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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txt下载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当简瑶敲开广博路新村2栋3单元302室的屋门时,冯悦兮的脸上,闪过些许慌乱。

    简瑶笑了笑:“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参与侦办这次聂拾君案件的刑警。突然想起有些问题,需要再问问你。”

    也许是因为她到得太突然,而冯悦兮惊慌失措,竟无法拒绝她进去坐坐的要求。等她人已坐在沙发上时,冯悦兮才后知后觉地胆战心惊,心如同悬在一根线上。可当冯悦兮倒好茶望向简瑶,却发现后者神色安详亲切,似乎什么也没发现。这让冯悦兮心神稍稍一定。

    简瑶接过她倒的水,却根本不打算喝。放在手边时,借机打量整个屋子的摆设。这是一套一居室,面积不大,但宽敞明亮。装修很新,简洁精致,很符合冯悦兮这样一个女孩的审美。还有一些整理箱堆在客厅一角,显示主人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好。

    “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的房子?”简瑶问。

    “啊,不。”冯悦兮答,“因为我不打算住回去了,所以他帮我租了这套房子。”

    简瑶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景色,却是一怔。

    一片灰白色崭新的现代风格建筑,其中一栋楼顶上,竖着牌子:佳美名苑。

    几乎是一街之隔。

    暮色慢慢降临,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都显得格外的静。简瑶瞥见冯悦兮的手腕上,戴着“潘多拉”的名牌手环,前两次询问时,她都没戴。在她身后桌上,放着一个古驰的包。不远处门口玄关鞋柜上,有几双鞋。简瑶眼尖,瞄见了鞋底的LOGO。

    “你知道,对不对?”简瑶忽然问。

    冯悦兮神色茫然。

    “她是那一类人。”

    显然冯小姐的反应不如前两次机智和有准备,她的脸色刹那一变,但反应还算快,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嘴唇动了动,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爱你。”简瑶的手指无声相互摩挲着,“她也是爱你的人之一。”

    冯悦兮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刹那间脑海中许多事涌上来,聂拾君的一颦一笑,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一次她牵着她的手又被甩开,牵上又被甩开……以及她躺在蝴蝶图案中时,冰冷无力的照片……

    人非草木。见她终于还是陷入情绪中,简瑶不动声色的地继续攻击她的心:“一开始,我们找不到杀人动机,也以为是连环杀手随机作案。可现在,有动机了。是为了爱情。”

    冯悦兮仿佛这才惊醒,然而已经晚了,刚才所有的情绪已表露在脸上。她的眼神左右犹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简瑶的声音冷静而有威严:“我们已经查过聂拾君之前的事,确认她是同性恋。可是你之前,为什么要对警方隐瞒?”

    “我不是隐瞒!”冯悦兮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她低下头:“我只是怕惹麻烦,带给我不必要的麻烦。我不知道这跟你们查案有关系。而且她是同性恋,我又不是!我并没有接受她。她到后面,真的……有点病态了。”

    简瑶静了一会儿。直觉告诉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冯悦兮的辩驳是这样苍白无力,并且已无意识地泄露部分真相,无疑是这起犯罪最薄弱的突破口。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刚想打电话叫人,“咔嚓”一声响,客厅门锁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冯悦兮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就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谨。”她唤道,“你回来了?警察来了。”

    门口的男人抬起头。

    简瑶也注视着他。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多,穿件Polo衫、黑色长裤,无论头发、衣服、皮鞋都打理得很整洁。脸有点小,但身材结实。黑漆漆的一双眼,眼睛下有很深的眼袋。

    简瑶静默了一瞬,微微一笑:“你好,陈谨……是吧?我是刑警简瑶,有些线索还需要过来跟冯悦兮确认,打扰你们了。”

    冯悦兮是背对着简瑶站立的,所以简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是陈谨看到了。他盯着看了好几秒钟,才缓缓把视线移开,望着简瑶,客气地笑了:“警察同志你客气了!配合你们调查是我们应尽的责任。”然后在冯悦兮手背一捏:“都不知道给警察泡杯茶,快去!”冯悦兮立刻闪进了厨房里,就剩他俩坐在客厅。

    简瑶温和地问:“开车过来的?”

    陈谨没料到她有如此一问,怔了一下答:“不用开车,我就住在边上的小区。”

    简瑶笑笑。

    冯悦兮端来两杯茶,陈谨拿起一杯,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放到一边问:“你想问悦兮的事,都问清楚了吗?”

    冯悦兮坐在他身旁,脸色一红。

    简瑶神色不变:“问清楚了。”

    三人都有片刻的沉静。金黄的夕阳,透过窗照在这寂静的屋子里,陈谨沉吟片刻,说:“其实我也有线索想要报告给你们,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冯悦兮神色一惊。

    简瑶盯着他:“什么线索?”

    陈谨看一眼冯悦兮:“悦兮,你先回避一下,去厨房,做点菜吧。”最后两句他说得有点慢,冯悦兮怔忪片刻,站起来:“好的。”

    陈谨松开领带丢在沙发上,双手交缠,似乎仍然有些挣扎:“我怀疑一个人,是杀死聂拾君的凶手。”

    “谁?”

    陈谨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我们的朋友,石朋。”见简瑶露出疑惑神色,他继续低声解释道:“我、阿朋和悦兮,三个从小玩到大。阿朋他一直喜欢悦兮。但是和悦兮同住的聂拾君,似乎一直阻挠他对她的追求。阿朋不止一次跟我说过,真的很烦聂拾君。后来我们俩才知道,聂拾君的性取向可能不太正常。我劝悦兮不要跟聂拾君来往了,但悦兮心软,多年的朋友,迟迟下不了决心。那聂拾君纠缠得更厉害了,我还好,可是阿朋向来脾气急,在工厂也爱打架,说过一定要找机会收拾聂拾君……一开始我没在意,但聂拾君死后,我想起阿朋有好几个夜里都说有事,自己开车出去了。而且聂拾君死的事,我们提到时,他好像还挺开心的……”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简瑶,低沉而急促的话语,好像真的在跟她揭示一个惊天大秘密。简瑶听得也有些怔然,隐约想起那夜到警局接冯悦兮的车上,的确有两个男人,还有另一个人。

    见她始终沉默,陈谨眉头微微一动,说:“而且……我有一样东西,偶然在阿朋家发现的,我偷偷拿了回来。可能是证据,证明凶手就是石朋。”

    这下简瑶神色明显一动:“什么东西?”

    陈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在卧室的柜子里,我带你去看。”

    简瑶答:“好。”

    卧室的门就在沙发背后,两人站起来,简瑶望着安静的卧室,陈谨从沙发旁绕过来,走到她身后。

    “在哪里?”简瑶问。

    “就在右边的床头柜里。”

第七十七章

    与此同时,警方突袭进入了一墙之隔,佳美名苑小区中,陈谨的家。

    然而陈谨此刻并不在家中。

    薄靳言站在客厅正中,听安岩向他描述整间房子的情况。安岩描述得很粗糙,全无简瑶的灵气和细致观察力,声音也不好听,但是对于薄靳言来说,聊胜于无了。

    这是一套装修得非常考究的房子。北欧简洁风,家具家电无一不好。干净整洁,书房里全是财经和信息方面的专业书。一个房间里还放着跑步机和健身器械,显示出主人勤勉自律的生活。衣柜中西装革履、连内裤都洗得干干净净怔整齐叠好。

    卧室的床头,挂着一副蝴蝶花纹的抽象画。线条非常凌乱艳丽,为无名画家所画。

    在卧室上锁的柜子里,警察搜出绳索、颜料,黑色衣物,衣物上有血迹。还有一部手机,里面存有聂拾君和流浪汉死亡现场的照片。聂拾君只拍了十来张,流浪汉大概是因为时间充裕,竟拍了有百余张,不同角度。

    对此,薄靳言慢悠悠地对安岩说:“你有没有发现,我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做出了他的画像?如同亲眼所见?”

    安岩:“……确实。”

    薄靳言淡淡一笑。

    安岩也淡淡一笑。这人向来臭屁得可以,而且在简瑶到来之后,这种臭屁本性越来越明显。再不像过去一年中,偶尔还绷着自己装深沉装内敛了。安岩觉得,这样很好,很好。

    刑警们看到这一切,心情振奋又冷冽。邵勇得到前方消息后,请示上级发布命令,立即全城搜捕陈谨。

    因为事发突然,石朋也一直跟着警方跑来跑去。大致听到一些零言碎语,又看到了一些端倪,整个人也变得震惊而沉默。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成为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此时他心潮起伏,思索着很多事,于是越发沉默。

    因为还没找到陈谨,方青下意识里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遗漏了,隐隐有些不安。但因为现场又乱又忙,所以他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这时薄靳言走向被扣押在一旁的石朋,径直问:“你认为陈谨现在最可能在哪里?”

    石朋心中也是百念顿生,最后说:“悦兮跟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薄靳言只答:“有可能。”

    石朋一咬牙,说:“他在广博路新村给悦兮租了套房子,就在边上。我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在她那里。”

    刑警们立刻出动,方青忽的一拍脑袋:“不好!简瑶之前也说是去了冯悦兮的临时住处!”

    薄靳言原本神色淡然,闻言猛的转头朝着他的方向:“你说什么?”

    方青还没答,他已脸色一变,跌跌撞撞转身跟上刑警们。

    ——

    简瑶戴上手套,往里走了两步。阳光从窗**进来,每个人都留下稀疏的影。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一回头,却发觉房间门口已空空如也。陈谨不知去了哪里。

    她转身就往外跑去,却在这时听到“嘭”一声门响,有人夺门而逃。等她跑到客厅时,立刻敏锐地发现沙发上冯悦兮的包没有了,门口少了双运动鞋。她刚想要追,却有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身体遮住大半阳光,于是他的脸显得有些阴郁。他是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西装已脱了,只穿着衬衣。袖口挽到手肘上。财务专家的修长双手中,拿着一条绳索。

    那么熟悉的绳索。

    简瑶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他那秀气的脸庞上,似乎有笑,又似乎有些悲哀。

    “是为了爱情吗?”简瑶问。

    他静了一瞬,答:“是的。”

    他已走到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可简瑶就好像没看到一样,只盯着他的双眼,徐徐开口:“那么,为什么是蝴蝶呢?”

    此刻,他是最乖最温和也最残暴的杀手,对她是有问必答。

    “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总是做梦梦见,也许,是上辈子吧。我见过蝴蝶杀人。”

    看来八成是妄想症了。

    简瑶继续冷静地问:“昨晚你突然再次作案,杀死流浪汉,是因为冯悦兮再次被警察叫走询问……有关于那些奢侈品?”她的目光投向屋内零星散落的那一切。

    陈谨忽然笑了一下,答:“是。”

    他已走到她面前了,与175的他相比,简瑶是娇小的。他低头凝望着她,目光就如同这暮色灰暗难辨。

    “想要伪装成连环杀手误导警察?”她问。

    他答:“是。我是不是伪装得很好?”

    简瑶目光如水地凝望着他,叹息地说:“可是,你已经是连环杀手了啊。”

    陈谨猛地一怔。

    就像烈日突然无情地照亮暗黑夜晚,就像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他眼神闪躲,表情狰狞,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那个真实不虚的自己。

    ——

    楼梯里,是刑警们急促的脚步声。电梯里,另一组刑警和薄靳言一路焦急地往上。

    方青脸色铁青,虽说简瑶现在身手不错,但从未一人面对过凶残的连环杀手。安岩也焦急得很,一直双手十指反复交错晃动,嘴里默念:“嫂子嫂子……”

    薄靳言始终格外沉默地站在电梯一角,双手死死摁着拐杖。电梯门“叮”一声开了,刑警们正要往外冲,这名体能最弱的犯罪心理专家,却已堵住门,第一个冲了出去,反应比谁都快。

    方青和刑警们都被他超乎寻常的速度惊了一下,可是当然不能让他一个盲人冲在最前面,交换一个眼色,众人又已再次越过他,两个方向包抄,瞬间逼至门口。

    出乎众人的意料,302的门,虚掩着。

    方青指挥战斗,仔细听了下,做了个手势。两个刑警猛然持枪踢门而入,大声厉喝:“不许动!”

    ……

    好几个人从薄靳言身边冲了进去,但是却没有预料中搏斗或者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沉着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摁着拐杖,由安岩拉着,也跑了进去。

    安岩:“嗳……”

    薄靳言抬起头,墨镜下的薄唇微抿着,站了几秒钟,直接呼喊:“简瑶、简瑶?”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嫌疑人陈谨俨然已被人打晕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还有几丝献血,但是呼吸平稳。打他的人下手明显有点狠,他半边脸都被打青了。他的双手都被铐在了窗户的铁栏杆上,长了翅膀也飞不了了。

    简瑶便站在落日的余晖中,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手里还自己拿了杯白水在喝。一条掉了几根毛的绳索,整齐叠好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原本神色淡淡的,看到众人进来,只笑笑,略略一点头。而方青等人看到这情景,却全都笑了。方青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薄靳言走了进来。

    唯独他拄拐站在人群中,脸色发白。

    简瑶几乎是立刻放下茶杯,走了过去。

    他的耳朵竟也是灵得不行,听到脚步声,便转向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来。简瑶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担心,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

第七十八章

    薄靳言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魔方。魔方的每一个面都被弄得很乱,但在他手中,却像早已做好一切安排。他的手指灵活如同疾走的狐狸尾巴,很快就将魔方归置得齐齐整整,一面一色。然后丢给了坐在自己身后的安岩。

    安岩抗拒不了这样简单又复杂的智力游戏,一手接过,把魔方弄乱,然后又重复拼起。

    两个宅男之间,长期的陪伴,大抵如此。

    拼完后,安岩把魔方丢到一旁,抬头淡淡地说:“靳言,这种不入流的连环杀手,以后交给我就可以了。”他鲜少调皮,这样低沉认真的语气,却把简瑶昨天的语态学了个十成十。

    薄靳言唇角微勾,然后立刻放下:“无聊!”

    安岩却是自顾自一击掌,说:“靠啊,你不觉得昨天嫂子简直帅呆了吗?想不到嫂子骨子里居然还藏着御姐的一面。”然后意有所指地看了薄靳言一眼。

    当然薄靳言是Get不到他的眼神或含义的。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带赞叹地说:“是的,我的妻子,她现在帅气得无与伦比。”

    因为这桩小插曲,安岩事后还发了短信给顾彷彷,提到了昨天的事,然后说:“小彷,你没看到我嫂子站在那里的样子,简直帅炸。”

    顾彷彷没有马上回复。

    过了一阵,安岩却收到她发来的一张照片。

    幽暗的和室里,清瘦的红衣男子抚剑而卧,单手撑着额头。姿态清逸、杀气内敛。可仔细一看,那俏丽的脸庞,清亮的双眼,不是顾彷彷是谁?雌雄莫辨,英气逼人。

    安岩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得出结论——

    还是自己家的更帅。

    ——

    至此,震惊全省的“蝴蝶杀人案”,就此落下帷幕。真凶被抓捕归案,另一共犯嫌疑人冯悦兮潜逃,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被简瑶打晕的陈谨,醒来后被带到审讯室。邵勇和方青两个老狐狸,一起主持了对他的这场重要审讯。

    炽亮的灯光下,陈谨的脸色有点难以形容。苍白、空洞、恍惚,好像还有点似笑非笑。

    “我能抽根烟吗?”他哑着嗓子问。

    邵勇:“不能。”

    于是他的神色变得更寂静。

    方青问:“为什么杀聂拾君?”

    陈谨伸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痛苦。足以将他吞没地、压抑许多天的深刻痛苦。

    为什么要杀聂拾君?这真是个让人愤怒又难以启齿的问题。

    陈谨想,大概故事要从十多年前,少年时说起。

    他和石朋、冯悦兮都是本市下面某县城的人,从小就玩在一起。两个普通的男孩,与一个漂亮又出挑的女孩,能有什么故事呢?当然是追随,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迷恋和追寻。

    他们一起补课,一起打球,一起上山下水,那小县城巴掌大块地,处处都有三人青梅竹马的足迹。

    但“青梅竹马”这个词,往往是用来形容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他和石朋又是好哥们,冯悦兮不提,于是他俩也不提。

    不过在陈谨心里,自己是远胜石朋的。成绩比他好,家境比他好,人缘比他好。石朋读书时是问题学生,他却是学生会主席。他是标准的好学生,从不犯错。但是石朋错误连连。唯一他不如石朋的,是人人都知道石朋长得很有男人味,很帅。

    心里的压抑,大概也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的吧?他太优秀了,在家长眼中、在同学眼中、在冯悦兮眼中。所以他从不犯错,但却总有去做点出格的事、去毁灭什么东西的冲动!然而他从不表露出来,他从小内敛又优秀。

    读大学时,他的这种优秀也没有被破坏掉。彼时石朋进了一所职高,冯悦兮进了所普通本科。但在他俩之间,冯悦兮似乎还做不了决定。她说怕伤害从小的感情,她说怕得到一个爱人、失去一个从小珍重的朋友。于是三人的关系就此变得不尴不尬起来。偶尔陈谨想,冯悦兮是不是在吊着他俩呢?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根本不允许自己相信这样有辱于忠诚的猜测。大概是因为,冯悦兮于他,像是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一样东西。如果他连冯悦兮都得不到,岂不是证明了自己不如石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石朋对于冯悦兮的追求,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热络了。但是也没有完全放弃。

    等入职上班之后,陈谨过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公司很好,职位也好。然而跨国公司在南部的总公司,职员人人都是优秀的。陈谨依旧过着体面的生活,但在他们中间,他终于也显得平庸。工作压力大,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身体也不太好。同事之间似乎没什么话说,谁也不巴结他,也不会高看他。有多少个夜里,陈谨非常“违背健康生活原则”的喝着酒,他感觉到自己对这样的人生充满厌倦。内心深处那种破坏一切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然而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怎么能丢弃现在的生活?在父母、在同乡、在昔日朋友们的眼中,他现在可是优秀得闪闪发光、令人羡艳。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优秀。

    就在这时,冯悦兮大学毕业了。跟她一起毕业、出现在陈谨和石朋视野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沉默平庸的聂拾君。

    起初,陈谨和石朋都把聂拾君当成冯悦兮的好朋友,对她也客气,爱屋及乌嘛。只是觉得这女孩,性格内向了点,偶尔还有点阴郁,讲话的语气有点冲。但渐渐的,就觉得不那么舒服了,因为很多次陈谨或是石朋约冯悦兮出来,聂拾君都跟着。坐也是她坐冯悦兮身边,两人手挽手,男人还真的插不进去。

    有一次,石朋跟陈谨开玩笑:“哎,我说,那个聂拾君,不会是他们说的那种……拉拉吧?怎么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敌意呢?”

    陈谨诧异地看着他,石朋却挥挥手:“我开玩笑。她要真的是,我想悦兮不会跟她来往的。”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对于生活已乏味至死的陈谨来说,这件事让他怀疑,让他恼怒,也让他兴奋。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总是观察聂拾君。可是越观察,他越确定心中的猜测。聂拾君每一个看他的眼神、看冯悦兮的眼神,在他眼中都成了龌龊恶心的证据。

    于是,他总是用阴郁的眼神,暗暗盯着聂拾君。

    但聂拾君让男人生气的地方,不止这些而已。后来陈谨发现,她也经常买礼物送给冯悦兮,跟他俩一样。甚至比他们还阔气。名牌包、化妆品、衣服……每当看到冯悦兮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穿着戴着聂拾君送的东西,陈谨简直气得要吐血。偶尔他向冯悦兮暗示这样不妥,她却一脸惊讶和坦然地反问:“陈谨,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贪图拾君的钱财吗?她性格内向,没什么好朋友,我要是拒绝她,会伤害她的自尊心的。再说我也有送礼物给她。”

    然而到最后,冯悦兮也绷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那天陈谨跟冯悦兮约在一个餐厅见面,刚走到包间门口时,却听到里头传来聂拾君冷笑的声音:“你以为我是他们俩那么傻的人呢?一直让你吊着?你要是想撇得一干二净,我就自杀。”

    陈谨在门外墙边等了一阵,一直等到聂拾君离开,他才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冯悦兮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到他进来,冯悦兮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柔弱和悲戚代替。

    “陈谨,拾君她真的是那种人……她、她对我不怀好意!”

    那是陈谨第一次,把冯悦兮拥进怀里。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年来想象的那么快乐,但是又很满足。那好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足。

    ……

    邵勇和方青对视一眼,邵勇问:“冯悦兮暗示你去杀掉聂拾君了吗?”

    陈谨下意识反驳:“不、不、她并没有……”顿了顿,忽的又露出微笑:“或许……是有吧。”

    自从捅破了那层纸后,那段时间,陈谨和聂拾君的关系,变得非常恶化。有几次陈谨开车来载冯悦兮吃饭,都能看到聂拾君站在阳台上,毫不掩饰一双怨毒的眼睛。陈谨觉得,聂拾君简直就是个变态,一团肮脏的垃圾!

    他曾经警告过聂拾君,但聂拾君完全不为所动。她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了男人,非常轻蔑地看着陈谨,说:“你爱她吗?我也是。不过这事儿,轮也轮不到你管吧?你不知道在悦兮心中,你还不如石朋呢。”

    陈谨当时差点都想打她了。但他是高级白领、他是好学生,他可能不能因为打女人被请回警局里,他连打这个女混账都做不到!

    冯悦兮暗示过他扫清这个麻烦吗?或许是有的吧。不止一次,冯悦兮叹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谁来帮帮我?哎,来个白马王子救我于水火吧!”

    “陈谨,你告诉我怎么做?要是能解决掉这件事,我真的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哪像石朋,他太迟钝了,果然还是太笨了,根本不在意这种事。”

第七十九章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陈谨从老乡那里,听说了有关聂拾君以往的传闻。她读高中时,一个女孩为了她自杀过。传言人说得言之凿凿,说是聂拾君诱导了女孩,唆使女孩去自杀,自己却退却了。

    陈谨终于找到了那个理由。那个迫使自己动手的理由。聂拾君已经扬言过,要一直纠缠冯悦兮一辈子!如果她由爱生恨,也威胁冯悦兮的生命安全怎么办?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生那么长,这个麻烦,早晚得除!

    否则,这将成为他的污点。他本来可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漂亮时髦的妻子,对他敬仰爱慕。然后他们会有两个优秀的孩子,就像他一样优秀……

    “为什么是蝴蝶?”方青问。

    隔着深色玻璃,薄靳言和简瑶也等待着这个答案。

    陈谨静默片刻,答:“因为……喜欢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少年时在山间看到纷飞自由的蝴蝶,开始吗?陈谨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从小时候起,就酷爱蝴蝶那漆黑残忍的复眼。总觉得那幽深的黑色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所以在那一天,也看到蝴蝶了。在光怪陆离的梦中。他看到一个少年持刀而立,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那一幕,是那样熟悉,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是上辈子,还是上天的昭示?

    醒来后,他恍然大悟。几乎要为自己的聪明和灵感激动不已。

    蝴蝶杀手,伪装成一个蝴蝶杀手。聂拾君和冯悦兮的关系本就隐藏很深,无人知晓。只需要伪装成电视中常见的连环杀手杀人,就可以摆脱警方的视线。

    这个计划真的很完美,他想。

    这个世界、人生,都太完美了。

    ——

    与陈谨相比,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石朋,显得沉静很多。

    他得到允许,在审讯室里抽了一支烟,静默许久后,开口:“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万万没想到,陈谨会杀人!”

    方青问:“你事先知道冯悦兮和聂拾君的关系吗?”

    石朋摇摇头:“最近这几年工作太忙了,之前确实是觉得聂拾君这人有点说不出的怪,也跟陈谨猜测过,但是没有细想。”

    方青:“你和冯悦兮这些年来的关系?”

    石朋按了按额头,答:“是不太好说。确实我喜欢她很多年了,这事儿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但渐渐的,觉得她有些改变。怎么说,挺拜金的。其实陈谨不知道,高中时我就吻过冯悦兮,她也挺喜欢我的。如果我愿意,可能早就追到手了。可我后来进了工厂,她就渐渐跟我疏远了些,我也挺忙的。慢慢的,我混出了点头吧,她也毕业回来了,见面又多了。”

    “她经常收冯悦兮的礼物?”

    石朋沉默了一下,点头答:“是。有时候还在我们面前拿出来看,说这是谁送她的戒指、包……”

    是从那时候起,就觉得这份爱有点肤浅了吧。

    “觉得她做得不对,也说过她几次。但她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石朋说,“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时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渐渐淡了。感情这种事,随缘吧。但是我实在理解不了,他们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就杀人。还杀了无辜的人去隐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杀人罪!我感觉我已经不认识他们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

    方青问:“陈谨说他少年时就在你们老家山上,经常见到蝴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迷恋蝴蝶的。据你观察,是这样吗?”这个问题,是简瑶让他问的。

    他把犯罪现场的几张照片,递给石朋。

    这些照片还从未对外公布过,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冰冷的尸体躺在蝴蝶图案中,他只觉得眼眶发硬,不寒而栗。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后的办公室,寂静风停。安岩从别墅带来的咖啡机,咕噜噜煮着,满屋飘着清香。

    薄靳言端坐笔直,手里的阅读器再次划过今天陈谨和石朋的笔录。待阅读声完毕,他抽掉阅读器,带着几分感叹,几分兴致,说:“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完全印证了犯罪心理学中关于儿童教育的结论。”

    坐在桌旁的简瑶,抬头看着他。这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笃定了她一定会感兴趣,他开始侃侃而谈:“石朋的人生是颠颠簸簸的,成绩不好、高考失利,还喜欢打架惹事,毕业了是个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却一步一步,开始往正道上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成为了一名工程师。并且拥有正确的三观和择偶观,处事泰然、心理健康。

    陈谨从小就是好学生,人人眼中的榜样。他几乎不允许自己犯错,而且在人生的重大问题上:升学、求职……他看起来也从没犯过错。于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虚感,以及恋爱不顺,根本无法克服。长期的’优秀’和’不能犯错’,造成了他长期的压抑。他喜爱蝴蝶,就是因为蝴蝶象征’自由’和’欲望’。最终,在与聂拾君的多次冲突和刺激后,他爆发杀人。

    可见,我国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听闻现在的许多父母,对子女要求甚严,样样要做到优秀。可是人总是要犯错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经常犯一些小错误的人生,对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强。而从未犯错的人生,是危险的。那意味着他完全缺少面对挫折的经验和心态。陈谨虽然是为情杀人,但也是个典型的儿童教育失败的例子。

    我想我们以后不能做这样的父母,必须允许我们的薄简或者薄瑶在成长中犯错,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简和薄瑶,是之前有一次两人聊天时,给将来的孩子娶的名字。简瑶没想到他现在忽然提起了。望着他的侧脸,墨镜下神色安详,竟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仿佛依然是在家中,极其寻常的一次聊天。而他们从未分离过。

    简瑶忽然有些难过,没有说话。

第八十章

    薄靳言非常难得地感觉出,气氛有一点点尴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来回划动了几下,状似淡然地开口:“你现在,身手已经这么厉害了?”

    简瑶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问:“可以让我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了吗?”

    简瑶语气更淡然:“方青说,我现在大概相当于半个方青吧。”

    薄靳言一时没说话。

    因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过,结果不言而喻。那时方青评价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个方青。

    简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笑了笑说:“练身手这种事,并不是一个匀速增长的过程。可能刚入门时,一个普通人只能抵1/10个方青,但一旦练上了,就不是从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亏得他们两口子,把一个搏击锻炼学习的过程,说得这样学术。而薄靳言欣然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解释。

    “愿意试试吗?”薄靳言忽然问。

    简瑶看着他身形削瘦的样子,心中有些难过,本想拒绝的,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已经一年,没有成功制服过我的妻子了。”

    警队的搏击室,就在楼下僻静的走道尽头。此刻里头并没有别人,薄靳言反锁了房门,脱下西装,只穿着衬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灯光下,脸上有极淡极安详的笑。

    简瑶也脱了外套,其实她心里有点茫然。以前在家里,也偶尔和薄靳言“动动手”。当然两个身手都比较差的人,薄靳言还是能占据体力、身高和性别优势,每每将她制服,进而提出一些对妻子的“非分”要求,简直是没羞没躁的。

    可现在,她已不是当初的菜鸟。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镜下的双眼,永恒地紧闭着。

    她一拳挥了过去。这一拳动作很慢,薄靳言显然听到了风的声音,一把将她的手抓住,然后侧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灵活,转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却又停住。他却似乎认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摔倒。被她避过脱身了。

    “噢,你现在灵活得像只兔子。”他感叹道。

    某种温暖而亲密的情绪,涌进简瑶的胸口。她几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没捉住,简瑶又拍了第二次,结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简瑶一个缩肩就脱了身,现在的薄靳言,哪里还是简瑶的对手?她反身一转,就到了他身后,想要制服他。谁知他反应还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转过身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简瑶也张开双手,抱紧了他。

    灯光下,谁也一动不动。

    简瑶忽然有些分神。因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头。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乌龟的壳。像沉默。

    一个念头冲进她的脑海里,怎么这个人,总是养不胖呢?总是会那么快地瘦下去。半辈子了都是这样。

    简瑶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刹那间天旋地转,是薄靳言已经抱着她,扑倒在地上。她躺在垫子上,双手被他摁住,身体也是。他低头对着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终于赢得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打架。

    他说:“简瑶,看来是我赢了,你打不过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个险了。”

    简瑶心头一震,某种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发力,将薄靳言推开,不等他有任何反击,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击窍门,一下子就将他反扣在地。依葫芦画瓢,制住了他的双手和身体。

    他躺着,没吭声。

    简瑶说:“靳言,你不要固执。”

    薄靳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简瑶忽然像是没了力气,伏在他的胸口,低下头,再次摘掉他的墨镜,用脸轻轻蹭他的脸。两人非常细密又安静地亲吻着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后都换我主动亲你。”简瑶低声说,“每10分钟让我亲你一次,我会陪你去做这世上任何危险的事。”

    简瑶的眼泪流了下来。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显得湿黑。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低喃道:“固执的女人……我固执的妻子……”

    我最心爱的,妻子。

    再也没有声响了。

    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只有他俩相拥在寂静的屋子里,灯光作伴,呼吸为证。

    恍惚间想到了我们相爱的每一寸岁月,想起那许多令人痴迷的浪漫与欢笑,想起那些离开我们的、或是陪伴着我们的最真挚的朋友。

    也想起我们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经意的相遇。

    我曾经离你而去。

    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骄傲和孤独。

    我再也不想离开你。

    ——

    日头偏西时,简瑶才拉着薄靳言的手,拉开搏击训练室的门。她没想到,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薄靳言的一边脸上,还有被她压出的红痕。衬衫也是凌乱的。

    “抱歉,压疼了吗?”她问。

    “根据经验而谈,这不算什么。”他答。

    简瑶忍不住笑了。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说别的言语。

    门外,方青风风火火从走廊那头走来,看到他俩的模样,眼珠一转。

    薄靳言神色坦然。

    简瑶也神色坦然。

    方青:“……冯悦兮被找到了。”

    简瑶还没在意,薄靳言的眉头却微微一跳。因为方青用的是被动语式。

    “我想我们最好马上过去看看。”方青说。

    ——

    那地方并不隐秘。

    国道旁的树林,稀稀疏疏,绵延很远。但如果半夜动手,却也是难以被人发现。

    薄靳言、简瑶和一众刑警,神色肃然地赶来。往林子里走了十多分钟,忽然间,方青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却是白天刚刚审讯过的石朋打来的。

    “什么事?”方青急促地问。

    “喂,方警官。”石朋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种蝴蝶图案,我小时候好像和陈谨一起看到过。不知道这对于你们查案有没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问:“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我们老家的山上,一个山洞里。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给我看照片,后来我才想起来。”

    这时,众人已经走上了一个小山坡。人就在对面的树上挂着。

    方青心头一震,手机也缓缓放下了。

    冯悦兮光着身子,全身****、长发披散。唯独双脚上,残留着她的名牌红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里迷蒙一片。因此这一幕更显可怖。

    她是被“钉”在树上的。目测至少有一寸长的铁钉,钉入了她的脑部、四肢、腰间……凶手的手法显然非常娴熟,那些入钉处竟没有太烂。有血从这些伤口流下来,旋绕着她的躯干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凄美血腥的画。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后。

    比起陈谨画的简单柔和的“宽尾凤蝶”,这只蝴蝶看起来显然凶残高贵得多。巨大而突出的复眼,黑色花纹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网状。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这只蝴蝶,是画在树上的。可明明是在那么崎岖的树皮上作画,你却会觉得他画得极为生动,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画工。真的像一只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树上。而冯悦兮雪白的被鲜血浸染的身体,就是那柔软白嫩的虫体。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静无声。

    陈谨已经被抓捕归案,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在他家搜到的证据,也是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那两起谋杀案的真凶。

    可眼前的一切,却像是一场无声地挑衅。

    仿佛有人在对他们说: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见过蝴蝶吗?

    这才是真正的蝴蝶杀手。

第八十一章

    在此时,蝴蝶杀手的新闻,也已传遍全国。包括北京。

    金晓哲看到这则新闻时,人正在片场。晃眼的灯光,簇拥的人群。她坐在一辆保姆车里,颇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她看到小电视机上的实时新闻。那个专案组参与的每个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镜头甚至还扫过了现场的警察们,她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却不确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会看错。

    金晓哲轻轻叹了口气,裹紧身上的毯子。眼神望着窗外顶棚,有些迷失。“哗啦”一声,车门被拉开,助理端着杯日常的润喉茶,递给她:“金姐,趁热喝,刚才那场哭戏您嗓子都哭哑了。”

    金晓哲接过,喝了一大口。

    过了一会儿,导演就喊开拍了。金晓哲扯掉毯子,站起来。妖娆的旗袍,玲珑有致的风韵。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向镜头。

    他有他的战场,她也有她的。

    就让他们,各自安好。

    ——

    与此同时,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树前,敏锐地双眼盯着尸体旁的树皮。天已经黑了,但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刑警冷酷的双眼。

    “这里有发现!”他扬声说。

    薄靳言等人都凑过来。

    “这是……”安岩迟疑。

    “J……”薄靳言的手被简瑶拉着,在树皮上轻轻划动,他开口,“是字母J?”

    简瑶一怔。

    就在冯悦兮被“钉死”的那棵树上,用血写了这个简单的图案。仔细辨认,果然酷似字母J。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看着薄靳言和简瑶。

    单凭这一个字母,含义肯定是解释不出来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说:“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标记吗?因为他控制不住。他本来就是为了遵从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这时候还要控制住欲望,那就没有意义了。”

    方青有些迟疑:“会不会是故意留下这种线索,误导我们?”

    薄靳言答:“陈谨这样不入流的,或许会。达到他这个级别的,这样张狂老练的,根本不屑于那么做。你以为他会在乎我们怎么看他?”

    安岩忽然开口:“动漫双胞胎复仇案中,柯浅就是被钉死的。有关系吗?”

    方青说:“手法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说:“‘钉死’,通常有惩罚和耻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并不少见。他们的核心标记行为并不相同,这个凶手迷恋蝴蝶,面具杀手们并没有。是否有关联,还无法下定论。”

    大家一片静默。唯独简瑶感觉出,薄靳言明显有些兴奋了,所以语调也重新变得又快又上扬。简瑶明明心情很紧张压抑,可因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温暖起来。她几乎都可以脑补出薄靳言现在的心理活动:噢,终于有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只是他现在,不会像从前那样,张扬得没心没肺了。

    ——

    没有任何足印。

    没有任何指纹和DNA痕迹。

    也没有监控记录。

    犯罪现场的尸体疯狂无比,现场其他角落却干净得像没有人到过。

    哪怕是最菜鸟的刑警,也判断得出这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蝴蝶杀手。

    警方再一次讯问了石朋。

    石朋给他们讲了一个简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时候,他、陈谨、冯悦兮才十几岁。经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么一次,去了从未去过的荒山。

    他们走散了。

    等石朋和冯悦兮找到陈谨时,发现他睡在一个山洞外。他们赶紧叫醒他,可是陈谨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从山上跑下来时,撞到哪里了……”

    当石朋抬头望去,依稀可见黑黢黢的山洞里,借着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画。

    石朋这个孩子,平时无法无天,打架闹事。但真遇到什么事,他却比陈谨和冯悦兮都谨慎得多。

    “咱们回去吧。”石朋说,也不提进洞查看,陈谨还恍恍惚惚的,冯悦兮虽然好奇,却也听男生的安排。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陈谨就喜欢上了蝴蝶。各种蝴蝶标本、蝴蝶的画……但他也并不显得痴狂,于是大家也只把这当成一个优等生的生物爱好而已。至于那天在山上,他短暂的离开伙伴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想不起。除了后脑肿起一个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华易逝。成年之后的石朋,自然也把这个小插曲给忘了。直至方青给他看了几张陈谨犯罪现场的画,石朋震惊之余,觉得似曾相识。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个山洞里,模模糊糊见到的蝴蝶图案?

    这与陈谨的犯罪、冯悦兮的死,有何关联?石朋却无从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审陈谨,却已没用了。因为陈谨在看守所里,疯了。

    简瑶和薄靳言等人去看过他,曾经那么高挑体面的一个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嘴里只不停念叨着:“别吃我……别吃我……阿朋、悦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还是看到了什么。

    而当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却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么问,也不开口。

    ——

    “记忆是一种有趣的东西。”薄靳言说,“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未曾经历过。但实际上,它一直在他的脑子里。”

    在开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区的车上,薄靳言如是说。

    “我注意到,陈谨曾经在口供里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时,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丽打动,从此痴迷;

    他在杀人以前,在梦中看到一个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

    他总是看到一只蝴蝶,在凝望着他……

    或许他少年时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说的蝴蝶图案。

    那个持刀的少年,我们之前以为隐喻的是他自己。或许并不是,而是他小时候看到的另一个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惊:“少年?你是说陈谨小时后曾经看到过真正的蝴蝶杀手吗?”

第八十二章

    薄靳言缓缓点头:“我怀疑他甚至看到过更多的画面,譬如凶案。他不是无端端晕倒在山洞口了吗?后脑还肿了个大包。或许是受了惊吓,又被人击打脑部,失去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并没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心灵深处。当他对未来感到迷茫时,当他的心灵迷失时,那些记忆就在他潜意识里苏醒,在他的梦境里苏醒。而他却以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杀人。”

    座座青山往后飞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话。这些论断不无道理,这也解释了陈谨对蝴蝶又爱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杀手的出现。

    “你确定’他’会是一个连环杀手吗?”简瑶问,“那他沉寂了这么多年,并且他的案件从未被外界发现,现在为什么突然高调地出现在警方视野中?”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陈谨的记忆是准确的,那么当年的他,大概15-20岁,现在在35岁—40岁之间。

    冯悦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惊动警方的情况下,成功狩猎到冯悦兮,并实施杀害,显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冷静的计划性和执行力。

    他在犯罪现场,表现出娴熟的折磨、杀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反侦查意识相当强。这必须丰富的作案经验,才能办到。

    那只蝴蝶,他画过许多遍,练习过许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画得惟妙惟肖。

    他画的蝴蝶,已经生物学家证实酷似’黑脉蛱蝶’,如果你们仔细比较,会发现陈谨画的’宽尾凤蝶’与其很相似,所以我们怀疑,这两者是有关联的。陈谨很有可能看到过黑脉蛱蝶,看到过他的杀手手法,然后潜意识促使他,依样画葫芦,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杀人案’。

    这起案件震惊全省,新闻中也有报道,’他’得知了这起案件,并不奇怪。而冯悦兮算得上是陈谨的帮凶,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这一点,说明他一直就在我们附近观察、甚至分析。而他杀冯悦兮,可能基于两种心理。一种是报复:因为陈谨模仿他作案,已经被警方抓获,无法惩治,所以他惩治了陈谨的帮凶;第二种我们不能排除’除恶’的可能,他认为冯悦兮与陈谨同罪,所以自己执法。但无论是基于何种心态,他选择以一种高调的形式出现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种刺激,他不打算再隐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杀手,现世了。”

    ——

    抵达那片山区,是在下午。秋天的阳光,照得整座山都绿葱葱的,有一种静谧而深远的气息。

    经年累月,石朋只记得是在这一片山区,具体哪座山、那个位置,却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于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后,决定暂时在山脚下的山区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开始搜山。

    南方的县市,大多山野蔓延。简瑶在招待所里住下,打开手机一查,才发现这里离自己家潼市已经很近了。两市本就毗邻,这里虽然隶属洵市,但翻过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区,地理位置上,其实离潼市更近。

    离家这样近,总是会令远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头望去,薄靳言还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接了电话,没说几句,眼睛就湿了。

    妈妈正在摘菜呢,给自己和妹妹简萱做晚餐。临近中秋,简萱也从学校回来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儿,遭遇了大难。简瑶生性本就内敛,妈妈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从得到消息后,除了起初哭着安慰她几次,后来从不多问。只是温和地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今天也是。问她:“在忙吗?怕打扰你查案,都不敢给你多打电话。不管怎样,身体要照顾好。”

    简瑶打:“嗯,妈,没事,我身体挺好的。”

    妈妈在那头笑,说:“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吗?”

    简瑶哭了出来:“妈,他现在跟我在一块呢。就是眼睛还没好。他现在心情还不太好,等过一段,我再带他回来。妈,我想回来一趟。我现在就在洵市,离家里很近。”

    挂了电话,简瑶抬起头,却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时已走进来,站在她面前了。外间的门也被他关上了。

    他现在的听觉非常敏锐。

    简瑶低下头,没说话。

    他触摸到她的手,说:“回去看一趟妈妈吧,替我问候她并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妈妈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饭后就回来,不会耽误明天的搜山。”

    他静了一会儿,说:“简瑶,我已经没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的确连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现在,我已经接受了子遇的离开。就像太阳终会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们人生中必须迎来的聚散。我告诉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现在是代替我们两个人活着。”

    简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哽咽:“既然珍惜,那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也抱住她,静了片刻,答:“因为每当我靠近你,心就无法再冷硬。”

    ——

    落日时分,简瑶回到家中。因为有了好消息,这一次家中的气氛,显然轻快很多。妈妈和简萱问了几句薄靳言的近况,但也没有深究,免得简瑶为难。而是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大堆东西,都嘱咐简瑶带上。譬如薄靳言喜欢的某种家乡的茶叶,譬如一整袋干鱼,譬如妈妈在集市上买的手工纳的鞋垫……

    简瑶看完后,笑着说:“大部分都是给他的,妈,你可真偏心。”

    妈妈笑着说:“那是当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谁啊。你要好好照顾他,现在他眼睛看不见,又是个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当他的眼睛,家里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细致,别让他摔倒,也别让他没面子,明白么?”

    “放心,明白。”

    简萱则在一旁默默地说:“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迹一定会出现的,他的眼睛,一定会恢复光明。这才是传奇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我坚信这一点。”

    简瑶笑而不语。

    只是内心,温暖柔软得啊,那无声的力量仿佛要淹没曾经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吃完饭,简母在家洗碗,两姐妹相携去楼下小区里走走,简瑶就要回去了。此时夜色弥漫,灯火阑珊,气候凉爽。两姐妹站在花园里的小桥边,背后是一棵棵高大的树。

    “姐,你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萱问。

    简瑶没说话。妹妹是个普通人,她安稳生活在人世间。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也不可以对她诉说。虽然销声匿迹却始终存在的面具杀手团,薄靳言的执意离开,突然现世的蝴蝶杀手,还有蝴蝶杀手与柯浅案似有似无的关系……她总觉得,无形中像是有一张大网,网在他们几个人的头顶。而当她抬起头,却暂时只能看到灰蒙蒙的星空。敌人究竟藏在何处,还是个未知数。

    “讲真……”简萱说,“之前姐夫离开了,虽然我知道这样想不应该,但是那个洛琅大哥一直照顾你。我还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来,你以后会不会跟他在一起呢!”

    简瑶答:“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以后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简萱:“哦。”

    过了一会儿,简萱又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段时间妈不说,但是她很担心你的。毕竟你跟爸一样,干了警察。爸和爷爷奶奶当年的死是她的心病,这么多年也走不出来。她非常非常害怕你会出事。”

    简萱当年年纪小,所以灭门惨案对她来说,虽然难过,却不会有直观的印象和记忆。但是简瑶不同,她当年已经懂事了,并且看到了整个案件的发生。

    简瑶静了好一会儿,说:“我现在出完现场回到家,有时候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当年他们死的样子。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可我还记得那么清楚。然后我就对自己说,我现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杀死爸爸、杀死傅子遇、伤害靳言……那些禽兽们,都绳之于法。我永远都不会原谅罪恶,那将是我余生的最大意义。”

    简萱听得震撼了,半天也没说话,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变了。”她说,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后又说,“你现在,和大神姐夫一样,闪闪发光!”

    简瑶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过头,却只见月光掩映,树影摇曳。像是有人偶尔经过,却又像只是风吹树动,身后的世界,寂静平和如初。

第八十三章

    简瑶回到山脚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经很深了。

    推门进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动不动。屋里留了盏台灯,他的轮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单纯的人都是如此。有时候简瑶甚至觉得羡慕,因为你看着他睡觉,就觉得睡眠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

    现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笔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还像那棵树。今晚,眉目亦很安详。

    简瑶轻手轻脚洗漱完,换好睡衣,掀开被子,悄悄躺下。

    这段时间忙于蝴蝶杀人案,两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来这竟是时隔一年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特别。可如今仔细咀嚼,心中悲伤。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着了!不过,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够……

    她盯着他的脸看。还是那张脸,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梁高高的显得意志坚定,头发老老实实服贴在额头上。

    简瑶忍不住探头过去,亲了他的脸一口。

    过了几秒钟,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搂,简瑶的心居然强烈跳动起来,整个人也贴在他身上。

    他垂下头,整个人好像还没完全醒,额前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却好像完全清醒了,伸进了她的睡衣里。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说。

    简瑶的心怦怦地跳。可这时另一个念头却冒进脑海里,她低下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像从前那样,说:“除非你答应,从今往后,都让我跟着你。”

    薄靳言沉默不语。

    简瑶轻声说:“好不好啊?”

    他忽然叹息:“你变坏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对他予取予求了。

    简瑶抱着他说:“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了。”

    他不说话,也不肯放手。简瑶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也有些心软了。

    不过,他的身体可半点没有放弃的势头。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竟然用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简瑶全身的血都要涌到脸上了,可他不说话,也不妥协,就是蹭几下,又蹭几下。简瑶知道自己完蛋了,原来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时借机谈判,现在她的防线却完全被他这几个无耻又直率的小动作攻破。毕竟时隔一年了,她的身体都快麻了……

    黑暗中,简瑶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体立刻顿住不动了。

    简瑶的喉咙也有些发干,但到底是已婚少妇,动作也算娴熟,况且她极了解他的身体,这是他最喜欢的……

    猛然间,他转头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睁开的眼睛,但是里面没有光泽。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并没有阻止她手上的动作,更像是纵容。

    “我很想你。”一语双关。

    简瑶答:“我也是。”

    “继续,不要停。”他把微热的脸,靠在她的肩窝里。

    “嗯……”

    ……

    “简瑶,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告诉你。请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现在总是不笑。只有你的笑声,能让我灵感迸发,斗志昂扬。”

    黑暗中,简瑶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想要直视他。他却已低下头,将她的嘴彻底封缄。

    他摸到她的身体,他那么熟悉黑暗,将她的衣服都脱掉,覆上她的身体。彼此温暖而固执的身体。

    “你……能找到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老司机不看地图也能掌控方向盘。”他淡淡地说。

    简瑶在心中骂了句安岩,咬唇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还不忘悠然地问:“薄太太还有任何疑虑吗?”

    “没、没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简瑶、方青等人为锋面,大批武警追随,听候机动调遣,对整片山区展开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几个小时,来到半山腰。你若到过中国南方,当知道很多山岭,依然荒无人烟;很多村落,一家一户之间隔的距离是两座山。所以他们走到这里,往上已经没了路。

    “接下来怎么走?”一名负责搜索的刑警组长问,“是继续往上,还是沿着下山的路,进入旁边的山区?”

    方青蹲在路旁,仔细观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听简瑶低声描述完周围环境后,果断地说:“上山。”

    方青也点头同意:“上山。”

    安岩:“为什么?”

    薄靳言答:“‘他’不仅心思细腻、计划周密,是高智商罪犯,还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够更好的隐藏,披荆斩棘对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况且十多年前,这一片的山林应该还没有现在这么茂密,那么对于石朋、陈谨这样的孩子来说,山上探险更有吸引力。”

    方青说:“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并不是完全不可越过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电脑,然后抬头说:“根据卫星云图,这座山顶上共有十多处地质构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悬崖上,并不好找。”

    薄靳言:“我们还等待什么,等待奇迹降临吗?出发!”

    方青笑了,简瑶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视而笑,然后同时看向薄靳言。眼神中仿佛在说:哦,这个毒舌的家伙,又回来了。

    简瑶走在薄靳言身旁,望着他神态淡然、隐有锋芒的侧脸,仿佛又回到了昨日,那个特案组,默契十足,人人皆锋芒。只不过现在,他们四个,是否都变了?变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说的那个词:冷硬。

    他说在她身边,他的心无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们的壳都更冷更硬了,可他们之间,是愈发温热柔软的核,联系着啊。

    简瑶快走几步,问薄靳言:“你觉得我们会发现什么?”

    薄靳言答:“我们也许会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过并不是那么明显的路,杂草被踩踏,路径稀疏,像是被人走出来的。搜索队便沿着小路继续扩散推进。很快,到了一处岔路口。

    那是一片树丛,从地上的痕迹看,左右两侧都有人走过。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说:“右侧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应该在160-165左右,看样子像是老人。后跟着力、磨损严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粪,很可能是当地农民。左侧草已干了,路径也不那么明显,看样子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薄靳言在两条路旁都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下了决定:“走左边。右侧的路离公路太近。’他’不会选择这样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么走,一面是阳坡,一面是阴坡。”

    方青看了一会儿说:“先搜索阴面。因为阳面光线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悬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说:“不用看,浪费精力。”

    “为什么?!”

    方青淡淡地“欺负”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为尸体搬运难度太大,容易跌落峡谷、留下痕迹。而且当年的小孩们也爬不上去。”

    中国警察擅长“人海战术”,并且也依据高超的刑侦技巧、坚韧的决心和人海战术,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业绩。但眼前这么大一片山区,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连续搜索好几日,才会有收获。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这一队人的带领下,才百余警力,才一天时间,已经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随着暮色渐渐降临,目标区域一寸寸缩小。他们仿佛离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难度越来越大。

    他们面前,是一片密林。

    这片密林,地处于3/4的山腰上,阴面,距离公路很远,几乎没有人迹。地质坚硬,无法种植任何有价值的农作物。但是,并非艰难到无法通行。虽然看地图离公路很远,但方青发现,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实则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径。若从中穿行,从公路上到这片树林,也只需要一个小时。

    不找不知道,可以说,这里几乎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藏匿地点。

    “有发现!”有刑警喊道。

    简瑶等人循声望去,摇晃的手电筒光线中,夜幕的映照下,树林深处赫然有什么东西一排排立着。

    离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铁丝网!”

    大家都是热血一荡——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现人为铸造的铁丝网,还不叫人激动吗?

    几个离得近的刑警,已经快步冲了过去:“里面好像真的有个山洞!”

    他,把山洞用铁丝网围了起来?

    简瑶等人紧随其后。就在这时,薄靳言耳朵一动,听风辨声,出声示警:“当心!”然而已经晚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积的枯叶草丛下,居然挖有陷阱!只听那刑警一声惨叫,方青冲到前头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里头竟然竖了数根尖木桩。好在木桩不是很长,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后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鲜血,但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陷阱里拉出来,派人送往山下治疗去了。

    “是为了防止野兽和万一有人误入。”方青说。

    薄靳言点头。

    警察们避过了那些陷阱,来到铁丝网前,方青拿出携带的工具,剪开铁网。就在这时,安岩盯着铁网,忽的一愣。

    因为他看到铁丝网顶端,有个黑色小装置,刹那有亮光闪过。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说:“老大,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他了。他会知道我们已经来了——铁丝网上装有信号发射器。”

    薄靳言却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样谨慎周密,怎么不会给自己设置最后一道预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现世作案,那就是已经决定放手一搏,不计后果了。”他由简瑶搀扶着,也越过了铁丝网。

    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洞穴很深,黑而干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没有发现任何人迹。但地是平的,明显被人打理过。有几处岩壁上,还有烛台,有残留的烛液。

    然后洞壁和地面上,开始出现某种深褐色的陈年痕迹。点点滴滴,一团一团,越来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处时,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天然的圆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挂着人。

    不,是白骨和腐尸。

    有的还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冯悦兮一样,被钉成蝴蝶,画在墙上。

    有的背后的图案经年累月,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双手双脚,还像蝴蝶一样蜷缩着束缚着。

    一共12具尸体,便是12只蝴蝶。埋藏在这深山岁月中。

    ……

    简瑶全身都被寒意笼罩,紧紧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数十名警察,竟再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

    你可知真正的杀人蝴蝶,比起那蹩脚的胆怯的模仿者,远远安静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过如蚕蛹转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无人可懂,无人宽恕,无人救赎。

    而今,他已无法忍受那漫长折磨的黑暗,即将破茧成蝶,飞往阳光之下。

    然后,心甘情愿地死于短暂的极乐中。

第八十四章

    薄靳言轻轻“噢”了一声。

    简瑶亦是一脸冰霜,片刻地沉寂后,她握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侧的一具尸体,是一个男人。尸体呈现初步腐化状态,目测死亡时间在1个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旧的迷彩。脚上是双越野靴。

    这男人体格高大,面目方正,脸部棱角分明。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简瑶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壮,看样子像是瞪着眼死去的。

    他身后的蝴蝶,张狂、艳丽、姿态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简瑶告诉薄靳言自己的直觉,“他被杀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触摸尸体的手指、骨骼,点点头,然后说:“叫法医过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结果法医很快观察到,这人身上有几处陈年的刀伤,并且伤得挺重。不是凶手留下的,应当是原本就有。

    “有点意思。”薄靳言下了论断。

    第二具尸体也是男人。死亡时间在一年以上,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虽然是中等身材,但体格也很结实。右手指骨断过,右肩上有陈年枪伤。

    他身后的蝴蝶,是纯黑的,狰狞而安静。

    第三个男人死亡时间更早,风干情况更明显。穿有鼻环,浑身名牌,带着三条粗大的金链。脚下还放着个木盒,里面满满的全是XX银行的金条。

    “查查这些金条是不是失窃的。”方青低声嘱咐刑警。

    第四具尸体却是个女人,跟冯悦兮一样,全身****,看骨骼情况在三十多岁。但是她的死亡姿势更为屈辱,双腿折起、张开。头是仰起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体下方的木盒里,放着一截干枯的人体器官,经辨认是从男人身上切下来的。

    她身旁是个五十余岁的男人,却是呈跪拜姿势,低着头。身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尸体,情况却不同了。

    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十年以上,有年过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岁的男女青年。他们身后的蝴蝶图案也已模糊,而他们也不是被“钉”在墙上的,而是垂挂着,身体里并没有铁钉。咋一看特别安详。

    但你若仔细一看,更觉惊悚。因为他们其实都被砍成了十几八块,整个尸体是拼接起来的……

    “也就是说,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后期是不同的。”简瑶说。

    “他在不断进化、成熟、稳定。”薄靳言说,“他的变态程度越来越深。”

    最后一具,却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为他个头最小,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竟只有十几岁,也是所有受害者里年龄最小的。

    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许多块,衣着整齐,姿态安详。背后的蝴蝶,已经看不清了。

    在他的脚下的土地上,距离前三具尸体不远,还有一个香炉。香炉里已积满了灰,有四把早已燃尽的香。香炉前的地上,还有人曾经烧过纸的痕迹。

    ……

    简瑶想,会不会,真正的蝴蝶杀手,就是陈谨当年目睹的凶案受害者?而后陈谨吓得屁滚尿流,从此这一幕深深刻进记忆深处。陈谨也遭受到凶手袭击,但因为两位同伴赶到,才幸免于难?

    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安岩忽然抬头:“我查出是谁10年前买下了周围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于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无业游民,因为多次打架斗殴入狱,还因为抢劫在1981年坐过7年牢。1995年,他因为参与杀害潼市刑警大队副队长、功勋刑警简翊及其父母,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庭执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说:“也就说,有人用这个死人的身份,买下了这个地方?90年代我国户籍制度联网程度并不高,也不完善。又是农村荒地,要实现非常容易。而且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这块地万一被人拿去开发的风险……”他嘎然而止,转头望着简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还不明所以,也望向简瑶。

    简瑶的眼睛睁得很大,脸色发白,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

    却有一只手,稳稳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对众人说:“简翊是简瑶的父亲,我的岳父。”

    ——

    夜色已经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简瑶坐在山脚下招待所的临时会议室里,一直出神。

    不远处的圆桌旁,刑警们还在连夜追查。一条条线索就像火焰一样,滚烫燃烧着。

    “1号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实。因为他是公安部悬赏通缉的A级通缉犯,于半年前逃亡失踪。”

    “我去!够劲!悍匪被连环杀手给宰了!”

    “3号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缉犯!”

    “2号也是!失踪3年!”

    “4号、5号是逃犯,两人杀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后,携带钱财私奔!没想到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7号也是逃犯,犯的强奸杀人罪。”

    ……

    “10号老头就是个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踪,家人一直在找,没有找到。”

    “12号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当年只有15岁,失踪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为他被人拐卖了。没想到就埋在相隔不远的这座山上。”

    ……

    简瑶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那些模糊、遥远、温暖、悲痛的记忆,统统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持。怕被人看见,她起身走到窗边,捂着脸,不叫人察觉。

    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简瑶立刻擦干眼泪,刚想说话,薄靳言却已先开口:“有时候,我真想搭乘时光机,去看看小简瑶,是什么模样。”

    简瑶低头不语。

    他却又微笑着开口:“啊,一定是个勇敢、善良、机灵,还有点倔强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论据,你现在的倔脾气就是本性暴露。那么小,你就能在父亲的指引下,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妹妹。你从小就有打击犯罪的天赋,像我一样。我们果然天生一对。”

    简瑶笑着哭了出来。

    薄靳言握着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在掌中轻轻揉捏着,又说道:“儿童心理学中的一个观点是:所有孩子的脾气秉性,其实都在6岁前定了型。一个人,他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6岁前所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已经决定。虽然在此后的漫长人生中,父亲于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阶段,他给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对于你而言,弥足珍贵。”

    简瑶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察觉她哭得凶了,旁边又还有别的警察,薄靳言没有什么别的可遮蔽的东西,干脆一把拉起窗帘,把两人都给包住了。然后一下下,轻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这是你心中最深的伤口。即使对我,你也很少提及。现在这个伤口终于被挑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呢?

    “不要害怕正视自己的伤口。”薄靳言轻声在她耳边说,“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泪,也要在伤口之下,寻求真相和答案。”

    简瑶心头一震,抬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墨镜,他削瘦的脸庞,他放在墙边的拐杖。

    她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第八十五章

    “我们要寻找的,是一位35-45周岁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结实。经常健身锻炼,因此具有非常强壮的体魄。这样他才能完成徒步搬运尸体至山顶的目标。

    他曾练习过搏击或跆拳道等,并且是个中高手。心思缜密、善于谋划。他有渠道接触到警方的办案消息,并且非常熟悉刑侦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踪到多名通缉犯,并实施杀戮。

    他拥有优秀的经济条件。家境优秀,或者拥有一份收入颇丰的职业。

    他是潼市人。目前无法判定他是否与当年的简翊案有关。但他在少年时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后开始杀人。他的杀戮经历了从混乱到成熟的过程。起初他选择受害对象全无规律,皆以乱刀砍死,只在背后绘制蝴蝶。后来逐步转变,专杀罪犯,乃至罪大恶极的悍匪,并且以铁钉形式执行,完全转化为’执法者’。

    他的作案时间,不呈现明显周期性规律,且中间有数年断层。我怀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扰,譬如入狱、出国、住院等都有可能。

    现场的香炉,和对两类尸体不同的处理方式,也证实了他对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虽然变态,却始终在挣扎,且有良知。在成为’执法者’后,我想他得到相当大的解脱,精神状态也趋于稳定。因为他终于找到一种平衡杀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这种稳定只是表面化的、暂时的。杀戮越多,变态程度越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只是需要一个爆发口。

    而最近,那个爆发点出现了。他终于以公开的方式,杀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杀人案的帮凶。”

    薄靳言做完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着。简瑶却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总觉得有什么内容,似曾相识;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为人就在网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着薄靳言,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却又慢慢平静下来。

    不要害怕正视伤口。

    因为真相永远存在,就在我们的伤口之下。等待我们去发掘它。

    之后的几天,关于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轰轰烈烈、掷地有声的。必须上报公安部,且被列为今年头号大案,震惊全国。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专案组、下设多个工作小组。而薄靳言的特案组,成为专案组的核心和顾问。刑警们从多个方面开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调查、现场精密鉴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却在这时,直接将特案组的第一个目标定为洵市、20年前的简翊案。

    他从不做无用之功。

    他只走捷径。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心中早已认定,蝴蝶杀手,与简翊案有着隐秘的关系。

    ——

    秋风起,监狱外的高墙灰黑而绵延。方青与安岩拿着一叠资料走出来,看到他们,方青就说:“当年的案件,事后追查出的凶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处死刑,1人无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间过世,出狱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还活着,叫徐胡强。”

    ……

    这是一间汽修厂,最普通不过,员工四五人。

    徐胡强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却还跟年轻人一样在洗车,可见生活之艰难。简瑶远远地看着这个昔日的杀手凶手之一,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会原谅他吗?”薄靳言忽然低声问。

    “可以放下,但是无法原谅。”简瑶答。

    被带到警察面前时,徐胡强明显有些战战兢兢:“我没有犯事,为什么抓我?”

    方青冷道:“老实点,找你问点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认真答就得再跟我们回警局。”

    出来的人,是绝不愿意再进去的。何况徐胡强也害怕丢掉这份工作,连忙点头。

    可是,从哪里问起呢?

    当年的案件,已被当年那些优秀又愤怒的刑警们,来来去去问过千百遍,所有细节都详细记录在案。只怕徐胡强也招认过无数遍。

    却见薄靳言平静地对着徐胡强的方向,墨镜下的双眼无人可以看见。

    “那天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本来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简家的,叫什么名字?”

    徐胡强一怔。

    那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遥远和模糊了。可因为这件事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从此追悔和畏惧一生,所以当薄靳言问得这样确切时,一些本被他遗忘的画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闪现。就像破碎掉的电影片段,在脑海中闪烁。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开口。

    简瑶方青等人都霍然一惊,而薄靳言轻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当然知道。”他答,“就如亲眼所见。”

    为什么杀简翊呢?在上世纪80、90年代,那个黑帮盛行的年代,混混们要杀一个人,可能只是争强好胜,可能只是看某个人不顺眼而已。

    而简翊这个人,则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顺眼了。

    他嫉恶如仇,还特别厉害。一连捣毁了他们多少家“地下赌庄”,还抓了很多打架斗殴的进去。那时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人物,身上多少背着几条人命。可在潼市就没有。因为简翊当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杀了人,还才刚赢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么的就被简翊循着蛛丝马迹,给逮着了,送进看守所里。死刑、无期徒刑!

    混混们都对简翊恨得牙痒痒,可那个年代,谁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简翊收拾过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还有两三个在市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觉得“要给简翊一点颜色瞧瞧”,“妈的砍死那个臭孙子!”于是拖着刀就去了。

    那时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仿佛这样才是称职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简翊父母家门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简翊今天过来了,没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简翊毫无防备。

    享誉全省的、年轻的功勋刑警,毫无防备。若是有预谋的杀人,他或许能洞察先机。但是混混们本就是喝醉酒一时冲动,一进屋就砍,哪怕是身手过人的简翊,被人从身后砍了一刀后,也已无法抵抗,更遑论他年迈的父母。

    满地鲜血缓缓流淌,蜿蜒渲染。每个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块。

    ……

    那时候的“黑帮”,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强依稀记得,那天老大也是带了几个“小弟”去的,这样呼啦啦的一群人显得更多,更有气势。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后。等前头的大人们杀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吓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警察追缉,对于那几个小弟,抓了好几个回来,但是因为现场痕迹指纹等,证明并没有轮到他们动手,于是送了几个进少管所,教育了几个月了事。

    ……

    徐胡强讲完了往事,怔然望着他们,不知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简瑶抬头望着前方,静默不语。

    薄靳言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那些小弟中,有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肯定记得。他十五至十八岁左右,家境很好,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他性格倔强,话不太多,但是很讲你们的那种’义气’。他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狠角色’,平时不吭声,但是谁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们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简瑶听得心头发怔。

    是这样一个人吗?

    徐胡强瞪大眼看着薄靳言好一会儿,忽然问旁边的安岩:“他是瞎子吗?你们找来算命的?!警察也信这个!”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废话那么多,快说!”

    其实那些小弟,那些细节,徐胡强真的记不清了。本来当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个大喽啰而已。可是薄靳言说得太生动了,太仔细了,一晃间,他真的想起有这么个人,的确是那段时间跟着他们,后来又突然销声匿迹了。至于警察,对于那些少年,的确是抓了好几个,但的确是没有抓到那一个。

    “石头仔……”徐胡强喃喃开口,“我只记得他的外号,叫’石头仔’……”

第八十六章

    石头仔。

    简瑶等人只得到了这一个外号。无论再怎么问,徐胡强也记不起、不知道有关于那个“石头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么、家住哪里,隐隐约约只记得石头仔个头挺高,脸也记不太清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当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头仔不过是混了几天的小弟,街头巷尾自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段过往了。

    线索看似中断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离真相,已经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个走访目标,是一户失去儿子已经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论,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坏。他们住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当门打开,简瑶等人看到两张苍老而憔悴的容颜。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儿子的尸体找到了。但是并未能亲眼看到。

    他们的儿子,是蝴蝶杀手杀死的第一个少年。

    他们已经等到麻木,但是当他们知道儿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残忍杀害,这些年的等待其实都无意义,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枝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简瑶柔和地问。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总是能得到抚慰,放下心防开口。

    “枝津他……是个好孩子啊!”母亲哭道,“又懂事,又听话,还懂得孝顺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纯洁无暇的。

    更何况是失去的孩子。

    与此同时,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个孩子当年的房间里寻找,寻找他成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点,是什么触动了杀手开始作案。

    家具、摆设全都是上个世纪的,自从孩子失踪后,一切都保留原样没有动过。方青打开老旧的衣柜,看到里面属于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么说呢,很街头风格的无袖衫、T恤。

    墙上贴的全是古惑仔电影海报,都老得发了黄。抽屉里有仿真玩具枪,方青拿了一把出来,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枪。卧槽,虽说是塑胶子弹,还挺疼的,一打红一个坑。

    最后,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储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长锈的砍刀。看来李枝津的父母,对于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当成孩子的遗物,保存起来。可见宠溺之深,哀恸之切。

    ——

    结束潼市之行,特案组返回位于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挥总部。

    薄靳言单独和安岩谈了一会儿。

    “当年的现场照片,已经全部整理好了吗?”薄靳言问。

    安岩:“当然。”

    “做成现场三维仿真图了吗?”

    “是的。当年警察们拍了非常详细的每个角度的照片,我已经全景还原到电脑上了。你想要找什么?”

    薄靳言静了一会儿说:“你看看我的岳父,从各个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只蝴蝶?”

    安岩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人的破碎肢体,扭曲弯折。而血如花纹,在人的背后,蔓延着,蔓延着。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风拂过他的脸。

    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个人,替他查简翊案。甚至有些图片,还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总是心善,含笑说:“你以为我干嘛多管闲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点心疼她。”

    “靳言啊,你说简瑶的母亲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做女婿。她总是对我笑。”

    “哦,对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逻辑。”

    ……

    子遇,兜兜转转,命运又让我们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

    简瑶一个人坐在一间办公室里,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拐杖轻触地面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薄靳言推门走进来。

    “简瑶。”

    “我在这里。”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我已有结论了。”

    简瑶心头一紧:“你说。”

    “蝴蝶杀手就是石头仔,石头仔长大后成了蝴蝶杀手。”

    尽管心中已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简瑶心中还是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受:“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来偿还的。”薄靳言说,“偿还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当年的杀人现场,他一定到过,并且还动过刀。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从此成为他的噩梦。

    你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在他心中,被想象成了蝴蝶。蝴蝶杀人,自此开始。

    一个非常有力的的证据,就是他杀的前几个人,都是乱刀砍死,而后绘制成蝴蝶。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个被他杀死的少年,几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样的自己,所以杀死了李枝津,于他而言,就像杀死过自己一次。

    可是杀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乐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几个受害者尸体旁,会有香炉,作为祭奠和愧疚。后来,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开始杀犯人。这样既能满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于造成心理负担。他也开始享受杀人,从一开始的模仿、乱砍,变成了更残忍精致的杀人方式。

    我想他选择用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区,也有赎罪的意思。以你父亲之名,赎罪,杀死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他与我们见过的所有连环杀手都不同。我想他这二十来年,从未真正快乐过。他将年少时犯下的错,背负了一生。并且现在,他终于无法再承受,想要做一个了断了。”

    简瑶抬头,望着窗外,天已黑了。层层黑云,绕着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晕是隐隐发亮的。树梢也是静的,楼宇在下方寂静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仿佛正在洞穿人心,直击灵魂最深处。她想要去端水喝,却发现手指冰凉。她低下头,轻声问:“所以……留在犯罪现场的那个J,是Jenny的意思吗?”

    薄靳言静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头顶,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着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薄靳言说。

    简瑶望向他,刹那心头情绪浮动。半晌后,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他只能跟我打个招呼而已。他要是敢来,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着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谢谢你靳言。”简瑶把脸埋在他怀里。

    “噢,谢什么。”薄靳言答,“我守护自己的宝贝,难道还需要人道谢吗?”

    简瑶又笑了:“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已经探知了他的过去,知晓了他的现在,接下来……”

    “预测他将来的行为。”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简瑶抬头看着他,他的手指抚着她的脸庞边缘,两人都静了一瞬,他用微哑的嗓音说:“噢,这种感觉,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简瑶握着他削瘦的手指,静静地,不说话。

    薄靳言继续缓缓说道:“他最近几年杀的,都是通缉犯,这已是他的猎杀乐趣所在。普通人也满足不了他。那么接下来一个,也将会是。他既然公开挑衅警察,那么很快就会再次作案。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为依据,找到最近最值得杀的一个在逃通缉犯——比他更快找到猎物。然后,守株待兔。”

    简瑶心头一震,还真是……重重疑云、前情过往,看似相当复杂。可薄靳言却一语就道破关键,与其追在蝴蝶杀手身后跑,不如抢在他前面,预测他的道路,再将他捕获!

    我查案喜欢走捷径,你要习惯,并且跟上。

    她只是抬头,仰望着他。

    “他会有所防备吗?”

    “他完全知道我们会这样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这不正是他要的吗?与我们较量,看谁先抓住那名通缉犯。一个内心枷锁已经沉得无法再前行的罪犯,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飞蛾扑火。我成全他。”

    简瑶心头一震。

    “那么……棘手吗?”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几年中国终于出了个像样的连环杀手了。”

    简瑶静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薄靳言收了笑,简瑶也松开他的手,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明亮,方青探头进来,看了看,笑了:“简瑶,你看谁来探我们班了。”

    简瑶笑着望向他身后,怔住。

    洛琅站在楼道里,一身黑西装,精良干净,衬衫洁白。他手里还夹着根烟,另一只手里提着些东西,抬眸望见她,笑了。

    明明才十几天没见,可简瑶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周遭的空间仿佛也在这一刹那凝滞。而当她盯着他时,他亦凝望。她这才察觉,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竟深沉乌黑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

    洛琅的视线却已移到她的身后:“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洛先生。”

    想想这竟是他俩第一次正面相逢。简瑶微微有些迟疑,方青却已乐了:“哎呦我说,你俩打个招呼,就能把气氛打得这么生分,也是可以啊。”

    简瑶和洛琅顿时都笑了。

    薄靳言倒没笑。他觉得方青的话没有错,他和洛琅本来就生分。

    洛琅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简瑶身上,在他温和的视线下,简瑶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依然笑着问:“洛大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洛琅答:“正好接了个本省的案子,知道你们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简瑶点点头。他这个人一向如此,与家乡有关的案子,总是会费心一些,接的时候也会热络些。

    毕竟,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潼市人。

    楼道里忽然静下来。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们仨,一攀洛琅的肩膀,说:“走,我们还没吃饭呢,一块儿。”然后又去翻洛琅手里的袋子:“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开荤来了对吧!”

    洛琅笑着把手里袋子丢给他,又吸了口烟。这时薄靳言和简瑶都已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简瑶肩上。“跟我们一块去吧。”简瑶低声说。薄靳言轻轻“嗯”了一声。

    洛琅又深吸了口烟,抬眸望见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灯光全都亮起,像是一只只眼睛,正望着他。这时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走啊!”

    洛琅一笑,也跟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这是洵市街头一家口味不错的餐馆。五个人围桌而坐,简瑶和薄靳言坐一边,方青和洛琅坐一边。安岩自然是人高马大地坐在过道那一侧。

    简瑶点菜,方青和洛琅聊了几句,薄靳言和安岩却始终沉默着。这时简瑶低声问:“除了鱼,再吃点土豆和红薯叶好吗?”

    薄靳言微微颔首:“完美。”

    安岩:“嫂子,我的鸡腿。”

    简瑶一笑:“我知道。”

    他们说话时,洛琅的目光就有意无意落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有些疏离。

    这时方青的手机却响了,他摸出手机一看,北京的号码。“我去接个电话。”他站起来,却一拍洛琅的肩膀,手中用力捏了一下。洛琅感觉到了,却像完全没察觉到一样,静坐不动。

    简瑶已点好了菜,桌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洛琅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笑着问:“诸位介意我抽烟吗?”他知道简瑶是不介意的,安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薄靳言淡道:“不介意。”

    洛琅低头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对面那两个人,手始终在桌下紧握着,他看到了。在这一刹那,洛琅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狼狈的老鼠,他自嘲地笑了。

    细想他多年来对简瑶的感情,是爱吗?是迷恋?是愧疚?还只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寄托?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年少时,他其实看到过简瑶很多次。但是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直至后来,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后,下定决心,与她相识。原本干枯灰暗的生活,忽然好像就多了一抹亮色,一种干劲。

    那些女人,那些他用以掩饰自己迷茫的女人,免得简瑶不肯让他靠近。她们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也清晰记得,去年的那桩案子,简瑶在他怀中重伤昏迷,他那深深被牵动的心疼。那一刻他想为她毁掉全世界。就是这样,肆意而鲜活的情感。后来他和方青一直照顾着简瑶,他的生活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寄托。

    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的寄托感。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份温柔而美好的责任。他是那样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可是现在,薄靳言回来了。

    她不再需要别人的呵护,因为她的伤口好了。洛琅在认清这一点后,突然觉得失落,极大的如坠云端的失落。可是,现在看她笑得这样幸福,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光彩,他又莫名觉得开心。

    ……

    洛琅放低手中的烟,抬头问:“你们这一年都呆在洵市?”问的自然是薄靳言和安岩。

    薄靳言未答,安岩开口道:“也不是,我们辗转去过几个地方,后来回到了这里。一是因为认识当地刑警队长邵勇,二是靳言觉得……这里离嫂子家乡很近。他每天都在思念嫂子。”

    洛琅笑了。

    简瑶看一眼洛琅,薄靳言却还在她身边淡然说:“事实正是如此。”

    洛琅问:“潼市不也是薄先生的家乡吗?”

    薄靳言却答:“是的,但是我对家乡没有太大感觉。”

    洛琅说:“我也是。”

    这时薄靳言仿佛才正眼“瞧”洛琅,他微微一笑说:“有意思。洛先生,这一年你经常和简瑶他们在一起对吗?”

    他问得很平和,洛琅也答得极平和:“是的。本来只是老乡之谊,去年那件事后,我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照顾她这个妹子。方青也是,被老婆甩了——这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他跟我也合脾气。这一年,我很庆幸结识了他们两个好友。”

    简瑶盯着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浅绿、透亮、平静。

    洛琅说完后,薄靳言摸到桌上的茶杯,举起说:“洛先生,以茶代酒,感谢你这一年来对简瑶的照顾。”

    洛琅笑了一下,说:“哪里。”一饮而尽。

    他们在里头说话,方青此时正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整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他接到的,是金晓哲助理打来的电话。他俩的事,她身边最依赖和亲密的人,是知道的。助理姑娘在电话那头说得都哽咽了:“方警官,金姐她现在还在重症抢救室……她昏迷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打了电话……”

    方青几乎是吼出来的:“怎么回事?人好好的怎么就抢救了?”

    助理姑娘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医生说是中毒,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中毒,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方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到路灯昏黄而冷肃,明明九月的天,可他的心冷痛得像在寒冬里。举目望去,他的同伴们还在店里,面目疲惫而警醒。十三起谋杀案的资料,还在他的背包里。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我现在过不来,实在走不开。她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打不通,就给我留言。我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就会看。”

    挂了助理的电话,他深呼吸了好几口,冷静下来,给北京相熟的刑警打电话,如是叮嘱了几句,然后说:“我看她中毒这事儿蹊跷,应该已经报案了。她吃东西不太讲究,外面的东西也吃,但是很少吃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兄弟,麻烦你费心了。”

    ——

    店内,热腾腾的鱼火锅已端了上来。薄靳言神色平静地拿起筷子。平时都是安岩把一整条鱼丢进他的盘子里,今天自然用不上了。简瑶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夹了条鱼,放到他碗里,然后柔声问:“需要我给你剔一下肉吗?”

    薄靳言嘴角一弯,刚要答“好”,安岩已在旁边淡淡开口:“不用的嫂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把整条鱼的骨头吐出来。”

    简瑶笑了笑:“噢。”一抬头却见洛琅正盯着自己,那双眼幽黑安静。她避开他的目光。

    薄靳言却朝着安岩的方向,冷笑道:“我很惊讶你活到26岁依然能做到对爱人之间的情趣一无所知。”

    安岩的脸红了。

    简瑶也觉得尴尬,在桌下轻轻打了薄靳言一下。

    洛琅望着他们的相处方式,觉得又新鲜,又有趣。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前相处的融洽和深厚友谊。他独自喝着杯啤酒,笑了。

第八十八章

    又吃了几筷子,洛琅说:“我有朋友认识美国的眼科专家,需不需要介绍你们认识?”他的语气听起来真挚而平和,简瑶抬头望着薄靳言,安岩低头扒饭。d

    薄靳言答:“不用了。美国最好的我已试过了,没有用。谢谢。”

    洛琅沉默了,简瑶心里却是一疼。忽然手在桌下被薄靳言再次捏住,握得很紧,很紧。简瑶微微一怔,大拇指轻轻摸了几下他的手背,他的手劲才松下来。

    然而洛琅静了一会儿,又说:“靳言,简瑶,我有个不情之请。”他笑了笑:“等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我可不可以当孩子的干爹?”

    他望着他们,那双眼当真是赤诚而期盼的。

    简瑶愣了一下,这个她还真没有预料到,转头看向薄靳言。安岩闻言则忽的抬起头,一双清黑的眼,盯着薄靳言。

    薄靳言静默了一瞬,答:“抱歉,恐怕我无法接受你的情谊。因为我们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干爹。”

    安岩的嘴角刹那弯起。

    然后就听到薄靳言淡淡地说:“是傅子遇。”

    所有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静默不语。

    这时方青走进来了,大敌当前,他不想叫朋友们知道自己的为难,其实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在聊什么?”

    简瑶笑道:“在聊以后的孩子。”

    这时洛琅也笑了,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干爹的话题就算岔过去了。

    简瑶没说话。

    薄靳言特别肯定地答:“明年。”简瑶看他一眼。

    因为坐下的动作有点大,方青一不小心把背包从椅背上碰落下来,里面的一叠资料也掉了下来。他立刻弯腰去捡,旁边的洛琅也伸手。

    洛琅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笑了:“通缉令?怎么,这名通缉犯与蝴蝶杀人案有关?”

    方青立刻把洛琅手里的资料收回来放好,说:“老洛,这个你就别问了。”

    洛琅无所谓地笑笑:“我随口一问。”

    大家继续吃饭。只是因为各怀心事,这顿火锅的气氛总有些安静。吃完后,洛琅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买了单,然后打了个车。上车前,他笑着对他们说:“保重,查案时都注意安全。回北京我们再约!”

    大伙儿都站在路边,朝他挥手告别。简瑶一直看着他,他却完全没有再看她,钻进车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警局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方青和安岩二人知情识趣地先走了,只余简瑶和薄靳言,手挽手走在后面。

    月光倾泻,树影轻摇,道路笔直向前。

    “洛琅这个人,你怎么看?”简瑶说。

    薄靳言答:“内敛,敏感,忧伤,坚韧。”

    简瑶心头一震,而他神色平静。

    “我不喜欢他。”他又说了一句,“他身上有某种晦涩不清的气质。”

    简瑶静了一会儿,说:“我们查一下洛琅吧。”

    ——

    然而专案组的整体进度,并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做丝毫停留。

    一天后。

    薄靳言的目标确定了。

    那是一个今年年初开始通缉的罪犯。十足十的悍匪。他叫常宝石,江湖人称“常二”,退伍军人出身,还是特种兵。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所不为。今年年初,他的同伙被警方狠狠一网打尽,只余他惊险逃窜。只是这厮太狡猾又太胆大,逃了几个月,也没被抓到。现在据说逃到了湖南境内。

    薄靳言说:“蝴蝶杀手近年来专杀悍匪,与常宝石相比,其它通缉犯黯然失色。他一定会选择他,这事关一个顶级连环杀手的骄傲。”

    其他人:“……”只有简瑶郑重点头:“有道理。”

    为毛冷酷邪恶的连环杀手,到了这两口子嘴里,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了呢?还“黯然失色”、“连环杀手的骄傲”……

    薄靳言转而看向方青:“接下来看你的了。疑犯追踪,是你们刑警最擅长的。”

    方青眼睛都没眨一下,答:“好!”

    ——

    湖南这个地方,山多、秀美。虽然拥有全国顶尖的山水之色,也拥有全国最时髦的娱乐精神。但多少年过去了,除了几个大城市,其它中小城市的发展几十年如一日,停滞、平庸。湖南人同样也是,淳朴中带着几分精明,精明中又带着几分茫然。但湖南人的血中,似乎一直流淌着某种不安分的彪悍因子。因此,也是湖南这片土地上,出过许多将军,也出过全中国最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悍匪,譬如张君军团,在此按下不表。

    方青先去湖南追了五天。

    原本公安部下设追逃大队,就一直盯着常宝石和踪迹,再加上专案组新增警力。数百兵力已将常宝石藏身的南部山区围得水泄不通。到了第五天夜里,方青给薄靳言他们打电话,说:“鱼快落网了,你们可以过来了。”

    ——

    这是一片寂静的村落,二十多户人,坐落在山丘间的盆地中。离城市很远,是以屋舍凋零,地广人稀。

    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蓝天万里无云,唯有太阳高悬。但秋日山中,并不太热,凉爽宁静。

    方青已和其他刑警冲去了包围圈的一线,简瑶、薄靳言和安岩三人,跟随其他支援兵力,随后赶来。安岩始终打开电脑地图,注视着周围地形、天气甚至远处交通的变化。而简瑶始终在薄靳言身边,不离左右。

    远远望去,村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偶尔有村民走过,但立刻旁边就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把村民拉到隐蔽处。你再仔细一看,会看到许多房子、篱笆周围,都有刑警贴墙而立。他们的目标,是最远处一栋灰白老旧的矮房。

    简瑶等人,在外围守候着。

    突然间,刑警们动了。一个个穿着便衣,却如同猎豹,都朝房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早就从房子后面跑了!”有人厉喝一声。

    刑警们快速合围。

    房子背后就是树林,树林之后就是山。常宝石毫无疑问是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地形,进山逃窜了。速度之快、反应之灵敏,也许在警察们进村那一刻,就已被他察觉,进而逃跑。

    “追上去!”薄靳言说。他们一行人也快速跟上。

    这山还真不好爬,地形崎岖,并没有路。薄靳言拄着拐杖看不见,虽然他人高腿长,且一往无前毫不畏惧,但简瑶跟他渐渐还是落在最后。连安岩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到前面去了。

    简瑶并不在意,薄靳言也不在意。只继续循着人声追去。

    ——

    常宝石跑到了一片断崖下,回头紧张地望了望,暂时没人跟来。他靠着崖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结实,穿着当地农民常见的劣质衬衣和灰料子裤,裤脚挽起,满脚的泥。看起来真的跟农民没有两样。他的头上还戴着顶草帽,帽檐深深压下,是以看不清面目。

    他休息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又有脚步声追上来了,心神一凛,转身刚要继续逃,忽然间,全身的冷汗却已冒出来了。

    一支枪管。

    一支黑色的手枪,从岩壁旁的阴影中伸出,正对着他的额头。

第八十九章

    常宝石看到一双阴冷的眼睛。

    “常二?”那人淡淡地问。

    常宝石迅速地扫了他一眼,拳头已暗暗捏起,刚想发作,谁知那人却冷冷道:“别动!你觉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枪快?”

    常宝石竟也不惧,只冷笑不语,依然暗自观察机会。这时那人却抬了抬头,似乎也察觉到警察已经靠近,他用枪口示意常宝石:“跟我走!”常宝石吃了一惊:“你不是警察?那你是什么人?”

    那人居然在此刻微微一笑:“救你的人。”

    常宝石再仔细观察他,只见他穿着黑T恤黑裤,越野鞋,戴着鸭舌帽,背着个黑色大包。看他手臂上肌肉匀称纠结,绝对也是个狠角色。

    常宝石半信半疑地跟着他的枪口走。那人竟似对这周围的环境已了熟于心,用枪逼着常宝石,又朝他来时的方向快速移动。

    常宝石:“哎,这么走会撞上警察的!”

    “不会。”他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绕小路出包围圈。”

    常宝石便不说话了,但他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人的枪始终稳稳地抵着他的脑袋。

    树影摇曳,阳光躲进云层。阴冷潮湿的树林里,两人一路攀爬匍匐,竟然真的离警察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并且村庄,就在不远处的山下。

    忽然,跳下一处山崖时,常宝石一个踉跄,脚刚好踩进一团荆棘中,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一时竟没能爬起来。

    那人跳下,站在他身后,冷声道:“起来!”

    常宝石痛骂道:“妈的,老子已经跑了五天了!没吃也没喝,脚卡住了,哥们儿,拉我一把!”

    那人犹豫了一下,又冷眼观察常宝石的表情,最后终于还是放下枪,伸出手去拉他。常宝石拉住他的手,又哼哼唧唧两声,终于从荆棘中把满是鲜血的脚给拔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手枪以闪电般的速度抵中那人的胸膛,原本满脸凶狞狠辣的常宝石,完全变了颜色。他的神色变得冷肃又坚毅,冷喝道:“别动!我是刑警!”

    别动,我是刑警。

    这大概是对于这世上所有罪犯来说,最可怕的一句话了。那人的脸色也有片刻凝滞,然后却慢慢地笑了。

    “常宝石”的神色更冷,喝道:“不许笑!”

    那人突然抬起枪。

    “常宝石”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正面抵抗,心头一凛。刑警的枪已抵住他的胸膛,扣动扳机即可。他却还要抬手,才能扣动扳机。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竟是看谁的反应力和速度更快了。

    “砰!”

    “砰!”

    咫尺之间,两声枪响同时响起。有一个人倒下了。

    他说:“你不会有我快。”

    ——

    枪声瞬间也响彻整片树林,简瑶察觉到,枪声居然在离自己非常近的位置,但是并不在前方大部队追踪的方向上。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情况非常微妙,也非常紧张。刑警们非常有纪律性,不会贸然开枪的。这片树林里也没有什么常宝石,常宝石今天一早已被刑警们秘密抓获,临时换了一名经验非常丰富、身型外貌跟常宝石相似的刑警换上,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他们不确定蝴蝶杀手今天会回来,但是自从常宝石偏离原定路线开始,他们就知道,“他”真的来了。完全如薄靳言所料,他毫无畏惧警方的锋芒,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刀锋上行走的感觉。所以开枪的,很可能是“常宝石”,或者蝴蝶杀手。

    若他们真的就在附近,方青等大部队掉队回来,根本赶不及。

    简瑶下意识摸出枪,转头看一眼薄靳言。薄靳言自然也对现在的形势审视得十分清楚,厉声说:“去追,我在这里等。”

    简瑶点了一下头,大家都分散了,他们这一队还有三名刑警。简瑶点了两个人,留下一人和薄靳言在一起,最后又一握他的手,转身就跑向声音传来处。

    四下里突然好像安静下来。

    薄靳言并不是个冲动而勇猛的人,虽然简瑶去追逃犯了,但她小心而勇敢,并且身后有数百警力并肩,他并不担心。不过,捉拿最强的杀手,成败之间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他们虽然人多,但是任何人的一点点差池,都可能造成对方的逃脱。如同高手过招,出不得一点差错。还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所以薄靳言十分淡定,他甚至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休息静待战果。而身旁的那名年轻刑警,警惕地看着周围,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坚决保护薄教授的安全。

    此时已是日头偏西,林子里也阴了下来。有隐约的风吹过,远处的喧嚣似乎也安静下来。所有警力,离他们似乎都很远了。包括简瑶。

    薄靳言听到“噗”一声轻响。然后是身旁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抬起头。

    他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已不用说了。那是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声,身旁的年轻刑警已经中枪倒下了。

    幽静的树林中,风习习。薄靳言拄着拐杖,静坐未动。

    那人可以狩猎最凶残的悍匪,身手起码和方青齐平,甚至有可能在方青之上。10个薄靳言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在这样满是树叶和泥土的树林里,走路竟也几乎没有声音。他从一片山坡后跳出来,枪口一直对着薄靳言,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

    薄靳言一直没动,神色平静安详,像是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所知。依旧在原地等待简瑶回来。

    那人静立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慢慢地,从身后,绕到薄靳言的面前。枪口,无声地伸了过去,只差一寸,就会触及到薄靳言的额头。任何人若是面对这样的杀手这样的枪口,只怕都已吓得屁滚尿流。

    薄靳言静坐未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拐杖上,他的侧脸安静得像雕塑。

    那人静静用枪口瞄准了薄靳言有十秒钟。似乎意识到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盲人,完全不知道外界已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末了,那人收了枪,转身再次隐入树林里。

    直至他走远了,薄靳言才抬起头,朝着他离开的方向。黑色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挡住外界一切明亮。

    那人一路疾奔,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也半点不慌,甚至脸上泛起几丝肆意的笑。他跑到了一片山崖旁,身后,隔着许多树,已经看到几名刑警的影子,还有突然响起的枪声。那人按了按自己的右胸,咬紧牙,从包中掏出一根绳索套在自己身上。原来这人迹罕至的悬崖旁,竟提前垂落了一根长绳,直至岩壁下的公路旁。那人动作极为迅速地抓紧绳索,一降而下。待刑警们追到崖边时,只见空空的绳索晃荡着,一个人影快速隐入路旁草丛里,不见了。

    蝴蝶杀手成功在山林中越过警方的五道防线,击伤7名刑警,重伤那位充当诱饵的刑警。但蝴蝶杀手自己也被那位刑警开枪击中,最后负伤逃出包围圈。

    第一轮抓捕行动失败。

第九十章

    那人把车停在加油站,自己走出去,靠在路边吸烟。国道上飞起的尘土,染在他洁白的衬衣上,他也半点不在意。吸一口烟,微眯着眼,看着远方。

    已经跑了二百公里,已是夕阳西下,河南也已远了。

    抽完烟,他把烟蒂丢在路旁泥土里,转身刚要走,听到有警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他就跟没听到似的,几乎走回车上。哪知那警车也是来加油的,堪堪停在他的车后。他目不斜视就要上车,谁知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哎,你怎么在这儿?”

    他身形一顿,刹那间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抬起眼,就看到手抢就藏在副驾的储物格里。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伸手,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头去,笑了:“老方?你怎么在这儿?”

    方青一脸风尘仆仆的,但看起来特别精神。他一双黝黑的眼盯着洛琅,说:“我执行任务。你呢?”

    事实是,那名蝴蝶杀手一路向北逃窜,方青当机立断,下令刑警们立刻向北直扑,封锁所有路线。可是祖国大地也太辽阔了,而且杀手随时也有弃车逃亡的可能,所以还没找到。

    薄靳言和简瑶他们,还远远落在后头。方青这辆车,应该是跑得最快的。

    就在这时,方青怀里的手机响了,来电人正是简瑶。加油站不能接打手机,方青看了一眼把电话摁掉了,打算呆会儿拨回去。

    洛琅看一眼他的手机,笑了,说:“我回北京啊。”

    方青看着他开的黑色Jeep:“这不是你的车啊?”

    洛琅淡淡答:“一个委托人的,北京车牌,打算卖掉,托我帮他开回北京。反正也就十来个小时,我正好顺道回来。”

    方青“哦”了一声,看见搭档还在加油,他们那辆警车的前挡板都快掉下来了。他眼珠一转,将洛琅的肩膀一攀,笑道:“这样吧老洛,我坐你的车往北走。不瞒你说,我们正抓逃犯呐,当地警局给配的这车太不好用了。跑省道乡道什么的简直让我想吐血。带我一段。”

    洛琅想想说:“没问题啊。”

    于是两人上了车,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薄靳言、简瑶和安岩的车开到加油站时,恰好看到方青搭档的车开出来。简瑶大声问:“方青呢?”刑警答:“他遇到个朋友,上了他的车先走了。”简瑶奇怪地问:“谁啊?”刑警答:“叫老洛,开的辆黑色Jeep。”

    简瑶一怔。

    旁边的薄靳言已冷声开口:“追!”

    安岩是开车的,抬起头,神色亦是凛然。简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抬起头,望见前方黄色路上,尘土飞扬,天,昏昏暗暗。

    追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前方拐角处,果真出现一辆黑色Jeep。车速极快,远远地望不见车上有谁,只觉得那车竟像是奔命似的,一个拐弯,又把他们甩开了。

    那边车上,方青望着前方,手搁在车窗上,全部注意力都在搜寻道路前方、两旁的嫌疑车辆。窗户被他打开了一条缝,时不时有柔软的风吹进来。他用鼻子嗅了嗅,忽然开口:“老洛,我怎么闻到车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侧头望去,却见洛琅神色十分淡定,甚至还摸出根烟,含在嘴里,又拿出火机点上,而后答:“你这鼻子,不比我的鼻子差。不是你背上的味道么?”方青一怔,回头一看,把自己衬衣一扯,果然看到一些血痕,还有点疼。不知道是在山中那棵树枝上挂的,自己居然一直没察觉。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说:“老洛,不是吧。是你身上的血味。”

    洛琅只缓缓低下了一点头,目光扫见自己右胸的衬衣,终于还是被鲜血浸染了。他复又抬头,看着前方,继续开车。

    风窸窸窣窣地吹进来,两个男人都沉默着。过了一阵,方青说:“老洛,你这是何苦?”话音未落,他已伸手拔枪。

    哪里知道洛琅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拳已狠狠击向方青太阳穴。方青侧头避开,同时牢牢抓住洛琅的胳膊令他动弹不得。谁知洛琅另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竟闪电般从座椅下抽出一根铁棍,一棍狠狠砸上方青的脑袋。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招数。开车的同时、短暂的瞬间,还能想出这样狡猾狠辣的攻击手段,连方青都始料未及,当真是不要命的打法。方青闷哼一声,头直接垂落,不动了,后脑有鲜血汩汩地流下来。洛琅深深吸了口气,丢掉铁棍,猛的抓住方向盘,车差点就冲下悬崖去。再抬起头,就见后视镜里,薄靳言他们的车已经出现了。

    洛琅继续忍受着胸口的剧痛,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摆脱简瑶他们,并且不引起怀疑。同时看一眼方青,这位老友的伤势应当不至于致命。想到这里,那种难受的、想要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解开方青的安全带,一把将他推倒在座椅前方地上蜷缩着,然后拿出枪,垂落在身侧,等他们开过来时,再静观其变。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招呼都没打,就听见“砰砰砰”几声,有子弹射向他的轮胎。洛琅骇然回头,看到副驾上,简瑶持枪,面色冷肃,在尘土飞扬中不可细辨,举枪正在射她的车。洛琅心头巨恸,一时间恍然若失,他知道什么都完了。可刹那间又有解脱的爽快,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心念流转间,安岩已加大马力,追了上来。

    这厢,安岩一声不吭只听薄靳言调令。简瑶握着枪,声音在风中还有些嘶哑:“靳言,你确定……是他?是洛大哥?”

    薄靳言的声音沉静无比,仿佛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确定。”他说,“方青一定已经发现,并且被他暗算。继续开枪,射他轮胎,迫他停车。”

    简瑶的心中,特别的冷。她什么话也没有再多说,举枪再次射向对方左后轮。她注意到对方始终没有开枪还击。

    “嘭——”一声,射中了!黑色Jeep的行驶路线瞬间一偏,右后轮也冒着烟。他无法再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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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介绍:
《他来了请闭眼》第二部 山上,住着一个奇怪的人。他从不跟人交谈,出门总是戴着墨镜围巾口罩,还很傲慢。但是听说,他是一个神探。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与他相遇过。 但是他现在…… 别说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 你好,我是刑警简瑶,薄靳言教授的妻子。 ————————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