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乡野小酌
一个假扮或者说客串的记者,在自然而然中,便把话题引入了下去,向深处发展,向全面处发展。
许广陵拜访的时间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而谈兴正浓时,老大爷直接留了客,晚上天黑,大概是八点左右,老大爷拉着许广陵,桌上继续谈。
他这时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许广陵的记者身份,而把他当一个“知音”来对待了。
而且多半是这辈子以前没遇到,以后可能也不会遇到的那种知音,所以,老大爷的热情程度,空前之高,其谈兴,也是空前之浓!
农家的小院里摆的小矮桌,边上点着一盏煤油灯。
这里是通了电的,但电线拉到外面架灯不太方便,所以就这样了。
此时是深秋入冬时节,哪怕这里是处于近南部的横断山脉,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凋零过半,院外三株高大的泡桐树,偶尔把巨大的叶子和同样巨大的花朵飘悠悠地砸落地面。
虽然是“砸”,但那意态,充满了悠闲。
也使得这整个小院,甚至于从小院看过去的外面的天地,弥漫着悠闲的气息。
秋风起,黄叶落,在外的游子或许偶尔忙中偷闲时,会感到凄清又或者说清冷什么的,而对非游子来说,这种感觉却是不大的,最多,风起的时候,来个……
猪蹄炖百合?
滋补滋补,解解馋,也驱驱寒嘛。
桌上只有三人。
老大爷,他的老伴,以及许广陵。
儿媳一家定居在外,一年中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过来看看。
“大爷,家里大哥从小没跟你采药学医?”许广陵问道。
“那娃伢子时还是学的,大了就不喜欢了,大学时学的什么给水排水,去修地球喽!”没有子承父业,大爷谈起时并不沮丧,似乎是乐得儿子找到自己的路。
鸡蛋炒韭菜。
鸡蛋是老大爷家自己散养的鸡下的蛋,韭菜同样是自家园子里下晚刚割的小韭菜。
都说春韭香、夏韭辣、秋韭苦,其实对这类东西而言,春秋正当时,唯独夏季不好。茶叶也是这样,春茶鲜嫩清新,秋茶滋味绵长,夏茶么,则可以用乏善可谈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和天气是有关系的。
春萌,夏长,秋收,冬藏。
所以,想尝鲜,当然是春天,那初萌于枝头的嫩芽,那初现于地头的嫩苗,不论是枸杞芽还是香椿芽,不论是花荠菜还是什么婆婆丁之类的,俱皆风味十足。
在鲜嫩之外,想更深入一点地品尝其滋味,则多半要等秋天了。
冬天么,冬藏,在排除大棚的人工养植之外,大抵就要到地下去寻了,譬如那埋于地下的冬笋。
而此刻,在深秋入冬的季节里,许广陵从这一盘炒韭菜上,吃出了天文,也吃出了地理。
最近他是完全辟谷的,但间或吃上一顿,也不是什么事。
而对于饮食的要求,在山中的时候,自然是好处求好,哪怕是那在外间能被誉为仙果的桑椹,他也没有兴趣,嫌土腥味,在最初的品尝之后,后面再没动口,就连两位老人精心酿制的桑椹酒,他也只同样品尝了一次而已。
但出了山,一切自然就是“入乡则随俗”。
所以这一盘土鸡蛋炒小韭菜,材料是那样,老大娘的做菜水平也就那样,但许广陵吃出来的,却不是粗疏,而是风味。因为要求不一样。
除了这一盘之外,还有油爆酸笋,以及和豆腐同炖的四尾野生小家鱼,然后,一盘青椒炒土豆丝。
算是四个菜。
佐菜的,是老大爷家自酿的米酒。
有酒有菜,酒兴浓时,谈兴更浓,直到月上三竿,许广陵和老大爷两个人把一坛足足六七斤重的米酒分享殆尽,也把桌上的几个小菜一扫而光,连一根土豆丝也不剩下。
中间老大娘还离席,又加了一番菜,又来了一盘土豆丝、豆腐丝还有炸春卷。
这一番长谈之后,老大爷的生平,关于其从药、从医的部分,也几乎如画面般地,被许广陵所了解。
酒酣话酣,散席之后,老大爷在畅快中,也在相当的醉意中,呼呼大睡。
三四斤的米酒,对普通人来说,那真不是开玩笑的,也许不会大醉,也许不会上头,但细酌慢饮,再加上几个小时的“发酵”之后,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醉意绵绵,不知人间何世。
一番酒后话后,老大爷那是真的把许广陵引为知己了。
但对许广陵来说,老大爷却算不上他的知己。别说老大爷,就连山中的两位老人,恐怕也难称他的知己。
随着许广陵在大宗师之路上的持续迈进,他的某些高度,某些认知及感受,两位老人也是越来越难以触及,以至于难以想象。
两位大宗级的人物犹是如此,放之于其他人,就更不作多想了。
也许,时至今日,只有鉴天镜能和他作全面的交流?但这位自己说了,它不是“生命”,所以他们之间的互动,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问答。
不是知己,并不影响交流。
就如这一席酒,这一席话,老大爷酒酣话酣,许广陵同样别有兴致。
秋天来了,漫山遍野的黄叶红叶固然可赏,但其中,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同样也可以让许广陵停下脚步,让他投以观赏和欣赏,以至于赞赏。
老大爷这一睡,那可真的是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间何世!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多,他才醒了过来。
趿拉着鞋走出卧室,他就冲在院子里忙活的老大娘喊:“老太婆,小许呢?”
“人家早走了!早上喝了我熬的小米粥,笑咪咪地走啦!死老头子,粥还剩下点,你喝不喝?”
喝粥之前,老大爷便发现了身体的异常。
一点小小的异常被他以昨晚酒喝太多了以及人逢喜事精神爽忽略了过去,但随后的几天,或者说十几天,异常,被越来越多的发现,直到完全无法忽略。
虽然自己从医从药,但正所谓“医者不自医”。
又或者说,某些小病小痛,非药石之所能及。还有,人上了年纪,再怎么样,身体、精神,也绝非盛壮之时所能及。
但老大爷感觉自己如同焕发了第二春。
他感到身体内有一团火,在缓慢烧着,把他身体内所有的虚弱以至于小病小痛,全都给驱逐出去了。
如果白天是火,那夜晚就是水,在身体内缓缓流动着。
带给他以酣沉的睡眠。
最明显的变化,也是最客观而非主观上的身体、精神上变好的变化,是他头上零星少许的灰白之发,重新变得乌黑。
所有的头发,都是如此。
乌黑!
让人看着,就感觉很年轻、正当劲、倍精神的那种。
若干时日后,老大爷收到了一坛同样是六七斤重的米酒,在一次品尝之后,他和老大娘一起,每天酌一点,足有一个多月,才把这坛酒喝完。
喝的过程中,同样的感觉,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了老大娘身上。
“小许啊,小许。”老大爷有时会叹着,也会想着,那个“小许记者”到底是什么人。
“好孩子!”老大娘则翻来覆去地大抵只有这个评价,以及非常地惋惜,“哎,死老头子那天你也不早说,你说留饭我都没啥时间准备了,我最拿手的菜没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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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章 赤脚医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很多很多的俗语、谚语,都在诉说着,生物之间的相近相亲相因等客观现象,简单地说,哪怕一群狂暴野猪生活在一个百花烂漫的大原野上,日久天长,它们大抵也都学会了审美。
并或可能,把这种审美基因遗传下去。
许广陵通过鉴天镜观看并亲身拜访的第二位医生,是一个真正的赤脚医生。
对,他赤着脚。
五十多岁的老者,看样貌及精神状态犹似三四十岁的壮汉,而他自己显然也没把自己当一个“老者”看,还以为正小年轻呢,在山岭间行走采药的时候,动作敏捷得不像话。
有时,许广陵简直像是看到了一只猿猴。
此君,善跳跃,善攀缘,善借助山间的草木作为支撑或滑竿。
三米多宽的小河,此君借助草木过去了,荆棘丛生看得穿但是行不过的阻碍地带,此君借助草木过去了,然后一时兴起,走在一个藤萝比较多的密林中时,此君干脆来了一场攀缘大活动。
哪怕真正的猴子来看了,也必瞠目结舌,或抓耳挠腮,或自叹不如。
而他最醒目的标志,就是赤着一双大脚。
许广陵是通过鉴天镜遍览此地草木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人,然后玩心或者说童心忽起?现编了一个藤萝背筐,也采了不少的药草,其中不乏名贵的。
当然,其实也都是他用得着的。
然后,在鉴天镜的帮助下,他和这位赤脚医生来了一场“偶遇”。
偶遇的地方,是一个斜坡大约三十度的广阔山坡,山坡上只有一些零星的树,但是草及灌木之类的倒是挺多,就在这些草丛灌木丛中以及地下,有不少可采的草药。
偶遇的时候,并不是双方,而是三方。
除了许广陵、这位老者,还有三只土狼,可惜完全没用许广陵这位大宗师大展身手,那位看起来似同壮汉的老者,硬是凭自己的气势吆喝着,把这三只土狼给活生生地夹着尾巴吓走了。
吓走土狼之后,这位老者看到不远处现身的许广陵,犹似带着警醒,甚至比见到土狼更甚的样子。
不过打量了一番之后,他的警醒退却,犹疑却是密布心头。
不怪他犹疑。
任谁换到他现在的位置,都会犹疑。
第一,这不是旅游景点,而是荒山野岭,遇到野猪遇到土狼,都到各种动物,哪怕是遇到一只东北虎或者西伯利亚熊什么的,甚至遇到传说中的ufo,可能都不会很奇怪。
但遇到同类,遇到另一个在山间行走的人,就奇怪了。
可奇怪了!
第二,这人年轻得过分。
这里的“年轻”是一个复合词,包涵了很多方面的内容,比如内容之一,就是这人的手。
这是人的手?
是的,这确实是人的手,但这绝不可能是一个采药人的手!
晶莹。
剔透。
并不是真的透明,但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老者踌躇了半天,找不到任何可以用的形容,而这基本上并不是他浅陋,而是,多半就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被用在这里,用来形容那种无法形容的质感。
最后,老者只确定了两者。
其一,这人手上没有茧,其二,这人手上没有泥土残垢,没有草汁,如绿的褐的紫的等颜色的污渍。
好吧,这才是回归本质。
本质就是,这个年轻人不可能是一个采药人!
第三。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第三。
这人背了一个采药的筐子,里面装了……
距离还不是很近的时候,老者就不自觉地目视、鼻嗅,然后在他的狠嗅之下,嗅出了两种很熟悉的味道。
“老哥,你好!”
在老者的一直注目之下,走近之后,许广陵微笑,先是摊开空空的两手,然后主动伸出一只手来。
老者并没第一时间握手,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许广陵还只是微笑着,静静等待。
这一等待,就过去了三四分钟,而三四分钟后,面前的老者就如大寒天被人用冷水猛不丁地从头倒了一桶般地,突地向后跳跃了一下。
不过一跳之后,他就回过神来了,然后神情中稍有讪讪,但这种情绪并不多。
“你是?”
老者开口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虽然这普通话中夹着浓厚的地方味儿。
他眼角的余光,依然还看着许广陵的手。
许广陵微微晃荡着自己的手,大方地给老者展示,然后笑得很灿烂,从身上口袋里一掏,就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递给老者。
老者遇见奇怪陌生人的警戒心已经消失了大半,此刻小心地接过小本子,然后定睛一看,“中国科学院西南野外考察站研究员”,然后还有姓名,“许广陵”。
“许,广,陵?”老者看着小本子念着,然后又看向许广陵作如此询问。
“对的,老哥贵姓?”
这就搭上话了!
许广陵先给对方展示自己的背筐,里面好多种的草药呢!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沟通的利器,借助这些草药,许广陵极其顺利地打开了和老者对话的通道。
聊什么?
就聊这些草药呀!
草药的生长,草药的采挖,草药的地理,草药的药性,草药的洗晒炒制及保存……
两个不搭界的“同行”之间,聊这些东西,可以聊多久?
答案是,可以聊很久很久。
而在这个过程中,许广陵自然而然地展示了自己的“才干”,让对方简直敬仰,并逐渐发展到高山仰止,然后,对面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们,是不是都这么厉害?”
许广陵知道对方“你们”的所指。
于是他就给对面普及一个人,那位徐老站长嘛,从一个普通的助理研究员开始,是如何一步一步,在长白山山上及山下的山山水水间跋涉,又是如何做到对那里的草木,了如指掌的。
老者听得,真心神往。
末了,没要许广陵提出,对方主动邀请许广陵去其家中作客。
原因也还是那个,不止是遇到了能人,更是遇到了生命中难得一见的知音的感觉,只一场谈话之后就分开,太太太太可惜了!
主要是,天晚了,太阳快要下山了,而他们的谈话似乎才刚刚展开了一个小段落。
老者感觉,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题,要聊呢。
许广陵当然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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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玛尼堆
落花有意,流水含情。
好吧,没有这么旖旎,晚上,老者家,许广陵和这位药师之间的对话,依然是此来彼往,有一种吕布遇上了李元霸,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感觉。
许广陵当然是小心地控制着输出,以引导对方的战力输出为主。
不过,偶尔他也施出一两手散手和绝招,打得对方溃败千里,当然了,这个时候的溃败绝对不会导致沮丧,相反,对方很快会以更高昂的激情,积聚能量,重新再战。
一番酒过,战犹酣。
两番酒过,战更酣。
三番酒过……
老药师终究只是普通人,因为养生有道的关系,他也许能像年轻人一样,有必要的话能一熬夜就熬个七十二小时还如等闲,但他的身体却扛不过酒精的侵蚀,趴下了。
热闹的大都市,是一种生态。
平静的小城市,是一种生态。
偏僻的地方小镇,是一种生态。
而这种远离都市,远离聚居区,只在山野而且是海拔平均四千米左右高度的散居人,又是另一种生态。
这里的普通民众,散散落落的那些,健康状况普遍不太好,虽然这里远离都市的各种污染,吃的喝的也都不是各种激素食品而是相对朴素,但这种高度的海拔下,寒冷,始终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较轻的,关节炎。
较重的,腿部僵硬。
更重的,则是整个身体都虚弱。
这就像一片漠漠的雪野,绝大多数的草木,都要小心地蛰伏于冰雪和寒冷之下,但其中,却又有那么一种两种或者说一个两个人,如同雪莲,如同冰棱花。
酷苦的环境,对他人是煎熬,对他们却是磨炼。
然后,冰雪之中,烈阳之下,一枝独耀,一花独绽。
细较起来,这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地理环境?
高海拔,多雾,多雪,多风,多冷,夏短而冬长,春秋似不存在,人的有效活动时间较少,而清冷,在大多数时候,仿佛连思考也都会冻结,或者说迟滞。
所以这里不是聚居区。
所以本来生活在这里的山民,有条件的,大都会向外迁徙,就算没条件的,也都尽量向外靠。
另外,这里的年轻人,则基本全都不在,在更外面讨生活了,而一旦在外面活得下去,估计也都不会再回来了,包括他们的儿孙。
但如果是一个有知识的、会思考的、善养生的医生药师……
用那句很俗的话来说,这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恰如鱼游沃海。
这是一片沉睡的宝藏区域,包括许广陵之前走过的北地的那些无人区,也都是这样。
这里,有什么文章可做?
带着这样的思考,许广陵的脚步在短暂的又一次停留之后,继续向前。
“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对一个大宗师来说,小小的一个地球,和放在桌上的地球仪大概也没多大区别,“险远”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虽然直到现在,许广陵的自由行中,连国土的疆界都还没踏出过。
按理说,他应该去研究天文学了……许广陵确实有这样的好奇,但事实是,从这次出山开始,他才又一次地,也是真正地,将要大面积地用脚步来丈量江山。
从离开无名山开始,许广陵的脚步一路向南。
中途,顺着横断山脉余脉的一个支脉,他又由西向东。
这里,虽然也算高海拔地区,但人烟却稠密多了,也是在行走的过程中,许广陵才知道这里居然已经都开辟了旅游线路,把香格里拉、康定、稻城等地点纳入其中,然后一路到达大熊猫的繁育研究所在地。
那也是一个汇聚了诸多美食的地方。
不过许广陵暂时对美食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他的足迹没有去往城市,而是只在这片山域间游移。
当他来到理塘与康定之间的一个无名荒野时,天降大雪。
是真正的大雪。
这才是初冬,山外,那些热闹的都市,大抵还停留在秋的写意里,而这里,厚重的大雪便已经开始铺天盖地,照这雪落的情形看,明天早上雪高过膝是可以想见的。
时值黄昏,暮霭封锁。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日暮,风雪,这两者交集在一起,是很容易让人从身理、心理上遁逃回一个温暖安心的所在的,而身处其中时,最美好的憧憬,大概莫过于升起火炉,吃起火锅……
对许广陵来说。
没有影响。
这种程度的天候变化,不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而至于是太阳挂在天上,还是月亮挂在天上,又或太阳月亮都没有一片晦暗以至于大雪横空之类,都一样。
所以他还是闲闲淡淡地继续着自己的漫步。
大雪盈野,却无一片沾身,甚至沾脚。
许广陵好像只是一个虚影,行走在这片实在的天地间,又或者,只有他是实体,而这漫天的大雪,是虚拟的。
然后在一片空旷山野中,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堆。
玛尼堆。
以前在北地,许广陵见过这样的东西,而且不在少数。
都市中有,乡村中也有。
一些藏民会围绕着这样的石堆,转圈行走,叩拜,或者诵经等等,甚至有一些乡下的老太太,独自一人,在这样的石堆边念叨。
闲念闲叨。
把它当成一个倾诉的对象。
但许广陵现在见的这个,大得多,至少有以前他见过那些大的,更七八倍大,这就很壮观了,有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
而且,它犹如一个小山峰一样,伫立在无边山野上。
说伫立其实也不太恰当。
因为它倾颓过半。
此刻,渐渐浓重的夜色,以及漫漫飘洒的大雪,为它本有的沧桑,进行了再次的渲染。
来到近前的时候,许广陵停下了脚步,隔着十数米的距离,与这个古老的石堆面面相对。
“小天,给我展示一下,这里的地下。”
下一刻,许广陵看到了这片山野的地下情景。
大量的瓦罐、陶器以及木碗石锅兼及桌椅还有一些铁制器具等之类,以破碎或锈蚀的形式,散落在这个玛尼堆周围的几十公里地面下。
还有那些明显加固过的土质,以及其它很多的形形色色,昭示着,这里,过去曾是一个聚居区。
而且,至少是一个“繁华小镇”的规模。
不知何时,这个小镇不复存在,奇怪的是,这个玛尼堆却被留了下来。按理说,它应该会被迁徙它处的人给带走的。
站在这里,许广陵耳边仿佛还响着旧日的诵唱。
当他在一种莫名的凝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听到了念诵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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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叶落并不归根
声音来自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地方。
风渐起,呼啸,雪正落,潇潇,天地间一片迷蒙,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都被一种黯淡的沧桑所笼罩。
但这是对一般人来说的。
许广陵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百多公里外,轻轻的几不可闻的低诵,却就那么清晰地,似乎毫无阻碍与遮挡地,被他接收到了,并在平静的心湖中荡起一丝丝涟漪。
许广陵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他的脚步,不急不徐,他的身形,如云如水,在一片暮色与大雪的背景中,遥遥望去,如同山神。
大约半个小时后,许广陵来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很简陋的小镇,大约只有二十来户人家这样,像什么饭馆、旅馆、药店等等这样的最基本标配,许广陵甚至都没有见到。
声音自一户人家中传出,和半个小时前,几无变化。
许广陵没有近前,而是就停在镇外,和夜色融为一体。
在鉴天镜的帮助下,他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一个老者,安静或者说安详地躺在床上,呼吸早已停止。
他的老伴,还有一对应该是儿媳,以及几个看样子应该是镇上平时走动亲近的人,在这个小房间中,依床围桌而坐,坐在地上,地上铺着毯子。
除了床,小房间里还有的便是处于正中位置的桌子,桌子上,整齐地堆放着一堆小石块。
玛尼堆!
和许广陵刚才在野外看到的,一样规制的玛尼堆,只不过当前这个,要小得多,小到它的基座,甚至都还没有一个脸盆大。
不过大小应该是无所谓的。
如果有神,人对神的诉求应该是什么?
其实说来很简单,不过就是两个,一个消灾,一个降福。玛尼堆,就充当着这样的一个媒介。
死者老伴,嘴里念诵的藏语的经文,偶尔又夹杂着她自己的呢喃。而不管是经文还是呢喃,大概意思都很简单,表达的是生者对死者的哀悼和祝福。
围桌而坐的其他人,嘴里也在轻诵着,但他们诵的很简单,都是一些单调的发声,类似“哦”、“嗯”之类,如同充当背景。
许广陵也确实感受到了这种背景。
一种哀婉,一种静谧。
在此之前,他听过很多的音乐,很多的声音,有人为的,也有天籁,有普通的音乐,也有宗教类音乐,其中有不少,是颇值得一提的。
但此刻,在这样的一种粗疏粗陋面前,许广陵却静静地,垂耳倾听。
那最简单的念诵,而且很可能是出自一个目不识丁的寻常乡野老妇人的念诵,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直达他的心底。
然后把他的思绪拖进了,关于生和死的思考中。
或者,不是思考,而只是凝注。
这让许广陵的心神,一时间,情不自禁地恍惚。
而就在恍惚中,下一刻,许广陵自己的视线穿过了夜色,穿透了大雪、树木以及房屋的遮挡,直接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
还是那床,还是那桌子,还是那小石堆。
以及床上的亡者与床下的生者。
但除此之外,许广陵在这个小房间中,还看到了一缕缕淡淡的薄雾,如同燃着的香。
但这房间中分明没有燃香。
现在没有,之前也没有。
“小天,这是什么?”许广陵问着鉴天镜。
“意识的片断,古老的称呼里,你们也有人把它称为灵魂”。
鉴天镜的回答,难得地比较长,一般情况下,它回答许广陵的提问都是非常简短的,能用一个字的,绝对不用两个字。
而许广陵却被它这次的回答给震惊了。
对一个大宗师来说,也是难得地震惊,“灵魂?”
鉴天镜没有回答,但是不知道它做了什么,下一刻,小房间中那些丝丝缕缕的薄雾以一种映象的方式出现在许广陵的识域中,然后让他如看着自己的意识内容一般,读取。
一段段景象。
或模糊,或清晰。
或完整,或残漏。
而片刻之后,许广陵了解了很多事。
关于那个亡者生前的。
其中大概最完整最清晰的一段,是亡者和床下的老妇人当初结婚后不久,他在寺庙里跟着里面的师傅学了一首诗,一首简短的情诗,然后回家念给老妇人听。
那时的老妇人还不是老妇人。
那时的亡者也不是步向衰老走向死亡的亡者。
他们都很年轻。
许广陵看到的一对年轻人的影像比较模糊,但不模糊的是,那种幸福的味道。
当年的幸福,一直延绵至今。
延绵到跨越了生死。
或许,也不是延绵,而是当一个人死亡之后,他的意识中那些生前最为浓烈的片断,如同封藏了几十年然后终于开了封的酒。
一切轻浮和燥切都不在。
独有醇厚,从中散发出来。
许广陵读取和感受着这样一份特殊的记忆。
其实亡者的一生很简单,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民,而且是这样一个极僻野的地方,他的一生也没外出闯荡过,一生中,最基本的活动场所,也就是这个小镇,以及外头几十里地的一个较大的镇子,还有那里的寺庙。
以及,放羊。
少年,中年,老年,都就这样地过来了。
没有浩瀚,没有广博,没有激烈,也没有玄奇,一切都那么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但就在这份平淡和简单面前,许广陵少有地沉凝。
或许,让他沉凝的,不是这份平淡和简单本身,而是生和死之间的界限?
这样说其实也不太对。
一时间,无以言述。
“这意识碎片,后续会怎样变化?”静静地站立着,良久之后,许广陵这般问道。
“散逸”。
鉴天镜的这回答并不出乎许广陵的意料或者说判断,但紧接着,鉴天镜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附近有新生儿,一定的机率,这碎片的碎片,其中的一些,会被新生儿吸取”。
许广陵又震惊了。
“这……”
他甚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一个大学者的意识碎片被一个新生儿吸取?”
问着这话,许广陵意识中此刻泛起的,是清朝袁枚《随园诗话》里的一句话。
“书到今生读已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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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三生石上旧时痕
“余幼时,家中无书,借得《文选》,见《长门赋》一篇,恍如读过,《离骚》亦然。”
清朝大才子袁枚在诗话中这般说道。
而这其中牵涉的,还有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黄庭坚,北宋时期和苏东坡师友相从的一个人物。
说是其任知州时某天午睡,梦中,梦见自己走出了衙门,来到一个乡村,见一老婆婆设香案祈祷,案上摆着一碗芹菜面,黄庭坚端起来就吃。
醒来,嘴里犹有芹菜的香味。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虽然奇怪,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第二天黄庭坚再次做了同样的梦!
惊异之下,醒后,黄庭坚循着梦中的路径,然后真的来到了一个乡村,见到了梦中的那个老婆婆,问询之下,得知昨天是其女儿的忌日,再问之下,其忌日,即黄庭坚生日,而且是同年。
如果事止于此,还可以说只是一个巧合。
但接下来的事情向更离奇化发展,这姑娘生前酷爱读书,留下了一个藏书的大书柜,柜子是锁的,老婆婆也不知钥匙在哪里,但是黄庭坚如游故地,找到了钥匙,打开了书柜。
书柜里有很多手稿,而手稿的内容,黄庭坚很熟悉,他一路进学修业,很多的书稿,和这里的一字不差!
……
这个故事真伪莫辨,但从野史逸闻中各种记载往往自相矛盾来看,其极大的可能是伪,就和苏东坡妹妹苏小妹的故事一样。实无其人,实无其事。
许广陵意识中此时泛起这段逸闻,想的,也不是它的真或假。
而是从古至今,记载或传闻中的各种点滴与片断。
从孔夫子所言的“生而知之”开始,到各种少年神童的“才如天授”,比如同为宋朝的方仲永就是一例。
和黄庭坚的故事疑为编造来看,这个是确切的事实记载,出自王安石的《伤仲永》,当然,王安石也有编造或受骗的可能。但这个可能不大。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
世隶耕。
未尝识书具。
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
这三个描述加在一起,非常简洁却又非常具体地展示了,什么叫“才如天授”。
不是聪明。
不是学来的。
而就是
生而知之!
简单来说,有的人生来,意识是从一张白纸开始,而有的人生来,却直接自带了一箩筐的东西,一旦某种条件吻合,那箩筐里的东西就会被触发。
之前,许广陵以为这样的事实和伊藤姐妹的情况有关,即天生异禀,顶窍和普通人不一样。
而现在,鉴天镜的所言,展示了另外的一个可能。
许广陵在镇外静静地站立了好久,一直等到那个房间里的那丝丝缕缕白雾如烟般缓缓扩散,从房间里来到房间外,然后一点点继续扩散,直到彻底地散逸、消失。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摸三天之久。
“那些散逸的意识片断,散逸成什么了?最原始的不带有任何信息的微能量?”许广陵忽然想起了这样的问题。
“不”。
“像树的叶子落进泥土里?”想了想之后,许广陵又这般问道。
而这一问,得到了鉴天镜的肯定。
“是”。
每当秋冬来临,树的叶子纷纷掉落,落到地上,并一点点腐烂或者说分解为新的泥土。
但这个泥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泥土,它是经过开拓和创造的,有着很多“活性物质”的泥土,这种泥土,其中的很多成分,可以作为直接的原料,被草木所吸收。
思绪转到这里时,许广陵再次地震惊失语,或者也不能说是震惊,而是类似于麻木。
“无数的意识微碎片笼罩在这天地间,所以……是人越多,意识微碎片越多,被新生儿吸收的也就越多……也所以,人类的成长和进化,是一种叠加,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人类的整体意识发育,是处于一种加速度的成长之中?”
“是”。
许广陵默然。
所以,生或死……
生命是不是就如海上的浪花,浪花不断生灭,而波涛永恒。
没有一朵浪花可以永久,新生的,很快就消失,又有重新的新生绽出,但每一朵新生,又都不是完全的新生,而是其中,蕴含着旧的个体的某些元素。
生命,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递相演绎。
老妇人的念诵,仍然在继续。
这三天,她都没有进食,每天只睡很少的一点时间,然后念诵,然后是在极渴的时候,只少量地喝点水,再继续。
第三天的时候,许广陵目睹了小镇上又一位老人的离世。
应该和这场大雪或者说这寒冷的天气有关,在气候的恶劣下,便有那些一些生命处于边界线可生可死的老者,被拽向了死亡的那一边。
这还是成为大宗师之后,许广陵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的从生到死。
深夜,沉睡之中,就在那个老者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其本已迟缓、僵滞、稀薄以至于隐隐涣散的生命光环,如同受到什么巨大刺激一般,猛地收缩。
涣散的生命光环刹那收缩,刹那凝聚,刹那地,由黯淡到明亮,甚至可能是其一生中都没有过的明亮。
就如旧时的煤油灯,突地爆了下灯花。
然而,也就在这突地一下爆发之后,明亮转瞬熄灭,彻底地熄灭。
伴随着这爆发和熄灭一起到来的,是亡者身上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白雾,那所谓的灵魂或者说意识碎片。
就如那油灯熄灭之后,有烟开始弥散。
也好像是生命光环破灭得并不彻底,残留下的那部分,化作了这些白雾。
看着遥远处又一个小房间里的那白雾,许广陵的神情肃穆而又庄严。
重新回到百多公里外那个斑驳倾颓的石堆,许广陵看了很久,把那些石块,一块又一块地看过来。
那些石块,有大有小,有新有旧,虽然最新的也有几十又或几百年的历史了。
每一块上面都刻着字迹,其中有的是用正式的工具刻的,字迹深而又清晰,也有的,可能只是当时用木头又或尖石块之类划削的,字迹已经非常模糊,有的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烙印。
而那些字迹的内容,有梵文,有藏文,也有汉文,这些字,有的是成段的经文,有的只有短短一句,还有的,只是一个或两个字。
“嘛”。
“哞”。
也有“”,还有“”、“被”等。
还有好些字的部分残缺了,只遗留下同样有点残缺的“牛”或“口”等。
观看着这些字迹,注视着这些石块,许广陵仿佛透过岁月透过沧桑透过斑驳透过烟尘和湮没,看着一份份不同的心情和寄托。
有的祈生,有的悼死,有的祝福。
也有的,或许只是表达一种单纯的,人对于某种神秘存在的致意。
“我牵着你的手呀”
“你跟着我走呀”
“一走就是一辈子呀”
从野外,许广陵也召来了一个石块,在其中,刻上了这样的字句,然后把这个新的石块,投入在那倾颓的石堆之中。
那个老妇人的丈夫。
其年轻时候,在寺庙里,跟着里面的师傅所学的情诗。
也是其一生中,会的惟一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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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1章 生死,神道
见识了两位老人的死。
第一位,许广陵只见到了其死后的情景。
第二位,许广陵则是目睹了其从生到死的过程,看到了其生命光环,从黯淡到破灭,然后,在破灭的那一刹,“回光返照”,就如太阳将落未落之际,霞灿漫布西山。
然而这最后的一抹绚烂,也终究要漫漫地散去的,于是就只剩下黑暗。
纯粹的黑暗。
这也是所有生命的最终归宿?
千百年前,信民所堆的“玛尼堆”,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今日,有很多野外的,废弃了,倾颓了,但有更多的在聚居区兴起。
民众们刻印着石块,你一块,我一块,然后成千上万甚至数十百万计的石块堆聚在一起,成为一个汇聚了诸多信仰或者说信念的石堆。
如果不考虑庄重性什么的,单纯从性质上来讲,和许多旅游景点的“许愿树”、“许愿池”、“许愿峰”等等的差不多。
很多青年男女出去旅游,然后把他们彼此的名字写在一起,挂在树上,或者弄一个同心锁什么的,锁在山峰上。
很多很多游客这样做,所以,稍热一点的景点,但凡有这样的设施,其处光景,一般都颇为壮观。
也不纯是青年男女、未婚男女,有三十四十的已婚人士,还有带着孩子的。
而曾经的时候,许广陵还未曾踏上这条路,在各地四处乱逛的时候,便有一次,看到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年夫妇,看起来很有文化很有修养的样子,也同样把两人的名字学身边的小情侣一般挂在树上,然后相视一笑。
老头笑得像个孩子。
老妇人笑得居然也颇有一丝羞涩。
好像几十年的光景回转,几十年的跌跌绊绊,几十年的经历和世故,几十年的苍老,在那一刻尽皆被抹去了,回到他们当初,可能是第一次相见、第一次牵手的情景?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许愿树也罢,玛尼堆也罢,并不是迷信,对很多人来说也并未上升到信仰。
而是实实在在的“寄托”。
将心中的一些心愿、一些向往,或者单纯的心念,寄托于树,寄托于石。
树也好,石也好,其它的东西也罢,载体并不重要,这些都可以归诸于“自然”,或者说“上天”。
世俗太复杂,但是寄托就可以很单纯。
许多人,昏昏昧昧地活着,或者柴米油盐酱醋茶般一日又一日地过活着,再或者,劳心劳力勾心斗角并不高尚地活着。
诸如此类。
然而这些并不妨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某个时候,许个愿。
哪怕只是出于消遣,出于好玩。
但许愿的时候,其心其念,必然是有别于平时的。
从复杂中提拈出单纯,从平凡中提拈出美好,从卑污中提拈出还未卑污的那些。
那一刻。
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可歌可泣。
但于生命本身而言,却着实是值得记上一笔的。
或许,等到他们的生命真正“回光返照”的时候,都可能会着重地想到人生中的那一幕。
在那个倾颓的玛尼堆边,许广陵站立了很久,也沉吟了很久。
或许是刚目睹生死,这一刻,在成为大宗师之后,许广陵第一次系统性地思考着关于生死的问题。
站在许广陵目前的高度来看待生命。
每个新生命的降生,都恍若一个木块被投放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然后被海水无时无刻地腐蚀着,直到最后的彻底解体。而这是必然的。
这木块也可能受到意外而来的撞击,还没等到被腐蚀解体的时候,就已经崩解。
凡有生命必有意识。
但世间绝大多数人的意识都是处于“生活”之中,操劳吃活,操劳生活的负担,操劳名或者利,并没有很多空余的时间、空余的念头去想关于生命本身的问题。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想也无用,想这些,不如去想些实在的事情。
但如果,因为一些原因,意识,被从生活的操劳中解脱出来了呢?
那这个问题,就不可避免地,进驻于意识之中。
然后出于生命的本能,很可能就会想着,这木块,如何才能不被腐蚀呢?
这海上有座山?
木块如果能从这茫茫无边的大海中来到山上,或许就可以不被腐蚀了,虽然,可能还有另外的腐蚀,但那情景肯定是要好很多,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而那,对平常的生命而言,无疑是“长生不老”了。
于是,“传说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不愁吃喝也无虑名利的秦始皇大大,便派人找仙山去了。
海上找山,是一条路子。
另一条路子是一边找山,一边炼丹。哪怕一样在这海里泡着被海水腐蚀,但如果质地不一样,被海水腐蚀的程度和速度肯定也是不一样的吧?
这是“道”。
而自古,神道并举。
有道的地方,必有神在。
秦始皇找山,葛烘炼丹,而不少既没条件找山也没条件炼丹的,或者都不知道山丹这种概念却又对生死有所思考或畏惧的,便期望或有大能来拯救或者说救赎。
一切宗教、神教,最根本的立足点都在于此。
也可以说是立足于生命本身。
所以,哪怕所谓的“科学”再发达,只要一天没堪破和解决生命、生死的问题,宗教神教便昂然屹立,牢不可破,或者就算破了,时移势易,也必会再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它们有“根”。
科学越昌明,社会越进步,宗教神教便越没有生存空间?
并不如此。
不但不如此,还恰恰相反!
科学越昌明,社会越进步,人类对于自然资源的挖掘和利用程度便会越高,生存、生活所需要的压力便会越小,然后很多很多人的意识和时间,可能都有了空余。
那就学习呗。
那就工作和事业呗。
那就恋爱呗。
那就娱乐呗。
而除了这些等等之外,很多很多人,都会因为意识和时间的空余,然后“迫不得已”地,思考、接触起关于生命、关于生死的问题。
所以彼时……
宗教大昌。
神教大昌。
而整个社会的生命活动以及关注热点,也应该是与现今迥然不同的样子。
当然,届时,所谓的宗教和神教,多半也跟着进化和改变了,很可能是不同于如今的另外一种模样。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此时此刻,许广陵想起了一首诗中的这么一个句子。
真想活上一万年。
不为长生。
只是想见识一下,真正的“盛世”的样子。
(这应该是我所写的,主角经历的第三个世界的光景,提前广告一下,敬请大家期待什么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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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2章 真正的天眼
宗教、神教,信仰以及信众什么的,许广陵想了会,但也只是想了会。
这毕竟是另外一条路子,而且是与他所行完全不同的路,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所以,也就是路边的风景而已。
药浴在继续。
用科学点的术语来说,每个生命体,都是一个耗散的系统,需要不停地得到物质和能量的补充,否则,就会随着耗散,陷入“支离破碎”的境地。
小到生命体是这样,大到一整个宇宙也是这样。
“膨胀的宇宙”
“我们的宇宙有一天会陷入热寂,即一片完全的死寂”
前者是事实,后者是推论,而推论的立足点,正是基于不停耗散的这一个原因。
不过坦白说,人类目前的眼光,在整个宇宙面前,用鼠目寸光来形容,可能都是一种绝大的夸奖。
所以类似上面这样的,对整个宇宙所下的结论,不管是谁,不管是基于什么立足点而得出的,都可以当成是小儿呓语,并没有真正的“科学参考”的价值。
回到许广陵自己这个生命体,如果用耗散系统论,那结论就是,他的耗散程度,相比身为普通人的时候,衰减、收缩或者说节约了至少90%以上。
然后,不论是物质的需求,还是能量的需求,都急遽减少。
普通人每天都要吃饭,甚至一顿还不行,要两顿三顿四顿五顿甚至六顿。
这么频繁地吃,只因为身体处于相当地代谢之中。
身体需要能量,所以需要饮食的摄入,而把饮食化为能量,这一系列转化,本身不止要消耗一部分的能量,更要消耗身体内相当的物质,或者说细胞。
然后这些消耗的物质也需要再次地补充。
简单明了但是不精确地说,如果一个人每天需要100单位的能量,那其实际需要摄入的,很可能是200甚至300个单位,多出的这部分,是“加工费”、“手续费”。
很昂贵的中间费用!
因此,身体需要的能量,减少一个单位,那实际摄入的减少,就远不止一个单位。
也因此,单纯从饮食方面来讲,许广陵现在早就“非人”了,他可以几个月都不吃一点东西,也可以一顿就吃上好多好多,而这些,都是“小细节”。
是随便怎样都无所谓的那种。
大宗师之路,行至此处,至少在饮食、睡眠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自由或者说权利。
当下这个阶段,每天都在进行的药浴,对许广陵来说,大概就相当于饮食了。
而药浴给身体所带来的改变,是缓慢的,却也是明显的。
药浴每进行一次,身体内的“灰雾”就减少一些,但是在识域空间,身体投影所呈现的灰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导致许广陵现在其实是在做一件水磨工夫。
要把石板磨穿的那种。
好在,这也并不需要急躁。
总体来说,许广陵是行走得悠哉游哉的。
每天,在鉴天镜的帮助下,采集所需要的草木,这便是他需要做的唯一的事。
而除此之外,不论是把那些以前未收录的草木收录于脑海,还是随兴地观览或近距离接触一些人事,以及其它的一些零零碎碎,都算是相当不错的消遣。
在山中,许广陵不时地化身“地理学家”、“地质学家”、“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大药师”、“记者”、“行走医师”……
在非书本、非他人的生态第一线,他每天过得其实还是蛮充实的。
但这阶段,他最主要的进程线,肯定还是药浴,以及随着药浴而发生的身心系统的一些微妙嬗变。
在那一天,见识了人逝去之后的意识呈现之后,好像是身体的蜕变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从一个层次冲破了界限,来到了新的又一个层次。
眼睛,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不是变成青光眼,也不是变成蝴蝶眼。
而是曾经来而又去、去而又来,几经变化如同是调戏他般的天眼,再一次归来。
新包装,新形象。
崭新姿态。
青华宝篆的二十四便宜法中,有各种法诀,惟独没有关于眼的,但在许广陵很久之前和两位老人的探讨中,却是共同认为,眼才是最重要的。
那为什么二十四便宜法中载了各种法诀,却偏偏漏过了眼呢?
或者,那“**同心诀”勉强也算是?但那也太过勉强了些,太擦边了。
许广陵问过鉴天镜,这家伙的回答是,“不可说”。
在被他以吐槽的方式狠狠地暴捶了一顿之后,它才又补充,“不须说”。
为什么不须说?
许广陵现在差不多算是知道答案了。
神农诀也罢,**同心诀也罢,都可以算是“技能”,但是天眼不是技能,而是“神通”,并且是身体的天赋神通或者说自带神通。
完全不需要什么学习、方法、技能之类的。
随着身体的进化,它直接就不请自来了,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然后,许广陵就又得到了一个新玩具。
“视大如小,视小如大”。
许广陵站在一棵树面前,这是一棵几人合抱粗以及四十来米高的庞大山中古树,虽然是初冬季节了,但因为树种及地理环境的关系,它的叶子大半还都是好好的。
分散开来的树冠,简直都有一个小足球场那么大。
总之,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很大很大的那种。
人站在树下,直接就被覆盖和淹设了。
就算是许广陵,以前也一样。但现在,在他的眼中,这棵树正一点点缩小,从只能看到很小一部分,到很大一部分都进入他的视野,再接着,整棵树的从根到叶都进入他的视野。
并没有完。
这棵树,在他的视野中,一点点地、进一步地缩小。
缩小!缩小!缩小!
最终,缩小成只有寸把长的那种,但是,它底下的每一条根,根上的每一个丝络,它上面的每一片叶子,叶子上的每一片纹路,都依然是清清楚楚!
“视远如近,视近如远”。
许广陵坐在一个半山腰间,山下,是一个大片的谷地或者说平原,很少很小的几棵树,然后,是遍地的草。
草却是大半都枯黄了,呈现着明显的冬的气息。
距离许广陵遥远处,至少几千米的那种,一株枯黄的小草,十四个大小不一的叶片上,同样大小不一的露珠正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一点地挥发。
其中的一滴,随着挥发,形状发生改变,然后再不能安稳地栖于叶上,而是pia地一下,掉落地上,随之缓缓地渗了进去。
于是,安家在这棵小草根部的一个小蚂蚁窝,迎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天降大雨简直!
几乎所有的蚂蚁工兵们都动员了起来,其中的一些,挖着泥团,把渗着水的泥团挪到外面去,又有一些,挖着另外的泥团,加固自己窝点的上方。
刚才的事件,让它们显然发现了,之前的窝点建设,并不是很成功。
或者说,曾经它是成功的、合格的,但很可能因为外界的什么因素,风啊雨啊之类的,被破坏了,将坏未坏的那种,直到现在,被一个小小的水滴彻底打穿,它们才发现!
许广陵简直年龄退化了,像小孩而且是很小的小孩一般,就这么坐在半山腰,看着遥远处的一窝小蚂蚁们建设家园。
而这一看,便是看了足足一个上午兼中午!
谁说大宗师的时间珍贵来着?
整整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就这样被他用来看蚂蚁了。
异日回到山中,若将这事说与两位老人,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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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3章 天地同体
“视动如静,视静如动。”
寒风吹过,广袤的平原上,稀疏的树,树上更加稀疏的叶子,在寒风中来回摆动,而有些,就在这摆动中被吹拂得掉落了下来,在风中旋转翻飞。
这是半空中,而在地面,枯黄的小草却似乎有着一种风来不惊雨来不扰的淡定和从容,它们在风中,神奇般地保持着大部分的静止。
当然,这只是表象。
很多的叶尖,在以相当快的速度,来回地颤抖着。
这是一个平静的天地场景,这同样也是一个充满着极其动态的天地场景,但当许广陵用自己现在的视野看过去的时候。
那在风中飘旋的叶子,忽然在视线中静止。
那不停颤抖的小草叶尖,同样如若静止。
把视线再往上,一只双翼庞大但体型却相当之小的苍鹰正舒张着翅膀,划过长空。它的姿态,充满了自然以及自得,似乎,这一整片天地,都是它的家园或者说领土。
许广陵是坐在山腰的一块石头上,此时,他伸手从脚下拈起一片树叶,然后,手指轻轻一弹。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在他的弹指之下,这叶子,就那么抟转着,翻滚着,越飞越高,也越飞越远,然后……
它如一片轻飘飘的白云般,悠闲自在地从上方落在那正展翅飞翔的苍鹰背上。
这对那只苍鹰来说,体验绝称不上美好。
比人白天见鬼还可怕的样子,前一刻还一副王者姿态的苍鹰,被这小小的一片枯叶直接吓破了胆,吓裂了魂。
在枯叶缓慢却又“突然”落到它背上的那一瞬,它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而整个身体,也如骤遇大敌的战斗机一般,旋转着,然后以近乎直线下坠的方式死命脱离战场。
再然后,它才又远远地飞走,最后,从几百米外的高空,打量着刚才遇敌的所在。
它看到了那片叶子。
但鹰眼中,明显是一派疑惑。
再四下打量,上,下,左右四方,然后,它看到了许广陵,不过稍一打量这个目标就被它放过了。刚才的情况,肯定是和这个大家伙无关的。
但无论怎么打量,以它的能力,肯定是无法还原出刚才事件的前后或者说因果的。
所以下一刻,它还是以一种并不太从容的姿态,从这片领域撤离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根据生物的本能,它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许广陵微微一笑。
随即,他的视线投向更远处。
两处山峰的汇聚处,有一个线状延伸的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一个颇大的湖泊,湖泊中,许广陵望去的地方,正有几尾小鱼,在水面三四米以下的地方游动着。
下一刻,一副动态却静止的画面,在许广陵的脑海中生成。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飞鸟也罢,游鱼也罢,摆动的树叶草叶也罢,随心念所动,俱都如同静止,让他得以尽情地打量着其任何一个细节。
“视实若虚,视虚若实”。
很早的时候,或者说刚刚名正言顺真正意义上晋入大宗师的时候,许广陵就发现自己的视线能够穿透山壁,虽然其时只有三十米不到。
但那个时候,视线是强行地“渗透”。
就好像一个人,在用力地、使劲地,钻进一个松软的沙子中一样。
可以,但费力。
山壁是如此,地面、树干以至于水、云等,都是如此。
但现在,心念动处,那些东西好像都在“虚化”,变成了虽存在却类似果冻的透明体一般,让他的视线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就穿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天不太好,有点阴沉沉的。
但许广陵微微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轮白炽的浩日。
它肆无忌惮地向十方上下挥洒着光和热,而许广陵的视线,一无遮挡仿佛来到外太空一般地,和它相接,直接承受和感受着,它的光,它的热。
天地之间,没有云,没有水,没有阴霾。
只有光。
渐渐地,许广陵由坐而站,以整个身体去迎接这光,而在他的视线中,千千万万道的光线,如七彩但实际上是千千万万彩地,各以不同的明暗、色调,也以不同样的姿态,或温柔,或霸道,与他的身体相接。
站在大地,站在山腰。
但这一刻,许广陵却恍若站在漫天的云霞中。
视线中,整个天地,都流光溢彩,而且是极度的流光溢彩。只有他自己,是朴素的。
当然,许广陵看不到自己,他只是定如山岳静如止水地站立在那里,感受着天地这一刻所呈现给他的一切。
光渗透他的身体。
风吹动他的血液。
而山野中无数草木发散出来的气息,也同样,如水,如雾,如光,如露,把他的整个人所笼罩。
最近这些天,许广陵天天都在沐浴。
而这一天,药浴还没有开始,许广陵就在意外却又自然而然中,进行了这样的一场大“沐浴”。
草木,云水,光华,这些是玉露。
而天地,是澡盆。
这一场沐浴,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才告终结,而当许广陵有意地收拢意识,回过神来,却不期然地发现,投影于识域中的身体,其中的那些灰雾,居然整体性地,衰减了一片!
之前差不多一整个月的药浴,都未曾带来过这样的效果!
“小天,这是怎么回事?”许广陵问着鉴天镜,也是他的“修仙”小助手。
这段时间以来,鉴天镜渐渐发挥了两位老人以前所起到的作用,给着许广陵任何他想知道的指导。
当然,许广陵的好奇心并不强,很多事,都是面对了,他才会问,也才会想起问。
“天地同体”。
鉴天镜的回复一如既往,简短直接,没有延迟,也没有波动,仿佛亘古以前,它就是这样,亿万载以后,它依然也会是这样。
“有用?”许广陵又问。
其实,单纯以刚才观察到的身体的改变来看,又岂止是一个有用?
是非常非常有用!
“是”。
鉴天镜依然平静无波地回答着,但下一刻,它罕见地也非常难得地补充了一句:
“大有用”。
许广陵比它还淡定,还平静无波。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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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一花一世界
许广陵真的就一点不激动、一点不期待么?
答案是,期待有,激动无。
而那期待,也是云淡风轻的。
春天来了,草木萌芽;夏天来了,草木盛长;秋天来了,草木枯黄;冬天来了,草木生机收敛。
这一切,全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步一步,从普通人,迈向大宗师,许广陵的学习领域,也渐渐地从书本,从人间,转向了天地自然。
天地,就是一切都自然而然。
许广陵自然还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或许身为生灵,也永远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这样的境界靠拢。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该来的,自然会来。
就如今天,突如其来的体会、领悟和收获,甚至是大收获,其实并非“突如其来”。
一个蓄水的堤坝,水越蓄越高,堤坝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某一刻,堤坝被摧毁,大水汹涌而出。
这就是“顿悟”。
“顿”发生的前提,是“渐”,也即循序渐进。
没有基础,没有那个“渐”,所谓的“顿”也永远都不会发生。
所以,当意外发生,收获到来时,许广陵其实并不太意外,也就无所谓激动、惊喜。
当他确立了自己的道路,并投以全副身心地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后,类似这样的事情,就注定会发生,并且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而他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平平淡淡,自自然然,继续地走下去而已。
走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能快就快,需慢则慢,但永不会停。
天眼带来了新世界。
天眼,不止是“眼”,更意味着身心系统整个层面的提升。
“视小如大,视大如小”、“视远如近,视近如远”、“视动如静,视静如动”、“视实若虚,视虚若实”,当许广陵用这样的视角去观察天地时,天地,焕然一新。
许广陵如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
他把时间,肆无忌惮地用来在了观察上,哪怕是一窝小小的蚂蚁,也可以让他全神贯注地观察上半天。
除此之外,树上的一片叶子,地上的一棵小草,天上的一朵流云,水里的一条小鱼,以至于清晨草尖上的一滴露珠,如此等等,俱都能让他着迷,然后一观察就是好半天。
一朵花,从花蕾到绽放,又从绽放到收敛。
一滴露水,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一片叶子,脉络纵横,水分在其中流转聚散。
这些,都是“世界”,一个又一个的大大世界,真真正正的“一花一世界”。
许广陵之前的行踪,基本上是一天几百里,而自从天眼新包装新形象地重新归来之后,他行进的速度骤然变慢,甚至连续好多天都在一个小圈子里徘徊。
山水草木,花鸟虫鱼。
这天地间,富有动感、富有魅力、富有生机的东西太多太多太多了,几乎眼中所见的每一样,都让许广陵生出了极大的兴趣,然后就是着迷地观察。
观察能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
而随随便便地一观察,可能就是从早上到晚上,又或者是从晚上到清晨。
每一天的时间,开始变得太过短暂。在许广陵的感觉中,几乎是才一眨眼,哦,已经从早上来到晚上了,再一眨眼,哦,已经是又一天的到来了……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
许广陵彻底忘记了时间,沉迷于对山间万物的细致观察中。
黄柏树的叶子中,就如一片黄沙堆积的沙漠,一个又一个的沙丘拔地而起,而一汪又一汪的清泉、一道又一道的流溪,就穿插在这些沙丘之中。
棕榈树的叶子中,就如一个浅浅的湿地世界,有风缓缓地涤荡着,使得这个湿地世界里的水,从这头荡漾到那头,再从那头荡漾到这头。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和风涤荡、水波宛转之中。
……
在这样的观察过程中,一段段或缠绵宛转或激荡起伏的旋律在许广陵的脑海中生成。
这些都是乐曲。
但并非是许广陵的“创作”。
而仅仅只是“所见即所得”而已,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地把这些乐曲命名为了“黄柏树”、“棕榈树”等等。
不过,这些都是小节。
许广陵的绝大多数心神,还是观察。
当然,每天除了观察,也不是别无它事。
还是要沐浴的。
在最开始的药浴之外,许广陵又新添了另一种沐浴,也是更重要的沐浴阳光浴,又或者星光、月光浴。
新的天眼,让许广陵用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视角来观察太阳、月亮、星星,而伴随着观察一起的,是日光、月光和星光,也以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和许广陵的身体相接。
每一次沐浴于日月星光之中,都让许广陵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由实化虚”,相反,那些日月星光却如同“由虚化实”。
他可以清晰如缕地感受到,一缕缕光线投射入身中,在身体内荡起一丝丝涟漪,然后千千万万道的涟漪,交织荡漾着,让他整个人,包括身也包括心,仿佛都融化在天地之间。
不知人间何世。
每一次这种沐浴,效果都似乎超过药浴千百倍。
但是药浴也还是要继续的,按鉴天镜的说法,两者对身体,其实是不同方面的补益。
许广陵当然也照做。
而这一天,他是在温泉中药浴的。
本没有温泉。
只是地下两百多米深处有一道热流,然后在许广陵的意识操控之下,这热流,顺着地下的沟壑,左拐又折,左冲右突,然后曲曲折折地来到地面,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温泉。
温度还很高,差不多有五六十度的样子。
普通人自然是不能在这么高的温度下泡的,人体能承受的最高温度,大概也就是45度左右,再高,就不再“怡人”了,但这一点的高温,对许广陵来说还是无所谓的。
浸泡着诸多药草的泉水,呈现着一种混浊的碧绿,看起来颇为诡异。
只是当许广陵把所有需要的药草尽皆投入之后,没多大一会儿,那些混浊便俱皆沉淀下去,使得池子中的碧绿变得澄清起来,于是,之前的诡异瞬变为一种说不出的晶莹以及诱人。
尤其是,一种难言的清香淡淡弥漫。
许广陵手拈一片胭脂树的叶子,坐在这个温泉中,一泡,就是将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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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走树走山走水
行行复行行,泡澡再泡澡。
光的沐浴,水的沐浴,交相作用下,让许广陵身体中的“灰雾”越来越淡,区域也越来越小,而好多原本的灰雾小区域,直接就消失了。
再次投影于识域中时,许广陵所看到的身体情况,已经是相对干净多了。
这是内在。
而表现于外在的,是许广陵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散发着晶莹,是那么无暇,也是那么璀璨。
是的,璀璨。
白天的时候还不太明显,到了早晚时分,尤其是夜里的时候,伸出手来,许广陵看着自己的手,他第一时间看到的并不是手,而是一片淡淡的光。
从他的手上发出来的光。
然后再打量他的手。
真的晶,真的莹,也真的如玉。
许广陵想起了他在山中布置的发光苔藓,总感觉自己现在也变得和那个苔藓有点像的样子?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只是小事。
对这个现象,许广陵保持了一惯的淡然。
倒是另一个现象,让他再一次地如孩童般,小小地沉迷起来。
那就是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很轻。
其实并不是真的变轻,这一点很好证明。随着沐浴的进行,许广陵只是感觉身体越来越协调。
身体和意识协调,身体和外面的环境协调,更具体也更神奇点说,是和光协调,和水协调,和风协调。
和日、月、星直接面对,进行着光的沐浴的时候,许广陵会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融化进了那日月星光中去了;采集药草,在水中泡澡的时候,一样的感觉,身体仿佛融化到水里去了。
而不沐浴也不泡澡的时候,随便或坐或站,当有微风吹来的时候,许广陵恍惚自己的身体内部随着微风而泛起千千万万道的涟漪,再然后,有一种身体与风,缠缠绵绵,不分彼此的样子。
这样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半点无虚。
然后许广陵就发现,他可以跳得很高,也可以跳得很远。
足尖只须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就能像一片羽毛般,飘飞出去,或向上,或向外。
现在,他不需要用很快的速度,就能把生长着的树当成是平地,在上面“漫步”,轻轻巧巧地走着,从树根处,走到树梢处。
十米的树,二十米的树,三十米的树,四十米的树……
大的树,小的树,很挺直的树,很崎岖弯曲的树……
许广陵仿佛变成了猴子,又仿佛变成了顽童,继每天的天眼观察及沐浴泡澡之外,又多了一个新的玩耍,那就是爬树。
或者说,“走树”。
横断山脉,山并着山,谷连着谷,山或许是海拔四千多米,谷或许就是海拔连一米都不到,而是负向的。
在极其巨大也极其丰富的垂直带上,从寒带到热带,一应俱全。
在这里,许广陵见到松鼠,也见到猴子,有时兴起,他就和它们比谁更厉害。
他能追着一只松鼠跑过十八颗树,从树上到地下,再从地上到树上。
他也能追着几只猴子,漫山四蹿,那就远不止十八颗树了,甚至一百八十颗都不止。
松鼠也好,猴子也罢,碰上这个“神仙”或者说“魔王”,算是倒了大霉,先是亡魂奔逃,真是胆都快要吓裂了,后是在自己的看家本领上,自愧不如,羞愧得五体投地。
再之后,那个神仙魔王不追了,而是放过他们,踩着树干,踩着树枝,踩着树叶,飘然而去。
这又让它们受到一次重重的打击。
在许广陵离去之后,有猴子学着他的动作,借树干、树枝、树叶之力来个三段飘移,结果树干树枝的时候都没问题,进行到树叶的时候,一个飘空,身体砸到地上,发出凄厉的吱啊一声。
许广陵远远听到,简直是扑哧一笑。
让你们生出“我们的天赋还没有被挖掘完,还能再有所突破”的错觉,真是对不住了。
不过因为以前在长白山时有过被无视的一幕,许广陵终究是没和这些小家伙们太过亲近,倒是有点想起大猫了。
大猫这次没跟来。
许广陵没带它。
两个原因,一是无名山中的环境很好,吃的也罢,喝的也罢,甚至只是环境,都比外界好太多太多,带它出来,纯粹是让它吃苦,二么,就是许广陵此行,行踪不定,有的时候,很可能不方便与它同行。
所以走之前,许广陵带它爬山,带它游水,带它打猎,也带它捕鱼,给它做好吃的,也给它做按摩,好好亲近并折腾了几天之后,留它在山上,自己下山了。
走树,走树,走树。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差不多有七八天之久。
七八天之后,许广陵不是没有兴趣了,而是对“走树”这个流程已经非常谙熟,各种各样的树,都被他走过了,再没有什么新鲜可言了,他才又把目标从树上转到地上。
许广陵开始跑步。
一步跨出,有三五米,也有三五十米,在平野间奔跑,也在山或谷间奔跑。
身体轻飘飘,如风也如水,以至于,明明跑的时候动作很快,但在许广陵的感觉中,经常是处于一种极其缓慢的静态,就如同跑起来的时候,他和身边的环境一起,进入了慢镜头,以至于,静止镜头。
又这么跑了十来天,许广陵不再跑山,而是走水。
老早老早,许广陵就可以涉水如平地,不过那个时候,那是出自大宗师的威能,看似很自然的涉水之下,其实心神意识一直作用于脚下的水,使之凝聚如平地。
而现在,他是真正地走水。
跑着的。
他能一口气涉过几百米的河涧,而鞋子只湿个底面。
不过也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涉水如履平地,如果不是几百米而是几千米,他就要掉河里去了。
就这般。
沐浴,泡澡。
观察。
走树,走山,走水。
许广陵再没有寻访山间偶尔零落的山民或村寨,而是全部身心都投注于自我及山水草木之间,就这般,在横断山脉中,沿着山脉的走向,一路向南。
当然,偶尔也折向西。
这一天,他来到一座山峰之上。
这里,已经是出了横断山脉,或者说,这个山峰就是横断山脉的最外围,属于余脉的余脉,站在山顶再往外望,就看不到群山了,映入许广陵眼帘中的,是一片人间城廓。
这座山,也不再是之前的横断山脉中的那无数无名之山,它有着被人类赋予的名字。
玉龙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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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尘世
这是冬季,天上还飘着雪。
玉龙雪山,名副其实地变成了一条玉龙。不止如此,整个大地,都是一派纵横的雪白。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意识中不期然地浮现图书管理员的这句词,随后,许广陵摇头笑了笑,视线并着鉴天镜的能力,远远地投射出去。
有一些游客在野外,有一些游客在城中。
野外也罢,城中也罢,大都裹得严严实实,有少数比较怕冷的更是直接把自己给包成球了。
见此情形,许广陵又是一阵莞尔。
玉龙雪山,以前的时候,他也是慕名来过的。
彼时,也是冬季,他的身上也是厚厚的着装,然后在冬日的严寒下,夹杂着初到异地的新奇。但新奇最终还是抵不过寒冷,野外蹦了半天之后,倒是老老实实地在小城窝了两三天。
随后又转向海南,回了半个月的暖。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此际,许广陵的身上,从下到上,一双麻布的简版运动单鞋,一袭单裤,上身是一款薄薄的衬衣,然后套着同样薄薄的外套,是手朝天上一伸,袖子就能滑到胳膊的那种。
这是真的清凉。
不过,在这个时节,很明显地,有点不太属于“人间”了。
许广陵此行,还是要到人间来的。
药浴暂时告一段落,按鉴天镜的说法,接下来颇长一段时间,他只要进行日月星的光浴就好了,只需大约一周左右的间隔,来一次药浴就好。
换言之,光浴成了主体,药浴则已经成为补充。
从时间和日程方面来说,这对许广陵是一种解脱。就如很久之前,每次公园晨练回去后他都要一觉睡到下午甚至傍晚一样。
后来不用睡那么久,就感觉,哇,一天的时间真的好多!
可以用来做好多好多事!
此时,药浴不需那么频繁,许广陵的行踪就可以离开横断山脉,转而踏访一下都市了。
都市,这本是很熟悉的名词,也是很熟悉的地方,不过较真而言,许广陵也是好长时间,都未经历这样的一种生态了。
而从山脉转向都市,第一时间,迎接许广陵的,或者说让许广陵印象深刻的,便是“尘世”二字。
其实,以南天的环境而论,在国内算是相当好的。
所谓天南地北,在这些地方,水还是清的,天也是蓝的,哪怕是手机的渣拍摄,随手拍出一张,也都是相当清澈的美景。
不过要看和什么对比。
和雾霾城市比起来这些地方固然是空气清新得很,但和真正的山野相较,那除了“尘”之外,也再无它字了。
在新的天眼视觉下,许广陵的眼前,阳光以七彩的形式呈现,而各种有形无形的烟尘灰尘,或如山间的雾霭流瀑,或如一座座浮空的岛屿。
雾霭也罢,流瀑也罢,岛屿也罢,又或其它的不可名状也罢,许广陵心念动处,这些东西,俱皆止步于身周三米之外。
只留下纯粹的七彩和绚烂,与他的身体相接。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些杂质自动推拒在外的?”
虽然以许广陵如今的本领,维持这样的一种身周清净,不过是心念一动而已,和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但这到底不够“自动”和“高级”,出于好奇,许广陵便问向修仙小助手。
鉴天镜的回答出乎许广陵意料。
还真有这样的东西。
而且,他就能做。
不过这个“能做”目前而言也只是广义上的。说是能,其实不能。
就是他在无名山时研创的那个“聚元聚灵阵”,将之稍微更改一下就可以用来避尘离尘,不过更改之前要做到的,是将之小型化。
不,微型化。
从三十、三百里地,变成三尺、三寸方圆。
这两者的级别完全不一样好不,完全超出了许广陵现在的能力。
换言之,鉴天镜的回答,“可以”,多半,是无形无象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嘲讽了许广陵一把?
……
沈欣是一个宅女。
这年头,公务员需要考证,驾驶员需要考证,教师需要考证,工程师需要考证,就连做翻译都需要考证,几乎各行各业都需要考证。
但是做父母,不需要考证。
也因此,有的父母,并不是那么合格。
沈欣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就是在父母的打骂中度过的,父母之间互相打骂,然后其中的一方或两方把余怨发泄在孩子身上,这样的事,三天两头,司空见惯。
从小到大,沈欣都沉默寡言。
在老师那里,在同学那里,她从来都很“省心”,当然,在父母那里更是。从不惹麻烦,也从没有存在感。
但她的成绩,还是好的。
家庭不能给她家的感觉,她的心也只能沉浸在学习中,对于她来说,那不是学习,那是心灵的避难所。
所以,对别人来说的枯燥和厌烦,对她而言,却是温暖。
最大的温暖。
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温暖的事了。
高三下半学期的时候,她的父母也终于过不下去了,选择离婚,然后,沈欣也成了无亲的孩子。
父亲不要她。
母亲也不要她。
母亲不知所踪,父亲则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然后给了她一万块钱,“小欣,来,拿着,省着点花。”然后,就也不知所踪了,连个电话也没有留。
沈欣还是感谢的。
毕竟,还有这一万块钱。
亲情,从小到大她都没怎么感受过,这时,倒是感受了。
无亲无故,谁会凭白给你一万块钱呢?虽然,感受了这最后一次之后,肯定是再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了。以后,她多半再见不到她的父亲。
就算见到了,以这个男人给她钱时的语气神情,也多半是希望她不要叫他。
沈欣懂的。
从小到大,她都懂。
不太说话更不太与人交流包括与父母之间交流的她,很多时候,不需要话,就能清晰辨别其他人的心意,善意的,恶意的,或者冷漠的。
这个时候,父亲是微微笑着的,那一般会被解读成善意和父爱。
但沈欣看到的,是那微微笑着背后的冷漠,简直是极致的冷漠。
“您多保重。”沈欣给父亲深深鞠了一躬,算是对这一万块钱的感谢。
此后,就是一个人的生活了。
虽然之前,和一个人也没什么两样,但毕竟,形式上不一样。
以前,从形式上来说,她是有父母的,以后,就连这形式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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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省心
大学时候,继最初放映不知多少年后,影院重放《titanic》。
沈欣被室友拉着去看了,当放到“youjump,ijump”出现的时候,室友把沈欣的手攥得死紧,整个身体也激动得动荡得像个猴子,而待电影放映完毕,室友哭得稀里哗啦。
出了影院时,两眼简直成了桃子。
但沈欣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这种平静也包括很早的时候看梁祝,看白蛇传。
就以这youjumpijump来说,穷小子邂逅富家女,穷小子只有死了,他们之间才有爱情。穷小子如果活着,呵呵。
父母之间的由偶而成怨,后来发展到了简直是不共戴天一般,是沈欣无法理解的。
他们之间,到底多大仇?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
虽然无法理解,但她见证了。
见证了十几年。
父爱母爱皆未曾见,亲情的荒漠,给她带来的,同时也是爱情的荒漠。
就如室友看titanic能看到心荡神驰,而且这肯定也不是第一次看,甚至都不是第二次。沈欣看得却是心里平静得很,更进一步,都可以说是冷漠。
你若死了,我会怀念你。
你若不死,我多半会离开你。
如果没有离开你,我们之间,结合得坎坷;就算强行结合在一起了,也会过得坎坷。然后所有的心动和好感,都在这种坎坷中消磨殆尽,最终,甜蜜变成折磨。
折磨再继续变化,直到,你若死了,才是晴天。
这就是爱情?
呵。
沈欣既不理解爱情,也不理解婚姻。
好在,婚姻太早,暂时还远不是她考虑的。爱情么,她也没有时间来体验爱情。
别人有父母,所以可以在大学里活得精彩,就如她的几个室友一般,每周不出去shopping一趟,简直就如同虚度年华了一般。
沈欣也shopping,被她的室友拉着去。
她其实还蛮受欢迎的,因为几个室友都发现,沈欣的眼光很好,她总是可以在琳琅满目让人眼花到不知所措的各种商场衣物中,挑选出适合她们的。
应该说,非常适合的。
有时甚至是惊艳。
其中一个室友,穿着非常糟糕,她不是没有钱,她也不是不爱打扮,她同样也不黑不胖不丑,只是她对自己的衣着审美太过凄惨,以至于有一次她对心动的男生暗示性表白。
那个男生一点也不暗示,而是明示,“我们没有眼缘。”
简直呵呵了。
后来,商场中,在沈欣的指点挑选帮助下,这位室友,小白鞋,打底裤,粉衬衫,红外套,青手链,一身简简单单,再简单不过,却极具细节。
当然,更具整体。
别说男生看来如何了,打扮完毕,沈欣的这位室友,和另外的两位室友,直接就呆住了,然后一直都是尖叫。
把沈欣那个左搂右抱的,简直都要把她给扑倒。
然后,从商场出来,大街上,以至于校园中,就多了一道风景线。
真是风景“线”。
一路走过,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视线关注,有侧视的,有回头的,有驻足的,有远远近近技术性尾随的。
回到学校,当天,这位室友就收到一个男生的表白和两个男生的情书,然后还有一个男生的烧烤邀请和另一个男生的火锅邀请。
为什么没有咖啡邀请?
因为火锅更自然些,“那家火锅真的很好吃,就是最少要两个人,妹子,帮个忙?”
如此的立竿见影!
沈欣就这样,以“导购”的方式,成了校园里的名人,后来,也是商场里的名人,好几家大商场以相当不菲的价格邀请她做导购。地下性的说法,她是一个人能撑起一个大商场的那种逆天性存在。
“只要你不是很丑,就能在沈欣手里变得很美,美到很多男生都想把你给吞下去。”
在大学的学姐和学妹间,这个说法广为流传,甚至不少男生都有所闻。而且,也不止是流传,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层出不穷的案例。
合格案例。
经典案例。
惊艳案例。
但沈欣自己,却一直都穿得很土。
爱情这种东西,大学中,她没有经历,也不想去经历。
其实有男生对她表白的,虽然她穿得很土。
但第一个对她表白的男生,被她用审视的眼神,吓退了;第二个对她表白的男生,被她很平静的眼神,劝退了。
没有第三个。
直到走出校园。
大学毕业后,沈欣没有找工作,而是成了一个驴友,在各地流浪。
她不缺钱。
且不说在大学期间就积攒了不少钱,就说,只要有大商场的地方,她就可以活得很滋润。
“我在你们这做导购,不要钱,试用三天。”
结果往往是用不了三天,商场就会哭着求着,用高薪而且是提成性的,想让沈欣留下来。
某家商场,一天也卖不了一百件,沈欣来了,然后,一天两百件、三百件地往外卖,而且不止是卖,她还会让商家,有选择地进货,然后,继续,一天四百件、五百件……
这样逆天性战略性以至于毁灭性的超级武器,就问你怕不怕?
商场的回答是,怕,怕,怕,怕死了,你千万千万要留下来,不能走哇!
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沈欣获得了金钱上的自由。
都说金钱自由则时间自由,则人身自由。
对沈欣来说,是这样的。
但沈欣除了喜欢在各地乱走之外,大多数时间,其实她是很宅的。
到了一个新地方,她最多一周一次,出去走走,其它时间,都窝在租的地方,然后或者看书看电脑,又或者,直接就是发呆。
是一发呆就能呆半天的那种。
甚至,她能从早上一动不动地发呆到傍晚。
就坐在那里。
如果不看她的外表,单看这种形式或者说内在,那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年轻女子,而多半觉得这是一个老妪,甚至夸张点说,是要行将就木的那种。
不然,年轻人,谁能这样地干坐,谁能这样地浪费时间?
但对沈欣来说,这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样的生活,不止是成了习惯,更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就烙印进了生命。
她不关注天,她不关注地。
她不关注山,她不关注水。
她也不关注人。
很多时候,沈欣什么都不关注。
很多时候,一动不动的沈欣就像是只有一具躯壳存在,而感知或者说灵魂,走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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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 突兀的香,突兀的绿
市中心有个小区。
本来不是市中心的,其实是属于城市的边角,但这十来年来,城市向着西南侧不断扩张,扩张到,原本的边角慢慢就成了地理上的城市中心的位置。
只是地理上的。
这个地方,本来有很多小山小沟存在,虽然当初被开辟为都市建造房屋的时候肯定经过不小的修整,但从总体上来说,还是显得有点崎岖不平。
以至于,有不少房子存在高高的地基,进出颇不方便。
有的房子从房子里下到平地,需要三弯四拐,走好几个长长的阶梯。
电梯什么的,那是根本不可能有的。
最早的时候,这点不便,自然会被忍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选择渐渐多了。
开始时候,扩张的城市中,房价也并不是很贵,而且还可以贷款,甚至开发商联合银行,有不少的优惠可拿。所以这个小区的很多人家,都另外买了房子。
然后一家看一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移到这座城市的另外地方去了。
这个小区作为“老区”,也就这样被放弃。
虽然它的地理位置很好,但地面情况实在太差了,平整起来花费实在不菲,而且,都说了,地理位置很好,那拆迁费,总不能低了吧?
期间或许有开发商动过心思,应该也找人谈过。
但最终,没谈拢。
这个小区就这样,坐落黄金地带,却慢慢变成了一个“空城”,然后甚至连公交、地铁站,都不经过这个边角,使得它更加地零落。
很多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都不知道,在它的近中心位置,存在一个废墟。
只偶尔,有一些租户进驻。
但这些租户一般也住不长,原因只一个,它实在是太偏了,进出太不容易了。
在分秒都开始争的现代化都市,谁有那个耐心,天天花大几十分钟只为进出房屋和小区?那简直是疯了。
来到这座城市后,沈欣就租住在这个小区。
和她一般同住在这个小区的,不超过五户,有时甚至好像只有她一户。
你能想象吗?偌大的一个小区,居然只有一个人住,而且房屋老旧,小区的地面阴湿,好多地方都长了青苔,地面上,墙壁上,无所不在。也使得这个小区,哪怕是大白天,看起来都是阴森森的。
拍鬼片的天然极佳场所。
别说一个女孩子,就是一个大男人,走在这样的地方,可能心里都会有点毛毛的。
走在小区中,走遍整个小区也遇不到一个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老旧、空荡而又阴湿的环境中回响。
所以,没有人喜欢这里。
哪怕住进来了,也很快就会搬走。
沈欣喜欢。
自从发现这个小区没有什么住户后,她甚至喜欢上了在这个小区中漫步,听自己脚步的那种回响,就像走在一种被封印的时间通道里。
漫步,机械性地漫步。
面无表情的。
眼眸直直的,好半天都不眨一下。
如果她的这个样子被其他人看到,会把她当成是鬼也说不定,能吓死的。
但这个时候的沈欣,其实很安心,很放松。
其他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安心又暖心的所在。
任何时候,都不会有其他任何人来打扰。连汽车的喇叭声响,都传入不了这里。这里真的安静,很安静。
很完美,不是吗?
要不是担心这个小区什么时候会被拆迁,另外她兜里的银子也并不是很多,沈欣都想把她租的房子给买下来。
其实也一样。
她应该,不会在一个地方长住?
虽然,来到这个城市,住进这个小区,已经快有大半年了。
大学毕业后,迄今为止,她待得最长的一个地方,而且目前看来,她也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
这座城市,以及城市周边的风景并没有吸引到她,但这个小区,她好像有点住上瘾了。
今天,小区中,沈欣例行地漫步。
其实不是例行。
无所谓懒或不懒,沈欣的日常行为也根本不能用懒或不懒来形容,所以她的漫步也是无规律的。
有时一天两次,有时两天一次,有时则一周也轮不到一次。
反正,想漫步就漫步了。
随心而已。
或者,说随脚更恰当些。
脚,没生出去走走的想法时,心,也不会想。
今天,还是往常的那种机械性的漫步,沈欣从来就没有四顾打量过,整个小区,她也只需避开建筑物,不把自己的鼻子脸朝墙壁上撞就可以了,其它,没有任何需要顾及的地方。
但是走到小区近中央一个位置的时候,沈欣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的鼻子不由她自主地去嗅,去闻一种味道。
花香。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因为她从来都没闻过这样的花香,连相似都没有。
也不止是香,还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味道,或者说是气息,随着她的呼吸,由鼻子,由口,由整个脸部,甚至似乎是经由她的整个身体,涌进身体中来。
舒服,说不出的一种舒服。
这种感觉,沈欣也从来就没有体会过。
沈欣就这样地,由一种机械性的漫步动态转为了静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良久之后,从奇怪的香味和气息中醒转过来的沈欣,目光第一次地由呆滞开始了转动。
这一动,便是灵动。
呆滞的时候不好形容,但转动的时候,那双眸子,清澈而又黑白分明,是极其分明的那种,如一潭极富钟灵毓秀的秋水。
也不用她怎么打量,眸子甫一转动,沈欣便发现她的前方,大约几十米外的一栋房子,与往日不一样。
往日漫步,沈欣固然没有四顾打量,但走过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有数的,但现在,映入眼中的那栋房子,沈欣确定,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一万地确定,往常,不是这样的。
那栋房子,整体,都被一片绿所包围。
沈欣看到一棵棵小树,一片片藤萝,把那栋房子完全地围了起来,简直是密不透风的那种,而且是从下到上,全方位覆盖。
昨天,她才在这个小区中漫步。
那时,她好像还经过了这栋房子?而且,最近的时候,她离这栋房子墙壁的距离还不到三米?
没有树。
一棵都没有。
没有藤萝。
同样是一株都没有。
沈欣确定。
所以,一夜之间,这么诡异的变化,她这是……
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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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鬼耶?神耶?
沈欣不怕鬼。
就算真的有鬼,她也能平静无波地与鬼对视,最终,究竟是鬼吓退人,还是人吓退鬼,就真不好说了。
沈欣其实也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
都说猫有九条命,猫是好奇心杀死的,地球上,如果人类的寿命是与好奇心成反比的话,那沈欣一定是寿命最长的那类人。
但这时,她的好奇心还是起来了,而且是不由她自己控制的那种,让她移动着脚步,不急不慢地向着那栋房子靠近。
靠近了才发现,看不到墙壁。
一丁点儿都看不到。
从下到上,所有的墙壁,都被浓密的绿色所覆盖了。
很清新的绿。
很清,也很新,仿佛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更好像,那不是叶子,而是一片片明玉翡翠。
但哪怕是绝世的翡翠,又怎么可能有这种清新的质感?
沈欣的眸子看过去,似乎看到有说不出的某种晶莹,在叶子里流动、聚合,以至于明明很清新的叶子,一直盯着看,看的时间长了,似乎变得有点模糊,似雾似露。
那晶莹的雾露,也不止是只在叶子里流动,更好像,通过她的眼眸,通过她的呼吸,流动到她的身体里来了。
沈欣抿了抿嘴唇。
她莫名其妙地有点馋。
想吃眼前的叶子。
接下来,她又向前走动了几步,眼前变成面前。
面前,一片浑然的绿意覆盖中,有一小枝微微向外伸出的几片叶子,沈欣触手可及。
迟疑这种神情很少出现在沈欣身上。
但这时,她有点迟疑。
而迟疑了半晌之后,她也终于伸出手来,伸到略高于眉眼的位置,然后轻轻一拽。
面前,那几片叶子,便有一片脱离了枝叶,被她摘到了手中。
沈欣低头看去。
手中,被她摘下来的叶子,那小小叶柄的位置,瞬间地,不少的半清水状又半乳白状的汁液从中涌出,就好像这一片小小的叶子,整片叶子都是水做的一样。
不然,绝没有这么多的汁液。
而随着汁液的涌出,也几乎是立时地,沈欣之前在远处闻到的那种说不出的清新气息,百十倍地浓郁,呈现在她的鼻翼中,口腔中,也呈现在她的身体中。
沈欣的莫名馋意,也在这个时候被无限放大。
下一刻,没有任何思考也来不及任何思考地,她把手中的这片叶子,连同之前涌出的汁液,送进了嘴里,舌头还在掌心舔了舔,舔到那汁液点滴不剩。
再下一刻,沈欣再次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什么感觉?
无法形容。
只能说,很美,很好,很美好。
甚至于,这最朴素却也最直接的词语根本不能形容那种感觉之万一。
当眼眸从说不出的茫然回转为清醒之后,沈欣的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吃,把面前眼前所有的叶子都吃下去,又或者,把自己揉进到身前的这片绿意中去,而且最好是,彻底融化到一起。
没有摘第二片叶子。
不管怎么看,这片绿篱笆或者说绿墙也不像是自然生成的,换言之,它很可能是……
有主之物?
哪怕心中的想法和冲动无比强烈,也没有冲垮沈欣的理智。
矜持也好,本分也罢,都让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片绿意,只是呆呆地看着,而没有再伸出手来。
不过,手没动,脚却动了。
半晌后,沈欣第一次地非机械性地漫步,绕着这片绿意。
没让她走多久,大约也就二三十步?似乎是转到了这栋房子原本的大门的位置。
沈欣没有看见门,眼前所见,都是绿。
但那片彻上彻下的绿篱笆,在这里开了个口,容一人可进。
沈欣就进了。
没有太多的迟疑。
进了这个开口,向前走了几步,沈欣看到了熟悉的情景。
向上的楼梯。
她租住的那栋房子,也是这样的,不论是楼梯的倾斜度,还是每个阶梯的长短大小,甚至连这个楼梯的破旧程度,都差相仿佛。
沈欣走上了楼梯,一级一级,慢慢地向上走。
走了十一步,转楼梯,再走五步,到了二楼,左右两个房门都紧紧关闭,门口门把处都落满尘灰,是那种明显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有人进出的那种。
在这个二楼的小平台上略站了一会,沈欣继续沿着楼梯向上。
这栋老房子一共也只有三楼,当再次迈过正反两道楼梯来到三楼的时候,沈欣发现,右边的房门紧闭,左边的房门……
因为从楼梯上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右边,所以沈欣才能发现右边的房门是紧闭的。
不然。
不然她绝不会关注到右边。
当正式站到了三楼的小平台,当她的视线看向左边房门的时候,哪怕以沈欣一贯的那种死水式平静,也在这时,死水泛起微澜。
不,巨澜。
她看到了什么?
房门大开,让她的视线可以一望无遮。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片绿意,刚才在外面看到的绿墙、绿篱笆,布满了整个房间内部。
沈欣的目光,向上,又向下。
上面,房间的顶部,被完全的绿所覆盖。
下面,房间的地面,本应该是水泥地又或木地板的地面,是一片绿草坪。
一种她认不出的小草柔柔细细也密密地生长在这里,把整个地面覆盖,然后与四壁的绿藤萝交织在一起,竟是看不到一丝空隙。
但此时此刻,这个应该是客厅的地方,最显眼的并不是绿。
而是红、紫、粉、白,还有蓝。
四壁,就在那一片绿藤萝中,有五朵花伸展了出来,一红,一紫,一粉,一白,一蓝,沈欣没有看到重色的。
五朵花,明明是静止地生长在那里,但沈欣看过去的时候,却莫名地感觉它们正在轻轻地摇曳着,很轻,很柔,却似乎极尽姿韵。
一时间,只四个字涌上了沈欣的心头。
风华绝代!
沈欣的视线被这几朵花牢牢地吸引,移不开来。
而随后,她的视线从几朵花上,完全地倾注到了一朵花上,然后她就发现,这花,是完全透明的。
紫色的花。
那紫,紫得浓郁,紫得深沉,紫得彻底,紫得纯粹。
却又紫得……
从浓郁中,从深沉中,从彻底中,从纯粹中,不可思议地呈现出透明。
当视线和心神全都沦陷于这朵透明的紫色花朵之后,身外的一切,包括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透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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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信仰
站在门口,看着房间客厅内神秘的花朵,沈欣的整个心神都沉浸了进去,浑然忘了身外的一切。
这一站,就不知道站立了多久。
直到……
“啪!”
客厅的一侧有个小门,此刻,有一个轻微的声响传出,同时,光亮从昏暗中透出。
昏暗?
沈欣一个激灵,回头望向楼道,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居然已经暗了下来,这是,外面下雨了?
不是,没有雨。
而以这种昏暗的程度,所以,这是天近傍晚将欲黑?
而她出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
也所以,刚才,她是在这门口站了……
沈欣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正,如果她没搞错的话,六七个小时总是有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欣的面色古怪,再回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花和草还有藤萝,这时,说是没遇鬼,她自己都不信了。
按理说,恢复了清醒,她应该第一时间奔下楼道,离开这里的。
可是沈欣没有。
她就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客厅,出神,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请进。”
就在这时,有一道似乎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沈欣耳边轻轻响起,很飘渺的那种,一时间,沈欣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下一刻,她还是进了。
进去的时候,本能地,她脱掉了鞋子,把带着尘土的鞋子留在了房外。
白色短袜踩在绿色的柔密小草上,触感很奇怪。
奇怪到沈欣的心底竟是泛起了一丝不忍,以及继不忍之后的一丝温柔。
但这时,她最大的心神,并没能放在脚下的触感上。
踏入这个客厅后,好像某种封印被打破。
墙壁上的那花。
刚才在门外时,她只看到了那花,看到了那红紫粉白蓝不同的颜色。
而这时,芬芳笼罩在整个房间里。
极致的芬芳!
好像所有的芳香分子,密集到形成了海洋,在她踏入房门口的那一刻,一下子,对着她的整个人倾泻过来。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花香倾泻下,沈欣不自觉地吸气,深深吸气,然而,这一吸气,却似乎没有底般,长长又长长的一口气,竟没有半点憋闷。
反而,随着这吸气,整个五脏六腑,整个身体,好像都活跃过来一般。
然后,沈欣就感觉一种温和又清凉的气息,从口鼻,到胸口,到肚腹,一直到脚后跟,没入脚心不见。
再然后,她的两脚,从脚后根起,带动整个身体,都跟着大大地抖动了一下,而直到这时,她才又不由自主地,长长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说来话长。
其实,其实也挺长。
好几分钟的时间。
沈欣感觉脸上微有点痒,酥酥麻麻的,鼻翼,额头,嘴角,下巴,还有两边的脸庞,都像是有好多小蚂蚁在上面轻轻爬一样。
沈欣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摸向额头的一边。
那里,这两天起了几颗小痘痘。早上照镜子的时候,还很突出,一片红肿。
很烦。
但这时,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上去的时候,摸到的只是一片光滑,似乎没有半点红肿的迹象。
沈欣还以为是不是自己的手摸错了位置,下一刻,她的手在整个额头的一侧游移,然而,从头到尾,感受到的都是一片光滑。
放下手,沈欣愣了愣。
其实应该说,自从上午漫步时见到了那绿,她便整个人都是处于一种愣怔中的。
看着几步外小房门口透出的亮光,沈欣带着迟疑地举步。
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她看到了房间内的光景。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来平米的小房间,房间内空荡荡的,和客厅一样,什么家具都没有,只顶上一个吊灯打开着。然后,那绿,和客厅一样地延伸到了这里。
房顶。
地板。
四壁。
但窗口空出来小半。
一个人,正背着她的方向,临窗而立。
然后,那个人转过身来。
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失去了效用。
因为这一刻,沈欣发现,没有任何一种言语,可以用来形容眼前所见的这人。
是人吧?
这不可能是鬼!鬼不可能有这么好看!
可是……
可是人似乎也不可能这么好看。
所以,她这是,遇仙了?
如果时间退转回一天之前,说这世上有什么神仙之类的,沈欣的态度都不会是仅仅不相信什么的,而是绝对的不屑一顾,在心里斥为妄谈。
但这一刻。
她自己地,把眼前的男子定位为了神仙。
下一刻,沈欣莫名地局促。
然后,是手足无措。
她是四五天前才洗的澡,她的头发也有两天没洗了,她的衣服好几天没换了,她的头发稍有点长了,她的指甲似乎也稍有点长了……
还有,因为生活的怠惰,近半年来,她似乎略有点小胖。
这所有的所有,这一刻,都成为了她局促和手足无措的根由。
沈欣感觉自己的整个脸都烧红,特别是两边的耳垂,简直像正被火烧火燎着。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但紧接着,她又强自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人。
“姑娘,贵姓?”这人微笑着,温和问道。
沈欣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最好听的声音!
“我姓沈,叫沈欣,您是……”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哥。”
看着沈欣那微微睁大的两眼,男子又是一笑,“不用怀疑,我确实比你大,不过也大不多就是了。”
接下来,沈欣呐呐着。
望着眼前的男子,年轻的男子,她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很多很多的话想问,想说。
你是神仙吗?
你是地球人吗?
你是现代人吗?
……
但嘴唇嗫嚅着,嗫嚅了半天,她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思绪乱糟糟的,乱成一团麻,但偏偏的,心神却很宁静。刚才的局促和手足无措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这时,她莫名地感觉心底很踏实,很宁静。
从未有过的踏实。
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有人说,仰望星空会让人感觉宁静,也有人说,坐在大海边,看着大海的潮起潮落,会让人感觉宁静。
这两种行为,沈欣都试过。
但她没有从中感到过宁静,从没有。
她感到过的,只是空白,以及空白中的空虚和茫然。
然而这时。
她感受到了宁静。
似乎眼前这人,就是她人生的信仰一般。
似乎她从知事起,就为了寻找。
父母没能给她的,老师不能,同学不能,舍友朋友之类的不能,书本不能,社会也不能。
而这时。
她好像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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