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TXT下载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txt下载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阅读

第一章

    太阳可真大,照得人的皮肤阵阵发烫。

    午后的古城,人这样的少。佟生用手挡着阳光,有些烦躁地站在路口。

    呃……她迷路了。身为一个路痴,还弄丢了地图和钱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打算待会儿看哪个路人面善,就借手机用用,让朋友打点钱过来救急。

    她并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已经很久。

    后来,路上的人更少了。连狗都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那辆车停在面前时,她很惊讶。但看到开车的人,她一怔之后,笑了:“是你啊。”

    在这城市里萍水相逢的一个人。

    那人也笑了,问:“怎么了亲爱的?一直看你站在这里,等人吗?”

    佟生吐吐舌头:“我弄丢了钱包,还迷路了。”

    那人替她打开后座的门:“上车。要去哪里,我送你。”

    佟生有些意外:“那怎么好意思。”

    到底还是上了车,一路相谈甚欢。

    微风轻轻拂动树梢,在车里落下斑驳的影,车窗映着彼此的笑颜。冷气开得很充足,佟生身上的每一颗细胞都舒服慵懒得不得了。

    那人从车载冰箱里取了瓶矿泉水给她,佟生开心地接过,拧开喝了。

    后来,眼皮就变得很重很重。佟生感觉出不对了,可是哪里还睁得开眼呢。她想要抓住那人开车的手,却立刻被摆脱掉。隐约间,车子似乎开进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她闭上了眼睛。

    ……

    她在地上一直爬一直哭:“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可身后那人哪里肯依,他一把擒住她的腰,贪婪地抚摸臀部柔嫩的皮肤,然后猛烈地再次贯穿了她。

    他把佟生像狗一样,用链条锁住脖子。没有衣服,从今以后,还需要穿什么衣服呢?他就是喜欢看到女孩们活得不像人的样子啊。

    他,就是临幸的帝王,至高无上的主人。

    而她今后,只能日日夜夜,望着头顶那一扇狭小的窗,呆在这隐蔽而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

    “妈妈,妈妈……”有一天夜里,她低声啜泣。

    而他听到后,抚摸着她的身体,只是沉默不语。

    佟生,莫哭。

    你的妈妈,找不到你了。

    ——

    古城分局很大,刑警队却很小。因为在这样民风淳朴的旅游城市,发生刑事案件,是很少很少的。若出案件,必是大案。

    天气很热,刑警队办公室里静得就跟没人似的——全趴桌上睡觉呢。知了在院子里“瞿瞿”地叫,地上的沥青仿佛都要被晒融化了。

    在这懒散度日的氛围里,唯独有一人,大中午不睡觉,还趴在桌前,戴着耳机在看电脑。

    他就是古城分局刑警队一大队队长,方青。

    方青今年刚好三十,生得是高大挺拔,一表人才。附近乡里乡亲,来给他说对象的人无数。但他全都无情拒绝了。准确的说,从几年前被前女友甩了开始,他就一直单着。X生活基本靠手。

    此刻,他坐在电脑前,可不是在看什么*****。这点职业操守他还是有的——从来只在家里一个人闷闷地看。他利用午休时间,看的是最新的一部国产剧。

    还是女主角Cut集。

    只见他点一支香烟,微眯着眼,紧盯着女主角出现的每一个画面。女主角的饰演者叫金晓哲,今年其实也已二十九了。在他们娱乐圈里,应该算是大器晚成吧。谁知道这两年就火成了国民女神呢。

    金晓哲的肤色是很白的,白得像瓷。穿旗袍尤其美。她正在和男主角演对手戏,男主角一把搂住她的腰,旗袍下露出雪白饱满的大腿。方青看得喉咙阵阵发紧。关键是那该死的男主角,还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撕烂了旗袍。

    “草。”方青轻轻骂了一声,甚至还有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好在激情戏没有继续下去,两人抱在床上,说了一段又一段文艺的台词,然后就吻上了。方青已经黑了脸,直接关了电脑,把烟蒂一丢,走出办公室。

    古城不得建高楼,方青站在走廊里,就能望见对面的青山。这么宁静的家乡,是他喜欢的,却也是束缚了他的。他至今还记得金晓哲走的那天,特别冷静地对他说:“方青,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太安逸了,一眼就能望到未来。我想要更精彩、更多可能性的生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还笑了呢,又痛又气地笑着对金晓哲说:“成啊,你去闯啊。只是记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咱就结婚。”

    他~妈~的谁知道金晓哲这一出走,就红了呢?

    之后就很少联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去年他有一次机会,去BJ参加公安部培训,给金晓哲发了个短信。金晓哲一直没回。到了半夜,她来了他住的酒店。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现在的排场。秘密停在楼下的保姆车,两个保镖护着她上楼,男经纪人看他的目光复杂无比。

    时隔几年,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她把指甲抠进他的背里,压抑地尖叫。而他汗水淋淋,比翻墙抓贼还带劲儿。事后,他还迷迷糊糊睡着,她就要离开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来BJ?”

    方青没答。

    要怎么回答呢?说他干了半辈子的刑警,根本不想来辞职来BJ。还是说我现在已经是刑警队长了,一个月工资有5000,能不能娶你这个大明星?

    他索性笑了,说:“急什么?急你怎么不回古城呢?”

    金晓哲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走了。

    再后来,他再打电话、发短信过去,就没人理了。

    想到这里,方青烦躁地撸了一下头发。其实,最近正好有机会,而他的表现一向突出。申请调职到BJ的报告,现在就躺在他的抽屉里。可要找个什么样的机会,跟那个女人说呢?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他又点了根烟,想起刚才金晓哲跟男主角极具挑逗的激情吻戏,身体又是一阵燥热,拿起旁边的茶杯,猛的灌了一大口凉水下去。

    “方队。”一名侦察员从楼梯跑上来。

    方青瞄一眼他的脸色,立刻把杂七杂八的心思都收起来。

    得,这是有不得了的案子了。

    (嘤嘤,修改作者有话说结果超过500字一直在删,超过12点才发文。不过评论规则不变哈!)

第二章

    死的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年轻、斯文、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

    当然,这只是方青基于死者身上的身份证,做出的判断。事实上,这个倒霉蛋现在被人砍得稀巴烂,躺在方青脚边的地上。

    “傅伟,25岁,甘肃人。是从BJ过来的游客,这几天就住在前面的姚家大院客栈里。”侦查员用冷肃的声音汇报道。

    方青阴着脸,挑起覆盖尸体的白布又看了一眼。心里却只觉得操蛋极了。他要调职的档口,出了这么桩大案。老天爷是在整他么?不过腹诽归腹诽,方青盯着尸体的那双眼,比鹰眼还毒。

    “法医怎么说?”他问。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1点至3点间,系锐器刺伤胸、腹部多处,造成大出血死亡。另外手腕有淤痕,应当是与人发生过扭打。凶器是一把宽阔薄刃刀,长度在15-20厘米范围内,宽度在8-10厘米左右,刀身有一定重量。具体材质型号还需要进一步鉴定……”

    “一共砍了多少刀?”方青又问。

    “……四十多刀吧。”

    看完尸体,方青靠在一辆警车旁,抽烟。有年轻刑警看了尸体,抵挡不住,捂着肚子在水沟旁呕吐起来。方青面不改色,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嚼了嚼提神。

    太阳很大,警戒线外,围满了人,赶也赶不走。方青的视线慢慢巡视一周,凶手此刻说不定就在人群中。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茫茫人海,根本看不出来。凶手又不是****。

    他又抬起头,看着小巷周围的环境,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昨晚案发时的情形。

    后半夜,下了场大雨。傅伟回来时,应该是下着雨的。这是通往客栈后门的一条偏僻小路,傅伟一个大男人,挑近路走,不奇怪。

    在古城,许多游客都会玩到半夜甚至通宵。所以,傅伟回来的时间,也不奇怪。

    虽然雨水冲刷掉大部分的痕迹,但尸体附近的土壤,那血红色已经浸得很深。并且,没有尸体被移动过的证据和痕迹。初步可以假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凌晨1点多,傅伟走到这里,遇到凶手。

    凶手会隐藏起来吗?还是与傅伟正面相逢?小巷两旁是矮凸凸的墙,并没有任何藏匿之处。所以,凶手只能就这样站在雨中,等待着傅伟。

    傅伟认识凶手吗?如果认识,大概会停下脚步。如果没认出,应该就擦肩而过了。

    然后凶手动手了。

    一刀、两刀、三刀……二十刀!四十刀!直至把这个年轻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傅伟身量不高,偏瘦,凶手显然没有占到绝对的便宜和优势,否则傅伟腕部不会有扭打痕迹。所以,凶手也不是那种强壮魁梧的男人。

    然后呢?

    然后凶手就跑了,而傅伟躺在这里,满身满地的血,等待被人发现。

    血。

    是的,血。

    傅伟大动脉出血,虽然被雨水洗掉不少,但土地里、墙上还是有非常可怖的血迹。而凶手与他搏斗过,身上必然染满鲜血!

    半夜1、2点,虽然夜深,但在古城,还不算特别晚。隔几条巷子,就是繁华街道,以及重重叠叠的客栈。一个浑身是血、手握刀具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

    方青霍然抬头,对两名刑警说:“立刻调集周围五条街范围内的监控!我不信那孙子能跑了出去!”

    ——

    在一个旅游古城,发生这样的案件,那简直就是惊天动地。上头少不了开了各种重要的会议,然后对方青耳提面命,下令他一个星期内必须侦破此案。

    方青声都没吭一下,转头忙得就像陀螺。身为刑警队的指挥员,把握大的侦破方向是最重要的。方青现在集中力量,去搜寻监控中的“血人”,而对死者傅伟的生平调查,也同时展开。

    一天之后,派去甘肃、BJ的同事,在当地警方的协同下,相继传回消息——

    傅伟的老家在甘肃下面的县里,家里只有一个长年卧床的老母,父亲一个人上班养家,经济比较困难,但满足温饱还是没问题的。听闻他的死讯后,举家悲痛。但因为交通不便,加之父亲需要安顿好家里,所以赶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

    傅伟两年前从BJ民生大学毕业,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然后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经调查,他平日里也无冤无仇,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情感纠纷。把他周围的人际关系都排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拥有杀人动机。

    至于他的为人,警方又多了解了一点。据他大学室友说:“大伟这人平时挺好的啊,是个温和的人,也不跟人起争执。缺点吧……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不过也就一两回,大学里很多男生都干过嘛。对了,他还谈过网恋呢,后来听说那女孩子突然不跟他联系了,才断了。”

    跟他在BJ同租一套房子的同事也这么说:“傅伟这人没有仇家,现在在公司收入不错,也没什么经济压力和纠纷。他这次攒了年假,去古城是最近几天才决定的,只有我们几个朋友知道。他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谁知道……”

    ……

    傅伟来古城之后这几天的行踪,也被方青的手下调查得一清二楚。无外乎住客栈、泡酒吧、逛古城。他在酒吧搭讪过的女人、吃过饭的餐厅老板,都被询问过了。令人意外的是,傅伟没有跟任何人,起过任何冲突。

    连他这几天玩过的一个小姐,都被请回派出所了。小姐回答得很小心翼翼:“那个年轻人啊……我有印象,就是他出钱嘛,我给他当导游,玩了几天古城。”

    刑警笑笑,没有戳穿她的话。

    “没什么特别啊,就是色了点,老是动手动脚。还有点小气,结账时还跟我讲50块钱价。这种客人我们见得多了,谁杀了他呀,太可怕了……”

    傅伟入住的姚家大院客栈,也被列入调查范围。现在不算旅游旺季,也不算淡季,客栈的客人不多不少。与傅伟同住一栋楼的十余名客人,都调查过了,跟他毫无干系。

    甚至连客栈前台负责登记的服务员,都被重点询问过。她是本地人,二十出头,长得不错,对警方说:“那个人挺风趣的,总是玩到半夜回来……主动搭讪?是的,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挺主动的,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不过我没打算加他。”

    ——

    夜深了,方青和搭档送走了最后一位面谈对象。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两人都点上烟。

    隔壁的监控组,还在一盒一盒看监控录像。估计眼珠子都快看得掉下来了,可还没发现那人的踪迹。

    “滴”方青的手机一响,他拿起一看,是娱乐新闻推送:《金晓哲担纲女主角史诗巨作电影今日开机》。方青“啪”地将手机丢在桌上。

    “方队,这案子,不好弄啊。”搭档抽了口烟说。

    方青端起大茶缸,闷了一大口。

    这还用说。

    平日里刑警们遇到的凶杀案,大多是杀个左邻右舍啊,爱恨交织出轨小三啊,再大不了谋财害命经济纠纷。可这个案子,看似简单,查了快24小时,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有动机,没有嫌疑人。监控居然也被那人逃脱了。一场大雨,还为那人做了绝佳的掩护。

    “喂,我们不会遇到’那个’了吧?”搭档低声说。

    方青沉默不语。

    搭档轻吁了一口气:“要是真遇到了’那个’,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第三章

    方青想了想答:“像,也不像。”

    搭档:“怎么说?”

    “如果是心理变态、随机杀人,可是现场收拾得也太干净了。明显经过预谋,像个正常人。但他搞尸体那股疯狂劲儿,的确挺变态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毕竟对于这种凶杀案,都没经验。

    眼见夜色越来越深,刑警们都不是铁打的,方青给大家放了半个晚上的假,回去睡觉。自己却慢慢溜达出警局。

    月色很好。内心不平静的时候,方青就喜欢绕着古城散步。而且现在案件查不出头绪,他一直奉行老刑警们的一条准则:查案遇到瓶颈了,就再多往现场跑一跑,说不定会有新收获。

    走了没一会儿,路过姚家客栈。此时刚11点多,客栈的大门敞开着,一眼望去没什么人。方青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说起姚家客栈,整个古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家是当地望族,现在的姚家当家人叫姚远戈,名下有数家客栈、酒楼、工厂。算得上是土豪了。姚家大院这一片,据说都是明清时期留下的老宅。而姚家一家人,听说也住在附近的老房子里。

    庭院四角有四头石兽,样子怪吓人的。院子很大,后面还有个花园,里面有鱼池,还种了不少树。方青走进花园里,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池边,在喂鱼。

    方青一下子认出来,他就是姚家老板——姚远戈。他穿一身中式深灰色衣裤,中等身量。方青看过资料,他有48岁了,真人却保养得很好,才40出头模样,样貌端正,看起来很有儒雅洒脱的气质。

    方青认得他,他却不见得认识方青。见有人来,姚远戈笑了笑,说:“还没睡?”

    八成是把他当成住店客人了。

    方青也笑了,不答反问:“是啊,睡不着。你也住客栈里?”

    姚远戈笑了:“我是这里的老板。”

    方青露出惊讶表情:“失敬失敬!这家客栈真不错,老板经营得好。”说完又把客栈一顿夸,什么装修有格调,草木皆有风韵之类的。听得姚远戈一直微微笑着。

    “不过……”方青皱了皱眉,“听说住前边一楼的一位客人,前几天被人杀了。客栈的生意应该受影响吧?说实在的,我听了也觉得害怕。”

    姚远戈锁起眉头,答:“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古城从来没有过。你别怕,杀人案是在外面街上发生的,不是在我们客栈,只是客人恰好住在这里。那件事发生后,我又让工作人员全都加强了保安,24小时值班,相比之下,住在我们这里还是最安全的。那个年轻人……说起来前几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外边散步还碰到过,聊过几句呢。挺好的小伙子,可惜了。”

    方青沉默了一会儿,问:“老板你经常这么晚睡?”

    姚远戈答:“人上了年纪,觉就少了。我晚上经常喂喂鱼,或沿客栈散散步。习惯啦。”

    从姚家客栈离开后,方青掏出笔记本,把刚才的对话内容全都记了下来。这也是从老刑警那里传下来的工作方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些口供、访谈内容当时觉得没有异样,事后跟别的线索一联系,说不定就有新发现。

    不过这个姚远戈,目前看起来没有可疑,也不存在明显杀人动机。

    之后方青又去了趟案发现场。在那里,他接到侦查员打来的一个电话。

    “方队,勘查人员在距离尸体4米左右的墙上,提取出半个清晰掌纹。”

    方青心中一喜。不过立刻就听到侦查员说:“对比结果很快出来了,因为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

    挂了电话,方青在幽暗的路灯下,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陈尸点。再抬起头,望向侦查员说的发现掌纹的墙面。从位置上来看,受害者是从那个方向回来的,经过那面墙,才遇害。墙的上方有一片屋檐,挡住了雨水,难怪得以保留。不过这个掌纹是属于受害者的,没有多大参考价值。

    方青抬起头,举目四顾。这里离大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那天凶手肯定不能一身血跑到街上去。那也就是说,那人必然藏匿到附近的这些民宅里、客栈里。如果是民宅,那还得提防,不能让邻里邻居看见。如果是客栈,客人的可能性大吗?不大。谁能一身血大刺刺回客栈?反倒是工作人员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么发散地想着,他沿案发现场,继续往前走。遇到第一个路口,他发现左侧路上灯光较亮,右侧却没什么灯,暗很多。他心中一动,继续往右走。

    走了大概几十米,又有岔路口。已经12点多了,右侧路上还有家小饭店开着门,一盆盆的水在往外倒,伙计坐在门口洗碗。据方青所知,附近的住户,刑警们都走访过了,并没有发现目击者。所以方青往左边没人的路拐了。

    如此走了大概有一二十分钟,方青忽然顿住脚步。

    前面,是一幢废弃的小学校。一人高的铁门紧锁着,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黑黢黢的。若游人经过,大概不会在意。而本地人都知道,这间小学校废弃有几年之久。因为拆迁手续没有办全,所以一直没有动。

    方青往左右看了看,离大路都不远,但黑漆漆的,又有大树遮蔽,没人会注意到这个死角。方青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一翻墙,轻手轻脚跳了进去。

    一棵老树栽在院子里,低矮的楼房,到处堆着杂物,只有黯淡的月光,迷迷蒙蒙照着。方青先抬起头,只见穿过院子,有一条通道,便是这小学校的后门。他蹑手蹑脚走近,扒着门缝一看,倒是有些意外。

    原来门没有真的上锁,只是虚掩着。门外是条僻静的小巷,一个人也没有。越过几幢房屋,倒看到一个眼熟的屋顶——姚家大院。方青心头一动。看来又绕回来了,离得并不远。

    门把手上,有一处颜色较深。方青从口袋里翻出小手电,仔细一看,像是血迹。

    他收了手电,转身往屋里走去。

    “吱呀”一声,轻推开门。斑驳的墙,满地的灰,角落里堆放着桌椅。方青又打开手电,仔细地一寸寸地查。墙角那一滩深褐色痕迹,还有地上滴落的一小圈,极似血迹,想不注意都难。

    方青用嘴含着手电,蹲在地上,心里有点美。

    这不,找到了。

    那人一身的血,无处可去。怕是早就找好了这一处地方,换好衣服,然后逃脱。所以侦查员们才没能在道路监控里,找到这个“血人”。现场这些痕迹,不提取出个指纹足印,都对不住他一路闻着蛛丝马迹找过来!

    正低头凝视着,极静的耳膜里,却忽然听到一丝声响。像是有人踩在院子里的落叶,发出声音。方青心头一凛,一连串的猜测如同蹦棋跳进他的脑子里——那人行事谨慎、计划周密;那天事发仓促,杀人时情绪激动,急于逃离,在这里换了衣服就跑。但事后回想,或许就会想到这里还留有血迹。很可能再次折返,清理干净……

    方青突然关了手电,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贴着门边,等着那人走近。

    空气无声窜过人的皮肤,带来些许凉意。方青盯着门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而瘦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西装,短发。月光之下,咋一看脸庞竟然是清俊的。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屋内迅速找了一圈,就走向地上的那摊血迹。

    他蹲了下来。

    方青距离他只有半米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方青一把扣住他的肩:“别动!”男人吃了一惊,反手就要挣脱。方青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两下子,加之男人个头又很高,被他挣脱了。

    但也只是有两下子而已。

    方青顺势拽着他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直接把他放倒在地。男人闷哼一声,却开口了:“这么标准的动作……警察?”

    方青冷冷笑了:“你是什么人?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我……”男人竟然笑了一下,“看来你的脑子转得有点慢,居然从我进门到现在的行为,推断不出我是来做跟你相同的事。”

    这一大串话,绕得方青略有点晕。他隐隐只觉得这男人有点古怪,废话不多说,摸出手铐,“咔嚓”一声将对方铐上,推了出去:“先回警局再说。”

    方青打开了手电,却看到男人盯着手铐,一脸的不可思议,看得还很专注。方青心头一动:之前他和搭档推测,罪犯也许是个心理变态。看样子,竟真的有点像。他暗中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警惕着这名嫌疑人突然发狂。

    方青叫了几名侦查员,开车过来接,同时封锁现场。好在一路上,男人都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方青开着车,偶尔回头看一眼,居然发现他的手指还在大腿上一点一点,很悠闲的模样。

    于是方青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回到局里已是夜里两点。还在值班的几个刑警,听说头儿抓了个嫌疑人回来,都沸腾了。方青却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张扬。他把那个男人带进审讯室,只叫上自己的搭档,关上门审讯。

    一盏白炽灯光打开,照亮严肃冷硬的审讯室。

    方青和搭档对视一眼,搭档轻咳一声坐下,端了杯热茶给男人。

    男人大概是被铐得久了,脸色也不太好看,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陈年茶叶,有点霉味,很难喝。你们警局基层文明建设,做得不好。”

    “别废话。”方青低吼道,“姓名?”

    男人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薄靳言。”

    “年龄?”

    “28。”

    “籍贯?”

    “潼市。”

    “职业?”

    “公安部犯罪心理研究室特聘专家、兼公安大学客座教授。”

第四章

    方青和搭档同时抬起头。

    搭档:“你说什么?”

    薄靳言又把自己的职位重复了一遍。不得不说,方青和搭档都发现了他嘴角那一点微笑。有点得意又得逞的样子。

    搭档沉不住气,笑了:“你说你是公安部专家?哈!”

    方青却制止了他,然后双目如炬直视着薄靳言:“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身份?我可是在罪案现场逮住了你!”

    薄靳言神色淡淡:“我身上所有的证件,不是已经被你们缴去了吗?查实它们,是你们的职责,不是我的。”

    搭档从桌下拿出个筐子,正是刚才从薄靳言身上搜出的东西。身份证、一张三天前从BJ到古城的机票,钱包、纸巾、手套、口罩……

    “你如果真的是专家,没有带专家证?甚至连一张名片也没有?”搭档问。

    薄靳言嗤笑一声:“出门从简,带那种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方青从筐子里挑出一本红彤彤的证件,翻开看了看:“那你带着结婚证做什么?”

    薄靳言淡然不语。

    但审讯到底还是中断了,方青解开了薄靳言的手铐,同时让搭档尽快去核实他的身份,说:“如果你真的是公安部专家,那么刚才冒犯了。但是我在犯罪现场发现你,带你回来是理所当然,职责所在。”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我表示理解。”他揉了揉被铐红的手腕,一脸坦然,竟是真的半点不气。

    方青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上来了。只觉得这个人真的跟普通人不一样,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

    一个词冒进脑海里……

    奇葩。

    末了,薄靳言再次端起那杯茶,忍耐地抿了一小口,还说:“哦,对了,我刚才忘了,我的专家身份是保密的,以你们的权限,应该查不到。去跟你的上级、的上级申请,应该可以。”

    方青和搭档面面相觑。

    二十分钟后。

    方青不得不把薄靳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小坐,而分局局长正在赶来的路上。

    “薄……教授,先坐。”方青在他身边坐下。方青并不是个善于个领导相处的人,何况眼前还是这么一尊大佛。所以两人坐下后,一直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薄靳言忽然开口:“按照规矩,我被你们带回警局了……是不是应该通知家属来接呢?”

    方青看他一眼:“是的。”

    薄靳言笑了,拿起桌上的笔,写下个电话号码:“那请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方青:“这是……”

    “当然是结婚证的另一个主人,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方青终于有些过意不去。他把人家的丈夫,当嫌疑犯半夜抓回警局。虽然这也是对方举止异常造成的,但方青其实有点怕面对女人到时候的抱怨和吵闹。于是他客气地笑笑说:“薄教授,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就可以了。”

    谁知薄靳言沉默了一下,那张白皙的脸竟浮现绯红。

    “她如果肯接我的电话,我何必还要靠一个路人甲传话?”

    方青:“……”

    ——

    电话很快接通了,是一个非常年轻温柔的女人的声音。方青本来不想说自己误抓了薄靳言,但薄靳言坚持要他“必须说出他遭受的抓捕过程”,并且就在旁边站着一直盯着他。方青无法,只得一五一十说了。他也有点头疼,明明他是按照局长指示,接待应付一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专家,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夫妻关系调解员呢?

    女人听完他的话,果然很吃惊,也很担心:“他现在就在你们警局吗?我马上过来。”

    方青忙说:“好的。”

    挂了电话,却见薄靳言已经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二郎腿翘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方青抄手看着他。

    不是大名鼎鼎的、最善揣测凶残罪犯心态的专家吗?虽然长了张成熟男人的脸,为什么喜怒哀乐却好像都挂在脸上?现在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很开心,很开心。

    就在这时,方青注意到,薄靳言手里翻看着的,正是这宗案件的调查资料簿。

    薄靳言为什么会在查这宗案子,刚才交谈间,也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因为他恰好也住在姚家客栈,并且在街头目睹了陈尸。“因为最近有些无聊”,所以就开始查这个案子。而他找到那个小学校,跟方青也是相同的推理过程。

    虽然有点不高兴他翻看自己的资料,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方青吃了一惊。

    薄靳言扫一眼最后的会议笔录,重复会议总结的最后一句话:“……你们认为,’目前没有明显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呵……”他抬头看着方青,笑了:“仅仅这一本笔录里,对于我来说,满满的都是线索。”

    ——

    简瑶匆匆走出姚家大院,到正街上打了一辆车,直奔警察局。

    简瑶能想象出来,薄靳言那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还喜欢扮成凶手或受害者,去现场感受一切,是容易被人误会。

    至于他为什么半夜一个人闲得无聊,跑到现场去?简瑶微微有些汗颜,难道是因为今晚,她依然还在生他的气吗?

    晚风透过车窗轻拂进来,简瑶望着古城的灯火,想的却是这半年来两人的相处。

    在结束上一桩“鲜花食人魔”大案后,薄靳言就向她求了婚。她以为结婚还需要准备准备呢,谁知道过几天刚回BJ,薄靳言就带她去民政局领证了。当时简瑶是有些惊讶的,因为她还没有嫁做人妇的完全的心理准备。可站在民政局门口,望着薄靳言期盼的、喜悦的目光,他整个人仿佛都因为这件事,焕发着光彩。于是简瑶的心彻底软了。他让她清楚,这是她一直想要的。

    “我愿意。”她轻声说。

    因为愿意,所以爱慕他的才华与正直,包容他的任性与天真。因为三生有幸,才遇到万中无一的他。哪怕二十八岁的他,还会因为某天吃不到心爱的鱼而眉头轻锁,但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闪闪发光的。

    ……

    但是,即使是鱼,也是有脾气的。

    食人魔案里,简瑶吃了不少苦头,休养了几个月,才上班。当时薄靳言虽然忙于案件收尾,却也许诺,等空闲了,带她出去玩一段时间,过清闲甜蜜的二人世界。

    可是……

    1月份,简瑶提议出去旅行。

    薄靳言说:“噢,亲爱的,河南刚发生了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已经定好了我们两的机票,就在今晚。”

    简瑶:“哦,好的。”

    2月——

    薄靳言:“美国方面邀请我去做鲜花食人魔案的讲座。这对于防治同类案件,有非常珍贵的意义。并且我还可以跟以前的同事,一起回味这宗案件的每一个细节。想想就令人按耐不住。”

    简瑶:“好的,你去吧。”

    3月——

    薄靳言:“旅行?简瑶,这个月,我以前在FBI的同事出了三本新书,我必须在这个月看完。要知道,我跟他们之间的切磋,是全球顶尖犯罪心理学家之间的较量,你不为此感到兴奋吗?”

    简瑶:“……”

    然后就到了4月。

    前几天,简瑶拿着资料去找他:“靳言,我很喜欢这个古城,现在去正合适。”当时那家伙把她抱到大腿上,一边兴致勃勃地玩她的头发,一边怎么回答的?

    “一大堆人造仿古建筑、盲目的游客和低廉劣质的旅游纪念品?”

    简瑶:“……”

    结果他还微微一笑,火上浇油:“事实上,我有更好的旅行地点推荐。HLJ中俄边境,新落成了一座监狱,重重安防,精美绝伦。并且接纳的全都是重刑犯。如果我们动作够快,还可以幸运的成为第一批访客!”

    第二天一早,简瑶就收拾行李,不声不响一个人来了古城。

    ……

    恍惚间,车已停在警局门口。简瑶下了车,早有等在门口的刑警将她接了进去。简瑶想起这几天都被她拒之门外的薄靳言,几天都没有好好看过的薄靳言,心竟然怦怦地跳。

    刚才电话接得匆忙,现在复又想起,不知道他被刑警队长当成嫌犯抓的时候,有没有吃苦头?虽然这半年他也有在健身,还曾让她摸过手臂上的一小块肌肉。但据简瑶判断,那点肌肉,打一个刑警,还是打不过的。更何况是人家的刑警队长了。

    这么想着,就走到一间屋门前。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她,笑了:“是简老师吧,我是古城刑警一大队队长,方青。这么晚,辛苦了。”

    简瑶忙跟他握手,笑道:“你好,我是公安部犯罪心理室,刑警简瑶,薄靳言的妻子。幸会。”

    方青看一眼身后:“他就在里面。”

    简瑶和他一起抬头望去,这是间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半夜三点,里头却灯火通亮,像覆了一层清透的水光。薄靳言一身西装笔挺,站在一面白板前,双手背在身后,手指还在习惯性的轻点着。他抬起头,看着白板上写着的一堆结论。那字如青松挺拔,那眼清澈如水。

    简瑶远远望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的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或者……其实在他追来古城的那一刻,就消了。只是,还是拉不下面子就这么原谅他而已。

    她静静地望着他独立在灯光下的身影,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这么孤独地站在那个位置啊。直至乌黑的发慢慢染上鬓白,挺直的腰也会有佝偻的一天,而那双眼却始终清澈依旧。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薄靳言也回过头来,目光在方青身上一扫,就迅速落在简瑶身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人互相凝视着。

    简瑶轻声唤道:“靳言……”

    他微微笑了:“薄太太,我很好,我没事。”

第五章

    犯罪心理这玩意儿,每个警察上警校时,或多或少都选修过。在实际破案里,有时候也会用到,揣摩犯罪人心理、行为,作为推理的辅助手段。

    但专家这玩意儿,方青还真没见过。

    且听听看呗。方青和几个刑警,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那薄靳言倒是一副镇定派头,继续坐着喝茶。仿佛他们这样的刑警、这样的场景,他见多了。

    午夜的风静悄悄,等待的时分,一切显得格外静。方青注意到,简瑶已经在薄靳言身边坐下了,打开电脑。薄靳言微微低下头,跟她说着什么。简瑶点点头,认真又淡然的模样,倒是跟薄靳言如出一辙。他们俩相处的模样,突然就令方青脑海里想到一个词:才子佳人。

    其实曾经何时,方青也期盼过这样的爱情,有一个温婉可人的女人,陪伴自己。

    可是,他后来爱上的女人,却是一只鹰。

    方青自嘲地笑笑。

    这时薄靳言开口了:“他是本地人,或者在本地生活过相当一段时间。并且是单独作案,年龄在20岁以上。

    他是死者傅伟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有过接触的人。

    案发当晚,他穿一件厚外套,后来丢弃。

    他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并且掌握了一些实用的反侦查技能,似乎比较熟悉警方的办案流程。他很可能曾经因为别的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作为嫌疑人、相关人接受过警方调查。

    他就居住在案发附近几条街范围内,并且不具备独居条件。

    他没有工作,或者从事较低层次工作。

    他行事大胆细致、计划周密,但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严格自控,不为人知。环境中一定有某件事,并且是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他的长期压力。

    在傅伟到古城后,曾经接触过的人里——就是你们已经查过一轮的那群人里,重点寻找满足上述条件的人,核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寻找目击证人。你们很快会有收获。”

    ——

    刑警们都安静着,方青也在沉思。

    薄靳言的推理里,有一些他也有相同判断。但更多的是一个老刑警的直觉,不像他这样笃定。

    而薄靳言顿了顿,似乎态度并不因刑警们的沉默有任何变化,不卑不亢,平静地开始解释:

    “案发时,深夜,大雨。傅伟夜归,我们都知道,案发点没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凶手就在那里等着他。

    一件厚外套,才足以把总长度为20-30厘米的刀藏起来。

    傅伟在距离被杀点4米外,留下半个掌印。掌纹清晰,用力均匀,并且周围没有血迹。所以这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他那天去过酒吧,喝过酒。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在雨中隔了一段距离、突然停步,还用手撑在墙上?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古城见过的人。

    不是陌生人。你在雨夜看到陌生人,哪怕觉得奇怪,也只会擦身而过,不会为他停下。

    傅伟手腕有搏斗痕迹,凶手的手腕、脸部等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可能被傅伟抓伤。

    凶手对这几条街的监控摄像头分布、道路走向、店铺开关门时间,以及那所废置的小学,都非常熟悉。说明他至少在本地生活过一段时间。没有帮凶,因为如果有两个人,以凶手的周密大胆,则完全可以采取更完美的作案方式,而不需要跑到小学校里换下血衣,并且导致留下痕迹。

    他对尸体非常凶残,近乎失控,砍下四十多刀、刀刀见骨,并且并非出于掩饰尸体身份和关键特征的目的。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这样矛盾的表现,必然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他的生活很不如意。他以这样粗鲁、简单的方式杀人,是出于本能。这样的人,在现实里不会从事需要复杂智力和人际能力的工作。以他的精神状态,也做不到。

    他在小学校换装后,匆匆离开。没有逗留,因为以他的谨慎,如果逗留,必然会发现血迹并且清理。但是我刚才让你们的人,核查过案发后1个小时内的监控,大路上并没有出现一个来自小学校方向、背着包、头发湿透、体型中等、行色匆匆的嫌疑人。所以,他就居住在那几条街的范围内。现在,你们可以提问了。”

    一名刑警说:“薄教授,我觉得你描述的这个人,有点矛盾。他计划周密、是个犯案高手,像是个有文化的,但是又很粗鲁、而且还从事低等工作……”

    薄靳言一笑:“是啊,矛盾。无法调和的矛盾,不正是犯罪的根源吗?”

    这句话引得刑警们静思。另一名刑警问:“你为什么确定他当时穿着厚外套,如果要藏着刀,他可以背个包,而且不是正好要放换的衣服吗?”

    “放在包里?等目标过来后,先拉开拉链,再取出刀,再砍人?并且还要冒着背包肩带成为受害者反击工具的风险?不,我们的凶手哪有这么笨?”

    这话说得那名刑警脸红了,薄靳言双眼正放光,旁边的简瑶轻咳一声,他眸光一顿,静默了一下,对那名刑警说:“我是在说事实,不是在嘲笑你。”

    刑警:“……”

    简瑶:“……”

    “薄教授,你认为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方青忽然问。

    众人诧异,连简瑶都抬起头。女人吗?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薄靳言却盯着方青,露出微笑:“噢,你问了个好问题。’他’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前这宗案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性别倾向。所以我认为,他是一个体型中等的男人,抑或是一个力气足够的女人。”

    ——

    会议结束后,薄靳言就带着简瑶走了。留下方青和几个兄弟,在办公室里寻思。

    “头儿。”有人问,“我们要按照这个教授做的画像,去找嫌疑人吗?”

    方青抽了口烟说:“上山的路,从来不嫌多。上头要我们一周破案,现在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催促市里的鉴证部门,尽快把凶器、现场痕迹的鉴定结果,给我们。继续搜寻凶器下落、查监控,也不能放松。再按照薄教授说的话,把所有调查过的对象再过一遍。”

    “头儿,我们从来没完全依赖犯罪心理破过案,万一……按他说的话,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方青笑了一下说:“找不到?那就当他朝我们放了一个屁。”

    ——

    薄靳言和简瑶回的依然是姚家客栈。他们住的是二楼的房间,一进屋,简瑶就被薄靳言抱住了。

    “别乱抱。”简瑶抵抗,“手都没洗,刚才去过现场了吧。”

    薄靳言却不松手,在她耳边低声说:“嘘……小声点,别被凶手听到了。”

    简瑶一愣。

    “傅伟住的就是姚家客栈,他的行踪被凶手清晰掌握。所以说不定,凶手也在这家客栈里。”

    简瑶一头黑线:“那你不早说,还跟我回来住?!”

    薄靳言松开她,走到床边懒洋洋的躺下:“难道我还要避开嫌疑人吗?”

    简瑶:“……”

    不是这个逻辑啊。

    好吧,她也淡定了,不就是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吗。她走过去,轻踢他的腿:“喂,去洗手换鞋换衣服,再躺下。”

    薄靳言听话地站起来,走到玄关,把西装挂好,又弯腰换上拖鞋,最后走到水池边洗了脸和手。

    就像在家里一样。

    天都快要亮了,拉上窗帘,锁好门,只留一盏柔和的古意的台灯在床畔,亦是彼此安全而亲密的小空间。薄靳言今晚比平日更热情,深深地进入了她。然后在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无力依赖时,他低下头,一寸寸亲她的脸庞和身体。其实简瑶从来没有告诉过薄靳言,这样的举动,总让她深深感动,无关于性。因为她总能感觉到,他诚恳的、毫不掩饰的珍惜。

    若一个男人总是虔诚地亲吻你,那他是真的深爱着你。

    完事后,薄靳言又例行询问当事人感受:“满足吗?有没有超越上一次?”

    简瑶在迷蒙的光线里望着他,那双眼像映着温柔的星:“靳言,我觉得这是你最男人的时候。”

    薄靳言思考了一下,居然笑了:“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简瑶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她本意是想表扬他好不好?这家伙,情商见长啊。

    两人埋头便睡到下午,案子的事自不必操心,有推进时自会有回音。到傍晚时,两人在古城逛了逛,吃了点当地特色美食,就回客栈了。

    华灯初上时分,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里,静静眺望。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古城墙,也能看到江边的灯火,景色十分静谧温暖。这也正是简瑶此行的期待——如果没有发生残忍凶杀案的话,就更完美了。

    “那边好像就是客栈老板住的院子。”简瑶往大院外一指。其实两个院子是相连的,那一个更小,同样绿树成荫。小小的四合院,两层小楼,有十来间屋子亮着灯。

    “听说一大家子都住在那里,老板、老板娘、小姨、表亲……”简瑶感叹道,“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也挺好的。一家人没有分开。独立的院子,灰瓦、白墙、绿树、古井……慢慢的节奏,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薄靳言看着她:“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房子,以后我们……”忽的一停,简瑶也微怔。

    因为对面的院子里,原本亮着灯的那些房间,就像约定好了似的,突然尽数熄灭了。四下里,瞬间寂静漆黑一片。只有院中的那棵孤树的影子,还在月光下轻轻摇动着。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

    简瑶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第六章

    方青很发愁。

    这个案子可以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也可以说没有。

    尽管凶手谨慎得很,但鉴证人员还是从那个小学校的门把手上,提取出一枚带血的模糊指纹,而血是属于受害者傅伟的。有了这枚指纹,足以给凶手定罪。

    但是他们,找不到凶手。

    与警方指纹库对比,找不到。毕竟咱们国家,现在指纹库覆盖率还有限。

    而凶手的犯罪动机、跟傅伟的关联,现在一点都没找到。

    说实在的,方青之前还有种直觉,这个案子,很可能成为悬案。有指纹算什么,公安部档案里有指纹有DNA的悬案多了去了。

    但有了薄靳言的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情况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方青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先试试!

    据统计,傅伟来古城后,直接接触过的一共128人。其中有大概一半,在案发当晚拥有不在场证明。再按照侧写中的其它条件,排除掉明显不符合的一半,剩下的还有30余人。包括:小饭店的老板、伙计、酒吧的几位客人、出租车司机、客栈服务员、其它几位客人……

    方青让手下把这些人再次叫来警局询问,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明说,找机会取了指纹,然后一个个比对。

    从这天日出比对到傍晚,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二,没有一个符合的。

    傍晚时分,方青带着一群刑警开会。大伙儿都吞云吐雾,明明疲惫至极眼眶通红,却又都有种异样的亢奋。

    “指纹对比进行得怎么样?”方青问。

    一名侦查员摇头:“就快比对完了,没有符合的。”

    “薄靳言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方青又问。

    大伙儿都沉默,一位侦查员答道:“简瑶之前打电话过来,要走了姚家客栈老板一家人的资料。”

    方青:“姚家客栈?”

    侦查员点头:“除了老板姚远戈,家里都是些女人。他老婆、小姨子、表妹,还有管酒楼的两个女的。”

    方青闻言陷入沉思。

    旁边一位老刑警嗤笑一声说:“我以前管过那一片,关于这个姚家,其实有些传闻……”

    几名刑警都露出鄙夷又狭促的笑。显然,都听过那个传闻。

    方青抬起头:“死者傅伟住在客栈里,目前他接触过的人,我们只统计过前台、服务生、周围房间的客人……姚家人,会不会跟他有过接触?”

    这个问题,却没有侦查员答得上来了。

    方青又说:“傅伟这个人,咋一看很普通。但身边所有人反映的同一个问题,就是好色。姚家后院里全是女人,跟客栈的花园又是相通的。如果傅伟曾经跟她们或者她们中的某一个接触过,这会不会跟他的死有关?”

    方青同时也想起,那间小学校的后门,其实是离姚家客栈不远的。

    案件侦查,似乎有了新的方向。但一切到底只是猜测。方青思考一番之后,决定再去找薄靳言一趟。

    薄靳言此刻,正在接一个电话。

    是他的下属、同为犯罪心理研究室工作人员的安岩打来的。安岩跟薄靳言一样,也是个缺乏人情世故常识的家伙,还是个IT宅男。此刻安岩在电话里淡淡地问:“头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

    薄靳言同样冷淡地答:“再过几天。”

    安岩:“陕西新发生了一起连环抢劫杀人案,罪犯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还甩掉了几十名刑警,我们组要不要接?”

    薄靳言:“噢。”

    两人正沉默间,电话那头又有一个人说话了,正是薄靳言的好友傅子遇。他是名医术精湛的医生,简瑶最近正在忽悠他也到薄靳言的小团体里来做法医。只听傅子遇朗声笑道:“安岩,你还真的不够知情识趣。靳言可是屁颠屁颠地去追简瑶的。他现在敢回来,不怕简瑶休了他吗?”

    安岩:“噗……”

    薄靳言直接挂了电话。

    简瑶正在桌前看资料,抬头看到他的脸色,柔声问:“怎么啦?”

    薄靳言非常淡定地摇了摇头:“没事,两个幼稚的无聊的单身男人。”

    简瑶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给他端来了一杯清茶,在陪伴在他身边,一起看几十米之外,那户人家的资料。此刻天色尚明,暮光浮动,那个院子里清清静静的。

    姚远戈,他的资料在警局已经看过,包括方青那晚与他交谈的笔记,不再赘述。

    姚远戈的妻子叫明兰,45岁,亦是他的结发妻子。从照片看,是一位端庄的、冷艳的太太。明兰原本就是当地富家女,只不过比姚远戈的家境还是要差一些。嫁给他之后,就没在外面工作。现在替姚远戈打理湖边的一家酒吧。两人没有孩子。

    明玥,明兰的小妹妹,今年29岁,也住在姚家。高中毕业后就在姚家工厂打工,最近没有工作。看来也是姚远戈把这个妻妹养着。明玥没有结婚,但是有个儿子,今年5岁了。生父不明。从照片看,明玥的长相是不如姐姐的,长得憨厚老实,但也算白净。

    张菊芳,姚远戈的表妹,很瘦,长得也漂亮,肤白眼细,30岁。未婚。曾经是话剧团演员,擅长唱京剧。现在住在姚家,据说替表哥管管工厂的账,大半时间闲在家里。

    赵霞,陈梅,都是姚远戈一手提拔起来的酒楼领班,职位都不高。赵霞生得脸蛋圆润,今年已经35岁。陈梅则干干瘦瘦的,32岁,长得还算好看。两人学历也都不高,都是出身农村。据说两人都没成家,因为姚家大院离酒楼比较近,所以也住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院子里的五个佣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妈,有时候也会去前院客栈里帮忙打扫卫生。

    ……

    脚步声传来,薄靳言和简瑶都抬起头。方青脸色深沉地沿着走廊走来。

    “薄教授,再聊两句?”

    三人一进屋,方青就开门见山:“按照你说的画像,我们已经排查了近百人,没有指纹对得上的。”

    薄靳言答:“那说明你们排查的范围还不够完整。”

    方青瞄一眼桌上的资料:“你怀疑姚家人跟这宗案件有关系?”

    薄靳言只答:“他们应该也在排查范围中。”

第七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简瑶端了杯茶过来,方青道了谢,慢慢饮了一口,又说:“薄教授,恕我直言,自从你做出了犯罪心理侧写画像,我和兄弟们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我们破案,从来都是顺藤摸瓜,一步步捋清受害者和嫌疑人之间的关系。他的动机,他的作案过程,他的情感和逻辑……凶器、痕迹、手法,缺一不可。这个过程或许很辛苦,很累,但我们刑警的心中是踏实的。

    可是这宗案件,我承认它很难,上头给的时间又紧。我们找不出凶手和受害者之间的一点联系,找不出动机和犯罪逻辑。我们的侦查陷入了困境。你给的侧写画像,我们听懂了,它从逻辑上每一条也是合理的,令人有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觉。

    可这样的画像,是脱离了过程,脱离了实证的。我们在警校都选修过犯罪心理,我大概知道你是从罪犯的行为,直接得到结论。说到底这是一种推测。而现在,如果我把全部的宝都押在这上头。万一……我是说万一,照你的画像,找不到嫌疑人怎么办?”

    简瑶闻言,抬头看着薄靳言。而他静默片刻,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并不是第一个向我质疑犯罪心理的人。”他说,“江城韩沉,一个你们传统刑侦领域的神探,想必你听说,他也有过类似偏见和质疑——顺便插一句,他找回自己的老婆,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而我当年找回简瑶,只花了一个月。言归正传,我理解你的质疑,虽然你并不理解犯罪心理的本质所在。”

    方青也不生气,笑笑继续听着。简瑶却向薄靳言投去赞许的目光。毕竟,他现在面对质疑,没有冷笑讽刺,而是言笑可掬地稍微嘲笑一下,已经成熟了很多好么?

    咳……她好像有点太偏袒他了。

    “犯罪心理与传统刑侦,从来不是对立关系,亦无高下之分。只不过你们眼中的证据是实物,而我眼中的证据是行为。并且我的侧写,何曾忽视过犯罪逻辑与实物证据?”薄靳言喝了口茶,淡淡道,“一般情况下,传统刑侦足够。可总有些案件,经年累月,查无痕迹。受害者与凶手之间的联系,被人为因素、意外或者时间,阻断。有组织能力的连环杀人案,也具有相同特点。难道因为线索断了,就要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当传统刑侦无能为力,犯罪心理挺身而出而已。”

    简瑶心头一震,而方青面沉如水。

    “诚然,我的许多结论,是基于心理学的推测。我暂时放下迷雾一般的案件成因和过程,利用行为分析,直接划定嫌疑人范围。你们身在其中,而我站在远处俯瞰。只要是推测,就会有准确性的问题。所以我们承担的,是比你们更大的风险。国内外不是没出现过,因为错误的犯罪侧写,导致抓不到罪犯的结局。但难道因为有风险,就不去承担责任吗?就放弃破案的最后可能吗?不,没有一个称职的犯罪心理学者会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力求,让无辜的死者瞑目。”

    简瑶和方青都静默不语,薄靳言又笑了一下说:“更何况,我从出道至今——简瑶,没错,我们的二次元青年安岩用的是’出道’这个词吧——我从来没有出过错。”

    ……

    方青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薄靳言看一眼远处的庭院,意味深长地说:“我们打算去姚家看看。非正式的。”

    简瑶瞪大眼睛:“你打算私闯民宅?”

    方青却笑了一下说:“你们是来度假的,又是生面孔,误入,不算私闯。”

    简瑶看了眼薄靳言。这都是方青啊、韩沉这种痞子刑警用的一套吧。她家单纯直率的薄靳言,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嘴里瞧不上他们,可成天跟刑警们在一起,也被带坏了么?

    方青又说:“我见过姚远戈,也盘问过客栈不少工作人员,我去不合适。不过我会替你们看着。”

    “那就动身吧。”薄靳言站起来,将简瑶的手一牵,“亲爱的,我带你去看嫌疑人家里的景色。”

    简瑶淡定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方青看着他们俩的样子,觉得肉麻死了,可又莫名有些羡慕。

    薄靳言和简瑶走在前头,方青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简瑶低声问:“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仅仅只是因为姚家人也应该在那个范围中,你就想来他们家看看?别的人家里,你可没去。”

    薄靳言露出微笑:“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事实上……”他瞥一眼身后的方青,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还有一些发现,我昨天在警局没说。”

    简瑶奇怪:“为什么不说?”

    薄靳言答:“因为只是一些感觉。方青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那些调查笔录里,还有一些细小的事件,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发生着联系。那也许正是刑警们想要找寻的。我似乎感觉到,被死亡和时间掩盖的真相,在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这么艺术化的比喻,简瑶是真的不懂了:“哦……”

    薄靳言看她一眼说:“我脑子里这种尚不确定的想法,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你除外。因为我已经把你当成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简瑶笑了:“好的。”

    姚家院子外是一堵矮墙,还有花园和篱笆。因为院外竖了块牌子“私家庭院,闲人免入”,跟客栈又有一条小路的距离,所以客人一般也不会到这里来。

    三人躲过了服务员的注意,很快就到了院外。本来是一翻墙就能进去的,可门口却有一只庞大的黑狗趴着,虎视眈眈。

    没想到方青这时竟起了作用,只见他朝薄靳言二人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矮身逼近那狗,也不知道怎么逗弄了几下,那恶狗静了下来,趴他跟前不动了。

    薄靳言大为惊讶,简瑶也觉得神奇。方青笑了笑说:“警队最凶的警犬,都服我管。”

    直至翻身爬进姚家花园里,薄靳言还在轻声赞叹:“这个方青,太有才华了。”

    简瑶觉得好笑。人家敏锐又坚韧,推动整个案件侦查,还曾一招把你放翻在地,不见你表扬。会逗个狗,却让你看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

    正在这时,前边走廊走出来一个人。简瑶和薄靳言看清了那人的脸,都是一怔。

第八章

    那是个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头,高高瘦瘦。穿着朴素的衣物,手里拿着把扫帚走过,并没有注意到半月门后的薄靳言和简瑶。

    他们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尚算白净的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探案的人,思维总是细致敏锐的。死者傅伟手腕有淤痕,有打斗痕迹。虽然现场未能检测出凶手的血迹和有效DNA,但凶手极有可能身上某处也留有伤痕。

    那佣人很木讷的模样,在庭院里扫了一会儿落叶,就走去收拾房外走廊。薄靳言和简瑶暂时远远的看着。

    就在这时,一扇屋门推开,一个高瘦的、漂亮但是面相尖刻的女人,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绸缎上衣和阔腿裤,很有风韵的样子。简瑶认出她正是住在姚家的、曾是话剧团演员的表妹张菊芳。

    “扫你个大头鬼哦!”张菊芳伸手一戳那佣人的脑门,“老娘正在睡觉,你个老贱货叮叮咚咚做什么!故意不让我睡觉哦!”

    佣人低垂着头。

    张菊芳还觉得不解气,抓起旁边的簸箕就打在佣人的脸上。

    简瑶微微瞪大眼睛。原来脸上的伤是这么来的。可这个张菊芳,也太过分了吧。只是现在,他们肯定不能现身,只能继续静静地看着。张菊芳骂了一会儿,就关门进去了。远远一瞥,她屋里装修得很精致时尚,漆木大床、转角沙发,门口的欧式铁艺衣架上挂着几件男人的衣物,门口还放着几双皮拖鞋。

    这时又有一名佣人穿过庭院走过来,手里拿着很多菜。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看一眼原先被打的佣人,两人都没说话,仿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虽然两人年龄、长相都不同,可那股沉闷木讷的感觉,是一样的。

    “吱呀”一声,张菊芳旁边的一间屋,窗户推开。一个瘦而眉目清秀的女人探头出来,正是住在姚家的酒楼领班经理陈梅。她像是在骂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三天两头就听到在骂,有完没完啊。有本事自己替这个家多做点事,多尽人力也行啊。屁用都没有,瞎嚷嚷!童姐,去给我端饭来。怎么还没来?说你你没听到啊,怎么别人使唤你行,我使唤就不行啊?”

    起先被张菊芳打那个佣人,低声答了声“好。”那声音也是没啥生气的,然后转头朝院外厨房跑去了。反倒是那张菊芳,似乎不太敢跟陈梅对着干,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她屋里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

    薄靳言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愚蠢、狂妄、污秽。”

    简瑶没说话。她抬眸望去,天迷迷朦朦的黑着,柳树无声低垂,这古旧的院子里,似乎也散发着某种古旧腐朽的气息。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过,就是有人这样生活着,不是吗?

    庭院里安静下来,天也黑了。薄靳言和简瑶,无声走过。顶头的大屋,据说就是名正言顺的姚太太明兰的卧室。此刻灯是黑着的,明兰日常的主要活动是打理酒吧,此刻应该是不在家。透过窗望去,里面全是老式红木家具,铺着地毯,大屋里似乎还有两间房,是个很宽敞的套间。后面便是一块宽敞的草坪,立着两间像是储物室的小房子。

    其他的,应当就是明玥、赵霞的房间了,角落里灯光通亮的简陋房间,放着几张高低床,应当是佣人房。

    薄靳言带着简瑶在里面瞎转,做好了迟早被人撞见的准备。不过这似乎真的是个死气沉沉的小院,他们都逗留了十来分钟,也没人发现。

    直至他们来到院后的鱼池,看到刚才被打的那名佣人,正站在树背后,另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站在她身边。正是住在姚家的另一个酒楼领班——赵霞。

    赵霞的面相看起来比陈梅和善多了,圆圆的脸上,一双眼透着无奈:“她又打你了?还是陈梅?太太?”

    佣人低头说:“四太太,我没事。”

    赵霞叹了口气,说:“要是实在干不下去,就走吧。”

    佣人不做声。

    赵霞又说:“晚上做完事,来我的房间,我这里有伤药。”

    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怎么好……万一老板看到了……”

    赵霞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的。”

    佣人低着头,从另一条路走了。赵霞一回头,就看到薄靳言和简瑶,她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又惊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薄靳言笑了笑说:“我们就住在前面那栋楼。”简瑶忙说:“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你也是住在客栈的客人吗?”

    赵霞脸色稍缓,指了指前方的路说:“你们走错了,这里不是客栈,是我们家的私人楼房。快走吧,门口有狗,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薄靳言和简瑶都道了谢。那赵霞还不放心,干脆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果然见那大黑狗凶神恶煞的样子,刚要狂吠,被赵霞安抚了,她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彼时方青正站在客栈二楼、薄靳言和简瑶的房间里,拿望远镜一直盯着。旁边一位赶来的侦查员问:“头儿,真的就让他们自己在那里瞎转,我们不用支援吗?”

    方青答:“没事。几个婆娘,难道他们都搞不定吗?看,这不是回来了。”

    侦查员又说:“之前薄教授指定的所有被调查对象的指纹对比,已经全部做完了。”

    方青转头看着他。

    “没有一个符合的。”

    ——

    天已全黑了,方青带着薄靳言和简瑶,在古城路边小店吃炊锅。

    一杯啤酒倒满,方青斜瞥着薄靳言:“来点?”薄靳言矜持地摇了摇头:“我一向只喝红酒。”方青笑了一下,说了店里有的一个牌子的红酒。结果薄靳言说:“谢谢,我决定喝水。”方青:“……”

    简瑶笑着拿起杯子:“方队,我陪你喝,开两瓶吧。”

    方青讶异地挑了挑眉,薄靳言的嘴角露出淡淡的骄傲的笑。

    酒过三巡,炊锅滚烫,大家似乎都有些意兴阑珊。

    方青说:“听说姚远戈前几年还看上个女大学生当老幺呢,还在家族里摆了酒。后来那女孩到底还是跑了。”

    薄靳言目光清寒:“为什么这些女人,会安于这样畸形而没有尊严的家庭关系?”

    方青冷笑了一下没说话。简瑶却知道薄靳言之前在国外,这种事大概真的无法理解。其实之前她看到资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带着一群女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觉得有点诡异。没想到是真的。

    简瑶说:“别的人,也就是情妇、小三,不会放到台面上,正室也忍不了。他们这个’家’,却是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堂而皇之、和平共处。大概,还是因为欲望吧。姚远戈这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男人,能够带给她们,别的男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东西。两相取舍,她们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只是这种生活……”

    方青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理解不了。”

    薄靳言端着塑料水杯,却矜贵得如同在品评红酒,轻抿一小口,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姚远戈。一个狂妄自大、极富控制欲和占有欲的男人。强势、精明、果断。他将女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对她们控制得很严格,也很成功。”

    “变态!”方青骂道,“之前我们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但是姚远戈只跟大老婆领了证,其它几个女的又是自愿的,所以警方拿他们也没办法。”

    薄靳言若有所思:“那些女人,真的相安无事乐在其中吗?”

    回答他的却是简瑶,她摇了摇头:“不,不会。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会真的愿意跟别人分享男人。即使她们看起来相安无事,内心必然也是痛苦的压抑的怨恨的。”

    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眼中露出极淡的笑。

    简瑶忽的微怔,看向方青,他也是一脸思考。

    是啊,痛苦,压抑,怨恨,畸形的爱和欲。而且是经年累月无法逃脱的。今天他们看到的张菊芳、陈梅、赵霞尚且如此。还没看到的、跟随姚远戈时间更长的明兰两姐妹呢?

    简瑶脑海里倏地闪过薄靳言所做画像中的推论:

    本地人,对周围环境很熟悉。

    跟傅伟可能有过接触。

    姚家院子没有监控,案发当晚要掩人耳目地出入也不是难事。估计她们很难有不在场证明。

    精神亦极度压抑,有精神分裂迹象,但在工作生活中不为人知。一定有某件事,对他的人生形成重大影响的事,造成了长期压力。

    有可能是个女人,只要力气足够大。

    无法从事复杂或者高层次的工作。姚远戈的五个老婆里,一个闲在家里,一个顶多管管账,还有两个不过是酒楼领班,层次不高。即使是大老婆明兰,说是酒吧老板娘。但替自己的男人打工,又有一堆手下干活,真正能让她干的事儿,能有多少呢?

    这么看来,她们竟然都是符合侧写画像的。并且,比之前排查的那些人更符合。杀死傅伟的凶手,会不会就隐藏在其中呢?她,与傅伟之间,究竟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纠葛呢?

    然而这些姚家女人,和凶案之间,仿佛还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方青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传唤她们太贸然。我会想办法弄到她们的指纹,先做对比。”

第九章

    明兰把她那辆奥迪,停在屋后的车库。她拎起包,抬起头,就见张菊芳的屋子,灯亮着,隐隐还有说笑声。

    明兰踩着高跟鞋,娉婷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院子里很静,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天。旁边屋的妹妹明玥,在教儿子读书,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赵霞大概已经睡下了,只是碍于丈夫的权威,还不敢关灯,屋子里寂静一片。

    唯独陈梅的屋子里,还有音乐声传来。那也是个不安分的。不过明兰并不后悔让丈夫把她娶回来。否则,哪有人跟张菊芳对着干呢。

    明兰喝了水,佣人童姐把饭菜热好端了上来。其实说年纪,童姐比明兰大不了几岁。但保养可差多了。

    明兰在灯下吃着饭,抬头就看到童姐佝偻的身影。明兰厌恶地说:“滚下去吧。今天又惹老三生气了?个个都不让我省心。”说完伸手拧了童姐一下,拧得挺狠,童姐呻吟了一声。明兰又伸手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脸长得倒不老,你倒算个干得久的。不就是贪图我们开的工资么?一个月好几千,你没学历年纪又大,去哪儿能挣得到?”

    佣人低着头就往外退:“太太,我先走了。”

    明兰笑了笑,也没再搭理她。

    这夜,可真长啊。

    明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着时下流行的音乐,然后抬头望着窗外,那里是寂静的草坪,独立的小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四下十分寂寞。

    明兰忽然觉得胸闷。那是一种近乎压抑又刺激的感觉。她有点想哭,又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今年45岁了,闭经也有两年了。一想到这一点她就烦躁。过了一会儿,她猛然迁怒在张菊芳身上。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走出屋子,来到张菊芳的屋前。隔着门,就能听到姚远戈和她的笑声。

    明兰敲门,嘴角带笑:“远戈,酒吧有些事,想跟你说。”

    姚远戈说了声“好”,听动静就起身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张菊芳是不敢公然违逆她的,只是冷笑看着她。明兰就像没看到一样,陪着姚远戈走回了自己房间。

    这晚,姚远戈是睡在陈梅的屋子里的。虽然年近50,但他身体强健,保养得又好,只要兴致来了,在床上也能把这些女人治得死死的。等陈梅的屋熄了灯,按照姚远戈定的规矩,所有屋才一起熄灯。姚远戈觉得这样很好,才有一个大家庭的样子。

    这些夜晚,约莫睡得最安稳的,就是二太太明玥了。她抱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大大的架子床上,轻声地、温柔地给他讲故事。

    她是20岁那年,嫁给姚远戈的。还是懵懂的年纪,个性一向又单纯。那时家中的境况已经不好,工厂也总是亏钱。她去姐夫的工厂打工,一来二去,见了许多次。她也对成熟、稳重的姐夫,怦然心动。但起初还生过任何非分的念头。可后来,姐姐就跟她提了,父母叹了口气,居然对她说:“远戈现在的家产,莫不有大几千万了。你姐姐又生不出孩子,你学历不高,长相不如你姐,又不会来事,嫁给外面一个不牢靠的小青年,还不如……”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可以的,于是她好像觉得也可以了。结婚那天,姚远戈就在家里摆了两桌酒,没请外面的人,也没有结婚证。她唯一担心的,是姐姐生气。

    可姐姐在酒桌上,笑了一下说:“傻妹妹,我怎么会生气?”

    后来有一次,她看到姐姐手臂上被打得红紫的伤痕,就不敢多问了。

    然后一晃这么些年,也就过去了。

    她好像过得也很好,不用出去工作,远戈给的钱很多,家里的工厂也被他接手、救活了。她又生了他唯一的儿子。以后这家里的一切,还不是她儿子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来了别的人,而且不止一个。

    姚远戈的钱越赚越多,在家中也越来越有威严。起初只听说经常在张菊芳那里住,后来干脆让她搬了进来。

    那天,明玥莫名地哭了一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个男人是这个家中的一切,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再后来,又来了赵霞和陈梅。两个农村出身、给他打工的女人。

    其实想想,她们这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曾经一无所有,而他给了她们想要的一切:钱、安稳、家庭、足以依赖的丈夫。而他对她们的唯一要求,只是分享而已。

    后来,姚远戈就再没有娶过别人了。

    再怎么玩,也不长留在身边了。大约真是有点老了。

    明玥虽然才30几岁,但她现在,什么也不争,也不想管。她只盼着儿子健康长大,而他和她们之间的那些事,明玥再也不想理。

    只是当她抬起头,看着院中的天空,四四方方,阴暗得像一口井。她有时候会在深夜里哭出声音,她终于知道,自己是跑不了的。姚家是这繁华社会中偏僻角落里,一张深黑色的网,而她不过也是网中的猎物之一。

    ——

    警察是在第二天天刚亮来敲门的。一个佣人去开了门,便衣刑警带着几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笑得很和气:“你好,我们是古城分局的。有关前几天发生的杀人案,需要你们的协助。”

    而后,陈梅把姚远戈轻轻推醒,说:“老公,警察来了。”

    姚远戈蜷在大架子床的最里面,睁开眼:“来干什么?”

    “说是跟前几天死的那个客人有关。”

    姚远戈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说是什么事了吗?”

    陈梅点头,露出挺奇怪的表情:“说那个死者,可能有传染病,需要帮客栈的人都检测一下,消一下毒。”

    “他们要进院吗?”

    陈梅笑了一下,摇头:“不用,我们人去前院就可以了。”

    “行。”姚远戈点头,“你先去应付一下,让她们都按照警察的吩咐做。我等会儿就来。”

    这样堂而皇之不守规矩的查案手段,整个古城大概也只有流氓刑警方青能做到了。填个表,测个体温听一下肺,再喷雾消毒双手。包括姚远戈在内,都算配合。办事的刑警又特别亲切热情,而姚远戈待人接物向来儒雅温和,大家笑着握了手,就把指纹都留下了。

    而院子里的五个佣人,有三个去买菜了。为免显得太急切,于是约定等她们回来之后,再来接受“消毒”。

    方青命人抓紧时间对比指纹,同时督促负责凶器、足印,以及傅伟那条线的刑警们,继续深入追查。

    ——

    薄靳言和简瑶本就是义务协助办案的,反倒闲了下来。简瑶随口问他:“有把握吗?”问了立刻就反悔了。

    果然,薄靳言淡淡一笑:“太太的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毕竟我不太清楚’没把握’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简瑶:“……当我没问。”

    下午天气好,薄靳言甚至还带她出去玩了一圈。天高云阔,古城悠远。两人沿着古城墙,走了大半圈。浑身大汗之后,又在城墙边的小店里,吃了可口的小食。

    然后去了湖边,找了片芦苇荡,租了支鱼竿钓鱼。薄靳言只管在旁边树荫下坐着看书,一派清贵书卷气模样。简瑶紧盯着水面,一见浮漂沉了,赶紧拉杆。只见一条漂亮的大鱼脱水而出,她伸手就想要抓,薄靳言在旁边抚掌赞叹:“我的简瑶,实在太能干了。”

    简瑶瞪他:“别光顾着说,抓住鱼。”

    薄靳言伸手想要抓,可这却不是神探所擅长的了。那鱼滑得很,原地蹦哒起来,简瑶也赶紧丢下鱼竿,扑过来帮忙。岸边田垄本就狭窄,简瑶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没掉水里去。薄靳言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而她抱住了鱼。

    简瑶松了口气。他却没松手,而是轻轻“噢”了一声,在夕阳的光波中,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简瑶娇声问。

    “简瑶,我觉得此刻很幸福。”他低声说。

    简瑶心弦一颤,轻声答:“我也是。”

    “我有时候觉得时间太快了,有时候又觉得太慢。”他说,“有一点我不明白,人的情感总有高低起落,这是自然心理规律,我跟傅子遇相处久了都觉得烦。可为什么两年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我觉得心潮澎湃?”

    简瑶望着他在阳光下清俊的脸,答:“因为……”

    无所不知的神探,却依然弄不懂爱情的奥秘。

    她把鱼丢到泥地里,抬头吻住了他。

    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薄靳言。只有你,一生都会像个孩子一样,爱你所爱。

    我有多庆幸,我是你的爱。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晚上了。有不少房间已经熄了灯,前台服务生恹恹地窝在角落里玩手机。

    刚走进院子,简瑶就接到方青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

第十章

    “全部不符合。”方青说。

    简瑶一怔,望向薄靳言,而他神色清淡不语。

    这时方青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说:“简瑶,死者傅伟的家人赶过来了,情绪很不稳定。你是犯罪心理专家,又是女性,能不能过来协助我们安抚一下。”

    简瑶立刻说好,挂了电话,薄靳言朝她点点头。简瑶想了想,又说:“你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薄靳言非常淡然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脸颊。简瑶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才答:“好。但是我从不乱跑。”

    简瑶:“……”好吧,随便吧。

    简瑶很快出门打车走了,薄靳言一个人慢慢踱上楼。今夜星空晴朗,天气温凉。他走到二楼,抬头看着那个庭院。几乎被树挡住,不见端倪。

    一般情况下,薄靳言是很听简瑶的话的。回房间后,关好门窗,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

    而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一夫多妻的畸形家庭,长期的压抑和怨恨。

    狂妄,占有,收集癖?相对弱势好控制的对象,金钱和地位带来的膨胀。

    ……

    “傅伟……有点好色吧,大学时他玩过小姐、谈过网恋。”

    “攒了年假……还说兴许能有一段艳遇。”

    “他还给我留了qq号码,当时扫地大妈和其他服务员还笑我呢。”

    ……

    尸体被砍了四十多刀,刀刀见骨。脸也被剁烂,疯狂无比。

    冷静又愤怒,克制而疯狂,源自长期压抑后的极度精神扭曲。

    ……

    扫地大妈脸上的新鲜伤痕。

    张菊芳举起扫帚狠狠打下去。

    静默的、仿佛死井般的庭院。佣人们相对无言。

    赵霞站在鱼池边说:“老板今晚不会去我的房间。放心,他不会再打你。”

    ……

    “噢。”薄靳言抬起头,赤脚就下了床,走到窗边,拿起方青留在这里的望远镜。

    庭院静静,又熄灯了。

    他看了一会儿,移动望远镜,落在另一个地方。

    厨房。

    客栈的厨房,跟姚家院子是共用的。此刻已接近12点,那里早熄了灯。是个很大的独栋屋子,在客栈背后。

    薄靳言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有些许沸腾了。每次接近真相时,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从包里拿出样东西,亦是从方青处拿来的——一瓶发光氨。

    刚推开屋门,他忽的一愣。因为厨房那座屋子外,隐约竟有黑影闪过。他立刻拿起望远镜,却看到那里空无一人。薄靳言迅速想起,今天警方找姚家人名曰“消毒”,实则取指纹。那人心思敏锐,又有反侦查意识,说不定已经被惊动,会采取行动。

    薄靳言立刻快步跑下楼。

    很快到了厨房外。里头黑漆漆的,只见柜桌轮廓。淡淡的月光照耀着。而周围只有安静的几棵树。

    薄靳言又看了一圈,并未见人影。或许刚才只是有人经过。

    他推了推门,没锁,只搭了个门栓。薄靳言侧身进入,虚虚掩上。

    抬头四顾,二十余平米的空间,大长桌、碗柜、水槽,整齐而普通。薄靳言的目光首先落在水槽边,那里有两个大刀架,放了十来把刀。有菜刀、水果刀、斩骨刀。视线再往上移,墙边挂着几件厚工作服。应当是从姚家工厂拿来的,供厨子们穿用。

    薄靳言拿起发光氨,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些细节处,喷了上去。

    静了几秒钟,薄靳言抬起头,笑了。

    ——

    傅伟的父亲叫傅大凡,已经五十多岁了。这次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因为老婆瘫痪在床多年,根本无法带过来。就这样,他安顿好家里才过来,离儿子死已经有几天了。

    他是当地工厂的一名技师,干了一辈子。此刻就穿着件半旧的外套、西裤,旧皮鞋,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双眼通红,狰狞又憔悴。

    简瑶看到这老父亲的样子,也觉得心酸。尽管温言安抚,可谁又能真的感同身受,抚平老来丧子之痛?

    傅大凡的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刚才他终于看到了儿子的尸体,现在还在微微发抖。他想不通,儿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啊,那个调皮、聪明,让他骄傲又让他思念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并不是足够听话。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从小他就没亏待过他,甚至比旁人还要宠孩子。

    儿子长大之后,就不太亲父母了。念大学之后,寒暑假也很少回来,电话也打得少,除了要生活费。工作之后,他每次打电话过去,也说不了多久话。可那也是他深深爱着的孩子啊,这世上唯一的骨肉啊。可知道只要他能幸福,父母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啊。

    可他却死了,死得凄惨又痛苦,只余一堆血肉白骨,还给爸爸妈妈了。

    傅大凡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简瑶轻声说:“叔叔,您保重自己身体。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

    傅大凡发出一声痛哭的嚎叫,猛的抬头看着她:“凶手?听说凶手是个精神病,我都听他们说了,街上每个人都在说。可你们警察,怎么能让精神病出来杀人?怎么连个精神病还没抓住?为什么!”

    他一下子扑上来,简瑶下意识倒退两步。旁边的两个刑警立马拦上来,抱住了这位情绪激动的父亲。简瑶的脸有点发白,也有点难受。刑警示意她先避一下,她又看一眼痛苦绝望的傅大凡,转身离开。

    夜晚,树静风止。

    简瑶站在警局走廊里,望着寂静的山和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尽管现在,她都快要记不住他的脸了。

    那时还是五、六岁吧,只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有力的臂膀,银色发光的警徽,笔挺的警服。他抱着她在笑,他往往在深夜甚至凌晨才回家,一身的臭汗,还不忘走到她和妹妹的床边,低头亲吻。有时候她会被吵醒,伸手要“爸爸”,而后就会看到那个坚毅的男人,温柔的笑。

    简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满地的血,断裂的尸身,痛苦的呻吟,如同浮光掠影,闪过她的眼前。最后是父亲低沉的叮嘱:“简瑶,爸爸给你个任务——带着妹妹躲在里面,千万不许出来,不要发出声音。”

    ……

    世事或有无常,世间总有罪案。

    总要有人,守在平凡人世的边缘。

    父亲是,靳言是。她,亦是。

    简瑶低下头,拿出手机,打给薄靳言。

    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

    “哈罗,亲爱的。”薄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简瑶一怔,嘴角弯起。每每他兴奋时,就会忍不住叫她“亲爱的”,那表示案件已经有眉目了么?

    果然,薄靳言淡笑道:“猜猜看,你的丈夫发现了什么。”

    这人……自从领证之后,虽然依旧不够浪漫,可言谈举止细枝末节里,总喜欢时不时以已婚身份自居。尤其是跟傅子遇和安岩两个在一块,忽然就会淡淡来一句:“我已经结婚了。这种事不应该问我,去问薄太太。”傅子遇和安岩:“……”人家只是想问他晚上去哪儿吃饭,有必要立刻表现得像个贞操烈男么……

    ……

    简瑶笑着问:“那么请问薄先生发现了什么呢?”如果简瑶知道接下来薄靳言即将面临怎样的险境,她一定笑不出来了。

    薄靳言看到的,是个发着淡淡荧光的幽暗世界。

    窗外风吹树动,阴森一片。厨房里更是暗得像鬼。唯有两处,发出淡光。

    发光氨的使用必须是很谨慎的,因为遇到血液发生化学反应后,同时也会影响后续对血液成分做一些检测。所以薄靳言只选择了一处。

    一处,是一把刀。插在刀架上的一把斩骨刀。

    厨子们在厨房里当然也会斩骨切肉,刀身染上血迹。动物的血即使洗净后,也会留下残留,遇到发光氨会产生反应。但是斩骨切肉不是屠宰,薄靳言相信,没有哪个厨子的刀,会像他看到的这把这样,整个刀身、边缘,全都散布着点点荧光。甚至连木质手柄,都通体萤蓝。

    就像,曾经在血水里浸泡过。持刀人后来脱过手,整把刀被大动脉喷出的血染过,然后才又拔了出来。

    他才喷了半面刀身呢,留着另一面给鉴证人员。

    尽管发光氨结果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进一步的鉴证结果才可以。但薄靳言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它了!

    薄靳言静静地盯了它好一会儿。

    另一处,是旁边挂着的那几件工作服外套。

    几乎都只有一点零星的荧光,大概是在厨房工作时不慎溅到洗不净的。只有一件衣服,胸前一整块,全是蓝的,形状可怖。那血,浸得太深太多,是洗不掉的啊。

    “噢。”薄靳言轻轻叹息。

    “……你为什么会在厨房里?”简瑶在那头问。

    薄靳言答:“因为我想,凶手就在这里。

    我的画像不会有错,凶手就在那个既定的范围里。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所以,其他人不是,剩下的,就一定是。

    姚家的女人们长期精神压抑,但在那个院子里,还有另一群人,长期承受着压力。她们被欺凌,被辱骂,被暴力对待,但为了姚家较高的收入,不得不忍下。姚家女人把自身承受的畸形压力,都宣泄在这些人身上。她们的境况更糟糕。

    客栈工作人员的笔录中证实,这些后院佣人,也会去客栈里帮忙。所以她们有可能接触到傅伟。而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杀机,我想必定与傅伟的轻浮有关。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的痛。

    鉴定记录里提到,凶器长约20厘米,宽约10厘米,这个范围的刀种类不少,但常用菜刀的尺寸也在这个范围内。一个长期从事打扫、厨房工作的佣人,如果要杀人,最可能想到和取得的凶器是什么呢?这是她最熟悉、最顺手、最有把握的工具。”

    “难道她还会把凶器留在厨房?”简瑶吃惊地问,她并不知道薄靳言已经找到了。

    薄靳言静了一下,冷笑道:“常人不会,一定会隐匿或者丢弃凶器。但一来,厨房突然少了把斩骨刀,又发生了杀人案,必然引起别人注意。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他抬眸看着那泛着荧光的刀与衣:“她若真的仇恨这一切,把刀留在厨房,继续使用,不是更能令她感觉到快意吗?”

    简瑶一愣。

    浸过人血、削过人肉的刀,继续做饭给姚家人吃,给客人吃……

    她忽觉不寒而栗,阵阵恶心。

    偏偏薄靳言还在那头安慰:“放心,你这几天在客栈随着我的口味,应该没吃过肉骨头。”

    简瑶:“……我当然没有!我马上通知方青带队过来!”

    “好。”薄靳言答道,“我就在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嘶哑断续的呼吸声。

    简瑶一怔:“靳言?靳言!”

    没有回应,然后猛地一声刺耳的杂音,竟像是手机掉落在地。然后怎么打,也无人接听了。

第十一章

    薄靳言在挣扎。

    淡白的月光,洒在厨房老旧的窗棂上,晃晃荡荡。那人当真敏锐又狠辣,突然出现,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不太粗的手臂,力气却不输男人。薄靳言猝不及防,被她偷袭了。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死抱住薄靳言,勒他,竟是想要勒死他。薄靳言手中手机落地,嘴角浮现冷笑,反手一肘狠狠击在她的脸上。

    她吃了这么大的亏,闷哼一声,可居然也不松手,反而勒得更紧。没有搏斗技巧,明显也没有太多经验,全凭韧性和意志力在杀人。但薄靳言个子比她高多了,又冷静,虽说身手不够,但是智力补。一看摆脱不了她,居然也半点不慌,平稳了一下呼吸,狠狠往后一甩,就把她整个人撞在了长桌上。

    这下她撞得狠了,连薄靳言都撞得腰痛。可她跟头小蛮牛似的,依然不松手,改为双手依然掐他的脖子。薄靳言又气又笑,一转头却看到她鬓旁花白的头发,微微一怔。

    “为什么?”两人都气喘吁吁,薄靳言用后背将她死死抵在墙上,哑声问,“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绝望……和怨恨?”

    她不发一言。

    薄靳言狠狠一拳又击在她的腹部,终于摆脱了她。而她低头就撞在他身上。薄靳言本来还有两下子,遇到她这样蛮横的不要命的对手,一时竟也占不到便宜。

    灰暗的屋子里,两人无声对峙着。

    “你受过什么样的伤害?”薄靳言低声问,“父母?男人?孩子?”

    她发出一声哭喊。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是哪种类型的伤害?”这次,他一把精准地抓住她在黑暗中攻击过来的手臂,“虐待?欺骗?强奸?杀害?”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恰恰相反,我什么都知道。”薄靳言答,“我叫薄靳言。所有的罪恶,只要我遇到,就不会放过。我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黑暗中,她什么话也没说。可薄靳言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哭了。

    “你……”他刚开口,她却猛地将旁边的柜子往他身上一推,夺门而出。

    薄靳言推开身上的杂物,拔腿就追。可走廊里恰好来了两个服务员,失声喊道:“童姐,怎么了?”

    那童姐不声不响,熟门熟路就拐不见了。薄靳言被两个服务员这么一阻,再追上去时,却只见阴森的小路尽头,童姐的身影一闪而逝。而路的尽头,正是姚家院子。

    ——

    简瑶、方青等人,在二十余分钟后,就赶到了姚家客栈。数辆警车的灯光,闪烁在原本寂静的夜空下。

    一队刑警在方青带领下,迅速进入客栈,简瑶也持枪跟随,心急如焚。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平静的客栈里,此刻竟灯火通明,许多客人都出来了,站在阳台上过道上,交头接耳,举目眺望。看到警察们闯入,更是瞬间耸动。

    简瑶心中涌起不详预感。

    有人低声议论:

    “死人了,听说死人了。警察来得可真快。”

    “听说也是被前几天那个杀人犯杀的。”

    “赶紧收拾东西,这客栈哪里还敢住。”

    ……

    在前面带队的方青,紧蹙眉头,和简瑶交换了一个眼色。简瑶的脸色更加泛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前方。

    并不难找到第二起命案发生在何处。因为此刻,姚家人住的小院子外,也围了不少人。里面灯火通亮、人影绰绰,隐隐有哭声传来。

    ——

    眼前躺着的,是姚家“四太太”赵霞的尸体。那天,唯一留给简瑶好印象、看起来心慈目善的一个人。

    刑警们进了赵霞的屋子,明晃晃的灯光下,姚远戈只穿着睡衣,面无人色的站着,身上还有些许血迹。正室明兰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捂住脸。而姚家其他的“姨太太们”,则都站在门边,每一个都脸色不佳。

    简瑶一进门,就看到赵霞伏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背上一个血洞。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旁,地上一滩血。

    “发生了什么事?”方青测过赵霞的确无鼻息脉搏,已经死透了,沉声问道。

    “童……童姐闯进来,杀了她。”姚远戈答道。

    “薄靳言呢?”简瑶急忙问。

    “简瑶,我在这里。”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简瑶连忙回头,看到薄靳言越过众人走过来。他额前的发已经汗湿,衬衫上也染了点点血斑。但那双眼,清亮睿黑依旧。

    简瑶的心陡然一松,有太多话要问。可看到他脖子上一圈吓人的淤痕,那些话通通堵在了嗓子里。他却淡定得很,将她的手一握,低声说:“薄太太,别担心,我没事。”

    每次都是这么一句,可这回简瑶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犯人往山上跑了,西南方向。”薄靳言利落地对方青说道,“她对道路太熟悉,我无法追上。”

    方青立刻对手下们说:“追!”一队刑警顷刻出动。只是天黑黝黝的,背后的连绵大山如同怪兽蛰伏,这一夜能否追到,却是未知数了。

    现场很快忙碌成一团。

    方青带着两名资深刑警,蹲在地上继续勘查尸体。鉴证人员也已赶到,开始工作。姚远戈被请到一旁,安抚情绪,准备接受询问。其他家属则被隔离在警戒线外,她们同样需要接受警察查问。

    地上的赵霞,死得很干脆。一刀毙命,直中心脏。在薄靳言追过来之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薄靳言和简瑶看向姚远戈。他的脸色有些白,也有些红,倒也不是十分惊慌失措的样子,向面前的刑警点点头,目露悲哀与愤怒。

    ——

    “……天黑,没有灯,路不熟。我追到姚家院子外时,已经被她甩开一段距离。”薄靳言喝了口热茶,说道。

    方青点点头:“看清她往哪个房间跑的吗?”

    “没有看清,我到时,她已经进房了。”

    薄靳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夜深人静,当他来到院墙外,树和房屋遮挡了他的视线。而童姐已不知所踪。他当机立断,紧叩屋门,一时却无人应门。门口的恶犬又朝他狂吠,那时他当真有点怀念方青的存在。待他想办法避过那狗,翻身进入院内,只见有的屋亮着灯,有的屋漆黑一片。

    童姐肯定不会回自己房间,坐以待毙。薄靳言首先就走向最里头的主屋——姚远戈自己的卧室,以及旁边明兰的卧室——若童姐狗急跳墙肆意报复,最大可能被害的就是两位家主。谁知刚靠近,就看到姚远戈的屋门虚掩着,里头黑漆漆一片。他心神一凛,小心翼翼靠近,缓缓推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女人的惨叫声从赵霞的屋中传来。薄靳言猛地回头,就见门“咚”地被人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从屋内跌出来,满身满脸的血,看身形正是童姐。

    薄靳言拔腿就追。

    追至门前时,薄靳言只往里看了一眼——赵霞便如刑警们后来所见,伏在地上,而姚远戈就站在尸体旁,脸色潮红。他看到薄靳言,一惊。薄靳言低声一摸赵霞,已没有鼻息,对姚远戈低吼道:“马上打电话,叫警察救护车!”说完便朝童姐的方向追去。

    追出了姚家院子,追出蜿蜒小巷。无奈山脚黑灯瞎火,童姐的身影一闪,便入了树林,没了踪迹。等薄靳言追至树林前,却只见里面影影绰绰,许多条小路上山,杂草如人高,哪里还追得到她?

    ……

    薄靳言抬起头,说:“我们回到了另一个原点——查清楚她的秘密,就能知道她为什么杀人了。”

第十二章

    审讯室内,姚远戈的神情已经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日沉稳风度。

    “大概夜里11点多,我在小赵屋里,和她谈一些事情。童姐就这么闯了进来,赵霞问她有什么事,她就发了疯一样,扑向赵霞。”

    方青问:“你当时有什么反应?”

    “我?”姚远戈答,“我想要阻止,但童姐不听。她力气大得很,一下子把赵霞推倒在地上。我也有点怵她,想开口叫人来帮忙。结果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把小赵给……

    她杀完她,还想来杀我。我当时也气极了,跟她搏斗了几下。这个伤,就是被她用刀割的。”他挽起手臂,露出上面血肉模糊的伤痕。

    方青点点头。

    “后来大概是听到那位警官赶到,她就跑了。整个经过就是这样。”

    方青想了想,又问:“她捅赵霞时,你站在哪里?”

    姚远戈想了一下答:“我记不清了,就在旁边吧,隔了几步。”

    “她进屋后,有说过什么话吗?”

    姚远戈皱了一下眉:“……她说:你们这些人都不得好死。她说要杀光所有有钱人。”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简瑶和其他几名刑警始终注视着整个过程。一名刑警冷笑道:“自己姨太太在眼前被人砍了,他还躲了几步远,只受了点轻伤,也真是舍得。”

    接下来,明兰、明玥等一众女人,包括院子里其他两名佣人,都接受了警察询问。她们的口供都一致,那晚姚远戈去了赵霞房间,她们都打算睡了。听到惨叫声,才都跑出来。

    ——

    这样就忙到了天亮。

    简瑶站在走廊里,望着天边的鱼肚白。而警局外的楼下,还聚了不少民众。可以想象,天明之后,这一桩案件,将再次轰动整个古城。一个疯狂的杀人犯,流窜在古城背后的青山中,这将给民众造成多大的恐慌?

    可是,最令人恐慌的,究竟是杀人,还是人心?

    身后门响,薄靳言走了出来。衬衫洁白,眉清目明。只除了脖子上一圈已经发紫的伤痕。而他恍然未觉,顶着这骇人的伤,却依然是一副淡漠矜贵模样。

    “薄太太不需要去小睡一会儿吗?”他说,“缺少睡眠会对你娇嫩的皮肤不好。剩下的,是警察们的事了。”

    简瑶盯着他:“我哪里有心思去睡?你快去看看医生。”

    薄靳言摸了一下自己脖子:“很狰狞吗?”忽的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有……男人味?”

    “……马上!去看医生!”

    医务室就在楼下。清清静静的房间里,医生给薄靳言的脖子上了点药,又嘱咐他这几天只能吃流食,还给他手臂、腰间的伤口都抹了点药,就去了外间。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房间里通亮温暖。薄靳言靠在诊疗床上,微阖着眼休息。简瑶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睁眼看着她。

    “疼吗?”她轻声问。真是的,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可她看着那明明可怕的伤,再想起当时他在电话里突然嘶哑断裂的声音,心就阵阵的疼,阵阵后怕。

    “有点。”他答。

    简瑶突然就发了脾气,转过头去不理他。他起初有些发怔,后来拉了拉她的手。没反应。过了几秒钟,又拉了一下。

    “薄太太?”他轻声喊道,“你生气了。”

    这还用他说?

    简瑶回头瞪着他:“我说过多少次了,遇到危险,不要往前冲!你自己也说过,体力活交给刑警啊!用不着你这个大天才!可为什么每次,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他那双隽黑的眼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当时我判断,她有去毁灭凶器证据的可能。等刑警过来,已经来不及。”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注视着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抱进怀里,整个抱住。过了一阵,等她情绪平复,他特别温和又特别理性地说道:“简瑶,我认为,你应当相信我的应变能力和判断力,它们一直在很高的水准。也许破案的过程,时常会有危险。但是哪一次,我不是平安无事回到你的身边?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自信。请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有事。”

    “嗯。”简瑶埋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指还在她腰上轻轻挠着,甚至还有特定节奏。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也笑了。

    ——

    至此,案件取得重大进展,嫌疑人锁定49岁的姚家女佣人童敏。

    市局领导也赶了过来,和刑警队齐聚会议室。局领导问:“薄靳言教授呢?”方青答:“在追击疑犯的过程中受了点伤,去医务室了。皮肉伤,没事,不用管。”

    局领导怔了一下,点头:“那先开始吧。小方,你先汇报。”

    方青走到台前,环顾四周,开口道:“嫌疑人初步锁定童敏。时间仓促,我们还只拿到一些直接资料——她在姚家登记的资料显示,她是本市清水镇人,为了生计,进城打工。在古城已经住了两年。她家里的人目前还没联系上,留的电话号码也是空号。已经派人过去了。”

    前方屏幕上,出现童敏的照片。说是50不到的人,但满头花白头发,容颜显得特别苍老。只是那双眼,特别有神。透过屏幕,仿佛也直勾勾地盯着你。

    台下一片低声议论。毕竟女杀人犯,还是个年纪这么大、这么疯狂的杀人犯,还真是头次见到。

    “凶器已经找到,挂在厨房的童敏的外套,也测验出死者傅伟的血迹。另外,在凶手用以换下血衣的小学校里,提取的那枚指纹,已查实与童敏的指纹相符。童敏就是傅伟案的凶手,确认无误。另外,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她也是昨夜发生的姚家赵霞被杀案的最大嫌疑人。”

    “为什么?”局领导问,“她为什么要杀人?她是怎么作案的?”

    屏幕上出现傅伟案发现场照片,包括血迹、掌纹、尸体照片等。

    方青说道:“这一点薄教授解释过——童敏在姚家,长期承受虐待,精神已经不正常。同时,我们怀疑她在来姚家之前,还受过别的精神创伤。否则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两年时间内变化那么大。

    她在客栈打扫卫生时,遇到了傅伟。傅伟身上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她。目前我们推断,是傅伟沾花惹草的性格。童敏虽然精神分裂,但是个很聪明的人。于是就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残忍杀死傅伟。

    因为我们进入姚家,采集嫌疑人指纹。大概她被这件事惊动,想要去拿走留在厨房的凶器——斩骨刀。结果却被薄教授撞破,继而逃亡。”

    “她为什么又要杀死不相干的赵霞?”有人又问。

    方青答:“据在场唯一目击者姚远戈的口供,当时童敏的精神已经失控,冲进去就杀死了赵霞。”

    众人一阵静默,有人叹了口气。

    “方青,必须尽快抓到童敏!”局领导厉声说,“不能让这样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逃窜在外!古城人民怎么安生!限时3天,必须把她抓回来!”

    ——

    会议结束后,众刑警走出会议室,脸色都很凝重。终于锁定了嫌疑人,案件拨开云雾见日月,当然令人欣喜。但茫茫大山,陡峭崎岖,想要找出一个人,还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杀人犯,谈何容易?

    方青走回自己位置,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一看,愣住。

    竟是许久未曾联系的金晓哲,打来的电话。

    可是这追捕逃犯的档口,要怎么说话?方青想了一下,没太多犹豫,就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再说吧。

    旁边一个刑警,突然“咦”了一声:“我的笔记本呢?”

    大伙儿都看向他。

    他在桌上翻了一会儿,急了:“谁拿走了?开会前还放桌上,怎么就不见了?整个案件过程都记在上面了。”

    方青一怔,问:“我们刚才开会时,外边屋里还有谁?”

    一名刑警想了想答:“除了姚家的人,就是受害者傅伟的父亲。”

    方青脸色一变:“他们现在人呢?”

    “姚家人先送他们回去了。傅伟的父亲……哎,傅大凡呢,刚刚还在这里,说要找我们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糟糕,要出事!”方青厉声道,“马上去姚家!”

第十三章

    简瑶和薄靳言一上楼,就看到方青带着一组人紧急出动。问清楚缘由后,简瑶说:“我们跟你们一起去。”薄靳言也点头。

    飞驰而去的警车上,简瑶的神色一直紧张。薄靳言察言观色,问:“你在担心那位父亲?”

    “嗯。”简瑶答,“他已经没有儿子了。我不希望他一时冲动也出事。”

    “想起你的父亲了?”薄靳言又问。

    简瑶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说话。薄靳言轻轻抚摸她的发,想了想说:“然而你有我。”

    简瑶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爸。”

    “我的意思是……”他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以后我会是个好父亲。”

    简瑶的眼睛眨呀眨,望着他不说话。

    姚家果然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说客栈已停止营业,当方青等人带队进入时,服务员们都慌成一团。

    后院,出事了。

    原来那傅大凡看了刑警的笔记本后,整个人都跟疯魔了似的,既哀痛儿子运气不好,遇到了这么个神经病,被杀惨死。思来想去,最后目光又盯在关于姚家的那些描述上。

    如果,不是姚家虐待童敏,童敏至于越来越压抑疯狂,进而杀人吗?

    如果,不是姚远戈娶了这么多老婆,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女人,把火都发在佣人身上,他的儿子会受牵连吗?

    飞来横祸啊!

    等抓到童敏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傅大凡也是个有点知识文化的,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被抓后,不会判刑,只会关进精神病院。那他儿子的仇,又找谁报?

    ……

    如果,如果不是这些有钱人,胡天胡地,不把人当人看,如果不是他们……

    傅大凡沉默地离开了警局,一直尾随着姚家人的车。最前方的,正是明兰的那辆奥迪A6,黑亮的扎眼。

    傅大凡在出租车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开出租的老弟都默然无声。等到了姚家客栈门口,见那些人都进了屋,他揣着把前几天买好的水果刀,就跟了进去。

    也正因为案发,姚家已被警察封锁,但是客栈里还是乱糟糟的,姚家人口又多。

    恰好,就让傅大凡撞见了姚远戈唯一的、5岁的儿子,无人看管,胖乎乎的,正在客栈的角落里哭。傅大凡看到这孩子,眼眶阵阵发烫。

    ——

    姚家后花园,丛生的花草,曲折的回廊。

    哭喊声,脚步声,哀求声,怒吼声,混杂成一片。

    刑警们已经进入花园,屏退了姚家那些女人,只留姚远戈和孩子的生母明玥。而傅大凡,用刀挟持着孩子,已经被逼到花园的角落,一退再退。他的脸涨得通红,握着刀的手也在发抖。那眼神显得特别疯狂,又特别空洞。

    “把我儿子放了!”姚远戈怒吼道,“疯子!你儿子被杀,关我们什么事?你敢动他一下试试看!”

    明玥一把抱住他哭喊道:“别说了!你别说了!这位大哥,有什么都好商量,先把我儿子放了,好吗?他还是个孩子,才5岁啊!”

    孩子已被吓傻了,哭得满脸涕泪。

    傅大凡颤声说:“不关你们的事?如果不是你们……不是你们,我儿子怎么会被杀死!有钱人的儿子就了不起啊,碰一下你都舍不得啊!我死一个儿子,你陪我一个儿子!”

    姚远戈已经气极了:“疯子!”明玥哭倒在地上。两人被刑警拦住。

    方青朝旁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自己慢慢退出包围圈,退出花园,从墙后绕了过去。

    简瑶上前一步说:“傅大叔,傅大叔!你听我说,别冲动。你这样是犯罪。杀死傅伟的凶手,我们一定会抓到。可是傅伟如果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父亲后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啊!而且还有阿姨呢?你如果进了监狱,谁来照顾她?难道傅伟会希望自己的父母都孤独无依地度过晚年吗?来,你先把刀放下,我们知道你是一时冲动,没关系的。先把刀放下。”

    这话说得直戳傅大凡心窝,他有点发愣。谁知一抬头,就触到姚远戈的眼神,那眼神阴森得可怕。傅大凡突然只觉得一股寒气冒上心头,失声道:“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进去就进去吧,孩子死了,傅伟他妈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就让她一起死!全家一起死吧!有这个孩子陪葬!”

    简瑶心头一急,可一时也没有办法。就在这时,薄靳言冷声开口:“你以为这样就是英勇吗?就是替儿子报仇吗?杀你儿子的凶手,现在还逃窜在外。你身为男人,找一个5岁的男孩报仇,这跟凶手的行为,有什么差别?所以你要让这孩子,成为第二个傅伟吗?”

    傅大凡眼神一震,手竟然也是一软,往下垂落半寸。而此时,从外围包抄的方青,早已在傅大凡身后墙上冒头。他瞅准时机,一跃而下,竟没有半点声息,一下子就扑倒在傅大凡身上。扣倒、摁手、夺刀、上铐,一气呵成,傅大凡那么高大的个儿,竟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服。简瑶赶紧上前一步,抱起孩子。明玥哭着扑上来,接过孩子。方青单手就把傅大凡从地上抓起来,按在墙上,一时也不知道同他说什么,只沉声说:“先跟我们回警局。”

    傅大凡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薄靳言和简瑶默然站在外侧。

    就在这时,姚远戈突然冲过来,提起傅大凡的衣领,一拳都挥了过去:“妈的,你敢害我儿子!妈的你不想活了你,信不信走不出古城,老子就弄死你个窝囊货?敢动我儿子,妈的,动我儿子!”

    “住手!”薄靳言和方青齐声吼道。可这第一拳还是没拦住,傅大凡被打得鼻血长流。等姚远戈还想打第二拳,方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姚远戈,你敢当着警察的面打人!”

    姚远戈抬头就怒瞪着他:“警察?呵呵,警察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明兰赶紧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在众刑警的逼视下,姚远戈似乎才察觉自己的失态,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险些发生的第三起惨剧,终于被制止。

    刑警们押着傅大凡,往回走。而薄靳言和方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什么。

    ——

    薄靳言和简瑶回到警局里。因为客栈被封,分局给他们安排了附近的招待所。

    在装修简朴的招待所里,薄靳言双臂撑在床上,在思索着什么。简瑶整理好两人的行李,叹了口气。谁想到好好的旅游,会变成这样呢?充斥着血腥和感伤。

    “等抓到童敏,案子就破了吧?”简瑶感叹道,“我们就可以回BJ了。”

    薄靳言看她一眼,没说话。

    简瑶低头站在窗前:“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薄靳言笑了,起身从背后环住她,习惯性地把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窝里,蹭了蹭:“不愧是……薄太太。”

    简瑶一怔:“你的意思是?”

    薄靳言和她一起静静望着窗外,说:“童敏那晚的话,令我感觉,这起案子,还有隐情,不只是精神病态者杀人这么简单。更何况,昨晚的案件,还有三个明显疑点。”

    简瑶想了想答:“我只想到一个。”

    薄靳言微微一笑。

    简瑶用脸轻轻撞了他一下:“屡教不改!不许笑。”

    这时,有人敲门。简瑶扬声:“谁啊?”

    薄靳言说:“还能有谁?一定是方青,找我们来商量这案中案了。”

    简瑶打开门,看着来人,又瞥一眼身后的薄靳言。还真是,都快成薄半仙了。

    方青一进门,劈头盖脸就说:“有两个新情况。一是昨晚杀死赵霞的那把刀柄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二是童敏的身份证是假的。”

第十四章

    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

    简瑶微微怔住。

    方青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喝干,说道:“即使童敏当时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放在屋里的水果刀,也至少应当有赵霞的指纹。可是却没有。指纹被人擦掉了。有机会擦掉指纹的,只有两个人。”

    “童敏……和姚远戈。”简瑶低喃道。

    “我在厨房里撞见时,童敏手上并没有戴手套。”薄靳言看一眼简瑶,“我们刚才说了,有三个疑点。”

    方青也望着他。

    薄靳言刚要开口,方青已经双目发亮地说道:“第一,赵霞倒地的位置不对。按照姚远戈的口供,童敏——暂且还叫她童敏——她一进屋,就扑向赵霞,还抓起水果刀。可赵霞却倒在门口附近,并且是后背中刀,完全像是全无防备下遇害。”

    薄靳言神色淡淡:“嗯……哼。”

    简瑶笑了一下,也说:“第二。姚远戈的口供有漏洞。没有前提,没有尾声。他从非常具体的细节开始陈述,而且有一些点含糊不清。他很可能在撒谎。而且他转述的童敏的那句话,也有点古怪。”

    薄靳言朝她投去赞许的温柔的目光。

    方青忽然觉得跟这两个人共事真的有点烦人呐。

    见他俩都不说话了,薄靳言这才淡淡一笑说:“第三……我们在院中所见,赵霞其实是对童敏抱有同情心的,那也许是童敏在姚家生活的唯一温暖。而当晚,我赶到院中时,发现姚远戈自己的房门是开着的。据所有人的口供,他当晚已经去赵霞房间里睡觉。他一向要求家风严整,一起熄灯关门,所以这扇门,不会是他开的。别的人也不敢去开。这扇门,是童敏打开的——她回到院中后,第一个找的姚远戈,她想杀的是他。薄太太,你说得对,姚远戈撒谎了。”

    “可他为什么……”简瑶沉吟。

    方青却说:“刀上没有指纹,现场就有了两个嫌疑人。但并不能证明姚远戈是凶手。而且照目前的情形,童敏的嫌疑依然最大。”

    “如果凶手真的是姚远戈,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人呢?”简瑶目光沉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知道童敏的秘密,就能知道这个家,藏着什么秘密了。”薄靳言意味深长的说。

    三人都静了一会儿。风吹着窗帘轻轻地响,一切这样平静。可平静下,却仿佛有无形的惊涛骇浪。

    “我马上派人去查童敏的真实身份,把她的底儿全都翻出来!”方青虎虎生风地站起来。

    “不,不用那么麻烦。”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薄太太,打开电脑。我们现在就把她查出来。”

    方青和简瑶都有点发愣。方青:“怎么查?难道你还能百度到啊?我也对比过童敏的照片了,没有案底。”

    薄靳言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修长手指在后背轻轻点着。那笑终于还是有点自得傲慢了。一副“你们这些平庸的家伙到底还是不懂天才的世界”的模样。

    他说:“童敏已经快50岁,这样一个聪明的孤身女人,隐姓埋名,忍受虐待,在姚家长期干佣人的工作,是为了什么?

    为钱?根本没必要犯下杀人案。而且姚远戈对钱财管理必然很严,当佣人绝对不是在姚家弄钱的好路子。她还不如直接绑架姚远戈的儿子索要赎金,这对她来说应该不难。但是她没有。

    为感情?姚远戈瞄准的都是20、30岁的女人,童敏显然不是他的菜,她的姿色远不如他的妻妾,甚至比他的原配年纪还要大。若是早年有感情纠纷,一是姚远戈不可能全无察觉;二是她何必在姚家潜伏这么久,直接动手就是。

    她潜伏那么久,必然是为了查明一件什么事。一个这样年纪的女人,能够这样忍辱负重,不是为了钱,为了感情,那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什么?”

    方青眸色更深,简瑶喃喃低语:“是为了……”

    薄靳言点了一下头:“和昨天差点犯下杀人罪的傅大凡,没有区别。是为了儿女啊。”

    “那我们要怎么查明她的身份?”方青沉声问。

    薄靳言低头打开电脑,调出公安部内部系统,然后交给方青,说道:“她改名换姓,是为了掩饰身份,瞒住姚家人。既然姚家人连她的相貌都不认得,那么她的名字改动也不需要很大。失去越多的人、孤独无助的人,总是希望保留越多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所以她也许不姓童,因为人们总是对‘姓’比较敏感的,但名字里很可能还是有一个’敏’字。

    既然她最大的执念是孩子,必然想有所纪念和寄托。’童’,很可能是她孩子的姓,或许是孩子名字里的一个字。

    她的身份证日期是1967年8月12日,这既然是一张找人办的假身份证。年份或许有假,但月份和日期很可能是真的。年份甚至都可能是真的。

    我前面说过,她表现出一些反侦查技巧,并且是非常实用的。很有可能曾经因为案件,跟警方打过交道。譬如证人、嫌疑人,或者……受害者家属。

    请在系统里搜索名字里有’童’字的遇难者、受害者或者失踪者,这个人的家庭关系中,母亲名字里有’敏’字,生日是8月12日。她就是我们所见的’童敏’。”

    简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清冽的眼睛。方青沉默片刻,低头就在电脑中搜寻起来,双手十指快速在键盘中跳动。

    薄靳言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过了一会儿,方青抬起头:“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姓童的,或者名字里有童字的。”

    简瑶一怔,薄靳言却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方青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把电脑屏幕推向他们,“我找到了这个。”

    薄靳言和简瑶低头望去。那是一宗失踪案的档案。

    ……

    姓名:佟生。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87年4月5日。

    失踪时间:2010年9-10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

    姓名:谢敏。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67年8月12日。

    与事主关系:母女。

    ——

    “谢敏,女,49岁,湖南湘潭人,原来是当地镇上小学老师。”会议室内,方青厉声对刑警们说,“经查实,她就是我们要找的’谢敏’。丈夫于2005年因病去世,女儿赴A省读大学,她就一人独居在湖南。2010年女儿失踪后,她辞去工作,不知所踪。”

    “佟生案当年由A省警方负责。据我们所了解案件记录,佟生当时曾到过古城旅游,但后来有踪迹显示,她离开古城,去了另一个旅游县市。但A省警方在那个县搜寻,一无所获。只能将此案件确定为失踪,至今未破。

    目前谢敏为什么会找上姚远戈,姚家跟佟生案是否有关联,还不知晓。但我们在上山搜捕谢敏时,务必掌握这一情况,准确把握嫌疑人心态。

    小张,你带两个人,跟我一起暗查姚远戈。赵霞案他也有重大嫌疑。”

    ——

    同样的中午,姚家大院里,却是一片静默压抑的气氛。

    佣人做好了午餐,放在餐厅里。院内院外兵荒马乱,菜色也显得仓促潦乱了些。但没有人会在意。

    到底还是都按时间,坐到桌边吃饭。但没有一个人说话,女人们的脸色都是灰暗的。本来位于长桌尾部的赵霞的椅子,已经撤了下去。

    明兰的脸色很沉静,低头,动作缓慢地夹菜喝汤。今天连她都不发一言,更别说别的需要看她脸色的女人了。

    姚远戈的脸色倒很平静,衣装也打理得整齐如昔,仿佛看不出昨晚刚经历过一场谋杀。他吃了一小碗饭,放下筷子,问:“赵霞的家人已经通知了吗?”

    明兰答:“通知了。”

    姚远戈淡淡道:“处理好,别让他们来家里闹。”

    “好的。”

    明玥咬了咬下唇,颤声问:“童姐为什么要杀赵霞?赵霞平时对她最好的,她是疯了吗?”

    “可不是疯了。”姚远戈淡道,“还没说你,看好儿子!我就那一个儿子,今天差点就被人害了!今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你这个当妈的,别想好过!”

    明玥嚅喏两声,不说话了。

    “是啊!”张菊芳趁机说道,“连儿子都没看好,明玥,你这次真是太马虎了,这么大的责任,你负得起吗你?”

    “你闭嘴!”姚远戈吼道,张菊芳脸色一变,不吭声了。像是终于被惹起了火气,姚远戈冷冷地说:“今后赵霞的事,在家里谁也不许提了!还有那个杀人犯!妈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妈的!”

    他骂完,起身回了房间里。就剩下一群女人,大气也不敢出,个个脸色阴霾。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

    谁多爱一点,谁少宠一点。谁得到的财产多,谁分的房子少,又有什么差别?

    自从踏进这个院子,她们或许爱他,或许恨他。

    可最多最多的,依然是他冷酷的眉目下,那个阴戾心狠的男人,隐隐带给她们的……惧怕。

    ——

    天很高,云缓缓飘浮。山里的太阳,很大。繁密的树林里,燥热得几乎令人无所遁形。

    童敏——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谢敏,她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满脸满身的泥,50岁的女人,曾经过着安稳小镇生活的普通妇人,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疲惫地喘着气。

    她一直在跑,在逃。却不知道,还能逃多久。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阳光。远远的山坡下方,似乎又有动静。是警察又搜寻过来了吗?

    她咬着牙,看着旁边的泥塘里,有一小摊水,俯下身去,喝了几口。低着头,起身又朝树林深处跑去。

    要跑,一定要跑。因为她现在,还不能被抓到。

    她想起一个小时前,自己差点就打开了手机。

    她想起那个晚上,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我叫薄靳言。我的一生所求,就是令真相大白、沉冤得雪、罪犯伏法。

    她想要拨打110的电话,想要找他。可在手指摁上开机键的一刹那,又慌忙挂断。

    不行。她要等找到女儿,再打这个电话。

    阳光,越来越刺眼了。谢敏奔跑在树林中,有片刻的晕眩。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死人惊恐的双眼,仿佛又在她脑子里环绕。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些画面,现在已经是麻木的了。只是它们总是不停出现。带来一片空旷,也带来痛快。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隐隐发痛。而眼前再次浮现的,是昨晚的画面。

    薄靳言的逼近,她在黑夜中的逃窜。空荡荡的房间,亮着灯的房间,相拥的男女。

    ……

    最后,是赵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紧紧抓住她的手,用勉强能听清的微弱声音说:“你去找山……”就断了气。

    可眼前的这片山脉这么大,去哪里才能找到她的佟生?

    谢敏的心里仿佛装着一片快要被燃烧殆尽的荒原,茫然地朝森林深处跑去了。

第十五章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晒着。街上人不多,几个清洁工,聚在树下聊天歇息。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礼貌地笑了笑:“麻烦问一下,张素芬大姐是哪一位?”

    几个清洁工都看着她,其中一个站起来:“我是,你有什么事?”

    简瑶顿了一下,笑着说:“阿姨,我们到这边说。天有点热,我先给你们买几瓶水。”

    她到旁边的书报亭买了一大袋水,给她们送了过来。这些大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有点不好意思。可简瑶只是柔和地笑着,请张素芬走到一旁,和她一人喝着一瓶水,说:“阿姨,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你几年前,是不是在姚家当过帮工?”

    张素芬抿了一下嘴,说:“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简瑶答:“这几天姚家不是死了两个人吗,我听那边的帮工阿姨说,你曾经在姚家也做过,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其实,张素芬和其他佣人的资料,是警方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对姚远戈的调查,不能惊动任何人。万一佟生案真的跟他有关,万一某个佣人或者当年的知情人,恰好是帮凶,或者跟姚远戈关系密切呢?

    张素芬有点明白过来:“你是……记者?”

    简瑶笑而不语。

    “是啊,我是在那里干了一年,后来实在干不下去了。”张素芬说。

    “为什么呀?”

    张素芬沉默了一下说:“那哪是人干的活儿啊。虽然现在扫地钱挣得少了很多,但是自在啊。”

    ……

    “姚家的人,哪里算得上是人。”

    简瑶静默片刻,问:“他们虐待帮工,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有什么用?姚家有钱有势,万一报了警,回头他们找人报复怎么办?反正也只是些小伤,还不是算了。”

    简瑶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个女孩,你看到过没有?”

    张素芬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没见过。”

    “那……”简瑶又抛出一个更大胆的问题,“姚远戈有没有带过年轻女孩回家里呢?”

    “没有,这个好像没有看到过。”

    简瑶转身走过街,就看到薄靳言戴着墨镜,一人站在屋檐下,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她的方向。

    别说,那模样挺拔中带着几分清秀,清秀中带着几分冷酷,有种不同于平日的帅。

    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

    他们和方青分成两个小组,分头调查当年可能的知情人。但至今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佟生。

    薄靳言揽住她的肩,两人往回走。

    简瑶说:“我发现你戴墨镜很好看呢。”

    薄靳言淡淡一笑:“当然。”

    简瑶嘴角弯起,抬头看他,却被他背后的灼亮阳光,刺得偏头看向地面。

    薄靳言的手立刻捏住她细白的后颈:“你没带墨镜?”

    “没那个习惯。”简瑶答,“以前跟熏然啊、简萱啊,天天在太阳下跑,也没觉得有什么。没事的。”

    他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眼前忽然一黑,却是他已把墨镜摘下来,戴在她的脸上。

    “干嘛呀。”她笑了。摘掉墨镜的他,露出清俊得叫人眼前一亮的脸。

    “保护好我所钟爱的那双眼睛。”他说。

    简瑶也懒得推辞,好累,忙了一通宵加一个白天,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古城街道两边,总是有许多小店。简瑶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忽然目光被吸引住。

    那是家貌不惊人的小店,门口放着个小柜子,里面是许多发簪头饰。都是黄铜做的,多为花瓣形状,有的还镶了玉,出乎意料的细致精巧。她看了好几眼,才移开目光。

    却被他察觉了,停步,说:“你喜欢。”肯定的语气。

    “不用了。”她拉他的手,“还要查案呢,而且我也没有什么机会戴。”

    “噢。”他笑了,“我查案从来不差这一点时间。”拉着她走到柜子前,店里的老板闲闲散散看他们一眼,也不急着兜售,随他们挑选。

    简瑶一个个看着,还真的挑花了眼。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了根顶端雕了只鲤鱼,还有藕色合欢花的流苏铜发簪,递到她面前。

    简瑶接过。

    喜欢……很喜欢。太漂亮了。而且,还是只鱼呢。

    看她的表情,他仿佛就知道她的感觉,笑了笑,掏出钱包付账。

    简瑶拿着发簪,却没地方放,她在外出任务时,不会戴任何饰品。薄靳言拿过来,放到自己裤袋里,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回家了再戴给你的先生看。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

    小店老板的含笑注视下,简瑶的脸都红了:“嗯。”这家伙谈情从来不顾时间地点。

    抬起头,看着无边广阔的蓝天上,白云浮动。这辛苦的、乏味的、浸着鲜血和沉重的刑侦生活,因为有他,也变得生动静美起来。

    ——

    与此同时,方青也带着一名刑警,穿梭在古城中,追查数年前的线索。

    眼前的男人蹲在小饭店门口,抽着烟,眯着眼:“老姚啊,发达了之后,跟我们这些老伙计,就很少联系了。”

    “赵霞是5年前跟他的吧?”刑警问,“听说过他们有别的仇家吗?”

    “没有哦。”男人答,“他的四姨太真被人杀了?啧……还真是,所以啊,男人不能太贪心啊。一个娶5个!”

    “不是6个吗?”旁边的方青突然开口,“听说他几年前还跟一个年轻女孩摆过酒,后来女孩跑了。”

    男人看一眼方青:“他谁啊?”

    刑警笑答:“我局里同事。老张,那个女孩的事,你还记得吗?”又打了根烟给他。

    叫老张的男人又眯了眯眼,答:“那个女孩啊……都有6、7年了吧。长得还挺秀气的,就是不太说话,木头木脑的。当时就叫我们去喝酒了,就几个人,还叮嘱说不要声张呢。啧啧,一桌子漂亮女人都归他啊。后来没多久,就没见着那女孩了,大家都传说是跑了。”

    “6、7年?”方青又插话道,“不是5年前?”

    老张想了想,摇头:“不是。”

    刑警见机掏出佟生的照片给他:“是这个女孩吗?”

    老张仔细辨认了一下,摇头:“不是。那个女孩,没这个漂亮。这个可真漂亮。”

    方青和刑警对视一眼,没说话。

    再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两人正打算打道回府。方青忽然想起什么,又走回去,笑着问老张:“那个女孩的模样,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老张看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手机:“说什么说,我当时还拍了照片呢。我这个人什么不好,就是记性特别好。等我找找,看还在不在。”

    ——

    深夜里,方青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已塞满烟头。

    他又在看佟生案的资料,想要再寻找到蛛丝马迹。

    但当时的A省警方,调查也已经做得很仔细了。有目击者看到佟生买了汽车票,离开古城。古城警方当时还协查过。后来就跟古城这边也没啥关系了。

    他又拿起手机,看着老张发给他的那张照片。是在酒席上仓促拍的,只有新娘一个侧脸。但也能清晰辨识出,那不是佟生。

    他心中一动。

    不是佟生。那她,是谁呢?

    这个念头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中扎了根,像是有魔力,要将他引到一个无边的深处去了。他一把丢掉烟头,打开电脑,首先就调出失踪人口资料库,再筛选年龄、失踪时间等条件,一个个开始比对。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直至月亮和星星,都布满天空,这城市的灯火,已熄灭了大半。

    方青看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酷似手机照片中的女孩。

    姓名:唐涟涟。

    出生年月:1984年9月16日。

    失踪时间:2008年4月-5月。

    失踪地点:不明。

    失踪原因:不明。

    下面是相对详细的案件资料。唐涟涟刚毕业没几年,原来在S省上班。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失踪后S省警方展开调查,她辞职后到过古城旅游,居住过一段时间。但与姚远戈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报告中并未提及。方青推测,也许是被人刻意掩盖了,或者是被改名换姓过了。但有目击证人和证据显示,她买了一张去临近县市的船票,离开了古城。后警方未能再寻找到她的踪迹。

    方青盯着这份资料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气,涌进胸膛,再难平息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969/ 第一时间欣赏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 作者:丁墨所写的《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为转载作品,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介绍:
《他来了请闭眼》第二部 山上,住着一个奇怪的人。他从不跟人交谈,出门总是戴着墨镜围巾口罩,还很傲慢。但是听说,他是一个神探。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与他相遇过。 但是他现在…… 别说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 你好,我是刑警简瑶,薄靳言教授的妻子。 ————————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