码后的几秒钟,周围寂静一片。屏幕上的数字“0”,也就此定格。
然后墙上的门,缓缓打开。
薄靳言抬起头,看到下一个房间里,倚在窗边的黑发棕肤的男人,震惊的脸。
两人同时掏枪,然而薄靳言早有预备,比他更快,“砰砰”两枪击中他腹部。而男人的枪,打空在薄靳言额头边的墙壁上。
“呃……”男人吃痛,倒在地上,薄靳言再一枪,击中他手腕,他的枪终于脱手。
薄靳言冷静逼近,一脚将他的枪踢远,然后瞄准他的额头。
“hi,simonking。”棕色人种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极为好奇,“你怎么能够、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破译出我的密码?”
薄靳言扫他一眼,不答反问:“这扇门后,又有什么?”
棕色人种抬头望着他,眼中竟浮现忧伤:“simon,不要去。就这么回头吧,我不忍心看你死。你是这样的了解我们,就像了解你自己。我的天,你是我见过最最伟大聪明之人。”
薄靳言不为所动,枪口往前一抵:“门后有什么?”
“门后,有你最爱的人。”
薄靳言的枪,静止了几秒钟。
然后突然收枪,一个手刀狠狠击在那人后颈。那人晕死过去。
薄靳言将自己的枪收在腰间,又将他的枪拾起。短时间内,此人已无法逃走。他起身,走到继续往里的那扇门前。
门没有锁,也没有任何机动装置。
他掏出手机,打给简瑶。
然后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从门内隐约传来。
他放下了手机,在心中快速思量。他们的目标,是他,不是别人。等支援到来,必然来不及。而且很可能导致他们发怒,导致玉石俱焚的后果。
他慢慢地推开门。
很明显的,有轻微而刺鼻的气味传来。薄靳言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这里很黑,空空的,没有任何光线。薄靳言打开手机,才发现这里跟狙击矩阵处一致,都是二层楼,二楼周围是走廊,中庭是悬空的。
但是刚走了几步,他就感觉到眼球有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再慢慢往他眼睛里钻。
是那些气体。
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它们在侵入他的眼睛。
薄靳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仅凭触觉、听觉,和刚刚匆匆一瞥的方位布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他预感已经走到楼道的正中。然后手指摸到手机上,摁下重播键。
熟悉而轻快的音乐,就在离他不远处,响起。
而他也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味,更浓了。他已感觉到眼眶火烧般的刺痛。隔着口罩,喉咙也渐渐发干。
他出声唤道:“简瑶?简瑶?”
前方不远处,那里应当是悬空的中庭,有了响动。有“吱呀”的声响,也有风被惊动的声音。
薄靳言闭着眼,再次出声:“简瑶。”
“靳言。”
薄靳言的耳朵里,就像有什么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简瑶再度开口。那声音,非常静,非常缓。是他所熟知的冷静温婉的语气。没有一丝发抖,也没有一丝犹疑。
“听我说,靳言。”她说,“你现在就掉头,回去、出去。等支援来,再来救我。我现在没有危险,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但是这些有毒气体,会损伤你的眼睛。这次你听我的话,回去。他们只要目的没达到,就不会杀我。别睁开眼睛,靳言,这一次,听我的,掉头、出去。”
薄靳言没有动。
“你呆在那里,不要动。”他说。
简瑶的心忽然一沉。
被捆绑悬挂在半空中的她,透过蒙住眼睛的层层白布,忽然感觉到有一点微弱的光线亮起。然后,是他坚定的脚步声,笔直、清脆地朝她跑来。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简瑶脑子里炸开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五章
事实上,薄靳言如果晚到一秒,简瑶这个人,或许就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
幽暗的手机照明灯里,薄靳言的眼眶疼得发烫,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一层薄雾,正在眼球前升起、覆盖。
然后他跑到了那根柱子前,看到他的妻子就是这样被一根绳子吊起,这一头栓在了柱子上。
然而绳索明显被人用刀割破了大半,几乎只剩几根细线相连,摇摇欲坠。而简瑶的下方,是高达至少15米的水泥地面。人若摔下去,九死一生。
薄靳言的心,如同被一只黑暗的手掌,狠狠擒住。他一把抓住绳索,再用力往下一拉,牢牢地再次系在了柱子上。
他也看清了简瑶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的血和灰。厚布覆盖住她的眼睛,她的脸上有泪。
“靳言……靳言……”她哭道。
薄靳言的眼睛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嗓音却平静如水:“别怕,我现在就放你下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
脚下,他所站立的那块地方,突然发出崩塌折断的清脆声响。在两人抬头回望的瞬间,他的身体已急速往下坠去。
“靳言!”简瑶惊呼。
回答她的,是轰然一声巨响。
有什么,撞击在地上。
然后再无半点声响。
“靳言……靳言?”简瑶悬在半空,却突然感觉好像置身在茫茫荒野里。巨大的恐惧,如同黑夜瞬间降临。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这仓库里,这黑暗的密室中,终于重新恢复寂静。
她在半空,他在地面。
他说她是小鸟,自由飞翔在他的头顶。
而他是树,树根深深埋入暗黑的地底。
……
薄靳言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头,疼痛如同锐利的尖刀,正在劈开他的脑袋和身体。他能感觉到后脑有血,正在汩汩流出。他慢慢地往前爬了一点,想要爬出那浓郁的血腥味。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血。
但似乎是徒劳。周围都是血,他爬不出去了。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了。隔着一层腥湿的血雾,只能模糊辨认出,简瑶还悬挂在自己头顶,没有了声息。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够一下,但是发现自己抬不起手。
浓郁如血的困意,阵阵袭来。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警铃声。恍惚中,他看到一个人影疯了一般地向简瑶狂奔而去。恍惚中,有人在大喊:“警察!举起手来!”“薄教授、薄教授!”
“简瑶……子遇……”薄靳言低喃这两个名字。
而后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黑暗里。
……
——
是年6月27日,市局犯罪心理研究室特别案件调查组,遭遇一群来自美国的暴徒袭击。薄靳言、简瑶、安岩、方青皆身受重伤。
犯罪分子一人被火烧死,两人被薄靳言击中后,为警方逮捕,后不治身亡。
——
风吹动窗帘,窸窸窣窣地响。
楼道里,病房里,一片安静。有刑警在门口值守,闷闷地抽一根烟。
来探望的花篮,从病房门口,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全是曾经被他们救助过的遇害者家属,送来的。
忽然,有风吹过。
走廊那头,响起脚步声。动静还不小,更有灯光闪烁,似乎来了不少人。
值班刑警抬起头,愣住。
一个女人,走在最前头。披着白色外套,下面是一条礼服长裙,拖曳在地。她的高跟鞋踩得大理石地板,清脆作响。身后跟着的竟全是记者,“喀嚓、喀嚓”对她拍个不停。
“金小姐,请问你为什么赶来医院?是有什么人入院了吗?”
“金晓哲小姐,是你的神秘恋人住院了吗?”
……
金晓哲全然不理,那脸色冰冷无比,只全然上前。
值班刑警看他们越走越近,急了,吼道:“你们干什么!这里住的是重症病人,不准靠近!”
众记者们被吓得止了步。
金晓哲脚步也是一顿,却不后退,缓缓上前,抬起下巴,看着年轻刑警:“你也是他手下的人?”
刑警一愣,金晓哲已推门,想要进去。
刑警:“你不能进去!”
金晓哲抬眸看着他。
刑警看到她眼中的泪,刹那竟怔忪。金晓哲已推门进去,关上了门。
刑警呆呆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众沸腾如油锅蚂蚁般的记者。
吵闹的声音,烦嚣的城市,终于都关在门外。
金晓哲脱掉外套,一步步地走向床上那人。
方青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头上缠满绷带,看不出原本俊朗的样子。那样苍白的容颜,仿佛此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骷髅了。唯有旁边的仪器,还记录着他微弱的心跳。
金晓哲哭着蹲了下来,趴在他的床头。
“方青……方青……”
不是说好,以后每一天,都要等我的吗?
现在你想要去哪里?
又要丢下我去哪里?
——
简瑶是被门外的喧嚣声,吵醒的。
她一醒,就看到身旁的医生,还有一名刑警。他们都站了起来。
“简老师,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局里。”刑警说。
医生亦柔声说:“简瑶,看这里。能看清吗?你受了重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醒了就好。”
简瑶没说话。
什么话也没说,也不问。
医生带着护士,安静而迅速地给她做一些检查。简瑶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透过门,看着走廊,但是看不见旁边的病房。
过了一会儿,几个刑警进来了。全都是柔声安慰:“没事就好。”“简老师,这几个月别动啊,断了几根骨头。能养好的。”“是的,能养好的。”
简瑶看着他们,轻声说:“谢谢。”
有个刑警年轻些,眼里都含了泪,咬牙看着别处。
是啊,谁能不含热泪,要是见过当时仓库里,薄教授和她的模样。
“靳言……呢?”她终于问出了口。
其他人都不吭声,一名老刑警在床边坐下,柔声说:“简瑶啊,薄教授出了一点事,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放心,已经抢救过来了。”
苏醒至此刻,简瑶整个人的三魂六魄仿佛才归了原位。
她的嘴角露出一分笑。但那笑分明已是大悲大喜至极。
“他……出了什么事?”她的语调非常安静地问。
众人默然。
后来有人说:“薄教授的眼睛,看不到了。眼角膜重度被灼伤。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因为自高处跌落,脑部淤血压迫视神经。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简瑶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哪里能动,被众人慌忙按住:“你现在不能动!动了骨头戳到内脏可不得了!别担心!别担心!薄教授那边有我们照看着!他还在昏迷,他一醒,我们就通知你!”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简瑶躺了下来。
后来,大家都走了,只剩一名刑警在门外值守,让她静养休息。天渐渐黑了,窗外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简瑶始终安静地躺着,后来就一直侧眸,望着窗外的星。
看不见了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薄靳言的样子。他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他查案时,眉眼专注的样子。他夜晚看书时,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他慈悲而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受害者、加害者。
从此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罪恶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那和要了薄靳言这个人的命,有什么差别?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醒来后,又要如何自处?
简瑶侧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让自己哭出太大的声音。她没能看见那一幕。可那一切,却像亲眼所见,始终在她脑海里徘徊。
薄靳言无声下坠。
他那高高瘦瘦的身体,染血的衬衣,乌黑的短发,躺在地上,只有微不可见的挪动。
——
……
天气很好,这是河边的一处房子。不知具体是何处。
天是蓝的,云朵在浮动。水面有鱼在吐泡,波光粼粼。水下一块块的石头,清澈不动。
傅子遇坐在张躺椅里,戴着墨镜,笑着说:“靳言啊,又有鱼了。”
薄靳言转头望着他,不说话。
傅子遇又说:“今年,就该跟简瑶举行结婚典礼了吧?可惜我不能来了。婚礼准备得好一点,浪漫一点,别老古板了。”
薄靳言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能来了?”
傅子遇安静了一会儿,答:“因为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啊。那里没有思念,没有喜悦,也没有失望和犯罪了。靳言,没有关系的。我这一生,也很知足了。爱过最好的人,交过最好的朋友,到过最好的地方,喝过最好的酒。它们都是很好的,我比一般人幸运多了。”
薄靳言没说话。
眼泪,慢慢从他的眼眶渗出来。
傅子遇一直不看他,所以薄靳言看不清他的脸。他似乎很快活,又似乎很悲伤。他一直望着远方,望着薄靳言永远也到不了的方向。
“靳言,别往心里去。”他说,“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该提前跟你说的,我只是……雨濛她……”
薄靳言笑了一下,是从未有过的自嘲笑容:“不,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对你多一些关心,如果我那怕再多一分精力,去查韩雨濛,你就不会死。所有人就不会出事。是我的错,现在,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弥补。”
傅子遇摇摇头说:“别这么想,我的命是命,难道那些学生的命就不是命?你只是在先完成职责范围内的事。别让这件事,一直停留在你心里。”
可是薄靳言不说话。
“我差不多要走了。”傅子遇撑着椅子站起来,拍了拍手,像往常那样轻快,“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以后,要往哪条路走?”
薄靳言沉默了很久。
原来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蝉在两人身后轻轻叫着,这又是记忆中哪一年的盛夏呢?
薄靳言说:“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去哪里?”
“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主犯还没有抓到,我也没能为你报仇。”薄靳言答,“况且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留在简瑶身边,只是给她增加危险。这一次,我也没能保护好她。”
傅子遇轻轻拍拍他的肩。
后来,天空慢慢淡去了,河水也淡去了。
一切都淡去了,包括傅子遇。
……
薄靳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而世界已一片黑暗。
第五十六章
薄靳言的眼睛,蒙着薄薄一层白纱。
简瑶坐在他的身旁,伸手想要触碰,却还是放下。
“再喝点粥吗?”她轻声问。
“不用了。”他温和地说。
简瑶点点头,才想起他看不到。轻轻扶着他,重新靠在病床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若是往常这时候,他会看点书。
要我读点书给你听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彼此的手只有一尺的距离,却忽然好像隔了很远的人海。
“靳言……”她问,“想出去走走吗?”
薄靳言侧头。
病房窗外,有人的说话声,还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不用了。”他柔和地说。
简瑶的心里忽然觉得难过,不想被他察觉,匆匆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好。”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薄靳言微微抬起脸,黑暗的感觉是奇妙的。人的心竟然也会变得慌乱无措,因为无论你看向哪里,走向哪里,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会踏进万丈深渊里。
他非常安静地,一个人呆了5分钟。
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身旁的床单,狠狠地丢了出去。
白皙的脸上,有细微的汗,还有铁青的颜色。
简瑶端着茶杯走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立刻放下茶壶,跑到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靳言,没事的……慢慢来。”
薄靳言的神色有片刻的舒缓,似乎在她身边,就发不出脾气。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脸去,对着窗外。
“嗯。”很低的声音。
简瑶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面对他的狼狈。
薄靳言这样一个人,狼狈而沉默。
后来饭来了,简瑶便又耐心细致地,一勺勺给他喂。
吃完了,他因为药物作用,睡着了。简瑶便和他依偎在一张床上。朦胧中,只感觉到有人,始终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和头发。简瑶下意识便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后来就被他紧紧抱住。
“靳言……”她小声说,“以后我做你的眼睛。”
别的,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什么不断尝试新医学,什么医生说希望渺茫但是不可放弃。
你瞎一天,我就当自己瞎一天。
你瞎后半生,我陪你到两鬓斑白。
似乎有一滴滚烫液体,滴在她的脸颊上。昏暗的房间里,简瑶没有抬头,当成完全没有察觉。
“子遇……找到了吗?”他缓缓地问。
简瑶心中巨恸:“找到了。”
他便不再多问。
“简瑶,我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他说。
简瑶没有说话。
手上的戒指,在黑暗里,静静地发着光。
就像他丢失的心一样。
——
薄靳言离开,是在几天后的下午。
当简瑶从警局汇报工作回来时,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和叠得整齐干净的被褥。
简瑶一句话也没说,脸色苍白。她找遍了整家医院,所有病房。直至确定他真的离开了,离开了她。
与他同时离开的,还有伤愈出院的安岩。这两个男人,就如同两滴不为人知的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最后,简瑶找到一封信,就放在枕头下。她坐在夕阳西下、风起帘动的窗前,看这封薄靳言的亲笔信。
“瑶: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我曾经无比坚定地相信正义。直至现在,信念不改。
但有些事,需要我独自面对;有些事,需要澄清;有些事,不能放弃。
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是。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在我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未来某一天。
对不起。
深爱你的靳言。”
字迹虽然潦草,却依然不失苍劲有力。有些字甚至还写重叠在一起。
这封信,他是闭着眼睛写的。
简瑶看了许久,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很久很久也没抬起来。
——
傍晚的大学校园,灯火阑珊,一片宁静。
安岩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无数人对他侧目。他神色不动。
一个陌生的女孩跑下楼来,走到他跟前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就是那个警察,安岩?”
安岩点点头:“我是安岩。”
女孩“啊”了一声,说:“你等一下哦,事情好像跟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等一下。”说完“噔噔噔”又跑上楼去。
安岩一直像根柱子似的,矗立不动。
女生宿舍内。
顾彷彷坐在桌前,有点愣神。身后站着几个女孩,都在劝她:“别心软啊,彷彷,他放了你一个多月鸽子,活该让他等!”“敢放我们系花的鸽子!”“就是!”
谁知这时,原本被派下去撕逼的女孩,喘着气又跑回来:“不对啊彷彷……他受伤了,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呢!脸上也有伤!”
众人都是一愣,顾彷彷“刷”一下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跑下了楼。
留下懵圈的同学们。
“怎么回事?不是说,就是个管监控的吗?怎么还会受伤啊。”
“还以为就是脸长得好看呢……原来也不那么简单啊。”
顾彷彷跑到楼下,远远地就看见了安岩。她都惊呆了——才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变得这么瘦,整个人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的劫难。
“你没事吧?”她跑到他跟前问。
安岩看到她,心就扑通扑通地跳,才察觉这些天来那丝丝点点的思念,竟在心中发酵得越发浓郁。
“我没事。”他的脸红了。
顾彷彷却连眉都皱起来了,一直盯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看。
“对不起。”安岩说,“那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没能来得了。”
“没关系没关系!”顾彷彷连忙挥手,“你……人没事就好。”
“嗯,我没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似都有点局促。
顾彷彷试探地问:“是在抓坏人的过程中受了伤吗?”
安岩忽的一怔。胸中突然涌起以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眼前的她,站在静谧的夜色灯光里,过着平安而幸福的生活。要怎么跟她说起,怎样让她理解,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个年轻刑警,在炸弹声响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糟糕,明天不能赴她的约了。
原来,这就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全部含义。
安岩微微笑了,说:“嗯,是的。”
顾彷彷目光游移,低下了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补那顿饭?”
安岩的心中,忽然被河水般的悲伤覆盖。某种冲动,完全控制了他的心。他上前一步,单臂直接把她抱进怀里。
顾彷彷整个人都呆住了。
“噢呜……”身后宿舍楼上,响起惊呼的声音。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安岩说,“我要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尊敬的人。如果这世间还有人可以用伟大来形容,他就是一个。他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我必须去守护他、帮助他。就像守护我们的信仰一样。”
顾彷彷的身体还是麻的,全麻了,可听了他的话,却莫名有点难过:“那……要去多长时间呢?”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两年。”
“那么……久啊。”
安岩慢慢松开她:“彷彷,等我回来。”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顾彷彷站在原地没动,就这样看着他上车,开出了校园,开出她的视野里。
就在这时,周围有许多人,响起惊呼声赞叹声。顾彷彷闻声抬头,却看到墨蓝色的夜幕下,校园对面的那幢庞大的摩天大楼,竟同时亮起许多灯。且那些灯是按规律排列的,身旁已有人高声念了出来:
“Waitforme,goddess
A.Y.”
“等我回来,女神!A.Y。这个AY是哪路大侠情圣啊,太嚣张了吧我去!”
——
同样的令人沉醉的暮色,也笼罩在城市的某幢高楼上。
洛琅坐在窗前,慢慢地抽着烟。屋内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柴可夫斯基的。
窗帘是紧闭的,只留一道缝。
那缝面前,矗立着一架精密的望远镜。
洛琅抽完一根烟,站起来,低头看着望远镜。
十分专注。
穿过楼宇,穿过夜幕,穿过人海。望远镜的那一头,精准地对着一扇窗。
窗内,纱帘微动。只开了一盏柔和的灯。简瑶穿着暖黄色T恤,坐在窗前,微微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那个家里,她深爱的、幸福的家里,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
洛琅离开望远镜,重新坐下。开始闷闷地抽烟,直至烟灰缸里堆得再也放不下,直至夜幕如同浩瀚黑洞,笼罩整个大地。房间里的自动感应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是一面墙,从卧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到客厅。
墙上,全是照片。满满登登,密集而凌乱。至少有成百上千张吧。
简瑶穿着警服、简瑶和薄靳言踏入动漫园、简瑶系着围裙在家中做菜、简瑶走在上班的路上……
简萱在大学图书馆里读书的照片,简母在菜市场微笑低头卖菜的照片。
……
杀死那名杀手的匕首,还放在他身旁桌面上。血迹和指纹都已擦拭干净了。
洛琅低下头,夹烟的手,摁住自己的额头。
离别若曾使人哀痛,重逢同样让人陷入迷途。
而我们所需要的,都只是宽恕。
……
他说,正义与信仰始终不改。
他说,他会回来。
你可知道,正义便如同月下深潭,潭中寒石。
暗光粼粼,始终存在。
即使时有浑浊,时有颠覆,
却终究会水清见石,云散月明。
他若终于归来,
请从此闭上你在黑夜里含泪的双眼。
因为他来了,请闭眼。
——上部完——
第五十七章 柯浅番外《木兰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柯爱的那条红裙子。漂亮的像纱一样。
那时候我就跟在她后头,大声地喊:“爱爱、爱爱!”她就会停下脚步,笑看着我:“弟弟、弟弟,跟在姐姐后头啊!”
我用力点头:“嗯。”
我们一起上山抓小虫,一起在爷爷门前种树,一起背着书包上学。我们俩长得特别像,有时候,我会扮成她,她会扮成我,交换一天。爷爷倒是一眼能看出差别,别人一不留神却会认错了。
柯爱是我的偶像。她总是那样大方、乐观、会说很多很多的话。她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喜欢她。
而我呢,我就像她身后的小尾巴,小影子。只要跟姐姐站在一起,就好了嘛。
老师说:“这柯浅,像个女孩子。柯爱才像男孩子,担当起两姐弟的生活,小小年纪,不容易啊。”我觉得很骄傲,我就有这样一个姐姐,谁叫你们没有呢?
那时候,还没听过一句话,叫“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后来,刷日剧的时候,看到了。大家都看得全神贯注,只有我看着这几个字,眼泪就快要掉下来。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那玄幻的、美丽的、热血的、温暖的一切,充满了热爱。
因为在cosplay的世界里,我是绝世名伶,是王者。
我也可以是个女人,是我丢失的姐姐,柯爱。
那个有钱的亲戚来选人,是在小学5年级。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我看着他们一直围着姐姐在说话,问她是不是少先队长,是不是年纪第一。姐姐怯怯地点头。他们又让她表演了个节目,姐姐表扬了一支新疆舞,看得他们喜笑颜开。
那时爷爷已经很老了,眯着眼,坐在一旁抽烟,说:“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命啊。只要他们都过得好,就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我当时并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是却把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很多年。
后来,他们又想要来对我说话。我警惕地看着他们,躲在姐姐身后。当他们的手触及我的衣角时,我爆发出一声尖叫,冲进屋里,关上了门。
后来他们还商量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几天晚上,我总看见姐姐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我问:“姐,你哭什么啊。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因为那几天,他们总带姐姐出去玩。不带我。
“没……”姐姐抽泣,“他们对我很好,给我买很多东西,还给爷爷买了好多保健品呢!知不知道那些东西都很贵。”
“我才不关心呢。”我嘀咕道。
姐姐又说:“柯浅,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学习,照顾好爷爷,知道吗?”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才不要跟你分开呢!”
姐姐离开那天,我并不知道。等我跟爷爷买米和油回来,家里她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姐姐留了封信给我:
“柯浅: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对不对,可是咱妈临死之前,对我说,一定要照顾好我们两个。叔叔和阿姨他们很有钱,没有孩子。他们想要一个孩子。
爷爷已经没有太多积蓄了,爸爸妈妈留下的钱也不多了。他们说,爷爷没办法负担我们两个人。我是姐姐,就要为这个家分忧。
如果他们愿意带你去美国,我会更开心。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他们一定要我去。
爸爸说过一句诗,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们将来只有考上更好的大学,赚更多的钱,才能让我们和爷爷,过上幸福的生活。美国,有很多很多钱。
我走了,不要想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柯爱。”
那是我和柯爱在生命中的第一次离别。那一次,我生了很大很大的气,不吃饭,也不理人,一连好几天,气得爷爷把我捉起来打,骂道:“柯爱能去美国,那是三辈子修来的运气!不然我一个糟老头子,带着你们两个,能有什么出息!”
我就哭着连爷爷都不理了。
可我能生她多久的气呢。
我又开始天天盼望,盼望她打电话,盼望她写信。
但是一直没有。
班主任看我每天跑学校信箱,就安慰我说:“孩子,你姐姐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那么小个孩子,哪里能找到地方给你写信、打越洋电话呢?别再往那里跑啦。”
“哦。”
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这一分别,就用了十年光阴呢?
考上大学那年,爷爷去世了。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就来到北京这大城市。事情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当我抬头笑看着同寝室友时,他们看着我身上的衣服和简陋背包,都只是笑笑,不冷,也不热。
知道吗,我当时的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毛毛虫。本来在阳光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别人却嫌恶地躲开。于是我立刻又缩回到树叶下的那片阴影里。
大学四年,跟同寝室4个人,从来没有太亲密的接触。我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不是一路人。他们有时候去喝啤酒吃烧烤看足球,也从来不叫我。我在寝室温书,或者尝试新购置的一套Cosplay女装,化妆。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但我真的很讨厌被孤立的感觉,虽然一直被孤立。我每天早上打好4个人的热水,每天都是我打扫寝室。他们逃课要点名、要借书、考试要抄我的,我都努力按他们说的做。我想这样,我在寝室会过得好一点吧。至少不被人看轻。
成立月影动漫社,是一次机缘。同为校友的蒋学冉跑来对我说:“柯浅,我看过你很多次表演。你是我见过最好的cosplayer。我们打算成立一个社团,想请你作为创始人加入,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我当时真的难以置信。
被人这样尊重和需要着。
“哦,好,好啊。”我说,“我愿意参加。”
“那……”蒋学冉问,“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
我立刻答:“我没有任何要求。”
当时,我似乎看到蒋学冉的镜片后,有一缕精光一闪而过。但那时的我,如何看得透人心呢?
全新的社团,大家都有共同爱好。我还是创始人!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世界又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我对月影社,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我们租了最便宜的房子,我24小时都呆在里面,想怎么装修才好看。每一寸墙纸,都是我自己贴的。我一个星期没吃饭,只吃方便面,去买了我曾经最钟爱却舍不得买的小和尚摆件,放在了工作室里;我……
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全部。
却没想到,他们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们也懒散,贪小便宜,为分一点奖金争来争去。他们需要仰仗我获得名次,却又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依旧很努力,努力为每个人准备表演服,努力省钱只为购置一套新的道具,努力打扫工作室每一个角落。甚至他们叫我去买早饭、跑腿、干活儿……我都去。
我只是想很努力很努力的,维持这个团体,不要散。
可是有什么用?
渐渐的,他们来社团越来越不勤,对我也越来越没有好脸色。
后来我也明白过来,不是他们的问题,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大家都这样,那一定是我有问题吧。就像文晓华说的,我太不现实了,太逃避责任了,也太唯唯诺诺没个性了,对不对。
……
“不,阿浅,不是你的问题。即使周围人都那么做,那也是他们错了。”
她这样对我说,语气温柔又耐心:“有梦想、认真、努力、善待每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是他们不懂珍惜,珍惜你这样美好的人。”
我抬头看着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一如我和她重逢的第一天起。
那样美丽优秀的柯爱,歉意温柔的看着我的柯爱。她真的就在我眼前了。
她真是傻,一直说对不起。我怎么会怪她呢?在我心里,她和我,一直就是同一个人啊。
那三个月,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时间。柯爱她太好了,好心又聪明。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她的养父母支持我的,让我去创业,办动漫公司。
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盯着她,看她怎么举手投足,看她怎么说话。她实在太完美了。我甚至晚上一个人在我的小木屋时,情不自禁地模仿她。有时候我也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跟我交换衣服,互换身份,甚至还替她去听过一堂课。我戴了块丝巾,挡住大半张脸,再捏着嗓子学她说话。她的同学居然一个都没认出来。
而偶尔,她来我的小木屋,我也会给她换上cosplay的装束,给她化妆。她是那样美,比我还美。
我怕大家多想,没说这笔钱是我姐姐的。我说是有风投看中了我们社团,看中了我们以往变现。我想,这样一定能让大家多些信心。而他们那一晚,仿佛也都被我说动了。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终于可以过只为理想而活的人生。
……
那晚我站在窗外,一直哭一直哭。我看着柯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看着他们把她装进编织袋里。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看不清天上的星了,也看不清脚下的地。人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柯爱啊,柯爱啊,那么美好纯洁的女孩啊。
你怎么就会在这样一个普通而安静的夜晚,丧失了生命呢?
我感觉整个人,就像在梦里。
可我是如此怯懦。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所在房屋外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扛着柯爱的尸体,走远。因为我知道,如果此刻出现,等待我的,也将会死亡。
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事。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人心丑陋的欲望中。
……
我一遍又一遍冲刷木屋的地面,又用网上学的方法,冲刷猪血、番茄酱,等等,直至柯爱的血完全看不清了。我又割破手指,在很多地方留下自己的血。
……
后来,我坐在镜子前,把手里的头发递给美发师。
理发师吓了一大跳:“这是干什么啊?”
我答:“接发。”
美发师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但在我给了他几张大钞后,就不吭声了,仔仔细细地一根根接了起来。
我看着镜中的人,黑发如思念般生长。
我用眉笔和粉扑,描出她细致的眉形。
我拿出口红,轻轻抹上。
我抬起头,浅浅地对美发师笑了。
美发师看得呆住了。
我拎起包,披上女士外套,走进门外的细雨里。
我戴上丝巾,挡住脖子和半张脸。
鞋跟清脆,雨水绕着我的脚边汇成小溪,看我身影娉婷,看我红颜白发,看我怀匕刺秦,看我……
终于不再屈从于,这个梦想早已破灭的世界。
我抬起头,看着新雨暂歇过后,终于放晴的天空。
我是那么幸福地笑了。
柯浅,我是柯爱。我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上)
其实从你离开那一天,我已死了。
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
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傅子遇
从我很小很小的的时候,就有个梦想。
我梦想跟你在一起,直至白头,也不分离。
——韩雨濛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不知何时能停。灰蒙蒙的水雾,覆盖大地。这城市,像是一场梦境。
傅子遇的手忽然有点发冷,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她睡得很沉,双手紧握蜷在他的怀里,好像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力气。
傅子遇看着看着,笑了,小心翼翼地下床,没有惊动她。
天才刚刚亮,一切都好像还没睡醒。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份精致又清淡的早餐,从厨房出来。这些年要照料薄靳言,曾经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他,竟也锻炼出一身好厨艺。
韩雨濛已经醒了,坐在床边梳头。睡衣吊带掉下肩头,乌黑长发还有些凌乱。这一刹那傅子遇好像回到了当年,他的姑娘就是这样娇气又得意的,坐在他的衬衫上,梳一头秀发。
情难自已。原来这一刻的心中如雨下,就叫情难自已。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韩雨濛没有动,只是轻轻捏住他的手臂。他突然气血上涌,将她再次推倒在床上,疯狂地吻。韩雨濛看得清窗外的天色,却看不清他眼中的颜色。他从来眼神澄澈如清河,可现在,他的眼里却像藏着整个世界。
那个世界,从她回来那一天起,就俯瞰着她、包容着她,听她的话,不让她害怕。
厮磨了好一阵子,两人才去吃早餐。她说:“真好吃。”傅子遇微笑:“是吗?我却很怀念刚上大学那年,你给我烤的心形海鲜披萨,庆祝升学。”韩雨濛望着他,眼泪就快掉下来。他却始终那样温柔和平静地笑着,仿佛对一切危机都一无所知。
吃完早饭,天才刚亮。傅子遇提议出去散步。这也是两人重逢后唯一一次散步。韩雨濛起初有些犹豫,可望着他的双眼,她拒绝不了。而傅子遇的手,像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耳朵,触摸到耳后柔软的皮肤。那里植入了一枚微型监听器。韩雨濛的身体微微一颤,他却只是偏过头去,然后揽住了她的肩。
正值夏日,小区旁的湖边,荷叶片片,宛如绿色的涟漪,堆砌在人的眼睛里。他们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就有点热了。天也大亮了,小商小贩出来了。他去买了支冰激淋来,给她吃。韩雨濛握着,说:“我已经很久没吃绿茶味的冰激淋了。”傅子遇问:“是吗?那里都吃什么味道的?”她答:“肉桂的、鸡尾酒味的,南美这些口味比较流行。”傅子遇答:“哦。”
等她把冰激淋吃完,傅子遇站起来说:“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韩雨濛有些怔忪。傅子遇却微笑说:“没关系,电影院人很多,所以任何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
韩雨濛的心没来由一疼。她对他说过的,自己被连环杀手挟持这些年,也被迫干了一些坏事,所以要躲避警察,所以才迟迟不能跟他相认,所以不能叫薄靳言知道。他听完了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就真的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包括他最好的朋友,薄靳言。而他现在说这句话,究竟只是安慰她不会有暴露的风险,还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呢?
但是他说得对,电影院那么多,人那么多,他们无法逃出杀手的视线。杀手即使因此愤怒生气,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将他狙杀。
于是他俩就真的去看电影了。
看的是新近上映的一部爱情悬疑影片。画面起初特别美,特别清新诗意。只是当电影中出现残忍杀人镜头时,韩雨濛垂下目光,并不愿意看,但是目光清冷。一如当年,那个对一切犯罪都厌恶抗拒,但是又会勇敢抗争的女孩。而这时,傅子遇在影院昏暗的光影里,偏头看着她,许久。
后来,画面上的女主角,抱着男主角,痛苦流涕。她说他们原来不能在一起。她说原来天那么高,天那么蓝。她却原来再也走不到他的身边去。而冷酷坚毅的男主角,只是抱着她,眼中仿佛承载着半生悲痛。
韩雨濛用手捂住脸,哭得没有声音。傅子遇的眼中,似乎也映着浅浅的水光。落幕时,他的嗓音有点哑,温和地说:“Joe,你说这两个人,像不像我们?”韩雨濛哽咽,下意识抗拒:“不、不像!”他牵着她的手,说:“好,我们不像。”
午饭就在商场里吃的。傅子遇习惯性进了一家活鱼馆,坐下才反应过来,说:“抱歉,忘了你不是很喜欢吃鱼。”韩雨濛是不喜欢吃鱼,在飘向南美的那条船上,每天闻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但是她微笑说:“没关系,我吃的。”
菜上来了,却没有人动筷。傅子遇把一整条鱼都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拣了几筷子清淡的藕片和肉丝给她,说:“咱俩分工,你吃不完的,我来包圆儿——像以前那样。”
韩雨濛答:“嗯,好。”这一刻心中忽然觉得特别宁静,竟贪婪到只想握住这一刻的温柔安好的时光。她望着他,笑了。
傅子遇却愣住了,说:“这是你这些天,第一次开心地笑。美极了。”
韩雨濛怔住。却听他轻声说:“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顿饭吃得有点慢,吃完已是下午了。两人去做点什么好呢?便就在商场里,一家家的逛。傅子遇穿衣打扮向来讲究,毕竟他还曾顺带提高过薄靳言和安岩这两个大宅男的品味。此刻望着琳琅满目的新上的秋装,他说:“陪我挑几件衣服吧,也给你挑几件,要换季了啊。”
韩雨濛说:“不用了。”他却执意牵着她的手,微笑说:“以前你不是最喜欢送些领带、衬衣、皮带给我吗?还是偷偷节省零花钱去买的。你也很喜欢我送你的那些裙子。咱们今天就去买。”韩雨濛被他拉着,走得很快,脚步也十分轻快。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笑了。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十分快。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杯冰饮,像极了那一对对正在谈恋爱的年轻男女。进了女装店,他就替她拿着水,他陪她挑,他的眼光总是十分好的,他站在她的身后,眉梢眼角总是染着微光。然后她进去,一件件地试,在店员不遗余力地赞美声中,在他深沉如海,却又温润如玉的目光中,她似乎回想起许多有关于少女的羞涩,以及坦荡明亮的一往无前。然后他们商量着,最后定下几件,他去买单,再接着往下一家走。
逛男装店时,则简单地多,因为他挑的总是很准,只挑一两件,每一件穿出来都很好看。她也给他挑,她是那么清楚这个男人的尺码和身材,适合的颜色。而她挑的,他却连试都不试,直接买单。
“喂。”她笑着问,“国内的医生,收入有那么高么?”
他笑着答:“有的,我现在是非常优秀的医生,而且是我们那家公司的合伙人。”
只是有一次,傅子遇进试衣间时,韩雨濛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当她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换好出来了。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很简洁的短发,以前他总是喜欢一头蓬松的头发。他穿着深黑的西装,浅色衬衣,眉骨下颌的线条,柔和中透着俊朗。他的手白皙而修长,那是一双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热情男孩,他已有三十岁了,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沉敛温和的男人了。
韩雨濛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居然痴了。一个念头冒进脑海里——他居然与她想象过的,三十岁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第五十九章 傅子遇韩雨濛番外《一天》(下)
这时傅子遇忽然抬起头,四处张望,脸色也变了,问旁边的服务员:“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没看到身后的韩雨濛。她立刻起身迎上去:“子遇,我在这里。”傅子遇看到她,脸色骤然一缓。边上的服务员低头笑着走开了。他握着她的手,自嘲地笑了:“我怕你又走了。”韩雨濛静了一会儿,答:“怎么会?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她说得太平缓,傅子遇手里的几件衣服却丢在了地上,转身抱住了她。
旁边的店员们都没人说话,路人也都只是匆匆一瞥。他们抱了很久很久。
——
天黑了。傅子遇站在家的楼下,在暮色四合的景色里,望着她驾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远去。一天过去了,这一生,竟重新有幸得她陪伴的一天,过去了。他想笑,但是眼眶里已盛满了泪。他转身,上楼,一步步却像走在旷野中。
回到家,打开灯,满屋寂静,一片灰白。他拉开窗帘,在窗前持久地站着。仿佛就要这样站到天荒地老了。
韩雨濛回到的,是一处隐秘的所在。里头是黑的,那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静地坐在窗前等她。她却觉得全身乏力,几欲软倒,手里的一大堆购物袋也掉在地上。
猛然间,有人从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她全身发冷,可还要装作淡定和享受的微笑模样。
“你陪了他一整天。”那人在她耳边低语。
她轻笑:“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引诱他,欺骗他,最后拉着他和SimonKing两个人一起沉沦?”
“是啊。”那人的手猛的松开,将韩雨濛摔在地上。韩雨濛一头撞上墙,黑暗中鲜血直流,模糊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
“子遇,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我知道。”
“等合适的机会,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好。”
“为了我,要离开那些朋友,你愿意吗?”
“……愿意。”他微笑着说,“靳言他已经有简瑶了,即使我跟着你离开,也放心了。”
……
“对不起,子遇,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多?”
“但是我得到了你啊。”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一生所爱。”
……
出逃的那一天,原本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在与面具杀手约定的、挟持傅子遇离开的时间,韩雨濛却当着他的面,迅速拆除了耳后的监听器。当时他的眼中,闪过雨雾般氤氲的色彩。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出逃计划。
她用调虎离山计,支开了对面楼的狙击手;
她金蝉脱壳,换了另一辆一模一样的车,但这辆车上,没有面具杀手准备的炸弹,并且驶向完全相同的方向;
她笃定面具杀手此刻在京西的动漫产业园方向,因此带着傅子遇往北,打算直入荒芜的蒙古草原,再出镜。冰冷广阔的西伯利亚,连面具杀手也无法找寻一只鸟的痕迹。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暮色降临之际,他们的车在笔直的公路上飞奔。她低声狂吼:“子遇,对不起,我骗了你!面具杀手他一直控制着我,他的势力远远超出你们的预料,甚至强过SimonKing曾经抓住的谢晗。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我们从此远走高飞,他就再也无法威胁伤害你的朋友们了!”
傅子遇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好。你开累了换我。我的车技还不错。”
于是韩雨濛心头一震,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已知道。
她转头望着他,眼泪忽然掉下来:“为什么这些天,你从来都不问?”只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傅子遇还是那样温和地望着她,一如平日温润俊朗模样。
“雨濛,我也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靳言。”他说,“可是我知道,不管你现在是否还被面具杀手控制,这些年来,你的手上一定被迫沾过鲜血了。靳言他嫉恶如仇,如果告诉他,不仅他和简瑶会为难,你也一定会入狱。所以我有了私心,心想唯独这一次,不要告诉他了吧。”
“我知道跟你走,会有危险。我也知道,从此要过上流浪的生活。你回来的第一天,我想了很久,我想自己剩下的这半辈子,究竟还在乎什么。我在乎靳言,在乎朋友。但是即使没有我,他们现在依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我在乎亲人,但是其实自从当年你离开后,我和我们两家的亲人,都疏远了很多。我在乎医生这个职业,但是如果跟你去了西伯利亚,在冰天雪地里,我也可以开一间小诊所,给那些爱斯基摩人看病,也挺好的啊。”
“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生活得很好,我照顾靳言,我救助了很多病人,我交很多女朋友。可是现在当我回望往事,却发现从你离开那一天起,我已经死了。剩下的躯壳,心平气和,安稳度日,以为自己还特别积极地活着。”
“你说过,衡量幸福的标准,不是人生的长短,而是我们始终相爱。到现在,这句话的含义,我才真正明了。跟你去,去哪里,活多少时间,一天还是两天,有多么危险,其实都不重要了。我爱着你,这一生从未改变地爱着你,可以和你相聚哪怕只有一分一秒,我也已经得到幸福了。”
……
天黑的时候,换了傅子遇开车。韩雨濛轻轻靠在座椅里,只在黑暗的天色里,看着他的侧影。这一刻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她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是。
一个偶然的刹那,韩雨濛抬头望向路边的白杨树。
她在树林中,隐约看到了面具。
又看到了那张灰白狰狞的小丑面具。
她的心瞬间如坠冰谷,她全身微微颤抖,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傅子遇。他对这一切全无察觉,嘴角还噙着温软的笑,见她注视,他再次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具杀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确认过看到过今天他去了京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然而已经无从得知了。
当傅子遇被他们从车中拖出去时,韩雨濛抢出座椅下的手枪,一阵混乱的扫射,可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章
他站在楼下,一直在等。明月像一块通体发亮的玉,悬在高楼顶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爱她的这些年,他终于知晓。
他单手扶在车门上,烦躁地点了根烟。抽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清脆的脚步声。是她娉婷走下来。
深夜里,她美得像个不归家的精灵。他望见她就笑了,所有烦扰一时都被抛到脑后。
爱情到底是什么?这年头,谁人能说得清?
反正她成了他这么多年的念想,爱她的习惯都刻进了骨子里,若是得不到,他的感觉真的会非常糟糕。
“怎么这么晚来了?”她嗔怪地问。
这也是他又爱又恨的一点。她的态度,永远介于爱人和朋友之间。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在一起。”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眨眨眼,望着他:“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她总是这样通透而聪颖,他今天确实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挫折了。但他不想回答,而是反问:“你还是想着他吗?”
她低头含糊答:“也不是……”
今天的她,意外地温顺可人。在他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庞后,竟也没有生气或跑掉,而是羞红了脸。这令他一阵狂喜,心怦怦地跳着。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么?”她在夜色里,轻声问。
“是。”他几乎是立刻答道。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不说话。眉宇中原来藏着一份忧郁和无助。
……
他驱车离去时,下意识抬头。却在楼宇中,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阴暗里,怨毒地望着他,望着他们。
他冷冷一笑,回过头,看着前方。
车水马龙的公路上,霓虹如同流水映在玻璃上。某个瞬间,他停下等红绿灯。一只蝴蝶,却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车头上。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而后它振翅飞走了。
他心头一震。那是在梦中,见过的蝴蝶啊。
——
洵市位于南部腹地,不大的城市,风景秀丽,气候温和宜居。
市刑警大队队长邵勇,是个年近50的老男人。年龄虽老,但长得是硬朗矍铄、眉目清正,一身黑夹克,精气神完全不输小伙子,你看到他,依然会觉得他是个非常帅的男人,老帅老帅的。
这天早晨上班前,邵勇正在办公室吃小笼包,同时还在自个儿左手跟右手下棋。忙里偷闲,自得其乐。
一个文员跑进来汇报:“邵队,总务在统计下一季度的采购物资。我就按上次你说的报,多给队里再添些衬衣袜子和鞋什么的。”
邵勇头也不抬:“好。”
“还需要添别的吗?”
邵勇又落下一子,说:“对了,让食堂多采购些新鲜的鱼,平时给我们刑警队备着。”
“好。”
文员出去了。邵勇又下了一会儿棋,抬头望着窗外。天空湛蓝,云朵寂静。远处的青山宛如一个沉默的男人,俯瞰着小城。天真好啊,上个月刚破了一桩凶杀案,还意外地抓住从外省逃窜过来的一名A级通缉犯。本月无大案,天下太平。这是刑警们最喜欢的难得的懒散悠闲日子了。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省心的日子呢?
没多久,就有一名兄弟急匆匆来敲门:“头儿,出案子了。望江公园刚发现一具女尸。”
邵勇把棋盘一收,双手往身后一背:“走,去看看。”
——
望江公园位于洵市西部,占地广阔,也是本市居民最爱去的地方。平时人总是多得跟江里挤着的小龙虾似的。但今天一早,还没开园,就封了园。大概是园方也被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坏了。但邵勇一到之后,就夸园方干得好。
望江公园四面都用高墙围了起来,寻常人是根本无法翻越的。一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而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公园深处最偏僻的一处林子里。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警察们把这片林子围得水泄不通。邵勇蹲在尸体前,蹙眉沉思。
眼前是一条石板小路,从远处的大路延伸到林子里,这边有没什么景色,人迹罕至。故尸体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女人就躺在石板路上。
白色短袖T恤、黑色运动短裤、运动鞋。中等个头、干干瘦瘦、身材普通。看起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留着短发,脸色苍白,鼻梁小巧挺翘,嘴唇略厚,脸上还有几颗雀斑。属于丢进人堆里,也吸引不了太多注意那种。
脖子上,一圈青紫淤痕。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其它外伤。
若仅仅是这样一具尸体,是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警察大张旗鼓的。
邵勇戴着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女孩的手。她的双手都被人用绳索绑住了,固定在头顶。双脚脚踝也被绑住。然后都被油漆涂成了黑色。
她的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上面用同样的油漆,画了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翅膀上还有一片片粉色花纹,就像一只只昆虫的复眼,眨呀眨望着众人。
而人看起来就极像柔软的虫体,困在其中。
“像蝴蝶啊……”旁边有个年轻刑警感叹道。
邵勇心神一凛,看他一眼,站起来。
“头儿,凶手是不是变态啊?”年轻刑警赶紧问。
邵勇答:“现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既然可能是变态,那我们要不要……请那个人来?”
邵勇想了一会儿,却笑了,说:“不,不用了。暂时别告诉他。打电话到北京,请求犯罪心理专家的帮助。”
——
傍晚时分,简瑶独自坐在窗前,望着暮色发呆。
刑警队办公室里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去吃饭了。似乎随着时光一天天推移,简瑶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这样的寂静和孤独,令她觉得平静。令她觉得仿佛得到了什么,又可以不为人知地期许着什么。
方青推门走进来,额上还全是汗,衬衣湿湿地贴在后背。那次的案件后,他的左脸新添了一道伤疤,永远抹不掉了。这令原本英俊的他,更显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