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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章 终结之战(上)

    下午三点。

    “怎么了?”书房里,泰尔斯放下正在抄写着当代通用字母的鹅毛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向已经盯着他一个小时的基尔伯特。

    “恕我冒昧,泰尔斯先生,”基尔伯特轻轻地笑道,“如果不去当一名富甲一方的商人,那您也许会是天生的外交家。”

    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只跟他说,我跟那个小女孩在房间里玩了半小时的捉迷藏——泰尔斯郁闷地想,把UU小说那个写歪了的“s”给划掉。

    泰尔斯非常地不爽,无他,与瑟琳娜的谈判过后,泰尔斯想起女大公在冰冷与热情间,灵活而善变的面孔,就觉得一阵不妥。

    于是,就在刚刚,泰尔斯让基尔伯特为他分析了局势。

    简单的说——泰尔斯被摆了一道。

    看似瑟琳娜在血液的问题上让步了,但这里是闵迪思厅,无论是基尔伯特,约德尔,姬妮,乃至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陛下,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天被抽掉半品脱的血,也就是说:

    每个月八分之一品脱,根本就是对方预计之内的数量吧!

    所以,瑟琳娜等于完全没有让步地——换取了泰尔斯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

    帮她夺回王位?

    泰尔斯懊恼地发现,自己才是这场谈判的亏输者。

    “商人,外交家——我怎么觉得你在偷偷笑话我。”泰尔斯低下头,把基尔伯特给他的《卡希尔·叶落诗集》再翻开一页,抄写着上面的句子,辨认单词与用法。

    夜将晓,天未明,圣日昔辉藏九地。

    陆欲崩,海且覆,邪魔蕴势晦苍穹。

    将这一句带有东方夙夜风格的对诗抄下,泰尔斯撅着嘴,努力理解着其中的意思。

    本来,基尔伯特尤其担心他的文化基础浅薄,特地制定了庞大而巨量的语言文字恶补计划——要知道,一般街头出身的流氓,除了自己的名字和钱币上的数字,其余什么字都不认识,这简直太正常了。

    但穿越而来后,泰尔斯就一直在留心周围的文字,加上语言畅通,和他不知何时起仿佛扩增了内存条的大脑,是以只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掌握基本字母的辨认和书写后,泰尔斯就能轻松地进入一个个拼读单词并抄写长句的阶段了。

    速度之快,连基尔伯特也为之感叹,只能又一次归功于璨星王室的优异血统。

    对此,泰尔斯的反应是翻了个白眼。

    “不,您的应对很不错。”基尔伯特走到他的身旁,看着他把这首完整的咏古长诗抄下,“我托人查阅了夜之国度的资料和情报,相比起她手腕高超的妹妹,瑟琳娜·科里昂虽然声名不显,但确实是夜翼君王的血脉,在第三次大陆战争前就已经出现,年纪很可能超过四百岁。”

    “虽然寄人篱下,身处落魄,但她派伊斯特伦来主动逼迫您,在属下的忠心与同盟的力量之间作出选择,动摇您的人望,又竭力提醒您还未成为继承人的事实,来打击您的自信与底气,这两件事都尽显一位积年血族女大公的狡诈城府——或者那位极境管家的精明。”

    “幸好,您在这上面,并未让她得逞,反而逼迫她,不得不以近乎耍赖的方式来获取筹码。”

    果然是老妖婆,泰尔斯在心底啐了一口,继续往下抄写。

    诸神落世,狱河汹涌,沧桑大地,血色蔓延,漫漫军队,雪山崩退。

    英雄举旗,王者擎枪,帝国已陨,天地无光,惶惶生灵,落寞何归。

    写的什么玩意儿——泰尔斯皱着眉头,读着这一段描写性的句子,心不在焉地回道:“那你就看着我被他们欺负?”

    基尔伯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泰尔斯。

    等等。

    泰尔斯拿笔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超高功率的大脑,又开始自动自发地收集每一个因素,汇合成段。

    自己的身份。

    瑟琳娜的身份。

    夺回王位的承诺。

    彼此的盟约。

    无动于衷的基尔伯特。

    还有瑟琳娜的话:偶也要努力帮里成为继承人,登上王位呢!

    “基尔伯特,”泰尔斯歪着眉头,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外交大臣:“是你?”

    前外交大臣轻轻咧开嘴,小胡子弯起优雅的弧度。

    “对了,我还记得,”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醒悟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们的!”

    “你并不是忿于对方的态度嚣张高傲,也不是耻于我的身份被人看轻,”泰尔斯在书桌前支起身子,眼神狐疑:“这是你本来就谋划好的计策!”

    基尔伯特不置可否,只是难得俏皮地耸了耸肩。

    这让泰尔斯马上就确定了。

    果然就是基尔伯特的计划!

    草!

    “你故意泄露我的身份,就是在猜测,他们大概会看中这个机会,主动来与尚在落魄时的王国继承人谈判,巩固或者加强盟约,以换取我继位成王之后的承诺——也许要很久,但他们毕竟是不老不死的血族,他们等得起!”

    可恶!泰尔斯暗骂了一句瑟琳娜,那老妖婆,明明计划在心,还要装出一副急于恢复实力,恨不得明天就杀回东大陆的嘴脸!

    死老头!死妖婆!泰尔斯恨恨地想。

    “我想,你一定有个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泰尔斯放下情绪,皱起眉头。

    视线中,基尔伯特抬起帽子,鞠了一躬。

    “我们和科里昂,双方皆互不信任,彼此疑心,却以合作之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即使是我们的地盘,这也实在太危险了。”

    “至于血液?安全?”基尔伯特哂笑了一声,幽幽道:“我从来不敢相信,凭这些不可靠的东西,就可以保证合作的稳固——我们和科里昂,随时可能反目为仇,危及自身。”

    “但现在不同了,您成为继承人和她夺回王位,两者捆绑在了一起。为了您的帮助,她必须先帮助您。”

    “看似意外之下,您却用一个日后的王者之诺,获得了眼下一份更稳固的助力。”基尔伯特神秘地笑了笑:“用利益的捆绑来争取盟友,这就是政治的精髓。”

    “至于您所说的,看着您被他们欺负?”

    “为您分忧自然是我的份内事。”

    “但是,将您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与保护您不受任何意义上的损伤,这两者的责任,于我而言一样重要。”基尔伯特微笑着道:“瑟琳娜·科里昂只是一个落魄的外国政要,而您将是星辰王国的未来,我想,这就算一个小测验吧。”

    小测验?泰尔斯低下头,再次翻了个白眼。

    “既然有此想法,直接去找他们,提出结盟不就行了吗?”心有不甘的泰尔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的小先生,”基尔伯特眨眨眼睛:“外交谈判就像比剑,先出手的一方虽然获得了先机……”

    “……却也暴露了自己的步伐和踪迹,由他们提出结盟,对我们而言再好不过。”

    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穿越者摇摇头,不忿地想。

    泰尔斯不爽地喃喃道:“连自己人也算计,真是恶劣的外交官和政客。”

    “好了,”基尔伯特只是眯起眼睛,笑着低下头,看了看怀表道:“抄了这么久这些不明意义的诗集,我想您也累了。”

    泰尔斯停下了手中的笔。

    “休息一会吧。既然谈起了政治和外交,那趁这个机会,我们来上点历史课吧。”基尔伯特笑道。

    “缔结同盟的,有时候不仅仅是可见的利益。”基尔伯特坐在名贵的沙发上,抬了抬帽子:

    “还有迫切的危机。”

    “以及共同的信念。”

    泰尔斯放下了笔,开始认真地听起基尔伯特的话。

    “这也是,关于一群互不信任,一盘散沙的人类和各族势力,如何成为最忠实的同盟的。“基尔伯特的眼里泛出精光。

    泰尔斯突然觉得,基尔伯特有些严肃了起来。

    “这就是那本《卡希尔·叶落诗集》所描述的,六百多年前那场战争的故事。”

    然而卡索伯爵的下一句话,就让泰尔斯惊得双目圆睁:

    “那场残酷、黑暗、血腥、可怕,天崩地裂的史诗之战。”

    “终结之战(the_final_war)。”

    ——————————————————

    深沉而黑暗的密室中,苍老的嘶哑嗓音在飘渺中传来。

    “所以,豪门和望族们有动静了?”

    “是的,我亲爱的老师,”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至少也是超阶高手,还有不少极境高手,从各个奇怪的地方出发,汇集在北方各个郡城周边——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调查起来,与贵族和领主们没有丝毫关系。”

    “能拿到确切日期吗?”苍老的声音漠然道。

    “恐怕很难——”轻松愉快的嗓音回答说:“连埃克斯特使节团自己的人,都没定下来他们的确切行程。所以,我们要分配人手追查下去,并知会国王吗?”

    半晌,嘶哑苍老的声音才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你的重心还是那个黑街兄弟会的医生。我要所有的资源都向那边倾斜,不要小看兰瑟,他毕竟出身这里,深知我们的手段。”

    “排查所有黑街大佬们的行踪,尤其是三大杀手!黑剑,狱镰和反弯刀,想找到他们太难,但至少要确认他们不在附近!我想,黑剑也不会傻到去庇护一个法师!”

    “另外,哪怕一切顺利,也不要掉以轻心,我们毕竟有一百多年未与法师交战了,记录和手册终究只是参考。”

    良久。

    “那——好吧,”片刻后,年轻的声音不置可否地道:“话说回来,真的不留活口?”

    “那可是——活生生的法师啊!”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人从椅子上坐起的声音。

    “不必了,”嘶哑的苍老嗓音随之响起:

    “早已消逝的东西,就让它,随着终结之战彻底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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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页面在起点上“失联”了三天,今天突然发现,页面又好了,好呗,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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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终结之战(下)

    终结之战。

    多么耳熟的字眼。

    泰尔斯曾经在大集市旁边的冥夜神殿里,看过不少的话剧——虽然自己的注意力大多在如何从目不转睛的观众口袋里捞钱。

    不得不说,尽管冥夜的祭祀们看上去都神经兮兮的,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天天念叨什么“吾主将归”,“世界终将二度崩塌”,“历史皆是谎言,拯救世界的唯有冥夜真神”之类的疯话(“幸好,他们没念叨什么‘长夜将至,处处险恶’”……欸,莱恩你看着点,那个肥羊要转身了!——正在看剧的乞儿泰尔斯。)。

    但他们所排演的话剧,实在是穿越过后的文盲,不花钱理解世界的好途径。

    嗯,也许没那么好——泰尔斯跟在基尔伯特的身后,想起有一幕《冥夜真身下临凡间,亲自拯救三十三位公主》的话剧,不禁撇撇嘴。

    在那些各门各色,从荒谬不已到劝世警人的话剧中,泰尔斯印象比较深的,就有一幕叫《灾祸降临之日,世界终结之时》。

    那就是终结之战。

    泰尔斯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以黑色和红色为主的布景里,一个黑色衣物的蒙面人,持着锁链和镰刀,步伐厚重,足音沉沉地环绕着整个舞台,奏乐在此时总是变得阴沉而吓人,常常把台下好奇观看的孩子们吓哭。

    黑衣人所到之处,戴着各色头套以代表世界各地的演员们哭号着,惨叫着,在台上成片地前后倒下。

    他还记得乌鸦叫般的幕后念白中,那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灾祸来了!灾祸来了!它不会放过任何人,不会放过这个世界!直到所有人为灾祸所俘虏!”

    “醒悟,我的同胞们,醒悟,醒悟啊!灾祸席卷一切,狱河倒灌人间,天穹塌落大地,世界终结在即!”

    “诸神永在我们一边,恶魔也与我们并肩,皇帝立足我们身后,英雄便在我们前方!奋战方能得生,冥夜才是永恒!”

    “同胞们!灾祸来了!冥夜有言,狱河的摆渡船夫,并非面目可憎,非人的恶果魔花,却能腐蚀人心!宁愿持剑随英雄光荣归去,亦不为彼类灾祸的奴仆爪牙!”

    “这是最后的战斗,不分彼此,不分圣凡!”

    “终结之战!冥夜笼罩大地,灾祸必将消散!”

    泰尔斯不怎么清晰的记忆里,神经兮兮的剧中,那个持着锁链与镰刀的所谓“灾祸”角色,杀戮了无数的生灵,直到为整个世界的联盟所击败。

    但是直到最后,冥夜神殿的祭祀和演员们,都没有说明,‘灾祸’究竟是什么。也有在大街上的孩子们追问,祭祀们总是要孩子们说上一句“冥夜将归,吾愿身侍”(i_shall_serve_while_the_dark_night_returns),才肯给他们一颗麦芽糖,然后笑眯眯地说“灾祸就是世界的敌人”。

    想得入神的泰尔斯没有注意到,基尔伯特已经把他领到了二楼的台阶前。

    之前看过的,三幅星辰诸王的巨型肖像画,便工整地挂在墙上。

    “卢萨卡·科尔文是闵迪思三世时期著名的肖像画家,他的肖像画讲究结合历史,靠着环境和动作,最神似地表现出每一个人物的精神气质。”基尔伯特站定在三位星辰先王的肖像下,怔怔地道。

    “‘星辰三王’,这是科尔文的遗世名作中,少数几位国王和君主,正如之前陛下为你介绍过的。”

    名家的作品?泰尔斯这才抬起头,细细看着墙上正中的肖像画——那位持枪策马,看身姿,应该在不断向前的年轻骑士和他的七芒星徽章。

    之前的匆匆一瞥太过仓促,而直到今天,才有时间仔细观察的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位看似英姿飒爽的英挺骑士,长枪已然卷刃,冠冕已然破损斑驳,盔甲上尽是斑斑鲜血,坐骑也露出疲累之色,身后的骑士们都身带损伤,有人持盾冲锋,有人满身鲜血,有人盔甲零落,有人在马上彼此搀扶,有人甚至仅剩独臂。

    远方的夕阳下,四处都是成山的尸堆和武器,站着的人寥寥无几,孤独地装饰着惨烈的战场,鲜血和黑暗则主宰了剩余的色调。

    除了看似在疯狂怒吼的年轻七星冠冕骑士,他身后六人的表情都落寞悲哀,却依然露出义无反顾的神情,跟着前方举枪怒吼的托蒙德一世,一路向前。

    看到这里,泰尔斯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凯瑟尔五世的话:

    “那是托蒙德一世,最终帝国的最后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国者,‘复兴之王’,终结之战里,他的英勇至今传颂。”

    “他是——”泰尔斯神情微动,看向身边的基尔伯特。

    “是的,‘复兴王’(king_of_renaissance)托蒙德·璨星,”基尔伯特表情深邃地回答道:“六百多年前的终结之战,西线战区里幸存的帝国统帅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也是您的先祖,战后星辰王国的开国者。”

    西线战区,幸存,帝国统帅,身份地位最高。

    泰尔斯马上抓住关键字。

    “帝国统帅?哪个帝国?他是什么身份?除了西线战区,还有其他战区吗?托蒙德的敌人是谁?”

    基尔伯特已经习惯了泰尔斯这种,随时打断并提问(甚至反驳)的学习方式,不以为忤地笑笑,道:

    “当然是那个唯一的‘帝国’(the_empire)。”

    “唯一的帝国?”

    “是啊,”基尔伯特吸了一口气,露出缅怀的笑容:“您知道吗,泰尔斯小先生,原本我们的已知世界,是一块形似手臂的广阔陆地。而我们,星辰的原在之地,就在手腕的位置——”

    泰尔斯猛地抬头:“什么?”

    他震惊地打断了基尔伯特:“一块——一整块陆地?那被终结之海隔开的东大陆和西大陆——”

    但基尔伯特只是笑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在先王的肖像前安静下来。

    “且听我说完,答案就在终结之战中。”

    但泰尔斯早已在大脑中理出离真相不远的答案。

    终结之战,等等,两块大陆中间的海洋,名叫——终结之海?

    两块大陆?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吐槽道:“基尔伯特,额,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一个强大的外界生物,带着军团入侵了我们的世界,然后我们在激战中挫败了它的意图,但是无意中打破了一口有魔力的井,把世界炸成了两块大陆?”

    基尔伯特的笑容一滞:“什么?”

    “然后西边的就还叫卡利姆多——”

    “嘘——”基尔伯特无奈地微笑着,打断他:“我的小先生,您确实有写小说和编故事的本领,如果不是因为您的身份,也许能做一位优秀的吟游者或诗人的,但我们现在是在上历史课。”

    泰尔斯耸了耸肩,闭上嘴巴,把一块刚刚找回来的记忆放进大脑深处——依然跟那个中二病的女孩有关。

    基尔伯特耐心地看着他,直到泰尔斯不再出声,并在先祖的画像前肃穆起来后,才继续讲解:

    “三千多年前,人类在领悟了超凡之力之后,超阶、极境的高手们层出不穷,军队的战力和装备不断加强,在多年的摩擦、战争和联合后,人类终于融合成为一个整体,与诸族的战争连年胜利,成为了大陆上,已知世界的主宰。”

    基尔伯特露出崇敬与憧憬,眼神飘忽,幽幽地道:

    “他们建立了一个面积广及四海,威慑大陆,几乎触及已知陆地的所有角落的巨型国家,北地人、路多尔人、聂达人、开伦萨人、红土人,除了少部分远东人,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在它的佑护与统治之下”

    “他们没有定下国家的名号,或者王朝的名目,最高的统治者,自命为‘皇帝’(the_emperor)。”

    “那个史无前例的国家——就叫‘帝国’(the_empire)。”

    泰尔斯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感受到的,却没有光荣与骄傲,而仅仅留下悲哀和叹息。

    战争塑造国家,国家塑造战争(“war_made_the_state,_and_the_state_made_war”)——他默默地在心底添加一句,前世从大师的书中学到的话。

    融合与战争,说得简单,铸就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型国家,需要多少战争,多少鲜血与杀戮?

    但基尔伯特的表情随即黯淡下来:

    “就在帝国统治最盛时,一个强大得近乎可怕的新生种族,无声无息地诞生于人类之中。”

    “它们不老不死,不可毁灭,力量无匹,能量无俦,极境强者也无力抵挡,连真神与恶魔都无从匹敌——更可怕的是,它们与人类,乃至诸族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思维和行事准则,不可理喻,桀骜疯狂,难以沟通。”

    泰尔斯微微一僵。

    那个蓝衣棕发的神经质身影,仿佛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泰尔斯回过神来,只见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它们就像灾祸一样,降临世界的同时,不断带来混乱和灾难,鲜血与杀戮——曾经的伟大帝国,就此在重重的打击下逐渐衰落,乃至最后灭亡。”

    新生种族?

    诞生于人类之中?

    不可理喻?

    灾祸?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他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

    “到了托蒙德一世的时代,也就是帝国历和终结历交替的世纪,帝国早已灭亡了三百多年,人类和诸族的世界重回混乱和分裂。”

    “而托蒙德身在的‘最终帝国’,只是遗民们所建立的,一个顶着帝国之名的余产,体制、领地、人民都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国家。”

    “史学家们在习惯上,将前一个伟大的帝国称为‘远古帝国’(the_ancient_empire),而将后一个弱小的帝国称为‘最终帝国’(the_final_empire)。”

    “最终帝国,在帝国历1609年,也就是终结之战发生的那一年,只不过是世界上一个中等的国家。远古帝国的精神遗产和正统名号,带来的不是光荣与传承,而是负担和仇恨。”

    “过去的臣属之地野心勃勃,附庸各族蠢蠢欲动,林立的诸国虎视眈眈。”

    “虽然继承了远古帝国的荣光,但最终帝国处处树敌,战争不断,且税负沉重,连年内乱,帝室昏庸,统治衰落。”

    “眼见帝国的荣光,就要终结在帝国历法的第一千六百零九年。”

    “但也就在这一年,那个种族,那些灾祸,已经在世界各地蛊惑了不少的信徒和追随者,带着史无前例的力量——向着整个文明世界,正式宣战!”

    泰尔斯微微一震。

    逻辑清楚的他已经在这段叙述中,抓到了好几个逻辑错误的点,但他没有马上出声,而是忍了下来。

    灾祸究竟是什么?从人类中诞生是什么意思?

    既然拥有那样的力量,为何不在灭亡远古帝国后,再接再厉,还要拖到最终帝国,才正式宣战?

    既然完全不可理喻,那它们为何要像一个真神一样,招收追随者和信徒?

    如果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思维,它们为何还要宣战?征服世界吗?开什么玩笑!

    这根本就是个破绽百出的故事!

    但泰尔斯意识到,这并非是基尔伯特在故意误导,而是有许多信息,现在的泰尔斯根本无法了解。

    就像之前,血色之年的秘密一样。

    “那些灾祸,”泰尔斯吞咽了一口,微微紧张地问:“是什么?”

    基尔伯特并不奇怪泰尔斯的疑问,但他并未注意到泰尔斯的语气跟平常比起来,少了一股自信和平稳。

    他叹了一口气:“终结之战后,封锁禁绝一切关于‘灾祸’的消息和源头,这是诸神、恶魔与人间秘而不宣的约定,也是防止他们数量增加的对策。”

    “随着许多年过去,灾祸的恐怖逐渐散去,他们的名姓与存在也渐渐被许多人遗忘。”

    “然而身为国王唯一的血裔,您迟早要知道这些的。”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那些灾祸,都曾经是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种族的一员。但**、贪婪和野心,驱使他们变成了失去本质的——异类。尽管他们大多数时候跟我们几无分别,甚至就隐藏在我们中间,但他们却是真真切切的异类种族。”

    “在民间和大多数人眼中,这些灾祸们有一个共同的的名字。”

    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脸色凝重,一字一顿地吐字:

    “魔能师。”

    那一刻,泰尔斯用尽全身心的控制力,才压制住自己的身躯,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在他们眼里,魔能师只是看似与终结骑士、异能战士等强者同列的另一类异能者。”

    基尔伯特眼色冰寒,继续道:“但只有参与终结之战的各国和神殿才知晓,这些所谓的魔能师,就是在数千年里为祸历史,血债累累,终结前后两代帝国,差点毁灭整个世界的可怕‘灾祸’!”

    “只有他们试着杀死一个魔能师时,才会发现不妥,才会察觉端倪——那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因为魔能师,那些灾祸永生不死,不灭不坏。”

    “小先生,”基尔伯特严肃地道:“日后要是不幸遇到了魔能师,先保护自己。安全之后,再设法求援……我们有一套针对魔能师弱点的措施,可以对抗他们。”

    摸着自己右手上割出的伤口,泰尔斯面不改色,牙齿却在微微颤抖——恐怕,他已经见过那些“灾祸”了。

    泰尔斯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他绝不能过急地反问——谁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会被看出什么?

    但还是不对……如果魔能师是那么可怕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来争夺小小的黑帮?星辰王国就这么放任他们的血瓶帮在星辰壮大?

    又是疑点。

    好多的疑点。

    基尔伯特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泰尔斯不说话发问。但他没有过多疑心,而是闭上眼睛想着什么,几分钟后才轻轻开口:

    “不必怀疑他们的可怕——那些灾祸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六百多年前,在强者的率领下,我们最强大敢战的军队和它们的爪牙,在鲜血与疯狂里厮杀不尽。突破外围后,最精锐的骑士和战士死死地围上那些灾祸,却只能成片成堆地战死。”

    泰尔斯想起冥夜神殿的话剧,台上,一个个演员在“灾祸”走过的路径上,齐齐倒下。

    “神明一个个降临世间,然后陨落。恶魔也爬上地面,接着毁灭。各族的强者们奔赴战场,然后牺牲。”

    “战争持续了好多年,付出惨烈的代价后,我们才研究出它们的弱点,并最终击败了那些灾祸。”

    泰尔斯捏紧拳头,艾希达落寞的话仿佛响起在耳边:“我们输了。”

    基尔伯特的话打断了他对艾希达的回忆:

    “但是那些受诅咒的灾祸力量之强,实在可怕得太离谱。在最后的一场极境之上的追击决战中,那些该受诅咒的灾祸们,那些几乎能够毁灭世界的杂种们——”

    正在细细观察着托蒙德冲锋的泰尔斯,浑身一颤,突然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

    基尔伯特平静地道出下一句话:

    “击沉了大陆中央作为四方连结的,最脆弱的一片陆地,上面所有的生灵和物质,都遭遇了灭顶之灾。”

    “陆沉之后,能量的余波扩散开来,将整片大陆向着两个方向推开。在短短的五年内,形成的海洋已经深不见底,将已知的陆地,生生地裂解成了东西两片大陆和无数岛屿。”

    “这就是六百多年前,著名的‘大裂沉’(the_great_fission)。”

    “终结之战(the_final_war),就此终结。“

    基尔伯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接下来的话,让泰尔斯晃神了一刻:

    “那片沉海的陆地,便囊括了最终帝国的全境。”

    “最终帝国。”

    “于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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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剑挠头:故事都还没讲多少呢,怎么突然就20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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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帝国陆沉,天崩地裂。”

    “凯旋之都,这座自诸王时代起,拥有两千五百多年历史,见证了两代帝国兴衰的帝国首都,随着最终帝国的陆沉,彻底埋葬在终结海之底。”

    基尔伯特悲悯的话,甚至感染到了两边的守卫,泰尔斯明显感觉到,他们按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基尔伯特按着泰尔斯的肩膀,看向墙上那位永远在怒吼着冲锋,却像是永远也冲不到尽头的年轻骑士。

    泰尔斯感觉得到基尔伯特手上的沉重,只听这位前外交大臣默默开口,吟出《卡希尔·叶落诗集》中的诗句:

    “英雄举旗,王者擎枪,帝国已陨,天地无光。”

    “十年血火,战胜归来,却再也回不去当初,为之奋战不休的家园故土,帝室无存,贵胄皆墨。”说到这里,基尔伯特出神地道:

    “泰尔斯,我的小先生,您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一往无前的托蒙德。

    年轻的骑士,看上去是那么的英勇无畏,即使在惨烈不堪的战场上,也显得光彩照人。

    那时的他会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乡了吗?

    基尔伯特还没等泰尔斯回话,就叹出一口气:“不能,至少我不能。”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内心有股奇怪的感觉。

    “惶惶生灵,落寞何归。”

    泰尔斯平静念出后两句诗。

    惶惶生灵。

    他的想象中,出现一片宏伟而壮丽的城池,却在慢慢下沉,所有人都在逃命,仓皇呼叫,惊慌失措,却只能无力地看着海水,淹没一切。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抬起头,带着沉重和略微的愤懑问道:

    “那些人呢?”

    “嗯?”沉浸在对复兴王的缅怀中,基尔伯特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泰尔斯。

    只见泰尔斯也看着基尔伯特,平复下心情,目光沉静。

    “不是只有帝室和贵族,不是只有骑士和士兵——他们本来就是战争的参与者。”

    “但还有,无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农夫,商人,老人,小孩,”穿越者语气平和地说,“不分贵贱,不分高低,不分种族,却不可选择地卷进这场战争的人,所有人。”

    “战争的时候,陆沉的时候,他们比灾祸,比皇帝、比贵族,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但他们才是帝国存在的意义——都没能逃出来吗?”

    基尔伯特盯着泰尔斯,眼睛微眯,好像第一次认识泰尔斯,重新打量着他。

    “就像您体恤下民的祖父一样,泰尔斯小先生,”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您有一颗悲悯仁爱的心。”

    体恤下民?

    能用出“体恤”这个词的,大概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和“下民”放在同一个维度吧。

    至于悲悯仁爱?

    穿越者在心中默默摇头。

    但基尔伯特随即黯然低头,眼中尽是失落:“没有,整个世界,最终帝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尽皆沉海。”

    “仅仅剩下托蒙德和他的军队,证明着最终帝国甚至远古帝国不是传说,它们都曾经无比真实地存在过。”

    泰尔斯低下头,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搭在泰尔斯肩膀上的手,忽然慢慢用力,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下面的话:

    “而当时的托蒙德王子,不过是最终帝国帝室中,一个最不受宠的私生子。”

    泰尔斯浑身一震!

    泰尔斯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基尔伯特。

    他知道基尔伯特为什么要说这些了。

    “不要说头衔,领地,财产,他甚至连姓氏都没有资格继承,即使是‘王子’的称谓,也只是一种礼貌。”

    基尔伯特目光坚定地看着泰尔斯:

    “他比起现在的你,还要一无所有,他所面临的境遇,比你还要险恶百倍。”

    泰尔斯愣愣地看看基尔伯特,又看看墙上的那位私生子国王。

    基尔伯特摇摇头,放下泰尔斯肩上的手,继续说道:

    “终结之战胜利了,人类和整个文明世界都在欢庆着伟大的胜利,世界的政治也风云变幻。”

    “东方,锋王辰剑带着远东人的希冀推翻旧朝,建立夙夜王朝。”

    “阿玛·米莫·翰布尔举起旗帜,开始在无数信众里,播撒翰布尔王朝的盛名。”

    “西方,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万众欢呼中加冕为王,强大骄傲的埃克斯特王国由此而生。”

    “但与此相比……”

    基尔伯特严肃而怜悯地看向科尔文大师的画作:

    “继承帝国荣光的最终帝国,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国土和国民,仅余下最后的血脉。”

    “一夕之间,原本无足轻重的私生子,成为不复存在的帝国,所仅存的最高领导者。”

    “无论土地,人民,补给,财富,托蒙德皆一无所有,除了身边的六骑士,便仅余孤军两千,在陌生的土地上惶惶而行,希望断绝,前路黯淡。”

    “二十四岁的他,转寰在众多势力与领主之间,为了哪怕一点粮草,一点补给,一片驻地,一批武器,用尽一切手段,从卑躬屈膝到据理力争,从巧言令色到巧取豪夺,维持着属下的独立生存和帝国最后的尊严。”

    “孤独的托蒙德王子,日日在战争、阴谋、野心和权力间勉力挣扎,在讥笑、嘲弄,利用、恶意间努力求存,仅仅二十六岁,便已然白发丛生。”

    基尔伯特背起双手,眼中充满了崇敬。

    “‘最终帝国的最终王子’(the_final_prince_of_the_final_empire)——这是当时两片大陆上的人,对他的嘲讽和讥笑。”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那位英姿雄发的王子,一言不发。

    “十年过去,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小。终于,在一场伤亡惨重的战斗后,绝望的属下抱着同僚的尸体,包围了面容憔悴的托蒙德王子,哭泣着逼问他:

    这样奋斗下去还有何意义?帝国已灭,寸土不存,他们如同无根的飘萍,历史的余烬,终将消亡,不留痕迹。”

    “为何还要战斗!”

    “为何不就此放弃?”

    泰尔斯微微一震,看向那位王子,那位先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当你一无所有,当一切不复存在,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奋斗呢?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的表情,悲悯地叹出一口气,但随即露出坚定的神色和表情:

    “泰尔斯!”他第一次严肃而不加敬语地称呼泰尔斯的名字:“接下来的话,你要仔仔细细地听好。”

    “那一夜,面对属下的责问,托蒙德流着泪水,解下伤痕累累的盔甲,指着天上星辰,念出他的誓言!”

    那一刻,泰尔斯看见两边的守卫,都肃然站直,昂首挺胸,空旷的大厅里顿时传来盔甲相碰的声音。

    只听基尔伯特面色坚毅,语气肃穆地,吐出字词: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the_empire_shall_last,_so_long_as_the_stars_be.)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星——星辰,若在?

    帝国——泰尔斯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永存?

    中年贵族的话音刚落。

    整个大厅里的士兵和守卫,都随着这句话,有力地踱响脚步。

    “咚!”

    接着,他们齐齐摆拳,猛击在金银九芒星的盾牌上!

    “轰!”

    空旷的大厅,顿时充满了清脆的回音!

    正在被历史所震撼,愣神中的泰尔斯,吓得后退了一步。

    “泰尔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基尔伯特就突然蹲下,双手握住穿越者的双肩,平视着他,严肃地说:

    “请不要小看你自己,你身上的血脉,和他们所代表的意义。”

    “你和璨星的存在,是人类的黄金时期,是伟大的远古帝国,是壮烈的最终帝国,依然长存世间最有力的证明!”

    到这里,基尔伯特的双目已经充满了激动,双手颤抖不已,让泰尔斯莫名地慌张。

    他继续大声地道:

    “那一天,终结历10年,9月27日,就是星辰王国的建立之日。”

    “指着星辰立誓的托蒙德王子,从此以‘璨星’为姓,成为星辰王国的开国之王,托蒙德一世。”

    “星辰王国在后来的几十年间,成为西大陆的至强之国!与埃克斯特并称‘西陆的盾与刃’。”

    “帝国在灰烬中重生,以星辰之名,重立世间!辉煌重续,伟大再生!”

    “提起托蒙德·璨星,没有人再记得曾经的‘最终王子’。”

    “唯称‘复兴之王’”

    基尔伯特抖动着八字胡,眼中似有火焰燃烧:“璨星家族的格言,也由此而生!”

    泰尔斯有些不自然。

    虽然他也为托蒙德的故事唏嘘不已。

    但看着眼前狂热的基尔伯特,他还是很难融入这种情绪。

    星辰的存在,只是为了曾经的帝国吗?

    这种立国精神,不对劲。

    一定有哪里不对。

    但是,看着基尔伯特灼灼的目光,和两边的守卫们明显加重的呼吸声,他只能咬紧牙关,重重点头。

    只见泰尔斯紧蹙着眉头,咬着字吐出那句话: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就在这时,一声饱含怒火的娇斥传来!

    “够了!”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转头,只见台阶之上,一脸阴寒的姬妮·巴克维,不悦地看着这一对师生:

    “晚餐时间到了。”

    她冷冷地道。

第24章 米迪尔·璨星

    当晚,在姬妮目光如刀的注视和毫不留情的呵斥下,泰尔斯艰难地吃完了一顿规矩颇多的晚餐,兼一堂枯燥乏味又不能不上的礼仪课——毕竟作为行为规范的礼仪,也是划分社会阶层的标准之一——好歹能颤抖着双手,符合规矩地驭使餐刀和叉子了。

    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姬妮那双妙目下隐藏的怒火与不满,他隐约知道,这跟下午时基尔伯特所讲述的星辰历史有关。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这句份量颇重的誓言,即便在泰尔斯这样,并非熟知托蒙德一世开国传奇的人听来,也不免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基尔伯特和满厅的守卫——后来泰尔斯才知晓,他们都是那支最终帝国遗军的后代——就是这样的代表。

    然而,泰尔斯却敏锐地体会到,姬妮对这句话,甚至这句话背后所代表涵义的厌恶。

    但他不敢问。

    他不知道这位自称父亲情人的女官,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

    在姬妮看他的眼神中,泰尔斯看见过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厌恶,也见过她强自忍受下的勉强,以及靠近自己时的再三犹豫,却唯独不见真诚的笑容。

    所以,整节礼仪课都异常沉闷。

    直到目光灼灼的姬妮,出乎泰尔斯预料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并不喜欢这些规矩和礼仪,是吗?”看着泰尔斯竭力弯折手腕,避免超过用餐时手臂摆动的标准线,姬妮突然冷冷地开口道:“你的表情简直比刚上完辔头的马还难看。”

    泰尔斯被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他尽力得体地回答道:“额,姬妮女士,我知道这些是必须的,还在尽力适应着……”

    但他的话被又姬妮打断了。

    “你当然必须学习这些礼仪。”她冷冷地道,却充满了嘲讽般的不屑。

    “可最好别成为它们的俘虏……用所谓的高贵姿态行走坐卧,并不代表你真的很高贵。”

    “同样,顶着那些光荣而骄傲的历史,并不代表你就真的……”

    姬妮没有再说下去,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后半句话。

    泰尔斯心中一凛。

    看来这位女士,对于基尔伯特的教法,似乎别有看法?

    “姬妮女士,”他小心地试探道:“基尔伯特下午的历史课……您……您似乎并不……并不……”

    “哼,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们伟大而悠久的王国……我怎么敢有什么意见呢。”姬妮嗤了嗤鼻子,否认泰尔斯的话,但后者明显读出了女官眼中的嘲弄和讽刺之意。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姬妮,看着这位父亲的情人。

    “姬妮女士,”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道:“您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父亲的——宫廷女官的,是吗?”

    姬妮挑起眉毛,嘴边的美人痣微微一颤。

    “而您——也并不喜欢这些礼仪,这些规矩,甚至不喜欢,”泰尔斯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手上的刀叉,还是问出口:“不喜欢这个国家?”

    话音落下。

    姬妮愣愣地看着泰尔斯。

    这孩子。

    真是敏感呢。

    姬妮转过头,看向书房里,壁炉上方的那个金银九芒星标志,久久不发一言。

    就在泰尔斯吐了吐舌头,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正准备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与自己的刀叉战斗时,姬妮叹了一口气,出神地看着泰尔斯手上的刀叉,轻轻地开口:

    “我出生在修德郡的巴克维城,那是王国东部靠海的一座小城,不是什么繁荣的贸易大港,却能靠渔获自给自足,算是星辰里不错的地方。”

    “城主是我的父亲,在东部诸郡小有名望。一直以来,他都严格地培养我们遵守规矩,符合礼仪,成为淑女,希望我们家族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传承久远的名门望族。”

    泰尔斯眼神一肃,连忙趁着姬妮不注意,偷偷活动已经僵硬的手腕。

    “但我偏偏是个不听话的叛逆女儿,从小便厌恶这些规矩和礼仪。”

    “以至于十六岁了,成年在即,我却是个连宫廷交谊舞都不会跳,用餐粗鲁而谈吐放肆的野姑娘。”灯下的姬妮苦笑着,看向窗外的月亮,语气中却充满怀念:

    “父亲当然不会任我胡来——总之,那段回忆不怎么愉快,事情闹得有些僵,家族要褫夺我的身份和继承权,将我送到神殿去做祭祀。”

    泰尔斯在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他知道,一般神殿里的祭祀,都誓言不婚不嫁,终身侍奉神灵。

    闹到这个地步,大概已经不是“有些僵”这么简单了。

    姬妮微微低下头,眼神一黯,却随即抬起,露出愉悦的笑容。

    “但就在此时,一位王子殿下,来到我们的城堡作客。”

    什么?

    听到这里,正在活动手腕的泰尔斯停了下来。

    王子?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狗血剧情吧?

    姬妮继续道:

    “他听闻了我的故事,却只是哈哈一笑。”

    “殿下当众赦免了我的罪责并许诺我,不必遵循一般贵族少女必须遵守的规矩与礼仪。但前提是,成年后的我,必须在贵族女儿身份之外,寻找到自立谋生的手段。”

    这——的确很狗血啊?

    但泰尔斯心中也有些疑惑——那位王子这样的做法和观念,难道不嫌,怎么说,嗯,太超前先进了点吗?

    但姬妮似乎在自言自语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丝毫没有理会泰尔斯的反应。

    “于是我走出了家族的城堡,跟随着那位王子来到王都。”

    “从每天为那位殿下读廷报,到艰苦的文书仓库管理员,到一页纸一个铜币的抄写员,到警戒厅秘书,再到考上五级警戒官……我的人生因为他而彻底改变了。”

    泰尔斯怔了一下,他的印象里,姬妮就是一个标准的宫廷贵族,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过去。

    “然而,辗转多年,我却最终还是成为了宫廷女官。”姬妮自嘲地摇了摇头。

    “看看我——一个讨厌礼仪和规矩的贵族耻辱——现在却在这里,教导着王国的继承人,教导他我当年最憎恨的礼仪。”

    姬妮说完了,眼神又直接地回到餐桌上,盯着泰尔斯——他的餐刀又掉了。

    泰尔斯尴尬地轻笑了一声。

    问出一个连自己都略觉狗血的问题:

    “那位好心的王子,是凯——是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

    姬妮的眼神在霎时间有些模糊。

    但泰尔斯并未得到他预期中的回答。

    只见宫廷女官轻轻地转过头来,脸上是复杂难辨的深邃。

    “不,不是他。”姬妮轻轻地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那位殿下赦免我,赦免一个戴着镣铐,浑身脏污,又哭又闹的女孩时,他脸上的那种微笑。”

    “那种温暖,包容,阳光的微笑。好像他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无论什么样的丑陋和肮脏,都不会让他动容。”

    “你的父亲,凯瑟尔,他当年还只是个在王都以张狂放肆而出名的纨绔王子,脸上全是让淑女惊慌失措的坏笑——可没有这种令人安心的笑容。”

    泰尔斯惊讶地望向姬妮。

    凯瑟尔王——张狂,放肆,纨绔王子?

    他看见姬妮的目光闪烁,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感念和唏嘘,然后缓缓吐出每一个字:

    “那天,来到我们城堡里的,是先王长子。”

    “凯瑟尔陛下的长兄,米迪尔·璨星,曾经的王.储殿下。”

    ————————————————

    “所以,我们以为是科里昂家族履约而来相助的,所谓三位高手,”詹恩公爵皱起眉头,放下一封用黑色獠牙徽记做火漆的信,在三色鸢尾花下叉起双手:

    “仅仅不过是氏族内斗中的失败者。”

    “他们假借着科里昂家族的名义,用我们的请柬,借我们的远航船只,靠我们的通关特许,把我们凯文迪尔家当作傻子一样利用,远航过终结海,逃离痛苦之丘,隐藏到永星城,在我们的庄园住了这么久,还取走了不少血液。。”

    “是这样么?”

    他的书桌前,站立着的极境骑士,卡西恩勋爵和塞舌尔勋爵都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之间,那个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的中年秃顶男子。

    卡西恩记得,那个秃顶的中年人,是和他一同来到老公爵麾下,为凯文迪尔的三色鸢尾花效力的终结之塔同期。

    可惜,那个中年人的技艺不足,在一次战斗中重伤,从此只能处理文职事务,但即使如此,老公爵还是怜悯他的境遇,信任地将远航事务交给他打理。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卡西恩努力搜索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是的……他们出示了科里昂嫡系血裔才有的圣血徽记,那个金发的又态度恶劣地威胁我们……”跪着的中年男子,头都快要顶到地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他们还有那封您的……您的亲笔信……”

    “行了,”詹恩公爵叹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旁边的管家阿什福德,立刻知机地倒上一杯瑟拉公国原产的精酿葡萄酒。

    詹恩勉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件事错不在你,下去吧,下次记得谨慎点。”

    中年秃顶男子如蒙大赦,不断点着头告罪,在塞舌尔的催促下,才颤抖着退出了书房。

    “他曾经是个人才,但现在已经没用了。”詹恩一脸痛惜地说,端起酒杯:“马上派他再去一次东大陆。在公海上处理掉他吧。”

    “别在国境和领海内动手,我可不想犯杀人罪。”

    卡西恩听见这句话,心中一动。

    “公爵大人,”他不忍地出声:“如果您留下他,想必他之后肯定只会更加尽心……”

    卡西恩没有注意到塞舌尔在旁边给他打的暗号。

    “平常的事务就算了,但这类关键的秘密事务,我可不想出纰漏。”詹恩公爵叹息道,“他犯了一次错误,心里已经有了芥蒂和阴影,尤其是,他对前途的疑虑,只会随着时间逐渐加深。”

    “而他知道我们跟科里昂的联络,这牵扯到那个计划。”

    “你们都知道那个计划有多重要。”

    卡西恩终于注意到塞舌尔的暗号,于是低下了头颅,不再出声。

    “下次出航,换个新人吧,”詹恩公爵失望地品了一口酒,“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办事可远没这么松懈。”

    阿什福德平静地答话道:“忠诚与谨慎,都需要时间的沉淀。”

    詹恩摇摇头,叹息道:“可惜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那件事就在一个月内,而我们的人手又不能参与其中,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塞舌尔微微点头:“大人,请放心,以如此大的代价所请到的那些佣兵,就算是刺杀陛下,也有足够的机会。”

    卡西恩勋爵微微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同僚如此大胆妄言。

    詹恩顿了一下,一会儿之后,才把目光转移到塞舌尔的身上。

    “不要乱说。”小公爵冷冷道。

    塞舌尔低头告罪,却在暗暗冷笑:

    似乎,公爵没有什么不满啊。

    “你们该出发了,库伦家和南垂斯特家都会派人前去,这个节点,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詹恩目光冰寒,谨慎地对着卡西恩和塞舌尔道:“等那些佣兵得手了,你们就处理掉动手的人。”

    卡西恩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大人!处理掉那些人?我们不是用别的名义出面雇佣的吗?他们,他们有的人是我在终结之塔的——”

    詹恩突然向他望来!

    目光如剑。

    卡西恩喉咙一颤,这位极境的骑士,竟说不出剩余的话。

    “那就把你的朋友劝回去,”詹恩平静地道,但阿什福德知道,这才是他不满的表现:“换一个不是你朋友的人去。”

    塞舌尔猛地一扯卡西恩的衣服后摆,将后者的话卡回他的嗓子。

    “如您所愿,大人。”精明的塞舌尔点点头,拉着脸色铁青的卡西恩,领命而去。

    詹恩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远处,老公爵的画像。

    “卡西恩老了。”

    他淡淡地道。

    “这件事后,就把他派回翡翠城,或者他自己的领地上去吧。”

    阿什福德面色平静,微微点头

    “至于那些科里昂难民的事情,阿什福德,你亲自去办,就从那夜突然闯进蔓草庄园的骑兵查起,”詹恩洒掉杯底的红酒,眼神冰冷:“联络科里昂家——直接写信给夜幕女王本人——告诉科特琳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见机提高我们的筹码。”

    阿什福德点点头:“如您所愿。”

    “闵迪思厅的试探,我记得是交给了血瓶帮。还是没有找到涅克拉?”詹恩眯起眼睛,看着阿什福德。

    “没有,大人,”阿什福德微微一躬,“血瓶帮现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有谣传他出国去寻找血之魔能师了。”

    血之魔能师?

    詹恩紧紧闭上眼,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他所受过的教养,逼着他竭尽全力,把那句毫无风度却很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没办法了,那就直接派我们的人手,去掌握血瓶帮。”詹恩公爵睁开眼睛,瞳孔里毫无感情,他放下酒杯道:

    “这两个月内,我要掌控住血瓶帮的地盘上,从平民到士兵,贵族到商人的全部谣言和消息。”

    阿什福德轻轻点头。

    “派去埃克斯特的信使也该回程了,看看黑沙大公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詹恩往后靠进舒服的躺椅中,眼睛眯起来。

    等着吧,父亲。

    三色鸢尾花,很快就会更进一步。

    如果顺利的话。

    ————————————

    说个事儿。

    无剑有个坏习惯,喜欢先把章节上传了,然后再在读者界面一遍遍细细地浏览(这样更有效率,码字页面我根本看不出个球来),审核修改,有时候甚至是大修。

    所以看到有更新的书友老爷们,先看看时间,如果是二十分钟以内的更新,那无剑现在极有可能还拿着笔记本修改中,过一会才在后台整体修改,别急,等一等,过了半小时,再看,那时候就是最终的定稿版本了。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

    可别心急啊,万一看了一章草稿,被错别字加渣逻辑烂剧情毒死,岂不是无剑的错??

    再宣传一波书友群:397147168,目前只有四个人,感觉好凄凉。

    ps:最近在几个大剧情点上犹疑不决,特别需要书友的反馈。

第25章 泰尔斯的秘密

    接下来的二十天里,王都的天气转冷,入冬的时节到来了。

    泰尔斯在姬妮的凶悍调教下,以每天早上和傍晚各两个多小时的代价,在筋疲力竭、腰酸背痛的必要条件下,学全了古北地军用剑术的三套守式、七套攻式、一套合式,直到手臂开始习惯盾和剑的形状和重量后,终于换上了大一号的剑盾。听姬妮所言,他开始从姬妮口中的“被动挨揍”进入(依然是姬妮口中的)“学会挨揍”的过程。

    “以前,你是被揍的那一个,现在,你要知道你为什么是被揍的那一个。”这是无比严苛的姬妮。

    “那还不是一样被揍嘛——哎女士你还没喊开始呢——嘶!”这是手忙脚乱的泰尔斯。

    泰尔斯也在基尔伯特的严格督促中,在每天下午以及晚上的文化课程中,基本学全了通用语的高级语法和古帝国语的基本使用,开始接触星辰贵族修辞法与一些必要的外语素养(如远东谚语和精灵警语),并在他孜孜不倦的历史课中了解到一些埃罗尔世界的基本常识。

    “在星辰,一个不会使用古帝国字母和古代语法以作修辞的贵族,是不合格的。而泰尔斯先生,我相信您会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复杂多变的古帝国字母……”

    下一秒,看着泰尔斯随手写完了古帝国字母表,基尔伯特郁闷地叹了口气,把老师的尊严丢到终结海里去:

    “……额,好吧,让我们进入下一章,古帝国语的基本修辞。”

    在泰尔斯眼中,除了那匹以摔他为乐的小马驹,和千奇百怪的贵族礼仪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连科里昂的血族三人组和那位萝莉大公,居然也没有来烦他。

    所以……泰尔斯在心底微微点头:是该到了探索自己身上谜团的时候了。

    一个气候稍暖的下午,抱着书本,提着手杖的基尔伯特,看见泰尔斯站在书房的椅子上,在厚重的书架上寻找着什么,不禁好奇地问道:

    “您在找什么,我的小先生?”

    “啊,基尔伯特,稍等我一会儿——按照这个字母的顺序,应该是这里……诶,这一本怎么这么厚……”

    基尔伯特轻笑一声,走到书架前,帮着上午刚刚练完剑而体力不足的泰尔斯,把那本厚书从两边的书籍中抽出。

    “谢谢你,基尔伯特,啊,这样,书籍就齐了。”泰尔斯疲惫地把那本厚书甩到杉木书桌上,跟已经在上面的几本书摆在一起。”

    “这是……”中年贵族走近前去,看清了最上面的几本书名:《璨星家族史》《星辰王室谱系》《10-612年星辰法令兼国王手令集》《星辰宫廷集》,还有其他几本书,以及刚刚到手的那本《星辰诸王纪》。

    “这些啊,是我试着按照这几周学到的字母单词,找到的一些可能会记载我家族历史的书,打算在能够通顺阅读之后,再来慢慢研读。”泰尔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毕竟,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对璨星,对王室,对我的血脉家人完全不了解——好像说不过去啊。”

    基尔伯特眉头微微一挑,但他随之释然:想想他们在密室里的谈话,就知道绝不该低估这位小先生的适应力和早熟成度。

    “特别是之前听了你说的‘复兴王’托蒙德,而姬妮女士又给我讲了些先王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米迪尔殿下的事情。”

    泰尔斯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整理起桌上的书本,不动声色地将几本书堆到其他书籍的下方。

    穿越者继续说道:“所以,我对璨星,对我出身的家族更好奇了。”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他并未注意到泰尔斯微微有异的呼吸频率。

    “您的好学和勤奋,真是让在下欣慰……姬妮女士给您讲了先王长子的故事?”

    “嗯,虽然不太多,”泰尔斯点头道,把书本推到一边:“大概知道米迪尔·璨星,是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好人,好像很受大家的欢迎。”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基尔伯特眼神一黯,竟似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何止是受欢迎啊……”

    但他很快回复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关他的记载,恐怕您是找不到的,毕竟他并非星辰的国王,去世的时间也不远。”

    泰尔斯眼珠一转,自然地翻开一本书,挡住侧面那堆书籍的书背,一脸好奇地道:“那样的话,基尔伯特你认识他吗?在你的印象中,我的大伯,米迪尔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基尔伯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思索,不再注意泰尔斯手边的那堆书籍。

    “米迪尔王.储殿下啊……”几秒钟后,基尔伯特微微叹息,语带怀念:“早在先王艾迪六十岁时,他就已经开始辅理国政,那时没有人怀疑,他将会是闵迪思三世之后的另一位贤君。”

    “他监理过一段时间的外交事务,而我曾有幸在殿下手下做事。”

    “那时,因为与同僚们的合作不力,我搞砸了接待钢之城使团的任务:用带着圣树徽记的沥晶酒杯,招待来自列王厅的矮人王子。”

    “当时,米迪尔殿下用诙谐的语言,说服了那位暴怒的王子:宴席上之所以出现了圣树酒杯,是为了纪念那位王子的祖父,曾经击退过圣树王**队的事迹。”

    “而我只能无地自容。”

    “事后,米迪尔殿下当然没有责罚我——如传闻中一样宽仁——但他亲手将那个圣树徽记的沥晶酒杯递给我,并对我说……”

    说到这里,泰尔斯惊奇地看着基尔伯特用饱含感情的语气,复述着前王.储殿下的话:

    “基尔,这个沥晶酒杯现在的价值,等同于复兴宫与列王厅的友谊了——这是你对王国欠下的债务,你什么时候立下了足够抵偿这一价值的功绩,就把这个酒杯还给我,以清偿你的债务。”

    基尔伯特望着远方,久久没有说话。

    只余下泰尔斯,凭着姬妮和基尔伯特所讲述的故事,努力在脑里描画着那位大伯的形象:一位手段高超而人格高尚的王子殿下。

    几分钟后,基尔伯特便沉吟着继续道:“世人们都说他心地仁厚,待人温和,但在我们这些官员们看来,其实殿下的才能和智慧,丝毫不下于他的人品性情。”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如何做到既宽仁又威严,既温和亦果断——但米迪尔殿下就是那样的人,”基尔伯特放下书本,背起双手,眼中泛起钦佩:“说起来有些夸张,但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星辰王国的国民,配不上那样好的一位殿下。”

    “现在说这话有些早,”基尔伯特像是回过神来,目光灼灼地对着泰尔斯道:“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泰尔斯小先生,我希望你,也能以米迪尔殿下作为榜样。”

    “星辰,正需要这样一位继承人。”基尔伯特严肃而认真的目光让泰尔斯微微一震。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想起一件事。

    “基尔伯特,我的大伯……”泰尔斯低下头,犹豫片刻,但随即抬起头来,问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只说过,他独力持剑,与护卫们一同战死在宫门前。”

    沉默。

    “唉……”基尔伯特闭上眼睛,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血色之年时,他命令护卫和士兵们退下,独自走入人群中,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一命,就平息了暴民们冲击宫门的危机。”

    “可惜,尽管他的护卫们及时反应过来,但是预谋已久,隐藏在暴民中的刺客为他准备了六把抹着剧毒的暗剑和尖刀——我那时在每况愈下的外交作业中,忙得不可开交,等我知道王室遇刺的时候……唉。”

    泰尔斯看着基尔伯特的眼睛,久久没有出声。

    穿越者又想起几周前,姬妮反常地为他讲述的,米迪尔殿下的故事。

    尤其她的最后两句话:

    “泰尔斯,我知道今天基尔伯特对你说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然而——我还记得当年,米迪尔殿下给我的一封信,我只希望将它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你:

    女士,我赦免你,乃是出于钦佩,而非怜悯。

    我钦佩你那股冲出束缚,打破桎梏的勇气。

    但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请不要犹豫,别再软弱地回到那个曾经让你窒息的鸟笼中——别让精神的鸟笼,锁锢你自由的翅膀,更别为虚幻的规条,牺牲你真正的自我。

    我真诚地希望并祝福你,但愿你的人生,从此只属于你自己。

    祝,警戒官资格测验,应试顺利。”

    泰尔斯入神地想着这段话的意义——一位天生就长在他所言“鸟笼”中的王.储,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说出这段话的呢?

    直到基尔伯特将他从回忆和出神中唤回,开始他们下午的课程。

    泰尔斯在一边听着基尔伯特以古谚诗句为例,讲解人类通用语的四种不同语态时,目光瞥了手边的那堆书一眼。

    刚刚对基尔伯特,他没有说实话。

    他不是要找璨星的家族史,也不想了解他那位圣人般的大伯。

    泰尔斯要找的是关于魔能师的资料。

    从他到闵迪思厅的第一天起,泰尔斯就在计划着探究“魔能”的事情,在经历了蔓草庄园里,那次不稳定但是确实管用的爆炸后,他对探寻自身秘密的渴望越发迫切起来。

    而基尔伯特所讲述的终结之战历史,以及对“灾祸”——像艾希达那样的所谓“魔能师”——的态度,更让他越发心惊。

    虽然……泰尔斯小声地对自己说:约德尔可能听见了自己和艾希达的对话。

    《终结战纪:天崩地裂》《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卡希尔·叶落游记:大裂沉往事增补集》这三本书,是他隐藏在众多欺骗性的历史书籍中,真正的目标:关于终结之战,关于那些“灾祸”魔能师的真相。

    无论如何,在确保安全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关于他体内奇怪“魔能”的秘密。而学会阅读和书写后,从书籍开始勘查,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而现在,泰尔斯按照基尔伯特的要求,开始抄写不同语态的贵族用语。

    相比起装出来的故作轻松和自然,他同时心底默默地念叨,希望基尔伯特不要上来亲自翻看这些书籍,上完课就离开,也不要来帮他把书搬回房间。

    如果一切顺利,这样平静的日子继续下去,也许在关于自己的秘密一事上,很快就能取得一些进展。

    但泰尔斯很快就会知道,对他这种人而言,平静的生活永远只是表象。

    例如,泰尔斯所不了解的是,就在闵迪思厅外不远的地方,一场关乎他所藏秘密的会面,正在展开。

    而他的秘密,正面临暴露的危险。

    树荫下,约德尔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恭谨地等待着前方那架通体漆黑色马车里的人,但见过他战斗的人都知道,此时的约德尔,正处于高度紧张,随时可以出手攻击的状态。

    “好久不见了,小约德。”

    随着苍老嘶哑的嗓音响起,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从国王推开的车门上走下来。

    尽管极境的知觉,已经让约德尔知道马车里的另一人是谁。

    但在真正看到他本人时,约德尔面具后的眉头还是不禁皱起。

    这是一个穿着朴素黑色长袍的老人,拄着一根木制的黑色拐杖,头发稀疏而花白,皱纹林立,面貌却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甚至不能给哪怕最敏锐的人留下印象。

    “不向你的父亲问个好吗?”一道像是常年在黑暗中蕴养,以至于毫无感**彩的,苍老而嘶哑的嗓音,从那位老人的喉头缓缓响起。

    面对老人的问题,约德尔沉默以应。

    老人咧开嘴,露出不剩几颗牙齿的牙床:“好吧,我都快忘了,即使流着我的血脉,你的姓氏却是加图,不是汉森。”

    约德尔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刚刚回来不久。”老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约德尔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说着。

    “而我的孩子们,带来了红坊街的调查结果,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约德尔依然没有答话。

    只听这位老人轻声笑了一下,缓缓地道:

    “秘科追索了十二年都毫无线索的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被证实重回王都,并曾出现在红坊街。”

    约德尔面具后的齿轮,开始不为人知地开始转动

    “虽然血瓶帮是他跟那个杀人狂同类共创的黑帮,但大名鼎鼎的气之魔能师亲来,显然不仅仅为了剿灭兄弟会,剪除黑剑的羽翼。”

    约德尔一言不发,但他面具后的齿轮,却转动得越发快速。

    “别紧张,加图先生,”老人用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发出一道难听的笑声:“我只是听从陛下的吩咐,来查查你是如何带着王室的血脉,还能封印魔能师的事情的。”

    约德尔猛地抬头!

    只见面具上,一对沥晶镜片瞬间从深色变成亮黄色,死死地盯着黑衣老人。

    “这副面具还是那么令人讨厌,我早就建议陛下,早点扔掉它……”

    黑衣老人拄着拐杖,像是没察觉到镜片后射向他的目光。

    他颤巍巍地走到约德尔的身前,难听地笑了两声:

    “那么……作为传奇反魔武装,无上剑盾的携带者之一,约德尔·加图先生。”

    “你能为我解释清楚,事发的当晚,气之魔能师究竟怎么了吗?”

第26章 红坊街的真相

    红坊街。

    晚上8点。

    警戒厅和市政厅在两天前就已经撤走了。

    除了战斗后的废墟还需要时间重建之外,红坊街已经开业了。

    整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是各色的男女。最下等的流莺,在暗巷后偷偷地招手,等来一个人后讲半天的价,两人就急不可耐地走进一边的平房;

    高级的会馆前,身姿婀娜的咨客们,招徕着各色顾客,从酒醉的老手到懵懂的雏儿,从小有身价的王国新贵到满身铜臭的豪商,用琳琅满目的服务和目不暇接的胴-体,吞噬着往来着的钱包;

    最顶级的,要数门前一个个衣着工整的车夫,把一辆辆没有徽章标记,却依旧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各色会馆门前,几位仆人恭谨地将从会馆下来的小姐女士们迎上马车,然后远远驶离,第二天方才回返——这些才是真正一掷千金且权势迫人的豪客,他们背后所隐藏的身份甚至能让各大会馆的老板都牙齿打颤。

    一切都与二十天前一样,仿佛红坊街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血腥而可怕的黑帮火并,街道的保护者和抽成的收取者,也没有从血瓶帮换成黑街兄弟会。

    除了红坊街的中心。

    那里,被气之魔能师炸成碎片的十几幢房屋的废墟,还是一片漆黑。

    而就在这一片漆黑里,几十个人在忙碌着,费力地在废墟下挖掘着,不断传来铁楸与泥土碰撞的声音。

    月色下,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情报头子,“无眠之眼”柯比昂·兰瑟,披着猩红色的斗篷,站在废墟之中,看着身周一片黑暗,又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不禁皱起眉头。

    太近了……他想道。

    那些开业的会馆,离我们要挖掘的地点还是太近了。

    远处,一位不眠者打了个呼哨,那是暗号:两人经过,一切正常。

    兰瑟对着黑暗中的另一位不眠者点了点头。

    但是他看见隔壁的一家会馆点起了顶楼灯,灯光微微照亮了通往这里的一条路。

    兰瑟从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太近了。

    马上有一位知机的不眠者从他的身后离开,与另一位兄弟会成员沟通了一会儿,后者就大步踏往那家会馆。

    不多时,那家会馆的顶楼灯就暗了下来,废墟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兰瑟这才点点头。

    该让里克那小子把禁止营业的时间再延长点才是。

    太影响我们作业了。

    偏偏我们又只能在晚上干这些事。

    但是兰瑟知道,要禁止红坊街营业,要让那帮贵族忍多一天,还不如让他们每人在自己的领地里,割出一亩地交给兄弟会,还更快一点。

    兰瑟缓缓地往前走。

    十天十夜了,他们在那间棋牌室下面,挖了整整十米深,二十米宽,却什么也没挖到。

    现在,还能用“寻找气之魔能师的线索”“找到塔伦兄弟和摩瑞亚的死亡真相”的借口来掩盖,可是再找不到的话……

    再找不到的话,我们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兰瑟阴沉沉地想。

    无论是秘科,还是死而不僵的血瓶帮。

    甚至,其他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们。

    哪怕,哪怕红坊街现在已经是兄弟会的了。

    幸好,气之魔能师替他们炸开了周围,否则还要费尽心思,去跟那些多多少少有背景的红坊街屋主们,谋夺附近的所有房屋的所有权,才能开始挖掘作业。

    不过现在也不错——计划中,挖掘可能要耗时一年半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开始,哪像现在,拿下红坊街的几天后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无遮无掩的挖掘现场,也增加了他们掩盖秘密的难度。

    所以才要快些挖到啊——兰瑟不禁有些烦闷。

    就在此时。

    “找到了!”一声粗犷豪迈的嗓音远远传来!

    兰瑟不禁动容!

    他挥退身后的不眠者,快步走上前去。

    “找到了,柯比昂!”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紧紧抱着一团布裹的长条物,走上前来。

    这是一个有着狭长的面孔的男人,暗金色的卷发不安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绑着黑色的皮质背带,在左右肋下和腰间各插着三把短刀,他的双臂包裹在厚厚的绷带中,身量之高,几乎仅次于两米的琴察,可惜瘦削的身材影响了他的外在观感。

    “撕裂者”安东·莱万诺斯基——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负责永世油和沥晶矿等战略资源走私的大头目,正兴奋地抱着怀里满是泥土的长条物,向着兰瑟走来。

    他的身后,一个肥胖的身影——六巨头之一,负责人口生意的莫里斯一脸不爽地走上来。

    “应该就是这个!我掀开看了一眼,哇塞……跟画上的简直一模一样……”粗犷的口音在安东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刺耳。

    “你不会想到的,你们挖了十天,都快挖穿下水道了,结果它居然没有埋在地里——而是就藏在地下室跟地面之间的隔板里!”

    “要不是我撒尿的时候滑了一跤,踩到了……哈哈,我就说想事情不能太复杂……你跟莫里斯两个像神经病一样挖了十天……哈哈……”

    他身后的莫里斯一脸不爽地抱起手臂,咬紧牙关。

    “看看!我就来了五分钟,临走的时候想撒泡尿……

    忍了十几秒,兰瑟终于受不了这个,从十几年前起就絮絮叨叨个没完的东大陆聂达人了。

    “闭嘴,瘦子!”兰瑟恶狠狠地一把抢过安东手中的那块长条物,不顾上面的泥土,手带颤抖地揭开一角。

    安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身后的莫里斯恶意地拱了一下,摔了个趔趄。

    “死胖子……你不就是嫉妒我比你……”

    “闭嘴,安东!”这次是恶狠狠的莫里斯。

    兰瑟轻轻地把布盖上。

    “没错,”他轻轻地道,却掩盖不了声音中异样的激动:“就是这个。”

    兰瑟用震颤的手抚过长条物,好像抚摸情人一样:“千辛万苦,还必须在不能惊动魔能师,也不能惊动秘科的前提下,拿下红坊街——终于有了回报!”

    “嘿,”安东一脸不爽地摊开手:“谁说没惊动魔能师的?你以为这片废墟是谁炸出来的?”

    “气之魔能师的出现是意外,黑剑没能把他引开,但他确实不知道这东西。”莫里斯沉稳地道:“但我在想,艾希达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放弃击杀黑剑的机会,冒险赶回王都,插手小小的地盘争夺——他甚至可能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一件能对付他的武器。”

    “但我们还是在他,在气之魔能师的眼皮底下找到了。”兰瑟观察着这东西的轮廓,阴仄仄地道。

    提到气之魔能师,在场的三人都静默了一下。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和琴察都要死在红坊街了呢。”兰瑟打破沉默,微微叹出一口气。

    “我们够幸运,”莫里斯垂着头,眼睛笼罩在阴影中:“你该看看摩瑞亚和塔伦兄弟——他还是那么喜欢捏人球。”

    “他到底怎么了?”安东的双眼冒出奇异的颜色。

    “也许遇到了克星,”兰瑟紧紧捏着手上的包裹,轻轻闭眼道:“但一定没有死。”

    “话说回来,十二年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安东狠狠咬着牙,在惊惧仇恨混杂的情绪中回忆着:“我亲眼所见,黑剑明明杀了他三次……三次……”

    “然后他复活了,”莫里斯阴沉着脸,咬着牙道:“两个小时,复活三次。”

    “四次,”兰瑟默默地补充道:“在宫门外,王-储中毒之后,大萨里顿还杀了那怪物一次。”

    瞬间,三人间的空气似乎沉了下来。

    安东看着眼前的长条物,心有余悸而满带疑惑地问道:“我们找了十年——但这东西,真的有用吗?毕竟,整个大陆到处都是反魔武装……”

    “那些卫兵身上的东西,只能略微削弱魔能的影响力,”兰瑟毫不犹豫地道:“只有皇国赐下的传奇反魔武装,才能真正对付魔能师——还在秘科的时候,莫拉特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可不太敢相信你前老板的资料。”安东面色变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是一阵颤栗:“……那个老头,连口水都带着剧毒。”

    “对了,我们这次的行动,”莫里斯担忧地道:“王国秘科居然没有插手?毕竟,按你的说法,这可是一件不在册的传奇反魔武装……比私自拥有魔能枪还严重……”

    私自拥有魔能枪?兰瑟在心底里轻哼一声。

    私持魔能枪,也不过就是死刑罢了,而隐瞒不在册的传奇反魔武装么——哼。

    但兰瑟只是摇摇头:“国王快要四十八岁了,选定贵族立储的事情就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而且,我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了笔交易,他们会放出莫拉特感兴趣的消息,由拉蒙来吸引秘科的全部注意力,莫拉特不会发现我们的目的——我太了解我的老师了。”

    “但幸好,无论是血瓶帮的魔能师,还是秘科,都不知道,这件东西的重要性……”兰瑟摩挲着手上的布裹,深思着什么。

    “对了,这件事情的真相,真的不告诉琴察、费梭和罗达?”说着另外三位六巨头的名字,安东也学着两人皱起眉头:“反正,气之魔能师也失踪了嘛。”

    兰瑟凝重地摇头,把手里的包裹交给莫里斯:“涅克拉和凯萨琳都出发去找血之魔能师了——相信我,我看过秘科的记录,跟血之魔能师比起来,艾希达简直比米迪尔殿下还要善良。”

    “魔能师由我们兄弟会三巨头还有黑剑来面对就够了。其他人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莫里斯点点头,把手上的长条物紧紧绑缚好,语带哀伤:“为了曾经的九巨头。”

    安东尼和兰瑟脸色一肃,齐齐低声道:“为了曾经的九巨头。”

第27章 莫拉特·汉森(上)

    良久的沉默。

    但老人似乎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等待着约德尔的回答。

    终于,秘密护卫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你不该在这里。”约德尔冷冷地道。

    如果有人在场,就会发现,约德尔那嘶哑的嗓音,与眼前这个老人的声音是如此相像。

    黑衣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诡异笑意地看着约德尔。

    老人的那对眸子一动不动。

    但身为极境巅峰,约德尔却感觉眼前这位老人的气势,正在逐渐压过他。

    “那晚,国内所有能封印魔能师的传奇反魔武装,三件半都各有去处。”黑衣的老人拄了下拐杖,咧开嘴,慢慢开口:

    “星辰之杖是王权的象征,永远握在陛下手中……裁决枪由传说之翼执掌,镇守西部前线……王国之怒在城外的庄园擦洗着他的不动弓……还有半件,也就是无上之盾则随着要塞之花本人,留在北边的断龙要塞。”

    约德尔轻轻吸入一口气。

    “唯有最后的半件——解冻不久的无上之剑——随你,约德尔·加图前往下城区。也是那天晚上,气之魔能师消失在了毗邻下城区的红坊街。”

    老人重新咧开嘴,笑得很难看:“我本来应该夸你的,上一次有人孤身封印魔能师的壮举,还要追溯到远古帝国时期的记录了。”

    约德尔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捏紧了那把灰暗色的十字护手短剑。

    “但是——”莫拉特瞳孔一缩,话锋突变:

    “去迎接王国血脉的你,本该低调潜伏秘密行动,为何要冒生命危险,正面找上气之魔能师,把他封印?”

    “别告诉我,你想做正义的使者。”

    约德尔久久不言。

    只见老人有些不耐烦,他脸上的皱纹波动着,说:

    “还是我去跟陛下汇报,让他亲自来问你?”

    良久。

    面对着整个星辰最让人畏惧的五人之一,约德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嘶哑的嗓音,淡淡地开口:

    “那晚,我在红坊街看见了艾希达·萨克恩。那时,他在……泰尔斯逃跑的路径上。”

    黑衣老人依旧目不转睛,仿佛这个消息什么也不是。

    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约德尔正无比小心地,斟酌着他的用字。

    “为了泰尔斯,我只能选择出手。”

    “无上之剑虽然只是半件武装,但足以封印气之魔能师。”

    黑衣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平凡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突然放射出精光。

    “我想,你不介意告诉我,他被你封印前的每一个细节?从语言到情绪,从动作到态度?我很是好奇,艾希达究竟为什么要回王都,这个对他而言如此危险的地方。”

    约德尔在衣袍下轻轻地捏紧拳头。

    他必须小心。

    他面对的是“黑先知”。

    他不能撒谎。

    他不能。

    “艾希达·萨克恩,他是个疯子。”约德尔淡淡地道。

    老人——黑先知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阵动荡:“当然,他们每一个都是疯子,所以呢?疯子也该有一言一行不是吗?”

    “被封印前的他,非常兴奋。”约德尔斟酌着字句,缓缓地回答。

    老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你永远无法琢磨他们的情绪……都不是人类了,何来的情绪?”

    这些废话,无法引开他的注意……约德尔在心中想着。

    约德尔在心底犹豫了一秒,就下了决定。

    他必须开口。

    必须。

    “他说,”约德尔嘶哑的声音缓缓从面具后传来:

    “他找到了一个新生的魔能师。”

    ————————————————————

    【史上,魔能师第一次出现于记载中,是在远古帝国一千年前后,大约在帝国历1025-1035年间。】

    帝国历一千年?从远古帝国到最终帝国,帝国历一直沿用了一千六百多年,才转为终结历。

    泰尔斯回忆着这几天学到的基础知识。

    也就是说,魔能师出现,距今已经一千二百年了?

    但眼前,似乎不是他走神思考问题的好时候。

    夕阳下的沙地上,泰尔斯咬着牙,不顾左肩的酸痛,七岁的身体顶着沉重的木盾,向着姬妮撞去!

    【据苦修者之塔残篇的记载:一队前往炼金之塔的商队,目击了一次大得不正常的巨型闪电。同天,距战神沙漠百里外的一个部落,数千部落民全部变成了焦尸。】

    闪电?

    那气之魔能师的能力为何是控制空气?

    神奇四侠吗?还是元素师?

    姬妮面不改色地移动脚步,左手的木盾以巧妙的角度,撞上泰尔斯的盾牌。

    “砰!”

    泰尔斯的撞击力度被卸开大半,整个人失去平衡,不自然地向着盾牌倒下的一边歪斜。

    泰尔斯喘着气,以剑拄地,心中惴惴。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状态。

    她冰着脸,开始斥责穿越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战场上心不在焉可是自杀!”

    泰尔斯甩了甩头,努力把在《终结战纪:天崩地裂》里所看到的内容赶出去。

    但似乎没什么用,那些有关魔能师的内容,还是在他的脑里不断地冒出来:

    【炼金之塔方面一如既往地神秘,并未做出任何解释(现在也无法找到他们的书面史籍资料),现存远古帝国史籍也未载此事。但这足以为后来终结之战的惨烈程度,布下伏笔。】

    苦修者之塔,还有炼金之塔是什么?一个组织,还是一个地名?

    泰尔斯借着盾牌的重心,竭力甩动着右手不比盾牌轻多少的木剑,扭曲着脸孔,回身一剑!

    【战争开始于帝国历1609年,但却没有任何史料能证明,终结之战的发端究竟为何。仿佛一夕之间,所有敌对双方便站在了棋盘的两端,展开厮杀。】

    为什么,为什么一场改变了一切的战争,却连战争的开始都记述不清?

    姬妮毫不费力地移步,让开袭来的剑锋,用剑柄在泰尔斯已经失去平衡的身躯后轻轻一推。

    在一旁观看的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碰!”

    泰尔斯再次摔倒在地上,而且是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沙。

    噗。

    泰尔斯把嘴里的沙子吐掉,重新吃力地拉动盾牌,站起身来。

    “够了!”姬妮面色不愉地喊道。

    “七套攻式,你只是学了个形似,跟你学守式时的效率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不是傻子——”

    “那就说明,你今天根本就没心思练习!”

    泰尔斯喘着气,面带羞愧与歉意地点点头。

    “对不起,姬妮女士——”

    【魔能师数量之稀少,更甚传说中的龙群。至少,史上有姓名记载的龙就超过四十头,而在终结之战中公开出现并参战的魔能师,不过十人。】

    十人?

    十人面对整个世界?

    “小子!”

    看着泰尔斯依然心不在焉的状态,姬妮怒气冲冲地甩下盾牌和木剑:“下课!明天早上六点起床,补上今天的进度!”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泰尔斯这是怎么了。

    只见沙场上的姬妮转过头,对着这位卡索伯爵喊道:

    “晚饭之前,他是你的了——把这副样子的他给我修好!”

    基尔伯特微笑了一下,抬帽鞠躬。

    泰尔斯沮丧地扔下木剑,开始对付他的左臂——他的手臂又被盾牌卡住了。

    【即使如此,尽管追随者不少,而真正造成联军巨大伤亡的,还是个位数的魔能师——最有名的记载,莫过于帝国历1614年5月,东线战区的叹息山脉战场,原本节节胜利的,山脉精灵的八千巡礼者部队,以及晨曦王朝的近五万装备精良的黑甲军,在权之魔能师出现后,一夕覆灭。】

    权之魔能师?权?

    单人只影,五万八千。

    怎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杀伤?

    几乎堪比原子弹。

    艾希达也能做到吗?

    就在此时。

    面色不佳的姬妮,搓着手掌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位守卫凝重地走上前来,在基尔伯特耳边耳语了几句。

    下一刻,泰尔斯就惊奇看见,基尔伯特的脸色突然变得惊讶而——担忧,甚至恐惧?

    这位经过丰富的外交历练,宠辱不惊,喜怒不形的卡索伯爵,也有担忧和恐惧的时候?

    泰尔斯正奇怪间,只听基尔伯特叫住了姬妮,脸色凝重地开口:

    “陛下传来了口信。”

    “莫拉特·汉森勋爵,将在今晚访问闵迪思厅。”

    “他要见泰尔斯先生一面。”

    莫拉特·汉森?

    那是谁?

    然后,泰尔斯便也惊讶地看见,一等宫廷女官,凯瑟尔五世的情人,姬妮女士的脸色也变了。

    那也是震惊、忧心,以及——

    咬牙切齿?

    “他迟早会来的。”只见姬妮双目生寒,语带寒霜:

    “面对王室的血脉,星辰王位的传继。”

    “王国秘科的首脑,‘黑先知’莫拉特。”

    “又怎么可能不来掺一脚??”

    ————————————————————

    黑衣的老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没有再说话。

    头一次,约德尔看见,永远一副神秘而诡异样子的莫拉特,眼中投射出震惊和……

    恐惧?

    “新生的……魔能师?”

    莫拉特话音一滞,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随即猛地抬头!

    管用——约德尔默默地对自己说。

    莫拉特掌握了太多秘密,包括魔能师的秘密。

    但也正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他更容易为这些事情而分心。

    忽略掉自己真正想隐瞒的,泰尔斯与艾希达的沟通。

    比如现在。

    “不可能,一个魔能师的诞生,需要……”莫拉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老人紧紧捏着手杖,死死地盯着约德尔的面具,像是要把那层紫沥晶给盯穿一样。

    “是谁?”莫拉特的眼神竟有些疯狂。

    “新生的魔能师是谁?”

    莫拉特像毒蛇一样盯着自己的儿子,瞳孔剧烈收束着。

    “你知道这有多严重!“莫拉特紧蹙着眉,目光聚焦,气息加速,手上的拐杖越握越紧:“新的魔能师——得在它……之前,处理掉。”

    约德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呼吸——这本该对极境高手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无比。

    它。

    它?

    那个黑发灰眸的男孩形象,慢慢清晰起来。

    “他们留在你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走。”落日酒吧内,那个倔强男孩的话,和他坚定的眼神,依稀浮现在眼前。

    约德尔轻轻握拳。

    莫拉特缓缓地眯起眼。

    “艾希达没说他的名字,应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约德尔小心筛选着最真实的信息,缓缓组织成语言:“然后,艾希达就被我封印了。”

    他的确不知道泰尔斯的名字——约德尔这么告诉自己——我没有说谎。

    莫拉特没有说话。

    老人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约德尔。

    数秒钟后,莫拉特才转开目光。

    “很好,你没有说谎。”老人用的是肯定句,眼中凝重万分。

    “但也很糟,因为你确实没有说谎。”莫拉特阴沉着脸色,补充道。

    约德尔心中一松。

    他瞒过去了。

    “现在,奉陛下的命令,让我们去见见那位泰尔斯先生吧。”莫拉特收敛起阴郁和凝重,脸上重新放射出难看而可怕的笑容,向着闵迪思厅走去。

    约德尔的呼吸顿时一滞。

    只听莫拉特摩挲着手杖,露出没剩几颗的牙齿,转过头笑道:“关于红坊街的真相,你应该不介意,我再当面问问那孩子吧——像是所谓的新生魔能师?”

    “别误会,只是职业习惯,比如——”

    “——看看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约德尔猛地抬起头!

    莫拉特笑得更开心了。

    ————————————————

    快到卷末的**了,无剑得好好努力。

    虽然收藏的人不多,但是无论创世起点,每天都有小涨一两个,身为签约新人的无剑还是很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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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莫拉特·汉森(下)

    闵迪思厅二楼的待客宴会厅内,守卫们把来访的客人请进去,然后利落地关上大门。

    “说完你要说的话,然后离开。”满厅的不灭灯照耀下,看着眼前的黑衣老人,姬妮拦在泰尔斯身前,不假辞色。

    泰尔斯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色衣袍,拄着拐杖,仿佛摇摇欲坠的沧桑老人,心里疑窦丛生。

    “依然是这么冷淡啊,巴克维警戒官,”空旷大厅的另一边,莫拉特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传进泰尔斯的耳内,无比难听且让人莫名地紧张,只听他语带嘲弄地道:“好歹我们还默契地合作过不止一次呢。”

    “合作?”姬妮冷笑一声:“谁会跟一条毒蛇合作?那时候是陛下的命令,不得不遵从而已。”

    “真是让我失望,”莫拉特看似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像他真的很伤心一样:“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呢——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

    话语间,莫拉特的眼中露出一丝精光:“你知道,当成我亲自养大的‘亲生’女儿。”

    莫拉特轻轻在“亲生”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一直傲气凌人的姬妮,表情突然一滞,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样。

    向来高傲,气势逼人的宫廷女官随即扭过头,让旁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恕我直言!”

    一旁的基尔伯特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见他脸色严肃地微鞠一躬:“汉森勋爵,您也知道这里的一切对于王国的重要性,请省略不必要的试探或寒暄吧。”

    泰尔斯更加惊奇了,一直以来举止得体的基尔伯特似乎有些——生气?

    “我们都知道您是‘情报总管’,掌握着人人闻之色变的王国秘科,星辰王国也有赖您的贡献,”基尔伯特脸带寒光,辞锋锐利:“因此,提前觐见未来的‘主君’,也是应有之义,那就请您不要再拖沓了——这位就是泰尔斯先生。”

    他特意在“情报机关”以及“主君”上咬字。

    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前者是说给他听的,而后者,则是对莫拉特的警告。

    最大的情报头子——泰尔斯把这个信息藏进脑海。

    气氛,还真是不太好啊。

    肃穆的基尔伯特退后一步,将身后的泰尔斯完全让出在莫拉特的视野里。

    莫拉特的双眸越过众人,向着穿越者射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感觉那一对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着某种魔力。

    像是要把他盯穿一样。

    泰尔斯甚至产生了“有点喘不过气”的错觉。

    莫拉特缓缓走上前来,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带出不祥的节奏。

    “噔……噔……噔……”

    他的身后,面具护卫约德尔也缓步上前。

    “这个距离已经够了。”基尔伯特冷冷道。

    “卡索伯爵,不愧是王室最信任的侍从官,”脚步和拐杖声中,莫拉特的目光依然死死咬住泰尔斯,脚下却不停,苍老嘶哑的嗓音传来:“我真是钦佩您对主君的忠诚,无论是对先王,还是对先王的‘继承者们’。”

    泰尔斯注意到,“继承者们”又被他加了重音。

    那一瞬间,泰尔斯突然感觉到,在莫拉特话音落下后,辞锋如剑的基尔伯特便气势一窒!

    基尔伯特紧紧蹙起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善于言辞而思维敏捷的前外交大臣,卡索伯爵,此刻也紧紧咬住牙齿,不再说话,任着莫拉特靠近。

    看着慢慢逼近的黑衣老人,泰尔斯觉得自己的冷汗下来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仅仅凭几句话,几个重音,就让气场强大的姬妮,老辣干练的基尔伯特都甘心退后,不发一言?

    “所以,这位小先生,”莫拉特拉开脸上布满褶皱的笑容,温和且无端冰冷地道:“从红坊街,从魔能师的手里逃出来,真是不容易呢。”

    魔能师?

    姬妮和基尔伯特闻言,齐齐抬头,面有异色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狂震。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望向莫拉特的身后。

    只见戴着面具的秘密护卫,约德尔默默地站着,不发一言。

    但泰尔斯敏锐地感觉到,这位面具护卫的姿势似乎有些,僵硬和紧张。

    约德尔。

    是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么。

    关于,我的秘密?

    “事实上,在下有些小问题要问您,”莫拉特又笑了起来,皱纹中的眼神锐利无比:“私下里。”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不行,泰尔斯不能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姬妮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神色凝重地看向基尔伯特,仿佛要向伯爵求援。

    基尔伯特也目光不善地看着莫拉特:“泰尔斯先生的身份尊贵,他有权选择,在随扈的伴随下,接触王国的情报总管。”

    泰尔斯蹙着眉头,看向莫拉特。

    他到底要问什么?

    “当然,当然,甚至,”此时的莫拉特,却拄着拐杖,看似恭顺地鞠了一躬,嘴角一咧:“连是否要跟我谈话,也该由他自行选择。”

    “毕竟,在未来,他是我的主君——如果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那么久的话。”

    基尔伯特奇怪地看了黑先知一眼,似乎在疑惑,为何秘科首脑这么好说话,唯有姬妮脸色一变,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正要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的时候,莫拉特的下一句话让他目光一顿。

    “事实上,我还想向您汇报一些事情——只能在私下里。”

    莫拉特又顺服地鞠了一躬:

    “……比如xc区里的三个孩子,以及一位年轻的酒保……”老人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依然尽是笑意:“据我的情报,兄弟会似乎在处理一次内部出逃事件而……”

    那一瞬间,泰尔斯捏紧了右手的拳头。

    xc区里的三个孩子?

    年轻的酒保?

    泰尔斯的瞳孔狠狠瑟缩。

    辛提,莱恩,科莉亚,还有……娅拉。

    “好!”

    泰尔斯无视了姬妮的焦急眼神,还有基尔伯特的惊讶,他向前一步,斩钉截铁地道:“我们私下谈谈。”

    莫拉特的脸上,皱纹因笑容而挤成一团,他微微侧身:“请您移步书房。”

    就在此时,一句话却在众人中凭空出现。

    “就在这儿谈。”

    泰尔斯惊讶地回过头去。

    出声的,居然是莫拉特身后,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约德尔。

    “我们可以退出去,”只听面具怪人嘶哑而模糊的嗓音,从面具后传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莫拉特似乎也愣了一秒,他再转过头时,已经皱起了眉毛。

    基尔伯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跟姬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也坚定地点点头:“就在这里谈。”

    “噔。”

    莫拉特拄了一下拐杖,侧过头,看着约德尔。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为璨星,为星辰服务了数十年的我,会危及唯一的继承人、王国血脉的安全呢?”莫拉特眼中露出冷意,但他随即将之转化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也罢,那就在这儿谈吧。”

    约德尔微微地点了下头,松开衣袖里,已经捏了一个晚上的无上之剑。

    “但是别耍花招,阴影的侍从,”莫拉特对着面具护卫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无论你藏在哪里,我可是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呢。”

    看着莫拉特诡异的笑容,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第29章 大难临头

    约德尔、基尔伯特以及神情担忧不时回头的姬妮,三人随着不同的步伐和各异心情,默默走出宴会厅。

    满厅的不灭灯下,只留着坐在主位上的泰尔斯,以及远远站在宴桌后的莫拉特。

    沉默。

    但是紧张。

    泰尔斯故作轻松地松了一下肩膀,挽出一个在乞儿时代常用的笑容。

    但是他依然感觉到,黑衣老人的噬人目光,依旧死死地定在他的身上。

    泰尔斯感受着眼前的诡异气氛,心里不停地冒出疑惑,脑海里则紧紧抓住仅有的资讯。

    王国秘科的首脑。

    情报头子。

    黑先知。

    毒蛇。

    知道我之前的乞儿身份。

    还有红坊街与……魔能师。

    “我就不废话了,孩子,”莫拉特似乎失去了耐性,他抛弃了曾经的温情脉脉,嘶哑的嗓音无比刺耳:

    “我只想知道,你从红坊街逃出来的那一晚。”

    “遇到气之魔能师的时候,他对你说过的所有话。”

    他怎么知道艾希达跟我说话了?

    约德尔,他,出卖了我吗?

    泰尔斯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要处理的变量和资讯实在太多。

    约德尔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莫拉特究竟知道些什么?

    关于艾希达,关于血瓶帮,关于……我的魔能“失控”?

    但无论如何——泰尔斯在忐忑的内心中肯定:我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自从那个晚上,奎德来到第六屋寻找私藏的铜子之后,他,乞儿泰尔斯,或者准继承人泰尔斯,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风雨飘摇不由自主的命运中孤木浮沉,竭力求生。

    “什么?”泰尔斯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随即天衣无缝地恍然道:“噢,魔能师!你是说,传说中血瓶帮的老大们?”

    莫拉特轻轻地眯起眼睛,似乎在疑惑和犹豫。

    泰尔斯装着在回忆的样子,轻轻抓了下脑袋:“那天晚上啊,我记得一切都好乱,到处都是……血瓶帮老大的话……”

    但事情并不如他预想。

    “孩子!”

    他被打断了。

    莫拉特面无表情地拄了一下拐杖,声音传进泰尔斯的耳中。

    “对于说谎和演戏,你很有天赋。但我想问的是,”莫拉特猛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眸子射向泰尔斯的双眼,让人心生寒意:“你的老朋友——艾希达·萨克恩!”

    泰尔斯心中一震。

    “我再说一遍。”

    “在约德尔出现并封印他之前,艾希达,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莫拉特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的回答。

    被打断的泰尔斯哑然地停了下来,低下头。

    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遇到过艾希达?还是说,他直接看穿了我?

    无论哪一点——穿越者心中打鼓——都太不妙了。

    这个老人——泰尔斯尽力平息下心情——大概会是我所面对的,最难对付的家伙了。

    但他既然问了,就应该还不知道——泰尔斯咬着牙暗道——不知道艾希达跟我说的话。

    特别是,我跟艾希达是同类的事情。

    但莫拉特的下一句话再次击碎他的想法。

    “让我再提醒你一下吧,孩子,”莫拉特难听地笑了起来:

    “艾希达,找到了一个新生的魔能师,对吧。”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情如同直落冰窟!

    约德尔,穿越者慌张地想,约德尔究竟跟他说了哪些东西?

    为何他如此肯定?

    “呵呵,”莫拉特诡异地笑了起来。

    “人们恐惧我,并非没有原因。”黑衣的老人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走上前来,逼近泰尔斯。

    那一瞬间,泰尔斯甚至有向外逃跑的**。

    “我是个异能者——尽管我也不喜欢这异能,但它确实帮了我很多。”

    泰尔斯心中闪过不妙的念头。

    “关于气之魔能师,你没有必要再说谎了。”

    “我能在你的大脑里看得清清楚楚——艾希达,啊,那个蓝衣的英俊小白脸,老天,他还是那么年轻!”

    莫拉特的话像重锤一样击打在泰尔斯的胸口!

    但饶有兴趣的莫拉特还没有结束,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让泰尔斯心寒。

    “艾希达手上那是什么,一个蓝色的球?”

    “看看那三个肉球,他还是那么喜欢玩挤压人肉吗?”

    “嗯,周围怎么一片漆黑?你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莫拉特的脸上满是津津有味的表情,像是在随手翻阅着一本有趣的游记。

    大脑一片空白的泰尔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蓝衣?

    小白脸?

    蓝色的球?

    挤压人肉?

    一片漆黑?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的?

    泰尔斯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快停滞了。

    莫拉特仿佛很累,他低下头揉了揉鼻梁:“啊,这个能力用起来真费劲,不能常用啊。”

    他随即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满布皱纹的难看笑容,看向已经呆滞的泰尔斯:

    “这就是为什么,别人都叫我——‘黑先知’。”

    泰尔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莫拉特轻轻启唇,吐出对穿越者而言最剧毒的话:

    “对,孩子。”

    “我能读透人心。”

    此时,泰尔斯才真正感觉到——他要大难临头了。

    ————————————————————

    “现在怎么办,”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一等宫廷女官,姬妮脸色不佳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你们知道莫拉特的能耐和能力,他会用秘密、信息、丑闻,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来控制住任何他想要控制住的人。”

    “你们就放心让那孩子……”,姬妮踱了几步,恨恨地道:“他是很聪明,很成熟,有潜力——但那可是黑先知!”

    “无所不知的‘黑先知’!”

    “我清楚他的能耐,”基尔伯特沉重地道:“你以为,要是没有秘科的帮忙,当年的《要塞和约》是怎么签成的?”

    “那你还放任他——凯瑟尔那个混蛋,到底是怎么想的!”姬妮气得一掌拍在二楼的栏杆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杉木制的栏杆拍凹了一块。

    这时,基尔伯特皱起眉头,突然回头。

    感觉有异的姬妮,也疑惑地转过头去。

    偌大的走廊,除了一动不动的守卫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什么时候,约德尔已经消失了。

    又一次。

    ————————————

    与此同时。

    永星城的北城门,守卫和城防队们结束了一天的站岗,正准备拉下巨闸,关闭宏伟的墨石制城门。

    这又是平静的一天……最后一班的城防队长这样想着,挥挥手,准备轮班。

    但城门上,站哨的士兵却眼尖地看见了,远处,几道骑在马上的身影,向着王都疾驰而来。

    他们身后是一道白色的旗帜。

    “等等!先别关城门!”哨兵顶着嘹亮的嗓子,向着门闸处的一队同僚大喊道:“有快马!应该是信使!”

    队长疑惑地登上城门,看着远处的那一队骑兵。

    直到对方靠近,队长才惊讶地看见,对方手持的,是一面白底飞鹰旗。

    白底飞鹰?

    五里外的哨岗没有拦下他们,那就应该是重要的信使,但是……

    队长脸色凝重地向前一步,他大吼道:

    “王都在前!立刻减速!”

    “城防队,拦截阵型!”

    城门下,几十名城防队的士兵立刻大喝一声,剑出鞘,盾成墙,星芒如烁,堵死城门,在骑队前进的方向上结成阵势!

    “骑士,立刻减速!报上身份事务!”队长向着城外大喊道。

    只见城下的骑士仰起头,却依旧速度不减,他举起一只卷轴,焦急地大喊道:

    “来自寒堡城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大人的急信!”

    “紧急级别:第七等!”

    “径呈陛下!”

    “所有人不得阻拦!”

    “公爵大人随后就到!”

    “这是大人的手令!”

    说话间,骑士扬起手,那支绑着石头的卷轴不可思议地飞上城门,被拥有超阶实力的队长牢牢抓在手里。

    是个高手,不愧是北地的骑士——队长感受着手上的力道,默默地想。

    但待队长拆开上面的火漆,扫过一遍,对过上面的签名和印记后,他点点头。

    队长三两步跨上城门外沿,对着下面的阵势大喊道:

    “所有人,阵势散开!立刻放行!”

    “感激不尽!”城门下的骑士们冲过让出道路的士兵们,在路人们讶异的目光下,死命抽打着坐骑,向着王都中心疾驰而去。

    “加速!加速!再加速!”领头的骑士脸色疯狂,毫不顾惜马力地催促着整个队伍!

    队长看着远去的骑士,脸色不佳:“先别关门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还有一位北境守护公爵要迎接。”

    紧急级别,第七等?

    自己上任以来,遇到过的最紧急的报告和信件,也就是陛下带着联军,大胜荒骨人与兽人的军报吧?记得那是第六等?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心里疑惑万分。

    队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过头,问着身后的同僚们:

    “第七等的紧急级别报告,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城防队的各位都面面相觑,脸带疑惑。

    “我们有第七等的紧急级别吗?”一位年轻的士兵甚至挠着头这样问。

    一阵沉默。

    “有的,第七等。”

    一把沉重的声音传来,士兵们纷纷转头,看向最里面的一位老兵。

    只见老兵铁青着脸色,像是回忆着什么可怕的过去:

    “上一次……”

    他嘴唇发白地喃喃道:

    “在十二年前。”

第30章 人心

    复兴宫,这是永星城最重要、最中心,同时也是最高的大型建筑。

    终结历34年,托蒙德一世统治的晚期,他仿照远古帝国凯旋之都的帝宫样式,修建了这座拔地而起,由六边宫墙所包围的半金字塔型宫殿。其后至少六位至高国王对其进行了扩建或修补,在无数能工巧匠的手下,宫体与墙体用色古典而斑驳,宫内布局大气威严,六百多年的时间洗刷,更是让复兴宫充满了沧桑感。

    二百二十五道台阶之上,是二十四根巨型廊柱所支撑的群星之厅,宏大而宽阔,专用来召开国是会议,大厅露天的北边部分,居高临下地面对宫墙外的星聚广场——中央区最大的商业广场,南边则是御前会议的召开室,中间则是宽阔的大议事厅,能容纳大批贵族在此聚集。

    而此时,御前会议室内,议事桌的两侧,分坐着两个人,在两盏不灭灯下,气氛安静而沉重。

    星辰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健壮的凯瑟尔五世放下了手上的信件报告,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风尘仆仆的贵族。

    王国的寒堡城主,北境守护公爵,现年四十九岁的瓦尔·亚伦德眯着眼睛,回望自己的主君。

    身为王国六大豪门的家主之一,瓦尔显得不那么“贵气”,这大部分要归功于他从胸口延伸到下巴的那道伤痕。他剃着利落的圆寸短发,让人几乎看不清他棕黑的发色。

    瓦尔的面貌与常见的星辰人不同。他眼眸深黑,目光锋利,鼻梁高耸而嘴唇突出,下巴上的胡茬密密麻麻,整个人看上去棱角分明,身上的链甲戎装还带着北边的寒意,时不时流下融化的霜水。

    而他的胸前和肩侧,自远古帝国起就牧守北地的六大豪门之首——亚伦德家族的白底飞鹰徽记,栩栩如生,口衔雪枝,威风凛凛地向着凯瑟尔张开它的利爪。

    “铁鹰”瓦尔·亚伦德公爵,他更像一个前线厮杀的战士,而非养尊处优的豪门领主。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四十八岁生日礼物,亚伦德公爵。”凯瑟尔冷冷地道。

    “所以呢?“瓦尔毫不示弱地抬起头,怒目圆睁地对视他的国王:“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来究责吗?”

    “没有继承人的凯瑟尔陛下?”

    ————————————————————————————

    读心术?

    难以置信的泰尔斯,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不规律地跳动。

    看着莫拉特阴陟的眼神,他苦涩地想:那我还能隐藏什么?

    “小先生,不必太过惊讶,”莫拉特轻轻抚摸着手上那根,跟他的容貌一样,毫不起眼的黑木拐杖:“您知道,您这样的表情,我看得太多了。”

    “从罪犯,”莫拉特露出残缺的牙齿,恐怖地笑道:“到国王。”

    “哈哈哈哈哈……”莫拉特阴阴地笑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可怕的人……

    哈哈……

    泰尔斯的心绪已经完全乱了。

    我干脆就……

    就在这个时候!

    “冷静。”

    一个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

    “他一直都在骗里。”

    泰尔斯被狠狠吓了一跳!

    他一巴掌拍在宴会桌上——突然传来的稚嫩嗓音,让他心中巨震。

    莫拉特笑声一顿,奇怪地向他望来。

    “不要妄动,现在只有里听得到偶的森音。”

    泰尔斯死命地抓住宴桌的一角,死死盯着莫拉特,适时地将对那把声音的惊诧,转化为对莫拉特读心术的震惧。

    “他并不费读心素!”那个稚嫩的萝莉音在耳边如是道。

    不会读心术?

    “但他能判断谎言的存在。”神秘的声音道。

    泰尔斯强自按下已经被打乱的心境,紧紧闭上眼。

    一段记忆回溯而来。

    “葺仁,心理学的研究对象集中在个体间的行为和心理,而我们的研究对象则偏向群体的行为和心理,两者之间千差万别。”一位老教授抽着烟斗,吐出一口烟,对眼前懊恼地翻着论文初稿的吴葺仁,露出笑意,缓缓道: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人类的行为和心理,从来都是不可捉摸,难以预测,遑论规律的奇迹,在这样一个奇迹面前,研究者必须谦逊。”

    “你也知道,那种试图以某个或几个宏观理论,来囊括所有人类社会现象的努力,早就被批判得千疮百孔了。”

    “因为从来便不存在,能够彻底解透人心的可能。”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逝去,归入他已经颇有规模的记忆之海。

    泰尔斯倏地睁眼,看向前方好整似睱,等待他回答的黑先知。

    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莫拉特·汉森默默心道,他饶有意趣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只是,看他的样子,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被约德尔隐瞒起来了?

    莫拉特捏紧拐杖——很好,就来看看他还能说出多少谎言。

    今天来此,不仅仅是验证约德尔的话,寻找那个新生魔能师的线索那么简单。

    莫拉特呼吸了一口甜腻的空气,真是奢侈而腐朽的气息啊。

    更重要的是……来见见未来的星辰之王,并在他的心中,培育起对王国秘科的尊重和敬畏。

    以及依赖与……顺从。

    凯瑟尔那样“有主见”的国王,一个就够了。

    星辰唯在黑暗之中,方能耀眼。

    莫拉特满意地想。

    “接下来,里要仔细听偶说。”此时,泰尔斯耳边的萝莉音嚅嚅地道。

    “他不知道里们说过话。”

    “他只知道他所说的话。”

    “偶不能再传音了,他费发现的。”

    “保复好自己,盟友。”

    耳边那道漏风严重,却让此刻的他安心不少的熟悉嗓音,再也没有传来。

    泰尔斯重新吸进一口气,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但是他的内心,已经重拾武装。

    不过是另一场游戏——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的灰色眸子不断伸缩,最终聚焦在眼前的莫拉特身上。

    一度被震惊和恐惧所封锁冻结的大脑,也适时地转动起来。

    首先,理清现有情报。

    莫拉特在说谎——经过神秘萝莉音的提醒,他冷静地下了这个判断。

    一,我遇到了魔能师。

    二,魔能师跟我说过话。

    三,魔能师发现了,我是下一个魔能师。

    泰尔斯需要隐藏的秘密,就是这样三层递进的信息,问题是——这三层信息,约德尔都知道!

    如果约德尔告诉了莫拉特一切……那“黑先知”根本不会在此,等待我的可能就是艾希达所谓的“传奇反魔武装”。

    我不该怀疑约德尔,从红坊街到蔓草庄园,他做了能做的一切来保证我的安全——泰尔斯心带歉疚地告诉自己。

    【他不知道里们说过话】——那个声音告诉自己:莫拉特不知道魔能师和泰尔斯说过话。

    所以——莫拉特从一开始,就只知道第一层,至于其他,他全是在说谎,在套泰尔斯的话!

    而自己还蠢蠢地上钩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表现,大概一直被他套到了第二层吧。

    【他只知道他所说的话】——那个声音还说:莫拉特只知道莫拉特自己所说过的话。

    莫拉特的话里,唯一最肯定的一点,就是:艾希达发现了一个新的魔能师!

    但也仅此而已,约德尔应该仅仅对他说了第三层的一半,他并不知道那个新魔能师是谁!

    【他并不费读心素】——既然莫拉特不会读心术,所以,他那副捏着鼻梁使用异能的样子,是装出来骗我的!

    他之所以能信誓旦旦地从我的“脑里”找出气之魔能师的形象——我真是太傻了,看艾希达那副几百年不换装束的样子,秘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至于艾希达手上的那个能量球——也是同理,空气墙必然是艾希达大名鼎鼎的招牌技能!

    他喜欢捏人肉球的习惯——红坊街大战过后,被捏成球的尸体肯定被发现了啊!

    还有红坊街那晚的漆黑一片——这不是废话吗!连一个五级警戒官都能在事后调查时说出这一点!

    所以,这个家伙所谓的读心术——泰尔斯皱着眉头,恨恨地想——都是莫拉特用已知的信息装饰出来,要唬住我,逼我就范的假象!

    下面,来证实这一点吧。

    “汉森勋爵,”泰尔斯脸带惊恐地抬起头,微微颤抖着开口道:“既然——既然您会读心术,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您直接读取我的想法就是了……”

    “岂敢,”莫拉特微微一笑,握着手杖轻鞠一躬:“被读心者的大脑,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损伤。”

    “而您毕竟是我未来的主君。”

    那你刚才怎么就敢了!?泰尔斯在心里咆哮着。

    “不过,如果您希望省下麻烦,我也只能遵从你的意愿,直接深入您的大脑,我会努力不伤害……”莫拉特的笑容不减,对着泰尔斯伸出左手。

    “不不不!不必了!”泰尔斯惊惶地摆摆手,“还是我直接告诉你吧。”

    看着泰尔斯的神情,莫拉特自嘲般地在心底摇摇头。

    毕竟,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遵命。”黑先知低下头,嘴角微翘。

    泰尔斯此时的内心已经完全肯定了。

    唬我!

    又唬我!

    call_a_bluff!

    这么好的演技,你怎么不去冥夜神殿!

    但是……

    【但他能判断谎言的存在】——唯有这一点,让泰尔斯尤其在意。

    机制不明的黑科技人肉测谎仪?

    也就是说,在黑先知面前,我不能凭空捏造,只能以“部分真实”来掩盖并隐瞒真正要命的关键。

    部分真实啊。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一声:为什么我当初没去读新闻系呢?

第31章 大风将起

    穿越者在心里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开始。

    “汉森勋爵,”泰尔斯犹豫着道:“我那晚跑到红坊街,结果在一个棋牌室里,遇到了一个蓝衣的怪人。”

    莫拉特点点头,笑着鼓励他继续。

    部分真实。

    不能说谎。

    泰尔斯在心底里重复着。

    “他说,他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要我来看看他的‘棋盘’。”

    “看完了之后,他就突然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他们跟人类打过仗,但是打输了。”泰尔斯露出害怕的表情。

    把部分的真实,跟莫拉特所知道的真相连接起来。

    就能避开这个“人形测谎仪”。

    “然后,他就发疯了,他要把我捏成球!”泰尔斯颤抖着,打了个哆嗦。

    “孩子,没事,你已经安全了——然后呢?”莫拉特安慰地看着他,鼓励眼前的男孩继续。

    “我觉得好害怕,也好难受,喘不过气来。”泰尔斯的记忆回到那天晚上的红坊街,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再次经历一样,无比真实。

    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说谎——莫拉特感受着泰尔斯的情绪。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在那种灾祸手里活下来,这孩子也确实不容易了。

    泰尔斯瑟缩了一下,双臂抱着身子。

    “最后隐约听见他在说,他找到了一个‘失控’的人——而他们在终结之战后,人越来越少了。”

    莫拉特的神情终于肃穆起来。

    失控?

    看来,那个新生的魔能师仅仅在第一阶段,还没有……

    “谁?”黑先知凝重地问:“孩子,他说了吗?那个‘失控’的人是谁?”

    泰尔斯哆嗦着摇摇头:“那个怪人没有说——他只是很得意地说,他会引导那个人,而那个人无法拒绝他!”

    “然后约德尔就出现了,刺了他一剑。”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疯子,在杀人前自言自语的疯狂模样。

    看来约德尔没有隐瞒。

    莫拉特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布满皱纹的丑脸微微一抽。

    泰尔斯则轻轻呼出一口气。

    部分真实——看来我是蒙混过去了,不,戏得继续演下去。

    “——可是约德尔说他不会死,十几年之后又会回来的。”泰尔斯颤抖着补充道。

    “汉森勋爵,他们说你知道得最多了,这是真的吗?怪人还会回来?”

    莫拉特心事重重,此时的他敷衍地点点头:“是的,无上剑并不完整,只能封印魔能师一小段时间。”

    “但请您宽心,王国秘科不会让他接近您。”黑先知皱着眉头,心绪已经飞到了闵迪思厅之外。

    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从约德尔嘴里确认了气之魔能师的消息,还获取了额外奖励——新生魔能师的存在。

    二,亲眼见到了星辰未来的继承人。

    三,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值得这个年纪的他永生难忘的印象。

    “感谢您的坦诚和配合,”莫拉特深鞠一躬,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严肃而认真的眼神:“请您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

    泰尔斯有些疑惑。

    莫拉特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时间有些不好把握,但我有预感,就在最近了。”

    只闻他冰冷嘶哑但苍老肃穆的声音,回荡在贵族宴会厅内:

    “泰尔斯殿下。”

    穿越者张大嘴巴,浑身一震!

    殿……殿下?

    所以说……

    但莫拉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见他一挥黑袍,回身就走。

    “噔——噔——噔!”拐杖拄地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泰尔斯终于回过神来。

    “等等!汉森勋爵!”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黑先知的背影大吼道:“下城区的三个孩子,还有那个酒保的消息……”

    “他们还活着,似乎有人在兄弟会里庇护他们。”莫拉特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道。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可是,您能否告知我——”泰尔斯向前追了两步,焦急地出言,他想知道更多细节。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孩子!”莫拉特的声音陡然升高,把泰尔斯震得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国王,甚至还不是王子!璨星的血脉!”

    “等你成为星辰的继承人,等你变得足够强大,再来谈保护他们的问题吧——否则这些过去,终有一日会成为你的弱点。”黑先知走近了大门,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充满了——不忿?

    “而我长达六十年的秘科经历告诉我——避免让敌人嗅到你弱点的唯一方法。”莫拉特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泰尔斯心中一凛。

    “就是把身上的每一个弱点,”莫拉特缓缓举起手,在满布皱纹的笑颜中,轻轻捏拳:“彻底消灭。”

    “你明白了吗?还不是殿下的……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莫拉特再次转身,拍了拍大门。

    门外的守卫整齐地将大门打开,露出外面基尔伯特和姬妮焦急的身影,面具护卫约德尔则孤零零地站在另一边。

    前两者都焦急地望过来,姬妮甚至直接无视莫拉特,无礼地大步跨过门厅,走向泰尔斯。

    “别担心,三位,”莫拉特呵呵笑道,点了点地面:“星辰有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有朝一日,王国秘科将成其臂膀,为他所用。”

    基尔伯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黑先知一拐一拐地越过他。

    “汉森勋爵!”

    就在此时,厅内的泰尔斯突然开口!

    “你呢?你消灭自己的弱点了吗?”

    莫拉特一怔,他抬起头,看向大厅另一边的小男孩。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不近人情的黑先知身上,有股莫名的情绪流过。

    “当然,”在众人的目光下,黑先知,莫拉特·汉森斩钉截铁地道:

    “彻彻底底,一个不留。”

    然后他就离开了闵迪思厅。

    只有一旁的约德尔,不为人知地捏紧拳头。

    “姬妮女士,基尔伯特先生,我没事!”笑着对焦急询问的姬妮和基尔伯特摇了摇头,泰尔斯转向约德尔,认真道:“说起来,有件事我要先做。”

    在基尔伯特皱起的眉头,和姬妮的惊讶目光下,只见七岁的小男孩向着刚刚去而复返的面具护卫,伸出右手。

    “约德尔!我需要你的护卫,”泰尔斯坚定地道。

    “请护送我,前往瑟琳娜·科里昂女士的房间。”

    ——————————————————————————

    “没有继承人?”

    “这话从只有一个女儿的你嘴里说出来,倒也恰当。”凯瑟尔陛下把双臂支在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几乎只比信鸦慢了几分钟——不是来跟你相互嘲讽的,凯。”瓦尔也语气不善地开口,充满了战士特有的率直和粗豪:“尽管我也很愿意看到你从那该死的王座上滚下来。”

    “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你在北边准备得如何?”凯瑟尔没有在意瓦尔的语气,他低下头,手指在长桌上的西大陆地图上移动。

    “断龙要塞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亚伦德公爵脱下链甲手套,往桌子上一丢:“但索尼娅再三强调,王室的三百常备军跟当地征召的五百民兵,根本不足以应对那头巨龙的怒火……她需要增援。”

    “多少?”

    “以埃克斯特南部三位大公的战争潜力而言,她还需要至少八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来确保要塞不失。若还要确保北境到中央领的道路安全,则要一万五千人。另外,还要一千名熟练奔驰的骑兵,轻骑可以,重骑最好,保证在固城守御之外的应变能力。”

    随着瓦尔的话,凯瑟尔皱起眉头。

    “我知道有些狮子大开口,但你得承认她说得有点道理——断龙要塞已经被攻破过一次了。而埃克斯特比我们更擅长冬日作战,跟我们接壤的那三个大公这几年来一直在招兵买马。”

    “我在出发前一晚已经召集了手下的封臣。十天内,他们会率着士兵源源不断地增援要塞,加上我旗下的直属军队,至少有五千人,包括三百骑兵——当然,质量上不保证。”瓦尔脱下了另一只手套,把双手放上不灭灯上烤暖。

    “不只是那三位大公。”凯瑟尔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从高耸的复兴宫往下望去,尽是王都夜色下的万家灯火:“从北港的永世油,到南岸领三郡的沥晶矿,自《要塞和约》以来,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何况……还涉及到云中龙枪的继承人。”

    “所以这已经不可避免了,凯。派出你的信使,同时磨利你的长剑。”像个战士,多于像个贵族的寒堡城主瓦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咬着牙道。

    “所以,现场真的留下了那句话?”凯瑟尔五世目光深邃,天蓝色的瞳孔反射着王都的夜景:“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对,就是你们那该死的,热血沸腾的家族格言——虽然我封锁住了消息,但你知道暗室的能耐。我猜,努恩王一得到消息,至少在明面上就会开始动员封臣和军队,否则无法安抚他的领主们。若以埃克斯特全国的战争潜力来说——”瓦尔·亚伦德公爵冷哼一声,把双手从灯上收回,脸色不愉:

    “——我还是建议你,先召集中央领的直属封臣,接着准备好召唤各大领主,就连远在南海群岛的修卡德尔家也要动员。一旦战争爆发,从圣树王国到瑟拉公国,钢之城和自由同盟,甚至东大陆的夙夜,发动我们所有的盟友。”

    “但事情还远没到最后一步,”凯瑟尔看着窗外王都的夜景,轻轻捏紧拳头:“努恩王也不是头脑发热的少年。”

    “你以为还会有和平解决的机会吗?你知道,远远不是那句话的问题!”北境公爵怒意满满,狠狠地一拍桌面:“两边都有希望它发生的人,所以这件事就他娘的发生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

    “哼,”凯瑟尔轻哼一声,低下头,吸进一口入冬的气息:“你说,如果米迪尔还在,他会怎么做呢?”

    “我怎么就没法跟你沟通呢?”毫不客气的瓦尔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还是说你坐上了那个王座就变傻了?现在不是缅怀你那位圣人兄长的时候,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正面临战争的威胁!”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赶回来的!你知道我有多憎恨你!但在你,在星辰有难的时候,誓言所在,荣誉所牵,整个北境都会站在你的身后——这次是身前!”

    凯瑟尔盯着瓦尔,盯着这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一动不动。

    “我已经赶回来了,就在你面前!听说库伦的老宝剑也在永星城养病,凯文迪尔家的小子则住得不远,南垂斯特的独眼龙一天之内就能从峻林城赶来。只有法肯豪兹和特巴克,荒墟和刃陵城都有段距离,需要发急令去召唤。搞定我们六个,十三家望族也会一个不落地赶来。”

    瓦尔怒目圆睁地看着至高国王。

    “是时候了,凯。”

    “颁布星辰总诏令。”

    “十九家贵族将再一次齐聚王都,为你而战。”

    “为星辰而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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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要求加更,是对作品的喜爱以及对作者的认可,这让无剑非常开心。

    但无剑挠挠头,还是觉得,质量第一,赚钱第二。

    无剑行文的风格,不太习惯灌太多水(注定穷苦一生t_t),事实上,最近几章,无剑都觉得很水,对自己有点恼火了,只能忍痛拒绝加更的要求。

    by_the_way,(哈喇子)感谢断点的弦和鸢尾花纹的荣耀两位老爷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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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看完了书,忍心看着我们群里小猫两三只的么?

第32章 你会比他更好

    当夜,永星城的四大城门都没有关闭。

    “来自国王的手令!让路!让路!”十几名骑士,同时持着九芒星旗和十字双星旗,脸色严肃地奔驰出城门。

    “这就是全部的信使了吗?”北城门,城防队长脸色沉重地目送着信使们离开。

    “不止。”紧急赶来的城防官摇摇头:“还有其他三个城门。”

    信使们持着复兴宫的手令,分别赶向那些大人物们的所在——知晓内情的城防官心道。

    这还不算,更多的是信鸦——被派系向更远处的贵族们。

    “出大事了。”年近五旬的城防官拍拍队长的肩膀,轻轻地道。

    但愿,不要是又一个血色之年。

    ——————————————————————

    坚定地谢绝了基尔伯特和姬妮陪同的泰尔斯(“抱歉,基尔伯特先生,姬妮女士,但这是我和她的盟约,我必须独自面对——我保证会告知你们谈话的内容。”——坚决摇头的泰尔斯),默默地走在约德尔的身侧。

    开始的几分钟,两人都没有说活。

    直到拐过一个墙角,把最近的一个卫兵隔离在墙后,泰尔斯才默默站定,看向面具护卫。

    约德尔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我们得私下谈谈。”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约德尔走到他的身前,默默蹲下。

    “如您所愿。”戴着面具的秘密护卫道,轻轻搭上泰尔斯的肩膀。

    下一刻,只觉一阵奇妙的涟漪泛开,泰尔斯和约德尔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诡异的白色。

    仿佛另一个世界。

    “阴影之境。”约德尔简短地解释道。

    泰尔斯点点头,但他依然神色严肃,并未被眼前奇异的纯白背景所吸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两人间一阵沉默。

    “约德尔,”泰尔斯艰难地组织好语言,努力着开口道:

    “你……对气之魔能师和我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

    约德尔一如以往地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低头,看向那个黑发灰眸的男孩。

    “当莫拉特要跟我去书房私谈的时候,你是有意阻止他的。”泰尔斯轻轻闭上眼,慢慢地将事情的前后理顺,沉闷地道:

    “你知道三楼的书房有特别的隔音处理,会隔绝血族的听觉和传音,所以你坚持我们留在二楼谈话,好去寻求瑟琳娜的帮助,在莫拉特的眼皮底下,传达至关重要的提醒……”

    “让我瞒过莫拉特的老辣盘问,掩盖……”泰尔斯顿了一下,他慢慢睁眼,望着那个紫色的面具,最后还是坚定地道:“……掩盖我真实的身份。“

    “是这样吗?”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王室的秘密护卫。

    那副面具,则一动不动地对着他。

    又一阵难言的沉默后,约德尔的视角微微下垂,低沉嘶哑的嗓音,才自暗紫色的面具后传出:

    “我……不像基尔伯特……”

    “……我并不擅长言辞。”

    在泰尔斯复杂的目光下,面具护卫沉沉地道。

    “自红坊街之后,也不知如何开口。”

    泰尔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的。”

    “那晚我一直都在……”约德尔的声音充满了沉重:“我听到了魔能师的话。”

    “我也注意到了您的……不同寻常,面对魔能师时的异状,走廊里无故破裂的花瓶,蔓草庄园地下的爆炸……”

    “所以我知道您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那我父亲他……”

    “只有我,小先生,只有我知道……”

    约德尔没有再说话。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保护着自己,总是将面孔藏在神秘面具之下的怪人。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

    却替自己保守着秘密。

    “为什么?”穿越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起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你明知道我是……那些灾祸。”

    “你明知道那些灾祸是怎样禁忌的存在——为什么还……”

    约德尔缓缓扣住他的双肩,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孩子。”他嘶哑地道。

    “我见过……很多事,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

    “这个国家和你的家族,”他轻轻地道:“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同那些灾祸……纠缠在一起。”

    “六百多年前如此。”

    “十二年前如此。”

    泰尔斯心底一颤。

    十二年前?

    同灾祸纠缠的——璨星家族?

    “现在亦如此。”

    “我见过那些灾祸,不止一次。”

    “我有种感觉。”

    “真正可怕而令人畏惧的,不是那些灾祸。”

    “而是我们自己。”

    “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会为了那些所谓灾祸的存在,而堕落成什么样子,腐坏至何种地步,牺牲掉怎样的底限。”

    约德尔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下一句话。

    “我知道,您也许是‘灾祸’。”向来沉默的面具护卫,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只听他犹豫地地道:“但我知道,这个国家的许多人,甚至……都已经变得比那些灾祸还要丑陋,还要可怕。”

    “他们已经带来了灾祸,而不自知。”

    泰尔斯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比如莫拉特?”

    “他只是其中之一:黑先知早已不是先知,仅余黑暗。”

    约德尔抬起头,暗色的镜片映照出周围的惨白色,泰尔斯的形象孤立其中,显得瘦弱而惨淡。

    ““相比之下。”

    “泰尔斯先生,我更愿意相信您。”

    约德尔似乎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但他努力寻找着词句的笨拙样子,和这副样子背后的坦诚,却让泰尔斯心情复杂。

    那一刻,穿越者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和心态,来面对这个秘密护卫。

    “但为什么是我?”泰尔斯深呼吸三秒,再度开口:“就因为我身上流着璨星的血脉?”

    约德尔缓缓地摇头。

    “我不是基尔伯特,我相信的也不是所谓的血脉。”

    “我相信的是,那个在绝境下也全力庇护同伴的七岁男孩,是与那些丑陋之人不一样的存在。”

    “我也愿意相信您,一个出身微末的璨星,会成为这个腐朽的王国里……一个与众不同的国王。”

    与众不同的国王?

    泰尔斯下意识地出声道:“就像米迪尔王-储,我的大伯一样?”

    约德尔沉默了几秒钟。

    “不。”面具护卫出言道,声音低沉而伤感。

    只听他嘶哑的嗓音,坚定地说道:“你会比他更好。”

    “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泰尔斯微微一震,呼吸加速。

    他看着不辨表情的约德尔,久久不能出声。

    半晌。

    “谢谢。”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泰尔斯,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平素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实在无言以对。

    单膝跪地的面具护卫,沉重而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约德尔再次嘶哑地开口。

    这一次,他的这句话显得更加真诚:

    “约得尔·加图。”

    “为您效劳。”

    泰尔斯深深吸入一口气。

    好半晌没有说话。

    “还有一件事,”他听见自己艰难地问道:

    “如果,那晚你一直都在……”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的?”

    约德尔的手微微一沉。

    只听泰尔斯微微喘息,缓缓地道:

    “你看见,看见奎德他在废屋里……”泰尔斯咬着牙,颤着声音问出来:“……了么?”

    面具护卫轻轻松开手。

    他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约德尔的面具,还有面具上的一双镜片,如此冰冷。

    他的心像是突然一凉。

    “你没有阻止他。”

    “直到他进了我们的屋子……也没有阻止他……”

    泰尔斯颤抖着问:

    “为什么?”

    “明明王子……也可能在那些乞儿里面不是吗?”

    “而且……那些孩子……”

    泰尔斯其实早有猜测。

    但他不敢确定。

    他必须问。

    约德尔缓缓站起,打断了他。

    “该走了。”

    约德尔淡淡道。

    “他们会怀疑的。”

    那一刻,面具护卫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让泰尔斯想起艾希达的笑容。

    没有温度。

    ——————————————————

    虽然瑟琳娜的房间,没有到姬妮所说的“一百米之外”那么远,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近。

    血族们的客房,被设在了闵迪思厅宽阔的储藏地窖里,远离阳光,人群,以及泰尔斯。

    “晚上好,泰尔斯先生。”脸色惨白的血族,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管家,克里斯·科里昂在“房门”口微微鞠躬,对着约德尔露出死人般的笑容:

    “欢迎回来,面具先生——刚刚你突然出现的时候,可是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约德尔没有回话。

    克里斯不以为意地转向泰尔斯,轻轻点头:“殿下正在等待您的莅临。”

    心情忐忑而复杂的泰尔斯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约德尔。

    后者的面具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走到房门的另一边,跟克里斯像两个门卫一样,站在门口。

    穿越者也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后,他推开房门,走向早已等待在里面的瑟琳娜·科里昂。

    他刚刚的救命恩人。

    也是继莫拉特之后的,下一个麻烦。

    “啊,偶期待已久的盟友。”

    红色眼眸的萝莉表情深邃,在黑色裙装的衬托下,对着他提裙行礼。

    “看来,在偶的帮助下,”牙齿漏风的瑟琳娜,强调着‘帮助’二字,在令人不安的笑容里继续道:“里已经摆脱了麻烦呢。“

    “那就是时候来谈谈,偶们的薪酬和肥报问题了?”

    ————————————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今天真的两更。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ps:听说今天七夕?有多少人跟无剑一样单过的?

第33章 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瑟琳娜早已等待在她的所谓“房间”里。

    除了两盏不灭灯之外,漆黑一片——泰尔斯怀疑那两盏灯也是为了他而点的。

    罗拉娜和伊斯特伦则不见踪影。

    血瞳小萝莉的背后,依然是那个大得夸张的黑棺——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血族们是如何拨弄一个机关,然后把它折叠还原成一副正常棺木的大小,泰尔斯都要怀疑血族是否拥有所谓的“魔法师”来搬运它了。

    但此刻,看着这幅黑棺,泰尔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末了?”瑟琳娜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泰尔斯淡淡地道,表情回复正常,把那句“你为什么要在房间中央放个马桶”给咽了回去。

    “我来感谢盟友的支援,瑟琳——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瑟琳娜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婴儿肥的小脸努了一下嘴。

    只是支援,只是盟友的义务,而非需要你们回报的帮助?

    真是狡猾而咬文嚼字的小子。

    瑟琳娜不满地想着。

    “只不过是传达几句不明所以的话而已——里还是叫偶瑟琳娜女士吧——顺便还掌握了里的一些肮脏小秘密,”瑟琳娜歪过头,露出一个可爱的萝莉微笑:“用夙夜的话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是吧,特别是偶这位,跟魔能师之间不清不楚的亲爱盟友?”

    两人之间静了一刻。

    果然,老妖婆——泰尔斯心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你的帮助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很感激你。”泰尔斯笑得很腼腆,眼神真挚,仿佛一个感恩的小男孩:

    “否则,在黑先知面前,我可能连科里昂氏族内乱,你们在星辰避难的真相,都会向他招供的呢——那可是黑先知啊,谁知道他拥有这些秘密之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我可不愿看到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盟友身上——但愿你也这么想,瑟琳。”

    瑟琳娜的眼神瞬间变冷。

    “一点也不肯吃亏,是吗,偶的盟友?”她故意泛起笑容,同时露出小小的獠牙:“还有,别叫我瑟琳。”

    现在这套可吓不倒我了——泰尔斯好笑地看着这个五六岁样子的瑟琳娜,在他面前弯起嘴的样子。

    “我以为盟友该互相信任,而不是来回威胁。”泰尔斯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向前一步:“我们利益一致,亲爱的瑟琳。”

    “既然偶们利益一致——请叫偶瑟琳娜女士——就请展现更多的诚意,比如偶和偶的属下,都需要更多的血,鲜血。”瑟琳娜红色的瞳孔聚焦着,也向前一步,看向泰尔斯。

    果然,狗改不了——咳咳。

    “活人的鲜血有点难——不过我此次来,是要履行盟约,”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直视那对红色的眼睛,尽力把之前的干尸形象赶出脑海,微笑道:“把我们的共同利益绑得更紧一点——瑟琳。”

    瑟琳?无礼的短生种——瑟琳娜略有恼怒地想着:等我从那个贱人手里夺回王位……

    她看着泰尔斯自在的笑容。

    “哼,这么说,”瑟琳娜轻笑一声,小小的嘴巴微微翘起:“里终于下定决心,要向偶求婚了么。”

    额——

    泰尔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震动了一下。

    他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无可奈何地看向得意微笑着的四百岁老妖婆。

    你赢了。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在瑟琳娜发亮的目光下,卷起左手的袖子,把露出的手腕伸到红眼萝莉的面前。

    “我的鲜血——这是说好的盟约。”他淡淡地道。

    瑟琳娜脸有异色,随即化为笑容:“偶现在相信里的诚意了,亲爱的盟友。”

    我还以为他会一直赖账呢。

    女大公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个男孩,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记得,八分之一品脱,瑟琳。”泰尔斯眼神凝重,呼吸急促:“不能多。”

    “但也不能少。”瑟琳娜睁开眼,没有理会泰尔斯的称呼问题,她诡异地笑起来:“偶会掌握血量的。”

    萝莉的脸上露出迷醉和狂热。

    在这个时候,心中惴惴的泰尔斯才更觉得,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五百岁的血族女大公。

    血量?

    能换个词儿吗?

    泰尔斯看着眼前化身美食家的瑟琳娜,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之前“干尸”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欸,你眼神能不能温和一点……”

    “你这个表情我有点害怕啊,心里毛毛的……”

    “啊——给个提示啊姐姐,别这么血盆大口就咬上来啊喂!”

    “啊!痛痛痛!”

    泰尔斯慌乱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约德尔的面具一颤,身形正要移动,却被眼前的血族老管家拦住。

    “这是他们之间的盟约。”克里斯冷冷地道,毫不示弱地望着对面的面具护卫。

    在血族的獠牙面前,人类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哪怕那个幼崽——那个孩子是西陆第二强国的准继承人。

    但随着吸血的持续。

    似乎——不太对?

    泰尔斯的声音再次从黑棺里传出来。

    “你那张嘴……看上去挺小的,怎么这么有力……”

    “诶,一开始不要太激烈啊,得有个过渡……”

    “哎哟,牙齿!弄疼我了!”

    “啊……慢一点,一口一口地……”

    “轻一些……对,要温柔……”

    “舌头……啊……舌头不能到处……我会受不了的……”

    克里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保持这个节奏。”

    “小口小口的……”

    “我知道你有点把持不住……”

    “但是要忍住,保持理智。”

    “瑟琳娜,乖,为了我的健康,不能那么快……”

    克里斯的脸色开始从白色变得铁青。

    该死的短生种。

    那小子,是故意的吗?

    他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约德尔。

    约德尔举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

    克里斯脸皮抽搐地看见,约德尔外翻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是啊,”面具护卫嘶哑而无奈地道:“这是他们的盟约。”

    约德尔轻松地站回门口,重新背起手来。

    在克里斯发飙冲进房间之前,瑟琳娜总算是吸足了血液,满意地放开神情紧张的泰尔斯,舔了舔鲜红的嘴唇。

    “感谢招待。”红眼的萝莉女孩甜甜地道。

    “不客气,”这是面如土色的泰尔斯,他一脸不爽地坐在地上,抚摩着手腕上的两个小洞,嘴巴一张一合:

    “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他总觉得对方偷吸了好多。

    ——————————————————

    “别担心,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基尔伯特走下一楼大厅,看着怔怔出神的姬妮。

    就在这时,闵迪思厅外,传来一骑奔驰的声音。

    基尔伯特脸色一变——那是一个马上的信使。

    “看来是个多事的夜晚啊。”姬妮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信使,恭谨地递上一封九芒星印的火漆卷轴。

    基尔伯特破开火漆打开卷轴,脸色越看越沉。

    “出大事了。”基尔伯特放下卷轴,深深皱起眉头:“陛下急召我们入宫。”

    “当然,你毕竟是他最信任的侍从官和前外交大臣嘛。”姬妮叹出一口气,毫不在意地转身,向楼上走去:“至于我就算了,我宁愿在这儿看着那个孩子。”

    “不。”

    基尔伯特转向姬妮,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对着姬妮,把那张卷轴的上缘提起,轻轻一抖。

    纸张的底部,露出凯瑟尔·璨星的签名与九芒星印记。

    “陛下急召我们所有人,即刻前往复兴宫。”

    “包括那个孩子。”

第34章 泰尔斯与詹恩(上)

    当泰尔斯被基尔伯特和姬妮用严肃的表情请出闵迪思厅时,他还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二十几天来,泰尔斯第一次踏出闵迪思厅的杉木大门,看着那架熟悉的深色马车,他一脸疑惑。

    “基尔伯特会跟你解释。”姬妮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他心里紧张,她一甩手上的马鞭,轻盈地跃上驾座,简短地回答:“你所要做的,就是立刻上车。”

    泰尔斯懵懂地转过头,中年贵族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登车凳,轻轻摆放在地上。

    “请吧,小先生。”

    “姬妮女士不喜欢坐在车内。抱歉,您得忍受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与你同车。”基尔伯特试图释放幽默的努力彻底失败,连两匹马都能感觉出他的心事重重,有意地避开他。

    这是……怎么了?

    怀着不安和忐忑,泰尔斯踏上登车凳和马车踏板,回头看了一眼闵迪思厅的护卫们,只见他们并没有要随他离开的意思。似乎感觉到泰尔斯的目光,以乔拉为首的剑士纷纷垂首示敬。

    “他们不会跟我们走——一驾马车,这样更低调些。”基尔伯特淡淡道。

    泰尔斯看看两人无比凝重的神色,忍住刨根问底的**,仅仅问了一句:“我们这次出发……还会回来吗?”

    “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基尔伯特的语气有些沉重,“恕我无礼,但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泰尔斯不再多话,干脆地坐进马车,紧随其后的基尔伯特轻轻关上车厢门。

    昏暗的车厢内,依然是二十几天前的深红色沙发,沥晶点缀的玻璃,九芒星纹章装饰的车厢,以及微微发光的夜明涂料。

    姬妮的马鞭轻快而有节奏,然而车速却比上一次基尔伯特驾驶时快上许多,当然,也颠簸许多。

    马车的上下颠簸中,基尔伯特看着月色下的闵迪思厅渐渐消失在窗外,肃穆地看着泰尔斯。

    “时间紧迫,我拣选重点说。”

    除了在密室里的谈话,泰尔斯从未见过基尔伯特如此严肃,这让他心情忐忑。

    “埃克斯特王国使节团,预定在新年前后到访星辰。”中年贵族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眯起眼,努力回忆着这二十几天的大陆史地。

    埃克斯特王国。

    终结之战的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北地所建立的国家。

    北方巨龙,英雄之国,西陆之刃,星辰的北部强邻。

    基尔伯特严肃地继续道:“北境传来急报:三天前,埃克斯特使团在南下中央领的路上……被尽数劫杀,无一幸免。”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遇害者包括六名埃克斯特贵族,以及……摩拉尔·沃尔顿王子。”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他是埃克斯特国王兼龙霄城大公,努恩七世的独子,沃尔顿家族的继承人,下一任龙霄城大公。”

    穿越者倒抽一口凉气。

    西方大陆第一强国,国王的独子,及领地继承人。

    被劫杀在星辰境内?

    “包括随行的星辰贵族在内,现场没有活口,线索全无,只有以遇害者的鲜血,在地上浇灌而成的一行血字……”

    基尔伯特直视着泰尔斯的双眼,面带忧色地微微点头道:“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璨星王室的家族格言?

    泰尔斯一怔。

    “这种拙劣、幼稚,明显就是嫁祸和挑拨两国矛盾的手段……”泰尔斯仔细思考着这件事的性质,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问:“真的有用?”

    “很不幸——有用,而且很糟。”基尔伯特低声道。

    很糟?泰尔斯心中一凛。

    马车驶出了暮星区,进入国王大街,向着中央区驶去。

    国王大街是永星城最大的街道之一,人流仅次于中央区以北作为交通枢纽,各国商人店铺云集的星聚广场,以及西城门侧下层居民们聚集的大集市。

    与xc区和西环区还以火把和动物油灯照明的道路不同,国王大街上点亮的,都是仅次于东城区规格的不灭灯,路上渐渐多了许多行人,从卖艺的吟游者,轻声吆喝的店铺商贾(有些做夜晚生意的店铺,如成衣店和钟表店还开着门),到贵族们来去匆匆的家仆,往来应酬的官员,甚至也有真正的贵族乘马车或步行经过。

    在这里,他们的马车毫不起眼。

    坐落在暮星区与中央区的交界处,国王大街上非富即贵的阶层比例极高,相比起泰尔斯见过的星聚广场和大集市,这里显得较为保守和安静,少了前者的那股人声鼎沸的嘈杂热闹,和后者的那种本地市侩的粗鲁俗气,但即使在这里,道路的两边还是时不时能看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浪汉,呻吟着向路人伸手。

    幸好,马车所装的是单向玻璃,不虞被外面发现车里的动静。

    但泰尔斯的心神此刻都在基尔伯特的话上,对这些街头景色都是匆匆一眼扫过。

    前外交大臣的话语继续在耳边响起:

    “关键在《要塞和约》。”

    “血色之年的尾末,埃克斯特入侵,断龙要塞沦陷,从北境、崖地、西荒到东海,大半个星辰陷入战火。兵少将弱,王国几至绝境,刚继位的陛下甚至考虑,要征召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入伍。”

    基尔伯特长舒一口气,目光出神,似乎想起当年的烽火岁月。

    “出于西陆诸国对北方巨龙的恐惧,以及东陆夙夜和翰布尔两国对西陆事务的关注,我们在外交上全力斡旋,争取诸国干涉,最终逼得埃克斯特的兵锋不得不原路退回,签订和约,埃克斯特甚至被逼迫着吐出了在血色之年以前,在星辰所占领的一块荒地。”

    “我是当年《要塞和约》的签字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泰尔斯眼睛一亮:“我们输了战争,却赢了谈判?”

    基尔伯特点点头,脸上却不见轻松:“这才糟糕——与其说这是一份和约,毋宁说是一份屈辱记录。”

    马车又往前驶出一段,路上多出了不少乞丐,有的甚至向着身为驭者的姬妮伸出手,但冷着脸的宫廷女官一概不理,马鞭越发轻快。

    “在节节胜利,土地财富触之可及的时刻,被诸国联合逼迫休兵甚至割地,这种失败比输掉战争还可耻——埃克斯特的不少领主们,特别是南部与星辰接壤的大公们都愤怒不已,以至于《和约》甚至一度动摇努恩王的统治。这十年间,巨龙与星辰的关系一直在冰点之下,加上北境新发现了大批沥晶矿藏,东海又有着富蕴油源的深海鲸群……”

    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埃克斯特,一个仍在形成中的国家和民族——泰尔斯在心底道:需要战争来磨砺出整个国家共同体。

    “埃克斯特的领主们,至少与我们接壤的三位大公,都在虎视眈眈地期待着战争——他们渴望着十二年前唾手可得,却最终失之交臂的大批土地、资源与财富。”

    基尔伯特摇摇头,看向窗外,眼里透出悲哀:

    “所以才有埃克斯特使团的来访,他们对重修《要塞和约》一事势在必得,更想重订两国边境线。”

    “而现在,使节团在到达永星城之前,就被劫杀在半途——你能想象,当消息传回埃克斯特时的景象吗?”

    马车颠过一块不平的路面,整个车厢震动了一下。

    泰尔斯眉头一皱:“你认为是埃克斯特国内的领主们,策划了这起劫杀?就为了——挑起战争,争夺领土和资源?”

    基尔伯特抬起头,他的目光在这一刻非常吓人。

    “比这还糟。”前外交大臣冷冷地道:“埃克斯特采取的是选王制度,由大领主投票,共举国王——最近数十年里,沃尔顿家族已经在王座上坐了足足两代的时间——而努恩七世绝非人见人爱的美人。”

    泰尔斯恍然道:“所以,这是埃克斯特部分领主们,对外索求资源,对内争取换王的共同需求?”

    “近了,小先生,再往前一步,往前一步。”基尔伯特悉心引导着王国唯一的璨星血脉,淡然道:

    “在使节团遇刺到产生后果的这段时间里,这件事的压力,将全部负荷在凯瑟尔陛下的肩上。如何决断,怎样回应,是战是和,方式如何,强硬软弱,光荣屈辱,一切的责任都由陛下承担——从现在开始,星辰所有的贵族,都会把目光牢牢盯死在复兴宫。”

    “你的意思是?”泰尔斯疑惑地问着——哪怕再天才,他也并不在贵族规则的情境里,不能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

    那一瞬间,基尔伯特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而深刻,让泰尔斯捉摸不透。

    “首先,这件事的处理虽然复杂,但无论是战是和,陛下都逃脱不了冷血无情、不恤民众,或软弱可欺、辱没星辰的指责,这会极大打击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国内的声望和权威。”

    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小——他开始理解“比这还糟”的意思了。

    “其次,要处理这件大事,无论军事调动还是国家决策,都需要远超王室直属领地的力量,需要整个星辰的上下协作,领主配合,这意味着——陛下必须获取领主们,特别是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的全力支持,而这绝非毫无代价!”

    代价——泰尔斯心神一震——比如,星辰至高国王的下一任人选?

    “再次,战争有利有弊,不仅仅带来危机,也带来星辰国内的权力重洗——经过战争的洗礼,弱者淘汰,老朽失位,强者得生,生者更强——部分领主们迎来末日,另一部分,则得到新生。”

    在基尔伯特的灼灼眼神下,泰尔斯呆呆地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颠簸和震动。

    “最后,王室无嗣,星辰已经十二年没有继承人了,”基尔伯特的声音陡然升高:“有什么会比一场迫在眉睫的王国危机,更能逼迫着陛下提早选立继承人,为可能的战争,留下后路呢?甚至,一旦在此次危机中,某个德高望重的家族做出了顺服民望的举动,凝聚中小贵族的支持,谁知道他们能不能成为下一个璨星,下一个王室?”

    沉默。

    泰尔斯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他听懂了基尔伯特的意思。

    只是他被烧脑而细思恐极的事实所震动,久久不能释怀。

    基尔伯特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但愿,这种数千年来,残酷而血腥的游戏,不会把这位聪明而具有天赋的小先生吓退。

    过了好半晌,泰尔斯才哑然地开口

    “所以,这不仅仅是埃克斯特方面的意愿:战争和换王。也是星辰国内许多人的意愿:角逐王室。”泰尔斯艰难地补出最后的结论:

    “使节团遇刺,是诸多政治因素合力的结果……是在两国野心家们的默契下,必然发生的事情……”

    “是吧。”泰尔斯吐出最后两个字,用的是肯定句。

    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他的状态,犹豫间眨了眨眼,还是开口道:“鉴于目前王室的态势,您的存在和亮相,无论在国内面对众领主,还是在国际上面对埃克斯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为您的安全所计,我会向陛下建议,推迟承认您的……”

    “值得吗?”泰尔斯没有在意基尔伯特的话,他轻轻地出声,打断了中年贵族。

    基尔伯特眉头一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期待并盼望战争的到来?”泰尔斯无力地问着。

    “这不是什么棋盘上彼此吃子计数的游戏,”泰尔斯缓缓地闭上眼睛,捏紧拳头:“这可是战争,是两群活生生的人,面对面站着,合理合法地,彼此剥夺生命,直到一方被剥夺殆尽的……战争啊。”

    “他们经历过血色之年的灾难,为何还是有人期待着战争?”

    “就为了一顶王冠?为了在残破枯朽的王国里,在贫瘠饿殍的土地上,在麻木不堪的人民中享受权威与权力?然后艰难惨淡、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地统治上二十几年,再把同样的不幸,强加给自己的后裔?”

    “值得吗?”

    基尔伯特想要回答,却一时语塞。

    没有答案的泰尔斯神情低落地摇摇头。

    然而,这大概就是历史。

    人类行为的历史。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马车驶离国王大街的繁华,车外的乞丐越来越多,姬妮不得不动用马鞭吓走他们。

    “这不只是战争,”基尔伯特面有忧色地看着他的学生,轻声道:“这是政治。”

    “我们都是以权力为目标的赌徒。”

    “土地和人民,不过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

    “胜负之间,不过是筹码的转移。”

    “这就是贵族与国家的游戏。”

    泰尔斯抬起目光,无奈地轻笑一声:“是啊,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权力的游戏,群鸦的盛宴。”

    但我不喜欢这样。

    他的内心,一个声音小声地道。

    穿越者的余光转移到车窗外,那里,一个乞丐脸色愁苦地伸出手,摸向车轴。

    看看这群王都里的乞丐,泰尔斯低沉地想道:这已经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王国了——

    等等!

    马车路过一盏明亮的不灭灯,泰尔斯双目聚焦,瞬间看清楚了那个乞丐的手。

    那是一双粗糙而布满茧子的双手。

    但茧子不是均匀地分布在他常见的,劳动者和乞丐们手掌惯常触摸和负重的区域,反倒是——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以及虎口附近。

    他的大脑马上转动起来。

    他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也见过这样独特的茧子。

    娅拉·萨里顿。

    泰尔斯一惊,转向另一个乞丐,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基尔伯特!”

    中年贵族疑惑地看来。

    只见泰尔斯不动声色地道:

    “不对劲。”

    “这些人不是乞丐。”

    穿越者深吸一口气:

    “他们……他们是……”

    约德尔嘶哑的声音自虚空中幽幽传来,接过他的话:

    “是刺客。”

    ——————————————————

    感谢“断点弦”老爷在起点的打赏!

第35章 泰尔斯与詹恩(下)

    “白鹰家族的反应比我们想象更快——铁鹰两个小时前就到永星了,这会在消息传开前,给陛下不少提前准备的时间。”詹恩优雅地坐在一架由骑士塞舌尔驾驭的,没有纹章的马车上。

    他神情冷漠地吐出上面的话,看向车窗外。

    另一架同样身份神秘的马车,并排停在他们旁边,两架马车都开着车窗,方便二者的主人交谈。

    “但那又如何?鱼游得再快也避不开水流,这就是陛下注定要面对的水流。”一道尖利的嗓音,从另一架马车中传来。

    “但我们的情报出了点问题,”詹恩冷冷道:“使团里有个出乎意料的大人物……后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你们想放弃?”

    詹恩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不,没有,计划照旧。”

    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那就好。”只听那道尖利的嗓音,毫不在意地道:“总诏令已发,贵族们会在短时间内陆陆续续地赶来。那个时候,埃克斯特的正式回应也该到了:动员军队,索要领土,战争威胁——猜猜陛下将如何应对?忍辱负重,还是不顾一切把我们的国家送进地狱?”

    “而做下这么一件大事的你们,也真是舍得下狠心啊……”

    詹恩低声叹气,随后轻轻摇头:“正如你们的族语——‘权力起自暴力’(power_from_violence.),这是必要的一步。我需要确定你的态度和立场——你一直拒绝加入‘新星’,这让我们非常困扰。”

    另一个声音大笑道:“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也难怪——想想看,年轻,优雅,品行过人的翡翠城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被陛下立为继承人!多美妙的画面!”

    “我们愿以家族的荣耀承诺,你们在西荒的统治无人动摇,甚至能从北境的衰落中获取利益,”詹恩认真而诚挚地道:“而且不一定是我……星辰也有可能变成选王制不是吗?”

    他微微前倾,缓慢而轻声地道:

    “而作为六人之一,你注定是选王侯。”

    马车之间沉默了十几秒。

    “好吧,现在开始,你拥有我的保证了,”尖利的声音狡黠地道:“若星辰走到了那一步,没有意外,法肯豪兹家族会顺应大势的。”

    詹恩轻轻地握紧拳头。

    他强自忍受着心里的不耐。

    这家伙。

    还是不肯轻易下注。

    难道他认为法肯豪兹也有机会?还是他干脆倒向了另外几家?库伦?南垂斯特?还是最最不可能的特巴克?

    “我会记住的……法肯豪兹的态度。”三色鸢尾花的主人淡淡地道。

    詹恩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对另一架马车上的人忌惮非常:这家伙在他名单上的威胁程度,仅次于那位胖胖的东海守护公爵,更甚于南垂斯特的独眼龙。

    尖利的声音又大笑起来,继续道:“不胜荣幸!未来的詹恩陛下!听说您最近被血瓶帮的事情搞得灰头土脸?你们不是合作控制着黑帮吗,库伦那老家伙就这么袖手旁观?”

    詹恩听到“陛下”两字,眉头一蹙,不为人知地撇撇嘴:“多谢关心,一切尽在掌控中——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还要赶往复兴宫,而您现在则应该在荒墟,亲手接过陛下的诏令。”

    “不劳费心,”尖利的声音陡然发冷:“法肯豪兹从不缺席。”

    “很好,法肯豪兹大人,期待我们的再见。”詹恩留下最后一句话。

    “是啊,”尖利的声音笑道:“我也很期待,十二年之后,十九家贵族的王都重聚……哈哈。”

    两架马车各自启动,交错而过,越驶越远。

    詹恩低头闭眼,轻揉着自己的鼻梁。

    “大人,”塞舌尔的声音透过前窗传来:“前面有些不对头。”

    詹恩轻轻睁眼。

    马车外的远处,一道急促而奇怪的锐响传来。

    塞舌尔单手放开马鞭,握上腰间的剑,寒声道:“像是有马车遇刺了。”

    ————————————————

    “稳住,”看着街道两边或卧或立的乞丐们,基尔伯特面色淡然地往前倾斜,拉开车厢前的一扇小窗,犹豫了一下,还是平稳地悄声道:“姬妮女士,我们周围有异常。”

    透过那个不大的小窗,泰尔斯清楚地看见,姬妮的背影微微一颤。

    “……刺客?”她慢慢地道:“为那孩子而来?”

    不知为何,泰尔斯却从姬妮这句话中听到一些不稳的情绪。

    他还注意到,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姬妮的背影。

    “不一定。”中年贵族轻声道。

    不一定?

    泰尔斯查看着自己腰间的jc匕首,听到这里不由一怔。

    可是连约德尔都笃定是刺客了,基尔伯特为什么要对姬妮说“不一定”?

    “随时准备加速摆脱。”

    “但在他们真的发动之前,姬妮,千万要稳住!千万!记住,他们不一定是刺客。”中年贵族凝重无比,似乎感觉到自己对姬妮的话有些不妥,他随即加了一句道:“约德尔,你也一样!”

    “是冲我来的吗?”泰尔斯面色严肃地问道。

    “暂时情况不明。”基尔伯特坐回座位,眼神锐利地盯着马车周围,默然道:“您的存在和行踪,理论上不可能泄密,但请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少七个。”尽管无影无形,但约德尔嘶哑的声音在耳边诡异地响起:“潜藏熟练,训练有素,排布在前往复兴宫的路上。”

    “我准备好了,随时加速,你们坐稳。”姬妮的声音传来,在泰尔斯耳中平添一股冷意。

    “姬妮,冷静!”基尔伯特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严肃地对姬妮这么说。

    即使是最没经验的泰尔斯,此刻也感觉出姬妮的不对劲了。

    马车绕过一个转角,从泥地驶上砖地——中央区还有两个街口就到了。

    就在此时。

    刚刚还在他们左方地上呻吟的一个老年乞丐,突然神情一变,他手脚并用地,追到其中一匹马旁,向着姬妮伸出手,讨要钱财施舍。

    “噼啪!”

    马鞭一响,整架马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毫无预兆地,马车开始加速了!

    基尔伯特脸色巨变,他猛地扑到车厢前部,顾不上泰尔斯的反应,大喊道:“姬妮,不!等等——”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在驭者位置上的姬妮怒喝一声!

    “来啊!无耻之徒!”

    马鞭怒响,随着姬妮的手腕急转,狠狠抽在那个老乞丐的身上!

    “啪!”

    巨力涌动,一道血线从乞丐身上飙出。

    老乞丐带着鲜血飞出五米之外,在衣袖中落下一柄短弯刀。

    惊愕的泰尔斯还在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就见马车后方的一个乞丐猛地跃起,双手匕首在握,怒吼道

    “事发,动手!”

    十几个身影在乞丐和流浪汉中扑向马车!

    泰尔斯脸色大变。

    刺客,不止七个!

    可惜,当他数清楚刺客数量的时候,敌人们已经发动了袭杀。

    两匹马最先倒霉。只见两名刺客滚动着掠过马腹,伴随着黑色骏马的悲鸣,鲜血飙出。

    在姬妮的怒斥声和马鞭抽击中,马车依照着惯性继续往前,但随即马车便撞上倒下的马匹,整个车厢向着侧面猛地翻转过来!

    姬妮发力跃起,一鞭将侧面的一个刺客抽得倒跌回地上。

    她神色疯狂,咬着牙抽出腰间的长剑,回头一剑,刺进后方一名刺客的左胸。

    “砰!”

    车厢最终侧倒在路上。

    泰尔斯在马车翻倒的刹那,就被基尔伯特紧紧抱护在身下,他们随着车厢的翻倒,摔倒在靠窗一侧。

    三个刺客跃上翻倒的车厢!

    等泰尔斯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时,只觉基尔伯特把他往边上按下。

    “噼啪!”

    动手的不是刺客,而是基尔伯特,他神情冷静地抽出手杖,振臂一挥,将头顶的车窗玻璃彻底击碎!

    碎片朝天飞出,三位刺客下意识地举臂护眼。

    基尔伯特的手杖如毒蛇探出,在杖尖弹出一道尖刃,准确地一送一收,一名刺客已经捂着颈部倒下。

    泰尔斯紧紧抱着头,感受着小型的玻璃碎片落在车厢的周围。

    两把长剑递进车厢,向着泰尔斯刺来,却被基尔伯特左手抽出的贵族刺剑,以巧妙的招式力度,双双震偏。

    “嗤!”两道剑刃,一道插进泰尔斯左手的沙发,一道掠过他的右臂,刺空在空气中。

    泰尔斯咬着牙,感受到右臂传来的冰凉感。

    其中一个刺客看见了车厢里的情景。

    他随即惊讶道:“不……”

    但刺客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约德尔如鬼魂般出现在两名刺客的身后,灰暗的短剑横着切过两人的后颈。

    两年衣衫褴褛的刺客,随即软倒。

    “送他走!”基尔伯特怒吼着,挡开漫天洒落的玻璃,在车厢上一按,翻出车外!

    约德尔一把抓住泰尔斯的腰带,将他捞出车厢。

    姬妮的怒吼声里,泰尔斯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不灭灯的照耀下,七八个装扮成乞丐的刺客,拉着长长的影子,向着翻倒的马车冲来!

    无关的路人们,在尖叫和呼号声中,奔跑逃离,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基尔伯特向着最近的一个刺客,踢起一块碎裂的马车残片,又双剑递出,逼退左首的一个持刀刺客。

    约德尔身形闪烁,割开一个冲来的刺客咽喉,随即一把将泰尔斯抱在怀里。

    正当他准备进入阴影之境时,异变陡生!

    “嚓——”

    一道刺耳的急响,突然在空气里炸裂!

    约德尔的手突然松开了泰尔斯。

    “嚓——”

    是极高分贝的锐响声!

    那一瞬间,泰尔斯痛苦地咬住后槽牙,只觉得在这道声音之下,脑袋都要被炸裂了!

    可恶!

    这是什么声音。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那道急响就像魔音一样,不受任何阻挡地钻进他的大脑。

    “嚓——”

    响声还在持续,姬妮和基尔伯特似乎都受了极大的影响,表情扭曲,动作变形,甚至姬妮还在摇晃间被一柄刀划伤了左臂。

    “咝——”

    那道魔音越来越急。

    约德尔颤抖着,抵抗这道魔音的侵袭。他低下头,泰尔斯知道他在说话,但脑子里都是磨人锐响的穿越者,根本听不见。

    泰尔斯眯着眼睛,强忍着耳膜的疼痛,竭尽全力捂紧自己的双耳,他抬起头,却震惊地看见,表情痛苦但行动无碍的刺客们,有五人齐齐向着背部伸手,掏出了一件器械,对准他和面具护卫。

    十字弓。

    或称,弩。

    泰尔斯心中一凉,他不再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弩机齐齐一颤。

    魔音里听不见机括声,但五根长条状的黑影,齐齐出现在泰尔斯的视野中。

    下一刻,泰尔斯就被约德尔扔出好几米之外。

    “咝——”

    在折磨人的魔音和空中的急风里,泰尔斯绝望地看见,黑影飞射向面具护卫。

    约德尔的身影在急转中猛地一颤!

    不。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

    他惶恐地想。

    泰尔斯摔倒在地上,向外翻滚了两圈。

    “咝——”魔音越来越近。

    他捂着双耳,在痛苦与颤栗中勉强起身,却迎面碰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那是一个邋遢的年轻乞丐,脸庞清秀稚嫩,比泰尔斯大不了多少岁。

    只见他嘴唇张开,不断地高频抖动着。

    随着他的靠近,那道折磨人的魔音也越来越近。

    乞丐眼神冷漠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咬牙强忍魔音的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他遵循近一个月来练就的本能,下意识地右足后拉,左臂上举,重心后移,摆出一个标准的北地军用剑术式。

    三套防守式之一,铁躯式。

    魔音之中,急速刺来的匕首,捅穿他的左臂!

    疼痛来袭,但咬着牙的泰尔斯知道,自己做对了选择。

    少年乞丐有些惊讶,但他随即对着泰尔斯张大嘴巴,口舌颤动之间,魔音更加高亢起来!

    “唧——”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泰尔斯猛地闭眼!

    他狂乱而徒劳地呼叫,几乎想把耳膜从耳朵里挖出来!

    在剧烈震动的空气中,泰尔斯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仿佛开始颤动。

    他感觉自己开始发热——就像被微波照射的食物一样。

    停下!

    他猛地一抽双臂,本能地捂上耳朵。

    停下!

    匕首从他的左臂拉出,带出一道鲜血。

    停下!

    泰尔斯痛苦地拉长脸孔,在可怕的魔音中双膝跪倒。

    停下!

    匕首再次向他的咽喉刺来。

    快停下!

    最后一刻,泰尔斯绝望地睁开眼,看见少年刺客冷血的面庞,渐渐扭曲成模糊的另一副面容。

    那是一个睫毛修长的女孩,瞪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咦?你叫吴葺仁?”

    “好怪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你猜啊……”

    穿越者颤抖着,向那个模糊的面孔伸出手。

    激动和滚烫同时袭上他的心房。

    他的左肩一痛,耳边的魔音突然升高,盖住了那个女孩接下来的话,只见到她模糊的嘴唇一张一合。

    停下。

    他无意识地呢喃道。

    停下。

    我听不见她的话了!

    停下。

    他伸出的手,猛地一抓,像是凭空抓到了什么东西。

    停下。

    他喃喃道。

    然后。

    魔音就真的停下了。

    他的脑袋不再纷乱。

    耳膜不再疼痛

    眼前的画面回复正常。

    泰尔斯颤抖着睁眼。

    那把刺向他咽喉的匕首,此刻正扎在他的左肩。

    而匕首的主人,那个年轻的少年刺客,抓着匕首的柄,无力地跪下。

    少年刺客面对面地倒进泰尔斯的怀里,嘴角抽搐着,浑身颤抖。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刺客的脸色逐渐苍白,他看着泰尔斯的双眼,目光里也满是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

    泰尔斯从他的目光里读出这样的信息。

    泰尔斯喘着粗气,忍受肩膀上的疼痛,惊疑地看着他。

    穿越者也想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异能者刺客……等等。

    等等。

    这是……?

    泰尔斯扶着少年,喘息着低下头。

    在两人的身躯手臂围出的空间里,穿越者抬起温热的右手。

    他颤抖着,看向了自己手上,那个温热而湿润的东西。

    那是一颗不规则的红色球体。

    还插着不少管子。

    似乎在——振动?

    泰尔斯的目光聚焦。

    他看清了。

    他的灰色瞳孔猛地回缩!

    泰尔斯的前世,高中生物课成绩不怎么样,等上了大学,考到研究生,他的生化知识更是一日千里——地倒退。

    但这不妨碍他认出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颗炽热的,还在不懈搏动着的……

    鲜红色的,带着液体的……

    心脏。

    它的两个心房间,吸取不到血液的血管,硬生生地抽搐着。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前,继而看向少年刺客的胸膛——但他们的胸膛都是完整、完好的,一点鲜血也没有。

    “咕咚……咕……咚……”

    这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

    越来越慢。

    泰尔斯呆愣了几秒,才猛地一颤!

    带血的鲜活心脏,从他的手上,滑落到少年刺客的膝盖间。

    少年刺客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面色苍白的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露西……”他在泰尔斯耳边,无神也无力地呻吟着。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直到他不再动弹。

    耳边的厮杀声终于回到泰尔斯的频道里。

    浑身颤抖的穿越者,伸出满是温热鲜血的右手,忍痛奋力拔出左肩的匕首,看也不看地一把丢开,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个少年刺客。

    少年刺客的尸体,面朝下无力地倒下,压住了那颗……心脏。

    属于他自己的心脏。

    这是……什么?

    我又“失控”了?

    泰尔斯哆嗦着,想起被弩箭围杀的约德尔。

    他下意识转头,但马车边上除了刺客的尸体,已经空无一物。

    泰尔斯还在疼痛的耳朵一动……另一个刺客落在他的身旁。

    在魔音消失的刹那,刺客们就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常。在基尔伯特和姬妮的纠缠下,他们好不容易腾出人手,飞速来援。

    来援的刺客,惊愕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一甩右手,自手腕下亮出一柄袖剑。

    泰尔斯把手伸向jc,想着防守和逃生两个选项,各自的可能性。

    又或者——他瞥了一眼少年刺客的尸体——用那种力……

    正在此时!

    泰尔斯浑身上下,由內及外地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额!”

    泰尔斯咬紧牙关,猛地软倒。

    就像是有人在撕裂他的灵魂!

    不!

    不!

    但刺客没有理会他的动静,只是冷冷地向他刺来袖剑——但此刻的泰尔斯,甚至连生命危险都顾不上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

    仿佛体内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咆哮着抗议!

    “啊!”

    泰尔斯终于受不了仿佛酷刑般的痛苦,他尖叫着,抽搐着,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袖剑袭来。

    到此为止了么。

    好疼。

    好……好疼啊

    那种力量果然不是……毫无代价啊。

    然而。

    “嗤!”

    就在那个刺客在得手之前,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刺客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一柄从后脑来袭的长剑,刺穿了脑袋。

    软倒在地上的泰尔斯,奄奄一息地抬起头。

    一个衣着考究,举动优雅的年轻圆脸贵族,从刺客的身后走出。

    年轻的贵族皱着眉头,在后者的衣服上擦了擦剑上的液体。

    疼痛如潮水褪去。

    感觉到体内的疼痛暂息,泰尔斯像溺水的人一样,费力地吸进一口气。

    他看向那个贵族的肩膀,旋即眼神一颤。

    那里绣着一个花纹繁复的纹章。

    泰尔斯认得这个纹章。

    红,蓝,绿,三瓣

    三色的鸢尾花。

    远处,眼神狂热的塞舌尔骑士,挥舞着他的佩剑,站在委顿在地的基尔伯特身旁,斩下一个刺客的头颅。

    “到我身后来,孩子,”翡翠城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淡漠而优雅地道:

    “永星城不欢迎谋杀。”

    这是泰尔斯与詹恩的第一次见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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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60/ 第一时间欣赏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作者:无主之剑所写的《王国血脉》为转载作品,王国血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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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