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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知全能者全文阅读

作者:李仲道     全知全能者txt下载     全知全能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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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许父许母

    一千七百五十年前,魏晋南北朝时期,身为竹林七贤之一也可以说是之首的嵇康,因有碍当朝而被入狱,后被判处死刑。临刑前,当着三千太学士及众多围观者之面弹琴一首,弹毕,道:“《广陵散》于今绝矣!”

    然后,从容就义。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政治高压时期,混乱及无序是其代表,但正所谓风高必有劲草,水湍乃见奇石,与政治的黑暗交相辉映的,是思想或者说性灵上的解放,甚至可以说是奔放。

    有些东西是压抑不住的。

    当它被压抑的时候,往往就会从新的出口,奔腾而出,并且带着一种骇人的力量。

    这是一个美却带着先天性黑暗烙印的时代,或者说,正因为黑暗,才凸现其美,生命不甘于沉沦,不甘于黑暗,而纷纷绽放出异样的光华,如烟花一般照耀于夜空,灿烂之后,复归沉寂。

    这美,分外瞩目。

    这美,也多只是瞬息,令人叹惜。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美,答案是,凄美,一种凄迷的令人心醉乃至于心碎的美。

    时间步入近代,rb诗人大沼枕山有句道:“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如果知道rb的物哀思想,就会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句子是诞生于rb而非中国。

    对华夏而言,泱泱大国,也是一个有着漫长悠久历史的大国,黑暗是有的,混乱是有的,崩溃及无序是有的,但这些远非主流,主流还是泱泱,还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也因此,诸如魏晋南北朝这样的时代,在华夏历史中,其实是一种非主流的存在。

    说秦的有,秦始皇很牛逼,手撕六国。

    说汉的有,把身份证拿过来,很多人的身份证上都有着这么几个字:民族,汉。甚至一度被人忽略的汉光武帝刘秀,也因为其位面之子的身份,召唤流星火雨怒砸穿越者王莽的四十万大军,让其大呼“wqnmlgb!”“人怎么可以无耻成这样!”“此非战之罪,天亡我也!”而在网络时代再次扬名。

    说唐的有,唐太宗、武则天不要太有名,至于后面的“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杨贵妃,她的华清池现在还在卖门票呢。

    说宋的有,王安石、苏东坡、李清照、岳飞、秦桧,等等等等,这些名字你没听过?

    说明说清的都有,尤其是被清宫戏及晋江的若干小粉红小吊带们带起来的大清朝,啊,四爷很忙,四爷真忙,四爷真tm的忙!

    说魏晋南北朝的,就比较少了。

    少,不代表没有。没有进入大众视野,不代表没有进入专家视野。涉猎这一时期的专家、研究者、野生爱好者,相比其它历史时期的确实比较少,但如果考虑到我华夏那多到爆炸的人口基数,就会知道,从人口的绝对数量来说,其实也不少。

    许父便是其中之一。

    许父既是专家,也是研究者,同时也是野生爱好者,进一步地准确点地说,此君先是野生爱好者,后来进化到研究者,再后来一不小心又进化成了专家。

    二十年前,许父的研究专著《我眼中的南朝史》出版,同时欣逢爱子出世,便将爱子取名为“许广陵”。

    许自然不用多说,广陵,便是嵇康的那个广陵,又或者说广陵散的那个广陵,但这里其实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许父当初在研究这个时期的历史时,是因为多方查找求证关于古乐曲广陵散的资料,而认识的许母。

    将爱子取名为广陵,也有记念两人相识的意思。

    然而,如果迷信点地说,这个名字确实并非是一个吉利的名字,本来嘛,广陵两个字代表的乐曲失传,乐曲的弹奏者被喀嚓,这能是一个好的名字?不过,也说了,这是迷信。

    但是,世间事,那叫怎么说呢。

    华夏古代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

    许广陵高二那一年暑假,把父母送上飞机,回家后正在qq上和班里的一个妹子聊天,qq突然弹出新闻消息窗,按往常惯例这样的弹窗许广陵都是随手就关掉的,这一次也是如此,但就在关掉前的那个瞬间,许广陵瞄到了窗口上的一道新闻:飞机失事!

    今日14点于xx地起飞的飞机,于升空不久,突然坠毁,机上34名乘客及机组人员无一生还!

    14点,xx地,某航班,正是许广陵父母所乘的那个。

    那一瞬间,许广陵先是不敢置信,而待颤抖着把那则并不长的新闻报道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后,然后便是疯狂地打电话,父亲的电话,母亲的电话,亲戚的电话,机场的电话……

    消息被确认。

    许广陵如被雷击,全身发冷,止不住的冷。

    黑暗及冰冷就在那一刻降临,许广陵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不言不动,其间电话响了数次,之前正在聊着的qq也滴滴了数次,但对于许广陵来说,外界的一切都仿佛已经不再存在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其实不需要什么太复杂的形容,只有三个字:天塌了。

    没错,对于许广陵来说,就是天塌了。而这件事,也成了许广陵生命中一道极重要的分界线。

    在此之前的许广陵,秉父母遗传,又可谓是得天独厚,英俊,聪慧,三岁起便在父亲的教导下背完了一整本的《幼学琼林》,四岁时便对母亲哼出的乐曲及弹奏的钢琴表现出非凡的兴趣,尔后入学时,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许广陵从来都是第一,没有一次第二过,至于级别不等的数学、物理、化学竞赛,许广陵摘取冠军,如同吃饭喝水。

    这是一个正规的属于学生的表现。

    而在此之外,受父亲的熏染,也受到父亲的一些渠道帮助,许广陵在县、区、市以至于省级的报刊上已经是屡有登载,同时,受母亲的熏染,许广陵会钢琴、二胡、古筝、古琴,会写词,会作曲,虽然还没有什么杰出的作品问世,但“潦草之作”确实已经积累不少,与此同时,小学、初中、高中更是一路组织过班级、学校的诸多舞台类活动。

    简单而言,许广陵自出生后,从小到大,一直便是众多目光的焦点,不论是长辈还是同辈,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是“此等之辈活该天诛”,他是“哇,男神啊!”

    父母恩爱,家庭和顺,许广陵自身更是极为出色,年纪小小,父亲自言,“我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母亲私下对父亲说:“他的作曲水平,其实已经超过我了。”

    或许正因为福慧太过?

    所以一下子被来了个狠的,狠到痛彻心扉,狠到心丧若死。

    父母出事后的一段时间,说真的,许广陵确实一度曾想着追随父母而去,他曾不止一次地来到高架桥边,在夜色迷离与灯火阑珊中,默默无语地看着远远近近的车来人往,繁华熙闹,也看着高架桥远远的下方,那奔腾滚滚的江水,想着,不如就投身一跃。

    然而每当此时,父母的音容笑貌与诸多教导便浮现眼前。

    我若如此,父母九泉之下,可能安心?

    不能!不能!不能!

第2章 许广陵

    这是一个不存在任何疑问的答案。没有一对深爱儿女的父母,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女去寻死,哪怕他们自身已然不在了。爱有多深,期待便有多大,而这期待,不止伴随他们的一生,更伴随着他们儿女的一生。

    哪怕是在九泉之下,他们也会用目光,看着自己儿女的成长,为之欣慰,为之骄傲,为之思虑,也为之煎熬。

    所以,哪怕是心丧若死,哪怕真的想过寻死,而且是不止一次,但终究,许广陵还是慢慢从那片浓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过有些东西,确实一辈子也去不掉了。

    世间,有很多事故者的消息。

    但有多少人想过,事故者的家人,特别是子女,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对许广陵来说,父母失事,对他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这巨大不仅表现在无法面对父母的离去,无法面对,在时间面前还是要面对,从不接受到不得不接受,然而同时给他造成的,还是一种人生观的破灭。

    在父母出事之前,许广陵是阳光的,是进取的,是努力奋斗的。

    在父母出事之后,许广陵是阴翳的,是沉默的,是失去了人生方向和目标的,他不知道还可以奋斗什么,更重要的是再怎么奋斗又有什么意义?或许上一刻一切都好,好得不能再好,但是下一刻,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创伤么?

    是,也不是。

    说是,是因为这确实是由于父母失事而带给他的,说不是,是因为创伤可以痊愈,而这种影响,却无法愈合,不知将伴随他到什么时候。

    那件事之后,许广陵再没投过一次稿,再没创作过一次乐曲,再没摸过一次钢琴,再没组织过一次学校活动,再也没参加过一次学习竞赛,别说竞赛了,便连基本的课堂,他也无心去听。

    父母在的时候,父亲对许广陵的学业没有太多要求,当然也因为事实上不需要他作什么要求,许广陵本身便已经做得很好,而且是远出乎他期望的好,但是母亲是有要求的,甚至连许广陵未来几年的路线都安排好了。

    先读清华,用两年或三年的时间完成学业,然后去哈佛或者剑桥取得硕士学位,博士则看情况,然后回国,在母校谋求教职之位,最好是从副教授起步……

    对这一安排,许父没有异议,许广陵也没有异议。

    然而,随着意外的降临,一切都变了。

    高三,许广陵拒绝了学校特招的安排,随便地参加了高考,然后随便地入读了一所大学,大学中,更是基本只流连于校内图书馆及校外的国家图书馆。

    看书,很多书,各种各样的杂书。

    这是惟一能够让他忘却外界、忘却父母之事的办法了。

    然后四年的时间就这般过去。哪怕是用正常的四年时间毕业,毕业时的许广陵也只年方十九,还未满二十。他是六岁入学,然后小学时跳了一级,初中时又跳了一级。

    毕业后,许广陵没有去找工作,他也不打算找。

    许父身为作家及文史研究专家,省内著名,国内知名,许母身为作曲家,较许父来说要稍逊一筹,圈外无名,圈内也只是知名,然而若仅论收入的话,却是比许父还要多。

    离去后,他们给许广陵留下的,是市中心两百八十平米的住宅一套,以及银行三千四百万的存款。

    这其实已经足够许广陵浪荡过一生了。

    但是自踏入大学之后,许广陵便没有回过一次家,大学毕业之后,还是没有回。他怕触景伤怀。许广陵只是随便地找个地方,随便地租个房子,然后随便地沉迷于书中的世界。

    直到厌倦了一个地方,再选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来过。

    如此这般,迷迷胡胡,浑浑噩噩。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没有人来管他,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管他。——父母已经不在了。大学期间,纵然一直落落寡欢,毫无表现,也仍然有不少女孩示好,许广陵却都拒绝和无视了,对他来说,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漠然,沉默,孤僻,以至于怪异,这就是父母出事之后的许广陵。

    然而时间实在是一种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五六年的时间,足以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些东西,让死灰复燃,让枯寂重新焕发一些生机。又或许是换过的地方多了,登过的山、看过的海多了,许广陵慢慢地,终于是不再那么的阴翳。

    他又开始尝试着写或者说记录着一些东西,关于父母,关于自身,关于外界的山水见闻什么的,或片言只字,或较为长篇,但不再发表。

    他也尝试着重新谱写一些歌曲,或歌,或曲,或歌曲皆有,或只是一两句旋律和断章,同样,这些也只是记录着,不会发表。好不好且不说,不会发表的原因在于,这些东西,是记录他的心情,记录他的经历,记录他的铭感与怀念,太私人,也太自我。

    那是一些不宜公诸于世的东西,只适合一个人,静静地记录,静静地追忆。

    他也交上了一些朋友。

    不是主动交的,而是走过了许多地方,披历了许多山水,总不可避免地会有些人,和你一见投缘,仅一个眼神,或一个笑容,又或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契合上了。

    这样的人有不少,其中一些,分别之后,也就天各一方。而还有一些,偶然或必然地异地再次相见,甚至再三相见,于是便推拒不开地成了朋友,以至于好友。

    此时,许广陵便在网上和两位好友聊天。

    这两位好友,都是昆虫。

    所谓昆虫,昆明人是也。去底下州县旅游的时候,不少昆明人因为不太讲究什么的而给当地人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从而得名“昆虫”,这个词本身是贬义来着,但自从扩大化之后,也有不少昆明人以昆虫自称。

    譬如此时许广陵聊着的一位,其个人简介便是“昆虫一只。”也是从他这里,许广陵才知道昆虫这回事的。

    大傻:老三,过来玩?

    酒薄不堪饮(许广陵):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地方没玩过?

    佳公子:大理丽江香格里拉什么的就不说了,边寨你也去过。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一个最近的地方我们三人都没去过,老三,抚仙湖你听说过么?

    许广陵没有,于是他就百度。

    浏览了不少网页,然后许广陵甚至还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yn人是大方的,他们把丽江香格里拉等美景无私地分享给全世界,yn人又是自私的,他们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自己。(这里指抚仙湖)

    许广陵把这段话copy了上去。

    酒薄不堪饮:真这么好?

    大傻:不知道,估计悬。因为老子身为本地人,以前居然都没有听说过!不过无所谓了,去看看呗。

    酒薄不堪饮:行。

    佳公子:还是坐火车过来么?我和傻子明天去接你。

    酒薄不堪饮:好。

第3章 玉溪

    火车一路停停靠靠,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折腾后,终于是进站昆明,也是最后一站。

    其实这么长的路飞机是更好的选择,只是自从父母之事后,飞机成了许广陵的禁忌,并非是怕如父母一般失事,事实上那样的概率极小极小,如果还有相同的事发生在许广陵身上,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一种叫做“既定命运”的东西了。

    许广陵只是单纯地抗拒,因为那会让他不可扼止地陷入怀念和伤感。

    在火车站外汇合后,三人坐着大傻的大切诺基取道玉溪。

    玉溪是紧邻昆明边上的一个市区,只是和昆明这个全国知名的地方比起来,它就有点小家碧玉了,知者不多,或许抽烟的人对这两个字会比较熟悉些?因为不论玉溪还是红塔山都源自这里。

    不过许广陵三人都不抽烟。

    许广陵烟酒不沾,啤酒只限一瓶,倒也颇符合其“酒薄不堪饮”的网名,大傻嗜好啤酒,日饮五七支是等闲事,佳公子虽名为佳公子,其实是个酒鬼,此君随身常备200ml装白酒若干。

    傍晚六点从昆明火车站起步,不到七点,便已经到了玉溪。由此可见,之前大傻提起抚仙湖时称自己是本地人,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不过抚仙湖并不在市区,而是在底下的cj县具体地说,是在澄江、江川等几个县之间。

    玉溪的市区是一个宁静的小城,范围不大,从这头到那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而这个城市给许广陵的第一印象便是干净。

    如果走的地方多了,属于一个地方的气质是能够明显感觉到的。只是在市区逛了几圈,宽敞、干净、安宁、舒适等词语便涌上了许广陵的心头,也让他还没下车,便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这对于许广陵来说,其实是相当罕见的。

    未必是这个地方有多好,只能说,可能是和他很投缘,很契合,就像他和随行的大傻佳公子两人成为朋友一样,其实他们之间相知并不多,但就是一见钟情了,当然,不是搞基。

    对这个城市,许广陵差不多也是一见钟情。

    走过地方多的人会有一个通病,就是往往会以直觉行事,而事实证明,这种直觉许多时候是颇为靠谱的。此时,直觉就在告诉许广陵,这个地方不错,他喜欢。也因此,才只是刚来,他就有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想法了。

    后来许广陵才知道,玉溪人向来有“家乡宝”的说法,也就是以家乡为宝,家乡处处都好,而与此同时么,就是外地哪里都不好,再好的地方待着也别扭。

    不如回家。

    这当然是好坏参半的事,当然,这里不提。

    时间已经不早,找了个酒店住下,晚上,三人出来在街边随便找了个烧烤摊消磨时间。

    羊肉串什么的是不点的,原因不必多说。事实上除了qh内蒙等有限几地之外,许广陵已经很少在别的地方点羊肉串,真假且不说,就算是真的,多半也不是那味。

    就算店家良心,用料正宗,烤工过得去,吃到嘴里多半也是味同嚼蜡。

    别的就不说了,仅是孜然,就不一样。曾经就有一个大师傅告诉许广陵:“孜然,我只用那里的(某地),其它地方产的,都不周正。”

    当然,在这种路边小摊讲什么周正和美味,那纯粹是天方夜谭,脑子进水了。别说周正和美味了,就连最基本的卫生一关都过不去,就以这个烤烤摊来说,那油,一看就是劣质的,许广陵甚至都可以基本判断出其价格来,而那价格,是会令许多不知情者惊叹的。

    不过许广陵三人都不在乎这一点。

    跑的地方多了,吃亏上当是难免的事。再烂的东西他们都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而此时,在这个烧烤摊,也不是为了吃烧烤,就是前面说的,消磨时间而已,所以三人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倒是啤酒,直接就搬了一箱过来,其中大部分,大傻负责,小部分,佳公子负责,许广陵则负责其中一瓶。

    问了摊主,价格是八块钱一瓶。

    据说全国各地的啤酒,不论什么牌子,不论什么场合,不论什么售价,三块五块又或十块一百块的,进价一律就没有超过两块的。关于这一点,真假未知,可能小有出入,但啤酒确实应该是这种摊上最赚钱的东西了。

    三人一边吃喝,一边闲扯,其间并无值得一说之处。

    许广陵肚里是有货的,大傻虽名为大傻,其实足迹踏遍大江南北,国外更是去得不少,涉足的地方远比许广陵多得多,佳公子则是好几家有名杂志的专栏作者,其关于旅行、美食的杂文散记,颇受欢迎。

    不过三人都不是夸夸其谈的性子,所以所聊所扯,颇为清淡,但当然也不至于无聊。随后又简单讨论了下明天的行程,首先当然是直接奔抚仙湖而去,至于去到那里又如何,就要看情况而论了。

    基于抚仙湖的名头并不响,所以三人事实上并没有抱很高的期望,更准确地说,三人基本没有期望。

    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而如果那里确实不错,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用过早餐,三人开始往目的地而去。现代出行就是这般方便,连问路都不用,gps直接导着,想错都错不了,而待来到抚仙湖边,三人坐在车上,开着窗,以慢速绕着环湖公路缓缓而行。

    抚仙湖环湖公路,全程九十四公里。

    车行不久,身后就呼啸着涌过一大群人,足有四五十位,看上去高中生的样子,应该是自行车环湖游的,一个个穿得五颜六色,队形拉得很长,招摇而过,洒下一路的欢笑和阳光。

    看着这一幕,开车的大傻微微摇头。

    佳公子问:“咋了?”

    许广陵回道:“老了。”

    然后,三人对视一眼,都是会心而笑。

    随即大傻却又笑骂道:“老子才是真的老了,老三你也敢说自己老?你要是钻前面那群小家伙里,都能鱼目混珠混过去的。”

    这话倒也不假,许广陵长相多袭其母,显得分外年轻,虽然已经大学毕业两三年了,现在别说是冒充高中生了,就是冒充高一生,甚至是初中生,都没多少人怀疑的。

    当然,长相归长相,气质归气质,许广陵的气质么,更类似中年甚或老年,而绝不类少年。至于原因,大家都知道的。

    “你也说了,是鱼目混珠,是混。”许广陵道。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佳公子于此时掉了一句书袋。

    “别当老子没读过书,这首词前面可是有句‘二十年重过南楼’的,二十年前你丫还在玩泥巴呢。人家是忆昔慨今,你哪来的昔可忆,哪来的今可慨?”大傻嘲讽了一句。

    佳公子只当无视。

第4章 抚仙湖

    一路还是有不少可观之处的,尤其是路过一片湿地荷花,那一大片的荷花,直接就让许广陵想到了杨万里咏西湖荷花的那两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从诗来说这两句真不怎么样,没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但面对着这诗所描写的景观,那绿,那红,衬着蓝天白云,衬着阳光,衬着清澈荡漾的湖水,是真的美,美极了。

    本来是打算先一路来个泛览的,三人意外地在这里停驻了下来。

    “这里,人眼看着好看,但是拍摄的话,景不好取。”下了车,来到荷花景观面前,大傻是左看右看,远看近看,大傻如同二傻般地晃来荡去,然后来到近前对许广陵两人说道。

    忘了说了,这位大傻君还是个自封的“著名摄影师”,其名言是:“摄影并不是记录,而是创造。它比绘画,更需要造景的能力。”

    其实就凭这句话,许广陵还是颇为承认其摄影的能力的。

    不过比起拍风景,这位大傻君更擅长的还是拍妹子,据佳公子反映,这厮是仗着这一手勾搭了不少的水灵灵好妹子。

    “这水,是真的很清啊。”蹲在湖边,许广陵看着湖中,又掬起了一捧水,叹道。

    清风徐来,碧波荡漾,在浅浅荡漾的湖水下,是极其清晰可见的石头、碎沙、泥土以及水草等,让人一看就生出赤脚踩踏上去的冲动。那些生长在靠岸边水中的水草,随着湖水的荡漾而微微摇曳着,看上去不像水草,倒像是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碧玉翡翠,许广陵甚至还看到了一条小鱼,倏忽游过。

    水清澈的地方许广陵见过,但如抚仙湖这般这么大的湖同时却又这么清澈的,确是平生仅见。

    “这里的鱼,味道应该不错。”许广陵道。

    “又有一个值得玩几天的地方了,这里周边应该有潜水俱乐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游泳?这么好的湖,如果不能在里面游几圈,遗憾啊!”佳公子道。

    游几圈什么的纯是瞎扯蛋,他就是变身鱼人、超人,也游不了几圈,一圈甚至半圈都不成。这虽然名叫抚仙湖,但在许广陵看来,都可以改湖叫海了,那么大个!

    但其实改湖叫海也不恰当,它是那么的清澈,就是这份清澈,给了它一份通透而又温润的气质,与海大不类。

    抚仙湖。

    抚仙湖,抚,言其温润,仙,言其清澈通透,湖,言其气质,抚仙湖,确实名如其实。

    在这里流连了一番,三人上岸,上车,继续环湖缓行。

    从当前的泛览情形来看,抚仙湖是令他们满意的,甚至都可以说是惊喜也不为过,不过,还是有一些美中不足的。

    “太逼仄了。”佳公子道,“尤其是这环湖公路,简直就像个套圈一般,把抚仙湖给套住了,让它灵性大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佳公子看起来有点痛心疾首。

    “我向来很少同意你的观点,但这一次是例外。”大傻补充道:“把抚仙湖周边的建筑都推了,荡平十里,这里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阳光海岸。如果再大面积遍植薰衣草、大丽菊等东西,这里就是全世界最美的地方,普天之下,独一无二。”

    “这么夸张?”许广陵有点咋舌。

    全世界什么的,普天之下什么的,许广陵是没有发言权的,目前为止,他连一次国都没有出过。但是大傻是有几分发言权的,亚欧非,北美洲南美洲,还有大洋洲,全球七大洲,除了一个南极洲之外,其它六大洲他都去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过了外面那么多的地方,偏偏“本地”的这个抚仙湖没有来过,倒也是小小的一桩异事了。

    “养在深闺人未识啊。”佳公子叹道。

    许广陵了然,也彻底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这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一句诗,紧接着这句之后不远的,便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可惜,荡平十里,那是不可能的,一千年内都不可能。现阶段而言,景观到底不如民生重要,但在未来就难说了,我们设想中的最美安排,未必就不会出现。”大傻道,“所以,就以目前来说,满分一百分的话,我给它……五分。”

    听得他最后这话,许广陵和佳公子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笑完,佳公子连连摇头,道:“老傻这话有点太过苛刻和刻薄了,公允点的话,我看可以打到二十分。”

    得,这位也不宽厚和温厚到哪里去。

    抚仙湖中有孤山一座,也就是凸起于湖中的一个小岛,各地类似于这样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南京位于长江中的江心洲、八卦洲等都是,尤其是江心洲,顾名,可以思义。

    看到这个名字,基本上就知道它的大概了。

    而如果放大视野的话,其实全球七大洲,也都只是凸起于海洋中的土疙瘩。

    在环湖公路上绕湖行了一圈,最后三人决定就在靠近孤山不远的地方停靠,这是佳公子的提议,他的意思是有个孤山作为落足点,这里应该是很好的游泳的地方。

    对于这个提议,许广陵和大傻都没有意见。

    于是就在靠近孤山的岸边找了家酒店住了进去,入住后,三人一边休息,一边摊开笔记本和地图,聚集在一起查找和探讨最近几天的游玩攻略,然后又找了酒店人员咨询。

    这里确实是可以游泳,而且本地就有一大批的“游泳族”,常年累月地,每天早上从岸边出发,一直游到孤山岛,然后再游回来,以此作为休闲和健身,就和其它地方城市里老大爷老太太每天早晨都去邻近的公园里晃一圈一样。

    也有潜水俱乐部,并且,小小的地方,足有好多个潜水俱乐部呢。

    佳公子是游泳及潜水爱好者,许广陵和大傻两人对游泳和潜水并没有特别的爱好,当然,也不反对。这么清澈的水,在里面玩玩总是好的,许广陵甚至觉得,如果常年日常食用抚仙湖里的水,别说皮肤什么的会变好,就连体质,有可能都会得到净化,然后上升一截。

    当然,这单纯只是感觉,未必与事实相符。

    不过纯以感觉而论,确实是很好。整个的偌大一个抚仙湖,都给许广陵一种很“仙”的感觉,那湖中的水似乎不是水,而是灵液。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算是相当愉快。

    每天早晨起来,洗涮之后,三人结伴而泳,从岸边到孤山岛,又从孤山岛返回,然后早餐,早餐后的上午是休息时间,下午,三人坐在车上再次沿湖而行,踏访位于湖区不同位置的一个个的景点,大抵是至晚而回。

    第三天,三人开始潜水活动。

    这里,潜水活动颇为热门,热门的原因一是湖够深、水够清澈,二是关于抚仙湖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神秘的传说,比如说湖中大鱼什么的,三么,就是据说抚仙湖底也就是孤山附近存在地下古城,疑是史前遗迹。

    地下古城什么的,许广陵倒真想见识一番。

    不过他们三人只是潜着玩的,而且哪怕是嗜好潜水的佳公子也只是个业余的潜水爱好者,并不具备深潜的能力。地下古城到底有没有?有多深?有没有先不管,有的话,那肯定应该是很深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浅的话,那它早就烂大街了。

    抱着见识的心思,三人在传有古城的水域活动,但是连古城的影子也没见着,下潜的第四天、第四次,也是预计的最后一次,许广陵抱着不算白来的心思,在水底捞了一块看起来很方正的石块,想带回去聊作记念。

第5章 异变

    几天之后,三人兴尽而返。

    大傻决定回去以后好好研究一下国内还有哪些如抚仙湖这般名气不大但颇值得一观的地方,佳公子要准备码字了,这几天已经先后有两位编辑打电话过来催稿了。

    许广陵则踏上了返回的路程。

    其实他是想直接就在玉溪待下的,但有好些必要的东西留在之前的租房里,而且也未和房东作交接,所以必须回去收拾一下手尾,至于回去后会不会以及什么时候又朝这里来,却依然是说不准的事。

    已经有好几年,许广陵都没有“有计划”地去做什么事了。

    没有情感约束或者失去情感羁绊的人,可能会成为枭雄,不择手段地向着既定的目标而前进,可能会成为怪杰,游戏风尘,亦正亦邪,也可能如许广陵现在这样,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人生没有任何计划,失却了任何明确的指向性,以一种混沌的形式存在着,没有任何人知道下一刻,他会在哪里,做什么事。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三人还是在昆明火车站分的手,然后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许广陵还是坐之前那个车次的火车回返,托现代科技的福,不必排队买票,早早就订好了,甚至不订都可以,因为现在火车站开了很多的自助买票窗口,那种人山人海排队卖票的景象,很可能一去不复返了。

    来时二十四小时,回去依然是二十四小时。

    大约三十个小时后,许广陵回到了租住的地方,冲了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站在窗口似看未看似想未想,呆呆地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然后许广陵才打开灯,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地打量把玩着从抚仙湖底带回来的那块石头。

    石头的形状是长方形,具体地说,是砖形,但是比普通的砖要大,而且沉重得多,相当有质感,托在手里,不像是一块石头,倒像是金属块。

    石头虽然之前已经经过初步的清洗,但是表面仍然存在着处处的小坑洼,那是厚厚的类青苔质以及湖底沉积物什么的,别看只是随便的一块石头,要论年代的话,还不知有多古老呢。

    把玩了会,许广陵从书桌边角随手取过一块磨刀石,打算把这块石头打磨一下。

    至于为什么会有磨刀石,很简单,一年多以前,许广陵或是出于无聊,或是出于缅怀,买了一整套的雕刻的工具。小雕刻,比如说印章什么的,是许父的业余爱好之一,出于从小的耳濡目染,这也是许广陵的业余爱好。

    磨刀石,就属于边角工具之一。

    接下来,许广陵把厚重的石头放在书桌上,手执磨刀石开始翻转着打磨。

    动作不轻不重,速度缓慢从容,单纯从速度来说,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少年的动作,而呈现出老年人又或老师傅的特征,举凡一丁点儿的轻浮、急躁都找不着,那固定而有节奏的研磨声,仿佛可以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

    但这终究只是一块比砖略大的石头而已。

    因此,虽然许广陵打磨得很细致,很从容,也依然只是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把它的六个面给打磨了个彻底通透。再次地仔细清洗之后,呈现在许广陵手中的,是一块极平整极方正的石头,略呈青色。

    再次地打量着,许广陵心中止不住地生出诧异,因为这块石头出乎意料的方正,甚至可以说是极方正!

    这根本不像是自然生成之物。

    难道,真的是什么史前的古城建筑用石?但是也不对,它的个头太小了。或者,这就是一块普通的青砖,以前的哪个年代掉进抚仙湖里的?但是还是不对,这明显不是青砖的材质,比青砖沉重得多,也比青砖细腻得多。

    胡思乱想了会,许广陵没有找到答案。当然,这其实也不需要答案。

    未知,那就未知好了。

    随后,许广陵取过刻刀,打算把这块大青石当成小印章,刻几个字上去,聊作标识。

    “抚仙湖底,记念之携。”

    思忖了会,许广陵打算刻上这几个字。

    虽然说是当成印章来刻,但这到底不是印章,也因此,没有必要刻反的,接下来,许广陵就像是写字一般,以刻刀为笔,以青石为纸,缓慢而又用力地“书写”着。

    青石的材质极为坚硬,刻写起来有点吃力,但手中的这刻刀勉强可以应付。

    抚、仙、湖、底。

    记、念……

    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完工,许广陵此时正在刻着“之”字,这应该是最简省的一个字了,只有三画,而就在刻到第三画,也就是之字腿上那一捺的时候,忽地,许广陵失了手。

    这失手并非是许广陵的错失。

    缓慢、细致而又极富耐心的操作,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出现任何错失的,而此时出现错失的原因,是刻刀从之前的在极坚硬的材质上划写,然后下一刻,突然地,材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像是捅坏了一个鸡蛋壳一般,刻刀从极坚硬的青石上似乎一下子过渡到了豆腐又或者奶油上。

    整个刻刀,有近三分之一没入了青石之中。

    而就在许广陵对此措手不及的意外感到错愕着的时候,一道蒙蒙青光,和青石的颜色略有相似但要深邃得多也纯粹得多的青光,如同一条小青蛇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青石中钻了出来,又或者说闪了出来,直扑入许广陵的额头之中。

    如果说之前是错愕,那这一下许广陵就是骇异了。

    再怎么漠然,再怎么似乎万事不挂于心,本质来说,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年青人。在这种怎么来说都极为怪异的变化面前,许广陵还是失了素常的镇定。

    一瞬间,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冒了出来。

    “这是仙人遗宝?”许广陵想到了抚仙湖的那个“仙”字。

    “我是被某种生物寄生了?”许广陵想到了电影异种中的情节。

    ……

    刚才的那一幕,绝非幻觉。

    许广陵不会自欺欺人,更不会认为刚才的那事很寻常。虽然直到现在许广陵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那是最好的,但是许广陵不敢这么想,向来冷静的思维也不允许他这么想。

    是好,还是坏?

    好自然不用多说。

    坏么,会不会明天起来,又或者过一段时间,他就不再是他,而是被某种生物给夺体了?

    放下青石,放下刻刀,许广陵再次来到窗前,默默无语,久久凝伫。此时,华灯早上,远远近近的霓虹交相闪烁,交织出一个现代化都市的繁华之夜。

    而这样的夜晚,他还能再看几次?

    甚至,会不会这就是最后一次?

第6章 赢得更深哭一场

    事到临头,时隔好几年,许广陵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世界还是很留恋。就比如此时,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霓虹,他第一次觉得这夜景很美,也让他生出了一丝不舍之心。——如果今晚之后,再不能看到的话。

    清晰地感受着心中的这个念头,许广陵有点醒悟也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还并没有“看破红尘”。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许广陵轻轻念诵着唐朝孟郊的这首《游子吟》,接着,又念诵起了朱自清的那首《背影》,而待念到“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时,许广陵终于泣不成声,泪水从脸上滚滚而落。

    这一刻,许广陵毫无遮掩,任心中情绪肆意宣泄。

    良久,良久,又良久。

    良久之后,许广陵才伸手一抹脸上,然后轻轻道:

    “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

    “爸爸,妈妈,不论今一晚是祸是福,我都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这几年,生活得很好,很好。你们能听到吗?你们,也还好吗?”

    不知又过了多久,总之是很长的时间,许广陵的情绪才稍有平复,而就在此时,肚子咕嘟一声,却是饿了。也难怪,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而上一顿饭,还是早晨时在火车上吃的。

    最后的晚餐?

    许广陵脑海中莫名地闪过这几个字,然后摇摇头,微微笑了笑。

    只是此时脸上泪水斑驳,这笑容估计不大好看。

    随即,许广陵认真洗了洗脸,然后来到厨房间,打开冰箱。临走之前许多食材已经用完或者处理掉了,现在冰箱里是空空如也。说空空其实也不对,因为还有一样东西,土豆。

    这是惟一的能稍微多放一点时间的东西,也因此,被许广陵留了下来。

    不过却也不多,只有六个。当然,足够用了。许广陵取了其中三个,然后就是清洗、削皮、切丝,再接着就是下锅翻炒。

    炒土豆丝。

    素炒的话,外头的做法,多半是会加点醋,而且稍微炒了炒就起锅,吃到嘴里脆生生的。另外,为了防止土豆丝表面的淀粉质粘锅,在下锅翻炒之前,多半还要把土豆丝在水里过一下,把那淀粉质冲洗掉,沥干后再下锅。

    这样炒出来其实也挺好吃的,只是许广陵吃不惯。

    因为他妈妈不是这样做的。

    他妈妈就是把土豆切了丝之后,直接下油锅翻炒,而且是略多的油,较长的翻炒时间,翻炒之后,还要让土豆丝在锅里再闷煎会,煎到面面的,煎到微焦,然后才起锅盛盘。

    用这样的土豆丝尤其是那汁拌米饭,是许广陵自小时起便经常吃也非常喜欢吃的饭菜。

    那样的口感,那样的味道,那样的记忆,从舌尖延伸到心底,此生此世再不能被替代。最初是喜欢,后来是习惯,再后来成了理所当然,再再后来,便成了记念,以及此生的惟一。

    所以这些年间在外面大小饭馆酒店吃了很多菜,慢慢地,有一道菜许广陵便不再点单。

    炒土豆丝。

    不点不是因为不喜欢。

    仅仅只是因为那不是烙印在生命里的味道。

    而此时,伴随着点点滴滴的思绪,锅中的土豆丝也终于好了,揭开锅盖,水气升腾,一部分落到锅底,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与此同时,熟悉的甜香味道弥漫在整个厨房间。

    装入盘中,坐在桌前,许广陵细细品尝。

    嗯,确实是细细品尝。不管是不是“最后的晚餐”,这都是很有特别意义的一餐。又不知是因为用心,或者单纯只是肚子饿了的原因,许广陵感觉这土豆丝似乎比往日分外香甜。

    曾经听说有人吃米饭是近乎于一个米粒一个米粒地咀嚼,对于往日的许广陵来说那有点不可思议,但这时,并没有特意地放慢,许广陵却莫名其妙地应和了那样的吃法,盘中的土豆丝,差不多就是一根一根地被他送入口中。

    这是妈妈的做法。

    但其实吃起来和妈妈做的还是有一点差异。或许是因为土豆丝的大小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火候不太一样?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是现在正在品尝的,一个是存留在记忆里的。

    记忆是一个神奇的储存盒。

    有些东西放进去,会褪色、斑驳,有些东西放进去,却会自动美化,并历久弥新。

    一盘土豆丝,吃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吃到一根不剩。不止是一根不剩,就连那些变成粉质沉积在盘中的土豆泥,也被许广陵用筷子团簇着,吃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还有点油剩下,这盘子几乎都可以不用洗了。

    当然,不用洗什么的不过笑话。接下来,许广陵就是清洗盘筷,然后洗手刷牙,再然后,再次来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街景。

    早就是深夜,所以属于白日及夜晚的熙攘热闹,已经多半沉寂,但并没有完全沉寂。——这座城市里应该没有吸血鬼,但很多人的作息,和传说中的吸血鬼是同步的。此时不过才是深夜,要到晨曦来临,甚至太阳升起,才是他们休息的时间。

    最后望了一眼街景,许广陵回转身,带着一丝干脆,也带着一丝截然绝然,上床睡觉。

    该来的,就来吧。

    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往常,许广陵其实是有些失眠症状的,曾经很重,尤其是父母刚出事之后的那一两年,几乎没有一晚,他能安然睡着的,不是无法入睡,就是好不容易睡着,却突然梦中惊悸而起。

    做恶梦,这其实还是好的。

    有一种不堪,叫做做美梦。梦中,父亲教他背书,教他写作,母亲教他钢琴,教他作曲,然后饿了的时候,又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吃饭。往往吃着吃着,梦就突然醒了。

    直到两三年之后,情况才渐有好转。

    但哪怕是到现在,失眠的症状也没有完全消失。

    然而今天,情况却有点不一样。或许是时间已经太晚了的缘故?但事实上这不是理由,顽固性失眠不会因为睡得晚而消失,它会固执地伴随在每一次躺下之后。但今天,不是这样。

    许广陵几乎是才刚刚躺下,头还没有完全地靠到枕头,就已经进入沉眠中了。

第7章 不可思议的梦

    这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透过半掩的窗帘,斜照在房间里,慢慢地移动着,移动着,然后终于有那么一寸来长的光条,照到了熟睡着的人身上。

    阳光是有温度的。——这是常识,然而许多时候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对一个将醒未醒的人来说,照在身上的阳光足以带来温暖,带来哪怕是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的光芒甚或召唤。

    也因此,当阳光在身上持续地洒照了约摸五分钟之后,许广陵醒了过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舒适感随即传来,那是一种尽情地、饱饱地酣睡之后,身心得到充分地休憩、调整以及更新后才会有的美好体验,然而事实是,许广陵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甚至,他都忘了这种感觉。

    往常,由于失眠的原因,许广陵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是以每次醒来,头都有点沉,昏沉的那种,有时甚至还有点头疼,必等过一些时间才会消失。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感觉?

    仿佛时间倒转,倒转到六七年以前。

    饱满、充沛、活力,在身心感受上,许广陵一时只想到了这几个词。

    但是这种感觉并没能让许广陵留连很长时间,甚至都可以说,没能怎么牵扯他的注意,会感受到这些,仅仅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而已。许广陵的意识,旋即完全关注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昨天夜里,确实有变化在他身上发生了!只是暂时来说,还不知是祸是福。

    许广陵做了一个梦,但其实,用“梦”来形容昨天夜里的事情,并不恰当,甚至于是很不恰当。

    梦,这几年来许广陵做了很多,很多,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梦,总有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特征,那就是,梦中的事情,总是支离破碎的,以片断的形式存在,而且,相较于现实,梦中的事情总有不同程度的变形。

    再则,许多时候,乍醒之时,还隐约记得梦的内容是什么,但很快地,就会如写在沙滩上的字一般,被潮水一拂,就没有了。只记得做过梦,但不再记得梦了些什么。

    但是昨天夜里的,不一样。

    不需要闭眼,不需要凝思,也不需要回忆,昨天“梦”到的东西,栩栩如生般浮现在许广陵的脑海里。

    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大厨,在做一道叫做“九品白玉羹”的汤。汤的主料并不复杂,只有三种,分别是蘑菇、豆腐、土豆,对的,土豆,就是他昨晚吃的那一样材料,但是这三样材料的选料、做法以及加工,却完全是许广陵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豆腐,取中国传统的黄豆,浸泡,去皮,只有去了皮的纯豆瓣磨制的豆腐,才足够细腻,没有豆皮所带来的那种毛糙质感以及涩味,而在点豆腐的时候,用的既不是卤水,也不是石膏,更不是内脂什么的,而是糯米酒与黑米醋的混合液。

    这样做出来的豆腐,既有黄豆本身的醇香,又有米酒的醇香以及米醋的醇香,而这三种醇香,是和而不同的,是为“三品”,意为可以从中品出三种味道来。

    而且这样做出的豆腐,才足够细腻,并且顺滑。

    细腻顺滑到什么程度呢?细腻顺滑到刀工深厚的大师傅可以把这样的豆腐切成头发丝般细。

    切成头发丝般细不是重点,重点是,当豆腐可以切成这般细的时候,通过或连或断的刀工,就可以让豆腐丝“开出花来”,或者置于汤水中呈现出摇曳的水草状,而通过青菜汁等物把这豆腐丝染色,那它就是水草,至少从外观上来说,几乎是完全地肖似。

    土豆切丝,很细很细的丝,一半糖水浸泡,一半醋水浸泡,醋水也可以用橙汁、柠檬汁等代替。

    蘑菇,取那种野生的鸡腿菇,就是帽子很长很长,几乎把蘑菇杆完全覆盖住的那种,只有这样的蘑菇才足够鲜,足够细滑,然后帽杆两用,俱抽成细丝。

    豆腐丝,土豆丝,蘑菇丝,豆腐细腻,土豆绵软,蘑菇嫩滑,三种材料不论口感上还是味道上又或是营养上皆是相得益彰,而这三种材料做出的汤,就是白玉羹。

    其中,豆腐三味,土豆二味,蘑菇二味,合在一起是七味。

    然后,豆腐土豆蘑菇混和是一味,清汤又是一味,加上前面的七味,共计是九味,也即“九品”。九品,加上三样材料清一色的洁白如玉,这就是“九品白玉羹”的来由。

    再接着,一幅清晰的画面出现在许广陵的脑海中。

    那就是九品白玉羹已经做好,盛入青瓷小碗里,一只同样是瓷质的汤匙放了进去,在里面轻轻一搅拌,便见千丝万缕,俱皆旋转起来,宛若一朵花的盛开。

    然后品尝,先以两勺开胃。

    第一勺取清汤,打开口腔,第二勺取混料,饱尝全味。

    两勺之后,接下来,便可以一点一点,细细慢慢地品尝,品尝这道九品白玉羹的“九品”之滋味。

    当这样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时,许广陵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舌头,又咽了咽口水,但觉口水如海水涨潮般在口腔里涌出,连续咽了几口,却还是有新的口水在生出。

    几乎是平生第一次,许广陵识得了什么叫“馋”,这种体验,比词典里的解释,要生动多了,不,是太生动了,生动到都让人有点不忿。——

    这太过分了!

    但是,馋着馋着,许广陵却是有点呆滞。

    这是梦吗?

    只要他脑子还有半点清醒,就绝不可能把之前的那些当成是做梦。什么样的梦可以这般具体、这般真实、这般无中生有?

    许广陵不是厨师,他也没学过做菜。

    他会做,一些简单的,比如说炒土豆丝,比如说西红柿炒鸡蛋,又比如说炖豆腐,但也仅仅只是做出来能吃的水平,其间绝无半点讲究。什么刀工什么火候一概不懂,就连炒菜时到底是先放油还是先放盐他也不是很清楚,完全是随意着来。

    美食类的书籍,他也基本没看过。

    往日的他,又哪来这样的心思?

    但是昨天的梦里,他梦到了什么?那完完全全就是无中生有!换言之,那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但是,一夜过来,他无师自通地熟谙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比如说豆腐是怎么做的,从黄豆到豆腐的一整套工序。

    比如说豆腐有南豆腐北豆腐之称,用石膏点的,称之为南豆腐,用卤水点的,称之为北豆腐,而除了石膏和卤水之外,还有其它好些的能够用来点豆腐的东西……

    这些种种,都是以前的许广陵所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

    但是这时,他却仿佛是一个已经浸淫此道几十年的厨师,甚至,许广陵都有一个错觉,那就是,他觉得,那道“九品白玉羹”,他都可以把它给做出来!那些只是想想就令人觉得头疼的讲究和繁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仿佛就如1+1=2般简单。

第8章 土豆鉴别专家

    想着这些,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

    这时许广陵才通过房间的光线发觉时间居然已经是下午时分,这太奇怪了!因为往常哪怕是睡得再晚,因为睡眠浅的原因,他也基本会在早晨八点以前起来,最晚也没超过上午十点。

    但是这时,下午是肯定,具体几点则不太清楚。

    看了看手机,四点!

    我的天!

    这是把大半个白天都给睡过去了啊,而且昨天这一睡至少也睡了十二个小时,难怪感觉全身上下精力充沛呢。不过事实上,和那个不可思议的梦比起来,这睡得酣、睡得长,却又一点也不算什么了。

    难道我是被一个厨师给“附身”了?昨晚扑入额头里的青光,其实是一个厨师的灵魂什么的?

    一时间,许广陵脑海里想起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很快地,持续不断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他,咋回事先不要管,先把肚子给填饱要紧吧?于是洗涮,然后做饭,还是昨天剩下的那三个土豆。

    再次摸起土豆的时候,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许广陵的心头,熟悉?陌生?

    总感觉,似乎已经千万次都不止地,就如现在这般地,准备处理土豆了。但事实是,这几年来,许广陵一共做的土豆的次数,应该不超过一百次!因为对他来说,土豆又要清洗又要削皮又要切丝,实在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真心懒得弄,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无心去弄。

    一个人如果昏昏昧昧地活着,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讲究的,在任何方面!

    但这时,手里拿着土豆,许广陵感到的不是熟悉,而是非常熟悉。熟悉到什么程度呢?下一刻,他随手一抛,土豆在身前的半空中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地翻了三个身,然后再次落回他的手里。

    这是第一个土豆,第二个土豆他再次抛,翻了四个身,然后第三个土豆,翻了五个身。

    如臂指手!

    这不是土豆,这根本就是不知道熟稔到什么程度的玩具。

    与此同时,根本没有仔细端详过一眼,但是关于这三个土豆的信息不绝如缕地涌现在脑海里:

    这应该是在黄土地上生长的土豆,而且土壤的质地并不好,偏酸,偏湿,这样的土豆天然地带着一股水味以及泥土的土腥味,属于劣质的、不适宜购买的土豆;这几个土豆已经出土超过三个月时间了,虽然没有坏掉,但已经完全不适合食用……

    有没有这么夸张?

    昨晚吃起来,不是还蛮香甜的么?

    许广陵不信邪地把手中的土豆凑近鼻尖,使劲地嗅了下。然后奇了怪了的,他居然真的闻到了所谓的水味、土腥味以及僵化、陈腐之味,这一刻,许广陵都有点怀疑,他不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而是用一种复合的“感觉”感觉出来的。

    但不管怎样,这三个土豆,他是无法再安心享用了。

    此时是下午四点半,时间也差不多,许广陵往菜市场走去。

    对一个走过很多地方的人来说,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掌握那个地方的基本地理及建筑分布什么的简直就成了本能,也因此,周围的菜市场分布,许广陵那是清清楚楚。

    附近一共有三个菜市场,一个稍远,但也是规模最大的,另两个距离差不多,不过一个是卖蔬菜的多,一个是卖肉类水果的多,许广陵往常最常去的是卖蔬菜多的那一个,至于较远的那一个,他则只是最开始的时候去过,算是“踏门”,认认路,后来则再没有去过。

    而这一次,出于想验证某些东西的想法,许广陵径直往规模最大的那一个菜市场而去。

    到了的时候,发现人特多,夸张点说,好像整个城市的人都拥这里来了。

    车站、综合购物区、菜市场,基本上算是一个城市的三大人群聚集点,而这三大里谁先谁后则着实不太好进一步分别,总之这几个场合,在它们热闹的时间里,你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就对了。

    话说这也是这个菜市场之前许广陵只来一次的主要原因,至于距离略远,则只能排在次要原因。

    三转两转,许广陵来到了菜市场内的一条隔道,这个区域都是卖些红薯、土豆、冬瓜什么的,许广陵的目标自然是在土豆上。

    往常买土豆的时候,许广陵多半是找到一个土豆摊,然后买了土豆就走。反正这玩意儿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好捡的,都一个样,另外,他也懒得问价,找个更便宜的摊子什么的,差别也不大,不是么?何必折腾来折腾去的呢。

    总之呢,许广陵买菜的速度,那叫一个神速。

    但是今天呢,在这个卖土豆的区域,一共好几十家卖土豆的地方,许广陵慢悠悠地转逛了起来,先作总体的大的鉴别:

    “这家的土豆不行,滞放的时间太长。”

    “这家的也不行,出产地太差。”

    “这家的土豆看起来不错,结实,饱满,个大,但其实是过分的肥料撑出来的,一股臭味。”(实无臭味。许广陵再一次确定了,这种判断绝非来自嗅觉。)

    “这家的不错,土地瓷实,土豆的味道应该不错,但可惜个头太小,可以列为备选。”

    ……

    许广陵就如一个老饕,不,如是老厨一般,随便瞄一眼,就对被他瞄到的土豆作着判断,然后哪些应该pass,哪些应该把摊主吊起来暴打,哪些可以考虑列入备选,哪些质地不错,尽皆了然于心。

    哦不,转悠遍了也没发现质地不错值得称道的,有且只有两家列入备选的,其它全部out。

    当结果出来的时候,许广陵呆住了,一是为自己突然成为“土豆鉴别专家”而震惊,二是这些摊子上卖的土豆怎么这么坑?究竟是他的鉴别有问题,还是这几十家土豆摊上真的没有一家质地不错的?

    更不用说其中几家还能称得上是黑心土豆。

    许广陵也是醉了,以前从不知道外表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土豆居然也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

    不过,虽然震惊着,虽然奇怪着,但许广陵还是遵从着自己的判断,嗯,也许不是自己的判断,总之呢,在那两个备选的摊上,许广陵各称了一斤的土豆。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两件事,必须要说一下:

    一是在这两个摊上许广陵并没有特意去挑选,但随手一拿,入手的几乎尽是周正的土豆,哦,这里的“几乎”可以去掉。

    二么,就更那个了,许广陵拾捡了几个土豆,感觉差不多了,让摊主称量,结果不多不少,正好一斤!如果只是其中一个摊上是如此,那么可能是巧合,但偏偏的是,两个摊上都是如此!

    这不太像是巧合。

    或者可以初步略嫌武断地说一句,这决不是巧合!

第9章 豆腐

    买完了土豆,许广陵转向卖豆腐的摊子走去。

    相比较卖土豆的几十家摊子,卖豆腐的就少得多了,但其实也不少,许广陵数了数,有九家,还有两家则是专门卖各种豆腐干千张什么的,在这列摊前,许广陵从后走到前。

    石膏豆腐,卤水豆腐,基本就是这两种,没有其它。

    而这两种豆腐中,老嫩程度各有不一。至于说有没有把黄豆的皮去掉用纯豆瓣做成的豆腐,很抱歉,一个都没有。许广陵一开始是失望,但很快地,稍微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把无伤大雅的豆皮一点一点地去掉?谁家如果这么做豆腐,估计还没等开张就已经破产了。

    另外,对黄豆精心地挑选,把所有坏的、劣质的豆子都挑出去,只留下全是良好的豆子做豆腐,这同样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说,对于普通的商业化生产,这不可能。

    换言之,在这种摊子上,根本就不要指望能够买到那种所谓的“优质”的豆腐。想吃那种,惟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做。

    但是这些豆腐是不是就不需要挑选了呢?

    很显然不是。

    从黄豆到豆腐的过程中,有很多个要素都是很关键的。

    最开始是黄豆的选择,这是最重要的一环,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选用的黄豆不好,那也别指望做出的豆腐能有多好。另外,卖家是不在乎这黄豆到底是新豆还是陈豆的,别说陈豆了,就是陈上十年,都无所谓,只要做出的豆腐多就可以了。

    而买家的想法显然不是这样的。

    选了豆子,然后是浸泡,浸泡的水是一个问题,但可以忽略,因为无法对这一环节作高要求,其次浸泡的时间长短,很影响最终豆腐的质量,然后是把浸泡过的豆子磨成豆浆,这又是一个重要环节。

    是用那种土式的石磨人工来磨,还是用现代化的自动打磨机磨?

    两种加工,做出的豆腐差别很大!

    然后还有卤水的选择、点卤的时间、点卤时的火候控制、卤水加入的多少……

    许许多多的相关知识在许广陵脑海里闪过,从黄豆到豆腐,这整个过程中的一整套工序,每一个环节中的要求、差异以及可能存在的问题,许广陵发现他是清清楚楚,其间决无任何一点可能存在含糊的地方,用华夏民间那句老话说,真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然而稍微理智一点地想想,又或者说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此事,这里面那么多的知识和讲究,那真是太复杂太复杂了,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个行当里的这些东西都掌握到通透?

    几十年不说,几年总是需要的吧?

    但是现在,许广陵发现他对这些东西,是了如指掌,继“土豆鉴别专家”之后,他现在似乎又可以挂名“豆腐制作及鉴别专家”了。对的,没错,除了鉴别之外,还有制作。

    许广陵毫不怀疑,此时,只要给他需要的原料和工具,他就可以做出最好的豆腐来。

    不是优质。

    是“最好”!

    一时间,许广陵再次地茫然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夜过去,他似乎并没有像昨晚想象的那样被什么异种生物给夺体,他还是他,他的思维、他的记忆、他的情感,这一切都告诉他,他确实还是许广陵。

    然而,又确实不一样了,非常不一样!

    他的脑海里,多了很多东西,很多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的、闻所未闻的东西。不止如此,便连身体,都仿佛带上了一些特别的本能,比如说之前在家里时随手抛的土豆,又比如说刚才在土豆摊上时那随手的挑捡。

    再看看吧,还是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广陵轻轻叹息了一声,开始买豆腐。刚才一路走过,这排摊上一共九家豆腐的优劣已经尽数收入心中了。

    九家摊子,其中六家的豆腐用的是陈年黄豆,而这六家里有一家用的黄豆特别陈,至少是放了三年以上!而在三家新豆的摊子,有一家做豆腐的手艺不怎么样,糟蹋了好黄豆。

    另外这九家摊子,其中八家研磨黄豆用的是打磨机,只有一家是用的石磨。

    庆幸的是,用石磨的那家,是用新豆的三家之一,也是做豆腐手艺比较老道的摊子之一,换言之,那个摊子上的不是优质豆腐,但已经是这九家摊子里、这个菜市场里最好的豆腐了,估计也是这整座城市中最好的豆腐。

    而那个摊子,就是许广陵之前经过的第一家。

    也就是说,他现在需要再倒回去。

    买完豆腐,许广陵破天荒第一次地没有拎着东西就走,而是问起了摊主,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大娘,因为心里真的是很好奇:“大娘,我看你这摊上的豆腐比较地道,这样做的成本是不是会高一点,不太划算?”

    应该很少有人问这样的问题,而且是新顾客。

    尤其,这还是一个识货的新顾客。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有许广陵脸嫩、嘴甜,招喜欢的原因,总之摊主很高兴的样子,甚至有点神采飞扬:“小伙子你说对了,我家豆腐是纯手工的,老字号了!好多老街坊们就认我家,我家的卖完了他们才会去别家买。小伙子你需不需要腐竹?我家也有,都不够卖的!”

    许广陵本来没打算买腐竹的,他以前似乎也从来没买过这种东西,但这时,他要了二斤。

    果然应该是不够卖的,腐竹居然收在摊后,都没有拿出来!

    “小伙子算你便宜点,五毛零头不要了,下次还来我家买啊!”大娘真的很热情。

    “一定。”许广陵点头。

    待走出这列摊子,许广陵低头,凑近,看了看又嗅了嗅袋中的腐竹,果然和那个摊上的豆腐一样地道。如果那个摊子真是“老字号”的话,这样的腐竹也确实不愁卖。——识货的人总是有的!

    而在大片的不地道中,发现了一家地道的,那想必立即就认准这家了。

    就以许广陵来说,如果他以后还到这个菜市场来买豆腐,估计就不会再一个一个摊子地挑选辨识,而是直接就奔这个摊位来了。

    土豆,豆腐,蘑菇。

    昨天梦里“九品白玉羹”用到的三样材料,也是许广陵现在无比了解的三样材料,而至于其它的东西,许广陵的了解没有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多。

    不过也略微有点不一样。

    比如说红薯,虽然梦里没有涉及到红薯,但因为触类旁通的原因,许广陵感觉,他对红薯的了解,应该就比土豆要差上那么一点点。

    涉及到的三样材料已经买了两样,还只剩下一样蘑菇。

    不过对剩下的这一样,许广陵不抱乐观的态度。

第10章 鉴天镜初体验

    卖蘑菇的摊子不像卖土豆和卖豆腐那样整片整排的都是,而是零零散散的,这里一摊,那里一摊,杂乱地分布在菜市场的好些角落。

    许广陵不急不躁,又兼这是今天要买的最后一样东西了,所以甚是有耐心地逛遍了整个菜市场,把所有卖蘑菇的摊子都视察了个遍。而结果么,也果如他之前预想的那样。

    不太乐观!

    这些蘑菇,大部分都是大棚栽植的。

    大棚栽植的东西不是不好,排除掉商家考虑的高产高效易管理成本低等最大优势,单纯从买家的立场来说,大棚栽植的东西,也是有好多有优点的,比如说干净、卫生、养眼,甚至于可口等。

    但是蘑菇不一样。

    蘑菇要吃的,主要就是一个鲜,而“大棚产”,只要挂上这三个字,所谓的鲜便已经失去七七八八了。再加上,商家为了成本考虑,那些蘑菇的培养料,基本都是最廉价的东西。

    所以转了一圈蘑菇摊,许广陵是大摇其头。

    之前逛土豆摊时,还有对某家土豆“一股臭味”的评价,但这时,许广陵连这评价都省了。“并不是针对谁,我只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网络上的这句话不期然地浮现在许广陵的脑海里。

    这里面还有一个关节必须要提一下,那就是以前许广陵是经常买蘑菇吃的,不能说频繁,但一周基本上至少也有一次。而那时他买的是什么呢?就是刚才看的这些蘑菇。

    此时想及,顿时有一种不堪之感。

    啧!

    毁了,毁了,以后蘑菇估计是吃不成了!

    昨天梦里的蘑菇,那种叫鸡腿菇的东西,摊上也有卖的,但外观完全不一样,大大的蘑菇杆,甚至是独杆,而基本没有帽子。这甚至让许广陵都有点怀疑,这两种鸡腿菇,是同一种东西么?

    虽然一个是野生,一个是人工培植,但差别不应该这么大吧?这根本就是小猫咪养成了大熊猫,虽然都有个猫,但两者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串种了又或者是变异了呀我的哥!

    好在,还是有一些野生蘑菇的。

    那应该是来自于郊外农家的零星采摘。

    不过野生并不意味着就是好的,许广陵之前只是随便看了看,就发现了采摘太晚、采摘太早、生长地脏乱、品相太差等种种弊端,另外,那很多蘑菇许广陵是不认识的。

    据说不少野生蘑菇有毒,但在菜市场里买应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所以虽然不认识,许广陵还是找了其中看起来质地较为不错的一家,打算带点回去。

    “多少钱一斤?”许广陵问。

    “小哥你要多少?”摊主问。这位摊主是那种所谓的二类典型卖家形象,一类典型是那种精明精明的,二类典型么,就是看起来憨厚憨厚的,但其实这类人比第一类人还要精,贼精,可以算是一类典型的进化版。

    “我不要多,就半斤。”

    “一百八一斤,小哥你要半斤的话,算你八十。”摊主道。

    多少?

    许广陵还以为是听错了,但这面对面的,当然不致于听错。是野生蘑菇就这么贵,还是这个摊主在宰他呢?但就算摊主宰他的话,也不致于要价太离谱吧?

    那事实可能就是野生的蘑菇价格确实比较贵。

    平菇两块到三块一斤,贵的时候可能四块五块,便宜的时候也有掉渣到一块的;香菇五块八块一斤,通常是八块,个头小品相不太好的五块;口蘑六块八块十块十二十六二十一斤,视季节及地区有较大差异,其它金针菇鸡腿菇什么的大抵也都是这个价位。

    菜市场上的蘑菇或者说食用菌,基本也就是这几样,全国都差不多一个模子。而价位么,十元每斤算是个门槛,罕有超过,超过的话就有点贵了。

    而这个,一百八一斤。

    许广陵必须说,他开了眼界,又或者说,打开了新世界。

    称了半斤,付了八十。

    袋子入手里,许广陵笑了笑。连掂一下都不用,某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便告诉他,四两,不多不少!而有过之前在土豆摊上的经历,不需再验证,许广陵便已经相信这感觉。

    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180一斤,半斤,180÷2,=90,四两,180÷10x4,=72。

    摊主刚才厚道地要了他八十。

    嗯,这位摊主的数学确实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这一点可以确认了。

    另外,许广陵还怀疑摊主有选修过一定程度的心理学,当然更可能是生活中不学自通,让人纵使发现真相也有点夹缠。——虽然称量上略有点不足,少了些斤两,但我不是便宜了你十块么?(一脸无辜。)

    买了一次蘑菇,开了两次见识。

    嗯,这八十块花得值。

    要买的东西已经买完,可以回去了。

    而在回去的路上,许广陵还沉浸在奇妙的体验里。

    对土豆、豆腐、蘑菇这三种东西的专家级了解和鉴别是一种奇妙,对斤两极其敏感的把握,是一种奇妙。在对要买的东西极其了解的基础上,看着摊主的表现,又是一种奇妙。

    卖豆腐的大娘热情,是真热情。

    东西地道,斤两十足,招呼热情,简直是全五分评价,良心卖家,值得推荐。

    卖蘑菇的摊主憨厚,这个么,就只能用“呵呵”来作为评价了,除此二字,再无其它。而至于刚开始的要价之时,是否是从一百二一百五什么的直接要到一百八,又是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了。

    这种仿佛透视一切的感受,带给许广陵的奇妙和欣喜,实难用言语来形容。

    或者说,这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么?当然,这里要说的不是什么诗书,也不是什么气自华,而是确实,有一种智珠在握、笑看风云的感觉。

    虽然这两个词用在刚才菜市场的那种场合,有点太过大词小用。

    但在性质上,确实就是这样的。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此时此刻,许广陵不期然地想起了这两句话。昨天夜里那个神奇的梦,确实为生活带来了新的感受、新的气象,就如一股清风拂来,让人整个身心都透出舒爽。

    当然,如果这股清风后面不会演变成恶风,就好了。

    暂时来说,许广陵还不敢太过乐观,或者说,没有太过,就是不敢乐观。

    但对于此事,他也只能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了。至少仅就今天来说,会是个不错且相当不错的一天,不是么?

第11章 两品白玉羹?

    葱、姜、蒜,香菜、韭菜以至于芹菜,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类。

    对有些人来说,这些东西是心头最爱,而对有些人来说,这些东西却是“反·人·类”的。喜爱与嫌憎,简直就是两极分化。嗯,这是许广陵从佳公子那里了解到的,而且就是前些天晚上在玉溪吃烧烤的时候。

    当时因为烧烤摊上有烤韭菜,所以佳公子这个美食爱好者以及好几个美食专栏的撰稿人便为大傻和许广陵这两个行外人给普及了一下。

    对这几样东西,许广陵没有特别的喜爱,同时也没有特别的嫌恶,算是罕见的“和平人士”。

    当初在家里,他妈妈烧鱼的时候,会放点香菜,他爸爸吃面条的时候,会拿点蒜弄成蒜泥浇上酱油,其它,诸如炖排骨的时候葱姜都会放一些,然后,韭菜饺子、芹菜炒肉丝,也都算是许家餐桌上并不罕见的饭菜。

    所以对这几样东西,许广陵确实是持无所谓态度的。

    只是这几年自己做饭的时候,通常懒得摆弄这些东西,偶尔也会买上次把次的,是以总的来说,许广陵对之还是有点陌生的。

    而在昨天的那个梦里,那个“九品白玉羹”,只有土豆、豆腐、蘑菇这三样材料,然后就是盐,除此之外,其它什么配料都没有!清爽简省到让许广陵都为之诧异。

    已经回到租住的地方,此时许广陵就在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腐竹放橱柜里,这东西暂时不吃,而且又能存放好久,所以丢下就不必管了。蘑菇虽然是九品白玉羹里用到的东西,但他今天买的并不是梦里展示的那种鸡腿菇,而是不知名的野生菌,所以许广陵也不可能冒然地用它来代替。

    虽然同为蘑菇,但彼此之间的差别可大了去了,质地、口感、味道,都不相同。就许广陵知道以及较为熟悉的,平菇、香菇、口蘑、金针菇,这几样可是各不相类的。

    蘑菇放冰箱,今天不用,准备明天再吃。

    剩下的就是土豆和豆腐,两份土豆,随便取了一份中的一半,然后豆腐也划了一半,其它就同样放冰箱里了。

    约摸半斤的土豆和豆腐,就是许广陵今天的早饭中饭以及晚饭。三顿凝缩为一顿,又省时间又省事,这就是新时代的办事风格。许广陵打算就照着昨天梦里的那样,来做一个简单简化版的“九品白玉羹”。

    但因为缺少一味鸡腿菇,就不知做出的东西到底会怎么样了。

    就好像一个三角架,三脚立地稳稳当当,但如果去掉一个脚,别说什么稳稳当当了,单纯的立都是怎么也立不起来的。少了一味蘑菇,许广陵不期望能做出“七品白玉羹”,因为豆腐也不合格,另外,土豆丝他也不打算作两种处理,所以么,嗯,就是老老实实的,“两品白玉羹”?

    土豆清洗干净,刮皮,切丝。

    在进行着这种处理的时候,许广陵果不其然地发现,一切,果然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学徒工,不,其实是远达不到学徒工水准的,甚至连菜鸟都称不上而只能称之为菜鸡!但这时,许广陵却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国手级大厨师。

    也没用什么专门的特殊的处理用具,就是以前菜市场随便买的好像是五块钱一把的廉价菜刀,然后一手菜刀一手土豆,转啊转,三转两转,土豆的皮刮完了,再然后,喀喀喀喀喀喀喀!

    等许广陵回过神来,三个土豆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菜板上那整整齐齐、细细密密的土豆丝。——慢着,这是土豆丝?

    许广陵先是站立着整体地“远观”了一会,然后情不自禁地从中拈出一根,凑近了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作为一个从没接触过厨艺的外行人,此际,许广陵只想惊叹,只想称赞。

    太细了!

    怎么细法呢?

    约摸只有过去他所切土豆丝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粗细!

    不过这时,许广陵也发觉了,两只手的手腕处以及上手臂,都有一种微麻发紧泛酸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昨天那个梦的缘故,大脑的意识已经到位,但是身体的配合还不能到位?

    无论如何,许广陵又一次为“自已”刚才的这个表现,而惊奇着。

    接下来就是豆腐切丝,还是切得很细,但是因为有着土豆丝在前,这豆腐丝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和梦中的那个豆腐丝比起来,这个豆腐丝,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土肥圆”。

    并非刀工上不能切得再细,而是这豆腐不支持。

    也因此,间接地,许广陵知道了他买的这个豆腐,和梦中的那个豆腐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尽管,这可能确实已经是这座城市中最好的豆腐了。

    微微摇了摇头,许广陵只想说世界真的很大。

    换了昨天,他又哪里知道这样的一种门门道道呢?什么整座城市中最好,简直就是大言不惭!但此时,尽管没有调查,没有踏遍这个城市中的所有菜市场,但许广陵依然可以相当肯定地作出这样的判断。——基于对从黄豆到豆腐这一整套工艺的透彻了解!

    材料加工完毕,接下来就是烹煮了。

    其实关于烹煮这一环节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烧水,然后火候到时,先后放入两种材料而已。

    什么时候是火候到了呢?许广陵以往连火候的概念都没有,对于烹煮,他惟一或者说惟二的两个概念就是“烧开”、“煮烂”,而此际,水烧着烧着,自然而然地他就知道,火候到了,可以下土豆丝了,又过一会,火候到了,可以下豆腐丝了。

    再过一会,火候到了,可以放盐了。

    再过一会,火候到了,可以出锅了。

    不过就是如此!

    许广陵极其清醒地做着这一切,但其实,又是迷糊的,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又仿佛非得亲手做一次,梦中的那些东西才会从如梦似幻中走出,走到现实中来。

    也不说什么九品白玉羹了,姑且就叫它白玉羹吧。

    而待把这白玉羹盛入碗中,端着碗来到餐桌前的时候,还没等来得及坐下,许广陵就闻到端着的碗中,一种清清淡淡似淡又浓的香味,正由微而渐,由渐而彰,向整个房间中扩散开来。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鼻子。

    其次是他的肚子。

    他的肚子,就在这一刻遭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猛烈空袭。——咕咕,咕咕!

    许广陵这才想起,还是刚起床的时候,他的肚子就已经饿了。后来一顿忙活,倒也忘了这事。但这时,待事做完,被遗忘的饥饿感,顿时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汹汹而来。

第12章 四碗

    那就吃吧!

    许广陵坐了下来,却并没有猴急,而是先深深地嗅了嗅闻了闻碗口上方散发的热水香气,然后才用汤匙在上方浅浅地舀了一勺汤,送入嘴里。

    和梦里一样,用的同是瓷质的汤匙。

    和梦里一样,第一口也是尝的清汤。

    当然,梦里是正宗的“九品白玉羹”,而他这个,充其量也只是简化版的“两品白玉羹”而已。

    而且同样冠上一个“品”,还算是相当客气的。因为并不算优质的豆腐,加上并不算优质的土豆,再算上没有很可能起关键作用的蘑菇作配合,所以,事实上,认真点说,这就是一个假冒伪劣产品。

    因此,把清汤送入口中的时候,许广陵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再怎么样,总比他以前做的那些饭菜有味吧?

    但是下一刻,当这口清汤整个地在口腔中散逸开的时候,一点都不夸张地说,许广陵真的是震惊了!

    怎么可以鲜成这样!

    蘑菇是提鲜的,他知道,味精是提鲜的,他知道,但他更知道,刚才的这碗汤里,没有蘑菇,也没有味精,有的就是再普通也再常见不过的土豆和豆腐!

    谁能告诉他,这鲜味是从何而来?

    而且不是一般的鲜!

    仅仅只是一口汤而已,许广陵却感觉整个的口腔都在苏醒,味蕾在这一刻无比地舒展开来,就好像久旱的沙漠迎来了雨水,于是,点点滴滴的雨水尽皆化作甘霖,向四面八方迅速地渗透、渗透、渗透……

    就在这种渗透间,许广陵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仿佛五脏六腑也都在这一刻随着口腔的苏醒而苏醒,随着味蕾的舒展而舒展,而结果就是,他感到更饿了!

    饥饿的感觉,就在这一刻,呈现至少十倍以上的提升!

    许广陵知道人饿了的时候会感觉什么东西都好吃,但那终究有一个限度。而他现在从这口汤里感受到的那种鲜香,绝对超过了这个限度。

    远远超过!

    第一次,有点迫不及待。

    许广陵几乎是用往常吃饭两倍的速度,喝完了这碗羹汤。而这个时候他也发现了,土豆丝和豆腐丝切成那么细,到底有什么好处。别的好处暂时许广陵还不清楚,但是那种仿佛入口即化的口感,他是深切地体会和感受到了。

    也因此,本来再寻常不过的豆腐和土豆,在这种处理下,仿佛也都变得不再寻常起来,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此物甚妙,此物堪品。

    若是狼吞虎咽,若是草草咽下,却是有点对不住它们。

    第一碗,许广陵就是这么做的,可能是初次尝此异味,而且是出于自己之手,所以他是兴奋了些,又或者,也因为太饿的缘故?

    不过当第二碗再次放于面前的时候,许广陵终于恢复了应有的镇定及从容,用汤匙舀着土豆丝,舀着豆腐丝,舀着两者的混合物,舀着清汤,有滋有味地慢慢啜品了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许广陵才觉得,平生第一次认识了土豆,认识了豆腐。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许广陵对佳公子的个人签名有了些感同身受,“惟山水与美食,此生不可辜负。”

    其实过去几年,地方许广陵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许广陵也吃过不少,其间有过新奇,也有过惊艳,但确实并没有在脑海里真正建立起“美食”这个概念。

    而此时,不期然地,这个概念建立起来,并立即无比地鲜活起来。

    第一碗,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掌厨,虽然有着梦里的经验,但许广陵这时发现,他可能还是把水给加多了一些,或许再少点会更好?然而另一个事实是,几乎还没怎么觉着,整整四碗的连土豆带豆腐带汤水就都被他给消灭掉了。

    锅里,是干干净净,绝绝对对的干干净净,真的是连洗刷都不用。

    也是在喝完了这个白玉羹之后,许广陵才明白这个汤羹为什么除了盐之外其它什么东西都不放,如葱,如姜,如蒜,如油。

    若放葱,味道太重,喧宾夺主,红紫乱朱,若放姜蒜,且不说味道的问题,单纯从口感上,就会对顺滑无比的汤羹造成如鲠在喉的结果,而豆腐本身,就是含有一定量的油分的。

    细如丝线的土豆丝和豆腐丝,均匀地分布在整个汤水中,无处不在。

    滴油不放,却是恰恰正好,并不显得寡淡。

    反之,如果放了油,哪怕放得很少,这汤羹也会让人觉得有点油腻。或许第一碗的时候不觉,第二碗的时候略觉,等到了第三碗第四碗,估计就会让人觉得有点厌烦了。

    那也就是说,这汤羹若放油,就是画蛇添足。放油,以及不放油,也便是画匠与画师的区别,又或是一般的绘画师,与绘画大宗师的区别。

    许广陵感觉,他是又一次长见识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后遗症的。

    正常来说,这汤羹,连汤带水地,两碗正好,而考虑到今天是饿了一天,所以三碗也可以接受。但是四碗,却是无论如何,都是有点多了。也因此,许广陵感觉现在肚腹之间,略有点涨。

    还是太过不冷静啊,仅仅是一碗汤羹,就让他有点忘乎所以了。

    许广陵微微摇了摇头,却也没打算太过责怪自己。一者是昨夜情绪变化太过剧烈,这个他自己是知道的,另一者么,这汤羹,毕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的“杰作”,嗯,以他现在的眼光和口味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杰作了。

    尽管这所谓的杰作和梦里那真正的“九品白玉羹”比起来,或许什么都不是。

    但华夏不是有一个词叫做“敝帚自珍”么,人同此心,自古皆然。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会尝试着把真正的“九品白玉羹”给做出来的,顺便还可以请佳公子这位美食家给品鉴一下。

    不过,以后的事么……

    想到这里,许广陵又想起了昨天的异变。

    此时定下神来好好想想,那扑入额头的青光,大抵并不是一个厨师的灵魂什么的,至少,就算是厨师,也不可能是一个古代的厨师。然而那块青石,却确实是很古老了,从其表面层层斑驳的沉积物就可以看得出来。

    想到青石,许广陵便又不自禁地来到书桌前。

    昨晚的异变之后,青石连同刻刀,他当时就扔下了,再顾不得去看一眼,而这时么,就再拿起来,仔细端详。

    然后许广陵就发现了一件异事。

    那把刻刀,此时居然像是深陷入青石中,又或是和青石连成一体了般,都拔不出来了!许广陵明明记得,昨晚最后的时候,刻刀是像切豆腐一样切进去的。

    现在这个是什么情况呢?

    许广陵想起了一个形容,就好像一根筷子又或者勺子放入装了水的碗里,放的时候轻轻松松、毫无阻碍,但是后面,这水结成冰了……

    现在的情形似乎就是这样。

    那块青石,昨天被他刻刀不小心穿透的部分,已经“冻结”了。

第13章 希望

    三摆弄两摆弄,许广陵总算把刻刀从青石中给摆弄了出来,不过刻刀也已经废了。

    这倒是无所谓的事情,许广陵对着阳光,看着青石被他戳坏的那一面,却什么也没看出来,怎么看都就是普通的青石,留下个豁口而已。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

    又或者说,青石如何本就没有相关,毕竟,该发生的意外早就已经发生了。

    正如苏东坡的那首诗所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块青石,也只是留下了指爪的那地面而已,而那“飞鸿”,早已经鸿飞冥冥了。

    不,是飞到他身体又或者脑海里去了。

    躺在床上休息了会,主要是消食,大约半小时以后,许广陵起身再次来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连上网络,打开百度。

    他要搜索一些东西。

    许广陵首先搜索的是“九品白玉羹”,输入这五个字,回车,然后结果显示,没有这五个字,倒是显示了“海鲜白玉羹”、“翡翠白玉羹”等等条目,许广陵再在这些条目里看过去,却都发现了豆腐这一味材料。

    或许,有豆腐的羹,就是所谓的白玉羹?

    接下来,许广陵又进行了相关的搜索,比如说土豆,比如说黑土地黄土地红土地沙土地,比如说黄豆,比如说豆腐的制作,比如说烧汤不用油,比如说野生菌,等等等等,总之是但凡昨天的那个梦里涉及到的东西,他都进行了一番搜索。

    许广陵主要是抱着印证的心思。

    然后就发现,只要是梦里涉及到的,他看起来,都是“一览众山小”。

    网络解说上的简单、粗陋、谬误、参差不齐以至于互相矛盾等,他尽皆可以轻易指正之。

    甚至,昨天那个梦,让他突然知道和了解的东西,比原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因为许广陵发现,好多东西,明明是那个梦里没有直接涉及到的,也是他往日所未曾涉及到的,但这时在网络上随便搜索着,随便翻看着,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地就“触类旁通”了。

    比如说,许广陵之前对那白玉羹的鲜是很诧异的,因为没放味精,怎么会鲜,而且鲜成那样?

    要是在过去,若是无人解答的话,这个问题可能困惑他好久,甚至终生都迷惑不解。但托现代的科学研究以及现代网络的福,在百度上一查,轻而易举地就查找到了,而且是一大堆,应有尽有。

    看了之后许广陵才知道,使人感受到“鲜”的东西是氨基酸,而土豆中,含有多达十八种的氨基酸!另外,豆腐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蛋白质的水解产物是什么?

    是氨基酸。

    还有他今天做汤时欠缺的蘑菇。

    蘑菇的主要营养成分是什么?

    是氨基酸!

    氨基酸!氨基酸!氨基酸!不论是土豆,还是豆腐,还是蘑菇,都是含有大量鲜味物质的东西,而且这三样东西的鲜味物质还并不相同,或许,放在一起是起到相互配合共同增益的作用?

    只是其中的两种放到一起,在合理的烹煮下,就鲜得让许广陵难以置信,若是像梦中展示的那样,三物齐备,那是要鲜得上天么?

    也是这时,许广陵才知道,所谓的味精,不过就是氨基酸中的一种,或者严格地说,是一种氨基酸化合物。真正论起“鲜”来,这种东西,不过就是满园春色中的随意一枝而已。

    所以,真正的大厨,向来都是不用味精的?

    因为有太多太多太多更好更好更好的东西来代替之,而味精,这种专攻一路剑走偏锋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红紫乱朱。有它在,什么精心的烹饪都要大打折扣,因为千般蕴藉、百般滋味,都会被它给遮盖了。

    换言之,也可以说,只要加了味精,那么不论是菜是汤,也就不值一提了。

    或许会很好吃,但也仅仅只是“好吃”而已,离真正的“美味”,相去甚远。美味如同美酒,而好吃,仅仅只是酒精。一个厨艺表现值二十的人,可以通过味精做出五十的食物,但也止于此了。

    再不能往上提升。

    别说提升到八十一百了,就是提升到六十,都是不可能的事。

    就是这么简单!

    许广陵感觉自己又一次长见识了。

    或许就凭昨天梦里的这些东西,他都可以去和佳公子就美食方面探讨一下?说不定在某些方面都能把他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呢。

    不过查找翻阅到这会,许广陵感觉已经有点头晕脑涨了,再加上要查找的东西也查找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关了电脑,站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又已经是晚上时分了。

    想想也是。

    四点多去的菜市场,一去一来一个多小时,然后做饭,然后吃,然后摆弄了会石头,然后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然后在这笔记本上一查估计至少也是好几个小时,这么地加起来,这一个下午或者说下午加晚上便理所当然地就这么过去了。

    看情形,现在应该是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的样子?

    许广陵再次来到窗前,放目远眺。

    入眼的,是万家灯火,以及远的、近的纵横交错的几条街道。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霓虹还是那个霓虹,这座城市的繁华一如既往,这些街道上的人来车往也是一如既往。惟有观看着这些景观的那个人,却不一样了。

    又一个夜晚了!

    不久,便又是入睡时分。这一晚,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许广陵既隐隐地期待着,又明显地忐忑着,一颗心,并不平静。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许广陵站立了一会,感觉自己还是有些事,需要做一下。

    再次来到书桌前,许广陵摊开纸,拿起笔,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地,便下笔纷纷。

    因为要写的东西,本就是积蓄心中已久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积蓄了好几年的东西。其中好些部分,一直积在心中如阴云密布,却也一直是密云而不雨。

    而这时,仿佛那个突破口已经找到了,又或者,昨天的异变是一个引子,在它的引导下,许多情绪的宣泄,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多时,得歌曲三首,都是完整的。

    其中一首,许广陵命名为《父亲》,其中一首,许广陵命名为《妈妈》,余下的那一首,许广陵本来是想题名为“我”的,但笔到纸上,略一沉吟间,却是变成了《也无风雨》。

    也无风雨。

    就这样吧。

    轻轻叹了口气,许广陵放下笔,站起身来。

    今夜,灯火不夜。

    今夜,也是月光倾城。

    但愿还能再看到明天太阳的升起,明天的,后天的,大后天的……

    生命真的很美好。爸爸,妈妈,我想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活成你们想看到的那个样子,祝福我吧。

    我也在人间为你们祈祷。

    愿你们,永远幸福,生死相依。

第14章 早晨

    一夜无梦。

    这是很常见的一句话,但是对许广陵来说,并不寻常,又或者说,意义重大。

    昨夜,没有梦。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鉴于前天晚上迅速入睡,所以许广陵特意地留意着,然后就发现他的失眠症可能真的好了,或者用“消失”这两个字来形容更恰当些,总之,以往那种让他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或是仰躺着睁着眼睛茫然地长久看着天花板的状态,昨天依然没有出现。

    并没有如前天那般头未靠着枕头就睡着,但也依然很快。

    大概是三两分钟吧。

    总之,躺下之前,许广陵还是很有精神的,并不怎么困,但是躺下之后,很快地,甚至可以说是极快地,睡意迅速泛起,然后他就进入睡眠中了,直到此时,凌晨四点五十七分,睡醒过来。

    没有梦,是许广陵意识到的第一件事。

    睡得依然很酣,此时头脑清醒,身体也感到异常的活力和充沛,似乎比昨天醒来后更甚,更良好,是许广陵意识到的第二件事。

    然后他就松了口气。

    或许,那扑入额头的青色光芒,就是让他多了前天梦里的一段记忆,顺便也改善或者刺激了一下他的大脑组织什么的,让他的失眠症就此消失?然后,就这样了?

    若是这样,那当是甚好。

    但暂时来说,还不是彻底放心的时候。当然了,放心也罢,不放心也罢,许广陵都只能以同样的方式去应对,那就是听之任之。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此时的心情确实不错。

    或许是被此时的身体状态所影响?又或者,前天及昨天的情绪变动,让他释然了也想通了一些东西。

    许广陵甚至蛮有兴致地在床上做了个随兴的仰卧起坐,也就是头从枕头上离开,上身仰起,然后一直向前向下,唔,整个身体都俯下去了。看来目前的身体状态还是相当不错。

    然后就是起床了,刷牙洗脸什么的。

    而在此之后,一时之间,许广陵却是有点茫然了。

    这几年来,一直昏昏昧昧的,晚上多半是在十二点之后才上床睡觉,拖到三点四点甚至凌晨也是常有的事。

    原因么,由于失眠的缘故,上床早根本睡不着,不是翻来覆去就是覆去翻来,又或是像个傻子般地黑夜里一个人独自清醒着。——有什么时候是比放下所有事情上床睡觉,却又睡不着的时候,更为清醒的呢?

    那样的清醒,是许广陵最不想要的东西。因为那样的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想那个无论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悲伤难抑的事情。

    是以久而久之,许广陵对睡觉这种事,有了一种隐隐的抗拒及恐惧感,每天夜里,不待夜已极深,不待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去做,他都不会上床。许多时候,一整个黑夜,也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然后,许广陵才会上床躺着。

    或许是因为天较亮了的缘故?多半这种时候许广陵反而能睡得比较安心,当然,也可能是身体已经太疲乏亟需调整休息的原因。

    所以若问许广陵往日的早晨是什么样子?

    就是上面说的这个样子。

    又或是三点四点左右睡觉,七点八点左右醒来,然而醒来后,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身体沉沉的,脑子昏昏的,精神乏乏的,于是自然而然地进入一种“放空”状态,茫茫然然地躺在那里,然后时间就以那样的一种方式在流逝着……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往日的许广陵,没有早晨。

    但是今天,不一样。

    早上五点!

    多么早!

    仿佛连空气,都透着一种清新的味道,而这种味道,这种感觉,是许广陵早已久违了的。还是上初中高中的那时候吧?那时也总是起得很早,然后或是在小区里散步,或是在学校的操场上跑步,同时以默想的形式背着书。

    这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啊……

    老爸,老妈,你们的儿子这几年,过得其实不怎么好,呵呵。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放心。

    我保证!

    许广陵淡淡笑了笑,然后开门,锁门,下楼,目标市公园。

    虽然才五点多,但这座城市苏醒得挺早,许广陵本来以为自己属于“早行人”的,然而并不是,而待他到了公园,才发现,他非但不是“早行人”,反而是“晚来者”。

    因为有人已经打道回府了。

    从公园其中的一个入口进去,许广陵随意走动着。

    这是位于市政府附近的大型公园,具体有多大许广陵不清楚,比如说多少亩啊什么的,其实就算知道占地多少亩,许广陵估计自己也很难形成清晰的概念,但是只知道它很大也就够了,而且分成很多个区域。

    许广陵并无明确目的地,又或者说此行便连明确目的都没有。

    只是一时意起,想活动活动,于是便来了。

    因此,此时许广陵确实是极随意地走动着,没有方位,也没有方向,一路曲曲折折,走着走着连他自己也不知哪是东西南北了。

    但见一路所遇,有大妈们在组队跳着广场舞,大喇叭放得震天响,不过在这种空旷而又林木繁多的场合,所谓震天响,也就是那么回事,并不觉得太过喧吵,而且稍一远离,耳中传入的声音便骤然降低很多。

    有单个的老大爷在打着太极拳,以一棵老松为中心点,缓缓地转着圈子推进,很沉稳很有架式的样子。许广陵对此没有了解,但觉得这老大爷不太像是初习者,应该是习练得很有一些时间了。

    再走几步,赫然便是一群的老大爷,也有老大妈,在队伍前方一个为首者的带领下舞着剑,唔,太极剑?

    其实许广陵并看不出来,他只是听说过“太极剑”这个名词。

    又走着,不多远,声音就比较动感了,也明显有一种很轻快的感觉,转过几个弯,穿过遮挡视线的几排树木,许广陵看到居然是一群年轻的女孩子伴着音乐在打着节拍舞。

    反正就是拍手啊跺脚啊起跳啊转圈啊什么的,这应该是节拍舞吧?

    还蛮动感的,也颇有可观性。——这是一路走来许广陵看到的惟一的边上聚集了不少观众的地方,不过这些观众也多半是准备晨练又或者已经结束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年青人倒是不多。

    如许广陵这般年岁的,更是一个没有。

    许广陵继续走着,这次终于看到单个的年轻人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孩,蹲在小凳上,身前摆着画板。——这附近有艺校么?

    如是等等,许广陵一路路过,漫步而行。

    又走着走着,却居然走出了公园,再呈现在前方的,就是摆在公园边上一些卖早餐的小摊点了,许广陵随意看去,但见有豆浆夹馍豆腐脑油条小馄饨手抓饼等,阵阵混合的食物香味弥漫在这一块儿,对晨起空腹的人颇有吸引力,也因此,食客还是不少的。

    不过现在吃早餐似乎还太早。

    许广陵沉吟了一会,又回身转向了公园。

第15章 老大爷,太极拳

    循着另一个方向的路径,再次闲逛着,左行右行随意了半天之后,许广陵发现他居然又来到了之前那个老大爷打太极拳的地方。

    许广陵于是便停下来看看。

    和那些蹦蹦跳跳的运动比起来,显然这样的运动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前些天和大傻佳公子三人在抚仙湖环湖公路上许广陵所说的那句“老了”,虽然有着开玩笑的成分,但其实也是真假参半。而其后佳公子补充的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说实话,很让许广陵生出感慨。

    因为这话虽然出自古人之口,出自佳公子的补充,但其实,也能用在他的身上,至少,让他当时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年,所谓的少年,在高二那一年之后,便已经离他远去了。

    再不可能回来。

    他的心境,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有着那么几分“苍老”的。

    也因此,热情大方的广场舞,活泼动感的节拍舞,如此之类,会让他感到看得舒心,看得养眼,会让他微笑,但却都不可能让他驻足。那不是他所流连的风景。

    老大爷的太极拳其实也不是。

    不过那种沉稳及舒展,让许广陵有着某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当然,主要还是走到这里也有点累了,想歇歇脚。

    旁观别人,还是要考虑到被旁观者的感受的,这和之前其它地方那些跳广场舞又或者节拍舞什么的不一样,那毕竟是很多人集合在一起,根本不怕围观,甚至围观者越多,越来劲。——这说明咱们跳得好嘛!

    但这个打太极拳不一样,这显然需要的是一个比较安静以及没有干扰的环境。

    许广陵不知道他的驻足欣赏会不会成为干扰源,适逢那位老大爷收了一个架子,身形转过来,于是许广陵便抬起手来,微笑着用无声的手势和那边打了个招呼,大概地表示了一下他想在这里看看的意思。

    这个表达未必很精准,但那位老大爷应该能够看得懂。

    许广陵但见那位老大爷微微颔了颔首,于是便安心地站在不远处的过道边欣赏着。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那边收了架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爷早上好。”许广陵首先问候了一声,毕竟站这儿看了人家半天呢。

    “好!”老大爷点了点头,然后道:“小伙子起得挺早的啊,比我家那臭小子好多了。我家那小子和你差不多大,每次回来时上午不睡到十来点是不会起床的,连早饭都不吃。”

    许广陵很是汗颜了一下。

    你家那位只是不吃早饭而已,我过去许多时候便连中饭都省了。至于今天的早,更是破天荒头一次。

    但这话当然不可能也没必要随便地逢人就讲,因此,只是笑了笑,道:“年轻人嘛,都这样。今天这不是周末么,我昨晚没事,睡得早,所以今天也就起得早,这么早又不知该干什么,所以才来公园这里随便走走。”

    今天是周六,许广陵还是早上醒来后看时间时顺便看到的。以往几年间,他连几月几号都不曾留意过,更何曾知道哪天哪天是星期几。

    老大爷点了点头,也没再就此话题多说什么,而是道:“小伙子,对太极感兴趣?”

    许广陵能说没兴趣么?只能是顺势点了点头。再者刚才观看这会儿,确实也生出了一点兴趣。主要是以后许广陵想在早上稍微活动以及锻炼一下身体。

    跑步本来是很好的选择。

    但是他现在租住的小区里没有跑步的环境,至于沿着马路跑?那不是锻炼,而是患有轻微吸du症。至于这公园里么,刚才许广陵也看了,这公园大是大,真的大,但却也似乎并没有多少适合跑步的地方。

    当然了,就沿着公园里的这些过道跑也可以,刚才以及现在便有不少人在这么跑着,但许广陵不是很喜欢。

    这么考虑下来的话,太极拳,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继刚才的顺势点头之后,许广陵又点了点头,这次倒是认真的。

    见此情形,老大爷又问道:“以前有练过?”

    “没有,刚才看大爷您练,是第一次。”许广陵摇了摇头。

    “哦?那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记住?”老大爷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

    “还行吧。”许广陵道。

    当初便连那些曲谱,他只用空余的时间一天下来随随便便也能记上几十首,更不用说学校里的课程以及数理化三科竞赛什么的了。这几年下来,虽然是颓废地生活着,但不知是因为看书看得多的原因还是什么,记忆力不但没有退减,反而似乎还更好了一些。

    记这几十式根本就没有多少变化的架式,自然是不在话下。

    许广陵刚才没有刻意去记,但看过了,也就顺便记住了。不过他看得并不全。他来的时候,老大爷已经耍了好一会儿了呢。

    “还行?”

    听到许广陵这回答,这次老大爷不是饶有兴致,而是瞪大眼了,“你真的是只看一遍,便能记住了?”

    许广陵没有辩驳,而是径直走了过去,在刚才老大爷打拳的那个地方,以和老大爷相同的方式,绕着松树开摆。不过他的动作就快多了,老大爷平均一式下来需要约摸一分钟,而他把刚才看过的二十六式全数摆了出来,也才大概两分钟左右。

    打完之后,许广陵走了回来。

    “后生,你没骗我?真是第一次?第一次看?第一次练?”这次老大爷的神情要严肃得多。而且他的称呼也从刚才的“小伙子”变成了“后生”,不知道什么意思。

    许广陵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大爷没说话,定定地看着许广陵好大一会儿,才展颜一笑道:“后生,有没有兴趣把前面没看的几式也给学了?”

    许广陵当然愿意。

    这玩意儿网上应该多得是,回去随便一查估计就能查出好多来,但既然有现场教学,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于是许广陵便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大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老大爷哼了一声,却是如许广陵刚才那样,径直又走了过去,拉开了架式,不止把许广陵刚才没看到的摆了出来,还重复了几招,以示连贯。

    打完之后,老大爷走过来,语气颇为有点强硬地道:“你再过去打一遍我看看,完整的!”

    这次却是连后生的称呼也没有了。

    许广陵倒也没有介意,一者,尊老爱幼嘛,面前的老大爷怎么也称得上一个“老”,二者,人家不是很热心地为他演示了一番么。至于这语气上的一点小小奇怪,唔,真不算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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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知全能者介绍:
得到了鉴天镜碎片后,许广陵能够梦中沟通他人意识,于一夕之间,便获得、领悟并深谙其他人毕生积累的知识、技能、经验、传承等。 就这样,一步一步,许广陵走上了自身也不知将通向何处的道途。全知全能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知全能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知全能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