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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全文阅读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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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还恩令

    题记:

    洪武元年,明太祖朱元璋登基称帝,同年,设拱卫司,次年,改称亲军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正式赐名“锦衣卫署”。

    锦衣卫指挥使着皇帝钦赐大红蟒衣飞鱼服,袍上绣龙纹,为区别于天子,龙身仅少一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腰间配绣春刀,一杀违旨抗命,二杀干政弄权,三杀贪赃枉法,四杀通敌叛国。

    锦衣卫直接授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权利。

    他们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职能,那就是消灭功臣,罗织罪状,置无罪者于死地!

    皆因朱元璋生性多疑,担心自己死后,下一代皇帝驾驭不了文武功臣,所以他几兴大狱,假借若干由头,把辅佐他打天下的文武功臣屠戮殆尽,而这些屠戮中,从来少不了锦衣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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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已经降临,但是眼前的杨府灯火通明。

    主人杨鹰家资丰厚,是北平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杨老生性豪迈,结交广泛,做着粮米生意,又有良田千顷。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地方。

    真正让他得到北平所有乡绅官员敬重的是,他年轻时曾和当今皇上朱元璋一同行乞过,更在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为其挡了致命的一箭。皇上为感激他救命之恩,登基后特赐还恩令一枚,许杨氏一门无论何时,只要带着还恩令,便可要求皇上还恩,得到任意想要的赏赐。

    今日他七十大寿,当然不怕费油费火,整个宅子亮如白昼,坐上宾客非富即贵。

    我和越龙城对视一笑,向门口的小厮递上请柬,信步走入正堂。只见满堂宾客,热闹非凡。首座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定就是寿星翁杨鹰了。

    见到我们,他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起身迎接,只见他拱起双手,声如洪钟笑道:

    “锦衣卫越同知怎有空闲大驾光临!杨某不过借着办寿的名义请老朋友们聚聚,竟惊动越同知前来,老朽不胜感激,真是蓬荜生辉!”

    越龙城歪起嘴角,露出浅笑,“杨老爷七十大寿,我们奉上头的命令来贺寿,也算沾沾福气。赫连,献上贺礼!”

    杨鹰脸色微变,“上……上头?”

    越龙城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杨老爷可别声张。”

    杨鹰听完,脸若猪肝,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我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直酒壶。杨鹰嘴巴微张,脸露惊恐,双手松开,锦盒掉落,眼看着那壶美酒就要洒落,越龙城眼疾手快,一脚勾上锦盒,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伸手接住了锦盒,复又递到杨鹰手上,低声道,“怎么,上面的寿礼,你也不收?”

    杨鹰抖得如筛糠,颤着两只手接过锦盒,紧紧抱住,正准备开口,越龙城开口道,“杨老爷不急,酬完宾客再说。越某在此等候就是。”

    杨鹰看着越龙城和我,眼中尽是恐惧,蒙着浑浊的泪气,却什么也不敢说,转身将锦盒放好,半晌才又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张开双臂,大声道,“杨某到北平几十载,承蒙各位少伯老兄厚爱,今晚大家吃好喝好,杨某感激不尽!”

    说完,举起酒杯,仰脖喝尽,竟有几分悲壮。宾客纷纷喝彩,恭祝杨鹰大寿。一时交杯换盏,弧光交错,热闹非凡。

    我看着越龙城,“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认命。”越龙城也喝了一口酒。

    “不认命也不行。”我叹了口气,瞅了杨鹰几眼,只见他尽力的压着脸上的愁绪,应酬着来宾。

    直到夜深露重,宾客散尽,杨鹰才跌跌撞撞走到我们面前,他走到那装着酒壶的锦盒旁边,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端起酒壶就准备饮下。

    越龙城一把夺过,“一壶酒,岂能独饮?”

    杨鹰刚才不过是无奈,现在却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说什么!?”

    “皇上要的你一门的命。”越龙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杨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为什么……”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虽然从前与你曾共同行乞,可他乃是人中龙凤,龙飞在天不过只需假以时日,行乞也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段经历罢了。你怎可拿此事到处炫耀?皇家威严,岂能儿戏?!现命你交上还恩令,再赐你满门一壶好酒。”越龙城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杨鹰的眼神终于涣散无光,呆滞的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越龙城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杨老爷,快吩咐下人把令夫人和令公子令小姐都喊过来吧。”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婴孩啼哭,杨鹰本已失神的眼睛发出精光,爬到越龙城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嘶吼道,“越大人,新生小儿,何罪之有!”

    只见他老泪纵横,痛苦不已。心中颇有不忍。越龙城却依旧是一副冷心冷面,淡淡道,“你到后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缓缓踱步至后院,顺着婴孩啼哭声来到一间房屋前,只见下人忙忙碌碌往外倒着血水,不由得皱眉,难道有人刚刚生产?

    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走出来,看到我有些惊讶,“这位是?”

    “杨老爷的客人,他让我来看看何事。”

    妇人将信将疑,不过眉梢喜意还是未消,对着身边的丫头低声说道,“快去告诉老爷,少奶奶生了个男孩。”

    我一阵揪心,怪不得方才杨鹰那样恐惧。原来他儿媳妇竟在今夜生产!

    我闯入产房,那妇人喝道,“产房重地,你到底是何人!快给我出来!”

    我没有理会她,快速走到床边,只见一个苍白虚弱的产妇闭目躺在床上,边上便是一个皱巴巴的襁褓婴儿,脸上的血水都还没有擦干。

    我一把勾起婴孩,那一帮仆妇全部追将上来,又是叫嚷又是阻拦,我抽出绣春刀,抵在婴儿的颈部,不耐烦的说道,“还追吗?”

    那些人吓得不敢动弹,唯有堵我的那个妇人嚎啕大哭起来,“放了我的孙儿!”

    我皱眉,“你是杨老夫人?”

    “快还我的孙儿……”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歇斯底里的哭着,想要扑过来又不敢。

    我对她扬了扬下巴,“想要孙儿,把你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的都喊到前厅来。喏,这小婴孩的母亲也得来。”

    说着,我便身轻如燕的离开产房,回到前屋。杨老爷一见这孩子,也像一头野兽般嚎哭起来。没一会儿,那些老弱妇人全都哭喊着来到前厅,见到这般阵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我的面前便跳出一个青年,他手持利剑,拼了命红了眼的朝我杀了过来,我微微一笑,只将孩子往面前一挡,他便立刻泄了气,收回招式,如此几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我的绣春刀挑的到处是伤,鲜血直流,变成一个血人,看起来恐怖极了。

    杨老爷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顺儿!助手!”

    那青年终于罢手,丢下宝剑,狠狠的看着我和越龙城,“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没有理会他,将孩子递到越龙城手上,轻轻说了一句,“造孽。”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正身道,“圣旨到!”

    杨氏一门听到我的话,各个面露惊色,登时全都跪倒在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鹰早年护主有功,朕赐功名,赏金帛,怎奈杨氏不知检点,使朕蒙羞,特赐毒酒一壶,满门不留!余下仆妇,充教坊,发配边疆,永不回朝!”

    杨顺听完圣旨,恶狠狠的吼道,“我杨家到底有什么罪!一句不知检点便要我一门性命!狗皇帝!敢到我杨家来亲自下旨吗!我要了他的狗……”

    杨顺的话还没有说完,喉结已经正中越龙城的飞刀,鲜血往外喷出,杨老爷扑上去试图捂住,却只换来一手粘腻。眼看着杨顺挣扎几下,便咽下了气,女人们都痛哭起来,尤其是那新产的女子,已经浑身没有气力,眼见就要晕厥,就连越龙城手中的婴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狠狠的啼哭起来。

    我心中突然一动,皱眉闪到越龙城身边,将孩子复又接到手里。

    越龙城并未理会,走到桌前,将酒杯一字摆开,把我们带来的毒酒给每个杯子倒满,冷冷的看着杨鹰,“令公子辱骂圣上的话,我要不要带回去?”

    杨鹰伏倒在地,老泪纵横,“求大人网开一面!”

    “皇上开恩,不过只要你一门老小七条性命,若是这话传回去,只怕连坐九族都不够你受的!受死吧!”

    女人们哭的更凶了,杨鹰突然像发疯似的抱住越龙城的腿,“大人,大人!饶我这孙儿一命!饶我这孙儿一命!老身给你说个机密,换我这孙儿一命,如何?”

    越龙城本来已经准备踢开他,听得最后一句,脸上露出兴趣,“什么机密,竟能换得你这血亲骨肉的命?”

    “这机密绝对值得换我孙儿一命。大人要是不要?”杨老爷已然知道这是输死一搏,反而镇定下来,眼神里透着冷光。

    我上前道,“你说说看,若是值得一条命,我便答应你。”

    杨鹰破釜沉舟道,“你们别哄我,必须先答应我,不答应,我是不会说的。”

    我回头看了看越龙城,越龙城点点头,我继续对杨鹰道,“杨老爷,我们答应你,你说吧。”

    杨鹰满脸痛苦的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爬起来走到越龙城身边,附耳说了一柱香的时间,越龙城面上波澜不惊,我也猜不出杨鹰说的是什么。

    说完,杨鹰端起一杯毒酒,回身看了几眼自己的妻儿媳妇,奄奄一息,“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咱们还做一家人。”

    ……

    许是饿了,怀中的婴儿一直啼哭。

    我站在河边,看着木盆却迟迟不忍将他放进去。这孩子将来会知道自己一出生便经历灭门的惨事吗?他若是知道,会想着去报仇吗?可是他知道他的仇人是当今皇上朱元璋吗?

    背后突然一道寒光,我一闪身,却见到越龙城拔刀站在身后。

    我吃惊的问道,“你不是答应了杨老爷?”

    越龙城眯着眼睛看我,“你信?”

    我无言以对,只得将孩子搂紧,“可是……这孩子刚刚出生,未免太过残忍!再说,再说皇上只下令他一门七人赐死,并没有这孩子的名单。”

    越龙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赫连漪!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任务执行了多少,还会有这样的恻隐之心?你难道不知道这恻隐之心会害了多少人吗?”

    我语塞,可是终究不忍,“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越龙城终于收刀回鞘,只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我知道这孩子在我手上呆的越久,便越危险,怜惜也是无益,便将他身上的襁褓裹了裹紧,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放到木盆里,往河流深处推去。心中默默祷念,希望有个安稳的人家能收养他。

    见我做完这一切,越龙城突然亮出令牌,“小旗,赫连漪听令!”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郑重的给我下令,只得单膝跪下,“小旗赫连漪听令。”

1.日照龙鳞万点金

    现在已是冬末春初,离去年追回还恩令足足半年过去。

    北平的天气依旧肃杀。风吹在脸上似小箭,刺痛。

    燕王府里的花园却一派繁花似锦。满园梅花迎寒盛开,香气袭人。我折了几枝带回住处,一边插着瓶子一边对着丫头珠儿道,“帮我把琴弦上一下松香,下午玉英郡主要来学琴。”

    珠儿一边上着松香一边笑道,“听见说王爷回府了。”

    我立刻警觉,正色道,“王爷回来了?”

    “是啊,我刚才听见前面服侍王妃的小玉说的,王爷昨夜到府,比来信里说的日子早了好几天呢!”珠儿漫不经心的答道,她在这服侍我,前面的事确实也轮不到她操心。

    我的心里却波澜惊涌,燕王朱棣一直在剿杀蒙古逃兵,一路追到关外,此番终于肃清余孽,凯旋而归。我到这里半年有余,他是第一次回府。

    饭后,玉英郡主便来了,揉到我身边撒娇道,“赫连先生,父王昨夜回府,答应我们姐妹明日去狩猎,今日能不能不学这劳什子了?”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您得跟王妃请假。”

    玉英郡主一脸沮丧,往案前一坐,抱起自己的琴,无理取闹道,“我手指头疼,什么也弹不出来,不然先生弹一曲给我听听吧。我学着指法便是。”

    我无奈,只得自己抱琴而坐。一曲毕,门外忽有人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那人逆着光,脸面一片模糊瞧不清楚,不过身材欣长,挡住了一大片光。

    正想起身询问是谁,朱玉英已经跳起来跑了过去行礼,“父王!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到朱玉英这一声呼喊,立刻浑身如被上了弦,连忙站起身向前行礼,“王爷万福。”这时王爷已经走近,面无表情的看着朱玉英和我。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刀削似的轮廓,玄黑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穿着一身四爪蟒袍,头上也束着金冠,浑身散发着一股凌人的气势!

    他正眯着眼睛打量我。这是朱棣,大名鼎鼎的燕王,十岁封王,二十岁就藩,如今已经赫赫军功在身,成为除了太子朱标之外的诸王之首。

    现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连额间的青筋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我的心中既是紧张,更是……兴奋。

    到燕王府半年,终于见到他了!

    朱棣已经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走到朱玉英身边,伸手抚住她的头,温和的问道,“英儿,刚刚的曲子是你弹的吗?”

    朱玉英笑道,“不是的,是赫连先生弹奏的。”

    朱棣便又转头看向我,“你是齐泰荐来的那个琴师?”

    我应道,“是。”

    我内心骚动着,既想接近他,又怕惹他注意,最终只是拿眼睛朝他睃去,这一看才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似乎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有些哄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走了过来,年长的那位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胖乎乎的,一脸憨相,笑嘻嘻的对着朱玉英拱手道,“姐姐,我们在外面就听见里头的琴声啦,当真是闻声而来!”

    朱玉英点点头,做出一副长姐的模样,“高炽,你最近怎么又长胖了?”

    朱高炽,朱棣的长子,原来是世子。我心中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这小小蓬屋竟惹来这样多贵人大驾光临!

    那稍微年幼的世子也走过来给朱玉英请安,“姐姐,你两日没来找高煦玩儿了。”只是他和朱高炽看起来完全不同,虽然只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目露凶相,看起来野心勃勃。

    朱玉英似乎也更疼爱这年幼的弟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煦儿,不是姐姐不找你,而是这几日总是陪母妃抽不出空来。”

    小世子宽厚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朱棣见子女和睦,心情大好,复又开口,对我说道,“赫连先生刚才弹奏的曲子不错,不知可有琴谱给本王看看?”

    “王爷见笑,那曲子是赫连随性所发,并没有什么琴谱。”我小心翼翼的答道。

    “好一个随性所发!”朱棣笑道。

    他今日似乎非常有兴致,转身对三个孩子说道,“在京师之时,你们皇爷爷给为父出了个上联,如今为父出给你们,考考你们的诗书念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三个孩子都蠢蠢欲动。

    朱棣走到案前,挥毫疾书,大家上前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七个大字,“风吹马尾千条线”。

    朱高炽嗫嚅半天,竟是对不出来,朱棣皱眉,露出不悦之色,朱玉英上前,胸有成竹,朗声说道,“柳扬青湖十里漪”,朱棣笑了笑,拍了拍朱玉英的肩膀以示鼓励。朱玉英脸上露出得色,朱高炽更加惶恐,急得额头冒汗,依旧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没想到此时朱高煦走了过来,将他父王刚刚搁下的毛笔拿了起来,写出了虽显稚嫩却也苍劲的“雪扫千山万里云”七个大字,朱棣见次子气势不输自己当年,大悦,哈哈的笑了起来,全然忘却长子未对出对联的不悦,一时兴起,转身对我说道,“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书香,不如也对个,叫孩子们长长见识。”

    我心中迟疑,不知该不该显露锋芒,出这个风头。

    “赫连先生?”朱棣见我沉思,催促道。

    “赫连先生绝对会对出传世佳句,上次我就见到她作词作曲,文采斐然。”朱玉英起哄道。

    听了朱玉英的话,朱棣脸上期许更甚,看着我微微笑。我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呢喃半天,终于还是说出,“日照龙鳞万点金。”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倒是没察觉什么,左不过欢呼雀跃,说我对得好,朱棣却沉下了脸,冷若冰霜的看着我。

2.九年零三个月

    我自悔失言,此时已经是无可挽回,只好站在一边不吭声。

    几个孩子见到朱棣变了脸色,全部都变得拘谨起来,我低头站立,生怕他此时发难,没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两眼,对朱玉英说了句好好学琴就带着世子离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冷飕飕的----原来因为太过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湿了衣服,这会湿漉漉的搭在背上。

    朱玉英坐到琴边,不思其解的嘀咕道,“父王因何事突然不悦?刚刚不是还兴致勃勃吗?赫连先生,你知道为何吗?”

    “我哪里知道?王爷日理万机,大概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了。”我心事重重的答道。

    这一整天,我都害怕朱棣会找过来质问我,心不在焉的送走了朱玉英,恍恍惚惚到了晚上,叫珠儿替我点上一盏蜡烛,便打发她离开,坐在窗前沉思。

    正在我失神之盼,突然一个人影一晃,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想什么心事?”来人一身通黑的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看,关好门户,这才转身扯开他脸上黑巾,露出了棱角分明,刚毅有型的一张脸庞来。

    看着眼前带着一身风霜的越龙城,我有些惊奇,“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上得到密报,说燕王独守北平,野心很大,很有可能私设兵库,叫咱们查出这个兵库所在。”他脸色郑然道。

    “燕王虽是骁勇,私藏兵库这种大罪可不是能乱安的!”我皱起眉头,“咱们授命在这监视王府,不过是例行公事。若是也听信谣言,给燕王安上这样的罪名,罪名是真,燕王怎么也是皇子,皇上左不过给他点惩罚;罪名是假,要是传出去还有咱们的生路?越龙城,我说过很多次,明哲保身!”

    眼前的越龙城脸上愁容并不比我少,叹了口气道,“咱们锦衣卫的使命就是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不问因果,不问缘由,服从是唯一的原则。”见我不答话,他又说道,“你只管找就是了。不用管那么多。找不到是一回事,没找就是咱们的失职。”

    我心知他也不过受制于人,和他辩驳不过徒增他的烦恼,便只好点头,“我知道。”

    越龙城见我软了下来,也不再咄咄逼人,忽然变了声调,柔声说道,“赫连,一个人在这王府中,一定要照看好自己,更要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府里守卫森严,今后每月十五,你要是有什么事要上报,就到北街转角的茶铺来找我,如若我不在,你就把把消息写下来交给拉二胡的老头便可。时间不早,我要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我却了无睡意,从床底拿出本子,记道:

    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初三,距洪武十五年偶然至此整整九年零三个月。赫连漪已近年十八,而我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写到这里,心烦意乱,便合上了本子。

    九年零三个月前,我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带着学生夏令营,游览明成祖朱棣长陵的时候,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洪武年间!

3.卧底王府

    到了这里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年仅八岁的赫连漪,一个小女孩儿。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是父亲赫连天,是个锦衣卫千户,而我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更是经过千锤百炼,和许多男人们一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女锦衣卫小旗。

    而越龙城却已经是一名同知。他一直受我父亲培养,虽然现在官衔已经大过我父亲,却依旧敬重他。

    半年前他带着我一起到北平,破了还恩令的案子,便受到上面的指示,在兵部侍郎齐泰的引荐下,把我弄进燕王府做郡主的私教,成为朱元璋安插在朱棣身边的眼线。

    我知道朱棣就是未来的皇帝,可是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一起长大的越龙城。历史不可更改,我只做历史中的人。

    越龙城这次跟我说朱棣可能私藏兵库,这实在是对朱棣天大的冤枉。

    身为皇子,他虽然有些傲气更军功赫赫,可是现在不止太祖朱元璋还在位,就连太子朱标也还健在,他绝没有半分篡位的不轨之心。

    他后来夺位全拜亲侄儿朱允炆一路狠逼削藩所赐,此时的他,任何异动都没有,如同所有忠心耿耿的朝臣一样,他只想扩大自己的军力,牢牢的镇守北平,替他老迈的父皇分忧。也许,朱允炆若是没有强制削藩,他也会老老实实的为侄儿镇守边疆。一辈子做个富贵王爷,何须操天下的心?

    但是朱元璋可不这样想,他做了皇帝以后,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其中不乏跟着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文臣武将。

    而我们锦衣卫,便是替他打击那些他想除去的人的最有力的的帮手。

    现在,他年事已高,疑心更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开始怀疑,二十位藩王,每个身边都有锦衣卫安插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出朱元璋的手眼!

    若不是父亲待我很好,我也懒得做什么锦衣卫。可是到了这里做眼线以后,我也是兢兢业业的执行自己的公事,将打探到的府内的大事小事,往上报了不少。平日也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并未惹得什么人注意,更别说时常在外征战的朱棣!

    可是今日我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朱棣,竟然这么隐忍不住,贸然做出那样的事!

    朱棣出的上联其实是朱元璋所出,为考验皇孙朱允炆和嫡子朱棣的野心,朱允炆自打出生就在皇宫之中,养尊处优,只对出一句“风吹马尾千条线”,软绵绵的,无力又无味。而朱棣金戈铁马,大漠风沙,生而霸气,对出一句“日照龙鳞万点金”的绝对,只不过这并没有让朱元璋高兴,生性多疑的他,反而开始提防这个功高震主的儿子。

    这事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人知道,可我来自未来,在历史书上看过这个典故。是以朱棣叫我接对联的时候,我张口便溜了出来。

    可是现在我却后悔的无以复加,朱棣绝对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我在王府里的太平日子只怕到头了。

4.书房有请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请。

    来者气宇不凡,相貌堂堂,一副儒生打扮。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显得非常精干。

    “赫连先生,王爷博耕堂有请。”

    我连忙上前福了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拱了拱手谦逊的笑道,“先生千万别这样恭维我,唤我三保便可。”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三……三保?”

    “正是在下。”

    他笑容和煦,我却内心翻涌,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七下西洋的郑和!

    他本名马和,小名三保,郑和这个名字留名青史是因朱棣登基后为彰显他赫赫功绩赐姓与他。朱棣和他老子有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朱元璋在根基坐稳以后,为防有能之人造反,杀了所有的有功之臣,而朱棣虽说历史名声不太好,总有人说他残暴,但是无人料到他夺位之后并没有滥杀一个跟着自己打江山的人,而是各个善待,是以永乐年间不乏高官厚禄的靖难名臣。马三保绝对首当其冲!

    看他如今年纪不过豆蔻,已经如此沉稳,儒雅不失风度,不由心生感慨,这样一个渊博而又有涵养的人,若不是命途多舛,被蓝玉从云南掳回施了阉刑,不知会有多大的成就。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命,他身为阉身,已经能如此功高,若是再是好好的身子,恐怕皇帝也留他不得了。

    此人将来位高权重,我绝对不能得罪,连忙上前笑盈盈的说道,“原来这位小哥就是三保侍卫!府内盛传王爷十分倚重三保,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马三保听完之后,并未骄躁,也无甚得意,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不卑不亢,“下人们多嘴罢了。先生别听他们胡说。快跟我往这边来。”

    说着,他已经在前带路,没一会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我抬头一看,果见门头上书“博耕堂”三个大字,想来便是朱棣的书房了。朱棣乃是武将,在文墨上有限,但是这书房的名字听着倒也挺有韵味,当然也不失霸气。

    我犹豫一下,问道,“三保可知王爷唤我来此有何事?”

    三保抿嘴一笑,“三保为王爷办事,从不问缘由。先生进去便知。”

    此话听在耳朵里,那么熟悉,越龙城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忠一主,便死生都是主人的奴隶,所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子办事。我也不再多问,往书房走去。

    三保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三保便推开门,让我先进。

    我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进去,只见这是一间极大极宽敞的所在,所有书架台案都是楠木所制,看起来十分雅淡。而朱棣,正站在案前,手中还提着一支狼毫笔。见我们进来,他抬起头,眼睛直视于我。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差点忘了行礼。好在三保先向前屈膝行礼,我才记起。

    朱棣微微笑着,“都起身吧,自己府里,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我手心略湿,忽的紧张起来。不知道朱棣会如何问我对联之事,连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没想到的是朱并没有没有提起对联之事,只是对着我和三保招手道,“你们俩都过来瞧瞧,本王新写的这个字如何。”

5.试探衷心

    我和马三保都依言走了过去,一看,宣纸上只有一个字,“忠”。

    我知道他还是开始考验我了。

    “三保,你先说说。”朱棣笑道。

    “王爷十岁封燕王,镇守北平,二十年来征战沙场,立下种种汗马功劳无数,若说一个忠字,只怕王爷对皇上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三保说道皇上两个字时,双手拱起,向南方金陵的方向作揖。

    朱棣听到这一番恭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等着我的发言。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若是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万劫不复,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决定剑走偏锋赌一把。

    我顿了一会,说道,“王爷,不知可否让赫连也写一个字?”

    朱棣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可以啊。你来。”

    说着,便把手上的狼毫递给了我,我提起笔来,在那个“忠”字边上写了一个“帛”字。朱棣看着我,似乎不认识我一般,牙缝中挤出两个阴沉的字眼,“何解?”

    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不暴露身份,哪怕是被打一顿关几天呢!便高声说道,“王爷文成武略,更有三保兄弟这样的能人在身边,怎会解不出一个‘帛’字?”

    马三保走了过来,皱眉道,“‘帛’字皇头帝尾,乃是皇帝二字各一半……”

    “三保住嘴!”朱棣喝道,“区区一个‘帛’字,便是布帛的意思,赫连先生一定是劝我镇守北平,要做一方百姓父母,勤政爱民。偏只你解释出这大逆不道的意思来了!出去,到佛堂去找你师傅好好面壁思过,三日不许出来!”

    马三保虽受到朱棣如此呵斥,却也面不改色,只点头应了,临走之时,还如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他自己只不过受了点小小的惩罚,他更担心的是我。

    三保走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我和朱棣二人,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也显得冷冰冰的,我这才后悔自己简直是花样作死,若是他真的动怒,给我囚禁起来,一关十年八年,那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名门,果然名不虚传,文字造诣非一般人可比。只不知赫连先生为何要屈尊到小王的府里,甘心做个低声下气的琴师呢?”

    朱棣果然是聪明之人,一定是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可是他并未真刀实枪的发问,只是嗖嗖的放了一根冷箭,等着我去接,只要不不接,那就能坐实了我有问题!

    我额头汗珠渗出,脸上却不动声色,故作镇定的答道,“齐大人不过是看在祖辈交情,把赫连介绍进王府给赫连一口饭吃罢了。赫连一门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家中只剩得我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名门之说,赫连更没有什么造诣,只是带着郡主弹几支曲儿罢了。”

    朱棣似乎压根没有在乎我的解释,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面无表情。

    他忽然抽出墙上的宝剑,冷冷的说道,“不知赫连先生可会舞剑?”

    我立刻摇头,“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耍弄的器物,我们姑娘家家的哪里会这个?”谁能知道我拿起剑来,连越龙城也要让我三分呢?

    朱棣微微笑,“你这话说的是,男儿好剑,女子善工。”

    说完,他已经将那柄宝剑刺到我的面前,我本能的想躲,却硬生生忍住,任那寒光晃住我的双眼。

6.剑走偏锋

    面前有一缕秀发飞过,缓缓掉在地下,朱棣并未停手,对着我的额头,肋下,两肩等要害刷刷连刺几剑,只是招招浅尝辄止,并未真的刺伤我。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此时我还招是死路一条,可是太过镇定依旧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我尖叫一声,慌乱逃窜,微微侧过身子,撞到他的剑尖。

    朱棣没料到这样结局,收剑进鞘,看着我的左臂往外渗血,眼神也有些迷茫,“本王舞剑,你好生看着便是,动弹什么?”

    我怯生生答道,“赫连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阵势……怕……”

    朱棣已经收去脸上的狐疑,麻木的看着我,“怕?”

    “怕得紧……”我声如细蚊。

    手臂上的伤口痛彻心扉,我稍稍看了一眼,见到衣袖上斑驳的血迹,心想,这点血,只怕今晚救了我。

    “王爷,书房窄小,舞剑只怕太显逼仄,打碎东西事小,万一伤了王爷事大。”我先发制人。

    他看着我的手臂,却微微笑了,“一时兴起,挥洒几下,没想到把你弄伤了。”

    此时他应该已经卸下了重重的戒心,从袖间掏出了一块素帕,将我的手拉过去,把伤口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又熟练的包扎了起来。我看着他做这一切,并未有半分推辞,只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半分心思----他到现在也没有提起对联半句。

    “你琴弹得好,字倒是不怎么样。不过也没有大碍,英儿她们只跟你学琴。”朱棣突然笑了起来。我见了他三次,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毫无掩饰的笑容。他面相刚毅,一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可是初见笑容,竟会让人觉得这笑容还带着孩子般的纯善。

    可我知道自己并未脱险,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赫连字写得不好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能博王爷一笑,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这话一说完,朱棣就收回了脸上昙花一现的笑容,“你下去吧。”

    我有些后悔失言,跟未来君王可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只是话已经说了,犹如覆水难收,我也只好任由天命了。好在手臂上这点伤痕替我挡过一灾,也算没有白挨。

    缓缓退出之后,我如释重负,抬头一看,只见一轮明月当空,照得地面也颇光亮,自己的影子倒立在地上,被拉得很长。这王府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越龙城说的没错,我要步步为营,避免行差踏错。

    正想回屋,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有一个小厮追上来,喊道,“赫连先生!等等小人!”

    我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那小厮咧开嘴对着我憨憨的笑了笑,“奴才叫旺儿,王爷叫小的送送先生,顺便给先生带些些金疮药。”

    我不明白朱棣这样先兵后礼是何用意,终究也不敢揣摩,只对着旺儿连忙道谢,“多谢旺儿兄弟,我自己不小心在书房磕破了胳膊,没想到王爷倒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7.王妃贤良

    “那是!先生您别看我们王爷平时冷颜冷面的,其实对待下人心可是热的哩!我老子当年跟着王爷打蒙古,说当时天降大雪,王爷的兵队又受了蒙古佬的埋伏,大雪天里,被围困了三天,没有吃的,王爷下令杀了马匹给小兵们吃,连平时最不受重视的灶兵都分到吃的,可是王爷自己却三天水米未进,全都省下来给部下吃了。最后等到了圣上派来的援兵,王爷也是叫部下先脱围,自己断后。这样好的主子,到哪里找去!”旺儿一听见我夸朱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些惊讶,冷若冰霜的一个人,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下属?到底哪面才是真的他?心中虽在疑惑,嘴上却对着旺儿敷衍,“王爷对部下这样好,咱们府里还这样井然有序,真是难得。”

    旺儿嬉皮笑脸道,“这您就不知道啦,王爷虽是仁厚,但是绝不姑息养奸,但凡有触犯军规的,毫不手软,轻则杖责,重则斩首,燕王军的名声可不是玩的。”说到这里,旺儿突然指了指前方,神故作神秘的说道,“不过王爷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赏罚分明,也是对他的军队,咱们这府里井然有序可都是王妃的功劳了。”

    “哦?我自进府以来,虽久闻王妃贤名,却从未见过其人,不知咱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只知道燕王妃是开国将军徐达的爱女,后人也有赞颂其贤良的,但是我没有见过她,不知她到底是何模样。

    “咱们王妃啊……”旺儿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王妃是个大大的善人加贤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也常常在府门前给穷人施米施粥,夏天啊,她老人家每日都要在门前大树下放一口大茶缸,里头连日供着茶水,供过路的人喝的。”

    “王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我笑道,心里想着在这里若是要逗留许久,只怕还真有机会见一见这个以贤闻名的燕王妃,“旺儿,我到了,多谢你,也劳烦你替我谢谢王爷。”我本想将朱棣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帕给旺儿带回去还给他,低头一看上面沾染得满是血迹,也就作罢了,还是洗干净了下次托朱玉英还给她父王吧。

    “好嘞,先生您早点休息。”旺儿是个识眼色的,大概觉得朱棣对我有些另眼相看,临走还十分油滑的给我打了个千。

    我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却笑不出来。朱棣哪里是对我另眼相看,应该是想要监视我了。我该怎么跟越龙城交代,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识破了呢?

    “小姐,刚刚那是谁?”珠儿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指了指旺儿的背影,“你瞧他,是不是很会做事。我也是个奴才罢了,倒给我做起揖来了。”

    “小姐,别这么说。这些人在前面做惯了事,眼睛打量人都是分三五九等的,从前咱们这里有谁来过?每日不过郡主过来应卯。王爷这次亲自大驾光临,那些眼力劲好的,便以为咱们这儿受了器重,想要巴结了。”珠儿啐了一口说道。

    我却越发着急,连珠儿旺儿都这样想,只怕我这里已经备受瞩目,再要执行任务可谓难上加难!

    越龙城说的兵库,我虽然不信,但是空穴来风,毕竟不见得没有风吹草动,就算没有兵库,朱棣也一定做了什么别的事惹到了人,竟到皇帝面前状告。我身为人臣,终归是要忠于其事。

8.越龙城夜闯

    珠儿和所有丫头一样,喜欢大惊小怪。猛地看到我胳膊上的伤痕,急的快要落泪,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她也放心不下来,仔细的帮我解开朱棣替我包扎的素帕。

    我把旺儿给我的白玉瓶子打开,只闻得一阵阵刺鼻的中药味儿,嘱咐珠儿用发钗挑出一点,敷在伤口上,只觉得一阵沁凉,疼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心想燕王军的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

    斜眼看到一旁的帕子,打开一看,只见帕子已经有些泛黄,显得旧旧的,帕角还有一朵桃花,活灵活现。

    朱棣是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些家用的物什上用心的,我想着大概是那位受到众人爱戴的燕王妃所制吧,王爷爱惜妻子,珍惜王妃的物件也是有的。

    我得赶紧清洗干净,还回去才是。免得再惹他生气。将帕子洗了,放在火盆边仔细的烘干了,闻了闻似乎还有些血腥味儿,就又和珠儿给我的香袋放在一起,准备第二天还给他。一切准备妥当,想着朱玉英今日也该来了。

    没想到朱玉英没来,旺儿倒是来了,我见到他有些奇怪,正准备问话,他又要作揖,我连忙阻止,“不知旺儿小哥到我这里有何吩咐?”

    旺儿嘻嘻的笑道,“我哪里敢吩咐先生,是王爷。王爷说先生手上有疾,不能授琴,便叫我过来打招呼,叫大郡主这几日都别来了,先生安心养着手罢。”

    我听完旺儿的话,心中一阵乱跳,,朱棣……为何待我如此,还没来得及跟旺儿说话,旺儿已经往回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先生好生休息就是,王爷说金疮药要是没了,叫珠儿随时找我。”

    我正想招手叫他回来,把帕子带回去给朱棣,他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门前闷闷的发着呆。

    莫非……莫非历史记载有误?那个残暴嗜杀的朱棣是史官杜撰出来的?这样的朱棣,哪里有半分凶恶的影子?只因我受史料影响,又身负重任,一直对朱棣敬而远之,生怕招来杀身之祸,想着只完成分内的任务便够了。

    可是他这会却这样对我关怀备至,我实在是捉摸不透。

    转身关门之际,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层,刚刚那一点感激之情全部化作飞灰,惊作浑身冷汗落下!

    朱棣这样对我关怀,说得过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识破了赫连漪的锦衣卫身份,可是赫连漪是朱元璋的人,他不敢妄动,便以退为进,对赫连漪示好,便是对朱元璋示好!

    我坐在床沿,不敢确定朱棣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在这王府里,我是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我只能等。一切都是被动的接受。

    转眼已经到了十四。明日便是十五与越龙城接头的日子。

    是夜,我正想着怎么告诉越龙城,我的任务可能已经失败了,让他找个理由把我带出去结束这次监视燕王府的任务。

    忽然闻得窗外一阵嘈杂,登时就听见窗棂一响,一个人影抱团闯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越龙城,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别说话,外面很多侍卫,我好像被发现了。”越龙城额上浸出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强忍自己的痛苦。

9.竭力保护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焦急的问道,外面侍卫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我走到院门前打开一道缝看了看,只见已经有一众侍卫往这边赶来,便连忙退回屋中,“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要不我送你出去!”

    “来不及了……”越龙城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已经响起了珠儿的声音,“小姐,您睡了没,王爷来了!”

    我这下才真正乱了手脚,连忙问道,“王爷和谁来的?”

    “就王爷自己。”

    “等我披件衣裳。”我知道躲不过,只好高声喊道,让朱棣也能听见,好为越龙城争取一点时间。

    “我走不掉了,你把我供出去吧。咱俩必须保住一个。”越龙城突然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塞到我手里,“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生辰快乐。”

    我看着他手中的朱钗愣住了。

    自我到这里来,便过着赫连漪的生日。以前自己还记得,现在常常在外当差执行任务,自己都忘了。但是每年越龙城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也会按时给我送一件礼物。

    我的心头突然涌出一份温暖,他就像我的哥哥,我一定要保护他!“跟我来。”

    我伸手抓住越龙城的手,将他拉到屏风后的卧房,绣床下有一个隔层,平日里用来储放大件物品,我也没有什么物件,所以床下是空的,我将床板掀开,对越龙城喝道,“快进去啊!”

    越龙城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感动,跳了进去,就在我准备将床板放下的瞬间,他伸手挡住了我的手,“等会儿要是穿帮了,你就说是我威胁你的。”

    这时我才惊觉他刚刚一直用手捂着腰间,原来是受了伤!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我没理他,把床重新铺好,又把帐幔放下,微微拉开了衣领,又揉了揉发髻,好显得有些凌乱,这才把门打开,只见朱棣一个人站在门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带着众侍卫。

    “这么早就睡下了?”他眼神如炬的看着我。

    “今日有些头疼,所以早早歇下了,没想到王爷来了,不知可有事吩咐?”我故意朝远处张望一番,“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是不是哪里走水了?”

    朱棣并没有立时回答我,而是走到小桌边气定神闲的坐下了,“斟茶。”

    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走了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低头奉茶之间,忽见他嘴角扬起笑意,那笑……有些邪,又有些异样。

    我低头一看,才想起方才将衣领拉开,此时低头,不由得露出一片白肉,连里头的内衣也露出了一角,虽说这在现代根本什么也算不得,但是在这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那就是放浪形骸了!

    我连忙将衣领扣紧,本不觉得窘迫,倒是朱棣,轻轻咳了两声,倒似为了缓解他自己的尴尬,我在心里笑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不知为何也红了起来。两人便就这么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10.惊动王妃

    “你也倒杯茶喝一点吧。”朱棣突然开口,倒似没话找话。我见他给我找了台阶下,便复又提起茶壶,替自己倒起水来,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我吓得手一抖,茶杯跌落在地,哐当一声清脆悦耳。

    “什么人!”外面的侍卫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有几个便涌了进来,珠儿也拦不住他们,朱棣忽然高声说道,“本王在这里,你们退下吧。”

    门外的侍卫首领听到了朱棣的声音,连忙笑道,“府里闯进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属下正带着人搜查呢。不知道王爷在此,造次了。”

    那人的话语恭敬中带着暧昧,似乎朱棣在我这里是一件不能见光的事一般,我知道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要是府里的女人,都是主人的财产,他有权利做任何事,包括……占有。想到这茬,我的脸越烧越热,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总管都追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行事果速,为何立在门外不进去搜查?”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进。

    刚刚和朱棣隔空对话的侍卫立刻换了一副声调,为难的说道,“王妃……属下无能,一个小小毛贼,竟惊动了王爷和王妃二人不得安寝。”

    “李总管言重了,我正好在花园的亭子里赏月,听见这边躁动便过来看看事起何因。怎么,毛贼跑到这屋子来了?”王妃的声音客气而疏远。

    李侍卫踌躇起来,里头是男主子,外面是女主子,得罪哪一个都是不讨好,是以竟嗫嚅起来,半天没有答话,王妃更觉奇怪,“我记得这是英儿琴师的住处,你们男人家不方便,我进去看看。”

    朱棣这才站起身来,笑着朗声说道,“云华,是我在这里。”

    王妃惊讶,推门而入,却见我和朱棣两人正在饮茶,不由皱眉,“王爷为何深夜在此……”

    朱棣从容的说道,“前几日偶然陪英儿学琴,听见赫连先生弹得一手好曲子,便想过来拿个琴谱回去看看,白日里总是忙得紧,所以赶到晚上过来。”

    王妃有些狐疑的看着朱棣,但是一个妇人该有的娴雅和自持让她没有多问半句,只是轻声说道,“王爷,李总管说这里进了毛贼,他们要搜查呢,咱们还是回正屋去等着消息吧。”

    “这里?怎么会,本王一早便来了,和赫连先生聊得投缘,不料天都已经黑了。如若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那是逃不过本王的眼睛的。”

    “呀!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血迹!”王妃突然指着地面惊呼道。

    我顺着她的纤纤玉手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方才越龙城受伤,肯定是他的血滴落在地,我一直只顾着周旋朱棣,根本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

    “刚刚赫连先生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了手,不必大惊小怪。”朱棣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淡淡的望着王妃道,“你操劳一天了,先回吧,本王等会和李总管一起到处看看。”

    王妃听了自己夫君这样的话,总不会还来看我的手上是否真的有伤,顿顿的看了朱棣两眼,略微福了福,柔声道,“那妾身先回了,方才叫炽儿去了我那里,等着王爷去考书呢。”

    “本王都晓得。”朱棣垂着眼帘道。

11.卧虎藏龙

    王妃这才带着丫鬟仆妇们缓缓退了出去,我亦起身相送,到门口时,王妃突然转过头对我笑道,“赫连先生的琴技一定很好,连王爷这样不爱夸赞人都说好,改日我也要来洗耳恭听一番。”

    我连忙道,“王爷王妃谬赞,折煞我了。”

    王妃莞尔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徐云华是朱元璋身边得力干将徐达的爱女,当初因为贤名,被朱元璋相中,十四岁便嫁给了朱棣,此时他们夫妇已然成亲十多年,养育了三子四女,稳稳地坐着燕王嫡妃的位置。

    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是保养得甚是不错,看起来珠圆玉润,十分有福气,也难怪后来荣登凤座,母仪天下。

    我缓缓地走回屋中,只见朱棣还是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兀自喝着茶,李总管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棣头也没抬,对他挥了挥手,他很识时务的立刻退下去了。珠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此时我没有唤她过来,她也不敢过来,这屋子里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人,登时间又只有我和朱棣二人了。

    可是我现在,比刚才还要紧张万分!

    我一直自认为朱棣没有发现什么,是以还能假装无事跟他敷衍周旋,连王妃一进来都能看到地上的血迹,那朱棣……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也就是说,他刚才一直都像猫捉耗子一样,看着我忸怩作态,把我的每个小动作都瞧在眼里,还陪着我演戏!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隐瞒徐云华?又为何把侍卫们都指走了?

    我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他,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发难。可是实在不敢淡定,若是我一人就罢了,里面还藏着个越龙城,我总不能把他给害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安全。朱棣既然愿意陪我演,那就说明他现在还不想治我。也许钻他这个心理的空子,还能保住越龙城。

    这么一想,我也就坦然了一些,“多谢王爷。”

    朱棣见我终于开口,笑了起来,“谢我什么?”

    “谢王爷解围之恩。地上这血迹其实不是血迹,是赫连承蒙王爷照顾,这几日赋闲养伤,实在无聊,就想着随便涂鸦几幅,谁知道珠儿不小心把颜料撒到地上了,这颜料实在难缠,不好擦呢。”

    朱棣听了,面露兴趣,“哦?赫连先生还好丹青?不知可有大作欣赏?”

    我从容答道,“都是些信笔涂鸦,画一幅烧一幅的,要不是为了跟王爷解释,赫连都不好意思拿这样事情出来说。”

    朱棣笑了笑,终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叨扰你休息了,我也该走了。这么大动静,只怕真的进了贼也不一定。”

    他虽说要走,可是眼角余光却瞥向我的床铺,好似了然一切又不愿意说似的,我背后淌着冷汗,完全摸不到他半分心思。生怕此时他会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床板,将越龙城拉出来一剑刺死。

    好在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朝里面看了看,便告辞出去了,我和珠儿一直将他送至院门口,才敢退了回来,刚关上门,我就拍了一把脑袋,该死,又忘了把他的帕子还给他了。

    珠儿怯生生的站着,不知道为何来了这么多人,现在也不是给她解释的时候,越龙城还在流血呢!我把珠儿支开,便回到房间,再看到越龙城的时候,他已然唇色发白,血染红胸口一片。我惊讶却又不敢出声,将他拉出,用水帮他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又找出朱棣前些日子送来的金疮药,给他敷上,无奈他的伤口太深,我这一点金疮药刚敷上去就被还在渗出的血液冲化了。我焦急万分,此时已经满头是汗。

    越龙城突然柔声喊道,“漪儿……”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别说话,你休息一会,等三更天的时候,这府里侍卫交班我送你走。”

    越龙城点点头,“这府里卧虎藏龙,我今天遇到高手了。你可要分外小心。”

    “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一边问,一边去找了一块白绫布将他的伤口包上。

    “好像是那个蓝将军献来的小童,没想到燕王如此会调教人,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南蛮小儿,已经变得这样身手矫捷。”越龙城皱眉说道。

    我头脑轰隆一声炸开,蓝将军献来的南蛮小儿?莫不是蓝玉献给朱棣的马三保?!“此人是不是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一副儒生打扮?行事有些像姑娘家的?”

12.夜遁

    越龙城惊奇的看着我,“你见过?儒生打扮倒是真的,那身手哪里像姑娘家,简直如洪水猛兽。”

    我一阵心寒,越龙城说得没错,这府里果然卧虎藏龙!

    马三保那样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大练家子。

    越龙城能坐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功夫自是了得,竟能在此折在他手上,我平日里真是看错了他,每每见他悠悠闲闲,柔弱温和的模样,还大言不惭的心生怜悯,怜悯个屁!看来这里最最需要怜悯的人是我。

    我要转变自己的态度,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历史知识,便俯视历史,更不能去俯视这些历史中的人,他们将来一个个成就霸业,全部都是我这个小女子望尘莫及的。而且历史的结局虽是不可扭转,可是个中细微末节,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我掌控不了的,我不可害己,更不能害人。

    “好了,咱们以前还是大意了,你也是,总认为出入这燕王府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他们大意一次大意两次,总不会每次都让你得逞。”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对着我半天没有说话,长叹一口气才道,“你也长大成熟了许多。当日总指挥使准备派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很反对的,总觉得你还挑不了大梁,可是他说就是因为你挑不了大梁,还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似的,才更容易掩人耳目,不会被察觉。我想了许久,你就当在这里生活,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琴师也无妨,每个月报告一下燕王的行踪,其实于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他自己的父皇对他有所忌惮,监视着他罢了,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姐穿过来的时候都二十六了,现在又过了九年,在现代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妇人了,没准儿孩子都两三个了,可不是你眼中十八岁的小姑娘,自然成熟稳重,不过看他虚弱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便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多谢你一直照顾。别说话了,闭目养一会神吧。以后还是我出去和你接头。”

    “咦,你胳膊怎么了?”越龙城突然问道。

    我看了一眼,这才惊觉方才太过紧张,扶着越龙城进出床板的时候用力过猛,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了,只是自己并未发现,倒被越龙城看到了,便正好把伤口的成因告诉了他,也暗示他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朱棣看穿了。

    越龙城听完,面色凝重,长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燕王若是发现了你的身份,可是并未拆穿,那你就走不得了。这样回去总指挥使一定要怪罪不说,若是惹得龙颜不悦,那就是天大的罪名了。”

    我一听他说的也有理,知他无法调我出去,只好将离开燕王府的念头作罢。

    三更敲响,我换上紧身夜行衣,蒙上脸面,用纤瘦的身体将越龙城背起,纵身跃出窗户,从一处侧院越墙而出,直至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罢。

    越龙城催促着我回王府,生怕我的行踪会被发现。

    就在我转身之际,越龙城却又将我拉住,低声说道,“燕王这个人十分狡黠,有勇有谋,他今日护佑你之事,蹊跷得很,你可要把持住。”越龙城若有所指的看着我说道。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怪不得他方才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想说这个,朱棣如此袒护,越龙城一定怀疑我和朱棣有些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朱棣为何愿意放我一马,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此时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只好给他许诺道,“赫连做一切事都是为了皇上派下的任务,你放心吧。”

    回到王府,我换下那身黑衣,悄悄躺倒床上。

    这一夜有惊无险,终于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13.妇人之心

    又过了三天,我的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开始继续给朱玉英上课,只是朱玉英再次到来的时候,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她的母亲王妃徐云华带来的,随同徐云华一起到来的,还有朱玉英的二妹朱玉贤。

    王妃非常客气的说道,“赫连先生,还记得否?那日我说过要过来听先生弹奏一曲,本想第二日就来,没想到这府中俗事太多,一耽搁就是好几天,今日带着英儿贤儿过来,既可以听先生一曲,也把贤儿也托付给先生。这两个孩子如今都大了,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见先生温柔娴静,很想她们都长成先生的模样,还望先生多多教导。”

    我连忙谦虚道,“承蒙王妃厚爱,两位郡主都交给我,我本不敢招揽这个差事,又怕王妃怪责,只好奋力为之,少负王妃所望了。”

    王妃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她一向以简朴闻名,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将头发用银簪扁扁的绾在头上,妆容也是淡淡的,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枚碧绿的玉镯,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雍容,“赫连先生太过自谦了,连王爷都夸赞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谦虚。”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王妃的来意。

    看来她虽然地位坚实,终究还是妇人之心,朱棣此时也很有几位侧妃,只是并无所出,所以徐云华在王府中唯我独尊,这大概也是她能够做出淡然风度的根本原因,无所畏惧才能一往直前。

    朱棣大半晚上的在我房中闭门闲谈,又对我表现的很是熟悉和抬举,这个正房大太太就难免要起疑心了,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里,拐弯抹角的说这几句话,意思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王爷和你的事了。如今还派了两个女儿镇守在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这,实在是……良苦用心啊!

    我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太看高我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争男人。这还得怪古代女儿家没有机会接触社会,难得见个男人就不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起来。

    王妃,我可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您看错人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坐到案前为她们娘儿三个弹琴.摆正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她们的玩物,徐云华也许就能放松对我的警惕了。

    从这以后,玉英玉贤二位郡主,每日按时过来上课,朱棣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重文也不忘武,这几个孩子每个月有几天都会被带到猎场学习骑术----因为他们的父亲坚信,马背上的政权才是真正的政权。

    孩子们骑射那几日,便是我的假期。

    一日,我终于抽出空来,想着在府里好好走走,就算查不到什么兵库,也算是熟悉一下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乘着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披着一身蓑衣出发了。

    常人午后困乏,再加上下雨,都懒得出门,大家要么围坐在屋里喝茶,要么就是在小憩,没人会注意我。我心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也一定是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不往那些热闹的上房去,只是一味的往后院走。

    一路走过,我终于领略了这燕王府究竟有多大!

    此时朱元璋建都在金陵,二十四个儿子就藩于全国各地。在北平,朱棣就是王。

    北平也称燕国,可见朱棣在这里的地位和一个中型国家的国王是一样的,府邸就算不图奢华,也是占地辽阔,很是宏伟,试想,朱棣将来是要在这里建造故宫的,现在的屋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要不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记着路径,只怕就真的要迷路了。这里不止是简单的房屋,更有一些曲致的花园,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排水系统,为了好看,一律做成小溪的模样,往后园走,简直以为自己置身田野了。

    我越过一座假山,突然发现一处破败的院落,心中十分好奇,这燕王府,是燕王就藩后所建,修建不过十年,而且又一直不曾离开人住宿,人是最养屋子的,怎么会有这样落寞的所在?这院门口甚至有野草丛生,和前面的皇家风范全然不同。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这屋子外虽有杂草,可是却有一条碎石小径干干净净,如若真的没有人来这里,那这石缝间肯定也是要滋生出一些杂草的。

    我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终于敲了敲门,里头半天也没有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只是虚掩,并未上锁,便往里走去,进去后才发现完全被外面的破败给骗了。这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几棵海棠花盛开着。

    里头屋子的正门也是敞开着的,抬头一看,便见一尊三清像端坐,庄严而肃穆。像前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竟还有人正在打坐!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离开,那人却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入耳,却有一种抚人心扉的温和,“姑娘何事,可是误入了贫道这破观?”

    我对佛门道教并不熟悉,不敢乱说话,怕触了他的忌讳,只管低头作揖拜道,“实在是对不起,小女子赫连漪,系玉英郡主琴师,今日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不想叨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算起来我这里已经十六年没有人踏足了,姑娘能误打误撞闯进来,也是缘分啊。”老道说完,悠悠转过身,只见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老而不迈,精瘦的身材看起来也十分结实,胡子也是花白的一大把,编成一个小辫拖在胸前,乍一看真真像个下凡的活神仙!

    刚才我只是为表歉意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此时见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拜一拜也不吃亏,再说能在燕王府隐居十六年,绝不是什么人普通人,便走上前拜倒在地,“老神仙看起来好精神。”

14.一统山刘伯温

    这老道听我一句打趣,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扶起,“女娃娃嘴巴倒是很甜。你在前头,可曾见到王爷,他近来还好?”

    “晚辈也只是个下人,难得见到王爷的,更不敢窥探王爷的事迹,老神仙这可难倒我了,我猜王爷大约是好吧。”我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似模似样的拜了拜。

    老道听我这么说,更是得意,“燕王府难得有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吧?”

    “是的。”我靠近看了看这老道的面相,只见他悠然自得,十分慈穆安祥,看来是个真正的清修之人,本想打听一下此人名讳,又觉得他既在此隐居,绝不会愿意说的,还不如不问。

    不过他似乎也颇有兴致,对着我喊道,“来,丫头!今日下雨,竟有些乍暖还寒,老道泡壶茶你暖暖身子。”

    说着,他便把我带到厢房,把茶吊子放到火上,遂和我闲谈起来,不过问问“前面”的情形,我很奇怪,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一个人生活,每天靠什么生活呢?是了,院前的小道一看便是有人常来常往,一定就是送米菜的人踏出来的。

    喝着老道递来的茶,我突然想到好茶之人都十分重视泡茶的器具,尤其是水杯,杯底往往印着字,表明其来历。便悄悄的将茶水喝尽了,把杯底翻起看了一下,没想到杯底还真的有字!

    不对,应该不是字,而是一个印章,我于这方面不通,不过看了许久,还是认出了四个篆书,“青田诚意”。

    待我认出这四个字以后,再朝这老道一看,只见他明察秋毫,已然发现了我这个小动作,只是面露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风轻云淡,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太平日子要结束啦。”

    此时我却已经了然他的身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地,还未开口,老道已经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惶惶然回到自己的所在,一整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没想到当晚朱棣便再次将我召到书房。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逃脱不掉,只得前往。

    再次进入这博耕堂,并没有轻车熟路的感觉,只是觉得更加压抑。朱棣已然坐在椅子上等候。我上前行礼,轻声说道,“让王爷久等。”

    朱棣看了我一眼,对着身边的马三保说道,“赐座。”

    马三保端了一把椅子放到我身后,我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坐就坐。我一坐下,朱棣就就对着马三保摆了摆手,马三保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拉上了。我暗暗心悸,难道要给我上什么私刑?

    我……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不,就算是个大秘密,我不该触及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也不能就这样对我斩草除根吧!

    朱棣看了我一眼,看不清眼睛里是否有杀气,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不自觉的就坐直了身子,“王爷召唤赫连有何指教?”

    朱棣笑了笑,“你今日走到哪里去玩耍了?”

    我冷汗溢出,心知他这样问就是已经知道我去了道观,隐瞒也是无益,只好如实答道,“今日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练习骑术,赫连闲着无事,便想在府中走走,没想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一个道观去了,没想到那道观里还有个老道,就闲聊了几句……”

    “只是闲聊几句吗?”朱棣突然打断我,玄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眸子里似乎有一池深潭,让人看不穿摸不透。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即使我作为后来之人,知道他将来的归宿,正面对峙之时,依旧猜不到他半分思绪。

    “只是闲聊。”我一口咬定,其实是我心虚,我和老道本就是闲扯几句,为何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你既然知道人家的身份了,说,自然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只是在我面前,也别装聋作哑了。”朱棣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上滴落的碎雨,“又下雨了。”

    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朱棣却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看这雨滴从天上而来,总不免要坠落尘土,变成一滩泥浆,但是若有好心人将它们收集到盆罐里,那就至清至净,可以帮人洗涤脏污,还能让人饮用解渴。”

    “诚意伯不是已经早在十六年前便……便暴病而逝了吗?”我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和朱棣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玩什么把戏,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了什么。

    今天道观里那老道,我一眼看去便知他并非常人,后来在他的茶杯底下发现了“青田诚意”四个篆书,明人都很喜欢在用什上刻上自己的标志,就如同燕王府里的一盏灯笼都要刻上个“燕”字一样。这四个字,也许还有人不知其中分量,可是一旦说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只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刘伯温乃青田人,故而又称刘青田。他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是朱元璋最厉害最忠诚的军师和智囊,可以说朱元璋一统江山有他大半功劳。可是谁都知道,朱元璋登上皇位之后,连这样的忠臣也留不得。

    而刘伯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看到朱元璋有这样的苗头,便请辞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隐居,由此才保得一条性命。

    可是朱元璋既然生了除掉他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直到他生病以后,还要将他召回,并且叫胡惟庸在他的药里做手脚。

    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众人皆知,刘伯温确实没有逃过此劫,早就于洪武八年便阖然长逝了啊!他死了以后,朱元璋才真正的放心了,不止给他风光大葬,,还给他的子女官位,继承诚意伯的爵位,以彰显自己的仁政,可是现在,我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老道又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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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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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燕王爷,明成祖,一生戎马,在沙场上杀敌掠夺守疆卫土,在朝野中扭转乾坤弑侄夺位,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
为一妃嫔早殇活剐三千宫女,就连死后也要带走十六位年轻后妃生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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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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