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全知全能者TXT下载全知全能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全知全能者全文阅读

作者:李仲道     全知全能者txt下载     全知全能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鹫岭郁岧峣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纸页上的文字,似乎带着节奏,带着声音,也带着画面,以一种神秘的方式,从遥远处,从冥冥中,进入四海门几位核心高层的眼中、意中、心中。

    心神俱颤!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反应。

    而视线如同被锁死,牢牢地继续向下:

    酣睡中,冷青云似梦非梦,似清醒也似迷糊。

    恍恍惚惚间,他的身心似乎无限放大,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横卧在地之涯、天之角。

    大地苍茫,海色沉暗。

    仿佛无限近又仿佛无限远的天穹上方,一样地苍茫和沉暗着,却又于这苍茫和沉暗中,有一条条奇异且绚丽的光带,闪烁着,游动着,倏现倏灭,往来不定。

    冷青云的身心沉浸在那苍茫中,沉浸在那沉暗中,同样也沉浸在那绚丽中。

    恍恍惚惚间,他又变成了一条像那光带般游动的游鱼,游动在那沉暗的大海中,游着游着,渐渐地从极小,变成极大。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这句话,包括前面的北冥有鱼,苗兴禾和常振河都看过。

    很早之前了,就在拜访许同辉的时候,在他手里拿着的纸上看过。而回来后,于交流时,也与在场的其他几人分享过。

    所以这话,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闻见。

    但所有人此刻都完全无暇顾及这点,仿佛有一种莫名且神秘的力量,把他们的心神全都笼罩着。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蝼蚁未见岁首,蛱蝶难到岁终。一年之草木,岁寒而枯死,不沐次年之日月风光。”

    “地北有灵虫也,以五百岁为一醒,五百岁为一睡,一醒一睡间,寿一千年;天南有灵木也,以八千年为一荣,八千年为一枯,荣枯方一转,人间已百世。”

    ……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

    “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

    当看到这里的时候,四海门诸人早已心神失控。

    这青云之路的第二回,里面的几乎每一句话,都仿佛带着天风海雨般的力量,冲击着,也是冲刷着,他们的身心。

    但这并无碍于他们的视线继续向下。

    或者说,哪怕天崩地裂就在眼前,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视线分毫。

    青云之路里的意象,也完完全全地化作了他们的意象,这一刻,他们的意中,他们的心里,全都被这意象完全操控着。

    恍恍惚惚中,冷青云由鱼化鸟,由地入天,然后张开巨大双翼,“抟扶摇而上”,击水,击风,直入青冥。

    一股说不清是冷还是热的感觉就在这时突然于冷青云身体内出现,然后化作激流,贯头彻脚,周流全身。

    也就在这种周流中,冷青云从一点修为皆无,直入凝气,然后一层、二层……

    从酣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冷青云鼻中闻到的是一种酸腥难闻的气味,而视线所及,身下的草垫,也尽是污渍。

    而随后,冷青云感受到的,是身体内的奇妙。

    感受到身体中的情况时,他开始一直沉浸于那奇妙中,嗅而不闻,视而不见。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并疑问道:“先生……”

    四海门诸人看到这里,也稍有回神,而面对话本里的冷青云这一问,所有人俱都心中复杂,不知是什么滋味。

    话本里的先生没有复杂,而只是淡淡一笑:“青云,你现在已经是个修者了,并且,在凝气散的作用下,你已经跨过了凝气期,是个通脉期的修者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通脉期?”

    冷青云一脸呆愣。

    好一会儿,他才愣愣地道:“先生,我这就是通脉了?”

    “本界修行,粗略分为三阶九境,三阶为人地天,人阶三境只是基础。如果站得高一点看,甚至整个人地天三阶也都只是基础。”

    先生淡淡说道,却也没有就此再说更多,而只是对冷青云道:“凝气散是造化级药物,所以可以等同于造化,让你越过凝气的阶段,直入通脉。这也只是省了你的一点时间而已,等你以后层次高了,就知道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只是寻常手段。”

    冷青云对先生是极为敬服的,先生说什么,那肯定就是什么。

    虽然冷青云对自己已经是个“通脉境的修者”还是很高兴、激动,以及还是感觉到神奇,非常的神奇,但他并不想被先生小看,所以强自压抑着激动,只是好奇地问道:“先生,造化级药物?”

    “如同修行一样,药物其实也可以分为不同的层次和等级,比如,同样也可以分为人级、地级和天级。”先生道。

    “那造化级还在天级上面吗?”冷青云问道,但他紧接着又好奇地道:“先生,人阶的修行我知道,人级的药物是什么样的?”

    “能补益身体,辅助修行进阶的,是人级药物。”

    “能祛除身体污浊,推动修行突破修者原本的界限和格局的,是地级药物。”

    “至于天级以上的药物,你现在层次还低,不需要知道。”

    “哦。”冷青云乖乖地应了一声,但他又立即想起来什么般,兴奋地道:“先生,我之前睡着的时候,听到的那个……”

    “都记清楚了?”先生道。

    “是的,先生,我记得非常非常清楚!一个字都不会错!”冷青云用力点头,小脸也是激动到通红。

    “那是一个修士写的文章,叫‘逍遥游’。”先生道,“青云,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先生,我知道,我知道的!”冷青云道。

    “哦?那你说说看。”

    “先生,我做梦的时候,感到我就是那条鱼,那条鱼就是我,那条鱼变成鸟飞到天上,就像是我们修者一样,要从人阶修行到地阶,再一直继续修行到天阶,然后才能逍遥,对吗?”

    “你现在这么想,是对的。”先生笑着道,“那先生就等着你,从人阶到地阶,再到天阶了。”

第272章 龙宫锁寂寥

    药王谷中。

    时值岁末,虽然天气不甚寒冷,但早晚时分,“清寒”二字还是当得上的。

    尽管从俗世的角度而言,这里属于灵地的范畴,但很多草木还是出现了岁寒而凋的现象,特别是某些药草,其地面之上的茎叶部分,更是大片的枯黄或萎谢。

    若有风来,黄叶翩飞。

    正是,满地黄叶埋药草,一脉清气绕茅庐。

    药王谷的主人,甘从式,却并不在茅庐或者说小草屋中,他已经好长时间都不住草屋也不去静室了。

    日常起居也罢,修行也罢,全都被他挪到了那棵树下。

    一棵并不大的,一人可以轻松合抱的树,而在这样的时节,它完全地凸显出了它的不同。

    不止是一叶未黄,一叶未凋,更是整棵树的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任何一片哪怕只带着一点点褐黄夹杂的树叶。

    那种纯彻,那种恍若透明般的质感,根本不像是现实可以存在的,只有梦里才有。

    不,梦里都不会有这样的!

    小陵子说是灵树。

    但在甘从式心里,这不是灵,而是圣。

    圣树!

    甘从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一直都觉得这棵树会说话,而这种感觉从小陵子弄出这棵树的第一天就有了。

    其实也不是会说话。

    而是当他来到这棵树的附近,或者说倚靠在树下,他总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应,随后,只要待在这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感觉就纷至沓来。

    关于修行的。

    关于药草的。

    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说着话,经常地,他不经意的时候会听见,但如果刻意地专心地去听,却又没有。

    除此之外。

    每当他待在这里,都会感觉自己身上很“脏”,仿佛从头到脚,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是脏的。

    这似乎是一种有点羞耻的感觉。

    但其实并不然。

    甘从式只是小羞小耻,但更多的,是开心着,激动着。

    因为每在树下待一天,他就感觉身上的那种脏消去了一点点。这种感觉甚至不是隐隐的,而是非常明确和明显的!

    这种每天都有所进益和“干净”的体验,是如此之让人沉醉。

    所以,甘从式完全上瘾了。

    这些日子,除了必须之事,他是寸步也不出谷,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不论白天黑夜,他都待在树下。

    早上,沐浴。

    中午,沐浴。

    傍晚,沐浴。

    静坐之后是沐浴,沐浴之后是修炼,修炼之后再沐浴,沐浴之后再于树下安心息坐。

    一天三沐浴。

    那种身心内外一起干净清洁的感觉,让甘从式这些日子神气都变得大不一样了,和所谓的“圣子”越来越像。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圣子的年龄稍微有点大。

    炼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

    甘从式本来也不胖,但也没有鹤那么瘦,不过神情气质,却真的是越来越清逸了。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

    阳光穿过外围的群山,照在药王谷中,照在圣树上,也照在甘从式的身上。

    大树底下,一个草垫,甘从式盘坐其上,膝前横着一个木质茶几,茶几的一边放着茶具,这是小陵子这段时间搞出来的,本来只是其自己用,甘从式看着好看,就抢过来了,然后让小陵子自己再做一套。

    但甘从式此刻却没有喝茶,而是拿着一卷薄薄的小册子在读。

    青云之路的第二回!

    四海门那边派送过来的。

    甘从式是有底气的,更自忖看破了这个青云之路撰者“许同辉”的某些真实,所以尽管一样对这第二回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他还是能够沉得住气的,而且毛急毛躁的也根本不符合他这些天里培养出来的心态。

    所以,送走来人,回到圣树下,甘从式甚至又好生地打了一趟拳法,才坐于几下,慢悠悠地打开了小册子。

    上一回说到凝气散,这一回,应该是那位先生炼制出了凝气散吧?

    而且,肯定是和那棵通天树有极大的直接关系!

    想到这里,甘从式微微仰头,看了看顶上的树。

    通天树,呵呵。

    他承认,通天树是好的,极好的,仅从青云之路里的描述来看,就极好极好,但他的这棵圣树,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通天树,他的通天树!

    但出乎甘从式的预料,这第二回的一开头,并不是凝气散,而是冷青云对人可以活几万年的疑问。

    一个小孩会问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常人不过百十寿数,就是常见的修行者,最多也不过百八十岁,过二百就是一道坎了,因为那必须得开窍以上。

    更不用说,以千计,以万计。

    就是甘从式自己,以前又何曾想过修者之寿以万计?以千计的他都没见过,只是听闻!

    “地天固久远,大道不计年。”

    而这青云之路的第二回里,那位先生这般说道。

    看到这里,甘从式直接就茫然了。

    对于寿数,对于年龄,没有谁会比一位老人更清楚的了,而且是一位以前因为修行停滞深刻体验和感受到此生大限的老人!

    那样的感受,现在没有了。

    但那种经历,早已深深地烙印在骨子里,甘从式永远都不会忘!

    那段漫长的日子里,甘从式不知道多少次地叹息和后悔,后悔在童年,在少年,在中年,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心思也太多太杂太乱太散,消耗在了太多不知所谓的地方!

    蠢货!

    世上头一号大蠢货!

    亏得家族上下以至于家族内外,很多人一直都说他聪明。

    去他娘的聪明!

    其实理智也告诉甘从式,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算不错的了,这世间有很多事,都不是自身做好就可以的,要受到外界的各种影响和制约。

    他就算做得再好,单纯从结果看,也未必就能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因为结果多半是一样的。

    那就是突破到地阶引气境,然后也一直停滞在引气境!

    但理智归理智。

    理智是真实的,修行步入停滞然后感受着大限一步步来临和靠近也是真实的,而且更真实,所以甘从式做不到不叹息,也做不到不后悔。

    以前,那些曾经。

    如果更努力,如果更专心。

    结果,会不会就会不一样?

    尽管可能很小,但万一呢?那个可能总是有的吧?就算再小,也是有!

    也所以,有了再一次的机会,甘从式其实是以一种全身心沉浸的方式,去全心全意的修行!

    但凡有任何一点浮躁和渗杂,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也所以,尽管对故事里的寿数之问感慨非常之多,甘从式也只是稍微地感慨和出神了一阵而已,很快地,他就放过了这一段,继续向下看去。

    而这一小段的内容,已经像沙漠上落下的雨,很快地消逝无踪,于甘从式心间再无半点痕迹。

    老夫今日,已经不再是那个衰朽残年了!

    所有的叹息,所有的感慨。

    去休!

    去休!

    尔等且去十万里,百千年后再相会!

    老夫今朝,志在凌霄。

    对,就像这个话本的名字所说的那样,青云之路!

    老夫只想青云漫步,漫步青云。

    其它的一切。

    去休!

第273章 楼观沧海日

    故事继续向下,就来到了先生对冷青云的教导,“怀上上心,执下下行”。

    以及冷青云的回答,“志当存高远,天地之间,不做第二人想。行当寄当下,一步一步,不使一步落空。”

    甘从式不想感慨的。

    他真的不想。

    但真的忍不住!

    冷青云的这个回答,又一下子把他拉回到曾经,拉回了从前。

    曾经,从前。

    孩子的时候,甚至,少年中年的时候。

    谁不是志当存高远呢,甘从式当年倒没有“天地之间,不做第二人想”,他只想了后半截,“不做第二人想”,而前半截,“天地之间”需要改一下,改成“家族之内”,改成“安南郡中”。

    时光冉冉,一去不回。

    倏忽就是十年、百年、百五十年……

    当年的那个孩子,确实做到了“家族之内不做第二人想”,但至于“安南郡中”,呵呵。

    也只剩一个呵呵了。

    别说和徐亦山这种从天而降的天阶弟子相比了,就是比之郡内其它宗门的豪秀,他也只能说,能勉强缀在那个队列里,不至于太落后,不至于太丢人。

    仅此而已!

    所谓长大,就是认识到自身的渺小。

    看到界限。

    看到格局。

    孩子,但愿你一直都长不大。

    一直都在长!

    你是一个修者,孩子,将来你就会知道,修炼不能静心,冥想不能静心。只要能一直地走下去,就算你一直张狂着,你的心,也是静的,更是稳的。

    比晨间和夜里的大山还要静。

    比我们脚下的这大地还要稳。

    那才是最大的安心和满足!

    对冷青云这个人,第一回里,说实话,甘从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认同感,除了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孩子之外,冷青云的身世和经历,和他一点都不相似。

    但这一刻,就凭冷青云的这番话,认同来了。

    孩子,你不知道你所拥有的机会,是这世间不知道多少千千万万的修者,做梦都梦不到的,无论怎么求都求不来的。

    所以,千万千万。

    珍惜啊!

    不要浪费时间!

    不要浪费心思!

    全心全力地,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朝前走吧!

    把手中的小册放于几上,甘从式阖上眼睛。

    平心。

    静气。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好几次地牢牢握紧了双手的拳头。

    过了好一阵,他才真正地平静下来,也可以再次用平静的心神,继续地朝下看。

    凝气散是这样炼成的么?

    也对,以那位先生那样的存在,炼个药,难道还要像老夫这样,采药,清洗,炮制,晒干,磨粉,……

    小陵子说过什么话的?

    大道至简!

    对,就是这样!

    甘从式喃喃着,视线继续向下。

    但立马地,突如其来地,他瞪大了眼睛。

    “北冥有鱼。”

    一段神秘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的文字,就这样地进入了甘从式的视线,也就这样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一下子撞得他头昏眼花,心摇神颤。

    不要说全无预料,全无准备。

    就是再有任何的预料和准备都不行!

    这是怎样的一段文字啊?

    看着看着,甘从式感觉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条鱼,像是冷青云那样地,漫游在那个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他甚至又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着。

    而这样的想象并不难。

    大海是晦暗的,大地也是晦暗的,整个天地之间,也都是一片晦暗。

    晦暗的天际,那漫漫沉沉的晦暗之中,流溢的奇异光带,是唯一特别的存在和色彩,也是……

    唯一的指引!

    要游,朝前游!

    一直向前、向前、向前!

    似乎这样,就可以游到遥远处,前方尽头,那水天交接的地方。

    似乎这样,就可以从地上到天上去。

    但是……

    不行啊。

    只是这样游,是不行的,就算长得再大,再如何“不知其几千里也”,也不行!

    再怎么游,也还是会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在这大海里,可以肆意地畅游,想怎么肆意就怎么肆意。

    但是……

    这肆意的背后,是限制,是格局。

    也是禁锢。

    置身于化而为鱼的想象中,甘从式感受到了这一点,从而,也仿佛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那种晦暗。

    是啊,在这样的一种禁锢下,又怎么可能不晦暗呢。

    就像这安南郡的天地。

    这安南郡,其实就是“北冥”。

    北冥有鱼,那条鱼,就是这世间千千万万不计其数的修者!

    任何修者,或迟,或早,都会感受到那片晦暗,漫漫沉沉的,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无所不在。

    还好,天上有奇异的光带和色彩。

    但也只有跃出海面,才能看到天上的那种绚烂吧?

    这一刻,甘从式突又有所启悟。

    对他来说。

    小陵子是那奇异光带,身后的这圣树是那奇异光带,手中的这青云之路,同样也是那奇异光带。

    聚星楼的那日所见,是那奇异光带。

    澜水宗南屏秀的晋升,同样是那奇异光带。

    睁开眼睛,从想象中退出,甘从式重又把视线放在手中的册子上。

    但这一次,视线不是继续向下,而是上移。

    “北冥有鱼。”

    “化而为鸟。”

    就这里!

    这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地方!

    怎么化的?

    话本里没有提。

    直接就是鱼化为鸟了。

    或许也有提,就是一直长大,一直成长,然后达到某个界限,然后就突破了。

    就像修者的从人阶来到地阶一样。

    或者,这从鱼化鸟,更像是从地阶进入天阶?

    由地入天!

    甘从式的目光在话本里这篇奇异的文字中上下逡巡。

    其实不用再前后回顾,里面的任何一个字,刚才早就印在脑海里,印在心里,不要说一句一句了,就是每一个字,都牢不可忘。

    而在这篇文字里,也终究是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所以,心神暂时沉浸了一会,尽管这篇文字太过神奇也太过绚丽,但他还是放过了,留待以后来日方长地慢慢品味,而这一刻,就再往下了。

    一颗凝气散下,冷青云直接突破凝气境,进入通脉境。

    面对这种神奇,这种似乎不可思议,甘从式却只是微微展颜,然后轻轻一笑。

    不用太惊叹。

    因为早就已经惊叹过了。

    更不用有丝毫怀疑。

    因为亲身经历,他和他们,很多人一起见证了这样的事情!

    虽然只是“小凝气散”。

    虽然只是来到凝气六层,不要说直入通脉,连凝气大成都谈不上。

    但究其本质,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的。

    甘从式奇怪却又正常地淡然,视线继续向下。

    但是突然地,他又愣住了。

    “凝气散是造化级药物,所以可以等同于造化,让你越过凝气的阶段,直入通脉。”

    造化级药物?

第274章 门对浙江潮

    甘从式在安南郡,是向有药王之称的。

    虽然一般只是俗世之辈这么叫,但同为修者,很多老家伙开玩笑的时候也会这么称呼他。

    说是玩笑,但其实背后还是认同。

    而甘从式自忖在草药方面的认识和能力,早已经超过了药师堂历代的先辈,或者平实点说,他至少也是与历代杰出的先辈等高,而不会位于其下。

    虽然小陵子在学药方面的进度让他有点瞠目结舌,但那也只是单纯的进度快而已。

    甘从式并不认为这小子在总体方面就已经超过他了。

    最多,也就是和他齐平吧?

    一老一小,两人各有所擅,各有所长,他经验够多够丰富,而那小子胜在奇思妙想不绝。

    彼此彼此。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讲,整个安南郡,在草药方面的知识,他确实是第一人。

    哪怕往前推几千年,一样是!

    药师堂哪个先辈不同意这个看法的,且站出来看看!

    但他这个第一人,着实是第一次听到“造化级药物”这个名词。

    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看。

    然后甘从式就看到了,药物也可以分级,人级地级天级。

    “能补益身体,辅助修行进阶的,是人级药物。”

    “能祛除身体污浊,推动修行突破修者原本的界限和格局的,是地级药物。”

    甘从式喃喃念读着。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迄今为止,他所有会研制的药物,都是人级药物!而整个药师堂自古及今,所有涉及的药物,也都是人级药物!

    想到这里,甘从式不自觉地又抬起头来,看了顶上的大树一眼。

    这段时间,每天早晚,他都会喝一杯水。

    取身后这树的一片树叶。

    融入水中。

    但不是随便取的,只有小陵子才行。

    如果是他取的话,那树叶就只是树叶。

    原因么,很简单。

    “前辈,等你天眼开了,然后再学几个小神通,就可以了。”那小子这般说道。

    甘从式当时就想用恶狠狠的眼神瞪死他。

    但他也知道,当时,他的那个恶狠狠的眼神是装的,傻乎乎的眼神却是想藏也没藏住的。

    先开天眼。

    然后再学几个小神通?

    我可去你的吧!

    对那小子很多时候用很平静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极惊世骇俗的话,甘从式从最初的震骇,到后来的不忿,再到最后或者说现在的麻木,他早已经无力计较这种事了。

    因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一桩又一桩的。

    “万法真经,说是万法,其实寻根溯源,哪有万法那么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反过来,说是万法,其实也就是三法而已。万法真经?就是名头唬人罢了,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人阶,地阶,天阶,这只是人为强行划分出来的层次,其实哪有什么人地天之限,如果你修行的法门比较好,从入门开始,一直上一直上一直上,很快地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嗯,也就是所谓的天阶。”

    “天阶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前辈,真的,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圣人之下,皆是蝼蚁。”

    ……

    如此之类,不胜枚举。

    任何一例,甘从式当时初听的时候都是震惊啊,又惊又骇。

    怎么可能不骇!

    但惊多了,骇多了,估计胆早已经被骇裂了,所以就麻木了。

    而此时,看到青云之路中那位先生对药物级别的划分,甘从式也终于明白了,他每天早晚喝的水,就是地级的药物。

    嗯,是地级吧?

    造化级肯定不是,因为没有凝气散那么神奇,但是,又有没有可能是天级呢?

    关于天级如何,这话本里没有说。

    但甘从式有的是人去问!

    接下来,这青云之路的第二回也很快到底。

    作为一个药师,甘从式对涉及到自己老家当老本行的东西还是稍微有点沉不住气的,合上小册,他直接就去找许广陵。

    来到一处被小家伙命名为“南坡”的地方,果不其然,向南也是向阳的小山坡上,两块看起来相当巨大的石头和山坡一样地斜铺着。

    小家伙,和一个更小的小娃娃,两人一人占据着一个石床,躺在上面。

    两人都闭着眼睛,好像睡觉一样。

    晴好的阳光照在山坡同样也照在石床上,但是不会热。

    因为石床整个地,被绿色的长毛苔藓给围住,人躺在上面,就像躺在厚厚又极为绵软的褥子里一样,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而且还不凉不热。

    哪怕是早晚,也不凉,还温温的。

    哪怕是中午,就算阳光再烈,同样也不热,不止不热,反过来,还是清清凉凉的。

    而整个石床周边的地上,同样也长着厚厚密密但很矮很矮的伏地草。

    人都可以从石床上直接滚躺到地上的,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反正四面八方都是草,和毯子一样。

    草毯里则间杂着许多星星点点的小花,什么红的紫的粉的白的,乱七八糟什么颜色都有,或者分散着或者一簇簇地,五颜六色的倒也怪好看。

    但在甘从式看来,好看之余,也未免太过有点花里胡哨。

    不过那花香味确实是挺好闻的。

    甘从式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居然是想一闻再闻。当然就算现在,其实也是这样。

    这山坡本来是个荒坡,连一根草都没有的,但自从那小女娃娃过来之后,小家伙就把这个山坡整这样了。

    然后一大一小,两人啥事也不做,就是朝这大石头上一躺。

    有时都能从早上一直躺到傍晚!

    不过甘从式也并不奇怪,就凭这好闻的花香味,如果让他这样躺上一天,他一样可以!

    还会很沉醉!

    但这里只有两个石床,没有第三个。

    甘从式也不好意思舔着脸要一个,最主要的是他已经有了圣树。

    “小陵子,什么是天级药物,你知道么?”来到近前,甘从式直接开口问道。

    和这小子是不需要客套的。

    “前辈你早晚喝的水,就是天级的啊。”许广陵眼睛睁开,望着天空,不知道是看天还是看云。

    “我喝的水,那是天级的?”甘从式直接就懵了。

    虽然之前他拿不定,不排除有天级的可能,但内心里,他还是觉得那应该是地级的。

    不是说那水不好。

    谁要是敢这么说,甘从式拼了命地都会为那水讨一个公道。

    但是,天级……

    天级的东西让他每天早晚地喝?而且一次就是一大杯!

    他有多大的脸!

    以至于,真的从小家伙这里得到了答案时,甘从式第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感动么?

    当然感动!

    怎么可能不感动?

    但甘从式并没露出什么感动的神情,更没有说什么感动的话。

    他敢保证,只要他这么做,很多时候看起来都很顺眼的这小家伙立时就会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然后说一些让人气得想直接把他暴打一顿的话。

    “前辈,没什么的啦,小意思,像这种东西……”

    反正就是类似这种的。

    而这时,甘从式都还没什么表示呢,那边的话就又来了。

    “前辈,级别不能说明一切,天级未必就一定比地级的要好。”

    “就像前辈你现在每天喝的这水……”

    住口!

    甘从式想喝断这话。

    他已经知道这厮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这水嘛,说是天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想也知道,真正好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泛滥,这么廉价,能让前辈你天天喝。对吧?所以它肯定是天级里头最差最差的那种。”

    果不其然!

    看!

    这种话又来了吧?

    我肯定你个头!

    甘从式挥挥大袖,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了。

    小子,继续睡你的大觉去吧!

第275章 桂子月中落

    许广陵当然不是在睡觉。

    睡眠是身心的休憩和调整,对,身心。

    不止是身体,更是“心”,或者说意识。

    其实真要说起来,身体的调整完全可以在不睡觉的情况下进行,虽然效率会低不少,但一天那么长的时间,也足够用了。倒是意识的调整,必须在一个更为安静的情况下进行。

    不然长久下去,人一定会意识杂乱,疯掉的。

    每个新的一天,都是人的表层意识或者说显意识被清整过的一天,意识中的内容,大量的无用信息被清洗掉,少量的放入库存,更少量的日常所用。

    而明了睡眠的本质,就知道,睡眠本身,并不是不可或缺。

    只要你能满足睡眠所能提供的同样的东西,那它完全可以被取代,或部分取代。

    都不必是正儿八经的修者,以前世来说,哪怕只是瑜伽有一定的水平和造诣,都完全可以把每天睡眠的时间缩短在四个小时甚至只是两个小时。

    稀罕么?

    不稀罕,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晋升天阶之后,小秀儿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识海中才能和自己的小陵哥哥相见,所以她就跑到药王谷来,每天早出晚归。

    也没人管得住她。

    澜水宗,管她的,或者说她要摆平的,只是南屏秀一人而已。

    这很简单,在小秀儿“定住”南屏秀,碰都不碰其一下,却让其连动都动不了,以及随手就能指出其修行上的诸多疑问,这两个手段之后,南屏秀对她就只有关心了,而不再有任何管束。

    于是小秀儿每天天还没怎么亮,就从澜水宗往药王谷这边来。

    怎么来?

    飞的。

    天阶,已经可以做到“御虚而行”。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天阶并不是就摆脱了重力,而是已经可以做到和这天和这地“同气相应、同声相求”,所谓凌空御虚而行,某种意义来说,类似于磁悬浮。

    当然,不是磁。

    而是要更为复杂,是一种多样能量的复合力场。

    这一点,许广陵前世专门验证过。

    小秀儿的这个天阶则更为不一样,许广陵第一次看到她御虚而行,着实小小地吓了一跳。

    怎么说呢,如果用游泳来比喻的话,正常的游泳是人在水里游,你要么动手,要么动脚,反正全身上下你有地方要动,这样你才能划水而行。

    而小秀儿,是水直接形成浪潮,推着她走。

    这种程度的天地交融,许广陵自是能做到,然而,前世来说,他几乎是到了最后阶段,才可以的!

    “小天,她目前的进度是多少?”

    许广陵问的是这个小世界所能容纳的顶点,一个修者,达到这世界所能容纳的顶点之后,要么修为停滞,封顶了,要么转生或者“飞升”,去往它界。

    没有第三条路。

    许广陵自己现在,是47/100。

    “无法查看。”鉴天镜回到。

    嗯?

    许广陵一愣。

    无法查看,有两个原因,一是小秀儿此时的修为已经超过了他,二是,某种神通干扰了鉴天镜的探察。

    鉴天镜直接给出了答案,“这片天地中,已经不存在她的信息。”

    许广陵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句话。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如果是单纯的天阶,不至于此。

    远不至于!

    小秀儿这是觉醒了什么神通啊,许广陵有点头疼地摇摇头。

    有点头疼,但也有点心疼。

    作为过来人,许广陵知道,晋入天阶之后,神通的形成和修者的身心是有直接关系的。

    身,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修为,这是硬条件,决定了神通的范围和层次。

    但这是一个大范围,等于是划了一个圈。

    而在这个圈子里,修者最终能觉醒什么样的神通,则完全取决于“心”,看这个修者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同的心,形成不同的侧重,最终,聚合此身心,呈现出不同的神通。

    因此,从这个层面来说,所谓神通,其实也就是修为到了一定层次后,身心的高度具现。

    许广陵不知道小秀儿觉醒了多少神通,但此时,她表现出来的第一个,却是“隐藏”。

    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啊!

    小秀儿直接撞入许广陵的怀中,然后像八爪鱼一般地抱着他,只是埋着小脑袋,也不说话。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孩子。

    她所有的话,都是在意识海中说的。

    但这时,意识海中,同样是一片安静。

    现实中,小秀儿抱着他,意识海中,小秀儿一样抱着他。

    现实中,小秀儿一直抱着他,埋首在他怀里。

    而和现实中不一样的是,意识海中,小秀儿很快地跳回地上,然后仰着头,两眼真的是灿若晨星般地望着他,“哥哥,我要修行,我要学本事!”

    “你现在本事就很大啦,哥哥都快要比不上了呢。”许广陵笑道。

    “不行,我还要本事更大,大大的,要大到可以保护哥哥!”小秀儿一板一眼挺认真样地说道。

    许广陵又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大到可以保护哥哥?那难度真的挺大啊。”许广陵笑道,然后道,“行,只要你想学,哥哥就教你,哥哥会的都教给你。”

    也只有他来教她了。

    这个已经是天阶的“大修士”,除了实际四岁多还不足五岁而看起来更是两三岁之外,严格地讲,还不会修行呢!

    她还没学过该怎么修行!

    这种滑天下之大稽却又让天下任何修者都笑不出来的事,这个世界,本来也仅此一例。

    嗯,以前,以后,以及现在,极大概率是只此一例。

    教修行之前,是教她识字。

    小秀儿的字还没有识全,但许广陵要教的,是前世汉字。

    不同的语言文字,能表达的意象范围是不一样的,有高有低,有大有小。

    这其实很好理解。

    就如前世的新闻或者其它一些电视播放,主持人在一边说着话,左下或者右下,有人用手语同步展示着这话语。

    这当然是人性化的一个表现,这表示整个社会的人文关怀又上了一个小小的节点,只能通过手语来“听”的人,也可以正常地获取相关信息了。

    但手语这一门语言,比起正常的语言交流,显然,范围要小。

    有很多东西,都是表达或者区分不出来的。

    手语是这样,其实不同的语言之间,也一样。

    而从意识、意象,到语言,其实也一样。

    所以,前世,老子的《道德经》开篇明义:“道可道,非常(恒)道。”

    各位读者朋友们,我尽量地给你们阐述我所体验到的“道”,但你们需要知道,语言所能表达的东西,是有局限的。

    有些东西,并非语言所能展示。

    到了后世,苏东坡的那首诗为这句话又加了个注解。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一本《道德经》,只是一个蝉蜕,那蝉,早已脱壳而去了。

    或者,更不如说,这壳里本来就没有蝉。

    它只是依据蝉的样子,模拟、拓印下来的一个范本而已。

    是水中月。

    是镜中花。

第276章 天香云外飘

    这一世的语言文字,许广陵很早就开始解析,是一个字一个字解析的那种。

    反正作为一个小孩,他也没啥事干,时间就是多。

    解析完成,许广陵发现,这些文字在表意上,依然比不上前世的汉语,甚至是差不少,大约只有70%左右的样子。

    其实就算前世的汉语,不管是简体还是繁体以至更久远的各种古体,都远谈不上尽善尽美,特别是应用于修行上,很多意象,都是无法阐述和表达的。

    这也并不奇怪。

    严格地讲,修行,应该配合一套专门的“修行专用语言”。

    就如前世的易经,代表八卦的那八个符号,其实也是一套独立的语言文字。

    用汉语来阐述那八个符号,不是不可以,但同样是一种“道可道非常道”,是一种强行的拓印,很多精妙和微妙处,是拓印不下来的。

    简单点形容,就像是用一个照相机照一个人。

    照相机,从最初的黑白到后来的彩色,再到后来的所谓真彩,从最初的低象素到后面越来越高的象素……

    但技术再怎么进步,拓印下来的那个人像,离那个真实的“人”,仍然是相距甚远。

    又或者说,这种摄影本身,最多也只能做到一个“像”。

    只是像。

    相似。

    仿佛。

    哪怕随着技术的进步,照片从平面变成立体,再从立体变成全息。

    仍然只会是相似和仿佛。

    文字,也就像是一个照相机,而且这个照相机还相当原始和拙劣。

    站在目前的高度,许广陵是完全可以创造一套专属于自己的文字的,但他自觉还是处于高速的学习和成长之中,还远不到进行这种“总结”的时候。

    有朝一日,如果真的得证神位,那将成神之前的所有修行固化为专属的文字,也未尝不可。

    所以这时,他就是老老实实地教小秀儿汉语。

    教材么,从三字经开始。

    当然不是那个华夏旧时的童蒙课本,而是借三字经的这个名字和形式。

    内容么,就是专属于许广陵所理解的修行了。

    甘从式所看到的两人在两个石床上往往一躺就是一天,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许广陵在教小秀儿这些。

    剩下那三分之二的时间,就是玩了。

    再怎么是个“天阶大修士”,小秀儿到底是个才四五岁的小娃娃。

    许广陵从来就没有忘记这一点。

    所以传授修行之余,他也教了小秀儿很多很多玩的,教她象棋,教她围棋,教她二人麻将,教她雕刻,教她绘画,教她书法,教她谱曲写词……

    零零碎碎,乱七八糟。

    小秀儿的学习能力不用怀疑,再怎么四五岁,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天阶,用过目不忘什么的来形容简直都是侮辱。

    所以很快地,在各种小玩意上,她都开始颇有造诣。

    有了造诣之后,那就不止是学习,更是研究了。

    但凡涉及“研究”这两个字,都是时间的黑洞,再多的时间,也是不嫌多的。

    不过他只有九年的时间,这九年里,小秀儿到底能学得他的多少东西,也不好说。

    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学得快与慢,而是很多东西,在领悟条件上,有的需要高度,有的需要广度,更有的需要各种人事物揉合的复杂度,而这三个方面,都是小秀儿相当欠缺的。

    不过也不必急。

    一个四五岁的天阶大修士,有什么好急的?

    这九年的时间,就算只是给她用来打基础,也没什么亏的。

    一个大宗师教一个天阶,这样的基础,呵呵,许广陵都想看这样的基础最后能孕育出一朵什么花来,不过他应该是看不到的了。

    此时,他们两个谈不上相濡以沫。

    但将来,却必定是相忘于江湖。

    或者,也不是相忘,只是这个“江湖”太大了,太漫无边际,天各一方的情况下,忘也罢,不忘也罢,并没有什么区别。

    就如这一世,他对两位老人还有沈欣君长安他们也还是记挂着。

    想着他们在新世界是否安全。

    想着他们是否灵光不昧,顺利地踏入了修行之路。

    想着……

    很多很多,多到不见上一面,实难安心。

    但下一世呢?

    下下一世呢?

    ……

    未来无法安排,有太多变化和可能。

    所以前世,很早很早,在许广陵还完全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就知道那句心灵鸡汤,“把握现在”。

    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专心地夯实大宗师以下的修行理论,建立起一个完善的修行大体系,最好是等同于造化级别的,然后就是专心地教导一下小秀儿。

    小秀儿完全属于意外。

    但这个意外既然已经出现,那就不要浪费这天地造化了,顺天应人吧。

    造就她!

    除此之外,其它的事,就多半是闲闲落子了。

    有意来落子,无心论输赢。

    也不存在输赢。

    对一个修者或者说道者而言,只要一直走在自己的路上,就既没有输,也没有赢。

    有的只是,天未负我,我不负天。

    到了傍晚,小秀儿被许广陵给撵回去了,而见到南屏秀时,小秀儿同样扑进了她的怀里。

    那天醒来后,小秀儿的变化很大,大到南屏秀不知所措,但小秀儿对她表现得比以前更亲热,这是南屏秀心里很高兴的事,而因为这一点,其它什么都不是事。

    不过南屏秀心里还是藏着很多难解。

    前段时间,得徐亦山传话,她前去南州府拜见天君莫天奎。

    南屏秀本来以为莫天君会问她一些问题,比如最大的问题,她是怎么晋升到炼形境的。

    却不想见面之后,莫天君只是邀她喝了盏茶水,然后聊了一些闲话。

    真的是闲话,聊了安南郡城的街道啊,还说他以前也曾经去过郡里,现在郡城的变化大不大?他的郡城口音说得可还标准?

    如此之类。

    然后就让她回来了。

    南屏秀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没多久,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因为南州的澜水宗来人,宗主亲自来的,这位的修为明显高过现在的她,当然身份上就更不用说了,但对她晋升之事一字未提,只是表示了恭贺,然后给她提了个建议。

    建议她,可以去到南州发展,甚至,南州可以代为向帝都方面引荐。

    只是建议。

    除此之外,一点“上宗”的派头都没摆出来。

    南屏秀因此就隐约明白了,敢情,那一日的州署之行,就是那位天君不知出于何种情由,把她庇护于其影响之下。

    为什么呢?

    徐亦山的关系?

    不太像。

    其实南屏秀知道自己是怎么晋升的,她不知道的是,小秀儿到底是怎么晋升的,这里面又和那位天君有什么关系。

    她问小秀儿,小秀儿却只是嘻嘻笑。

第277章 扪萝登塔远

    小秀儿的晋升和那位天君当然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那位天君也确实将目光投入了安南,并和安南发生着相当程度的交集。

    就如此刻,他的手里就拿着青云之路的第二回,而他的对面,正坐着徐亦山。

    两人看起来不似师徒,而似兄弟。

    嗯,徐亦山似兄,对面如弟。

    不过“兄”很拘谨,“弟”则很洒脱。

    而在看过话本之后,那位年轻人久久地沉默着。

    徐亦山也不奇怪,因为之前他看过之后,也是一样的反应。

    而且他感觉,天下任何修者看过这话本之后,出现这样的反应都很正常。——如果不是类似的反应,才不正常!

    良久之后,年轻人,也就是莫天奎,那有点呆滞的目光终于从话本上移开,然后就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亦山,你当初入门的时候,我是怎么教导你的?”莫天奎问道。

    徐亦山嘴角泛笑,脸上现出尊重也有孺慕,然后道:“师尊,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亦山’。”

    “其实,我只是教你专注。”莫天奎笑了笑,“专注,只要一直专注下去,不管做什么事,结果都不会太差。”

    说到这里,莫天奎话语一转,“但也只是不会太差而已。有很多事,只凭专注,是不够的,远远不够的。”

    “比如修行。”

    徐亦山点点头。

    对于这话,他应该是最有感受的了,因为这一两百年,他一直都在见证。

    家族内,很多同辈长辈晚辈,专注者不知凡几。

    但修行可不是光专注就可以的。

    差不多的专注。

    有的一辈子下来,连个凝气境都没有突破,已经早早地化为一抷黄土。

    徐亦山的一个堂妹就是这样,小时候,这位堂妹就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玩,而百十年后,坐在她的坟前,他只能是微洒一杯水酒,然后无言。

    有的仅止于通脉。

    小时候,一位堂兄,就被不少长辈夸是不错,但后来让人大跌眼睛的是,这位堂兄百般折腾,也未能突破到开窍境,以至于他那一家都成了族内不大不小的一个笑柄。当然,没人会当面笑话。

    后来,这位堂兄娶妻生子,并接管了族内的几家店铺。

    有的到了开窍,却也终生止步于开窍,未能突破人地之限。

    这样的人,族内很多很多。

    为什么很多很多?

    若现在来说,因为这就是他们家族中人,最大的“命”。

    止步于凝气的,是自己天资太差。

    止步于通脉的,还是自己天资不行。

    但凡他们天资再好点,以家族的传承和资源,断无可能连一个开窍境都混不上。

    而止步于开窍……

    虽然还是和天资有关系,但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另外的东西,取代专注,取代天资,成为主要的决定因素。

    而突破了人阶,来到了地阶之后,面对的还是那个问题。

    安南郡的很多很多修者,如古怀民之流,皆是如此。

    专注?

    如师尊所言,这只是入门时的教导,是步向修行之路的第一步。

    但这条路,不止是一步。

    也不止是两步三步。

    是十步、百步、千步、万步……

    想着青云之路这第二回的内容,再略回想一下第一回的那些,徐亦山大抵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说出此话了。

    但接下来,出乎徐亦山意料的是,师尊并未立即提及这第二回里面的东西,而是给他讲了一些东西,关于修行界的。

    “亦山,我们脚下的这大地,它其实不是平的,是圆的,你知道吧?”莫天奎问道。

    “知道,小时候,家族学堂里有教。”徐亦山点点头。

    “安南有山,你肯定是不止一次地登过山顶。大一点的山顶,其实也是平地,所以就算在山顶上,有些时候,你看到的也只是平地,就像我们脚下的这大地一样。”

    徐亦山再次点点头,表示确实明白师尊说的话,也确实理解,脚下这地,是圆非平。

    莫天奎手一招,这小院里的假山顶上,一块石头飘飞过来,并在这个过程中调整为了圆形,然后像羽毛一样地落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莫天奎伸出手,用小手指在这石球上划着,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来。

    “这是我们所在的南洲。”莫天奎指着被那条线大概划分成上下两部分的下部分圆球说道。

    “师尊,天下就南北两洲?我们南洲要比北洲小不少的样子?”徐亦山问道。

    那条线并不在石球的中部,而是下方,而被那条绕了整个石球一圈的圆线所划分出来的区域,大概只占了整个圆球的三分之一。

    “那边的情况,为师也不是很清楚。”莫天奎摇摇头,“也没有去特意了解过。”

    徐亦山点点头。

    没去了解,是因为不需要。

    修者的视野,说起来,都是很狭窄狭隘的,就以他而言,要不是这百年坐镇安南,太多太多的东西,都不知道。

    而遍数整个安南、南州甚至是崤国,知道“南洲”的,都未必有几个。

    崤国境内,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州,但这只是崤国境内的划分。而崤国的修士,或者非修士,知道这些划分也就足够了,就算知道外面的情况,也没有任何用。

    他们中的绝大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踏出崤国一步。

    所以,就算知道外面的情况,又有何用?

    特别是对于修者来说,无用之事,皆是累赘。

    关于累赘的心思多了,你还有多少心思再关注修行?

    莫天奎又伸出手来,在这石球上被划出的南洲部分按着,大拇指,一按就是一个凹坑。

    不同位置,被他一共按出了五个凹坑。

    “这就是我们南洲的五大灵境,按修行界更普遍的说法,也叫五大圣地。”莫天奎指着这五个凹坑说道,“位置可能不是很准确,但大概是这个样子。”

    徐亦山点点头。

    莫天奎又伸出小拇指,在其中一个凹坑的不远处,又点按出一个小点出来。

    “这是我们崤国。”

    知道崤国,那崤国边上的凹坑显然就是大瑶山圣地了,看着两者间几乎是挨在一起的距离,再看看五个凹坑分别的距离,徐亦山不由咋舌,“师尊,南洲好大!”

    “也不是很大。”莫天奎指着先前划出的那条线,“据言道,这条洲线,周径大概也就是十四万里。”

    说到这里,莫天奎眼含笑意,也带着一些回忆,“这条线,在不少天阶修士那里,也有一个俗名,叫作‘天阶巡海线’。”

    “古往今来,南洲不少修士,成为天阶之后,都会独自或两三相偕着,把这条线走上一圈,而这条线的对面,都是大海,所以叫做‘巡海线’。”

    “师尊,看不到对面的洲吗?”徐亦山好奇地问道。

    “纵登高极目,看到的也尽是汪洋。”莫天奎道。

    “其实也不止是汪洋。”莫天奎又道,“巡海线上,有不少的位置,也能看到近海或远海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岛屿。”

    “为师当年就曾登上过几个岛屿。”

    “海中岛屿,不论有无人烟,情况大抵相似,殊无可看,灵气也乏。”

    “不过各种海鱼之属,味道倒是颇为鲜美,胜过陆地。”

第278章 刳木取泉遥

    异域风情,多种多端,不论是人,还是事,还是物,海上都与陆上不同,北方亦与南方不同。

    接下来,莫天奎只是寥寥数语,拣了一些颇具代表性的例子,就将“天阶巡海线”描述得摇曳多姿,让徐亦山大生向往之情。

    “其实天下间,可游可览处,又何止一个南北洲线?”莫天奎笑着道,“亦山,为师当年比你更为不堪,你好歹还去了圣地修行过,为师么,天阶以前,连一个帝京都没有出过,至于友朋往来之类,更是屈指可数。”

    “我不如师尊。”徐亦山也是微笑着,似庄似谐地道,“弟子当向师尊学习!”

    莫天奎哈哈大笑。

    哈哈大笑的原因是有此弟子,真是此生一大慰怀。

    作为天阶弟子,目标最少也应是一个天阶。而在晋升天阶之前,自是当一心一意,专务于修行。

    其它一切,都可应可不应,可理可不理。

    而真的晋位天阶之后,任何想观、想看、想做、想玩之事,还不都是等闲?

    这道理,自徐亦山入门起到现在,莫天奎从未教导过,只等着他有朝一日自行领悟。

    因为这道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小是因为凭此可以收束身心,有助于修行,说大是因为这个道理直接关乎道途。

    这是一个相当重大却又不紧急的事情。

    所以莫天奎不教。

    自己领悟了,心领了,神会了,才最有用。

    而就看徐亦山此时的这回答,就知道,他懂,不止是懂,更是渗透到心心念念之中。

    于是莫天奎就着此刻的话题,继续说道:“晋入天阶之后不久,为师受邀参加了一个集会。”

    “那次集会,为师心中颇受震动,因为参与集会者数百人,个个皆是天阶,遍目所及,竟无一个天阶以下。”莫天奎回想着,也是呵呵着,“后来为师才知,那些天阶居然还全都是新晋天阶,如为师一般。”

    “其他非新晋之天阶,如天上群星般散落于南洲各地,其数更不知凡几。”

    这还是徐亦山第一次听闻关于外面的修行界的事情,如师尊所言一般,听到这信息,他的心中也是“颇受震动”。

    只新晋天阶,就数百个!

    老牌天阶,则不知凡几!

    所以,这整个南洲的天阶,至少也是一千以上,而极有可能是数千。

    甚至,都有可能上万?

    而他目前,还只是地阶大成。

    大成不大成什么的,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是,他是“地阶”。

    “怎么样,感受到渺小没有,感受到压力没有?”莫天奎呵呵笑道。

    在自家师尊面前自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徐亦山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师尊,天阶修者,比我想象的多。”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多很多!”

    “呵呵,说起来多,其实也不多。”莫天奎微微敛了下神情,“南洲大小国家数百个,分散开来的话,平摊着,也就是一个国家有那么几个天阶。”

    “就如我们崤国,连为师在内,一共只三位天阶。”

    “当然,我们崤国地处西域,自是相当偏僻,比不上中土及东方大陆,据言那边有一些大国,一国之天阶,动辙数以百计。”

    “不过我们崤国还不算最弱小的,很多国家,都还只是一两位天阶呢,传承出自一门,然后代代相续,一旦续不上,国内就再无天阶。”

    对这些,徐亦山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当然,也不需要他发表什么意见。

    所以他就只是默默听着。

    而师尊会对他说这些,固然可能有话本中某些内容的关系,但同样也表示着,师尊应该是对他的修为,有着相当的认可了。

    已经不需要担心他分心什么的了。

    对这点,徐亦山其实也有自己的判断。

    在竭尽心力地交付了安南那位大师尊的任务要求之后,徐亦山就有一种明确的感觉,那就是天阶对于他来说,确实,已经不存在什么大的阻碍了。

    条件适合后,只需一跃。

    而那一跃之后,必然成功!

    那是清晰地望见了前路,再无任何一点疑惑,所以,可以全身心地,没有任何担忧和顾虑地,进行那一跃。

    “为师当年,初晋天阶之后,难免志得意满,觉得天下之大,老夫就是第一。纵然不是第一,也当是第二。再纵然不是第二,也当是第三第四第五。”

    “反正不论怎么排,也当是掉不出前十之数。”

    “而这前十里,还要排除那五位圣尊。”

    徐亦山做了一个咋舌的表情。

    莫天奎伸手欲打。

    师徒一番小闹后,莫天奎才又接着说道:“那次集会,恰值其时。几乎是一下子便打掉了为师的所有傲气,让为师看到了天下之大,豪杰是何其之多!而我辈能侧身其中,作那诸多繁星之一,既可自傲,又不可自傲。”

    徐亦山点点头,但其实,他现在还无法想象一个地方,济济一堂,满满数百人,个个都是天阶的景象。

    别说天阶了,就是地阶,安南郡也凑不出那么多人。

    连十之其一都没有!

    对此,徐亦山想说的话大抵只有一句,那就是心向往之,恨不能现在就见证。

    当然了,见证之前,他要先成为天阶。

    “对那集会,有点向往?”莫天奎笑问道。

    徐亦山点头。

    “就如为师,对北洲的情况,也有些憧憬和向往一样,不知彼处,是何等光景。”莫天奎道,“然,纵横南北,我辈固所愿也,实不能也。”

    “南洲北洲之间,横亘着无尽汪洋,而那无尽汪洋之中,孕育着远比大地上要可怕得多的凶猛恶兽。据为师所知,古往之时,不是没有天阶从南洲前往北洲,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有去者,无有返者。”

    “或是彼方太好,灵气太充裕之类,所以南修一至,沉醉其中,再不愿返。”

    “又或者……”

    “他们根本就未能顺利地抵达北洲。”

    顿了顿之后,莫天奎接着道:“横行巡海线,那是我等天阶的资格。天阶之下修者,固不能为也,其中诸多碍难处。”

    “而横行南洲北洲,那当是圣尊的资格。”

    听着师尊说到这里,徐亦山忽有所悟,然后他道:“师尊,你是认为,我的那位师尊,是来自北洲?”

    莫天奎把手中的册子放于桌上,然后指着其中的几个字。

    那正是那篇“逍遥游”的开头:

    “北冥有鱼。”

第279章 霜薄花更发

    莫天奎对圣尊这个层次的人事并没有太多的认识。

    虽然他是天阶,也是其他修者所谓的“天君”,但天君和圣尊之间,同样是间隔着一段或者不止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而这距离,以莫天奎目前所知,极有可能先需要垫一个灵境上去,才有追赶的可能。

    是先有灵境然后有圣尊,还是先有圣尊,然后才有灵境?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传承给了莫天奎答案。

    有史以来,嗯,他的修行传承所记载的一万八千六百二十二年以来,南洲天阶,层出不穷,代出不穷。

    而仅崤国境内,就有很多。

    每一代天阶传承者的记录里都有一项任务,那就是记录一下,本国,本代,有几位天阶。

    崤国天阶,两位或三位同一代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而近两万年来,崤国天阶,一共是五十七位。

    但是圣尊呢?

    崤国没有出过圣尊。

    其他国家也没有出过,不管大的国家,还是小的国家。

    所有的圣尊,都是五大灵境出身。

    再结合天阶以下的修者的情况,所以答案其实真的很简单。

    莫天奎对圣尊没有多少认识,但他知道一个基本的情况,那就是,以崤国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环境,是不值得圣尊踏足的,就算真的踏足,也只是转瞬即过,而不会长久地流连。

    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安南郡那位圣尊,是什么个情况呢?

    一种可能,他看上了一个小孩,准备收为弟子,在暂时别无它事的情况下,留在安南考察。

    几个月的时间真不算长,特别是对一位圣尊来说。

    别说几个月了,就是几年、几十年,估计也只是一弹指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安南郡在穷山恶水的大环境下,孕育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造化,把圣尊都给吸引了。

    事实上,这种可能只是一种思考区间里的“可能”,都不值得单独拿出来再思考一下。

    简单来说,理论上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实际上……

    不予考虑。

    这比他这个天阶一夜之间头秃,掉光所有头发的可能性都要小。

    山水真要有什么孕育,他会不知道?又或者,他对面这个百年来一直都待在那里的弟子会不知道?

    不存在的。

    还有,那位圣尊收徐亦山为弟子,虽然只是“记名弟子”。

    莫天奎不是看不起自家弟子,而是这个弟子真没有出格到能让一位圣尊垂青的地步。

    结合徐亦山汇报的一些情况,再结合这个神秘莫测以至不可思议的青云之路,第一回,再加上这第二回,莫天奎心里便有了一个关于那位圣尊来历的猜测。

    那位,十成里有六成以上的可能,不是南洲五大圣尊里的任何一位。

    其应该是来自北洲。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多看起来的“不合理”,一下子就都合理多了。

    但鉴于对圣尊这个层次近乎一无所知,对圣尊与圣尊之间、南洲与北洲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互动,同样一无所知,所以莫天奎也无法作更多的判断。

    他只是给弟子提示,存在这么一个可能而已。

    安南郡目前修为最高的就是自家弟子,其余者皆是碌碌,不足为道。

    而徐亦山又入了那位的眼,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所以这就是徐亦山的机会。

    哪怕是千载、万载都难逢的机会!

    至于说算计什么的,不存在的。

    以他们师徒这样的层次,不可能去算计一位圣尊。

    没资格。

    而以圣尊的层次,也完全没有必要算计他们这个层次的修者。

    不值得。

    所以,这纯粹就是机会。

    真要能把握住了,自家弟子未必就不能一步登天。

    登上比他这个老师更高的天,也登上比他们这门传承,所有前辈都未曾到达过的天。

    青云之路这第二回里的具体内容,莫天奎倒是没有和徐亦山作多少讨论,主要是在这些内容面前,莫天奎发现自家弟子修为还是太浅了,然后也就很“蠢”,真是,以前没发现这家伙这么蠢的。

    当然了,蠢什么的只是玩笑话,认真来说,不到天阶,就始终隔了一层。

    而非为圣尊,也同样隔了一层。

    所以就算莫天奎,看这青云之路的第一第二回,有些东西也如同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而自家弟子,那就……

    不好说。

    徐亦山多半以为其大体都能看懂的!

    对此,莫天奎除了呵呵,也没有更多话与自家弟子说,毕竟说也是白说。天阶就是天阶,地阶就是地阶,一阶之隔,也是恍如南洲与北洲之隔。

    隔了多远不知道,反正是彼此不相闻。

    接下话,师徒间的话题又进入了不久后徐亦山的晋升问题。

    徐亦山是有去往升灵殿的晋升资格的,这个徐亦山也早就知道,但更多的事情他不知道,比如升灵殿在哪里,比如崤国一共多少人有这资格,等等。

    徐亦山以前没问,是不到时候,也不想分心。

    但现在,徐亦山感觉,他可以问了。

    莫天奎也感觉可以说了。

    于是他就较为详尽地给自家弟子讲解。

    “升灵殿应该是整个南洲最为神秘的地方,唔,对我们修者来说。”

    “升灵殿独立于五大灵境之外,也有人说,它是除了五大灵境之外的第六个灵境,但这个说法一直也没有得到证实。究竟是与不是,它与五大灵境的异同,是异多还是同多,为师也不清楚。”

    “但是,亦山,到时候,你见到的和你一样的待晋升者,不止是其它国家的,也有来自五大灵境的。”

    “也就是说,五大灵境的修者,也会去往升灵殿,完成从地阶到天阶的晋升。”

    说到这里,莫天奎略作沉吟了一下,然后方继续道:“究竟五大灵境的所有修者都会在升灵殿完成晋升,还是只部分会在升灵殿晋升,然后部分在自家灵境内完成晋升,外界一直都有所猜测。”

    “既有猜测,就存在可能。”

    “但不管情况如何,这也只是逸闻,与我等并无太大关系。”

    徐亦山点头。

    “每位天阶,都有提名一位弟子去往升灵殿的资格。”莫天奎缓缓说道,“一位天阶,终生也只有这么一个名额。”

    “但一位天阶可能有多个弟子,也可能有更多的门生。”

    门生其实就是较为亲近的门下,或者“治下”都可以,就如澜水宗的南屏秀,如果她愿意,就可以说自己是莫天奎的门生,因为莫天奎专门招见了她一次,这在外界看来,就是关注,以及庇护。

    甚至澜水宗内,南州以及帝都的分宗、上宗,现在都会用“莫天君门生”这个隐约的身份,来看南屏秀,然后在涉及到她的一切问题上,都会很慎重。

    莫天奎未必真的看重南屏秀。

    但不管他看不看重,外界都必须慎重,必须前提性地当成莫天奎看重。

    这就是一位天君的身份及影响。

    “我们崤国连我在内一共三位天阶,但是到时,亦山,你们一行可能有不止三位,去往升灵殿。”

    “你,以及其中的一位或两位,不需要竞夺,直接获得升灵殿资格。”

    “其他人,则需要和来自南洲其它所有国家的同样的人,竞夺这个资格。至于具体有多少名额,以及具体怎么竞夺,为师也不甚清楚,因为为师当年也是和亦山你一样,直接获得的这个资格。”

    徐亦山笑了起来,有点憨,也有点傻。

    莫天奎摇摇头,然后也是笑。

    “所以说,像我们这样的传承,小门小派,也不是没有好处。像其他国家的那些大宗门,亦山,到时你看吧,可能会有一位天阶的很多弟子和门生……呵呵,反正很热闹的。”

    “老师,为什么这个名额有限制?”徐亦山问出了心底存在很久了的疑问。

    这疑问其实也包括,如安南郡,如崤国境内其它所有的州郡,关于修行的传承,为什么如现在他所看到的这般……

    这般不堪。

    坐镇安南百年,坦白说,徐亦山对安南是有感情的,甚至,在心里,他差不多都把安南当成了自己的半个“故乡”。

    故乡,山亲,水亲,人也亲。

    看着如古怀民等很多人,终生沦陷于引气,感受着那种隐隐约约的挣扎,不少时候,他的心里并非没有触动。

第280章 冰轻叶未凋

    为什么名额有限制?

    因为顶层的修者害怕底层的修者起来得太多太快,然后把自己给替代了?

    这样的猜测其实并不存在。

    世俗的体系运转中,这或许是一个理由,但在修者的世界,特别是高阶修者的世界,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缘于修行的唯道、唯我。

    除我之外,天下是一个修者,还是一万、一亿乃至一万亿修者,区别都不大。

    正儿八经是,修者越多,能够支撑起的修行世界就越丰沛,越是对高阶的修者有裨益。

    但这里面有一个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世界本身对于修者的支撑。

    最简单的例子,一块土地,对于上面所生长的草木,数量和种类都是有限制的,而不是“多多益善”。

    超过限制,所有的草木,生长情况都会受到影响。

    有的只是长得不太好,有的则会被周边的其它草木,直接掠夺了生机。

    “因为灵气。”莫天奎淡淡说道。

    “人阶修者遍布世间,无任何限制。”

    “地阶修者必择地而处,或依山,或傍水,山水之多寡,灵气之厚薄,直接决定地阶修者的上限容量。”

    “天阶修者,乃至以上,则更是如此。”

    说到这里,莫天奎微微顿了顿,神思仿佛沉浸于一种悠远,然后才道:“据闻上古之时,南洲大地,修行昌盛。修者之数量,不论低阶还是高阶,都远逾现今百倍。”

    “那是一种什么情况,亦山,你能想象么?”

    听了老师这话,徐亦山首先想到的,就是几千个宗门、几万个地阶遍布于安南的东山山脉。

    然后他直接就打了个微微的冷颤。

    那样的情景,无法想象!

    因为真若是几万个地阶的话,不要说每人拥有一个修行之地了,就是每人搭一个小草屋,都会把整个的东山山脉给占满了、撑破了!

    “想到了吧?”

    莫天奎微微笑道,但其实神情中并无多少笑意,“所以据闻其时,修行昌盛的背后,是攻伐不断。”

    “攻山侵水,伐宗破门,种种杀戮惨烈,无所不在。”

    “这其中,还有一个故事。”

    “嗯,仅仅是故事。”

    莫天奎强调了一下,然后道:“据闻其时,有一修者,方幼年时,举派被伐,而他因为天资的原因,仅以身免。”

    “在他渐渐长大,也渐渐熟悉了作为第二个宗门弟子的时候,这个宗门,又被另一个更为强大的宗门打上门来,然后举宗被灭,而他再一次地因为天资的原因,得以豁免。”

    “后来,他又作为攻伐者,一次又一次地攻伐其它的宗门。”

    “其中,有胜利也有失败。”

    “就在这个过程中,这位修者一步步地成长起来,从人阶到地阶,从地阶到天阶,再从天阶一路成长为圣尊。”

    说到这里,莫天奎再次顿了顿。

    这一次,他顿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徐亦山都有点迟疑是不是该提问或者搭个话什么的。

    仿佛有什么疑难之处想不通,但莫天奎还是又继续讲述道:“这位圣尊后来成了天下第一人,其他的圣尊,皆奉其意。”

    听到这里,徐亦山也是一愣。

    天下第一人什么的,虽然夸张,但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严格讲来,也总有一个第一。

    但其他圣尊皆奉其意?

    这怎么可能呢。

    “其时,这位圣尊颁布了一道通行天下的谕令,即收缴天下秘录,凡地阶以上传承,悉皆收缴,然后毁之。”

    说到这里,莫天奎又顿了下来。

    徐亦山也是沉吟良久。

    就这么一句话。

    但其中,当是涵纳着多少的天下动荡以及腥风血雨?

    有点难以想象。

    接下来,莫天奎也没有多说,只是隔了良久之后,再淡淡地缀上了一句:“今日的修行界格局,就是那位圣尊之后的天下格局,千万年间,再无复改。”

    随后,看着自己的弟子,莫天奎微微摇了摇头,又道:“只是故事。”

    徐亦山笑了笑。

    他的嘴唇并无半点干涩,但这一刻,仿佛染上了一种干涩的意味,以至于,动了动嘴唇之后,他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真的只是故事么?

    而紧接着,徐亦山忽然想到了同为“故事”的青云之路。

    然后,他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青云之路的后面,会不会涉及到这种上古之事呢?”

    因为冷青云若是一路直上,他迟早也会面对这个问题,然后产生关于这个问题的疑问。

    越过故事,回到现实。

    “老师,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国家,难道就没有某些上层修者,扩大传承么?”想了一会,徐亦山这般问道。

    “亦山,你在安南也算是百年了,有想过对安南的人阶及地阶传承做过什么事么?”莫天奎问道。

    徐亦山一愣。

    “老师,弟子自身尚在潜修中,自无心折腾此等之事。”徐亦山道,“再说了,此等大事,若无老师您的吩咐,弟子又怎么敢随意妄为。”

    “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啊。”莫天奎微微笑道,“我辈行事,对内,考虑自身修行,只此一端,便让天下大半修者之大半时间,皆无心外事。”

    “哪怕有心外事,而对外,亦当考虑种种。”

    “人阶者,考虑关联之地阶;地阶者,考虑关联之天阶;天阶者,考虑自身之国家承受,又及,圣尊是何想法?”

    “是以,漫漫岁月里,漫漫修者中,或有妄意,无有妄行。”

    又顿了顿,莫天奎用着更加淡淡的语气说道:“纵有少许妄行之辈,亦很难产生什么影响。”

    徐亦山沉默,无语。

    现今的修行界格局,现今的天下平和,或至少崤国境内的平和。

    老师刚才所说的上古之时的杀戮与攻伐不断,天下遍布灾劫,大地沦为杀场。

    两种景象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交织着。

    一时间,徐亦山竟不知这两种格局,哪一种对于修者更好,哪一种对于天下更好。

    或者不止是“一时间”,哪怕一直思考下去,徐亦山估计他的答案也会是一直纠结难断。

    两者,各有利弊。

    而且,似乎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其利也大,其弊也深。

    但这好像也不是现今的他该考虑的问题,连个天阶都不是呢。

    老师先前怎么说的?

    天下之天阶,若天上之群星般散落于各地,其数不知凡几!

    他一个小小的地阶,别说“妄行”的资格了,连“妄意”的资格,都没有。

    “怀上上心,执下下行。”

    青云之路里的那句话,这一刻,就这样地再次跃入了徐亦山的意识之中。

    老师所言故事里的那位上古圣尊,是不是也是怀上上心执下下行呢,在不知多少年间里,与天下其他修者一般无二,而最终,身登至高之时,却又一举令天下翻覆。

    然后徐亦山回应着老师刚才的话。

    “老师,我懂了。”

    循因守旧万千载,改地换天反掌间。

    不论真假。

    亦不论其心,而只观其行。

    此一行,“圣”或可斟酌,“尊”却是无异。

    “万古修界一至尊。”

第281章 夙龄尚遐异

    回安南后,徐亦山把从老师这里听来的故事,说给了另一位老师听,也是当前他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位“圣尊”。

    他只是汇报这个故事,而没有任何评价。

    一位地阶,不论出于何种立场和角度,评价一位圣尊甚至是至尊,都是狂妄,都是不知所谓。

    徐亦山自不会让师尊对他有这种印象,就如他在老师那里,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也只是心里泛起波澜而已,而口中,却是一字未有。

    此际,自始至终,他也只是在纸上郑重地写下了这个故事,而没有缀上一句“师尊有何看法”之类的,但其实,他是很想听一听作为圣尊的师尊对这位上古圣尊是有何评价的

    没有让他失望,师尊真的有回复。

    很简短的四个字。

    “内圣外王”。

    简短,却不简单。

    不止是不简单,在“梦里”看到或者说感受到这四个字的一瞬间,徐亦山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般地,立即清醒过来。

    而清醒过来之后,在花园里,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内圣,外王。

    先有内,而后有外。

    这一刻,徐亦山甚至还想到了青云之路里的那句话,“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定乎内外之分!

    然后他又想到了那句之前让他有点莫名所以却又莫名震撼的话,“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圣人无名。

    圣人无名却不妨其为圣。

    因为定乎内外。

    其内已为圣,只是未将其“圣”,未将其“至”,未将其“神”,向外侵染天下而已。

    若有所侵染,便是“外王”。

    一如他的这位师尊,其圣自无异议,其尊亦无疑议,但在此之前,他向未有闻,便是此时,安南不知,南州不知,帝国不知,天下不知。

    “圣人,无名。”

    但无名并没有让其“圣”有任何黯淡,相反,这一刻,徐亦山心里感受到的只是满满的震撼。

    而不久之后,这震撼化为倾山覆海。

    因为师尊传了一套功法给他,而在这功法最后,有着一句话,似乎也是这套功法的宗旨,“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成若缺,大巧若拙。”

    久久的沉思及沉默之后,徐亦山交待了管家薛守一一些事,也把师弟许同辉招来对酒话别,然后,闭关。

    此一闭关,将直待老师召唤。

    随后,青山绿水中,一位地阶,归于“无名”。

    山泉自淙淙,溪水自潺潺,花自开谢鸟自鸣,而那一间寻常的草屋中,尘灰,却是渐渐覆满门前。

    光阴亦如山泉水,昼夜流转不停息。遍入贵贱贤愚处,任人自知不自知。

    一年,两年,三年……

    徐亦山静修不出,有着炼形境修士的澜水宗,隐隐成了其它宗门势力关注的中心及重心。

    但南屏秀亦是只在自家静修。

    在安南一众地阶看来,南屏秀肯定是要去往南州或其它地方发展的,毕竟南州也好,帝都也好,都有天阶,而且南屏秀不久之前还真的得到了南州那位天君的召见,前往南州似乎再理所当然不过。

    再怎么说,安南也是贫瘠之地,贫瘠到,似乎并不足支撑起一个炼形境修者的修行与发展。

    但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也过去了,南屏秀却还是始终待在安南。

    也对,南屏宗主需要静修一段时间,稳固修行嘛。

    众人想到了这点,然后就得到了自我解释。

    这稳固修行嘛,时间可长可短,短可能就几年,长么,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是没可能!就如他们的郡守徐亦山,不就是也在安南“静修”了百年么?

    在众人看来,徐亦山坐镇安南的百年,基本上也就是静修的百年。

    不为这些地阶所知的角落,小秀儿也从四五岁长到了七八岁,不过她的外形,总算是比以前好了一点,从两三岁的样子,变成了四五岁。

    差不多也是当初那日在聚星楼时的大小。

    不过也只是大小。

    真要说起来,这位“天阶小修士”,其神形气质,已经隐隐有点不可言说的意味了,静如山岳,动如河海。

    其眸光闪动间,是很少有人敢跟她对视的。

    因为所有对视者,都仿佛被一眼就看个彻底,没有任何**和秘密可以藏得住。

    这些人,包括甘从式,包括澜水宗现在的宗主石芍,也包括南屏秀,嗯,南屏秀可以算是半个。

    这些人也是小秀儿日常会接触到的人。

    几年中,小秀儿慢慢却又迅速地成长起来,真正知道了修行为何物。

    一个实际已是天阶的修士,来学习修行入门,修行原理,那自然是势如破竹,一日千里,更何况,她有一个经验已经堪称是相当丰富的引导者。

    所以事实上,小秀儿的成长进度,快到真正可以用“不可思议”这四个字来形容。

    在她接触的几个人中,甘从式她不管,但澜水宗的两个人,她的姨姨,以及小时候也经常照顾她的芍姨,她是会出言指点的,因为她们的修行,她一眼就可以看得透,优点在哪里,缺点在哪里。

    但事实上,她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缺点。

    最初小秀儿也是什么话都不说的,但看到姨姨和芍姨一天又一天笨笨地重复着那些错误,辛苦地修炼着那些遍是缺点的法门,小秀儿实在是忍不住。

    她问了下她的哥哥。

    然后回来就开始指点了。

    指点的也不多,两人那些非常多的缺点,她只是各自指出了一个而已。

    而随后,当这个缺点被两人弥补了之后,她又跟着再指出一个缺点……

    如此不断向前推进。

    南屏秀的修行,也就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越过炼形境,向着地阶第三境也是最后一境“还真境”迈步。

    而澜水宗的现任宗主石芍,外人所看到的是,她的容颜渐渐变得年轻,从五六十岁的样子,变得像是四五十岁,又变得像是三四十岁,直到有一日,这位宗主看起来虽然还不是少女,但已经只是少女的姐姐。

    又一位炼形境而且是炼形境大成的修士!

    安南的一众地阶,看得真是既羡慕又嫉妒着,但最多也只是嫉妒而已。

    他们都知石芍和南屏秀关系好,但以前真不知关系能好到这地步,好到南屏秀能出手,让石芍也跟着她一起步入到炼形境。

    而一众地阶,除了看着,口水着,又能如何呢?

    修行的世界,一切以修行说话。

    面对一个炼形境的修士,面对一位似乎得到天君的关注与垂青的炼形境修士,他们除了看着,别无话说,更不可能有任何不妥当的举动。

    当然,这也和澜水宗向来的风格有很大关系,譬如南屏秀,早在炼形境之前,就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不要说宗外了,就是在宗内,很多事她都是委派石芍去管的。

    整个澜水宗上下,有资格迈入她那个院子的人,不超过五个。

    因此,对于她晋入炼形境之后,继续一如既往的深居简出,宗内宗外,特别是宗外,并没有多少诟病。

    人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好说的?

    说人家没有专门花心思来指点你,让你也跟着修行进步?

    那不是瞎扯淡么!

    所幸,在安南,除了高攀不上的徐亦山,除了也开始高攀不上的澜水宗,他们还有一人,可以去接触,去攀附。

    不,是两人。

    甘从式,以及许同辉。

第282章 搜对涤烦嚣

    偏僻的另外一个性质,是平静。

    对向来僻居一方的安南郡来说,向来,也是平静的,不论是世俗界,还是修行界。

    外面的风波,波及不到这里。

    这里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风波,可以波及到外界。

    所以某种意义来讲,这里也可以说是一个“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这对世俗界来说或许是一种幸福,但对修行界来说,嗯,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但这种幸福的核心处,未免有所不足。

    反应到四海门门主古怀民身上,反应到八极堂堂主成绍安身上,反应到紫华阁阁主叶南平身上……反应到安南郡这些所有势力的地阶修行者身上,那就是在对宗内宗外的“凌驾”与“安稳”之余,终究是“意难平”。

    不管是身为宗主堂主还是阁主,又或是长老执事等等,他们首先是一个修者。

    修者怎么可能对修行无动于衷?

    哪怕是那些因为修行的长久停滞而游心于外的人,不管他们是游心于名、利还是权,又或是专心地培养一些后辈,但心神深处,终究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梦。

    那梦里最多的,是呐喊,是不甘。

    但这呐喊没法真正地喊出来,这不甘也是同样。

    对谁喊?

    喊什么?

    没有一个实际的“对手”和“敌人”,来让他们控诉。

    真要控诉的话,弄不好他们首先得控诉自己,因为谁让你的资质没有好到一定地步的?

    当光阴渐逝,当年岁渐长,呐喊与不甘也隐藏于心内,并渐渐地退却到自己也似乎忘却的地方,然后开始“享受”平静,过着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的日子。

    但这只是以前的安南。

    现在的安南,就算他们想平静,又如何平静得下来?

    因为身外的一切,都在风起云涌。

    徐亦山闭关了,众所周知,这位再出现时,多半就是一位天阶了。

    南屏秀一直闭关着,同样是众所周知,这位也在向着天阶迈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几十年,或许上百年,可能就传来这位也晋升到天阶的消息。

    徐亦山还好说,毕竟是天阶子弟,与他们这些没什么根脚的小郡修士不可同日而语。

    但南屏秀,以前可是和他们一样的,同样没什么根脚啊!

    是,澜水宗是大宗,据说在南州有分宗,在帝都有上宗,而总宗更在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然而,真要有什么了不得资源的话,南屏秀至于百多年里,也一直都和他们一般地萎缩在这里么?她可不是徐亦山般地坐镇安南!

    而所有的变化,所有的风起云涌,追根溯源,似乎……

    也不用似乎了。

    就是来自于许同辉!

    古怀民等人一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但有一点是确认无误的,那就是这位至少也是和徐亦山一般的“天阶子弟”。

    至少!

    许同辉来到安南郡三年了。

    在这三年里,郡中一切的风云都是因他而起。

    但他自己,却仿佛沾染上了安南郡以往的烙印,并且是深深沾染,然后表现出极大的平静。

    许同辉平静吗?

    是!

    对外是,对内也是。

    但平静背后,是修行的认识逐渐加深,是修行的体系逐渐建立。

    从“随从”到“侍从”,再到“弟子”,终于成了少爷的弟子,虽然还是叫着少爷,但也可以真正地叫声“老师”,许同辉的心,也终于真的踏实下来。

    然后他就真正无半点杂念地,投身于修行。

    循着少爷的教导。

    在少爷的要求下,他开始写一种叫做“论文”的东西。

    “谈谈你对修行的认识,凝气篇。”

    想起三年前的事,许同辉直到现在依然还觉得是一场噩梦,而最可怕的是,这场噩梦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我都是通脉了,总结一下对凝气境的认识,应该不太难吧?

    犹记当时,许同辉战战兢兢但其实信心满满地进行这项任务,尽心尽力地完成任务,交给少爷之后,少爷淡淡地看了眼,然后道:“3分。”

    顿了顿之后,又道:“总分十分。”

    “啊?”

    许同辉完全傻了。

    “重做。”

    少爷又道。

    这两个字,随后就化作一道要命的绞索,套在许同辉的脖子上,并渐渐地开始收紧。

    “重做。”

    “重做。”

    “重做。”

    ……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许同辉从自信满满到自信不足,然后从自信到怀疑,从怀疑到迷茫,从迷茫到沦丧,再从沦丧到崩溃,然后再到麻木。

    但不管他如何,每一次提交之后,等来的总是那淡淡的两个字。

    “重做。”

    重复了多少遍呢?

    十遍,二十遍,还是三十遍?

    许同辉已经记不清了,然后终于有一次,他等来的不再是“重做”,而是“可。”

    那一刻,许同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真的觉得听错了!

    但事实是没有听错,因为少爷又重复了一遍,“可以了,勉勉强强,这次能打个6分。”

    虽然只是六分,而总计是十分。

    但是……

    那一刻,许同辉感觉自己是从冥界深处,直登圣界,一下子升到了无法再升的巅峰,而情绪极其激荡之下,一时间,他却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和动作。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身边了。

    天色也完全入暮。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在庭,在穿过院落的潺潺流水声中,许同辉回过神来后,却又再次入神。

    心神俱静。

    那一夜,他在亭子外面一直站到清晨。

    那一夜,他忘了修炼,忘了体内几乎无所不在的“气”,然而气血却是如同清风,如同流水,把他的身体当成院落,以一种似乎极其简单却又似乎极为复杂的方式,流动着,游走着。

    晨曦到来的时候,身体内的脉络,就像树叶上的纹路一样,映现在他的心头。

    “我真正地步入通脉境了?”

    怔愣之后,许同辉是惊喜,是狂喜,也是有点难以置信。

    但真正的难以置信并不是这个,而是在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气血不运而自行,不聚而自集,汇集于许同辉的左脚之底,然后激荡之下,如同风涌,如同水渗。

    这是什么?

    许同辉心底隐隐有着答案,但他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打死他都不敢相信!

    而就在那一天的梦里,他得到了少爷的开示。

    “如你所想。”

第283章 待入天台路

    开窍!

    就这样开窍了?

    是的,就这样开窍了,也就这样地,许同辉步入了“开窍境”。

    不论他是有多么地难以置信。

    也不管他是有多么地神思恍惚。

    怎么才刚刚真正地成为通脉,接触并开始打通体内的脉络,还没等他从这个惊喜中走出来,就直接开窍了呢?

    这已经不是惊喜。

    当然也不是惊吓。

    主要的,还是难以置信,以及无法理解。

    这是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

    在一步步修炼中心神早已经开始凝炼如一的许同辉,第一次居然在睡觉的时候有点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

    何以解惑?

    唯有去问少爷。

    “少爷,为什么我就这样地开窍了?”

    许同辉问得很直白,和自家少爷,或者说自己师尊,他当然用不着任何迂回。

    他很快得到了回复,而回复也是一样地直接,“这个问题你现在不需要懂,等你超凡入圣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有圣人。

    所以在这个世界,“超凡入圣”这个词不是形容,而就是它本身的意思。

    虽然志向很大,虽然早早地就立志一定要成为天阶,这样才能不给少爷丢脸,但面对这个答案,许同辉还是受宠若惊了,“少爷,我也能成为圣人?”

    “一增二减,增到极处自超凡,减到极处自入圣。”

    这话,许同辉只能听懂半句。

    但暂时来说,只需前面的半句也足够了。

    自入师来无别传,只是修炼又修炼。

    但就在很质朴的修炼之中,前方的道路,一点点地开始延展,而后方已经走过的道路,也一点点地开始清晰,化整为零,渗入身心。

    圣人什么的,很快被许同辉遗忘脑后,晋入天阶什么的,也同样被他遗忘,许同辉记着的,唯有一句话,“增到极处自超凡”,而这句话对当前阶段来说,也就是继续打通第二窍、第三窍……

    没过多久,具体地说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手足四窍全通。

    然后,被迫地,成为了地阶修者。

    “少爷,我就这样成为地阶了?”

    许同辉又一次地神思恍惚,又一次地难以置信。

    不是他的心神真的如此之差,动不动就神思恍惚,动不动就难以置信,而实在是这事……

    总之,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地阶本来就很简单。你这样地修行,步入地阶只是水到渠成。”

    好吧。

    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同辉唯有在心中无以复加地深深一拜,然后不再多言,就这样地接受了自己现在已然是一个地阶修者的事实。

    而一个新的世界也就这样地扑面而来。

    何为地阶?

    就是可以极为真实地感知灵气。

    灵气如潮,灵气如海,漫无边际地,浩浩荡荡地,遍布在这天地之间。

    许同辉一脚踏入这天地,初来乍到,竟觉日常走路,步伐都有点踉跄,身形也有点不稳。

    但就是那仿佛踉跄的步伐,偶尔地,不经意之间,一步跨出,他能从前院跨到后院,也能从地上直接跨到树梢。

    而在许同辉的感觉中,出现这种情况时,都不是他自己在走,而是步子踏到了那如潮如海的灵气之中,被灵气带着,然后出现了这般的身形移动。

    “少爷,这就是神通吗?”

    应该说,郡城的很多修者,现在都对“神通”这两个字有着不少的了解。

    因为青云之路有一回里,就专门讲了这事。

    各个宗门内部,对此肯定也有相当多的讨论和记录。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少爷的回答,相当之敷衍,但许同辉心满意足。

    没有否定,那就是肯定。

    所以,这就是神通!

    于是,随后的日子里,潜心修炼之余,许同辉又多了一个新的玩耍,他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般,开始揣摩和学习着“走路”,只见他的身影,不时地在后院各个地方闪现。

    嗯,闪现。

    倏而在南,倏而在北,倏而在东,倏而在西。

    如果不是他的反应极快,是很难避免鼻青脸肿的,因为经常要靠两手撑着,他才可以不让自己的脸,和突然接触的树啊亭子啊什么的亲密接触。

    但渐渐地,蹒跚渐少。

    往往一个动念,许同辉就可以身随念动了。

    许同辉感觉自己都可以自如地出入百万人之群中,简单来说现在就是有成千上万个修者一起来抓他,他感觉自己都可以极为轻松地应付着,两只手都不需要动,就可以“闲庭信步”地,在包围圈中,从前走到后,从左走到右。

    然后再来回往复。

    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遗憾的是,没有这样一个条件来让他验证。

    其实条件还是可以创造出来的,安南几乎所有的宗门都与他交好,就连在交游上极为狭窄的澜水宗,基本上都是任他出入。

    但许同辉还是知道,他的这身本事,着实是有点惊世骇俗的。

    不,不是有点。

    是太过!

    所以喜悦之余,他的心里只能是抱着一点点锦衣夜行的幽怨。

    嗯,锦衣夜行的这个概念,也是少爷以前说过的,许同辉当时不太懂,或者说没法切身体会,现在总算是可以稍微领略一下其中风味。

    这风味其实不赖。

    尽管无外人知,但还有天知,还有地知,还有自己知,还有少爷知。

    这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而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许同辉渐次打通了第五个窍、第六个窍、第七个窍……

    晋入地阶,其实是有权在安南境内获得一处灵地的。

    这是修行界的规矩,不独安南,天下皆然。

    这也是安南顶尖宗门,全都聚集于郡城的原因。

    全都,所有,无一例外。

    因为安南最好的灵地,就在东山。

    郡城就坐落在东山脚下,是先有东山,后才有郡城。

    不过目前,主持灵地分配事宜的郡守闭关,许同辉自己么,在这件事上,似乎也没有切身的需求,于是他就还是居处在东正街的那个院子里。

    外人也都知道许同辉晋入了开窍境。

    这一点,倒没引起多少轰动,因为“众所周知”,许同辉在初来郡城的时候,就已经是“通脉大成”了。

    现在终于踏入开窍,那似乎再理所当然不过。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位才刚刚推开开窍的门,就一点也不停留地,大踏步地,直接走入了地阶引气境。

    回想离开庄家,离开青水城,也不过就是三年的时间。

    许同辉偶尔想起这事,已经不仅仅是恍惚和不可置信了,而是深深地怀疑,如今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仅仅只是个梦。

    这是真实么?

    三年的时间,从一个凝气境的小修士,而且是“穷途末路”的,就这么地来到了地阶,来到了引气境?

    不要说说出去没人信,就是许同辉自己,身为当事人,他也没法信啊!

    但这无关信不信。

    这只是事实。

    大概唯一的能用来参照的,就是青云之路里的那个冷青云了。

    对比之后,许同辉赫然也有点悚然地发现,他好像也是仅仅略逊于那个冷青云。

    略逊!

    他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这一切的呢?

    每当想着这一点,许同辉就会想起三年前那一天的清晨,他背着大大的包裹,和少爷一起,走在青水城外的那石板道上。

    那个时节的清晨,风是凉的,石板是凉的,露水也是凉的。

    他第一天搭的那个帐篷的样子,每一处边角细节,许同辉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越来越清楚。

    这其中也包括在帐篷中睡起的那个清晨。

    帐篷口的那棵小草。

    “我说花开,花就会开。”

    犹记当时,少爷这般说道。

    恍如昨日。

    不知那棵小草,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么?

    还开着花么?

    它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有个人在它边上搭了个帐篷?

    思绪沿着这个方向流淌,许同辉又想起了那块曾经被他撬起来过的大青石,三年的光阴,撬起来的痕迹应该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吧。

    如果重走那段路,他还能找出那块大青石么?

    估计有点悬。

    但和青石有关的那幅画,许同辉记得。那幅画上的那行字,许同辉也记得。

    一辈子都不会忘。

    “远芳侵古道,清露漫石阶。”

    今日漫的,不是露水,而是灵气。

    许同辉忽然也生出了写写画画的念头,然后他就真的这般做了。

    清明的心,微茫的意,稳定的手,颤抖的技,几乎花了小半夜的时间,最终,呈现在纸上的,是一幅多番涂抹的画。

    多番涂抹,但情景还算清晰。

    石阶从边角处延伸,一阶一阶地延伸入河水中。

    而在河的另一岸,是一个简笔简写的庭院。

    许同辉倒不是刻意地简笔简写,而是他不会画,也根本画不出多么复杂的庭院结构,但最终呈现的效果,却是不错,简单中透着一种莫名的神秘。

    庭院内,如云如雾轻拢。

    画就是这样了。

    许同辉也想写一行字在上面,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于是只好作罢。

    但对这幅似是毫无亮点之处的画,许同辉自己,却是相当满意的,他甚至把这当成一个重要汇报。

    “少爷,我也画画了。”

    “嗯,还行,比我第一次画的时候,就差一点点。”

    得到这个回复,许同辉笑咧了嘴。

第284章 看余度石桥

    一个年岁近暮、已经隐隐感受到此生大限的老人,感受着身体内的活力重新泛起并一天比一天强大,然后亲眼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年轻,呈现在镜子中的容颜从老者到壮年,从壮年到中年,再从中年一步步地过渡到青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能说,无法言表。

    多少感慨,藏在晨风里。

    多少激动,隐在夜月中。

    而当那些一次又一次的感慨和激动如同浪花涌过之后,浪花之后的潮水,便铺天盖地般扑面而来,将甘从式的整个身心笼罩于其中。

    地阶炼形境。

    何谓炼形?

    以天地之真性,补我形体,使其重归于“真”,然后人与地合,地与天合,从而得到源源不断的荣养和滋润。

    老者复为少,孱弱复矫健。

    拥有着远比真正少年时,要旺盛得多的生命力。

    甘从式几乎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拖着蹒跚的身体,又或蹒跚的身体拖着他,一步一步地向着冥界走去。

    暮色四起,昏沉遍布四野。

    他就在那昏沉中,一个人,蹒跚地走着。

    突然有一天,这路上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对他道:“你不要朝那边走了,跟我来吧。”

    于是甘从式转身,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偏离冥界的方向走去。

    那似乎也是来时的方向。

    似乎。

    其实并不是。

    光阴无法倒转,生命也不可能简单地转回到以前。现在走去的方向,远比来时要更灿烂,更明丽。

    走着走着,就光明渐起。

    走着走着,就生命盎然。

    当那蹒跚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矫健有力之后,甘从式感觉自己甚至时不时地都想跳起来,奔跑喊叫,然后像个小孩一般地,在地上打滚。

    肆意地喊叫。

    肆意地打滚。

    不如此,实无法宣泄他心中的那浩荡快意。

    但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丢脸了,尽管恍如梦幻,但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一个“老人”。

    于是这个老人只能拼命地端着,想大笑的时候,尽量只是抿起嘴,小笑,想狂奔的时候,尽量只是收束着,最多只是在脚步间显出一点跃动。

    不然,小家伙一定会笑话他的。

    但其实,药王谷中如果没有那个小女娃儿,而只是小家伙一个人,他也不必这般端着的。

    三年的时间,甘从式的修为暴增,真正地从引气境步入了炼形境,并且距离地阶第三境似乎也都不远了的样子。

    但他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很恐怖很恐怖。

    那就是那个几乎每天都来谷中玩耍的小女娃儿,修为远在他之上,甚至是达到了一种几乎让他窒息的地步!而且是他的修为越高,越感到窒息!

    给他的感觉是,那小女娃儿随便用根小手指,都能碾死他。

    甚至,连小手指都不用,似乎光用眼神,都能瞪死他。

    而这种感觉,真实不虚!

    但这小女娃儿他原本是知道的,听说过情况,但那时,除了孤僻外,这小女娃无半点其它异状,更不可能是什么修者。

    但现在这个,这是什么情况?

    有一天,甘从式终于忍不住了。

    他问许广陵:“小陵子,澜水宗的那娃儿……”

    “和我有点关系。”

    “前辈,这是一个意外。”

    那小家伙这般说道。

    “她现在是……天阶?”甘从式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涩,不,非常涩。

    不是他非要作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测,而是只有这个判断,才符合他所感受到的现实。

    能让他这个炼形境的修者感到恐怖感到窒息的,不可能不是修者,也不可能只是地阶修者,而必在地阶以上!

    那除了天阶,还能是什么?

    “是的。”

    小家伙很平淡地说道。

    甘从式吞了吞口水,试图缓解一下过度干涩的喉咙,然后发表他以前从徐亦山处听来的见识,“我听说……地阶修者,……不能直接成为天阶的?”

    “秀儿成为天阶的时候,还不是修者。所以,不适用这一条。”

    小家伙笑了笑,这般说道。

    甘从式感觉脑子有点乱,也感觉头有点晕。

    所以……

    所以?

    在原地站了半晌,也平心静气了半晌,感觉头不再晕不至于平地摔之后,甘从式一句话也不说,转身默默地走掉了。

    回到那棵树下,他仰起头默默地看了半天的天空,恍惚也是在看着树叶,然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了句:“老夫现在修炼的,是不是就是那万法真经里的东西?”

    这其实不需要答案。

    不管是不是,甘从式都隐隐觉得,他应该可以凭此,一步步地修炼到天阶。

    天阶,再不是梦,再不是传说。

    但其实,是不是可以到天阶,已经无所谓了。

    回想以前,再感受着现在,甘从式已经完全满足了,他是真正地觉得,将来修行到哪一步都不重要,只要是能像现在这般地修行着,只是修行本身,就足以让他完全地满足了。

    ——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药师堂堂主的位子,他已经正式地交卸了,交给了他的大弟子。

    倒不是任人唯亲,其实药师堂后辈子弟里,至少三成以上算是他的嫡系,哪怕非嫡系,对他也是非常的尊重和尊敬。

    堂主之位传给谁,完全是由他一言而决。

    并且,其实不管传给谁,只要他还在,都是药师堂的最高位者。

    而之所以传给他的大弟子,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大弟子在药物认识上的水平最高。

    但传位之后,甘从式也并没能完全地保得清静。

    他的家族,他的药师堂,他的一干老友……

    他们全都像藤萝一样地,朝他这棵树上蔓过来。

    对此,甘从式也很理解。

    完全理解。

    也所以,他并没有烦躁,并没有发火,而是每个月都抽出几天来,认真地处理这种交游。

    能说的其实不多,比如那棵树,就是绝对秘密,他自己的修行也是。

    但他到底已经不是地阶引气境的修者了,站在炼形境的高度,再看下面的引气境,以至于再看地阶以下的人阶修行,很多东西,要比以前看得透彻太多。

    所以,虽然根本不能说,但哪怕只是非根本,也足以让那些地阶老友受益匪浅了。

    而至于家族以及药师堂里的那些只是人阶的后辈,甘从式随便一言,都是天音。

    但甘从式其实还是有点愧疚的,特别是对那些以往和他一样的地阶老友,甘从式也知道,他的指点,应该不足以改变大势,让那些老友也步入炼形境。

    不够。

    远远不够。

    自身走过那段路,他已经清晰地看见,如果只是现在这样,那些人再如何地积极,也只是徒劳,最终,还是无望炼形境。

    有一天,甘从式说了他的这认识。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慨,也顺便算是表达下他对地阶修行的体悟。

    然后小家伙只是笑着对他说了几句话。

    “前辈,等你走得再远点再高点吧。”

    “许多问题,等你站高了之后,都不再是问题。”

    “也许有一天,处理这些事,就像你处理药师堂的堂主位子一般随意呢。”

第285章 深居俯夹城

    一个人是好还是坏,是善还是恶,这只是后天的人为二分法。

    这样分,不是没有用,但是,有局限。

    又或者说,不究竟。

    一个人是这样,由人所组成的群体是这样,由一个人或一个群体所做的事,所造成的形态、局面,也是这样。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兔兔那么可爱,羊羊那么可爱。

    人类却割其毛、夺其皮、食其肉,这可不可恶,可不可恨?

    应该说,太可恶了,太可恨了。

    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但是站在人类的角度,却是很难认同这种观念的。就算有少数人类只吃素不吃肉,只着麻棉不着皮革,也很难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植物其实也是生命。

    所以,善恶、好坏,不能用在这里,而应该用另一个或几个尺子,来衡量这种事。

    同样的道理,当行修行界,下层传承极为桎梏,修者仿佛被养在一个个孤立的池塘里,绝大多数的修者包括其所在群体,永生永世都谈不上在大江大河中畅游,更不用说奔腾入海,迎来海阔天空的局面。

    这又是好是坏呢?

    判定是好是坏并不那么重要。

    追根溯源,探求形成这种局面的背后原因,才是“根本”的、“究竟”的事情。

    不把根本和究竟首先搞清楚,任何判定或想法,都是妄想,任何举动或行为,都是妄行。

    就如老子的道德经所言,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这里的凶不是一定不好,而是模糊、混沌。

    或神或鬼。

    一脚踏出,前面是天堂还是地狱根本无法预料。

    这种人,一般会被叫作神经病,这种队友,一般会被叫作猪队友。

    许广陵告诫甘从式的话,其实也是他在这一世的行事宗旨。

    小小地改变一下身边一些人的人生路线,是可以的,站在他的层次和高度,完全有这种随心、随意的资格。

    但大范围地改变此世修行界的格局,暂时,他所站的高度还不够,所处的层次也不够。也所以,在这一点上,安处以默,镇之以静,本就是理所当然。

    这其实也就是前世先贤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

    本来么,达则兼善天下也不是不行,如果这一世,他慢慢地走,一点点地扎根于这个世界,以“天才”甚至“超天才”的身份混在这个世界,然后被大势力或者圣人之类的发掘,然后一步步也走到圣人的层次。

    那将来,让这个世界按照他的心意做出改变和偏转,也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九年之期。

    这注定了他在这个世界,只会是一个过客。

    过客么,就不要做那么多事了,因为没有时间来收尾。甚至,短短九年,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让他“成长”。

    就如庄明轩,那小子,天资已经有了,努力也不缺,而又身在圣地,成长的内环境和外环境可谓极为优越,这个世间简直都没有第二个人可比。

    这其实也可以是庄明堂的模板。

    但短短九年的时间,又能成长到哪一步呢?

    凝气?

    通脉?

    开窍?

    凝气大成已经会被圣人认为是千年罕见之资了。

    通脉大成直接会被当成妖怪来观察和研究。

    开窍大成?

    那根本无法解释。

    那就不是妖怪,而是“妖孽”了,圈禁或斩杀,会被列入正常考虑。就算不如此,局面也一定会变得极为复杂化,且不可控。

    所以庄明轩的模板,不适用于庄明堂。

    也所以,那才是庄明轩的模板。

    九年时间,这个前提下,最合适的,其实还是前世吕洞宾的有点装的那首诗,“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而这期间,诸如许同辉、甘从式、徐亦山、小秀儿等人,一为随缘,二为修行。

    几乎是低中高的样本都有了。

    几年的时间里,许广陵收获不小,甚至都可以说极大。

    造化或相当接近造化层次的修行体系,他已经从零开始,从凝气、通脉、开窍,一步步地拓展到了引气、炼形、还真。

    但是开窍、炼形、还真,这三个层次,站在他的高度来看,其实是一而三三而一的,其中涉及太多,方方面面、点点滴滴,还存在着不少空缺和迷雾,暂时还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特别是“开窍”,人身内外大小诸窍,其中之奥秘,多如天上繁星。

    许广陵甚至怀疑,哪怕有朝一日他得证神位,也未必能悉知悉解其中之奥。

    也因此,总体来说,截至目前为止,他还并不能造出一种造化丹,使人服了之后直接在造化的高度,地阶大成。

    哪怕三年过去了,目前最成功的研制,依然还是凝气散。

    凝气散,造化高度,100%,完成度,100%。

    其实凝气散只是一个代表,它真正意味着的东西是,许广陵对这个层次的认识度。

    修行体系上,属于这个层次的那一页,真正可以翻篇了。

    不论是前世的那个世界,还是此世的这个世界,又或是未来的任何一个世界,任何的环境下,只要理论上,“天地允许修行”。

    嗯,哪怕是纯理论的,哪怕那个世界亘古以来都未有任何所谓的修者。

    许广陵都一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出最适合的修行法门,包括药剂方面的配合之类,然后,短则瞬息,长则数日、数十日等等,立时、即时地跨过凝气阶段。

    这就是造化。

    我执造化理,是以,我也便是造化主。

    至少在这个层面上,是这样。

    而凝气阶段往上的药剂研制,目前来说,还普遍地停留在百分之**十左右。

    如果从常规角度,这其实已经算是“极品”了。

    简单来说,一颗或几颗药剂下去,无视原本身体素质,也无视是否修行,更无视修行高度,一体、一律地将服用者直接导入天阶,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如果目标是造化级别。

    则这种程度、这种级别,只能说,离成功尚远,远到还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距离。

    三年时间过去,许广陵也渐渐看清楚了。

    越往上去,方向越多。

    个体的差异化也越大。

    修行中所涉及的种种奥秘,也越来越广阔无边。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把“样本”再扩大,以现在的这种基数,也是完全不够的。

    他需要的,是一整个文明体系的支撑。

    简单来说,他需要跻身于一个浩浩荡荡的修行文明中,并成为其中的领导者,然后才能“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也只有拥有那样的环境,才有可能研制出直入天阶的造化丹。

    得到这个结论,许广陵笑着叹了口气。

    叹气,是发现如当下这般的小作坊式研究,已经行不通了,已经不再匹配他的发展高度了。

    笑,是另一条道,已经在眼中延展开。

    无需面对穷途末路,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呢?

    没有了。

    也所以,今日许真人,明日许教主?

    许广陵想了想,又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呢。

    在此之前,他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需要践行这样的一条道路,还以为能够以“真人”的方式,一个人地或小团体地一直走下去呢。

    那也没什么。

    该如何则如何就是了。

    春夏秋冬渐次来,红绿蓝紫纷然开。

    天地最宜着何色?自有造化来剪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16/ 第一时间欣赏全知全能者最新章节! 作者:李仲道所写的《全知全能者》为转载作品,全知全能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全知全能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全知全能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全知全能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全知全能者介绍:
得到了鉴天镜碎片后,许广陵能够梦中沟通他人意识,于一夕之间,便获得、领悟并深谙其他人毕生积累的知识、技能、经验、传承等。 就这样,一步一步,许广陵走上了自身也不知将通向何处的道途。全知全能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全知全能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全知全能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