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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5.辉祖病危

    现在整个后宫之中,有两个地方,吃穿用度依旧,只是却成了令人提起来便皱眉头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可以说毕冷宫还要冷,一个是皇后的坤宁宫,一个便是我的莲漪宫。我们两人,一个位居中宫正主,一个是昔日皇上最为宠爱的权贵妃,却都成了皇上几年也不见一面的废妃一般的人物。只不过我们两个,一个是被画了牢笼,一个是自己囚禁了自己。虽然吕云衣的恩宠一日胜似一日,但是却从未听到过她恃宠而骄的声音,相反的,听说她还会时不时的往旧主皇后的坤宁宫之中去看望皇后,在皇后面前,也从不以妃嫔自居,依然认为自己是个小小的宫女,为其梳妆服侍,毫无怨言。我有时候会端一把椅子坐在莲漪宫的院中,想想过去这十多年发生的事情。那些曾经很在意的认为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事,有时候连影像都想不起来了,而有些很不以为意的小事,却又会历历在目。就像此时,我努力的想要记起月牙儿肉呼呼的小脸,脑海中的片段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但是吕云衣那张寡淡的脸庞,却越来越清晰。我无法想象这张唯唯诺诺的脸庞是如何从清冷变作繁华,朱棣对那张脸庞的厌恶,又是如何变作无尽的喜爱?难道说,从前的厌恶是装出来的?如今我不在他身边了,他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去随意喜欢自己中意的人了吧。想到此处,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高兴朱棣从前对我的宠爱毕竟深厚,深厚到可以排外,难过男人的感情不过尔尔,离开了便什么也不是了。“娘娘,天气凉了,您在这里坐了许久,小心着凉,进去吧。”宝儿拄着一支拐杖送了一件披风过来,不忘嘱咐。“今日阳光倒还暖和,我再坐一会。”看着宝儿偏颇的身影,我心头涌上一阵内疚,我曾答应过保护她们,也答应过要帮她们讨回公道,可是我一个也做不到。而她们却从未怪我,只想着让我好。时间越过越久,我便越发的显得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朱棣在我心中,竟慢慢的成了一个遥不可及,伸手而不可触的梦,很多个夜晚,只要梦到那些过往,我都会在哭泣中醒来,抱着湿透的枕头睁着眼睛等到天明。以前,我以为他是我在这个时代最最重要的牵绊,现在才明白,牵绊连着筋骨,若要斩断,便会伤筋动骨,痛彻心扉。没有承受痛苦的勇气,便不要轻易去给自己留下牵绊。刚开始闭门自居的时候,也感到孤独寂寞,渐渐的那些孤独寂寞全都随着痛苦一起麻木了,时间一天天天如流水般从指间中流逝,无所谓快慢,无所谓早晚,无所谓黑白。直到一天,李兴再次亲自来到莲漪宫,带来了徐辉祖病危的消息。“娘娘,国舅爷病危,已入弥留,托人送了消息进宫,说是相见娘娘最后一眼。”岁月在他们这些阉人的身上,似乎流得越发慢一些,李兴并没有因为我失宠三年而有任何不敬,还是非常的谦卑有礼,垂首而立。我怔了怔,“国、国舅爷?”“是呢,国舅爷连亲姐姐皇后娘娘都没有要见,却说一定要见贵妃娘娘一面,皇上已经开恩了,娘娘若是方便,现在就可以收拾一下了,轿辇就在外头。国舅爷,可等不得了。”李兴的表情波澜不惊,说不上他有什么看法,只是恭顺的办着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去见徐辉祖一面,当初在我和月牙儿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不计前嫌的帮了我一把,而他,若不是因为和徐云华是姐弟,只怕和我的交情也不至于戛然而止。如今他已是将死之人,既想见我,总不能违了他的意愿。再次踏出宫门,恍然让我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宫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束缚,那厚重的宫墙,于我来说,就是牢笼。徐辉祖的府邸,这些年显得越发的斑驳和破落,进得内院,入了上房。只见一个中年美妇拿着一方帕子不断地拭着眼泪,一头乌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头上什么钗饰也没有,身上也穿的极其素淡,正是九娘,她的旁边是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虽然年幼,看起来眉清目秀,十分俊朗,想来该是他们的孩子。九娘见到我,表情有些僵硬,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憎恶----也许是太过悲伤,已经顾不上旁的情绪了吧。她牵着那孩子与我福了福,对孩子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那孩子便用稚嫩的童声学道,“给贵妃娘娘请安。”我对她点了点头,“舅爷在哪里?”“里间。”九娘清冷的答道,“岱钦也在里头。”我一愣,没想到岱钦真的遵守了自己的诺言,留在徐府照顾了徐辉祖三年。往里近得越深,越发能够感到,这确实是一个病人所居的屋子,不是太冷的天气,已然层层叠叠的挂上了帷幔,窗户也是紧紧的闭着,不止纹风不进,连阳光也进不来一星半点,大白天,还点了两盏蜡烛。因为病人常年在这里调理用药,所以屋内又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床前有两个侍女站着,还有一个背影,正在替病人喂药,我知道那是岱钦。那两个侍女见到我进来,连忙跪下,“贵妃娘娘万安。”岱钦听到这一声,也转过身来,屈膝行礼道,“贵妃娘娘来了?”我点点头,轻声问道,“辉祖怎么样了?”岱钦没有说话,我便径直走了过去,伸头一看,几乎愣住。徐辉祖躺在床上,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脸颊和眼窝都深深的凹陷,之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被他半白的头发吓到了,现在来看,那满头的头发,几乎全变作白色。依旧年轻的脸庞,配上如此沧桑的头发,看着越发的叫人心酸。他紧紧的闭着眼睛,睡梦中也不忘锁着眉头,看起来很是痛苦。床边便是一个痰盂,里头还有两口掺血的浓痰,想来是他土的。我皱起眉头,“咳血?”“已经咳血一年多了,他的身体底子算好,要不然早就撑不住了。”岱钦答道,说着,他倾了身子,低头在徐辉祖耳边轻轻的唤道,“舅爷,舅爷……”几声之后,徐辉祖才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我们无力的看了一眼,岱钦对他说道,“舅爷,您看看谁来了?”徐辉祖瞥了我一眼,有些艰难的说道,“娘娘恕罪,辉祖无法起身行礼了。咳咳……咳咳……”两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已经开始剧烈的咳嗽,我连忙伸手对着他的胸口拍了拍,“别说话。”徐辉祖翻身对着痰盂吐了两口鲜血,又喘着气躺平,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变得有些红润了,只是那红润看着也有些触目惊心。我退到一边,用绢子拍了拍胸口,心想,这真的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味。徐辉祖却并没有因此就又躺下了,他示意岱钦把他扶起,岱钦在他的身后垫了两个高高的枕头,才将他托了起来。他瘦削的身体,仿佛一副骷髅被一双无形的手扶住了一般。我怕站得远要多耗费他力气大声说话,便站得离他近了些,他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娘娘还是来了,只怕是今生最后一面了。”我低声安慰道,“你别这样想,好好调养。”徐辉祖并没有理会我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微微低了低头,“辉祖今日将娘娘请来,是想帮姐姐跟娘娘说一声对不起,公主的事……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进宫去见娘娘。”我沉下脸,“别说这些了。”徐辉祖见我脸色不好,露出苦笑,“看来娘娘永远都无法原谅姐姐了,那辉祖希望娘娘不要连带着也恨辉祖,辉祖心中,一直把娘娘当做异性的好友,只是这些年,时局变了,无法再和从前一样,把酒言欢了。”我微微低下头,“我也一直把你当做知己好友,从没有迁怒于你。你不要多心了。”徐辉祖方才的几个笑容都是牵强而为,听了我这句话,才终于笑得由衷起来,“有娘娘这句话,不枉辉祖费尽心机,请求皇上让娘娘驾临一次了。”他一面说,一面嗽着,我实在不忍心,便道,“你现在需要休养,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再好一些,我还来看你,不好吗?”徐辉祖摇了摇头,并不同意,他转头对那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出去吧,把妇人唤进来,让她一个人进来。”那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机灵些的,已经瞧出来徐辉祖这是准备留下遗言了,连忙答应着拉着另一个走了出去,九娘很快便也只身进来了,她的眼睛比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还要红,看来在外面站了这一会,也是泪水不断。走进来之后,她越发的撑不住,伏到徐辉祖的床头嘤嘤哭泣起来,徐辉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我有事交代你。”九娘一听到这种话,哪里还经受得住,哭得更凶了,“钦儿还这么小,你要是撒手去了,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徐辉祖一低头,眼睛也有些潮湿,越发用力的在九娘身上摩挲两下,“别这样。跟你说过多少遍,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不过先你们一步罢了,迟早还要再会,何苦做出这种痛苦的样子?”九娘龃龉着不愿听徐辉祖这般安慰,“你说那么些大道理,我一句不懂,你在草庐修了几年道,我可没有,我就是修十年百年,也悟不了你的道,我只要你和钦儿都好好的,我继续伺候你们就好。”九娘的话虽然很朴实,却完完全全的道出了自己的不舍,徐辉祖也不见得就舍得娇妻爱子,不过是说那些话骗人骗己罢了,听到九娘这么说,微微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情绪,才复又睁开,“别闹,乖。”九娘只是继续伏在他的怀中,压抑了自己的声音,身子却一抖一抖,显然是伤心至极了。徐辉祖抬头对我看了看,道,“安采文。”我愣了愣,他自我进宫之后,便没有对我直呼其名过,现在,他居然拿出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我告诉他的名字称呼我,回忆起他当时那少年得意,风流纨绔的样子,再一看现在这个苍白到枯槁,已经快要失去生命的病人,我也一下子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哎,什么事?”徐辉祖见我答应他,惨淡的笑了笑,“当年你入宫为妃,我心中有些难过,倒不是因为你要去夺我姐姐的宠爱,而是因为……咳咳……我知道,那个地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那个地方……咳咳……不过刚开始那两年,你过得不错,我虽未和你见面,在这里却也替你开心。不过……谁也没想到公主……是我不好,没有帮上你的忙,咳咳……这两年,我听说你闭门自居,连姐夫的面都不见了,我想你一定过得很不快乐吧……咳咳……”徐辉祖咳得越发激烈,他自己拿了一块帕子捂着嘴,没一会那白帕子上就被他咳出来的血浸染成淡淡的红色。九娘止住哭泣,站起身来,替他拍着背,一边哄道,“你现在一定很累,咱们不说了好不好?娘娘在这里等着你,你好些了再说,好不好?”徐辉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宫中……不是一个好归宿……”我含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在宫中不快乐,我姐姐在宫中也不快乐,她有孩子,她是永远不可能看开了,更不会出来了,你现在却不一样,与其在宫中做一只囚鸟,不如放弃那一场繁华吧。”“辉祖,你说什么呢!这话传出去,那是死罪!”九娘捂住徐辉祖的嘴,焦急的说道。九娘虽然捂住了他的嘴,也不过是作势,并不敢用力,所以徐辉祖一把也就推开了,他有些癫狂的笑了笑,“死罪?将死之人,怕什么死罪?”说着,他转向我问道,“我的话,你可听到了吗?”我红着眼睛,“很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么一番话,皇宫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片伤心地,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有机会离开吗?”徐辉祖咧着沾血的嘴唇笑了笑,“你若是真的愿意离开,我可以帮你一把。”“辉祖!”九娘焦急的一声呵斥,徐辉祖却毫不在意,“今儿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九娘,我知道你对权贵妃有芥蒂,但是她确实是我一生难得的朋友,我姐姐对不起她,我希望替姐姐赎罪,也为自己当初没有帮上忙赎罪,你能放下那些芥蒂,听我的安排吗?”九娘朦胧着泪眼,本欲发作,看着徐辉祖行将就木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你说吧。”徐辉祖满意的笑了笑,一边握住了九娘的手,一边对我道,“你若是真的想要离开那鸟笼子,我帮你。岱钦这些年没事,在我这里和我也成了好朋友,我们都觉得你在宫中太苦了,他愿意带你走。”我扭头看了看岱钦,岱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思考。我心内一阵慌乱,我明白徐辉祖在这种时候把我喊来,绝不是一时兴起,岱钦虽然此时不说话,他们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和我说这些话的,事实上,也确实只有他们俩知道我在宫中的处境,心如死灰,如履薄冰。可是现在叫我立刻便决定是不是就此离开宫中,我还是有些犹豫。虽然皇宫是个鸟笼,也是个我住了快五年的鸟笼,铁的栏杆也被我捂热了,总还有些余热,让人贪图那点温暖。“我……”我支吾两声。徐辉祖却没有由我再说话,他喘着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抉择,不过我没有时间了,我今天把事情交代给他们,你回宫后好好考虑,考虑好之后,找九娘便可。”说完,他朝九娘看了两眼,九娘无奈,只好点了点头,他又朝岱钦看了两眼。岱钦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年在徐府,闲来无事,我便倒腾着研究了很多药物的属性,无意间发现了几种药配在一起,人吃了之后,可以闭气三到五天,看起来和死了一样,便是假死药。”“假死药?!”我和九娘都有些吃惊。

86.皇后殁

    岱钦点点头,“对,服用这种药的人,在药性发挥完之前,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体温,除了不腐,与尸体无异。”

    “可是我吃了这种药,又怎么能出的来呢?”听岱钦这么说,我不禁也有些好奇和动心。

    徐辉祖接着说道,“让岱钦把药给你带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什么时候服下,如今你不受宠爱了,又没有娘家,停灵不会停的太久,九娘到时候一定也要去吊唁,她会从中安排,一下葬,我们就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此法虽然曲折,但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到时候,岱钦带你离开京城,你想怎么生活,随你打算吧。”

    我看着徐辉祖的眼神,知道他和岱钦相处久了,很是了解岱钦的为人,大约也猜测到岱钦对我有意,此时也是有意成全岱钦,想要撮合我们。我苦笑,我若是对岱钦有意,那几年前就有无数机会跟他走了,现在就算在皇宫中伤透了心,真要离开,也不过是重新找一个地方,慢慢淡忘那些痛苦罢了,怎么还会去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呢?

    岱钦心似明镜,比徐辉祖要清楚得多,他说道,“越龙城在南疆已经小有气候,你若是出宫了,无处容身,可以去那里,他一定能给你安排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的。”

    徐辉祖看了岱钦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似乎在问岱钦为何要把我往别处推。岱钦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话。

    我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徐辉祖又开始咳嗽,这下越发的厉害起来,喷出一口血,将整个背面全部都染成红色,他再也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又倒下去了。

    九娘急得一把扶住徐辉祖的脖子,哭道,“辉祖!辉祖!你怎么了?!”

    岱钦拿出几根银针,在徐辉祖的脖间扎了上去,徐辉祖被扎了这几针,整个人都安静下来,陷入了沉睡。九娘依旧哭着,两个小丫头见不好,便进来帮忙收拾被褥和痰盂。岱钦对我使了个眼色,和我一起往外面走了出来。

    我小心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岱钦面色凝重,“恐怕就是今晚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时候不早,我该回了,九娘一个妇道人家,只怕到时候会乱了手脚,他的后事,全靠你了。”

    岱钦不知为何,突然笑了,我见他笑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愣住。良久,他才说道,“我都知道。你快回去吧。徐舅爷跟你说的这件事,也是我的意思。你好好想想,我一直都在京中。”说着,他便向我递过一个玉瓶。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接过手中。

    回宫路上,我一阵阵的心神不宁,不知是因为心知这是和徐辉祖的最后一次会面心生伤感,还是因为袖中的那瓶丸药或许会改变我的人生。

    徐辉祖的丧报在第二天一早便送到了宫中,听说是昨日夜里便咽了气。徐云华不受宠而被幽禁寝宫的事,虽然后宫皆知,但是对外倒还算保守,知道的人并不多,此番她的亲弟弟亡故,朱棣也没有为难她,特特将她放了出来,让她去给徐辉祖操办丧事。

    禁足两年的徐云华收敛很多,她也知道朱棣不喜徐辉祖,丧事也只是往庄严上办,并不十分隆重。我为了避开徐云华,连丧礼也没有去。

    徐辉祖的丧事之后,朱棣便解了徐云华长久以来的禁足,只是徐云华痛失亲弟,也没有甚心情到处走动,依旧和我一样,并不出宫。

    一月之后,不知是徐云华对朱棣请求,还是朱棣自己认为对徐辉祖太过苛待,以“中山王徐达不可无后”名义,让徐辉祖唯一的儿子徐钦袭了曹国公的爵位。这个爵位曾经是徐达传下给徐辉祖的,因为徐辉祖帮着朱允炆负隅顽抗,朱棣迁怒于他,便将这个爵位也给他削了,现在还给了他的儿子,也算是给九娘孤儿寡母一个交代。

    宝儿拄着拐杖看着窗外的阳光,“皇后,似乎又起来了呢。”

    我没有说话,与徐辉祖见的最后那一面,对我的触动太大,徐云华即便再坏,终有一个正直善良的弟弟,她的弟弟为了给她赎罪,不惜冒险将我弄出宫去。而且时间久了,我对徐云华的恨意,也没有从前那么强烈了。恨,改变不了任何事。

    不过几天,珠儿出去领月例的时候,带回一个很让人震惊的消息,徐云华也病重,这次,不是装的。

    我有些惊讶,她终于解了禁,徐家的后人又如她所愿得到了爵位,以她的性格,应该迅速的抓住这个机会翻身才是的啊。她怎么会一病不起呢?

    或许是从前她总是用生病为借口推拒见我,以至于我对她这次传出病重的消息,并不是多敏感,也许几天之后,她就又好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了,重新拾起掌管六宫的威风,到时候,还是会想整谁就整谁。

    可是这个春天还没过完,夏天没有到来,坤宁宫居然传出了徐云华病危的消息。我心里一震,这种消息,在后宫之中,是不会乱传的,若是真的病危,那只怕**不离十了。

    我算了算时间,突然想到徐云华并没有寿终正寝,大约在这个年份,就殁了的。不由一阵不解,从前并没有听过她有什么旧疾,隐疾也谈不上,她御用的几个太医,都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绝不会让她有什么差池的。怎么好端端的,就病危了?

    我便让珠儿出去打听徐云华的病因,珠儿回来之时,也是奇怪,“这真是怪了,皇后娘娘真的是病的太奇怪了,我去打听,没有一个人说知道缘故的。就说突然便病倒了,而且……娘娘您猜,现在是谁主要在照料皇后娘娘?”

    “谁?”

    “独宠三年的吕妃娘娘,此吕妃非彼吕妃,就是往年还爱往咱们这里来的吕婕妤。不过她现下已经升为妃位两年了。”珠儿越说越是不解,“众人都说,吕妃娘娘如今得宠,比贵妃娘娘您当年更有过之,奢华的宫殿,不断地赏赐,成年累月的皇上的临幸,可是她不但没有半点骄纵,待人接物依旧和从前一样恭顺,现在居然还去皇后娘娘宫中做那些杂事。您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吕云衣得宠的轶事,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听说了,本来心中也有些奇怪,现在听了主儿的话,不禁也心生疑惑,“你说,皇上几乎日日留宿未央宫?”

    “何止呢?现在养心殿里唯一能进出的人就是吕妃了。”珠儿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从前有这个特权的人是我。

    我嘴上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确实还是一震。看来,真的没有什么是无法取代的,物如此,人更是如此。

    “那吕妃既然如此得宠,又几乎独享皇上雨露,她年纪轻轻,为何没有孩子?”

    珠儿摇摇头,“就是这点奇怪,别人背地里也说呢,说吕妃娘娘的肚皮不争气,皇上这般疼爱,竟然总是没有动静。”

    “罢了,终究是她们的事,不打听也罢。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吧。”

    珠儿吐吐舌,不再说话。

    我每日夜晚,都会拿出岱钦给我的假死药瓶摩挲一会,好几次都已经将药丸送到嘴边,却总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决。

    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徐云华的病势越发严重,眼瞅着便要不好,太医们也都说就是这几天。我便把所有的事都放到一边,日日关注着徐云华。

    七月四日,夜半,宫中大发丧钟。我从睡梦中惊醒,宝儿珠儿听到丧钟,都拥到我身边,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我第一个问道,“这是……皇后的丧钟吗?”

    宝儿冷冷的点点头,“除了皇后,没有妃嫔的丧钟能敲十二下。”

    宝儿的一条腿毁在徐云华手上,她比我对徐云华的恨意,还要深刻,此时她的脸上,却和我一样,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我们都有些发怔。

    徐云华,竟然真的死了。

    也许是顾着太子的颜面,也许是朱棣在发妻丧命后幡然悔悟,生前最后几年过着冷宫废妃生活的徐云华,死后却得到了足够的风光和体面。朱棣表现得十分悲痛,在灵谷、天禧二寺为她举行大斋,接受群臣的祭祀,并命光禄寺为其准备了前所未有的祭奠物品。十月十四日,由朱棣亲自追谥为仁孝皇后。

87.真相

    因徐云华乃是皇后,下葬之处也就是将来与皇帝合葬之处,因此挑选起来尤其慎重,她今年不过四十六岁,不算长寿,死的也算仓促,之前并未有挑选坟地陵寝,钦天监并光禄寺两司挑选了许多阴宅宝地,都因朱棣不满意而否决了,最后只好决定,将她的棺椁先停在太庙而不下葬,待到将来挑选到合意的风水宝地再入土为安。皇后逝世,按说所有妃嫔都要随着守灵出殡,守灵那七日,我都以身体不适避开了,及至头七,实在推脱不过,只好也去了安置在太庙的灵堂。按照品阶,我的轿辇应该排在朱棣的皇辇第一位,不过吕云衣现在盛宠在身,若是走在我的前头,也不算什么。因此我也并没有在意,没想到李兴安排轿辇排序的时候,竟然还是将我安排在朱棣的身后,如此,我便离朱棣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罢了。原以为经过三年,自己已经心如止水,没想到此时坐在轿内,依然会心神不宁。一阵风吹过,像一只温柔的无形的手,掀起轿边的帘幔,我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了外头。那高头大马之上,他并没有什么改变,几年过去,非但不见发福,倒比从前还要瘦削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在徐云华的丧礼之上,他并没有穿上明黄的黄袍,而是穿着一身锦绣的黑衣,只在背心胸口以及两臂衣摆之上绣了张牙舞爪的游龙。若说方才是心神不宁,那现在的我,便是心跳不止了。外头丧乐不止,也没有勾起我的伤心,现在却不知为何,便伤心起来。我低下头,掏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再一抬头,恍惚间仿佛看到朱棣也回身朝我这边看着。我连忙低下头,帘子勾好。七月的天,艳阳高照,正是汗流浃背的天气,我却浑身都冰冷起来,右手的颤抖又不知不觉的侵袭而来。我用左手握住右手,好久好久,那颤抖才稍微好些。太庙之中,丧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僧人的唱诵。那庄严而深沉的梵音,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空灵,也感到伤心。朱棣站在神案之前,举起三炷香,恭恭敬敬的上到香炉之中,而我,和众妃一般无二,全都披着麻衣跪在地上,我们的身后,更是徐云华的孩子们,披麻戴孝,呜呜咽咽,哭声四起。入殓,抬棺,钉棺,徐云华风光的一生,便终结在那口厚厚的楠木棺材之中。看似是一个悲伤的丧礼呢。我心里想到。僧人与居士们吟唱了地藏经和往生咒,直至七七四十九遍之后,丧礼方算告一段落。因为众人都是一早便从宫中赶过来,时至中午,需得在太庙旁边的偏院之中用完斋饭才能回宫。男人们跟着朱棣在一边,而女眷们则是跟着我和吕云衣在一边。自跪拜之时,吕云衣似乎就非常想和我说话,之时我一直冷面相对,她便没有开口,此时用斋,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她便坐到我边上,我知躲闪不开,便对她淡淡点了点头。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贵妃娘娘,久不见了。”我吐了一口气,顿了一会才道,“三日不见,是当刮目相看了。”吕云衣并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有什么尴尬不适,她面色不变,“依旧是伺候皇上,伺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云衣也可以伺候贵妃娘娘。”我嘴角微微扬起,“听闻皇后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都是你在照料,身后这盛大的丧礼,也是你在操办,想来你还不忘本。”吕云衣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变得苍白,“云衣本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就算披了一张妃位的皮,所有人也都是永远记得的。”吕云衣向我靠了靠,“云衣自己也一直谨记着。”“你太谦虚了,你如今盛宠,皇上爱你如命,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便是妄自菲薄了。”吕云衣看了看我,眼神中不但没有骄横,反而是无限的忧伤和惆怅,“盛宠?贵妃娘娘当年才是盛宠。”吕云衣突然自嘲了笑了笑,“不必说当年,便是现在,娘娘您只要对皇上略施笑颜,皇上对您,一定还是依旧盛宠。”我对着她的眼睛直视看着,只觉得这双眼睛,还和从前一般,唯唯诺诺,充满对这个世界的谨慎。丧礼之上,她的衣饰都很简单,不过精致在细处,那蜀绣的外袍,那翡翠的耳坠,都是她从前寄居在徐云华的坤宁宫之中绝不可能拥有的。我有些不解,她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全然变了,为何还是一副受人控制,毫无自由的样子?她的眼底,是无尽的孤独和绝望,那种生无可恋的态度,竟然和我一般无二。一个受到盛宠的妃子,是不可能这样的。绝不可能。我毫无胃口,坐了一会,便提前让宫人陪伴,往轿辇处去。走出门不远,便知不好,因为对面浩浩荡荡十多个人簇拥着一个黑影正好迎面过来,那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心中,不看脸庞,我也知道是谁。退无可退,我只好命人和我一起侧身立住。旋即,朱棣便到了我的身边。我屈下身子,低着头,也没有说话。朱棣的双脚在我的眼前微微顿了顿,我能看到覆在他的靴面上的衣裳上的刺绣,忽然有种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不过这冲动很快就随着朱棣脚步的挪动打消了。他果然也没有说什么,就这么和我擦肩而过了。我忍了许久,终于克制住想要回首看一眼的冲动,继续往前走去。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慢慢的热了起来。宫中的日子漫长而无聊,我本已经可以淡然处之,可是自徐云华丧礼之后,我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了,手颤之疾伴随着胸口闷痛,越发的让日子难过起来。宝儿看着我放在一旁的汤药,不禁焦急不已,“娘娘,您已经断了药十多天了,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我对宝儿看了一眼,有些的难过的说道,“宝儿,我可能命不久矣,这几年闲来无聊,看了许多医书,都说心神安宁方能长久,可是这些日子,我竟总是静不下心来,心里总是有块大石头坠着一般。”宝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的心事太重了,已经三年了,皇后娘娘也殁了,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实在不忍看您再这样消沉下去。有些仇恨,不如放下吧。皇上乃是重情重义之人,想来娘娘您只要愿意转圜,皇上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待您的。”我沉默了良久,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宝儿见我心硬如石,也不好再劝,只好退了下去。我伸手将那碗汤药折入痰盂,便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吕云衣在徐云华丧事之后三个月,被朱棣册封为贵妃。众人都诧异不已,中宫空缺,而吕云衣竟以这么强劲的势头,不断地高升,大有封后的苗头。我听到这消息,除了麻木,也没有什么感触了。没想到吕云衣受封之后不过几天,便简装来到莲漪宫,我对她倒很是矛盾和好奇,她太奇怪了,她的高升和她的表现毫不相符,因此,我也接见了她。她到了我面前,还想和从前一样行礼,我拉住了她,“你我一般,何苦如此?”吕云衣听了我的话,不知可否,并无什么表情,便也就直起了身子,“姐姐乃是靠着真正的盛宠一举封为贵妃,我……”“你也是盛宠,你比我当年风光多了。”我淡淡笑了学。吕云衣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岔开了话题似的,“姐姐不要取笑我,皇上不过是感念我在病榻之前伺候皇后娘娘多日罢了。”我心头一震,“皇上亲口如是说?”吕云衣露出两粒小小的梨涡,“册封圣旨之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呢,吕氏云衣,因照料病重仁孝皇后有功,故册封为贵妃……”我点点头,“很好。”吕云衣愣了愣,似乎不懂我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指了一把椅子,“我这里现在堪比冷宫,你愿意在哪里坐就在哪里坐,没有什么拘束的。”吕云衣朝四周看了看,“当年云衣第一次走进莲漪宫,连眼睛都不敢到处看,又忍不住想要到处看看,从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所在,心中对姐姐又是羡慕又是敬佩……”“如今,这一切,你不是一样都拥有了吗?”我反问道。吕云衣似是摇头又似点头,“好像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和姐姐一样,对这些,一点也不在乎。”若是旁人这么说,我恐怕还不相信,可是吕云衣这么说,我是绝对相信的,她岂止是对这些不在乎,她只怕对朱棣也没有什么在乎的。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但是又无时无刻的不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消极,仿佛她做什么事都是因为旁人叫她这么做了,而不是她自己想做,从前是徐云华,现在是朱棣。只不过她做得很仔细,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好像一盘极其隆重的大菜,可是那菜没盐。就如同她这个人,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对于看不透的人,我总是有着更深的排斥,我不愿再与她纠缠,便说道,“我想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一定不是只为和我闲聊这么几句。”吕云衣淡淡笑了笑,“自皇后娘娘殁了之后,我就总想着来和姐姐聊聊,无奈总也抽不出时间来,一直拖到现在,还请姐姐莫要见怪。”“皇后娘娘殁之前,有三年的时间,你也没有抽出来空子啊。”我嘲讽的笑了笑。吕云衣毫不在意,“有些话,似乎也只能在皇后娘娘殁了之后再来。”我心里微微发紧,“有什么话直说吧,你知道我不爱拐弯抹角。”“云衣知道,娘娘在静安公主殁了之后,连皇上也疏远了,其实您是在恨皇上,对不对?”看着吕云衣从小心谨慎忽然变得大胆的眼神,我越发的不懂眼前这个女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我想你很是知道这个规则。你以前做得非常好。”吕云衣垂下眼帘,“云衣知道。不过云衣更知道,娘娘也是个守规则的人。”我冷笑一声,“看来你今天有很重要的话呀。”吕云衣淡淡一笑,“重要倒是谈不上,云衣只是想问娘娘一句,如今可还恨皇上吗?”“胆子过大,不是好事。”我对她提醒道。吕云衣站起身来,恍然变了一副模样一般,“静安公主不是好好的病死的,她是皇后娘娘命张志泰用带着鼠疫的布袋捂了公主的口鼻之后,才患上病的,您知道吗?”我虽然早就知道月牙儿的患病和徐云华有关,但是当吕云衣这么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浑身僵硬住,右手又不自然的抖动起来,“你……你说什么?”“姐姐不必这样惊讶,以姐姐之聪慧,我想姐姐不可能猜测不到的。”吕云衣挑眉看了看我,“姐姐难道不是就是因为皇上回宫之后,对皇后娘娘毫无惩治,才会对皇上心如死灰,从此闭门自居,将自己活生生闭成了弃妃吗?”我浑身打颤,“你……你还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当时,我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在她眼里,我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若是得力,便拿来好好利用,若是不得力,便继续在她身边罢了,她也是算准了我,永远不可能脱离她的手掌心,所以才会什么事都不避着我。”“你……你知道皇后要害公主,可是你什么也没有说,也许你还帮了她一把,你如今来和我说这些,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88.重生

    吕云衣脸上惨淡一笑,“公主出生之前,您摔的那一跤,是我在皇后娘娘的指使之下推的,我想姐姐您绝不会猜不出来,是以您永远对我都是拒之千里。那一掌推出,我也伤痛无比,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去害人。可我一直都是个多余的宫女,众人嘲笑的婕妤,在皇后的手上,她让我做什么,我都得做,我毫无选择。所以公主出生之后,我总是舔着脸去看望,我想娘娘那时候也许都觉得我是想来继续害公主,可是我是真心想要赎罪。但是……永远没有人懂我。皇后娘娘因为您没有流产,不再信任我,您因为怀疑我,总是对我冷若冰霜,我像是一个夹缝之中求生的小丑……”我伸出手,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眼泪已经流的满脸都是,她不但没有还手,反而笑了出来,“打得好,您这一巴掌打下来,我终于舒服了,算是我还给公主的吧。”“公主被害死,和你有没有关系?”我咬着牙,对她狠狠问道。吕云衣摇摇头,“人心都是肉长,我也算看着公主长了一年,那小小的肉团,从那么一点点,长到这么大,我怎么会忍心?您以为后来徐夫人带着那个大夫到您这里,有那么容易吗?”“什么?”牵涉到岱钦,我越发的紧张。吕云衣笑笑,“徐夫人几年未进过宫,那次进宫,进的蹊跷,皇后娘娘并不愚蠢,徐夫人前脚一出坤宁宫,便让我跟了出来,我看到徐夫人带着侍女到了您这里,连续六天。”我愣了愣,怪不得那些天岱钦来给月牙儿看病毫无阻碍,原来是她暗地里给他们放了漏。“这也是我的赎罪。不过最后公主还是走了,我也替公主难过了许久。”吕云衣说起月牙儿的时候,脸上那种难过,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在皇上回宫之后,替我佐证?”吕云衣摇了摇头,“姐姐还是这么天真吗?皇上是不可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的。嫡母杀了庶女,再被夫君废黜,这种事要是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太子和众皇子颜面何在?就是皇上,他的颜面又何在?还有,难道您以为,皇上真的是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吗?您闭门不出之后,皇上查清了所有始末,立即便把张志泰处决了,这个……我想姐姐都不知道吧?”我抖着手指,心如刀绞。他都知道,他果然不是会被欺骗的人,他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所以,我推拒于他,他也心虚不敢再见我。“姐姐,咱们的男人,是皇帝,很多事,他也是不得已。我劝您想开些,莫要再在这深宫之中辜负红颜了,换上红装,继续承恩于皇上吧。如今皇后已经不在了,您只要稍微对皇上表示一下,后位绝对是您的,做了皇后,便什么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了。”吕云衣忽然转了话调,对我循循善诱。我坐到椅上,“出去。”吕云衣见我如此,脸上忽然现出诡异一笑,也不再坐,起身道,“云衣今日把所有话都对姐姐说了,如何决定,在于姐姐,总之,皇上对您,心思可是没有变过啊。”我满心却都想着,张志泰在我们不注意之时,将沾着鼠疫病毒的布帕捂在月牙儿嘴脸之上的情景,朱棣已经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过是做了恶事的人,真正策划的,是徐云华。他任由徐云华继续做了三年皇后,什么事也没有做。我就这么在堂中枯坐到傍晚,宝儿珠儿都纳罕,过来询问我所为何事,是不是吕云衣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我没有搭理她们,默默地要了一杯茶水,便往床上躺下,“你们都下去吧,我今儿身上不舒泰的很,想早点歇息了。”两人只好退了出去,我从梳妆台床头的一个小柜里面,将岱钦给我带回来的那个瓶子拿了出来,将那粒丸药倒在手中,看了许久,终于送到嘴中,仰脖喝下整碗茶水。刚服下那药,并没有什么不适,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有些不修边幅,便走到柜子边,翻出了很早以前的一套锦衣卫制服,穿在身上,倒觉十分舒适,然后便躺在床上,过了一会,便觉头越来越重,身子也不听使唤了。眼前脑中出现的都是从前的画面,初见的朱棣,虎口下的徐辉祖,酷爱绣春刀的越龙城,在一边指点我和越龙城练刀的爹爹……举着小拳头憨笑的月牙儿,面目狰狞的徐云华……这一切,都慢慢模糊起来,我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这黑暗越来越纯,越来越深,终于深不见底,彻彻底底………………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岱钦的脸。看到他的脸,我笑了笑----笑得不知是苦涩,还是开心。尽管如此,岱钦还是也笑了笑,“你醒了?”“我死了几天了?”“六天。”“六天?你不是说三到五天就会醒过来吗?”岱钦憨憨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你的身体太虚了。”我仔细的看了岱钦一眼,只见两眼通红,面色疲惫,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细细一想,我沉睡了六天,这六天,他一定每天都是担惊受怕,时时刻刻的担心我再也醒不过来,又时时刻刻的期待下一刻我会醒来,如此折磨下来,怎么能不憔悴。六天没有饮食,我只觉口干舌燥,身体毫无力气,岱钦喂了我一碗稀粥,我才勉强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房间里的装饰,干净却简朴,“这是哪里?”“客栈。”岱钦又温了些茶水,说道,“你是三天后钉棺的,也是停灵在太庙,徐夫人帮着我混了进去,将你的身体偷了出来,你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天了。”“没有被发现吧?”“目前没有。”岱钦笑了笑,“这几日多亏徐夫人,每天她都命人前来探问你有没有醒转,而且还会送来食物。要不是她,这几天我都要挨饿了。”我心想,九娘还真是不错,就算对我有怨怼,还是谨遵亡夫的遗言,他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于她。正这么想着,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代签打开门,一个身着黑袍的女子提着一盏琉璃灯笼走了进来。放下帽子,正是九娘。岱钦笑了笑,“徐夫人,怎么亲自来了?”九娘朝床上的我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醒过来了?我听着下人汇报,每次都说还没有醒过来,心中焦急得很,所以今日亲自过来看看。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说着,她坐到我的床头,握住我的手,很诚恳的说道,“以前咱们有些不愉快,不过人到中年,很多事都想通了,也砍开了,你如今算是重生了,咱们,就尽弃前嫌吧。”我点了点头,“这一次,多谢你。”九娘笑了笑,“不必客气,这些都是辉祖交代的。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我朝岱钦看了一眼,“安采文,你叫我采文吧。”岱钦揉了揉眼睛,微笑一下,“这个名字不错。”九娘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到岱钦手上,岱钦打开来一看,只见是几锭金子和一卷银票,连忙往回塞,“徐夫人这是干什么,你能帮忙,我们已经感激不尽,这些钱财,还是罢了。”九娘又将包裹推到我面前,“你们马上上路,哪里都用得上银钱,徐府这些年落魄了,我拿不出太多,这些,应该也够你们用一路了。”我感动不已,就是因为徐府落败多年,这些银钱才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可是看九娘如此真诚,再退回去,也有伤大雅,我便收到手中,“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的活着,你的儿子,将来会成大器的。”九娘擦了擦眼角,“若是如此,辉祖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提到徐辉祖,我们都有些默默,九娘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采文既然醒了,我也放心了,来回走动,终是不好,我以后就不来了,咱们将来虽然天各一方,却也天涯比邻。各自安好就好。”我摇了摇她的手臂,竟无言以对。岱钦送出了九娘,又回到房间,将那金子和银票收好,道,“晚上我悄悄地送回去吧。”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儿子虽然恢复了爵位,终究年纪太轻,没有什么进项,倒因为门户重起而多了支项,她比我们更需要这些。”岱钦点头,“你放心吧,我身上的银两够我们走一段了,咱们只要到了开封,便不怕了,诺敏还在开封。”我心里一暖,“她还在麻衣观吗?”“可不是。”“你歇息两天,能走动我们就出发。”

89.出卖

    岱钦因为连续几天没有合过眼睛,实在疲累,我喊他歇息,他也确实熬不住了,但又怕我随时需要照顾,便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卧在上面歇息,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恍如隔世。出来了,真的就能跟过去的一切告别了吗?越是这么想,与朱棣最后见面的时候,他那黑色衣摆上的龙纹,就越发的清晰起来。挥之不去。我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便在这痛苦之中,慢慢的煎熬着,直到岱钦醒来。他惺忪的看了我一眼,温和的笑了笑,“天都黑了。”我点点头,“是呢,你可以去把这包银钱送回去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转了转脖子,“我还是先招呼你吃些东西再去吧。”我腹中饥饿,便答应了,他到店家要了两碗米粥,喂我吃了一碗,自己也吃了一碗,嘱咐我万事小心之后,吹灭了蜡烛,便出去了。我重新躺到床上,静静的在黑暗中等着岱钦回来。等着等着,又不禁好笑起来,想着自己何时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女人,好似不依附在男人身边,便无法生存一般。想是这么想,终究是已经对岱钦十分依赖,睡了六天,现在也是毫无睡意,便在黑暗中一直等待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房门便被敲响,我不禁很是奇怪,岱钦去徐府还银两,就算脚程再快,也要半个时辰的来回啊,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他忘记了什么东西,此时回来拿?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比方才更加急促。我一下子警惕起来,若是岱钦,他敲了一次门,让我知道他回来了,就会直接进来,绝不会这样反复敲门。我提高嗓门,对着门外喊道,“何人?”门外听到我的声音,停顿了半晌没有声响,我正奇怪,便有人破门而入,“什么人?怎么私闯他人房间?”话还没有问完,房间里的蜡烛便被点亮,朱棣的脸,随着那蜡烛的光,慢慢浮出,我一阵惊愕,用两臂支着便想起身,再一看,门外是一众侍卫,还有穿着黑袍带着帽子的九娘!我嗫嚅两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朱棣已经走到我身边,“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但是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朱棣目光清冷,朝四周看了看,“他呢?”我咬了咬嘴唇,吐出三个字来,“放过他。”朱棣的脸色更加冰冷,“放过他?你让我放过一个觊觎我的女人,疯狂到让你假死把你偷出宫来的男人吗?!”我流着眼泪,沉声说道,“反正我在宫中,与你也是多年连面也不见,形同陌路,何苦再圈禁着我。”朱棣的额头窜起青筋,他手上的骨节也被他捏的乱响,我心中害怕极了,担心着岱钦,心里不断的祈祷,不要回来,不要回来。朱棣沉默良久,“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我咬着嘴唇,坚定的点点头,“你的纵容,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我没法再面对你了。”朱棣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蔫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这时候他靠我很近,我看清他的脸似乎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样子看起来极其的憔悴,就连鬓角,居然也出现丝丝缕缕的白发!我猛然想到,他……不会是因为我“死”了,所以才会这么狼狈吧?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已经有了新宠吕云衣,死了皇后也不过尔尔,死一个妃子又算什么。“好,放过他。你跟我走。”朱棣的声音在昏暗不明的烛光中传入我的耳朵,好似来自幽冥,我知道他就算是不放过岱钦,我也只有跟他回去的份,想来他已经算是做了让步,便点点头。朱棣把我的辈子掀开,看到我瘦弱的不过一把,眼神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心痛,旋即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我包裹,一把抱入怀里,便往外走去。经过九娘身边,我朝她看了一眼,没有感情,既不怨恨,也不气愤,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低下头。我苦笑,是啊,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她对我哪里会转变那么快?徐辉祖的遗言对她来说再重要,终究是不在了的人,怎么会有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在自己手上的儿子的前途重要?人都是自私,我真的不怪她。朱棣乘坐一辆马车前来,我和他一起进了马车,在车内,他还是紧紧的将我抱在怀中,一句话也不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恍然间我觉得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个守疆卫土的燕王,我还是那个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中间没有靖难,没有皇位,没有月牙儿。我们默契的沉默着,马车一颠一颠,我竟安稳想要的入睡。迷迷糊糊之间,回到宫内,清醒之时,我并没有在莲漪宫,而是在养心殿内的床上。我完全不懂朱棣的做法,他不但没有责罚我,反而对我亲密起来。人一清醒,便会多想,我立刻害怕起来,他是不是和九娘一样,会食言,然后抓了岱钦,将他碎尸万段?不过偷偷地看着他,他和往常一样,坐在案前,低头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我终于先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朱棣看了我一眼,眼神显得很是无力,很快便又垂下了头。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朱棣开口道,“你连死都不怕,我还能怎么处置你?”我愣了愣,“继续囚禁我吗?”朱棣走到我面前,“禁得住你的心吗?”我越发迷糊,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却只是静静坐下,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宫里光线好了,我可以看到他脸上每一丝风霜,沉默,沉默之后,我还是说出了那句残忍的话,“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朱棣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脸,“真的回不去了吗?”我哭着问道,“月牙儿可以活过来吗?”每每提起月牙儿,朱棣便沉默不语,这次他却没有再沉默,“我知道这皇宫留不住你了,你在这里太痛苦。那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做完我就放你走。”“什么事?”我有些不敢相信。“恩爱夫妻,生而同寝死而同穴,看来今生,我们既不能同寝,也不会同穴了。北平外乱,我准备迁都北平,以天子之身亲自守卫国门,新的皇宫就修建在原来燕王府的地基上,那一片你很熟悉,你帮我想想,新皇宫怎么修建吧?还有,将来我的陵寝,你也帮我想想怎么修建。”我愣了愣,“修建皇宫,乃是一国的大事,怎么可能让我想想就出来了,要是等到那一天,只怕我已经尸骨无存了。”朱棣铁青着脸,“将来我要活着要住的地方,死了要睡的地方,全都不会再有你了,若是由你设计,我总觉得你还在一般。”我知道他不过是找个借口强留我一段时间罢了,脑海中想到故宫和长陵的模样,便点点头,“天子之言,不可变迁。”朱棣见我答应的干脆,脸上一阵落寞,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为了离开我,竟如此迫切。”我沉吟良久,说不出什么。朱棣便道,“假死药,岱钦给你假死药,你装死逃脱出宫,不料却被九娘告密,想来你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忿。”我听了这话,便知九娘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供了,也不再遮掩,“众人都知道我是死人了。”朱棣应了一声,“就因为你是死人了,就不要到处走动了吧。以后你就在养心殿内出入,由李兴照料你。”我犹豫一会,点头问道,“宝儿珠儿,她们怎么样?”“你自己的丫头,自己还不知道吗?莲漪宫内的丫头们都很伤心,宝儿回了郑府,把珠儿也带去了。其他的,都各自重新分配到各宫了。”我想到她们已经伤心一次,与其让她们将来再伤心一次,不如就让她们当我已经死了吧。可是住在这养心殿,我终究有些芥蒂,蓦然问起,“我在这里,吕贵妃如何方便进出?”

90.画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我一眼,“一个宫女,你竟将她放在心上?”“一个宫女?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从一个小小的宫女,爬到了贵妃的位置,众人都说她很快便要被封后了,难道皇上您……”朱棣突然笑了,从他到客栈将我带回来,就一直是冷着脸庞,此时他却笑了,笑得真诚笑得灿烂,一双眸子只是那么看着我,并不说话。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弄得有些毛毛的,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立了一会,道,“你既然已经是死去的人,也不方便见人,李兴一人照料于你,总有不便,就让吕贵妃帮着一起伺候你吧。”说完,他便往外走去,也不知是做什么。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堵我的口,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把吕云衣带来了。吕云衣跟在朱棣身后,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完全没有一副贵妃的样子,连头都是低着的,以至于抬起来乍一看到我,大吃一惊,捂住胸口,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煞白,“啊!鬼!鬼~皇上……”她顾不得平日里的矜持,一下子缩到了朱棣的身后,朱棣将身子让开,她还在浑身发抖。许久,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朱棣冷静的脸庞,又对着我看了几眼,满脸惊诧,“权……权贵妃?”朱棣淡淡道,“权贵妃死了。”吕云衣的脸上带着受惊后的苍白,“那……这是谁?”“权贵妃。”朱棣答道,“死去的权贵妃复活了朕不打算让外人知道,你和李兴是唯一知道的人,你以后每日来伺候权贵妃吧,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吕云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她对朱棣的那种臣服和怯懦,让你条件反射一般,麻木的点头,“是,皇上。”我心里也怀疑不已,这是受宠的样子吗?朱棣一般都会在养心殿的外间伏案劳作,而我便住在里间,每日吕云衣都会送来食盒和穿衣用度,如此,外人便更加盛传吕云衣受宠无方,日日出入养心殿,连皇上的日常饮食,都是她亲手操办。身处其中,再听到这些传言,由此回想前面三年听到的那些吕妃受宠的话语,我不禁有些迷惑,难道……前几年,吕云衣受到的所谓宠爱,也不过如此?全都是外人看到的,就好比莲子,外表光洁,内心发苦。吕云衣显然是受到过朱棣的指示,她平日里跟我很少说话,当然,她也知道我不愿与她多言。不过她那服侍人的功夫,一看便知由来已久。吃饭的时候将筷箸放在开水中涮洗,用绢帕擦净,沐浴的时候将木桶中洒满玫瑰花瓣,水温多一分则烫,少一分则凉,掌握得极致,连穿衣穿鞋都不用我动半根手指。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侍奉,就是在莲漪宫中,宫女嬷嬷一群,我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尽量自己做,不过吕云衣做得毫无怨言,不卑不亢,让我有种她生来便是该这样做的错觉。“一个宫女。”朱棣的话时不时的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是……他若真的只把吕云衣当做一个宫女而已,又为什么要让她节节高升,最后以至于坐上贵妃的位子?有时候就看着吕云衣,我甚至会忍不住冲动,想要问问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可是我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便又忍住了。我从朱棣要来一张详尽的北平地形图,大略找准了位置,便开始着手画新皇宫的雏形了。最初会日日夜夜的担心挂怀岱钦在外的处境,看看朱棣的样子又不像会食言去找他麻烦的样子,便渐渐放了心。终日与皮尺笔墨作伴,竟然比从前的日子过得有兴味多了。不出月余,我便把整个新宫的雏形画了出来,待到朱棣前来看的时候,他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他的本意不过是在我临走前再为难我一下,可是见到我的图纸,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全是你画的吗?”我点头,“除了李兴和吕贵妃,旁人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两个,又有谁是会弄这些的吗?”朱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整幅画卷,指了指,“这里是景山?”“对,站到景山之上,可以俯视整个新宫。”我顺着朱棣的眼光,在纸上指道,“这是午门,到太和殿,大三殿,后三宫,御花园,都在一条轴线上,两边全部对称。”朱棣愣了愣,“你会这些?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我顿了顿,有些害怕说多了回露出马脚,便故作深沉,“不是每一项长处都要向你展现。”说完,便坐到一边,不再说话。朱棣依旧沉浸在对那张图纸的震惊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我得不对,他伏在案前,“我早就想动工修建,可是蒯祥给出的图纸我一直都不满意。”“蒯祥?那个木工首蒯福的儿子?”“就是他。”“那你把他唤来,我这图纸也是草草画就,光有雏形没有神韵,还需要他帮忙才是。”我看了看朱棣,将来,“对外还是说,都是他设计的吧。还有,你的陵寝,我选在这个地方。”我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朱棣看了看,“天寿山南麓?”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记着长陵的位置在此,怕朱棣询问,便道,“这里乃是龙气聚集之地,风水宝地,你的陵寝建在这里,定能保大明基业千秋万代。”朱棣终于抬起头,对我看了又看,“你喜欢这里吗?”“唔。”我点点头,“你生前受万人朝拜,身后也会受到众人膜拜的。”朱棣的眼神有些迷离,“你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朱棣伸手指在天寿山的位置,“那就这里。”蒯祥来了以后,我的图纸画得更加详尽和专业。蒯祥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有想法,也很聪明,我跟他说出想法,他便能将我吐出的话语全部变成图案出现在纸上,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基本上便把整个皇宫和帝陵的设计图纸全部画出来了。在此期间,朱棣也参与讨论多次,指出了很多不足和他的想法。最后将图纸定下来的时候,我居然有些不舍。朱棣拿了图纸,便立即决定开始修建。动工的第二天,我无所事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心如死灰的生活。心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对吕云衣说,“你去把皇上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吕云衣愣了愣,“权贵妃复活之后,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皇上。”“你也从来不多管闲事。”我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吕云衣站在我的身侧,微微笑了笑,“那日看到权贵妃回到养心殿,我以为您要与皇上重修旧好,再传佳话呢,冷眼看了这两月,没想到你们二人,竟比从前还要生疏。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忙着制画,设计的是皇上将来的新皇宫和陵寝。皇上也没有要把娘娘起死回生的事情昭告天下,难道……贵妃娘娘,不打算在这皇宫久呆?”我看了看吕云衣,想在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去探寻她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什么都找不到,“你这三年多的受宠,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个中滋味,帝王身侧,便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吕云衣无奈的笑了笑,“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娘娘这两个月,应该什么都明白了。皇上当日跟我说的是,许我为妃,外面让我无限风光,但是我不可吐露出半个字。不过皇上既然让我来伺候您,大约也是不准备再瞒着您了。”“究竟为何,皇上要这样做?”“皇后娘娘残害您和公主,皇上就算心知,也做不到肚明,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能下定论,娘娘您以为,这些证据,都是谁告诉皇上的?”吕云衣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杯茶水,递到我手上,“只怕要深谈,还请娘娘喝口水,润润嗓子。”我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是你告诉了皇上,你出卖了皇后,这个我知道。”“可是您想想,是我推了您一把啊,皇上怎么会放过我?所以一边给我华丽的荣宠,一边让我独自饮吞寂寞和无奈。荣宠,临幸,加封,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至今,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我看着吕云衣,不敢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你推过我,也是在皇后指使之下,不得已为之。把皇后所有的罪行吐露出来,已然可以弥补你的过错了。皇上没有必要这样,一边让你荣耀,一边让你痛苦。”“可是……如若不这样,我又怎么去给皇后娘娘日日服用,那慢性的毒药呢?”吕云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手指纤细而幼嫩,根本不像会做坏事的手。“慢性毒药?皇后?”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你是说……”

91.往事

    吕云衣满脸讥讽的看着我,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我以为权贵妃娘娘聪慧过人,能理解皇上一片苦心呢。这几年,娘娘一直都是对皇上避而不见,而不知,皇上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过得苦,殊不知,皇上心中比你还苦呢?”我头晕目眩,缓缓退到桌边,坐到一张椅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朱棣……竟真的亲手要了徐云华的命?他以宠爱为名,将吕云衣变成自己的棋子,最终将徐云华慢慢毒死……难道我这三年的恨和怨,都是错的?“娘娘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留下来,继续陪在皇上的身边?”吕云衣甜甜笑道,两粒酒窝天真无邪。我右手又开始抖动,浑身都发冷起来,越发的无力起来,只管摇着头,来不及了,回不去了,我和朱棣之间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回不去了,月牙儿是我们心**同的坎。吕云衣见我摇头,笑着点点头,“您也确实留不下来了。”我一时不解,抬头看了看她,她伸出手,手心中是一个小小的布囊,在我面前晃了晃,递到我鼻前,我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药香。吕云衣吃吃笑道,“隔几天一指甲盖,掺在饮食之中,常年积月,身体一天天亏损,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便一命呜呼了。”吕云衣的脸突然有些扭曲,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头昏脑涨的厉害,。“权贵妃与皇上之间,不过是皇后这层纸没有捅开,权贵妃现在嘴上虽然说不愿再在宫中,但是我听闻,从前,权贵妃也是与皇上分分合合,是棒子也打不断的姻缘,想必现在,只消皇上亲自与权贵妃把自己的苦心说出来,再哄上一番,权贵妃也不会着急离开,时间一久,情愫再生,便又分不开了。”“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让我和皇上再在一起?”看着吕云衣的脸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当然不是。”吕云衣脸上换做怨毒,“当然不是。皇上,他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享受女人对他无私的爱?”“你说什么?”我看向吕云衣,完全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二十年燕王,征战沙场,多少忠骨埋他乡?四年靖难,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他如今高高在上坐在帝位,脚下踩的却是尸骨如山!”吕云衣脸上的激动带着一丝忧伤,那是种既恨又伤的样子。“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吕云衣苦笑了笑,“靖难之前,我也有个殷实的家,也有疼我爱我的爹娘,也有定好亲很快就要下嫁的夫家,还有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可是,靖难之后,全部都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我心中微微一震,我记得徐云华说过,吕云衣是在她在靖难之役之中捡回燕王府中的难民女子,家中所有亲人都被南军残杀了。“南军杀了你的家人……”吕云衣忽然凶狠起来,“南军?!不,不是南军,是燕军!是燕军!,我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逃荒路上,碰上燕军,燕军的头头拉着我年迈的阿爹和不及弱冠的弟弟,让他们参军,阿爹为了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安全离开,只得带着弟弟参军了。娘舍不得弟弟,带着我们悄悄地跟了一路,不过当夜,燕军便遇到南军,激战之后,尸横遍野,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在尸骨堆之中翻了一夜,两军交战,找到了爹和弟弟的尸首,娘当时就岔了气,被我和妹妹喊醒之后,趁着我们不备,用爹爹身上那把刀自尽了。那刀,只怕连爹爹都使不好,但是他们就这样被拉上了战场,平白做了冤魂。”吕云衣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因为回忆起痛失亲人的痛苦,她的瘦削的胸口因为哭泣剧烈的抖动着。我多次见到她口中那种便是尸首的战场,深深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和害怕,“那……你妹妹呢?”吕云衣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爹,娘,弟弟,全都死了,我把娘缝在夹袄里的银两掏了出来,带着妹妹一路逃到北平城内,正遇到燕王妃救济难民施粥,便去领粥,燕王妃挑了几个长得伶俐的姑娘,带进了王府,当下人使唤。她见我勤快话又不多,就将我留在了自己身边,只是他不知道,我妹妹也进了燕王府。”她越说,我越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在哪?”吕云衣又轻轻笑了起来,“她当时太小,在家里,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是爹娘也是疼爱有加,哪里会做什么是?被嬷嬷带去训了几年,再后来年纪大了,倒算活泼,直到进了皇宫,皇后觉得还是燕王府的老人用着顺手,便把她也拉到身边了。我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我可以多多照顾她,难过的是,我已经被皇后盯上了,成为了她斗你的一枚棋子,我不想妹妹也那样,就给皇后使计,让她派一个人去你那里,做个眼线,最后把妹妹推荐到那里。”“彩月?!”我震惊无比,“彩月是你的妹妹?”吕云衣走到我面前,“可不是。我想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彩月不同,她还小,当年那些伤痛对她来说,也忘却得差不多了,冷眼看了许久,我以为你是个良善之人,应该会善待彩月,待她熬到二十五岁,你一定会放她出宫,那时候,她便熬出头了,出去重新开始人生。”吕云衣说着,突然恨恨的看着我,“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并非良人,你任由那那些大丫头们挤兑彩月,彩月本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到了你那里,饱受排挤,她过得非常不快乐,常常的跟我说想回到我身边。可是我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她?只能一次次的跟她说,再忍忍,将来,一定让她出宫。”我回想起吕云衣每次来莲漪宫,不是看看月牙儿,便是在彩月身上瞥,那时候我以为她们同为皇后的人,那是在眉眼传递,现在才懂,吕云衣是因为牵挂妹妹,才经常往莲漪宫走动。看着这个瘦削柔弱的女子,我实在想象不出她经历过这么多,再想到对彩月的误会,心里不由愧疚。“所以皇上找到我,让我帮他弄死皇后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就是让我往上爬,我可以不要荣宠,我可以背地里再继续做个伺候人的宫女,但是待我坐到贵妃,随便打发一个宫女出宫,却没有以前那么难了。”彩月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彩月现在在宫外了?”“你假死之后,皇上在莲漪宫徘徊了三日,一个人都不见,最后将莲漪宫的人全部遣散,彩月,便被我要了过来,我借着到了年纪的由头,让她出宫了。”吕云衣笑了笑,“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次假死。”想到她经历过的痛苦,我突然对她曾经推过我没有太多的恨意了,“如果,你心中还有恨,我……我代他对你说声对不起。你……你在宫中想必也是心如死灰,我帮你求他放你出去。”吕云衣有些不信任的看了看我,“放我出去?”“对,放你出去,和彩月一起重新生活。”吕云衣的脸上升起一丝希望,“和……彩月一起生活?真的……可以吗?”“总可以……”说了几句话,我的胸口又疼痛起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就连右手也抖动得更厉害了,“总可以一试……”吕云衣见我不适,扶了我一把,待我坐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了!我杀了皇后,皇上怎么会放我出去?怎么会?永远不可能了。”我的心慢慢沉下来,吕云衣说得对,她知道那么多秘密,手上沾着皇后的命,朱棣是绝不可能让她活着出宫的。见我不再说话,吕云衣咬着牙对我笑了起来,“杀了皇后,有你的请求,凭着皇上对你的宠爱,或许还是会让我走,可是……杀了你,他恐怕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怎么还会让我走?”“你……你说什么?”吕云衣将茶水端起来晃了晃,在上面吹了吹,“一指甲盖的药粉,让皇后慢慢枯瘦致死,满满一包的药粉和在茶水之中,以你的虚弱身子,你还能有活路吗?”我猛地嗽了几声,越发的觉得身子飘忽,眼前的吕云衣似乎都晃动起来,“你……你给我下药?”“是啊,彩月出宫了,我活在这宫中,已经生无可恋,你是他最爱的人,他是害死我爹娘和弟弟的人,你死了,他一定会痛苦,痛苦一辈子,这仇,算是报得值了。”吕云衣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我慢慢的听不见……

1.尸变

    鸡鸣寺外层层戒严,大明朝的皇帝今日于此斋戒礼佛。众人皆知,他的父亲,开国元祖朱元璋,乃是和尚出身,被逼无奈,造反起义,经过二十来年的血雨腥风,打下了大明江山,坐稳皇帝宝座之后,这位开国皇帝,对于自己曾经当过乞丐和当过和尚的经历讳莫如深,因此并不推崇佛教祭拜,以至于后来他钦点的皇孙朱允炆和篡位当权的儿子朱棣,两代皇帝都不是很重视佛家佛事。而此时,征战沙场二十余载打败了自己的亲生侄子而坐上皇帝宝座的朱棣,膝下有金,只跪拜过自己的父皇的朱棣,却跪在大悲殿佛像之前,虔诚无比。殿中佛尊宝相庄严,面色慈悲,单手作拈花之势,双眼斜扬,带着对尘世的无限淡漠,那种残酷的睥睨,显然是因为他对浮世众生有着主宰的力量。而蒲团之上的帝王,是人类的王。从前,他以为,他对人间的众生,也有主宰的能力,直到他看着他在乎的人在他身边一个个的离去,而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佛祖眼中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连生死都不能掌控,谈何主宰?他爱的人他主宰不了,爱他的人他也主宰不了,就连恨他的人他也主宰不了。他此时跪在佛像之前,面前是两盏巨大的海灯----一盏为往生灯,一盏为忏悔灯。往生灯求的是那飘忽的人儿和受他折寿的人命冤魂安生往生,忏悔灯自然是他这帝王的忏悔。三个月前,莲漪宫的宫女前来报丧,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的腿几乎软掉,从来没有这样的绝望。绝望之后是最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她们搞错了?可是看到那几个丫头满脸的泪痕,还有那温软的尸体的时候,他真的绝望了,怎么会?怎么会?她……她……她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以死?他没有准许她死,她怎么可以死?他跟她说过,一辈子都不许她离开,她果然守了诺言,可是她却用另一种方式离开他了。她用的居然是死。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没有了温度。可是她为什么还会面容如生?她生前因为病痛面色苍白,身体羸弱,而现在,脸上居然还有些病态的殷虹。可是,终究是个死人了。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一下子便蔫了,他守着那冰冷的尸体三天三夜,不休不眠,水米不进,最后在李兴和宝儿的劝说之下,才将棺材钉上,最后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具棺材,将丧事全部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做了,而他自己则是躲起来了,躲得深深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勇气见。直到第六天后,徐辉祖的遗孀居然进宫来求见,徐家的人,几乎已经很久不走动了,乍一见到徐夫人,他有些恍惚。可是她带来的话,几乎让他重新活了过来。可是一瞬间的兴奋之后,便是更深切的痛苦,她……竟然如此想离开自己。这一刻,他犹豫了,这么深爱的人,怎么会这么想来开?自己为了她,为了和她的女儿,不惜忍下心将伉俪二十余年的结发妻子杀死,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样想离开自己?三年来,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更别提说一句话了。他们相距咫尺,却心在天涯。他独自坐在窗前,静坐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渴望,他还是要去见她,不许她离开,就算是让她做一只笼中鸟,她也必须在自己的笼中,她的翅膀只能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煽动。古旧的客栈,残破的断塬,这样的地方,她竟然也愿意委身。他推开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头的复杂,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明明想冲上前去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没有。他只能冷冷的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她的表情决绝而无助,她的语气冰冷如霜,她的回答是,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这一刹那,他的绝望不下于看到她的“尸体”那一刻。是啊,回不去了,他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回不去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的伤害,永远回不去那一种无忧无虑,甜蜜恩爱。他的宠爱,她不会再接受,她的柔情,他再不能体会。他们之间横亘的是月牙儿的惨死和三年的蹉跎。再怎么解释,也是回不去了。可是,叫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在这时候将她放走?她要跟着那个蒙古人走,就算心知她对那个男人毫无情愫,但是他也是男人,他知道那个蒙古人看着她的眼神,那是爱意,那是宠溺,那是自己比不上的毫无保留。他可以全身心的为了她,随时为了她放弃一切,自己做不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想到她居然要托赖这样的男人,相信这样的男人可以给自己解脱,他嫉妒的发疯。就在他沉闷的嫉妒之中,她居然请求自己放了他,只要放了他,她竟然愿意跟自己回宫。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她不如已经真的死了的冲动。她若是真的死了,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和纠缠,牵挂和无奈。她便不会有成为别人的女人的风险。那个蒙古人,他永远也只能对她可望而不可即。他答应了她,要她和自己回去。放过那个蒙古人。可是他心中想的却是,把她带回去之后,便全城通缉,一定要杀死那个蒙古人,让他再也没有觊觎她的可能。回到宫中,他让她给自己设计新皇宫和陵墓,她竟然设计的那么漂亮,那么宏伟,谁也没有想到。看着她每天那么专注用心,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也许还有机会呢?那个蒙古人,也被他放在了脑后,如果自己和她还能和从前一样,那还有什么事值得计较呢?当他再次看到她冰冷的躺在养心殿的龙床之上的时候,他以为她又在玩假死的把戏,他只是有些心死,也有些心痛,心死是因为她居然这么想走,不惜将同一个手段用两次,心痛是因为,只怕这一次,他拦不住她了。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守在她的“尸体”边,不过半日,便开始觉得她的身体开始僵硬,这是和上次完全不同的。他不禁有些惊慌,传唤了太医来看,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太医,告诉他这次权贵妃一定是真死了,因为上次那假死药虽然厉害,但是她的身体却一直没有僵硬,也没有人想的起来去掰开她的瞳孔看看,而这次,太医很谨慎的将她的瞳孔也拨开看了,那是涣散开的瞳孔,绝无生还的可能。朱棣不相信,对太医大发雷霆,无奈这位老太易非常有德行,也不畏朱棣的强权,他告诉朱棣,若是这次经他判定,权贵妃还能醒转过来,自己愿意辞去太医院院长的职务。朱棣依旧怒不可遏,但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置办这个“满口胡言”的老东西,他喝退了太医,将赫连漪的身体紧紧的搂在怀里,没错,他不愿意称作这具躯体为尸体。这是阿漪的身体,他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她很快就会柔软起来,温暖起来。不出三五天,她便会醒过来,自己绝不再将她放入冰冷的棺材,到时候她只要一清醒,自己就告诉她,今后无论如何,也要跟她在一起,哪怕即刻禅让了自己的皇位,反正太子也成人了。他还要告诉她,这三年,自己每每对着莲漪宫的方向,是要花上多大的勇气和忍耐,才能克制住自己那双怀念莲漪宫地砖的腿脚。对,告诉她这一切,她会感动的。她那么善良,那么感性。可是不过第二天开始,他便发现了更不好的事----她的脖颈后方,已经有淡淡的瘢痕,除此以外,她越发的僵硬了,面容变化倒是不太大。但是那瘢痕让他惊慌不已-----他太熟悉那瘢痕了!征战多年,见过太多的横死尸首,这样的瘢痕,只有在尸首上才能找到。不,不可能……一定是因为上次被发现了,她这次用了更厉害的假死药,竟然能让自己的身体僵硬,瞳孔涣散,还能产生和尸斑一样的瘢痕。他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能再让那个蒙古人跑掉,这个人,邪的很,竟弄这些东西来魅惑他的阿漪。对,抓到他,必杀之。两天,三天,他日日守着这具躯体,每天抱着无限的期望,却越来越害怕,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躯体身上的“尸斑”越来越多,几天下来,他发现连她的面容都变了,那是死亡的面相,阴森而又诡异。第五天的时候,他真的开始绝望了,他的等待与守候,不止没有换来阿漪的醒转,换来的却是一阵阵尸臭。这种味道,他也很熟悉,这是尸体的味道。李兴一开始也支持他,觉得权贵妃可能又在闹性子,可是他现在看到李兴的表情,就知道李兴脸上写满了惊骇,那是真真实实看到尸体的惊骇。

2.异处

    “皇上,权贵妃的身子留不得了,这……这不合时宜啊,传出去要被人诟病的。”李兴这么跟他说。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从前的美人皮囊如今竟然真的开始腐朽起来。

    “皇上,权贵妃娘娘,真的殁了,没有个假死药能叫人身子腐烂之后还复活的。”李兴再一次提醒。

    “滚出去。”李兴的劝说不但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反而换来这冷冰冰的三个字。

    李兴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即便闭口不言,缓缓退了出去。

    他想伸手去抚摸一下那身体,可是伸到旁边的时候,他居然有些害怕。没错,他对这具身体产生了恐惧之情。

    他心中万分难过,一方面是因为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体确实是死了,一方面是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

    赫连漪的身体,确切的说是尸体,在停止所有的生命体征之后,在养心殿内的龙床之上整整存放了七日,最后由李兴经过他的许可,偷偷运出宫外,葬在她父亲坟墓的旁边。

    李兴发现,自这一日起,皇上似乎彻彻底底的变了,变得比之前那次更加可观。

    他越发的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而且极其暴躁,易怒而又多疑,大有先帝在时的风范。而这些,都是他从前最痛恨的品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逐渐变成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吕贵妃依旧服侍御前,众人依旧以为她独享其宠,知道内情的人,大约也就只有李兴了。细心的他发现了吕贵妃也变了,这个女子,位居贵妃,却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从来都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如今,皇后死了,权贵妃也死了,她却突然变了一副模样----她似乎轻快多了,于淡泊之外,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洒脱一般。

    李兴因为权贵妃的死,没有少受皇帝的怪罪,而他心中也是万分委屈,自己服侍皇帝多年,几乎将他的性子摸了个透熟,因此总能揣摩到他的心思七八分,故而这几年越发的受到倚重,皇帝也不瞒他什么。

    有时候皇帝最亲信的大臣,都没有他身边一个贴身的宦官知道的内幕多。而李兴就是那个宦官。他知道皇帝心中一直念想的人便是权贵妃,因此他也曾自作主张去劝说过权贵妃,无奈她的性格太过刚强,只能作罢。之后经历了权贵妃的假死,到她的回归,有一刹那,连李兴都觉得,皇帝和这位宠妃之间,只怕要破镜重圆了,那女子是一副慈善的眉眼,冷心冷面的皇帝身边,若是得这样一位贤妃劝慰,只怕上至朝野,下至自己这样的宦官,都会好过很多很多。

    李兴的如意算盘还没有打上几天,惊天霹雳便再次降临。

    权贵妃死了,这次,是真正的死了。

    皇帝在经历第二次伤痛之后,变得喜怒无常,而李兴自己,永远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伴君如伴虎。

    他一开始以为权贵妃可能是对皇宫内的生活已经绝望,以至于慢慢自绝,后来想想又不是很对劲,若是真的绝望至斯,何苦还要假死,回归,这么长时间之后再来这么一出呢?

    他疑惑,因此他处处寻找蛛丝马迹,可是不知道是谁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最后,他只发现了一个视死如归的吕贵妃,便对她的一言一行注意起来。

3.暴君

    李兴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不过两个月,他便发现了吕贵妃的不对劲,但是这个女人太过淡泊,几乎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后,是从前曾经跟她有过节的吕妃,告诉李兴,从前一个叫做彩月的宫女,好像是她的亲妹妹。李兴问吕妃如何得知,吕妃告诉他,说是自己一次在御花园中无意听见两人对话,姐妹相称。李兴聪明不亚于三保,前后串了起来,总也想通一二分,便把这件事悄悄的告诉了皇上。他本意不过是想让自己脱了没有照顾好权贵妃的罪名,让朱棣再度信任重用于他。毕竟自己从一个什么都不是,受尽众人欺辱霸凌的小太监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他不想自己没有了做男人的根本,连一点点事业都没有。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三千多人的性命,就因为他的这一句话,一夕之间全部被判了死刑。谁也不知道吕贵妃有没有认罪,但是很多宫人都听到了养心殿内,一个女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三天。…………朱棣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满是血污的女人。此时他并不想杀了她,因为他内心的想法要狠毒十倍----他要让这个女人一点一点受尽折磨再去死!他问她一遍又一遍,她的妹妹现在在哪里,因为光杀她一个,根本不能解除他心中的恨一丝半毫,他要她和自己一样,失去最在乎的人!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嘴,就像被缝上了一样,半个字也不吐露。他命李兴扒了她的衣裳,一丝不挂的跪在殿中,用马鞭抽了一鞭又一鞭,用短刺插得她满身满背的窟窿,她的那张清丽的脸庞,也被刀子割开了很多道口子,她的手筋脚筋全被斩断,此时她像一只没有尊严的蛆虫一般,趴在地上,分毫不能动弹,除了呻吟,再无其他。可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她的牙齿全被敲掉了。她含含糊糊的哼着,不断的往外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竟然会浮现出诡异恐怖的笑。朱棣看了那笑,竟有些恐惧。他已经审了她三天,她除了承认自己毒死了赫连漪,其他的问题一概不答,毅力比起战场上那些被俘虏的铁血硬汉,竟还要强上十分,并且让朱棣有一种被她蔑视了的感觉。“最后问你一遍,你的妹妹彩月在哪里?”朱棣亲口问道。地上的吕云衣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而又冷冽,不发出丝毫声响。李兴从她的头上浇下一盆浓盐水,她痛苦的呻吟几声,怨毒的看了朱棣一眼,依旧不说话。朱棣淡淡道,“你这样子,大约是准备什么都不说了,等着自己被折磨致死。当然,你会死。你以为你现在不说出吕彩月的踪迹,朕就找不到她了吗?不可能,只不过是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和你在下面等着她的区别罢了。朕会出动全国的锦衣卫,专心致志,找不到她决不罢休,找到了,我会让她受比你十倍的折磨。”吕云衣知道朱棣并不是在吓唬她,眼神里现出一丝丝害怕,眼眶里也渐渐流下泪,不过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妹妹只要还在外面,总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她眼前有些模糊的朱棣,恍然间对着她笑了笑,她不知道这笑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很清楚,此时,朱棣的笑容比他的怒目相视更加可怕。李兴也觉得皇上这笑很是蹊跷,他心里毛毛的,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便又开口,“你口口声声说痛恨朕乃是因为这天下有许多无辜冤魂,因朕而亡,恨到甚至要毒死朕最心爱的女人才能解恨,那朕就让你也成为这样的人。”吕云衣还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朱棣已然转头,对李兴说道,“吕氏姐妹,本为宫女,品行不端,以下犯上,弑妃欺君,罪当诛。朕厌恶透了这些宫女,把吕氏带下去,然后去从宫列出三千宫女的名字来,在吕氏面前,一个个的凌迟活剐,让吕氏明白,这三千女子,全因她而死。”“你……你……你这个昏君!无能!无德!昏君!”吕云衣在李兴的拉扯之下,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这是她除了认罪以外,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因为口中没有牙齿,面上伤痕累累,发出的声音并不利索,但是也依然耸人心魄。朱棣皱着眉头,看着她被李兴一点点的脱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吕云衣一直以为自己这些年来,已经算是可悲,生无可恋,可是现在,却是她最可悲的时候,她自己的身上不会再受到什么鞭笞和折磨了,但是每一个在她面前被处死的宫女,那一块块被割下来的肉片,都堆在了她的身边,她从一开始的恐惧发抖,到现在的麻木不堪,已经折磨得她恨不得自己能够失去灵魂。这一副肉身就让它去接受各种折辱吧,只是别让她有灵魂就行。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的眼泪流了干,干了流,眼睛已经快要哭瞎了。她身边的烂肉发出一股股的腐烂味儿,依旧遮挡不住她自己身上也有的腐味。她从一个死掉的宫女身上脱下一件血衣,勉强遮住了自己的身子。但是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整整一个月,朱棣命人在她面前活剐了三千宫女。而这段时间里,她被绑手绑脚,头上也被缠上厚厚的布块----防止她撞墙自杀。每天都有凶神恶煞的人来给她灌稀粥,她饿不死。所以她痛苦的活着。一个月后,她足足看到了三千双对自己怨恨的眼神之后,她以为这项酷刑总算结束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自己,终于解脱了。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被活剐的那一天,李兴带来了一个人,她一看到这个人,登时便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她像疯了一般,疯狂的扭动身子,企图将身上的绳子挣脱掉,她有一种冲动----只要能挣脱掉身上的绳子,她便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木门,她要冲出去!她要和李兴拼了!她要冲去皇宫,把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刀杀了!不过显然她想的这一切都是枉然。站在李兴身边的彩月,一看到姐姐被折磨成的那副惨样,便尖叫起来,再看到旁边那森森的白骨,腐烂的臭肉,到处横飞的苍蝇蚊虫,直接昏倒在地。李兴命人用一盆冷水浇醒了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吕贵妃,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往那南墙上撞,你们姐妹看看,这三千无辜的宫女,可是因为你们而死!”吕云衣拼命的摇着头,看着彩月不断地流泪。彩月看到姐姐变成了一个“怪物”的模样,又惊又吓,最后都化成了眼泪,肆意的流淌着,她挣脱开李兴,跑到牢门之前,拼命的伸手够着她的姐姐,无奈吕云衣手足受制,无法动弹,她如何也触碰不到。李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牢门被打开,彩月冲了进去,抱住吕云衣深深的哭了起来,不过片刻,便被拉开。李兴阴森森的开口道,“吕贵妃,皇上新加了一个名额,便是彩月姑娘了。”吕云衣听完,对着李兴大声的嗷嗷叫了几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抗议,去发泄。她无助的哭了起来。直到她临死之前,她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被凌迟时那绝望的眼神,那凄厉的惨叫。她最终死不瞑目----真正的死不瞑目,双眼睁得极大,在那千疮百孔的脸上,,显得恐怖之极。朱棣残杀三千宫女的事情很快便传遍朝野,若是别的皇帝,一定会有弹劾或者谏言,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半句不是,众人真的是不敢言语半句----哪怕是前朝留下的最忠贞最不怕死的言官,也不敢。众人都领教到了朱棣的手段,也深深明了了他的喜怒无常。更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个皇帝,我行我素,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能够束缚他的人,已经死了。

番外

    “九号床,安采文,烧退,心跳血压正常。”

    我的耳边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如同念经一般念着,我的脑子迷迷糊糊,身体疲惫不堪,心里想着,吕云衣的药真的是很厉害,就这样把我放倒了,这里是阴曹地府吧?

    无奈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还有各种急促的脚步咯噔声,不禁疑惑起来----皇宫重地,所有的宫人走路都是悄然无声的,妃嫔们更不必说,端着架子,除了我,基本都是裹着小脚,走路更是摇曳生姿,只闻钗环碰撞,绝无脚步踢踏,豪放的男人们进不来的,这些脚步声是哪里来的呢?

    我因为好奇着这一点,拼了命的睁开了眼睛。

    白,满眼的白色,一股浓浓的刺鼻的味道,我回味了很久,也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我扭头一看,只见左右隔壁还有两张床,也是白色的,上面各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苍老的婆婆,咳嗽得正是那个婆婆。老婆婆的头发短短的,身上穿着竖条纹的衣裳。

    “啊!安采文!你醒了?!”门外走进来一个同样短发的女人,手上拿着一个本子,正记录着什么,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短衣短裤,胳臂露出白嫩嫩长长的一大截,头上还戴着一顶怪怪模样的白帽子,她满脸兴奋的走到我的床头,摁了摁床头的一个红色按钮,对着那按钮处惊喜的喊道,“李主任,李主任在吗?九号床安采文醒了!”

    说完,她又低头略显粗鲁的掰开了我的眼皮,对着我的瞳孔看了又看,不敢相信的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我想说话,无奈喉咙像是黏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她,我想伸手摸摸掐掐自己,刚一动就发现手背被牵制住了,往下一看,手上插着软管,那管子里正涓涓的往下滴着液体。

    我……回来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又动了动嘴唇,终于发出声音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那个短发护士愣了愣,似乎不太懂我的意思,但是听见我说话,依旧兴奋,“你昏迷了半年了你知道吗?所有参加会诊的大夫都说你醒不过来了,劝你家人放弃治疗呢。你母亲坚持要给你治疗,没想到你居然醒过来了。”

    我脑壳生疼,许久才回忆起在明长陵大殿之中最后那一瞬间的晕眩,之后便是不省人事,再后来便到了几百年前的燕王府,然后缠缠绵绵的虚度了二十多年……

    “啊……”我越想,头越疼,整个脑袋里几乎全是破碎而混乱的画面,不断变化的场景,不断变化的嘴脸,各式各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鲜血。

    短发护士连忙将氧气罩给我戴上,摁住我的胸口,轻声道,“别动,别动,你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这样激动对身体不好。”

    她对我说完,又摁动了床头那个按钮,“李主任,李主任,九床情况不乐观,请尽快前来查看。”

    没一会儿,便有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病人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我艰难的扭头朝门口望去。

番外二

    “岱钦?”眼前的医生眉目轮廓,都有棱有角,深刻而略显粗犷,虽穿着斯文,语调温柔,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羁狂放。

    他听见我的呓语,因为带着口罩,只有一双眼睛在外,把眉毛略微扬了扬,“什么?”

    我艰难说道,“大夫,可以把你的口罩拿下来吗?”

    他眼角露出一点点笑意,一只手轻轻弹着我的输液管,腾出另一只手将口罩摘下,挂在一边耳朵上,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的眉眼,分明就是岱钦!

    “你叫什么名字?”我颤抖着声音问道,眼睛已经不自觉的涌出了泪水。

    他没料到我突然便这样,有些惊诧,旋即答道,“李玉光,我一直是你的主治医师,你是突发性脑溢血,懂了开颅手术排除淤血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我看着他,越发的分不清幻境与现实,难道……我只是做了黄粱一梦吗?梦中那些人不过都是现实中的人折射进去了?

    他见我眼神不对,便显得有些尴尬,“安小姐,昨天给你做的全身CT扫描,显示你的脑内有一块小小的阴影,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找出原因,等会儿我再来给你做个简单的测试,判断一下你的脑子还有没有问题,好吗?”

    他的声音实在温柔,叫我无法拒绝,我便仰着脖子点了点头,“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便将口罩复又戴上,往外走去。到了门口,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迷惑,又有些枉然,似乎也有点云里雾里,脚步越发加快,简直像是逃避似的。

    短发护士见我和李玉光医生都有些迷惘,大概是以为我们产生了什么情愫,抿嘴笑道,“安小姐,你一直昏迷着,你不知道,李主任是我们科室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平时很少接待普通病人的,因为你的情况严重,他才亲自出山给你治疗,这半年来,你的病情一直都是他在照顾。”说着,她调皮的笑了笑,“李大夫嘛,今年才三十一岁,出生在医生世家,刚从德国回来不久,钻石王老五,是我们整栋楼的最帅的医生,多少女病人和小护士都把他视为男神啊,你可真有福气。”

    我无奈的笑了笑,“如果非得在鬼门关前绕一圈,才有这个福气,那我真的是不敢要这样的福气。”

    短发护士捂住嘴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好在你现在已经在康复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终究是年轻人的身体底子好,不必担心呢。”

    我看了看病房的设施,想到那个李玉光跟我说我是突发性的脑溢血,现在医疗那么贵,我……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这得花多少钱啊!我爸妈都是离退休的普通人,肯定供不起这么久的病人的。

    “请问一下,我的父母在哪里?我住院……花了多少钱了?”

    短发护士甜甜一笑,“你的父母已经回老家了,每隔半个月过来看你一次,你的治疗费用加住院费用,加在一起是六十四万了。。”

    “什么!六十四万?!”我脑门轰隆一响,这么多钱,叫我那一个月只拿两千多块退休金的父母,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啊!

    短发护士见我惊讶着急,连忙摆手说道,“安小姐,你千万别心急火燎的,你发的就是脑溢血,这种病切忌急躁呢。你是不是听到治疗费用吓到了,不必不必,你的费用,全是一个你一个学生的家长拿的。包括你父母刚开始住在这边的费用,也是他拿的,一开始你都是住在特护单人病房的,直到这个月,才因为你的父母强烈要求,那位家长才不得已将你转到普通病房呢,就是这样,也没让你住六人间,而是比较清幽的三人间。”

    “家长?!”我越发的糊涂,“什么家长?”

    我依稀记起自己在长陵之内,带着一帮学生夏令营,在明成祖朱棣的画像之下,忽然昏倒,然后便到了明朝洪武年间,经历了三代皇帝,最后被朱棣的一个吕妃下药毒死。

    “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只是吩咐我们这边什么都给你用最好的,务必一定要挽回性命,钱财不是问题。”

    说话之间,门外一个年轻小伙送进来一束葱葱郁郁的满天星,放到我的床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短发护士已经笑了起来,“喏,这就是那个家长送的,这六个月以来,他每天都是一束花,每天都是满天星,你是我们医院最幸福的病人。”

    “你们能帮我联系一下这个家长吗?”

    短发护士想了想,“我去问问领导,他们应该有联系方式。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李医生还要来给你做测试。”

    我点点头,躺在病床上,完全找不着北,似幻似真,亦梦亦醒。

番外三

    “记忆力怎么样?”

    “还好。”

    “视力有没有退步?”

    “没有。”

    “腿脚收缩一下给我看看。”

    ……

    一双眼睛,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戴着深深的口罩,柔和的声音对着我一问一答,我吃力的抬了抬腿,李玉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躺了半年,身体却没有什么萎缩的现象,非常好,再住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我们已经通知了的你的父母,一个星期后来接你出院。”

    “那……捐助我的医药费的人,你们联系上了吗?”

    李玉光微微皱了皱眉,不解的朝我看了一眼,“你学生的家长,怎么,你没见过吗?”

    “我不记得我跟什么家长有过很多接触,所有很想知道是谁出了这笔钱,将来我也要还他的。”

    李玉光点点头,“那倒是,我们帮你联系到了,不过对方现在正在国外出差,回不来。说是回来后亲自看望你。”说完,他又温和的笑了笑。

    我没有了声音,越发的奇怪,究竟是什么人。

    李玉光见我陷入沉思,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和听诊器,说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叫护士。”

    我应了一声,便继续沉睡,梦里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不知身在何处,醒来之后比干了半天体力活还要累。接下来的几天,那李玉光也确实如同护士说的非常忙,只来过两次,不过是询问一下最基本的事,就会离开。

    而那个神秘的学生家长也一直没有消息。一个星期后,我基本上可以下床行动了,脑子里的记忆也渐渐清晰,整个人也适应了现代的生活,只是偶尔想起那不知是梦还是真的二十年,总是有些惶惶然,莫名还会流泪。

    出院这一天,我已经年迈的爸妈从家乡赶来接我回我租住的房子。

    他们对我能够醒过来已经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今见我还好好的能够自理生活,再休养一段时间,还能继续参加工作,简直满足到不行,我妈变着法子的煲汤炖肉逼着我吃下,不过半个月,我原本枯瘦的身子便长了十多斤,整个人气色也好了起来,跟学校领导报告之后,也安排好了重新上课的时间。受不了父母每日唠叨叮咛,便打发他们回了老家,自己继续一个人住。

    回学校上了几天课,状态还算不错,以前的学生也都很高兴,一切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个结,想找到那个资助我动手术康复的家长,只是也不好开口去问学生们,便一直联系着医院那边,希望他们能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去找。无奈医院给我的回复是,捐助人一早就打过招呼,说不愿意透露姓名。

    倒是李玉光医生,在我出院后的一个月,还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身体恢复如何,闲聊一会之后,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去吃饭,因为第二天学校要办秋季运动会,我便含含糊糊的拒绝了,跟他说改日亲自请他,谢他救命之恩,他倒也没有尴尬,轻轻笑了笑,便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这一届的运动会,校方为了促进学生与家长之间的互动,特地请了十多个家长来参加,一来给学生们评分,二来还有互动项目,办得十分热闹。校领导说我年轻形象好,便把接待学生家长的任务交给了我。

    九点钟运动会开始,八点四十的时候,受邀的十位家长已经来了九位,唯有一位名叫黄西扬的家长久久没有露面,我不禁有些着急,会前校方一个个安排,都是约好了的,若是少了一位,便会有很多项目无法进行。于是我从外联部要来了这位家长的电话,当即便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是一个沉稳而年轻的声音,听我报了名字以后,微微顿了顿,回道,“马上到了,路口有点堵。”

    我挂完电话,恍然间也有些顿顿的,便倚在校门口静静的等着,不出五分钟,一辆白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停下,车上走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很高大,背对着我从车厢里拿着什么。

    我总觉得这背影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的身子一晃,我看到他从车厢里拿出的事一捧鲜花,绿叶衬着点点白花,是满天星。

番外四

    那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但我已经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了!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的熟悉,那是我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多年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满天星递到我手上,才摘下墨镜,“安老师,我是刘书桐的家长,受邀来参加运动会的。这个,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我我已经惊讶的忘记了去接那束满天星,眼前的人,样貌分明就是朱棣的模样!只不过把朱棣的长发长袍换做了短发西装而已。

    见我发怔,他微微直了直身子,“安老师?”

    我回过神来,颤巍巍的接过那束花,“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颇有含义的笑了笑,“确实见过。”

    我看了看手中的花束,猛然想起医院里每天收到的花,惊讶的问道,“是您捐钱给我做手术的吗?”

    他含含糊糊一笑,“你康复就好。”

    我越发的束手束脚起来,“那个……我会努力挣钱,把钱还给你的。”

    他听我这么说,又笑了起来,笑得十分隐晦,“这个以后再说吧。”

    我还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操场上的喇叭里已经响起了运动会的开场曲,他笑道,“开场了,我们已经迟到了,快进去吧。”

    我抱着花束,随着他的身影一步步往里走去,这里此刻仿佛是他的主场,而我是那个可以跟在他身后,只要学着他的脚步,什么都不用想的人。

    到了评委台,有些人已经注意到我们,我不想被说闲话,便把满天星的花束放到了桌子底下。他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我的身边,“本来我回不来参加运动会的,但是医院通知我,你已经清醒康复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的脑袋一阵阵嗡嗡的,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节目单,并没有回答他什么。他见我如此,也不再说什么,走到场上去参加运动项目了。

    有一个项目为了培养家长与学生的默契,让家长与学生的左腿与右腿绑在一起往返走,谁最先回到原地便是赢了,我看到那位黄西扬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绑在一起,很默契的得了第一名。那孩子确实是我的学生,不过平时在课堂上话语不多,年纪小小,已有沉默冷峻的魅力。

    不禁在心里想,这对父子还真是养眼,父亲已经英俊无方,而那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却也已经有了帅帅的模样,两张脸,一个稚嫩,一个成熟,却相似得好像是同一个人。

    不对!我突然想起什么不对,家长姓黄,而那孩子姓刘。而且他们的年龄也是对不上的,那黄姓男子不过三十来岁,而那孩子已经十四五岁了!可是他自称家长,他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我心里如铜钟乱撞,完全乱了方寸,难道南柯一梦并不是虚幻?朱棣……也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疼痛,在我的那个“梦”中折磨我数年的旧疾,居然会在此时此刻侵袭而来。

    “安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我正低头捂着胸口,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我抬头一看,正是刘书桐。

    鬼使神差的,我便问道,“你的家长呢?”

    “家长?”刘书桐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笑了一笑,“安老师是说我舅舅吗?他在那边接电话好像有什么事,可能要提前离开。”

    “舅、舅舅?”我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何他们的年龄不相符,姓氏也不相似。

    刘书桐羞涩的笑笑,“是啊,是我舅舅,我爸妈都在国外,舅舅在国内带我上学。”

    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安老师,我舅舅让我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的眼睛到处找着他舅舅。

    “舅舅让我问问安老师,中午有没有时间,他想请你吃饭。他说要好好的告诉你,为什么会捐助你动手术的事,还有,要回答你问他你们有没有见过的问题。”

    “啊?”我愣了愣,一抬头,已经看到远处那个男子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正背着光,对我粲然一笑。

随便聊聊~~~

    写到这里,大家也就能够猜到今后的事啦。

    前世今生,爱恨情仇,能否再续,全凭缘分!

    这个故事,对企鹅来说,简直太具挑战,也有写到觉得无法继续的时候,但是总算没有辜负,不知不觉也写了八九十万字,如今给出一个不算结束的结局。

    本想让朱棣和赫连漪两人阴阳相隔,永不相见!或许更具凄美,可是终究不忍,现实生活如此残忍,若在网络中还不能看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不止虐心,简直虐身,恐怕我第一个就要受不了。

    完结感言写了太多,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写了。只想和大家像个朋友一样聊几句。

    相识为缘,天涯海角,你我隔着屏幕,却相伴一年一年,一天一天,有时候想想觉得非常奇妙,有时候想想觉得非常感动,不管我的文字是好是坏,不管给大家带来的是欢笑还是眼泪,总是相伴一场,在此感谢,感激,感恩!

    当然还是会继续写,怎么写,写什么,还没想好,也许利用这个空隙,好好休息一下,更会利用这个空隙,多多学习一番。

    刚开始提笔写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写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有不足,到了如今,简直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懂。也学这就是成长。这是磨铁给我的成长,更是你们给我的成长。我会努力,一路前行!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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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会有,时间不会太久。会在微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锦衣番外也许也还有,也会在微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哦,新浪微博(小企鹅的肥翅膀),若是有兴趣,还请不吝关注一下。

    另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我的僵尸先生》大电影已经全面筹备结束,将于11日在爱奇艺家首播,欢迎大家关注,主演是爱奇艺网络神剧《调皮王妃》原班人马,请大家多多关照!

    (悄悄说一下,新书不出意外,是僵尸先生的姊妹篇。)

    珍重再会,再会不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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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指尖韶华,韶华白头,愿君王岁月峥嵘一生一世。
“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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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锦衣绣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绣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绣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