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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全文阅读

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王国血脉全文阅读

来自埃罗尔世界的角色征集邀请

    事先声明,虽然看着很像龙套楼,但这不是龙套楼。

    本来想在书评帖里写的,后来想到起点和创世都有书友,所以干脆写在作品相关里。

    之所以说这不是龙套楼,是因为我不想把任何人物归结为可有可无的“龙套”。

    在我所构想的世界里,人物就是人物,角色就是角色,像现实生活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真正活在埃罗尔世界中的人,一言一行均与世界的发展息息相关,你有世界,世界有你。

    所以这是“角色征集邀请”,埃罗尔世界正式邀请各位,进入这个世界来,扮演活生生的人物角色,而非无关紧要的龙套。

    有兴趣的各位书友,可以留下你想要扮演的角色信息。

    可以详细到衣服尺寸,乃至你直接贴照片上来,也可以简略到只有性别名字,甚至你只写“某人”或者“废材”俩字也可。

    无剑会根据你们提供的,有限或过多的人物信息,去发掘、创造、增添与之相关的人物故事和背景,贴合到(目前仅仅是冰山一角的)埃罗尔世界之中,原则是“他与世界合理相融”。

    我会将其嵌入到世界线中,如果是贴合度很高的角色,甚至可以成为至关重要的剧情配角,乃至副本boss。

    当然,根据与世界贴合度的高低,我会做适当的选择和修改。

    例如有人写了个吊炸天的“创世神”,那我也许会写“在这个领地自古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创世神牺牲自己创造了世界,然而这个故事的细节,早已失传在两千年的历史变迁中。”作结(==)。

    请各位勇敢地成为埃罗尔世界的居民吧!

    在起点或创世的书评区留言给我即可!

    随便你怎么写,怎么奇葩都行,看看无剑能不能把故事圆回来!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ps:群里各位,催更前、以及逼问作者剧透前,请三思。哪天我被催、被逼得活不下去了,真的会把泰尔斯切了,写成变身文的!

    宣传一波群号:397147168,王国秘科secretagency。

番外一 逆转寒风

    “我们要赢了。”

    夕阳映照的山峰下,带着温婉笑容的少女,静立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山下血流成河的战场。

    “你就是喜欢说废话。”一个身材瘦弱的白皙少年坐在不远的石头上,一边狞笑,一边开心地看着一队全副披挂的重骑兵,碾过一个方阵的剑盾兵,在马蹄后留下无数血泥。

    混乱而血腥的战场上,几万人在厮杀与死亡间挣扎,但无论是哪一方,都刻意地避开这个小小的山坡。

    “我们注定要赢的——但不觉得他们很勇敢吗?见识过你的那种力量,居然还没双腿发抖地跪下!”白皙少年兴奋地大叫:“踩啊!踩碎他们!”

    笑容可人的少女没有回答他。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只是,魁梧的身材总让人觉得,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满脸严肃地,把右手上扼住的一个人猛地抛落地面。

    那是一个浑身发光的男人。

    他连身上的甲胄,都是金灿灿的,逼得人不得不转移开视线。

    只是此刻的发光者,却是遍体鳞伤,盔甲零落,有的伤口处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流出微微闪烁的液体。

    像是某种急剧流失的能量一样。

    “这是?”白皙少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

    “这个神灵想要绕到我们的后方,”魁梧的年轻人嘟着嘴,严肃地道:“我就把他抓来了。”

    白皙少年满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神灵,嘀咕道:“但是你都快把他玩坏了啊。”

    这个身受重创的神灵比想象中要平静。

    “灾祸们,”神灵虚弱但淡然地道。

    “你们邪恶的计划已被圣日侦知,”神灵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他平静地陈述着,仿佛他并非身陷囹圄,闭目待死,而是做着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们注定要失败。”

    “你说什么?”少年笑嘻嘻地把耳朵伸到神灵的嘴边:“你是谁?我听不见!”

    “听好了,无知无畏的灾祸。”

    神灵默默地道。

    “吾乃圣日座下……”神灵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他身上的光芒闪烁得越来越急促。

    “吾乃……吾乃……”神灵似乎疑惑着某事,没有把话讲下去。

    “吾乃……”神灵抬起头,双目放出金光。

    “灾祸,你们动了什么手脚,”他急促地道,似乎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魁梧的年轻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严肃地回答:

    “因为你根本没有存在过。”

    下一刻,神灵身上的光芒猛地增强!

    “存在?”神灵的脸色变了,他惊慌地出声:“你是——”

    “你是……”但他又开始停顿了,几秒钟后,神灵绝望地抬起头:“我应该知道你是谁的。”

    “但我现在却不知道。”

    白皙少年嬉笑着。

    魁梧的年轻人抱起双臂。

    微笑着的少女则一如既往。

    神灵坦然地闭上眼睛。

    “看来,我已不存在了。”他如此道。

    下一瞬,神灵浑身上下,爆发出极强的光芒!

    就像一个小太阳。

    照得这个小山坡一片亮堂!

    光芒黯淡下去。

    神灵刚刚躺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物。

    魁梧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两个同伴。

    “刚刚更新的资讯。”他肃穆地说。

    “未来正在南边,一步步地清理那个组织,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罪魁祸首。”魁梧者顿了一下,“而权已经肃清了叹息山脉的人类和精灵——他不喜欢拖沓。”

    “至于梦魇,挖了个洞,钻到地下去了……他说正在追杀渊之君主,只要逮到那家伙,就能问出那种武器的关键。”

    白皙的少年明显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他又转过头,关注战场去了。

    “圣日和诸神呢,”微笑着的少女回答了他:“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也没用,除了托罗斯,我们无所畏惧。”魁梧者肃然道:“何况,权已经腾出手来了,他可以去处理此事。”

    就在此时。

    “咦?那队骑兵——不抢着逃跑就算了,居然还敢直接冲着我们来了!”少年惊喜地一跃而起,向着远处一队冲破战场,向着他们冲来的零落骑士,兴奋地招手:

    “嘿!我们在这儿!快来啊!”

    那队骑士们已经伤痕累累,但仍无怨无悔地跟着最前方,那个左手持枪、右手擎旗的年轻骑士,一往无前。

    骑士们展开冲锋。

    少女和少年隐约听见他们的口号,似乎是“帝国万岁”。

    少年犹豫着,看了看魁梧的年轻人,随后果断摇了摇头。

    白皙少年又露出希冀的眼神,转头看向少女:“吉萨!吉萨!能拜托你出手吗!你知道我的风格,根本就没什么观赏性,b又太严肃太无聊——你来出手嘛,这样我可以看得久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少女微笑了一下,无所谓地站起。

    魁梧的年轻人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疯狂地鼓掌,大声喝彩。

    微笑的少女,走向那群越来越近的骑士。

    直到为首的年轻骑士,手里那柄决绝的长枪,穿过她的胸膛。

    “啊——”

    少女痛苦地惨叫着,胸膛喷射出鲜血。

    风声中,长枪借着马匹的惯性,把少女从地上带起。

    为首的年轻骑士看见少女痛苦的表情和喷溅的鲜血,心中一震。

    为什么——

    直到他身后一位满身鲜血的壮年骑士,疯狂地怒吼,把他从恍惚中喊醒:

    “托蒙德殿下!”

    “别被她骗了!”

    年轻的殿下随即清醒过来,疾驰间,双手把住长枪,银色的超凡之力如流光转动,从皮肤上渗出,把他映照得光彩夺目。

    他怒吼道:

    “去死!灾祸!”

    超凡之力下,少女的躯体被抛上高空,鲜血洒落。

    不远处,那个山坡上的少年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血雨落下。

    托蒙德只觉得眼前被一片血色笼罩。

    这是——那少女的血?

    似乎有些,太多了吧。

    他被迫闭眼。

    下一刻,托蒙德被一股巨力猛地击飞。

    当他在短暂的眩晕中爬起来时,已经没有什么骑兵队了。

    周围已成一片血海,残肢断臂,散落无数。

    托蒙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认出不少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或者他们的一部分躯体。

    马萨,昆恩,莱托多……

    热泪不可抑止地,从年轻骑士的脸上滑下。

    不。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那帮女巫不是说……

    “殿下!”

    一声怒吼传来。

    前方,壮年的骑士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右臂,脸色痛苦。

    托蒙德清醒过来,他猛地爬起身来,大叫道:“法肯豪兹!”

    法肯豪兹抬起头,扭曲的脸孔上尽是鲜血。

    “殿下!她在——里面——”法肯豪兹的右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不正常地膨胀。

    “杀了我,杀了我!”法肯豪兹撕心裂肺的痛嚎,打击着托蒙德的心。

    托蒙德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找到一把武器。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满身鲜血的清癯骑士,挣扎着爬起。

    他一剑斩落法肯豪兹,那已经是常人五六倍粗的右臂!

    右臂摔落地面,却还在不断扭动、膨胀。

    在法肯豪兹的怒吼中,清癯骑士吃力地拖动着他的身体,来到托蒙德身边。

    “亚伦德骑士……”托蒙德看着清癯的骑士,眼里又是一阵热泪涌出。

    清癯的亚伦德苦笑一声:“殿下,如果您还能活着回去——告诉那群女人。”

    “第六十二号武器原型——试验失败。”

    话音刚落。

    地上,法肯豪兹被斩落的右臂,膨胀到无法再大的程度。

    然后轰然爆炸。

    血滴向着四面八方,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托蒙德再次被震飞。

    这一次,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把他紧紧护在身后,抵挡了不少冲击。

    托蒙德醒得很快。

    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倒在不远处,晕死过去。

    托蒙德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那个诡异的少女,覆盖着满身满面的赤色鲜血,浑身赤-裸地向他走来。

    她的身后,一个满脸兴奋的少年,和一个魁梧的年轻人,缓缓跟上。

    托蒙德咬紧牙齿,抽出腿上的匕首。

    “来啊,灾祸!”

    他大叫道。

    但少女没有做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前蹲下,露出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

    “刚刚真的很痛,”她轻轻地道。

    “但这才是生命,不是吗?”

    托蒙德疯狂地怒吼,他刺出匕首,穿透少女的胸膛,又一次。

    鲜血四溅。

    少女痛苦地闷哼。

    “别装了!灾祸!”托蒙德流着泪水,在绝望与疯狂中大吼:“你根本就不会死!”

    少女沾满血液的粘稠双手,温柔地覆盖上年轻骑士执着匕首的右手。

    “但是,”少女竭力挤出笑容:

    “会痛的啊。”

    她举起手,覆盖上托蒙德的脸。

    托蒙德疯狂地挣扎着,但少女的手像是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叹出一口气,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

    白皙少年和魁梧的年轻人,包括浑身鲜血的赤-裸少女,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三人露出各异的神色。

    血色的少女放开了托蒙德,她一步一步走回另外两人身边。

    托蒙德喘着气,逃过一劫的他,疑惑地向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夕阳后的无尽云层中,传来一阵低沉但轰动的雷鸣之音。

    “吼——”

    雷鸣声越来越大,几乎与空气发生共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吼——吼——!”

    战场上厮杀着的部队,几乎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武器。

    “吼——吼——吼——吼!”

    连地面都开始被这股雷鸣所震动!

    “b!这是……什么……”白皙的少年摸摸头发,露出疑惑之色。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云层之上,夕阳的赤红之光,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黑影覆盖住了。

    黑影急剧扩张。

    直到覆盖住此方天地的一整片云层。

    阳光被遮蔽。

    天地昏暗下来。

    “吼——吼——!”

    伴随着雷鸣声的,还有奇怪而不规律的风声。

    “扑——呼——扑——呼——”

    昏暗之中,托蒙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血色的少女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看向魁梧的年轻人,催促地道:“b!到底是什么?”

    魁梧的年轻人这才转过头,露出凝重之色。

    “龙。”

    年轻人简短地道:

    “龙群。”

番外二 拥抱力量

    这是一个幽黑的雨夜。

    终结之塔的锋刃谷里,钟声已经敲了十二下,丘·克拉苏依旧紧阖双眼,纹丝不动地跪在巨大的骑士石像前。

    他的全身已经被大雨打湿,但他若无所觉。

    克拉苏的双手正搭在一柄镶着银钻的十字剑上,剑身流畅而优美,在正反两面的剑锋上,镌刻着两行古帝国语写成的话:

    【吾辈挣扎不休】

    【真理永恒不灭】

    他的脸紧紧抵在剑柄上。

    克拉苏的双眼越阖越紧。

    为什么。

    我们那般高尚的存在目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我们竭尽全力要战胜的敌人,居然是……

    为什么。

    “湖光流刃”,特里斯塔布正率领着整整一百五十名终结剑士,在大雨的浇灌下,往锋刃谷的方向策马疾奔。

    当血迹斑斑的信使,在他的怀里留下最后一句遗言的时候,他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心悸。

    “锋刃谷…剑…死…”

    作为终结之塔最大的试剑山谷,锋刃谷拥有着无比坚实的防卫力量,超过二百位凡级的终结剑士学徒,五十余名超阶的终结剑士在此修业,数名极境的终结骑士在此守卫。

    甚至还有着,终结塔十几年来,最富盛名的剑士,骑士圣殿的守卫人之一,拥有“真理捍卫者”称号的极境传承者——丘·克拉苏的驻守。

    这样可靠的力量,居然已经到了,需要派遣信使求援的地步了?

    快点,再快一点!

    特里斯塔布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一次次地甩动着马鞭,马蹄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终于,特里斯塔布和他的剑士们,在不惜马力的狂奔下,冲进了锋刃谷。

    特里斯塔布心下一沉。

    即使在大雨的冲刷下,他依旧闻见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一道闪电落在了锋刃谷顶的骑士巨石像上,一瞬之间,将整个锋刃谷,映得如白昼一般。

    所有的剑士都被惊呆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血红色。

    他们胯下的战马,已经开始躁动,四蹄不安地在红色的雨水里来回践踏。

    无数的尸体,以不同的姿势,铺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有学徒,有剑士,有骑士,有医者,甚至还有着参访而来的各国使节和随从。

    特里斯塔布狠狠在马鞍上砸了一拳。

    可恶……

    我们还是,来晚了么。

    特里斯塔布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剑士没有多余的话,也整齐利落地翻身下马,掣剑合盔,两人一组,组成一个巨大的扇阵,以特里斯塔布为前锋,缓慢而谨慎地前行。

    战斗,已经是他们的本能了。

    特里斯塔布是唯一没有装备头盔的人,甚至连剑都没有掣出,他脸色凝重,侧身移步,右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雨渐渐小了,广场开始变得寂静,只听见一百五十一名终结剑士的脚步,与盔甲摩擦的声音。

    特里斯塔布微微转头,借着一丝微露的月光,看到了左前方的一具尸体。

    从他的装束判断,那是一名重甲的终结骑士——单膝跪地,仰头向天,双手还握着精钢重剑的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特里斯塔布翻开他的头盔,露出一个远东人的面孔。

    特里斯塔布叹了一口气。

    是秦。

    八名极境传承者之一,“镇剑士”,来自夙夜的秦莫仰。

    死于刺透眉心的一剑。

    骑士们已经逼近了山谷的中心——骑士巨像。

    特里斯塔布突然止步,向着身后挥出一个手势。

    一百五十名剑士,从前到后,同时止步。

    气氛显得越发地诡异与沉重。

    随着特里斯塔布的第二个手势,剑士们井然有序地散开,朝着山谷的左右各分出一队,以骑士巨像为中心,隐隐成包围之势。

    特里斯塔布越发地紧张起来,因为他看见了,在巨像下的那个身影。

    “克拉苏!”

    特里斯塔布喊出了声,随着这一声,周围的剑士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至少,终结之塔里传奇般的极境传承者,骑士圣殿的终身守卫,“真理捍卫者”——丘·克拉苏还在!

    只有特里斯塔布越发不安。

    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这样想道。

    骑士像下的那个身影,终于缓缓地回过神来,右手,还紧握着那把震烁古今的名剑——“永恒真理”。

    剑身所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克拉苏的脸庞。

    特里斯塔布知道哪里显得不对劲了。

    遍地尸体的锋刃谷,没有一具外敌的尸体。

    但“永恒真理”那闪烁的剑锋上,却沾满了鲜血。

    特里斯塔布一咽唾沫,把心底里,那个最可怕的猜想,拉出水面。

    不。

    “克拉苏!”

    特里斯塔布带着略略的恐慌,再次出声。

    但他在腰间剑柄上的右手,却更紧了。

    “发生了什么事?”

    克拉苏终于回过头来。

    而此刻,这位“真理捍卫者”的脸上,居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落寞。

    “特里斯塔布,‘湖光流刃’,”克拉苏恍惚地笑道:“你说,我们竭尽全力地练剑,都是为了对抗那个灾祸,是吧?”

    特里斯塔布皱着眉头,剑刃出鞘——他看见了,克拉苏身旁的那具尸体。

    那是克拉苏的老师。

    “末日”穆莱克哈。

    “怎么回事,克拉苏?”特里斯塔布脸色生寒:“穆莱克哈大人,应该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没有去世,”克拉苏轻笑一声:“他只是换了份工作。”

    “而我刚刚砸了他的饭碗。”

    特里斯塔布脸色凝重,举起长剑。

    虽然同为极境,但他离克拉苏的水平还有段距离。

    但他不能退缩。

    剑士没有后退之路。

    周围的剑士们看懂了特里斯塔布的手势,虽然难以置信,但都齐齐围上,把克拉苏包夹在中心。

    “特里斯塔布,你说,”克拉苏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他神经质地大笑道:“如果我们所恐惧的,所敌对的,才是我们追逐的,我们最想要的——那怎么办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克拉苏。”特里斯塔布冷冷地道:“把剑放下,跟我们回传承之屋。”

    “我们恐惧力量——所以对抗力量。”克拉苏张开双臂,抬起头,任着大雨洗刷他身上的血腥。

    几秒后,他睁开眼,看向头顶的骑士巨像,

    “但是,我们怎么可能用力量对抗力量呢?”

    克拉苏露出疯狂的笑容,抓起膝盖上的“永恒真理”。

    “我们只能拥抱力量。”

    他缓缓站起,看向如临大敌的特里斯塔布,微笑道:

    “你,想要拥抱力量吗?”

番外三 生意

    这是一条漆黑的下水道。

    数百年前,立国未久,当“智相”哈尔瓦·卡拉比扬提出,要仿照两代帝国的首都——凯旋之都的样式,越早越好地,在刚刚建都,城建未固的永星城下,开凿下水网道的时候,年老的托蒙德一世考虑了整整一天,便开始了这项当时让六大豪门叫苦连天,后世臣民则交口称颂的伟大工程。

    托蒙德只有一个条件:正在修建的复兴宫地下,是下水网道的禁区。

    也许之后很多代国王,都会欣慰于托蒙德的这个条件,因为仅仅在约翰一世时代,王都地下交错纵横的下水道,就成为了王国的非法地下世界里,最方便快捷的通勤与掩藏手段——每一任王都守备官和警戒厅总长都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中,两个穿着紧身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翻落这条下水道。

    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两人缓缓起立,所站的位置和视野,刚好能掩护住彼此的死角。

    问题是,在暗无天日的漆黑里,他们真的能看得清吗?

    “啪!啪!啪!”

    鼓掌声从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转向掌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真是艺高人胆大!”

    带着远东口音的通用语,从深处的黑暗传来:“不愧是最富盛名的萨里顿兄弟!潜行到了铁蝠会最中心的区域,而他们到现在都一无所觉!”

    第三个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他穿着西陆少见的东方袍服,掌声似乎颇有韵律,嗓音尖细,柔和好听。

    三人对峙了几秒。

    “我见过你的画像。”其中一个男人冷漠地道:

    “你是腾,夙夜王廷的掌印宦官。”

    “是前任掌印宦官。”腾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修正男人的说法:

    “我三年前就失业了。”

    腾在心底暗暗提高警惕:在黑暗中,自己靠着“心眼”的能力才能行动自如,而对方居然如视白昼,看清了他的样貌。

    “我听说,新登基的瑶王辰歆,”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他的声音特别凄清,令人不寒而栗:“为你开出了天价的赏格,而你只能逃来西陆,托庇在诡影之盾里。”

    他身边的兄弟,惜字如金地,重复了一遍前者的重点:“天价!”

    腾瞳孔一缩。

    该死的刺客。

    “牝鸡司晨,哀哉,”腾先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了句萨里顿兄弟听不懂的话,然后即刻转换成笑颜:“夙夜让一个女子来统治——此乃亡国之兆啊,若你们拿了我的人头,漂洋过海,却发现夙夜已是一片火海,又找谁拿赏金呢?”

    “少说废话,”先开口的男人冷漠地道:“诡影之盾点亮圣约,约我们来此,影主本人呢?”

    腾绽出特别友好的笑容。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提起,向着两人微微点头,行了一个远东的揖礼。

    “区区不才,”腾抬起头,用带着远东特色的修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诡影之盾,当代影主。”

    他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深深皱眉。

    沉默。

    两个男人迅速而无声地交换着震惊与凝重的眼神。

    一会儿之后,先开口的男人冷冷地道:“诡影之盾又换了主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腾很有耐心地回答。

    萨里顿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自终结之战以来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正掌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远东人手里?

    “乌衣卫把你的必杀级别提高到‘子’,”先开口的男人缓缓道:“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乌衣卫”三个字,腾小心翼翼地掩盖住眼里的仇恨和怒火。

    “唉,蔺指挥使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永远也娶不到心爱的女人了,”腾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也要相应地,在诡影之盾,把瑶王的必杀级别提高到‘s’才行。”

    腾毫不在意地议论着夙夜王朝当权的大人物,但眼前的两个男人似乎连一点兴趣也欠奉。

    “为什么选在永星城?”先开口的男人问:“星辰跟夙夜是盟友。瑶王登基未久,艾迪二世还有莫拉特,都会很乐意逮住你,作为她的登基礼物。”

    真敏锐,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腾轻嗤一声:

    “相信我,星辰王国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腾阴险地笑着,道:“当然,莫拉特的走狗们鼻子很灵,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血瓶帮跟我们的关系很差……”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在地下与我见面了。”

    两个男人听出了腾话里的意思,对视一眼,瞬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果然,你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先开口的男人轻哼一声:“在东陆祸国害民,来了西陆也想煽风点火。”

    “过誉了,”腾轻笑一声:

    “请问您是大萨里顿,还是小萨里顿?”

    “巴安奈特。”先开口的男人道。

    腾又是一声长笑:“喔,原来您就是声名在外的‘飞蝗刀锋’!那另一位一定是大萨里顿,‘血色咏叹’洛尔丹了?您之前在诺顿公国的出手……”

    “你知道吗,废话连篇的阴阳人,”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真的很想砍下你的头,去换赏金。”

    腾顿时一滞。

    惜字如金的大萨里顿,洛尔丹,冷冷接过他弟弟的话:“说正题。”

    腾的表情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冷,然后马上换回笑脸:“诡影之盾,想和贵家族合作一笔大生意。”

    小萨里顿直接摇头否决:

    “你们占有绝大部分的市场与客源,而我们专接冷清艰难的大生意——这是在两败俱伤之后,第二十八代萨里顿与第三代影主,在冥夜神像前,定下的《刺客圣约》,不容违悖。”

    大萨里顿沉默地补充道:“刀与影,莫相侵(shadow_and_blade,_none_crosses_the_boundary.)。”

    腾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们远东人不信神,何况是那个消失了无数年的冥夜!”

    他低下头,狡黠地道:“而时至今日,既然第七十三代影主是位远东人,那刺客圣约也不妨变通一二。”

    “远东人?”小萨里顿不屑地轻嗤一声:“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你们只是奴隶。”

    而腾眼色一冷,低沉地道:“但帝国从未征服过远东,无论经历多少次围攻,麒麟圣城至今矗立——远古帝国能贬作奴隶的只有战俘而已。”

    “够了。”大萨里顿打断了两人:“若无他事,后会有期。”

    “等等!”腾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兄弟两人。

    腾深深叹了口气。

    “萨里顿家族,源自帝国时代之前,炼金之塔里,战斗法师的‘破法者’一脉。”

    他的声音悠扬地传布在下水道,仿佛在给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萨里顿兄弟同时变色!

    用心眼感受着兄弟俩剧变的脸色,腾轻笑起来:

    “千多年前,远东虽然屡受远古帝国的侵攻蹂躏,苦不堪言,但若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东虽然王朝轮换,但文明从未间断。光是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的兴亡阁,古史记录就汗牛充栋……比如萨里顿家族的详略。”

    “所以呢?”小萨里顿冷冷地道:“你打算用书本来压死我们吗?”

    腾在心底轻轻点头:看来抓到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

    “在帝国时代,你们以‘法师噩梦’、‘不畏魔法的刺杀者’而闻名,是少数能突破宫廷法师们层层防卫,直击目标的刺客家族,所以才有‘刺客之花’的凶名。”

    腾又走了两步,“啧啧”两声,似乎在赞叹:“你们曾经那样威名远播,闻者不寒而栗,听者动魄惊心,你们甚至接过横跨大陆的生意:晨曦王朝著名的‘哀君’便是死在你们的刀下。”

    “你们的族语是什么来着?”腾挠了挠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哦,对了!”

    “魔若破,命即殁。(death_calls_when_magic_falls.)”

    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摇晃着脑袋,深深蹙眉,脸露痛苦,话锋也随之一转:

    “可惜啊……灾祸出世了。”

    小萨里顿轻轻捏拳。

    “三大魔法塔相继毁灭,法师们零落一片,传承断绝。”

    腾摇头晃脑地,一边漫步一边道:

    “而终结之战后,魔法更是被严令禁止,区区数十年,当最后一个法师,在严密的看护下死去,魔法便彻底灭绝。”

    大萨里顿的瞳孔开始慢慢缩进。

    腾继续叹息道:“从此啊,贵族的座上宾里不再有法师,王族的基本课程中也不再有魔法,军队里的法师编制消失无影,大人物们,也不再有以魔法为前提的,有效的反刺杀和反潜藏手段。”

    “于是刺杀的难度大大下降,刺客的条件大幅放低,连不谙魔法者,若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成功的暗杀。”

    大萨里顿微微皱眉。

    “所以终结之战以来,各色不同的刺客杀手层出不穷,连最业余者的人,只须不要命,兼且手里有把刀,都敢去做杀手,喔——我们诡影之盾也由此崛起,囊括了大部分的刺杀生意。”

    小萨里顿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哥哥,然而大萨里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腾。

    “可怜的萨里顿家啊,多了我们,多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刺客杀手,能接的生意越来越少——反正法师都没了,既然能以低廉的成本刺杀对象,还为何要高价雇用刺客之花呢?”

    腾转过身,嬉笑着:

    “也是,当龙群消失之后,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呢?”

    萨里顿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惜啊,数百年的时间里,萨里顿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人数越来越少,技艺也越来越荒。”

    腾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也难怪,没有生意,就没有钱……而没有钱,就没有传承嘛。”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刺客之花,到了这一代,还能执刀的刺客,”腾抬起眼,看向洛尔丹和巴安奈特:

    “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腾轻笑一声,摇摇头:“两个人的家族,啧啧。”

    萨里顿兄弟久久没有反应。

    但腾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标。

    “不知道以贤昆仲的年纪,还能执刀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腾用着远东特色的称谓,啧啧摇头:“当我回顾史书,看完一世王朝,一代家族的兴盛与消亡,总是令人感慨不已。”

    腾的眼里露出神秘的色彩:“好戏连台,却到了落幕时分,风景无限,可偏偏夕阳已至,这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久久的沉默。

    “萨里顿家的传承,不必你多嘴。”

    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按捺不住,果断出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怒意:“我们每一代都有最出色的刺客种子,都能在未来,绽放为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巴安奈特紧紧捏拳,眼中如有火焰燃烧。

    萨里顿,不会亡在我们这一代。

    绝对不会。

    绝对。

    看着弟弟的模样,洛尔丹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以贤昆仲如此出色,我相信你们的下一代,也必是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腾微笑着点头:“你们的‘破法者’技艺用不上了,但论起刺杀所用的刀法,依旧是举世最强,所以我们的《刺客圣约》,才会让你们负责最高端的大生意。”

    “但是啊,”腾的话随之转折,语气古怪:

    “如果买家们不像我这么喜欢读史书,不知道萨里顿的威名,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小萨里顿轻轻呼出一口气,大萨里顿依旧一动不动。

    腾一拍脑袋,转身道:

    “所以,我在想啊。“

    “一次举世闻名的刺杀……”

    “一次亘古未有的出手……”

    “一次震惊世界的行动……”

    小萨里顿的呼吸渐渐加重,大萨里顿的眉头越皱越紧。

    腾缓缓走近,话语里充满了蛊惑:

    “会否为萨里顿的不世名声,锦上添花……”

    “使刺客之花的赫赫声威,重震于世呢?”

    腾哈哈一笑:

    “是时候该提醒一下,世上那些因为魔法灭绝,而安份得太久,以至于不长眼的买家了。”

    刺客兄弟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腾轻轻拍了一下手,眼中深邃无比:“究竟谁,才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刺客?最可怕的杀手?”

    “最重要的是,提醒他们,”腾眼中精光暴闪,语气幽然,给眼前的刺客兄弟,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历史最久远,传承最精深,世上最可怕的刺客家族……”

    “不但仍未灭绝。”

    “且必将再起。”

    “兴盛如昔。”

    萨里顿兄弟的呼吸紊乱起来。

    腾松下严肃的神情,开眼一笑:

    “想必到了那时,萨里顿家族的生意,也会门庭若市,顾客盈栏吧?”

    他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兄弟。

    沉默。

    比任何时候更久的沉默。

    在这段长久的沉默里,洛尔丹与巴安奈特对视了无数眼,交换了无数的信息。

    直到最后,兄弟二人终于错开了眼神。

    小萨里顿转向一脸期待的腾。

    带着萨里顿千年的尊严,和再起的希望,“飞蝗刀锋”向前一步。

    “最好是门不错的生意。”

    巴安奈特冷冷地道。

    腾从鼻子里舒爽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刚刚吸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香气。

    他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掌声不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保证,绝对是门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萨里顿兄弟的眼中,只见笑够了的腾,慢慢摊开双手,目露凶光:

    “大得你们不敢想象。”

上架感言(作者群里说一定要写,然后拉书友来订阅,唉,还是写一下吧。)

上架了。

番外四 神秘来客

    “你一定是卡希尔推荐来的人……”

    一个强壮的男人打开家门,将敲门的人让进来。

    “我是菲利普,”强壮的男人握上客人的手:“是这个村落的人。”

    客人套着灰色兜帽,穿着朴素的灰色大衣,内里绑着过肩的斜皮带,上面固定着各色菲利普看不懂的小玩意儿,脚下踩着一双方便赶路的蜥皮靴,背后则绑着一只被布条紧紧捆绑着的长条物——菲利普猜测,那大概是一把武器。

    “我叫尤斯。”客人放下兜帽,露出一张无论怎么看都很年轻的脸——除了他的眸子,那是一双沧桑而麻木,似乎见过太多世事的棕色眸子。

    “你是这里的村长?”客人问道。

    菲利普摇摇头:“我只是村落里的人,但同族的大家都很信任我,因此把这件事托付给我。”

    尤斯点点头。

    “从雄峻城赶到这里可有不少的路,这么晚,你一定饿坏了。”菲利普端上一盘食物,但尤斯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在节食。”他淡淡道:“只需要水就好。”

    尤斯将背后的长条物放到桌子上,脱下灰色大衣。

    这应该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菲利普这么想。

    看看他的臂肌和动作就知道了。

    但卡希尔怎么会推荐一个战士?

    解决这样的问题,法师才更适合不是吗?

    “所以,”菲利普抱起一捆柴火,到壁炉边上添了点柴,再转身递出去一个杯子:

    “你也是卡希尔的朋友?在他游历世界时认识的?”

    “不,我跟卡希尔不熟……但我认识他的哥哥,西维·叶落。”尤斯接过杯子,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屋子里的装饰——弓箭、捕兽夹、各色的猎具和战利品猎物,眼里露出怅惘。

    “西维·叶落?”菲利普眉头一皱:“我听卡希尔说过,他的哥哥很……叛逆?”

    尤斯轻笑着放下杯子,拿下墙上的猎弓,试了试力度:“是啊,不是一般的叛逆……叶落家族为他伤透了脑筋。”

    菲利普坐了下来,看着尤斯摆弄着他的猎弓,若有所思。

    “你会打猎?”他向着客人问道。

    “嗯,”尤斯笑道:“你看出来了?”

    “你拉弓的姿势,”菲利普皱眉道:“不像射手,而是标准的猎人手法。”

    “我也曾经是个猎人,在北地行省的桦树林里讨生活,”尤斯叹息着,把猎弓挂回去:“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菲利普挑了挑眉:“你一定是个好猎手。”

    “都是过去了,”尤斯耸耸肩:“来谈谈正事吧。”

    菲利普的脸色凝重起来。

    “所以,”尤斯坐回到桌上,正色道:“为什么不向本地的领主求助?他们的城堡里,一定有灵魂塔的法师顾问。”

    “领主?那群冷血的大老爷?”菲利普轻笑一声:“我们这里太偏僻,离开帝国的统治太远了——对他们而言,我们只不过是山野蛮民,死活何干?”

    尤斯摇摇头,轻哼道:“铁血王与美狄亚的后裔,怎么可能是山野蛮民。”

    “哈,铁血王?先不说这是两千年前的事情……”菲利普不屑地道:“魁索·伦巴也是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后裔,只不过和族人们抗议了一下帝国的地方税吏,瞧瞧他的下场!”

    “还有荆棘行省的共和叛军……他们也是开国六星的后裔!”

    “皇帝和公爵们,会因此高看他们一眼吗?”

    “你知道得不少,”尤斯喝了一口水,还是一脸微笑:“看来你们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偏僻。”

    “十几年前去了趟城里当兵,虽然长了不少见识,然而……”菲利普摇摇头:“真是糟糕的经历。”

    “对了,我听游商们说,自从十年前,老皇帝被黑骑士砍了脑袋……”菲利普想起来什么,他旋即抬起头:“整个帝国就一片混乱,到处都在打仗?”

    “混乱?十年前?”尤斯弹了弹杯子,笑道:“应该是二十多年来……”

    “整整两代皇帝,都只能在天马御座上、哀叹公爵们一次次的不敬与僭越,坐看他们彼此征战。”

    “混乱?早在黑骑士和他的黑暗兵团进入凯旋之都以前,帝国就是如此了。”

    菲利普嘿了一声:“瞧瞧,这就是暴君倒行逆施的下场。”

    尤斯微笑不语。

    “可惜啊,七百年的帝国,”菲利普耸了耸肩:“但它一时半会儿也倒不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情况有多糟?”尤斯突然毫无来由地问了一句:“跟你信上写的比起来?”

    菲利普捏紧拳头。

    强壮的男人叹出一口气:

    “非常糟,”他黯然道:

    “半年前,一部分族人开始怕光……”

    “三个月前更糟了,有人连接触银制的器具都不行……会痛……”

    “另外,我们——包括我在内——我们的味觉开始消散,食物吃进嘴里,竟有种淡然无味的感觉。”

    “而且情况在加剧,”菲利普脸色极为严肃:

    “我发现有些族人,已经开始吃带血水的生肉了……”

    尤斯皱起眉头。

    “吃生肉的**?”他开始思考:

    “听着真耳熟……”

    “有什么头绪吗?”菲利普眉毛一动:“卡希尔说,你既博学多识又身手不凡……”

    但尤斯轻轻举起手,止住他的话:

    “我不敢确定,具体要见过实例才能判断……只是这种症状,让我想起两百年前的‘尸体颤栗’事件。”

    菲利普一愣:“什么是‘尸体颤栗’?”

    “一个痛失爱人的男爵……”尤斯话头一止,旋即摇摇头:“炼金塔为此收到了帝国和明神教会的联合警告,连苦修者之塔也……总之是场灾难,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

    菲利普听着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团体,愣了一下神。

    “你的意思是……但我们村实在太偏僻了啊,除了卡希尔那样的探险家,连游商都很少来,别说法师了……”菲利普疑惑地回忆着。

    “我会给炼金塔和灵魂塔的熟人各去一封信,”尤斯沉吟着:“问问看这种症状的记录……当然,我需要先察看病人的现况。”

    看来他跟法师们关系密切……菲利普眼前一亮。

    菲利普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我先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明天就能去拜访……”

    尤斯点点头。

    “菲利普!”在他快走出门的时候,尤斯突然转过头来:“你们是美狄亚的后裔,对吧。”

    菲利普把手放在门把上,有些愕然:“是的,老人们都是这么说的,铁血王是我们的祖先,美狄亚则是他的妻子……”

    奇怪。

    他为什么老提铁血王的妻子,还直呼其名?

    明明铁血王才更有名,不是吗?

    “我在想,你们的症状……会否跟诅咒有关系?”尤斯沉吟着:“你知道,很久以前抵抗兽人的时候……关于美狄亚的,下在血脉里的诅咒?”

    菲利普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诅咒?没听过……而且,铁血王的妻子,跟诅咒有什么关系?”

    他莫名其妙地摇头:“血脉……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快两千年了,什么样的诅咒能持续那么久?”

    “是么,”尤斯笑了一下,点点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菲利普摇摇头,走出门外。

    尤斯一个人坐在桌子旁,突然一伸手,按住桌上的覆盖着布的长条物。

    “这可不是能随便乱动的东西,”尤斯对着桌子下冒出一个头的男孩笑道:“你是菲利普的儿子?”

    男孩懊恼地点点头,松开拉住布条的手,从桌子底下爬出。

    “你是帝国的人吗?”男孩拍拍身上的尘土,对客人流露出好奇的神情:“那个很大很大的帝国?”

    尤斯咧嘴一笑:“算是吧。”

    男孩眼前一亮:“那你肯定知道黑骑士!那个干掉皇帝的家伙!”

    尤斯眉头一皱:“嗯。”

    “那你能讲讲他吗?”男孩带着无限的希冀,扶着尤斯桌子边缘,问道:“恩撒从城里回来说,他是最可怕的骑士!整个帝国最强的十大骑士都被他杀掉了!”

    尤斯失声一笑。

    “他不可能把皇帝敕封的十大骑士都杀掉,”尤斯摇摇头,神情落寞:“不过,他确实击败过其中六个人。”

    “哇哦!”男孩的眼里几乎要闪出星星:“所以他是最强的骑士吗?”

    “不算吧,”尤斯抬起头,露出缅怀与怅惘:“至少,第三骑士能跟他打成平手。”

    “第一骑士虽然死在他手里,但其实论起实力来,要比他强。”

    尤斯沉默着,眼神深邃。

    男孩望着天花板,在脑海想象了一下,随即耷拉下脸来。

    “但他死了,是么。”男孩哀伤地问。

    尤斯一顿。

    “是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死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男孩吸了一下鼻子,闷闷不乐地垂头。

    尤斯挑起眉毛:“怎么,你不开心?”

    男孩伤心地摇摇头:“黑骑士死了——那我就不能找他比试了。”

    尤斯哑然失笑。

    “孩子,真有志气——你叫什么名字?”他无奈地摇头。

    “我的名字?”

    男孩抬起头,露出八颗牙齿,对着客人微笑道:

    “听好了!”

    “我可是铁血王的后裔……”

    “菲利普和莱莎的儿子……”

    “必将成为世界最强的男人!”

    男孩伸出大拇指,自信高傲地指向自己:

    “蓝利·科里昂。”

推荐一本书,奇幻,《辉烬纪年》

    跟书友们推荐一本书,同样属于西方奇幻类的《辉烬纪年》(书号3686381),但跟《王国血脉》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首先,不要被《辉烬纪年》的小白文简介骗了,那个是用来骗点击的。

    内容上,要无剑来说,《辉烬纪年》更像是一个借托主线铺开的解谜故事,跟随主角的视角,执着于初始目的,在一步步行动中,慢慢揭开世界的谜题(a.k.a.诸神的“贵圈真乱”)。

    设定细节上,《辉烬纪年》的世界观设定兼具格局上的恢宏和小节里的细致。作者很舍得在细节摹刻上下笔力(他曾经花了三个月把全文重修过一遍),这是无剑自叹弗如的。《辉烬纪年》给我的感觉,是有如游历魔幻都市风景般的奇诡绚丽。

    开篇的战争双方,本身就满布神秘莫测的奇幻风格:兼具科技与魔幻侧的人类国度雷斯诺尔里,以科技强化自身的改造战士们,在精通魔法咒语术式的皇族指挥官带领下,用终结者tx般的电浆炮清扫战场,而以神秘和黑暗为骨的赤月帝国里,阴暗的吸血鬼们则寻求古老禁忌魔女们的血祭仪式,改换自然,最大限度地爆发古老血脉的力量。

    故事开始的几千年后,未来魔幻科技风格的现代都市里,绚丽的人鱼公主作为流行歌星走穴演出,想要变成人类的落难血族皇子在夜总会鬼混(约炮?),命运让人哀叹的美杜莎魔女是走私毒品的黑帮老大……一个奇诡的世界正在慢慢展开(顺便说一句主角爸爸很像教父里的老科里昂)。

    下面说一下有可能的毒点:

    1.开篇三章的人物塑造让人印象不深,但后来现代背景下的解谜故事则刻画了很多人物的过去。

    2.第10章有滚床单高能,但像无剑这种神经异于常人的存在觉得完全没问题(还挺兴奋的咧),津津有味地看下去了。

    ps目前无剑看到33章。

    一句话评价:奇诡绚丽的解谜之旅。

    暂定为作者(冽日辉烬)用心写的好书,已经上架了,觉得不错的话记得去赞一下,当然,书友们要是哪里碰到毒点或者看得不爽,不要顾忌无剑的面子,一定记得去书评区喷他。

第1章 乞儿

    “所以,鲍德里亚认为“物”及“需求”都是虚假的符号,他批判马克思的使用价值一说,认为后者也落入了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陷阱,从而提出自己的符号政治经济学。”

    吴葺仁做完了自己的报告,点开最后一张幻灯片,向着老师和十几位同学点头致谢,在老师的示意下离开讲台,等待下一位同学的报告。

    “泰尔斯!”

    下一刻,曾经的研究生吴葺仁,就从梦中醒来。

    他蜷缩着,趴在一个冷冰冰的废旧墙洞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的空隙吹来的寒风。

    吴葺仁叹了一口气,穿越五年了,他还是会做前世的梦,穿越前的生活固然无聊,却总也好过眼前的凄惨境遇。

    “泰尔斯,泰尔斯!”一只大手从墙洞外伸来,揪住吴葺仁的耳朵,粗暴地把他抓出这个小破窝。

    这是一间破屋,透过塌了一半的房顶,可以看见夜空里璀璨的星辰,只是星河的排布和形状,对吴葺仁而言无比陌生。

    吴葺仁无法反抗那只粗暴的手——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他被拖在粗糙的砖地上,膝盖擦得生疼,但他还是咬着牙不吭一声,因为残暴的奎德对孩子的哭喊尤其不耐烦,据说他曾经把一个想用眼泪换取食物的六岁女孩打得双腿瘫痪。

    “我问了里克,你这周的例钱比上周少了五个铜子!你私藏了?”发怒的奎德就像一只赤色毛发的狮子,凸出的鼻子让他越发凶恶。

    吴葺仁被掼倒在地上,他灰色眼眸里的余光瞅见周围的墙洞,和他同住一屋的五个乞儿,从四岁到十岁不等,都在奎德的怒吼声中瑟瑟发抖。

    其中,最里面的墙洞里,一个最小的短发女孩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脸色发红,正恐惧地看着地上的吴葺仁,她旁边的洞里,六岁的男孩尼德甚至吓得叫出了声。

    那是科莉亚,吴葺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事实上,吴葺仁这周的运气不错,他,乞儿泰尔斯——吴葺仁目前的名字——本周得来的铜子足足有三十七个,比上周还多了十八个。

    但他只上交了十四个铜子给奎德——黑街兄弟会里专管乞儿生意的头目——把剩下的铜子,连同自己两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跑去格罗夫药剂店,在好心的帮工燕妮手里,以成本价“购买”了一副伤寒药剂。

    泰尔斯把药剂喂给了四岁的科莉亚——在她这个年纪得了伤寒,没有药剂,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穿越来的五年里,泰尔斯重新经历了从两岁到七岁的记忆形成期,从懵懵懂懂的幼儿,逐渐找回前世点点滴滴的记忆,在这其中,孩童的记忆显得零碎而散乱。即使如此,在这懵懂到清醒的两年里,每次亲眼目睹他人的死亡,都让泰尔斯印象深刻。

    从病死、摔死、淹死、吊死,到被活生生地打死(甚至有一次,泰尔斯亲眼看见一个哭闹的乞儿被人用异能在十米外窒息而死),专营人贩生意的黑街兄弟会从来就没有什么底线和原则——就算是黑帮,也需要时间来沉淀出规矩与秩序,而发源自黑街的兄弟会,从兴起到壮大,前后才不过十年出头的时间。

    何况,哪怕是兄弟会的死对头,有九十年历史,被誉为“黑帮里的贵族”的血瓶帮,手里的人命血债也不见得少了。

    大部分时候,目睹死亡的泰尔斯都无能为力,就连他自己,也是借助一个成年人的智慧和老成,才避过不止一次的杀身之祸。

    比如现在,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奎德,眼里正露出一个黑帮虐待狂特有的残暴和狠毒。

    “我没有私藏!这周入冬了,路过下城三个区的人都少了很多——”泰尔斯从地上爬起来,脑筋飞快地转动,吐出编好的借口。

    “啪!”

    迎接他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把泰尔斯打得跌回地上。

    “交出私藏的钱,然后我揍你一顿!或者我先把你揍一顿,然后你再交出钱!自己选!”

    显然,奎德不想听他的解释,这个兄弟会头目可能只是想搜刮点酒钱,也可能只是单纯想找人揍一顿。

    “但你也可以嘴硬——我最喜欢嘴硬的孩子了。”奎德狞笑着活动着拳头。

    看着眼前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泰尔斯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奎德也不会放过自己。

    而上个月,奎德才活活虐待死一个第五屋的乞儿。

    泰尔斯捂着红肿的脸颊,迅速地思考。

    平日里,奎德并不管账目,一入夜就去地下街落日酒吧厮混或者抱着酒瓶闲晃的他,也很难分得清一个闵迪思银币能换多少米德尔铜币,更别说他手下的乞儿们交了多少例钱——那都是他的副手,看上去踏实稳重的里克负责的,而哪怕是精明如里克都知道,乞儿们每人每周七八个铜子的例钱浮动简直是太正常了。

    有人告密。

    这是唯一的结论。

    泰尔斯瞄过一圈周围的乞儿们,自己从女贵族手里讨到了钱,就直接回了废屋,一定是同屋的孩子们看到了,而在严酷的环境下,孩子们的心肠会变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奎德又是一脚踹来,泰尔斯隐秘地用手肘护住腹部,稍微卸开力道,装出疼痛难忍的脸色,像是被这一脚踹得痛苦不堪——他不能出声,奎德最喜欢孩子们的惨叫了。

    “我说!”泰尔斯的脸上露出恐惧,“别打我!”

    “那得看我的心情!”奎德环顾了一圈,看到其他五个乞儿都在恐惧中瑟缩,这让他很满意,自己的权威得到了尊重。

    “我周三早上,碰到了个贵族女士,她给了我快十个铜子!”泰尔斯躲在墙角,颤栗出声道。

    “我就知道!乞讨?一定是偷来的吧?没人能瞒过我,尤其是你个小毛贼!”奎德狠毒地搓了搓手掌,准备下一轮的毒打:“把钱交出来!”

    没等奎德的眉头挑起来,泰尔斯又补了一句:“但我去的是红坊街!”

    “红坊街?”奎德举起的手掌又放下了一点,“你去了血瓶帮的地盘?”

    “是的,我们的地方实在讨不到更多钱了。”除了兄弟会的人,技艺高明的游侠,以及某些有特殊目的家伙,有谁会不长眼地在黑街附近的三个废旧区里逡巡?连携剑带盾的城防队,都不愿靠近这个罪恶累累的地方。

    “我第一次搞到了那么多钱,血瓶帮的人也没有出现,然后我就想,第二天可能还有机会。”

    “蠢货!”奎德狠狠踢了泰尔斯一脚。泰尔斯看到远处的科莉亚抖了一下,只听奎德破口大骂道,“也不想想,血瓶帮的地盘,有那么多便宜可以捡吗?”

    泰尔斯的身体缩了一下,颤抖地道:“对,第二天下午,血瓶帮的人就抓住我了,他们把我吊起来,我说我迷路了,他们不相信,我把钱都交出去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废物!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奎德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后,我说我是奎德老大的人,他们,他们就哈哈大笑。”

    “什么?”奎德捏紧了拳头,他一把抓住泰尔斯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领,把他从墙角提起来,“他们笑什么?”

    泰尔斯疑惑地摇摇头:“我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

    奎德恶狠狠地盯着他:“快说!“

    泰尔斯装出被吓怕的样子,抖了一下,颤巍巍地道:“他们中间有一个光头,他说,既然是奎德手下的孩子,那就给他留一条命,因为奎德太需要孩子了——”

    泰尔斯还未说完,就被奎德狠狠地摔向墙壁!

    他尽力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胸腹,用背承受住墙面的冲击,然后立刻把背转向奎德,迎受他暴怒下的重重打击,同时感受着重击的力道,时刻转换背的角度,缓冲打击的力度。

    “婊-子养的——你这个——光头——斯宾——他怎么知道——杀了你——杀了你——废物——蠢材——”

    奎德狂怒地大叫,一脚接一脚地踹向泰尔斯,嘴里嘶吼着只能分辨出几个单词的话。

    墙壁的破洞里,几个孩子惊惶地看着泰尔斯被毒打,但都紧紧地捂着嘴不敢出声。

    泰尔斯承受着奎德雨点般的狂踹,松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奎德不会再问多余的钱去了哪的事情了,而且,虽然看着可怕,但暴怒发狂的奎德,远比心情愉快地折磨孩子时的奎德,要安全得多。

    他说的话里半真半假,泰尔斯的确去了红坊街,但他一直躲在暗巷的角落里,谨慎地观察着周围,他也的确遇到了一位穿着鹅绒华服的贵族女士,但她身边跟着二十位终结剑士,这也是他从巷子里跑出来乞讨时,血瓶帮没有打断他的原因,在那个鹅绒女贵族的手上,泰尔斯的确讨到了十二个铜子(他当然不会蠢到在二十个终结剑士面前动手偷窃),但他不等女贵族的队伍走远,就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再也没有回去。

    至于光头斯宾,泰尔斯从来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血瓶帮收黑账的打手头目。而奎德以前也是兄弟会里收黑账的打手——直到有次奎德惹错了人,被打坏了下半身,这则消息则较为隐秘,是泰尔斯趴在兄弟会大屋的墙角下,听房间里杀手莱约克和贝利西亚两人妖精打架时,私下里嘲笑奎德才知道的。

    等奎德发泄完了怒火,一边诅咒着血瓶帮的光头斯宾,一边从怀里掏出酒瓶,骂骂咧咧地离开时,泰尔斯的背部衣物都已经碎裂开来,背上青紫一片。因为泰尔斯为避免正面打击而刻意侧身的缘故,有些地方还擦划出了血,疼痛一阵阵地袭来。

    血液流到地面,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揍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像是在燃烧着。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挨揍和饥饿,病痛和寒冷就是家常便饭,但在逐渐找回属于研究生吴葺仁的记忆后,凭着小心谨慎和曾经的经验,泰尔斯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狠毒地揍过了。

    奎德的声音隐隐消失后,屋里另外的五个孩子才爬出自己的破洞里,熟练地把无力动弹的奎德抬到院子里,十岁的“大个子”辛提抓起一片有弧度的破碗碎片,到水缸前舀水。跛子莱恩跟黑脸凯利特两人都是八岁,吃力地收集着枯枝和野草。用打火石努力生起火来。六岁的黄头发尼德跟最小的科莉亚则摘下几片形状奇怪的野叶子,放在口中嚼烂,轻轻抹在泰尔斯伤痕累累的背部。

    泰尔斯强忍着疼痛,想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看着泫然欲泣的科莉亚,转向垂头丧气的黄头发尼德,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没事的,尼德,我不怪你。”

    尼德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恐,其他的四个孩子也把目光转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六岁的孩子藏不住心事,愧疚和惊恐都写在脸上。

    刚刚,泰尔斯在被奎德毒打的时候,稍大的三个孩子虽然恐惧,但都死死地盯着这边,只有科莉亚和尼德,一个把脸藏在手中不敢抬头,另一个看着墙里,偶尔转头惊恐地瞥一眼。

    科莉亚的伤寒药是那些铜子的最终去处,她当然不会告密,但泰尔斯依旧不敢确定就是尼德,现在则再无疑问。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奎德不会再管这件事。”

    “我,我,”尼德的脸红得不像话,他看着泰尔斯的背,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这周没有讨到钱,也不敢去偷,”他啜泣着,“里克没说什么,但是奎德很不高兴,他说再这样,就要把我卖去大沙漠,给荒骨人当饭吃,我好害怕,就告诉他,说泰尔斯,泰尔斯你有天拿回了好多好多铜子……我以为他们这样就不会把我……奎德就把我赶回来,说他晚上会过来……”

    科莉亚的脸也红了起来,她抹着药草的手猛地一颤,几滴鲜血又从泰尔斯的背上滴下地面。泰尔斯默默地呻吟一声,那种燃烧着的疼痛感才消减下去,这下又被科莉亚的动作刺激起来了。

    莱恩愤怒地盯着尼德,让后者的头更低了,凯利特则惊讶地看看尼德,又看看泰尔斯,只有辛提默默地一言不发,继续把水端过来。

    “没事的,尼德,科莉亚,”泰尔斯觉得背上的伤似乎好了不少,他轻轻握住尼德的手,“下次,你们谁再讨不到钱,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尼德哭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的话有点模糊:“泰——泰尔斯,对——对不——对不起——”

    “现在没事了,尼德,别怕,我总是有办法的。”泰尔斯笑着接过辛提手上的破碗,喝了一口水。

    他转过头,轻轻吸进一口气,相比起穿越无数世界的无数前辈们,他的运气无疑糟糕得多。

    但是,即使如此。

    他看了看周围的五个孩子,特别是伤寒初愈的科莉亚,她晶莹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恐。

    明天要想办法多讨些钱,他想。

    ——————————————————

    永星城的落日神殿中,结束了落日时分的祝祷,一名正在收拾神坛的实习生祭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惊讶地看着石制神坛下,一盏装着永世油的祭灯。

    这盏从她开始照顾神坛,就再也没有点过,没有用过,也就谈不上亮过的不起眼祭灯里,突然燃起了明黄色的火焰。

    火焰又突然变红,变赤,就像血的颜色,越发旺盛。

    一名年长的祭祀注意到了实习生的失态,她不满地呵斥了一声,实习生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神坛上。但直到祭祀自己也看到那盏不同寻常的祭灯,年长的她才惊叫起来。

    “妮娅,快,快通知主祭大人!”

    年长的祭祀的惊讶无法掩饰,她颤抖着扑到祭灯前,举起右手掌,左手掌上翻,准备祈祷式。

    这是怎么了?实习生妮娅第一次看到尊敬的祭祀大人如此失态,以至于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是我犯错了吗?但我没有碰那盏灯啊。

    “可是,可是,该告诉主祭大人什么呢?有人偷偷点亮了,点亮了神坛旁的一盏灯?”妮娅慌张地问。

    “不。”

    年长的祭祀死死地盯着那盏灯,手上的祈祷式不停变换。

    “这盏灯,哪怕穷尽整个埃罗尔世界的两片大陆,无数岛屿,也只有一个人能点亮。”

    “那个人,将决定王国的未来。”

第2章 紧张的里克

    “他怎么又喝成这样。”

    下城第二区的废旧民屋,奎德的副手——纳尔·里克厌恶地看着眼前抓着酒瓶,醉成一滩烂泥的奎德,挥挥手,让两个年轻的兄弟会成员把他扶下去。

    “把他关上一天,清醒了再放出来。”

    喝成这样——看来他没把那个孩子怎么样——里克(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而非名字)露出神秘的笑容。

    纳尔·里克,不同于实力退步,从打手头目沦落到乞儿生意,从此一蹶不振的奎德,他是个有野心也同样有能力的兄弟会成员。

    他曾经在王国南部的修卡城会计学院进修,如果不是因为当抄写员的父亲犯了事,里克现在就可能是某个城市部门甚至某个家族的会计师了,乃至于更进一步,成为某个行业生意的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再花钱买个勋爵,他就能迈入星辰王国上层社会的第一阶——三百年前,以朝阳花为标记的修卡德尔家族不就是这样出身的么,现在不也是王国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

    但即使沦落成黑帮,永远断绝了贵族的路途,里克也认为,自己比那些脑子里满是肌肉和女人的同行们,更有资格成为兄弟会里有权说话拍板的人物。

    当兄弟会的生意扩展到王国南部海岸,身为南方混混的里克便被吸收进来,发挥他的特长,策划了几次从南部到首都的人口贩卖链,并大获成功,于是兄弟会的高层注意到了他,将他提拔调度到永星城——王国的首都,星辰的心脏,西部大陆璀璨的明珠之城——并让他管理兄弟会在首都的乞儿账目。

    是的,里克知道,高层虽然让自己做奎德的副手和管账,但无异于将兄弟会在永星城的所有乞儿生意托付给了自己。看看他的“上司”奎德,一个在旧时下城三区用刀斧砍出名声的可怕打手,现在成了只会在乞儿身上找尊严的废物,如果不是因为奎德是某个兄弟会高层的儿子,他早就被踩在永星城贫民窟的污泥下淹死烂掉了。

    更何况,大部分乞儿的损耗都是他造成的。

    当然,也幸好如此,奎德的父亲每月才会给他不少的打点,里克自己才能从中获利。

    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奎德的父亲不是负责军火交易的巨头,他早就在会里失势了。

    一个黑帮大佬失势会是什么结果?

    里克摇摇头,目送着奎德离去。

    而乞儿生意,比起走私毒品和军火,比起永世油和沥晶矿交易,哪怕比起收黑账和管街,也显得不起眼且卑微低下。

    但里克认为,这才是他的机会。

    兄弟会崛起得很快,但人口贩卖一直是主要的利润来源。兄弟会的人口贩卖链条是完整的,从婴儿到老人,人类到精灵,甚至遥远的魔法女皇领地里的智慧生物也有涉猎。但最关键的,其实是兄弟会自己的成员来源,这其中,婴幼儿由“黑心寡妇”贝丝负责收集和养育,同时卖出一部分,稍大一点的则会送来里克这里,“摔打”成乞儿,再大一点,十几岁的乞儿,才会送到负责训练打手的“铁皮”洛克,训练娼妓的“花心”贝利西亚,以及其他一些特殊头目的手里,再磨砺成为兄弟会的一员。

    所以,管理乞儿的里克,认为自己处在兄弟会人口生意的根本链条上,同时也是兄弟会未来血液的输送节点,还附送首都街面上的小道情报网。想想看,自己是未来所有兄弟会新成员,在初有记忆时就见到的兄弟会头目,他能在童年时,就看到哪些人是有前途的苗子,再适时施恩,日后……

    看,所以说,我纳尔·里克,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且,而且,里克想到这一点总是非常激动:而且这里是永星城啊!星辰王国——西部大陆第二大王国的首都,黑街兄弟会的起源之地,能在这里做事,就代表兄弟会里的大佬们总是能看到,能看到,就代表你总有升迁的机会。

    当然,肇祸的机会也不小就对了。

    幸好,里克背着手,看着远去的烂醉奎德,挑了挑眉,幸好有这个家伙顶着祸事。

    月光下,里克转过头继续走,看着眼前的二十几座废屋,他知道,每座废屋里都有不少的乞儿,而这些,就是他未来向上攀爬时,最重要的苗子和筹码。

    比如第六屋的那个黑发泰尔斯,两年前,管婴儿的贝丝把他送来时,就对那孩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

    果然,时至今日,这个小孩虽然只有八岁(八岁还是七岁来着?)但机灵而狡猾,他一周前居然想出演戏乞讨的法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被其他的大孩子揍了一顿,抢走了钱和食物,于是,当他躲在墙角独自垂泣的时候,路过的女士们总是忍不住给他更多补偿——里克心想,相比那些哭得声嘶力竭,让人烦闷不堪的乞儿们,黑帮里太缺这种会动脑的人了。

    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向上爬得更高。

    自己该给他点奖赏,好赢取泰尔斯的感激,当然,没有反差的奖赏,是不会让人心存感激的。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泰尔斯同屋的那个男孩,告诉他泰尔斯可能私藏了钱时,里克会撺掇奎德去找他算账的原因。等到奎德把泰尔斯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再出面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和奎德对立(那个废物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那泰尔斯就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成靠山。

    里克才不在乎每个乞儿的例钱有没有交足呢,这都是目光短浅的人才会在意的事情,相比起几个铜子的例钱,里克知道,人情才是更重要的财产。

    但那个男孩——泰尔斯还是太聪明了些,里克知道,无论泰尔斯有没有钱给奎德,后者都会把他折磨到死(如果泰尔斯真的拿出了钱,那只会更糟),但显然那个男孩想法子逃过了这一劫——按照平常理解,兴致高昂的奎德都会“精心”炮制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来助兴才对,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听话。

    没关系,该做的还是要做,哪怕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找个由头,让奎德打他一顿就是了。

    里克走到第六屋,跨过破败的门板。

    他看到野草丛生的院子里,泰尔斯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旁边的几个孩子在给他涂抹着什么——天哪,几个七**岁的孩子居然会在院子里种乌尔德龙叶?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黑帮成员和活过好多年头的贫民,才知道这种野外的植物,能用做方便快捷而廉价的外伤治疗药草。

    “啊!里克先生!”跛子莱恩最早发现了里克的到来,被打断一条腿的经历,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

    奎德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的恐惧还未散去,尼德——那个告密的男孩脸上泪痕未消,凯利特捂着自己的黑脸,而大孩子辛提则畏缩地后退一步。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女孩,甚至吓得叫出声来。

    当初贝丝吩咐过,这是个有遗传的贵族后代,有很大可能是个美女胚子,可别把她搞坏了,以后贝利西亚再调教一下,能获取不少的利润呢。真可惜,自己的乞儿到十岁,最多十二岁之后就要转交给会里,要是能留她到十五岁……之后再送走就好了,不然十三岁也行。

    “里克先生!”泰尔斯打断了里克微妙的思绪,只见他艰难地转过头,牵连到背部的伤势,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唉,对不起,泰尔斯,”里克叹了一口气,露出怜悯的表情:“我拦不住他——奎德——我毕竟只是他的副手,也得罪不起他的后台。”

    “我只能在事后悄悄过来,”在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下,里克蹲下来,忧心忡忡地查看了一下泰尔斯的伤势,“幸好他今天没有下重手,否则——”

    “里克先生,我没事的,”泰尔斯挣扎地道,“只是很抱歉,我上周的例钱确实——”

    “忘了例钱的事吧!”里克接过辛提手里的破碗,倒掉里面的水,摘下几片乌尔德龙叶,拿起一块石头开始研磨,“你们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送来我这里,几年里,我看着你们从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变成粗手粗脚的毛孩子,对我来说,你们远比几个铜子重要得多,”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该上街乞讨,但这是兄弟会的规矩——”

    “里克先生,”泰尔斯似乎有些感动,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我——”

    “来,用石头把药草磨开,比用嘴嚼效果更好,”里克抹了抹碗里的药草,亲手给泰尔斯涂上,旁边的凯利特咬了咬嘴唇,呜咽了一声。

    “谢谢你,里克先生,”科莉亚细声细气地道,“要是你来管我们,而不是奎德就好了。”

    “这话可别让奎德听见,”里克无奈地笑笑,“说实话,我很怕他的。”

    几个孩子也会心地笑了笑——里克知道,适时地表现出共同点和幽默感,是让人接受自己的好方法。

    “十分感谢你,里克先生。”泰尔斯郑重地说,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因此没有必要表现得过于孩子样。

    里克点点头:“保护好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

    “对了,”里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碗交给尼德,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一脸茫然的辛提:“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这里是三十个铜子,去格罗夫药剂店——就是暮光区和下城区交界那一家——买点伤药吧,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药钱没有涨价的话。”

    这些钱当然不够——里克心里想着,自己一周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恰好刚刚涨价,这样当孩子们发现钱不够的时候,也会以为是临时涨价的缘故。

    要是钱不够,他们能怎么办?当然是从乞讨来的例钱里拿啊,这样他们下周的例钱肯定又不够了,那时——

    “买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让别人——特别是奎德知道了。”里克笑着说道,站了起来。

    当然,里克心想,奎德一定会知道的。

    如果他们不去买药,那更好,奎德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藏了钱。

    里克嘴角微翘。

    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收获他们最后的忠诚。

    “里克先生,”科莉亚看着辛提手里的钱袋,快要掉下泪来,“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边的尼德咬着嘴唇,猛点头。

    就连大孩子辛提也有些触动,他摸着手里的钱袋,掂了掂重量。

    里克叹了口气,摇头摆摆手:“不,是我该道歉,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

    “里克先生,”泰尔斯趴在地上,却一脸犹豫地看着里克,“不知道——”

    “嗯?”里克挑挑眉毛,“怎么了?”

    “我听说我们长大之后,要被分去其他地方训练,”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似乎生怕冒犯了里克,“那——我们接受完训练,能到你的手下做事吗?”

    听到这话,一边的凯利特、尼德和科莉亚也希冀地看着里克。

    啪,里克在心里打了个响指。

    得分。

    比想象中要快。

    “呵呵,这一点么,”里克绽放出一个微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在兄弟会里,我可是个有理想的男人呢。”

    里克笑着弯下腰,摸了摸泰尔斯的头发,显得他更为亲和:“我的手下小子们,将会是整个兄弟会里最好、最强的!”

    这可是我的实话呢,里克心道。

    “所以啊,你们想当我的手下,可要努力了!”

    “嗯!”孩子们充满希冀地齐齐点头,泰尔斯也不例外。

    “我走了,泰尔斯,还有孩子们,”里克转过身,把头偏过来,露出侧脸,“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偷偷地来告诉我吧,虽然我不能直接阻止他,但找些麻烦,不让他接近你们,总是可以的。”

    说完,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第六屋的院子。

    “里克先生人真好。”尼德脸上的眼泪干了,“不像那个坏奎德。”

    “嗯。”科莉亚点了点头,满眼开怀,像是吃到了糖果。

    “可是,”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跛子莱恩犹豫着,出了声:“我总觉得,里克先生比奎德还让我害怕。”

    “所以你是胆小鬼嘛!”

    “胆小鬼莱恩,你这幅样子怎么要到钱的!”

    只有泰尔斯,在里克离开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平静。

    当看到辛提,一枚一枚地数着钱袋里的三十个铜子时,泰尔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背部还在痛,他知道,正规的外伤药,对他的伤势更好。但泰尔斯昨天早上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在后门从燕妮的手里拿走了伤寒药,听她抱怨过,自己的小气老板,把药都提价了,连外伤药都涨到三十五个铜子——恰好比里克给的钱多五个铜子。

    然而,他还从落日酒吧老板的女儿娅拉那里,知道了关键的一点。

    奎德在酒吧里的不菲花销,都是里克在负责。

    可是——

    “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

    里克刚刚的话,回荡在穿越者的耳边,他忍不住看了看手边那袋铜子。

    乞儿们已经忘记恐惧,相互打闹。

    只有泰尔斯皱起眉,艰难地转过头,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背部一眼后,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垂下。

    这该死的世界。

    ——————————————————

    里克走到第十屋,盘算着这里有个叫卡拉克的八岁孩子,是个小小年纪的狠角色,该敲打敲打然后拉到自己麾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脖颈后一凉。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异能。

    在绝对平静的时候(绝对平静,稍微转移开注意力都会失效),一旦周围五米左右的距离里,有生物接近,他就会后颈一凉。

    就这样了。

    但别说他不是战士,就算他是战士,跟王国那些战力超群且五花八门的异能部队,以及强悍的终结剑士、骑士,甚至和神秘的魔能师相比,他这点异能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各大神殿里的实习生们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但里克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异能会救自己一命的。

    比如现在。

    里克快速地回头,在月光下搜寻周遭的情况,同时左手伸进衣袋里,捏住小巧但致命的迷你伸缩弩。

    皎洁的月光。

    空旷的街道。

    无遮无掩

    但空无一人。

    里克深吸一口气,保持自己的绝对平静。

    他感觉到了,脖子后的冷意还在持续。

    难道是脚下的下水道里,爬过了一只老鼠?

    里克拐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快速奔跑了一段,只是依然存留的脖颈冷意,让他把这个猜想去除。

    哪只老鼠会在他正下方,跟着他朝三个方向跑了二十米?

    里克心里越发惊恐。

    他不该一个人出来的,即使这里是废屋,是兄弟会的地盘。

    他该带上二十个打手,每人手里一把魔能枪,不管那该死的玩意儿有多重。

    就像兄弟会负责毒品交易的大佬拉赞奇·费梭一样,出入都有三十个人跟着。

    甚至,如果钱够的话,他应该雇佣上两个终结剑士,或者一个异能战士,乃至魔能师——算了,魔能师太可怕。

    纳尔.里克,你要冷静,他告诉自己,你可是要在日后掌管整个永星城,甚至星辰王国地下世界的男人,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强作镇定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仿佛刚刚只是在做健身慢跑。

    自己得罪了谁吗?有谁想要自己的命吗?这片街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他走出了好几百米,月光下,周围空旷无人。

    但他的后颈,凉意依旧。

第3章 鬼魂

    “若果消息确实——”一位发色灰白的中年贵族右手微微颤抖,他按着自己的左胸,深深鞠了一躬。

    “——请容我亲自去,为您办妥这件事。”

    “还没有最终确认,但落日神殿里的那盏灯确实点亮了,看样子,距离非常近。”

    熊熊的炉火旁,一个健壮的身影放低支在下巴上的右手,沉沉地说道。

    “我已经派出了约德尔,他比埃达更适合秘密行动。”

    “你知道这个消息多么的——重要,李希雅她甚至第一时间以神谕的名义封锁了内坛,所以更不能冒着无谓暴露的风险,只有到最终确认的时刻,我才会秘密派遣你去。”

    “当然,当然,”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难掩激动,“若到彼时,我愿竭诚为您效劳。”

    “唉,”健壮的身影叹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我听闻这个消息,本该比你更加激动。”

    “但现在,我却如此平静。”

    ———————————————————

    里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兄弟会本部的。

    那股脖颈后的冷意一直都在。

    当他看到兄弟会的黑街本部,看到门口两个玩着扎手指游戏的精锐,看到屋外影影绰绰的明岗暗哨,走进大屋里,看到铁桌后方,细细查看着账目的莫里斯老大,看到背靠廊柱的贝利西亚鄙夷的目光时(今晚贝利西亚增加妓馆经费的提案被拒绝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就连一直跟他不对盘的杀手莱约克,在餐桌的烛光下也显得和蔼可亲。

    不知不觉中,他脖颈后的凉意也消逝无踪,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连里克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他神经太紧张了。

    当他跟专管人口生意的莫里斯老大说起,怀疑有人在跟踪自己时,莱约克笑喷出一口麦酒,直接喷灭了桌上的烛台,贝利西亚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硕大无朋的胸紧了紧,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而莫里斯老大,在看到满头冷汗的他时,也神色古怪,拍拍里克的肩膀,让他近期不要太劳累,少看一些冥夜神殿的话剧,等怪医生拉蒙出差回来,让他开个安神药方。

    见鬼!

    里克知道,连他这个异能的存在,别人都很难相信,更别说一个从废屋跟到黑街,跟了整整一公里,无影无形,目的不明却毫无动作的刺客——但里克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家伙的存在是真的!

    但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晚遭遇跟踪的各种细节时,连素来多疑的他,也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吗?

    里克又静下心来,重新试了试异能,一切正常,顶在绒枕上的脖子舒服得很。

    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

    但下一刻,那种惊心动魄的凉意又再度袭来!

    我草!

    这觉没法睡了!

    里克猛地从床上翻起。

    他拉出床底的一个箱子,在箱子里翻出一柄重得要两只手才能拖动的西格尔六型魔能枪,紧张得贴在实心的墙面上,慢慢蹑着步子走出走廊,仔细倾听。

    走廊上满是燃着永世油的不灭灯,照得无比亮堂,但依旧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一个值守的哨卡兄弟上完厕所回来,似乎在抓痒,拉扯着裆部黑红相间的皮甲,走过里克身旁。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按照惯例传来莱约克和贝利西亚放荡而疯狂的嘶吼声。

    “妈的,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最好用力过猛折断掉。”里克大声诅咒道。

    刚刚走过的哨卡兄弟很有同感地转过身来,对着里克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碰,顿生知己之感。

    然后,里克看见对方正痛苦地抓挠着裆部的皮甲,而对方则看着吃力抱着魔能枪靠墙的他。

    两人都尴尬地转过头去,回岗的回岗,回房的回房。

    里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妈的,一定是这该死的异能失灵了。

    再说了,如果对方摸到高手如云的兄弟会本部,还没被一个人发现,那自己抱着魔能枪肯定也屁用没有,就算莫里斯老大的异能也没用。

    睡觉,睡觉。

    ———————————————————

    泰尔斯的背伤看起来糟糕,但似乎也没多严重,因为才第三天,他就能站起身来走路了。

    鸣人属性,天赋异禀啊,泰尔斯排着队,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破屋和破墙,接过打手皮尔森递来的黑面包和野菜,咬进嘴里。

    可惜生在了这么个地方。

    “你旁边就是尖树枝,一定是你偷偷割伤了我的手!”

    “不是我!我的手昨晚也被割伤了!”

    “我们全屋人的手都被割伤了!一定是第八屋的人!他们嫉妒我们昨天的收获!”

    “原来是他们!我们第十四屋的人也在夜里被割伤了!他们不想让我们上街‘摸羊’!”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听着好几个别屋的乞儿,从吵架发展到打架,旁边的乞儿们甚至还在起哄,直到打手们过来制止。他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早餐,拍拍手叫上第六屋的乞儿们。

    开工了。

    当天是周二,第六屋的乞讨比较顺利,他们为了更多的生意,直接来到西城门靠近哨卡的地方。最近一周似乎是落日之神的庆典,但听说神谕降下,落日神殿封锁了内坛,导致许多信徒都在这周里从西门进城,登上城墙,对着落日祈祷,以弥补不能向着落日女神在人间的代言者亲祷的遗憾。

    在守卫们把怒目而视转变成出手阻止之前,泰尔斯甚至在莱恩和科莉亚的协助下,成功地从一个肥胖的蔬果摊贩身上,顺到了一个黑木雕刻的皓月神像。那个摊贩太注意自己怀里的钱包了,所以在莱恩和科莉亚,跟他为一颗苜宿讨价还价的时候,泰尔斯把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包裹。

    这个皓月之神雕像,市价应该值至少五十个铜子。当然,这种赃物不能见光,只能在兄弟会的渠道里出售,兄弟会的老手们知道他们只是乞儿和偷儿,更会死命压价(遇到值钱的甚至会强抢),能换到五个铜子就不错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当泰尔斯和大家回到废屋时,看到像往常一样来巡视的里克,没有了一贯的和蔼和淡然,反而神色匆匆地叮嘱了打手几句,就消失在视线里。

    “里克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饥肠辘辘的科莉亚咬着手指问道。他们走得远,回来得也晚,幸好泰尔斯跟负责送饭的打手皮尔森关系不错,时常贿赂一点小礼物,后者才答应给他们留饭。

    “可能是奎德,那家伙最会惹麻烦了。”凯利特道,他的肚子也在叫。

    听到这个名字,尼德跟莱恩齐齐打了个寒颤。

    “小子们,今晚没饭了。”六个孩子进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领饭院落,远远看到他们,负责打饭的皮尔森就摆了摆手。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面对六个孩子愤怒但颇有些底气不足的质问,皮尔森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里克下了命令,今晚要早些休息,作息时间都提前了。”

    最后,泰尔斯好说歹说,并且以那个皓月神像作为代价,才从皮尔森手里换来他本来准备截胡,留给自家两条猎犬的四个半黑面包和半碗黑松菜。

    “最近里克和奎德都有些神经质,”当其他五个孩子都吃开的时候,皮尔森在临走前,跟泰尔斯透露了一则消息,“奎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一天到晚都在骂什么“死光头”——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但里克就变得很奇怪,尤其这两天开始,听本部的人说,”

    说到这里,皮尔森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地在泰尔斯耳边低语道:“他被一个鬼魂缠上了。”

    泰尔斯看着远去的皮尔森,咬了一口平时难吃,但肚子饿时变得格外好吃的黑面包,默默地思索着。

    不知道里克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撞鬼。

    但让奎德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的事情么,泰尔斯咽了一口面包,看来自己最近要低调一点。

    ——————————————————

    里克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异能出错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为下一批的乞儿准备物资,翻开名册时,才真正确认,自己的异能没有错。

    里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从小事做起,如日常一些小心的习惯,例如从来不把行程和规划写在纸上,例如在抽屉、箱笼和重要文件里,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夹上几根头发,以防被人偷窃和偷看,例如从不把钱藏在一个地方等等,他一直以自己的小心谨慎自豪,也认为总有一天会为这样的谨慎而收取应得的回报。

    例如现在。

    里克翻开了乞儿的名册。

    名册上,每一页夹着的头发都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本该是好事,意味着名册无人翻动。

    但里克是书记抄写员的儿子。

    他的父亲教过他,要是有心,每一个优秀的盗贼和游侠都能轻易地避开这类“夹头发”的保密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开想要的文件。

    于是里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个更谨慎的办法。

    要在书页里夹了头发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阅文件,秘诀当然就是保证在翻阅过后,头发依旧在原来的位置。

    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原位把头发摁住,翻页时,用手夹着上下两张书页的形式,继续把头发夹在原位。

    要如何破解这种方法?

    像贵族一样,直接用火漆封印当然最快也最保险。

    但里克有一种他父亲专用的,青豚鱼油制的轻干凝胶,这是住在河边的穷人专用的凝胶,这种干凝胶的特性(缺点?)是粘合力不强,只要不是太重的书册,在涂上书页后,即使合上书本,涂胶的地方也不会黏合,必须要用外力紧摁涂胶的两侧一小段时间,书页才会黏合。

    当里克翻开名册时,就发现头发都还在原位,只除了一点。

    这些头发,都紧紧黏在了书页上。

    有人看过了自己的乞儿名册,用手夹着这些头发翻的页。

    里克心中一凉。

    而且,绝对是高手,才能把夹在书页不同却不显眼位置上的四根头发毫无痕迹地留在原位。

    幸好自己有父亲传授的秘诀,才能发现。

    四天前,因为看到了泰尔斯所演的乞讨戏码,为了找那个男孩泰尔斯所在的屋,自己才翻看过名册,那时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到今天为止,这中间的四天时间里有人来过自己的房间,翻看了乞儿的名册?

    里克头皮一凉,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连滚带爬地翻开抽屉暗格,拉出最重要的人**易账本、自己在王家银行的秘密存款本。

    账本和存款本都是安全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书页中的头发也很自然地落下了。

    里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些暗格中的东西还没被——等等。

    如果是高手,又怎么会错过暗格?

    里克颤抖地拉出整个暗格,拆开,把手摸向暗格上本该夹着头发的地方。

    随后他瘫倒在了椅子上。

    头发,正被他里克家独有的轻干凝胶,牢固地粘在暗格的合缝处。

    当里克失魂落魄地走进餐厅,对正打情骂俏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视而不见的时候,反倒是一直以来不对盘的莱约克,幸灾乐祸地喊了他一句。

    “会计师,听说你最近撞鬼了?”

    里克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落座,拉过桌上的一瓶墨水,当成酱汁,倒在自己的牛排上。

    “别理他,”贝利西亚嘴角含笑地坐在莱约克怀里,满带风情地瞥了杀手一眼,把一杯红酒喂进他的嘴里,“今晚还来我房间?”

    “当——当然,当然,”莱约克不等咽下红酒,就急急忙忙地回答到,“我今天才知道,老大一周前就把哨卡都撤到屋外了,所以我们今晚不妨——嘿嘿——疯狂一点。”

    “哎呦,你真坏——”

    “当啷!”里克手里的墨瓶摔到了桌上,墨汁蔓过桌面,流到另一边那对男女的身前。

    他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一脸不悦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一周前,一周前——本部的大屋里就没有哨卡守卫了吗?”

    “废话,”莱约克掸了掸身上被沾到的墨水,不爽地扔来一个面包,打在里克脸上,“最近对血瓶帮那场大行动,老大说要保密,人越少越好,所以哨卡都被撤到屋外了,连进屋上厕所都不行——但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还有个形影不离的鬼魂在保护你嘛。”

    “那,那走廊里,”里克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声音都显得颤栗不已,“走廊里,走廊里也不会有哨卡的咯?”

    莱约克跟贝利西亚,早已经把他抛在脑后,旁若无人地吻在了一起。

    里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天在废屋被莫名其妙地跟踪,那天晚上本部走廊里本不应存在的的哨卡兄弟,房间里被细细翻看过的乞儿名册。

    很好,一切都连得起来了。

    现在,纳尔.里克,他对紧张得发抖的自己说:

    你被盯上了。

    对手可能很强大,强大到在岗哨重重的黑街本部来去自如,强大到连莱约克这样可怕的杀手都没有察觉,莫里斯老大这样经验丰富的异能战士都一无所知。

    只有我运气好,托过世父亲的福,发现了这一点。

    他可能就在我身后。

    我必须自救,自救!

    我要找到他的目的!

    里克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

    对方在这两天里,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却只是细细地看过了那本乞儿名册。

    对更重要的账本却弃如敝履。

    对方想找的东西,在乞儿名册里!对了,自己是在废屋附近被盯上的,那里正好是乞儿们的居住地!

    他要找的是某个乞儿!

    但是,里克头疼地想,自己手上有一百多个乞儿,下个月,贝丝那里还会再送来一批,这些都是来历不明或者没有后患的孩子(重要有价值的孩子,如某些掌权人的后裔,某些大富商的孩子,早就赎的赎杀的杀了),他要的到底是哪一个乞儿?

    他这样高明的身手,这样可怕的实力,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我们直接给你就是了!

    自己宁愿一项项地配合他,哪怕把所有一百多个乞儿一个个拉出来,脱光搜身,乃至于全部杀了解剖,总好过这样日日提心吊胆的被一个“鬼魂“远远地吊着!

    等等,自己好像想到了关键。

    他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

    那当然是,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黑街兄弟会!

    是兄弟会的竞争对手吗?不对,血瓶帮要是有这样的实力,黑街兄弟会早就被翻来覆去灭掉几十次了。

    那就是,他既没有正式的渠道,也不屑来跟下城区的黑街兄弟会打交道!

    这样可怕的人物,层级当然不会低到跟贫民窟出身的黑帮打交道。

    他又为什么要对这些早就遗世多年的孤儿感兴趣?

    寻找失踪儿童,直接去警戒厅报案不行吗?而且这种层级的人物和势力,警戒厅不敢怠慢,就连兄弟会也只能低头。

    等等!里克脑中一亮,自己似乎抓到了重点。

    实力高明,来去无影,秘密行事,对某个孩子的来历感兴趣,层级远远高过黑街兄弟会。

    实力是要用金钱和资源堆出来的,秘密是因为这件事的公开会对他不利,不跟兄弟会打交道是因为他本身层级就太高了,对兄弟会从各渠道不同来历搜集来的孩子感兴趣嘛...

    本人实力可能在极境以上,背后是掌握权势、财富的高位者,却避开从兄弟会到警戒厅的任何耳目,秘密地搜寻着某个重要的孩子——孩子?

    里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脑中一根弦似乎瞬间贯通!

    他这是卷进了某些大家族的血脉继承斗争里了!

    我草!

    里克狠狠地盯着对面,已经开始上下其手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只是他的思绪,早就离开眼前这对男女了。

    也许整个星辰王国的一千五百万人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天,一件足以撼动王国上下,震荡东西大陆局势的秘密真相,曾经离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帮小头目如此之近。

第4章 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娅拉!黑松酒!再——再来一打!”

    嘈杂而昏暗的落日酒吧里,奎德喘着粗气,趴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自己的嘴里送。

    “嘿,大个子,没钱给小费,就没有黑松酒!”

    站在吧台后的娅拉,一脸不爽地把两大杯黑松酒端上来,毫不客气地掼在吧台上,“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是最后两杯!给你三十秒喝完,然后赶紧给我滚出去!你坐在这里每多一小时,我们酒吧,不,是整个地下街的利润都会下降一成!”

    奎德已经喝得有些晕了,但即使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娅拉泼辣的嗓音还是传出很远,感受到周围酒客们的目光,和他们心里可能的哂笑,奎德心里就冒出一股火。

    自己当年可是让整个xc区闻风丧胆的“血斧”奎德·罗达,要不是,要不是那件事——现在又怎么会,连一个吧台妞儿都敢欺负到我头上?

    连出道比自己晚两年的光头斯宾,都敢对着乞儿嘲笑自己,笑自己的下面那话儿——

    草!

    “不长眼的小妞!”奎德咬着牙,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抓住娅拉的手,隔着吧台把她拖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吼道:“我说了!一打黑松酒!”

    整个酒吧都静下来了。

    xc区是永星城有名的混乱之地,而地下街则是xc区有名的混乱之地——在十年前黑街兄弟会接管之后尤其如此,而落日酒吧,则是这个混乱之地的运转中枢,在落日酒吧里的,基本上不是隶属黑街兄弟会的人,就是来找黑街兄弟会的人。

    所以当奎德抓着娅拉的手咆哮的时候,酒吧里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奎德的头越发昏沉,不过他依然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腕,是如此滑嫩,如此柔软,而娅拉身上的暗香幽幽地传来,在酒吧烛台的昏黄灯光下,近距离的娅拉,棕色的短发显得干净利落,顺滑的面部和精致的轮廓显得比往常清晰,于是奎德一时间胡思乱想了许多。

    娅拉似乎也被他吓到了,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的金牌打手,现在的落魄酒徒。

    当耳边的酒客嘈杂声消失时,晕乎乎的奎德隐约觉得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受到了应有的关注。

    但很快,当他把目光转移到娅拉身上时,他的酒渐渐醒了。

    于是刚刚不顾一切的快意,逐渐变成恐惧和颤抖。

    娅拉·萨里顿,奎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全名的人。这个漂亮的女人——奎德大脑里回想起,父亲让他“离她远点”的话,以及好几次在落日酒吧的所见所闻。

    而这个泼辣而诱人的“吧台女”,此刻正以玩味的目光盯视着他。

    奎德的下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娅拉,那个,我不是...”

    但在奎德反应过来之前——

    “嗒!”

    他那只抓着娅拉的手,就被后者死死地反手一扣!

    下一秒,奎德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被反向一折!

    随之传来钻心的剧痛。

    “啊啊!”

    奎德痛叫出声,脸庞都变形了。

    但还没完,娅拉一脸狠厉地扣住他伸出的手,往肘关节相反的方向重重一扳!

    “喀啦!”

    “啊啊啊!不!娅拉!娅拉大姐!我——我错了——我不该——啊!”

    肘关节错位的声音,跟奎德的惨叫同时发出。

    奎德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这个利落的女人借力一翻,穿着超短皮裤的修长左腿跨上吧台,狠狠砸在奎德的颈部!

    “干得好小娅拉!没给老板丢脸!”

    “这身手可以去申请终结剑士训练了!”

    “居然穿了安全裤!”

    “我发誓我看到了!我打赌,她穿的是黑色!”

    周围的酒客们一瞬间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一个接一个地为娅拉起哄。

    “听着,你这头大猩猩!”

    娅拉狠狠地盯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奎德,她单脚站在吧台后,左腿压在吧台上,右手反扣着奎德伸出的手臂,曼妙修长的身材一览无遗。

    她缓缓从左腿靴子上的皮套里,抽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刀——刀身和刀柄不在一条直线上,远远看着就像一条狼腿。

    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直扎在奎德的手掌上!

    刀尖钉进了吧台。

    酒客们的起哄声更响了。

    “呜呜!”奎德疼得眼泪都挤出来了,但颈部被压的他只能发出类似猪叫的声音。

    娅拉缓缓地低下上半身,把她完美的柔韧度施展开来,靠近奎德涕泗横流的脸,吹了声口哨,笑一笑。

    然后满脸转为狠厉与凶煞,用富有韵律(但让人不禁心寒)和风情的嗓音,吐字出声:

    “奎德·罗达——”

    “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你是什么乞儿头目,或者什么收黑账的打手——”

    “但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

    “从现在起,直到世界末日——”

    “你要是再敢,在老娘的酒吧里出现——”

    “我就把你,下,面,那,话,儿——”

    “一片一片——”

    “剁碎成肉渣——”

    “调进酒里——”

    “一口一口——”

    “给你灌下去——”

    “听懂了吗?废物!“

    当奎德哭喊着,在酒客的哄堂大笑和娅拉的鄙视眼神下,护着被刺穿的右手掌,逃出落日酒吧后,娅拉才拍拍手掌,一脸厌恶地擦干净狼腿刀上的血迹,仿佛上面沾的不是血,而是地狱恶魔的黏液。

    娅拉不爽地转头,看到那些依旧盯着吧台的酒客,其中不乏别有用心的目光和充满**的眼神。

    “看什么看!谁敢再看,酒钱付两倍!”

    丢下一句泼辣的话语,把酒客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回酒里后,娅拉才恶狠狠地把抹布扔下,走进后厨。

    “这样就够了吧?我按照你说的,特意说了他‘那话儿’的事儿。”

    娅拉抓起一瓶白葡萄酒,左手心里突然出现一柄多用小刀,利落地挑开瓶塞。

    “当然,当然,娅拉小姐。”后厨里,奎德的副手,乞儿生意的实际管理人,纳尔·里克轻轻托起头上的黑色礼帽,微笑着点点头:“希望他此后能收敛一点,从无节制的酗酒,到无底限的虐打乞儿,兄弟会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

    “你想说的是,你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吧。”娅拉飞快地灌了一口酒,里克突然觉得,这个粗鲁的动作,在娅拉的身上显得更为恰如其分,清新诱人。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兄弟会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里克笑了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你确定这么做真的管用?我怎么觉得,他这样的人,回去后会找更大的麻烦?比如找你的乞儿出气?”

    你真是了解他,里克心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因为我也不了解他,但是,”里克无奈地摇摇头——这已经是他表现无辜和衷心的招牌动作了——道:“他最近变本加厉,三天前,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把我看好的一个苗子,毒打了一顿,如果不是那个孩子还算比较聪明,死在奎德手上的苗子就又要多一个了。”

    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宽厚正义,娅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里,里克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所以我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必须受到警告——否则,他迟早会把我辛苦经营的生意害惨的。”

    “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是迫不得已才要干掉我上司’的理由。”

    娅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里克离开。

    “我可没说要干掉他——”

    “话说回来,说好的酬金赶紧付,我只收现金,”娅拉打断了里克,她慵懒地喝完了白葡萄酒,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把瓶口处的最后一滴舔进嘴里——这个动作让里克心中一荡——“还有,他今天欠下的酒钱,你还是要照付。”

    特别是——娅拉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脱帽致敬后远去的里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把奎德的酒调包了。

    别人认不出来,但我,落日酒吧的娅拉可是清清楚楚,奎德喝进去的都是高浓度的查卡烈酒。

    跟那些喝得人烂醉的酒不同,查卡酒往往是给西线战场上,戴着镣铐准备冲锋的死囚犯灌的,醉的人行动无碍,只是脑子不清醒。

    所以啊,纳尔·里克——你确定是自己钱多得没处花,而不是真的想干掉他?

    ———————————————————

    当奎德满怀着耻辱和痛苦,还有酒意回到废屋前的大石门——他不住在黑街本部,奎德觉得里面任何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见到他时都像是在盯着他的下半身——时,两个形色匆匆的打手,正巧从墙后经过,他们的闲聊远远传来。

    “你听说了吗?乞儿们都在传着一个谣言,说是奎德老大已经不是个男人了——”

    “什么意思?他还能变成女人不成?”

    “笨蛋,意思是说奎德被阉了!听说是好几年前在卡里玛街道收账时,在一间凶宅里——就是诺福克伯爵跟他的家人被吊死后留下的那间——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大家都说是一个红衣的女幽灵把他下面割掉了,干干净净。”

    那么一瞬间,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头部。

    下一刻,失控的他就怒吼着,从墙后扑了出去,紧紧扼住其中一个打手的脖子!

    “谁!是谁这么说的!哪个混蛋!”

    “哪个混蛋!”

    “我要去杀了他!”

    另一个打手惊慌失措地连退了几步。

    奎德狠狠地把手上的人压倒在地上,越扼越紧,只是被刺穿的右手掌有些吃不住力。

    他当年毕竟是兄弟会有名的打手头目,在凡级里也是顶尖的好手,即使多年来的颓废让他体能下降,技巧退步,只要不是对上刚刚萨里顿家的那个女飞贼,他还是能完胜一般的打手,尤其是现在,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怒意,都变成了使不完的劲力。

    “奎德老大——刚刚都是谣言,我们都不信的——啊!”奎德像野兽一样,猛地抬头!

    辩解着的打手,被狠狠地吓退了一步。

    但他马上看到,另一个同伴已经脸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

    不住退后的打手顶着奎德的凶光,脸上满是恐惧:“啊,是,都是那些乞儿在传的谣言,老大,真的不是我们的错,你,你去问那些乞儿就知道了!”

    “咔嚓!”这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那个被奎德扼住的打手已经没气了。

    而奎德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择人而噬的凶光,今晚的酒后劲之大,让他连最后的一点理智都在渐渐丧失。

    仅余的打手浑身都在颤抖,见状不妙,一边呼号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开。

    奎德想要追,但醉意浓重,步子不稳的他根本跑不起来。

    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脚下的尸体,觉得不解气,又踢了好几脚,才甩甩脑袋,朝着二十几间废屋走去。

    奎德没有思考为什么今晚巡逻(这对于看紧乞儿是非常必要的)的打手完全没有出现,他只是脑里有一股劲,只想找到那些嘲笑他的人。

    然后,一个个地折磨死他们。

    刚刚杀了人的奎德,感觉像是从脑里打开了一道久违的枷锁,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刀口谋生的日子。

    这些该死的小贼,他恶狠狠地想,既然敢传谣言,就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该死的小贼。

    那个逃脱的打手,颤抖地爬出了废屋的大石门,在门外的树下撞见了里克。

    “里克先生!”打手见到里克,仿佛见到了救星,“奎德老大——奎德他疯了!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一定跑得掉的吗?结果,我们连话还没说完,奎德就——”打手已经恐惧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了。

    “皮尔森没能逃出来?他,他被奎德给?”里克像是吃了一惊。

    在得到打手哭诉般的确认之后,里克才黯然地摇摇头:“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奎德听到这个消息,会羞愧地躲起来——没办法了,你去关上大石门,把奎德锁在废屋区里面,然后准备马车,我们立刻出发。”

    “好的——里克先生,我们去哪儿?”惊魂未定的打手听到要离开,连连点头,甚至都没有想,那些同样在里面的乞儿该怎么办。

    “去本部,找莫里斯老大。”

    看着打手扑到大石门旁,伸手把双开的大门关上,插上石锁,里克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这下,奎德一定会找遍所有的乞儿,其中肯定有那个“鬼魂”想要的人。

    自己提早了今天的作息时间,天色还没有很晚,奎德有大半夜的时间,料理那些乞儿们。

    无论是虐打还是杀死,都是那个鬼魂,那个刺客,要关心的事情了,他既然对乞儿们感兴趣,那当这些乞儿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首先,肯定无暇来找自己。

    如果他是来找某个乞儿的,那奎德就会被他干掉,这样黑街兄弟会明天就会接手这里,自己就没有麻烦了。

    如果他是来杀某个乞儿的,也许会看着奎德(这是很有可能的,永远不要低估贵族家里的龌蹉)把乞儿们都干掉,那自己的麻烦也就解决了。

    总之,那个麻烦,那个大人物家的问题,自己后颈的冰凉,都会在今夜解决掉。

    否则,总有一天,那个找不到目标的鬼魂,会正面找上自己,里克可不认为,这些大家族的走狗们会有好脾气,也不认为,在跟对方打过照面之后,自己还能完整地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里克不是没想过,装上一个月的病,或者干脆请调到其他地方去,逃开那个可怕的鬼魂越远越好,直到它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前一天还一切顺利的里克突然蹊跷生病或远离,岂不是向鬼魂说明“我知道你的存在”,然后再把自己的生命赌在那个鬼魂“不涉无辜”的善心上吗?

    必须要有另一个安全、不惹人怀疑的替罪羊,去戳破那个鬼魂的企图。

    奎德老大——这次又要麻烦您了!里克淡淡地想。

    可惜这批乞儿了,那个泰尔斯,还有那个卡拉克。而自己事后,也有机会会因看管不力而吃挂落,但这跟自己的小命与前途比起来——

    此时,侥幸逃出来的那个打手,把马车从远处赶来。

    里克对着他点点头,给出一个鼓励和安慰的微笑,走到马车旁。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那柄迷你伸缩弩,将浸了蔓蓝草剧毒的弩箭,准确地射进,那个惊讶的打手张大的嘴巴里。

    ——————————————————

    当里克做出那个——永不为世人所知,却依旧深刻地影响了王国命运的——决定的当夜,因为提早休息的缘故,第六屋的乞儿们都在泰尔斯的带领下,坐在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炉火旁边,清点着今天的收获。

    “那个黑衣的女人给了八个铜子——听说她小儿子不久前因为伤寒刚刚过世,难怪这么慷慨。”

    “耷拉着耳朵的米拉拉,把买菜剩下的铜子都给了我们——噢,只有两个。”

    辛提脸带笑意,一个一个铜子地数出来,堆到左手边,泰尔斯点点头,抓着一片尖石,在地上划出两个“正”字。

    “那个穿着高地靴子的瘦子不肯给钱,所以我和莱恩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凯利特摸出一张卡片,苦恼地看着上面的字:“可是他怀里就只有这张卡片,但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是国立研究协会,璨星大图书馆的出入证,那是sc区的地方,离我们有五个街区呢,”泰尔斯端详了一下这张卡片后说道,“那个瘦子肯定是从外地学院来的学者——不知道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不过,看他那么落魄的样子,说不定是文艺学家。”

    “哇!泰尔斯你居然认识上面的字!”科莉亚和尼德都一脸崇拜地看着泰尔斯。

    “怎么可能!”泰尔斯耸耸肩,看着两个孩子眼里隐约的希冀,“从来就没人教过我们认字和算数——我是看到卡片背后,那个书本的徽记才知道的。”

    不过,泰尔斯心想,他已经在自学文字了,比如“落日酒吧”、“格罗夫药剂店”、“国立研究协会”这些招牌上的字,而他曾经的记忆,让他对知识产生莫名的尊重和崇拜,由此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和积累的机会。

    能够自由地坐在书桌前汲取前人的智慧——泰尔斯抬起灰尘遍布的双手,看着上面因终日操劳而过早磨出的茧子,摸摸根本就没吃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一种幸福呢。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穿越来的情景了,确切地说,那些穿越前的记忆,是随着幼儿泰尔斯的逐渐成长,大脑的逐步成型,才一点一滴被找回来的。

    他两岁到三岁的记忆是零乱而稀疏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两岁孩子一样,只记得一片粘稠的血红(他也不知道为何颜色可以用“粘稠”来形容),一间充斥了婴儿哭声的黑石屋,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黑心寡妇”贝丝,一个负责抚育兄弟会里新进幼儿的女头目。

    泰尔斯在三岁时被送到废屋,也是那时起,他前世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大脑里闪回得最多的情景,是他坐在一张书桌前,目光在书本和电脑间来回逡巡,或者在坐教室里,与十几个打扮各异的年轻人(或者加上一个中年或老年的教授)讨论着什么。

    但那都已经是虚幻了。

    四年来,在xc区乞儿们充斥着毒打、欺凌、黑暗、罪恶和死亡的生涯里,泰尔斯勉力维持着第六屋乞儿们的生存。

    相比起前世那个大脑比身体发达的研究生,四年的乞儿生涯带给泰尔斯许多新的技能,例如博取同情的演技、神不知鬼不觉地扒窃、巧妙而不动声色地偷听打探、通过街头合作来嫁祸竞争对手等等。

    期间,泰尔斯也做了许多超过一个乞儿范畴的准备,如与不同阶层的人(在xc区不同阶层”大概也就是“下等人的不同阶层”)搞好关系,偷偷打探兄弟会的秘密,安排好几个秘密地点,私藏一些库存(这一点上,奎德还真没搞错)等等。

    没错,泰尔斯不准备乖乖接受这个世界赋予自己的命运。他不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乞儿,也不会成为兄弟会的打手或窃贼,更没兴趣在永星城上演什么“黑帮风云”。

    他要逃走。

    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做一个自由的人。

    至少比现在更自由。

    只要一步一步,随着自己制定好的计划——泰尔斯看向屋角,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石板。

    我就能——

    “不!卡菈!”

    就在此时,隔壁的第十七屋,突然传来夹杂着恐惧和慌张的惊叫。

    很快,泰尔斯就会学到他穿越后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第5章 疯狂的奎德

    废屋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永星城的一个地名。

    它坐落在下城二区,毗邻臭名昭著的黑街,总面积大概也有一条街道那么大。

    泰尔斯曾听兄弟会里的前辈们说过,废屋似乎是某个一百多年前的国王出资筹建的,里面也曾住满了王国首都庸庸碌碌但熙熙攘攘的市民们。

    它亦曾有个比较体面的名字,只是没人再记得了。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变成了台面下的帮会们接触谈判,偶尔也开仗火并的地方。

    于是多少年过去了,热闹的街区住屋就在鲜血和刀斧的陪伴下,变成了现在空无一人,只余石墙砖瓦的废屋。

    据说,废屋还一度被当成永星城里的秘密抛尸地,以至于时至今日,沐浴着首都阳光快乐成长的孩子们,都会被这样告诫:

    “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去废屋。”

    废屋的名声,也由此仅次于可怕的黑街。

    而当黑街兄弟会趁乱崛起,并夺得了下城区地下世界的霸权后,废屋就成了他们管理城内乞儿的大本营。

    为了防止乞儿逃跑,在布置了对应监视的打手之余,兄弟会在废屋四面都凿出了宽十尺,深十五尺的壕沟,沟里布满削尖的木桩和锈钉,只在废屋的正面留下一座可以用大锁反扣的铁门。

    据说,每年都会有渴望自由的孩子试图越过深沟逃跑。

    传言,在无数的尸体和试探后,终于有人在深沟里挖出了密道,逃了出去——但泰尔斯不知道真假,因为也没有人再回来过。

    但起码在泰尔斯渡过的五年里,没有乞儿能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密道。

    反倒是在深沟里发现的尸体,随着兄弟会的生意扩张,每年都在增加。

    废屋地如其名,由一间间废弃已久的石屋组成,这些废弃的石头房子不规则地坐落在大石门的后方,有的石屋彼此相邻,有的石屋则“离群索居”,总共二十多间,分住着几十个乞儿,多的时候甚至有上百人。

    运气好的乞儿,分配到的石屋有井水,运气不好的,如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就只能从其他屋里打水了——而这通常不是毫无代价的。

    事实上,水源和食物常常引起乞儿间的冲突,像是第六屋的水缸,就是泰尔斯到废屋后的第二年,通过各种手段和隔壁的第十七屋达成协议,每周打一次水得到的。

    此前他们——那时候尼德和科莉亚还没来,只有辛提、莱恩、凯利特和另外两个已经再无音讯的乞儿——连喝水都成问题。

    而现在泰尔斯他们听到的,就是隔壁第十七屋里,源自他们的“头儿”,迭戈的叫声。

    “卡菈!不!来人啊,任何人!我们没有!不是我们……”

    泰尔斯还记得当年跟隔壁屋争水,他在迭戈的头上砸了一块石头,那时对方的叫声也跟现在差不多。

    “不是我们!”

    惨痛而恐慌。

    以至于第六屋的乞儿们,大部分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哪怕最镇定的泰尔斯,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按照乞儿打群架时的惯例,把第六屋的大家赶回藏身的破洞里,事不关己,低调躲避。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泰尔斯都对这个决定追悔莫及。

    而泰尔斯则瞄了一眼角落那块不起眼的石板,踮着脚摸到十七屋的墙下。

    他靠墙倾听,死死地盯着连通十七屋和第六屋的一个狗洞——这在当年是两个屋的孩子们结盟的象征——想要搞清楚怎么回事。

    “迭戈他们怎么了?又跟谁打架了吗?”尼德在破洞里好奇地问了一句。

    乞儿之间远非其乐融融,像第六屋这样和谐的屋子,在废屋里也不是多数。

    许多乞儿的伤残乃至死亡,除奎德之外,事实上是由乞儿们自己造成的。

    不到十岁的孩子们情绪变幻多端,下手又不知轻重,像是尼德和科莉亚到来之前,泰尔斯之前的两个室友之一,就是这样过世的。

    但十七屋也算是废屋里的少数:迭戈是个棕色皮肤,小眼睛,黄头发,大大咧咧但意志顽强的孩子,九岁半的他显得比辛提和泰尔斯都更有领袖气质,至少十七屋的乞儿们都听他的话,这也让当年第六和第十七屋的争水之战波折再三。

    “肯定是第十屋的卡拉克!他最爱欺负别的屋子了!”凯利特像是想通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说道。

    “那我们要赶紧去帮忙啊!我们跟迭戈说好的!”

    跛子莱恩闻言就要从破洞里钻出来。

    但在月光照上他之前,莱恩就被泰尔斯一把推了回去。

    “不是卡拉克!是别的事情!”泰尔斯脸色凝重地听着隔壁的惨叫声。

    越听越是心惊。

    随着一声钝响,像是某个沙包被甩到了墙上,但这次传来的是另一个孩子恩索拉的哭声。

    “不,迭戈!”

    泰尔斯记得这个八岁的孩子,当年争水的时候,恩索拉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站在迭戈的身旁。

    两边开打的时候,也是他死死抱住辛提的大腿,不让他靠近迭戈和泰尔斯的斗争,要不是泰尔斯眼疾手快捡了一块石头,第六屋到今天有没有固定的水喝,还不知道呢。

    “有些不太对!”

    身为屋里年纪最大的孩子,辛提脸上的疑惑逐渐变成凝重。

    作为跟泰尔斯合作得最愉快默契的乞儿,辛提沉默的时间占了大多数,但每当他开口讲话,总是很有分量。

    “求饶啊!你求饶啊!继续啊!”

    隔壁传来了一个浑厚但是疯狂的声音。

    那一瞬,孩子们脸上的疑惑凝重,统统变成了惊恐。

    “我最喜欢听你们这群崽子求饶了!”

    废屋的每一个乞儿都不会忘记这道嗓音,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比地狱恶魔般可怕。

    至少恶魔不会一寸一寸地打断乞儿的骨头,不会一刀一刀地划开乞儿的脸庞,更不会把乞儿头朝下浸在水缸里,美其名曰“给你解解渴”(恶魔真的不会吗?至少乞儿不知道)。

    是奎德。

    奎德·罗达,黑街兄弟会的乞儿头目。

    也是乞儿们的梦魇和灾星。

    “不!奎德老大!我们错了!我们,啊啊……”

    “看你们还敢不敢背地里骂我!敢不敢胡乱造谣!该死!红发的女人!该死!光头!该死!娅LS里顿!你们全都该死!”

    随着奎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咒骂,隔壁传来一阵一阵的击打声。

    “救命!救命啊!迭戈!卡菈!马里塔!你们快起来!快救救我!”

    “快跑!快朝,呃……”

    听得泰尔斯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肌肉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月光下的废屋,此刻显得惊悚阴森。

    “天啊!守卫呢!里克先生呢!天啊!他要杀了我们,他要杀了我们全部……”

    “不!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不止一人的嘴里发出来。

    泰尔斯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奎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第六屋的大家。

    尼德和科莉亚正在墙洞里瑟瑟发抖,刚刚还要冲出去帮忙的莱恩已经吓呆了。

    凯利特跟辛提也好不到哪去,前者急切而恐惧的目光在几人间来回,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后者则是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砰!砰!砰!喀啦!”

    “你们这群该死的渣滓!连你们都敢嘲笑我!嘲笑‘血斧’奎德·罗达!连你们都敢……”

    “哈哈,你们叫啊!怎么不叫了呢?给我叫!”

    耳边疯狂的咆哮和痛苦惨嚎并行,伴随着每个人都不愿去深思的碎裂声。

    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恐慌已经在第六屋中蔓延开来。

    他疯狂地运转着脑筋,思索着目前的境况。

    奎德又喝醉了,又在毒打乞儿。

    不,看隔壁的情况,今晚的他,醉得不是一星半点。

    不,奎德虽然混蛋,但也不会疯到一次把整间屋子的乞儿全部……

    对了,里克呢?

    废屋的守卫和巡逻的打手呢?

    兄弟会安排在废屋的守备力量呢?

    “泰尔斯,怎,怎么办?”听着隔壁的惨剧,辛提本能地觉得不对。

    他苍白的脸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只是一个劲地问着泰尔斯。

    “冷静,每个人都不许出声!我们……”泰尔斯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对策。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第六屋和第十七屋之间的狗洞里,就冷不防钻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科莉亚吓得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泰尔斯眼尖,他一眼认出从隔壁钻过来的,是满头鲜血的乞儿恩索拉。

    只是没等泰尔斯扶起他,恩索拉就挣扎着起身,踉跄间又狠狠扑倒在地上。

    “快跑!快逃!我们快……”

    恩索拉似乎快要崩溃了,连满脸的鲜血都无暇顾及。

    泰尔斯和辛提紧张地把他扶起来,耳边的惨嚎声和怒吼声依旧,然而恩索拉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只是神情恐怖地喃喃着“快逃”。

    直到泰尔斯用一个耳光让他清醒过来。

    “发生什么了?你们得罪奎德了?”

    恩索拉的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奎,奎德,他疯了!他要……我们不是唯一的,他,他全都要……一个屋子隔,隔着一个屋子进去,见……见人就揍,见,人就打,直到断气为止……“

    恩索拉已经语无伦次,但足够第六屋的乞儿们听懂发生的事情。

    六张小脸顿时一片煞白,连泰尔斯都不禁微微颤抖。

    ”我听见有哭声,就出去偷看,奎德拖着第三屋的拉里,血,血,都是血……然后他看到了我……”

    “他抓着卡菈,卡菈,往地上砸,迭戈,迭戈想要阻止他……然后,他打了好几拳,迭戈一动不动……还,还有马里塔,呜呜,……”

    泰尔斯听得头皮发麻。

    他不是没见过奎德揍人的样子,事实上,他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但大部分时候,在即将出人命前,奎德都会被闻声赶来的打手们阻止——至于那些被揍的孩子是不是会留下永久性的伤残,兄弟会没人关心这个。

    “第三屋已经完,完了,我们也……他刚刚在打米德兰,我不知道还有多少……”

    哭泣着诉苦的恩索拉话还没说完,就被泰尔斯一把捂住嘴巴!

    大家的脸色变了,下意识地看向隔壁。

    他们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隔壁的哭喊和咆哮都已经消失了。

    第十七屋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乞儿们都沉沉睡去。

    只剩下一个粗鲁的喘气声,还在缓缓移动。

    没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六屋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开始发抖。

    就在那一瞬间,泰尔斯猛地转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听着,我们快……”

    “砰!”

    一声巨响,泰尔斯下意识地把恩索拉往身后扯。

    第六屋的大门被踹开了。

    门口,奎德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地靠近。

    那张凶悍而又布满狞笑的脸,正朝着瑟瑟发抖的七个孩子望来。

    “跑,跑到哪儿去啦?”

    第六屋的所有人都被吓住了,泰尔斯也不例外。

    “咦,你,你有点,有点面熟啊……”

    奎德看着最前方的泰尔斯,迷茫地端详了一会。

    “我,我记得你!”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迷惘到恍然,再到狰狞,最后变成咬牙切齿的凶狠和憎恨。

    “啊,你是那个,那个被死光头抓住的小鬼……”

    “是你!是你多嘴的!因为我揍过你,对不对!”

    “一定是你……”

    “一定是!”

    那一刻,泰尔斯的内心一片冰凉。

    里克小心地驾驭着马车,行驶在道路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感受着脖颈后的温度。

    幸好,一切正常。

    那个鬼魂没有出现。

    大概在为奎德头疼吧。

    眼前,黑街兄弟会本部的大屋逐渐靠近。

    里克轻轻松了一口气。

    “会计师?”

    熟悉的声音传来。

    火把的亮光下,莱约克的脸庞出现在前方远处。

    这个兄弟会的杀手满脸奇怪地招呼着里克:

    “怎么是你?这可是动刀子的生意!就你那双算账的手,也想凑热闹?”

    里克愣了一下。

    但随着马车的行进,他看见本部大屋前,布满了影影绰绰的火把。

    那是一个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每个人的身上都绑缚着代表兄弟会的黑布。

    至少有好几百人。

    里克突然意识到,黑街本部的人手,几乎都在这里了。

    借着月光,他看见自己的上司,身形肥胖的莫里斯,同时也是永星城人口生意的大佬头目,正和另外几个轮廓各异的身影——某个身高两米多的黄发巨人,一个暗红色长袍的神秘身影,和一个胖大憨厚的家伙——商讨着什么。

    里克吓了一跳。

    他认出来了。

    那是另外几位会里的大佬。

    甚至还有几位平常不会住在永星城的大头目。

    下了马车,穿过一队队全副武装,从斧头、短刀、匕首到镶钉棒,整理着装备的黑布打手,里克径直走向莱约克。

    “莱约克,很高兴见……算了,我不说废话了,今晚要干什么?”

    里克不喜欢莱约克,正如他也不喜欢里克,大家只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得不常常碰面,对此两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里知道内幕最多,而又最快能问到的人,也就是莱约克了。

    “老大没跟你讲吗?”

    莱约克瞥了他一眼,轻蔑地翘起嘴。

    “老规矩,面对血瓶帮,除了魔能枪和步兵强弩,什么武器都能用……”

    这个以效率和狠厉著称的杀手扶了扶腰后的弯刀,似乎在感受鞘内的锋锐。

    里克心中一震:

    血瓶帮?

    杀手深吸了一口气,嬉笑着舔舔嘴唇。

    “今晚,我们要拿下红坊街!”

    “约德尔还没有消息吗?”

    火炉前,头发灰白的中年贵族神情凝重地问道,他的面前是一张华贵的椅子。

    “耐心,我的朋友。”

    “我们等了十二年,无所谓再多等一会儿。”

    健壮的身影自椅子上起身,抓起一柄镶着亮蓝色晶石的权杖。

    细看之下,那柄权杖上的晶石居然在缓慢,但却有规律地闪烁着点点的星芒。

    “我们无谓的猜测,只会是对约德尔能力的怀疑。”

    “他带着那盏灯的子焰不是么?我相信他会找到的。”健壮的身影缓缓道。

    他的眼眸映射着炉火:

    “他也会成功的。”

    中年的贵族深深鞠了一躬。

    “我并非怀疑约德尔的能力,只是,”他顿了一下,叹息道:

    “约德尔够冷静,也够冷酷,对您的忠诚也毫不动摇,但我担心的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他都毫不在乎,就像十二年前一样……”

    中年贵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健壮的身影也没有立刻答话。

    健壮的身影提着权杖走到落地窗边,望着窗外那座灯火通明,华光璀璨的大神殿。

    连月光都无法与这样的光芒争辉。

    “那你就去准备吧,即刻秘密前往神殿……有了消息就马上出发,不用等约德尔的回报。”

    健壮的身影缓缓道:

    “我没有理由怀疑约德尔。”

    “但是,多一手准备,也是好的。”

第6章 第一滴血

    当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奎德扼住喉咙,提在了半空。

    他想要挣脱,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

    突然,指甲在奎德的右手背上陷了一下,像是抠到了一块空洞的伤口。

    泰尔斯没有犹豫,脸部已经憋红了的他,双手指甲死命地抠了进去。

    “啊!”

    奎德痛叫了一声,松开铁箍一般的双手,把泰尔斯狠狠地甩飞到墙壁上。

    奎德抓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被娅拉用刀钉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该死的娅LS里顿!该死的小鬼!”

    泰尔斯的眼前一片昏暗,一个熟悉的场景回到他的大脑里。

    “偏差行为,这是我们对于有悖社会规范的人类行为的称呼,一般人习惯称之为犯罪。但我们必须知道,犯罪只是偏差行为里很少的一部——我们关注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这种行为在社会层面,在集体层面上的意义和理解——涂尔干是很早提出社会规范一说的学者之一,也是从功能主义角度看待偏差行为的——”

    “有这样一种观点,对于偏差行为者的执法和惩罚,是权力主体形塑人民,塑造社会结构的基本手段之一——”

    这是泰尔斯前世的记忆碎片,就在刚刚,他又找回了一部分。

    “恶魔!你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辛提一边怒号一边踢打着,把泰尔斯眼前的景象又驱散了。

    “对!我就是恶魔!”奎德嬉笑着,“你说,恶魔会怎么炮制你呢?”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泰尔斯抓起屋角的一块石头,狠狠掀开,把手伸进石头后一个隐蔽的洞里。

    “算了,看你这么有种,就把你留到最后好了。”

    奎德扔下辛提,还在对方已经脱臼的腿上,狠狠踩了一脚。

    奎德离开院子,朝着屋里走来。

    莱恩抱着双臂,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地板,尽力把身子往墙洞里再缩一点。

    凯利特颤巍巍地爬出墙洞,想要把已经无声嘶哑的科莉亚,拉出来一起逃跑。

    但科莉亚像是已经吓瘫了,啜泣着,一动不动。

    凯利特不敢看辛提那边,只是哀求一样,拉着科莉亚。

    ...........

    抓到了!

    泰尔斯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狠狠地往外一抽。

    然后?

    然后他就被神情愉悦的奎德,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右臂。

    “你以为我会漏过你吗?小鬼?我就知道,你是这群小混蛋里最狡猾,最奸诈的那个!哈哈!”奎德的手逐渐用力,得意地狞笑。

    不。

    泰尔斯感受到右臂被收紧的疼痛,奋力想要转身,同时想要把左手上的东西刺向奎德。

    “一把——匕首!哈哈!小鬼,你居然想用一把匕首来对付我?哈哈哈哈哈,你准备怎么做?扎我的大腿吗?”

    奎德一把将泰尔斯拉起来,狂笑着。

    泰尔斯绝望地想,匕首,那把自己从落日酒吧里偷来的无鞘匕首。

    那是最后的希望。

    “哟!”

    奎德惊奇地看向了泰尔斯身后。

    那里,是泰尔斯从洞里抽出匕首时,用力过猛,而带出的一枚钱币。

    “银币!哈哈哈,果然是该死的小鬼!你私藏了一枚银币!”

    泰尔斯想用左手挣扎,但一个七岁孩童的力气完全不够,只能在奎德硬得跟铁皮的腹部上一下一下徒劳地砸。

    奎德没有理会泰尔斯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只是狞笑着,用匕首把那枚银币挑起,在半空中甩了个面,然后用匕首的另一面接住。

    奎德又用匕首托着银币,甩了几个刀花,他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玩刀的手艺,看来还没退步。

    接着,他把泰尔斯往外拉了几步,把银币扔进了靠着院子的火堆里。

    “作为撒谎的代价——那就赏你这枚银币吧。”

    泰尔斯看着火堆里逐渐发黑的银币,突然意识到奎德要做什么了,他越发疯狂地踢打着。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用余光瞟到,跛子莱恩,那个一贯以来都怯懦,胆小的莱恩,正颤巍巍地摸到奎德身后,举起一块石头。

    莱恩的力气不够,石头只砸中了奎德的后颈。

    但足够引起奎德的注意。

    “跑!莱恩!”

    “快跑!”

    泰尔斯,和另一侧痛苦地抱着自己右腿的辛提,都大喊出声!

    但莱恩是个跛子,他的腿在乞讨时,被一个脾气不好的盗贼打断了,缺医少药的乞儿之后就成了跛子。

    莱恩惊惶地后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奔逃。

    泰尔斯被奎德拖着,跟着他追向莱恩。

    莱恩很快就被奎德追上了。

    奎德怒极反笑。

    “瘸子!”奎德张大嘴巴,野猪一样狠狠地喘着气,“刚刚砸得真痛快啊。”

    “扑通!”

    莱恩被他踹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和后悔。

    “我——我——”

    没等惊惧到极点的莱恩说完话,奎德就飞起手上的匕首,狠狠扎在莱恩的右手腕上!

    “啊啊啊啊——”

    莱恩的惨叫震耳欲聋,连泰尔斯都颤抖了一下。

    等到莱恩不间断的哀嚎,变成痛苦的呻吟,已然麻木的泰尔斯,感觉到自己又被奎德抓起了衣领。

    一阵滚烫袭来。

    泰尔斯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那柄匕首,上面托着那枚银币。

    被火烧得滚烫发黑的银币。

    “张开嘴。”奎德狠厉而冷漠地道。

    边上,莱恩抱着血淋淋的右手,眼珠里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是木然地侧躺着,身子时不时颤抖一下。

    泰尔斯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奎德。

    “不肯吗?”

    奎德摇摇头,嘿嘿一笑:“那眼睛也是可以的。”

    言毕,他就抓着匕首,以及托在匕首上,烧得发黑的银币,贴近泰尔斯的眼睛。

    就在即将贴上他眼珠的一刹那。

    “啊!”

    泰尔斯怒吼一声,猛地一挣,咬住了奎德抓着匕首的手掌小指!

    奎德痛得嘶了一声,身子后仰,银币从匕首上落下,落到泰尔斯裸露的胸口处。

    一阵滚烫从胸口袭来!

    “啊——不!”

    剧烈的烧灼感!甚至引起了剧痛!

    泰尔斯被银币烧得忍受不住,松开了咬着奎德的牙齿,伸手就去捞胸口的银币。

    “你这该死的小鬼!”奎德怒意勃发。

    “那就给你留点纪念!”

    他一拳击倒男孩,然后猛地扑上去,压倒泰尔斯,用匕首死死地压着烫黑的银币,抵在泰尔斯的胸口。

    “嘶——”

    只是冷却的材料,是血肉之躯。

    “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怒号着,随着胸口烧心灼骨的温度。

    他浑身的肌肉,又开始燃烧一般的疼痛。

    奎德压着银币,整整按了有五秒钟,盯着泰尔斯不断痛苦变形的脸庞,才感到解气,松开了泰尔斯。

    泰尔斯一挣脱,就猛地扯住已经黏在胸口的银币。

    银币滚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可惜,吞下去或者按在眼皮上多好。”

    奎德小心翼翼地挑起银币,继续扔进火堆,“没关系,我们下一轮再来。”

    泰尔斯狠狠闭眼,胸口的烧灼感似乎没有减弱,而是增强了,越来越烫。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涌动。

    当泰尔斯再睁开眼时,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奎德。

    奎德看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喂,小鬼,不想玩了吗?”奎德踢了一下泰尔斯。

    泰尔斯死死地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一动不动,眼里尽是灰蒙蒙的绝望。

    只有胸口,那被烫伤的地方,一阵阵灼热传来。

    他喘了口气,环顾一圈,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了。

    赶紧解决这边,去找其他的小鬼吧。

    举起左手的时候,奎德突然觉得奇怪?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泰尔斯,已经绝望的他,右手似乎摸到了一件东西,让他微微一颤。

    泰尔斯颤抖地爬起来,把手藏在身后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在辛提的眼里,只见前一刻还在地上颤抖着的泰尔斯,猛地扑起。

    “去死!”

    小小的泰尔斯奋尽两个世界,两种记忆的疯狂,朝着奎德的脖子伸出手。

    “烦死了!”

    奎德早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不在意地反手一肘。

    然后,泰尔斯就被不耐烦的奎德,一肘击飞。

    “砰!”

    泰尔斯的头磕在一处破洞的边上,眼冒金星。

    但他还是顽强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里,握着那把从落日酒吧偷来的匕首。

    刃锋带血的匕首。

    一切都好像静止在那一瞬。

    奎德愣了一下,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被击飞出去,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泰尔斯。

    奎德惊讶的眼神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他突然松开科莉亚,然后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颈部。

    入手一片温热、湿润和粘稠。

    他双手胡乱扑上自己的脖子,惶恐地摁住颈部那个喷涌鲜血的大洞。

    但颤抖的手和下巴像是都在反抗他的意图,鲜红得像颜料一样的动脉血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奎德咬紧牙齿,只觉得腿下有些发软,于是后退了一步。

    胸口上的灼痛还在持续,但是这一刻,泰尔斯抬起头,在科莉亚和辛提恐惧而震撼目光下,在莱恩分辨不出情绪的笑声中,冷漠却坚定地看向奎德。

    “下地狱去吧。”泰尔斯死死咬着牙根,双目冒火,一字一顿地开口:

    “没种的废物。”

    他的眼珠凸出,似乎要瞪出眼眶般,死死地瞪着泰尔斯。

    脖子上的感觉越来越冰冷,连疼痛都消失了。

    奎德痛苦地咬紧牙齿。

    但泰尔斯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近乎绝望的奎德,艰难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他把那只被娅拉刺穿的手,一顿一顿地伸向泰尔斯的方向,嘶哑地开口。

    “该死的……小鬼……”

    带着血的手无力地掠过泰尔斯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痕。

    这就是“血斧”奎德·罗达,在埃罗尔世界最后的遗言。

第7章 逃亡计划

    “咬紧这片柴,你会好受一点,对不起,我——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泰尔斯皱着眉头,跪在莱恩身前。

    这个跛子乞儿,靠墙半躺在地上,举着“藕断丝连”,血液缓缓流出的右手,木然地看着正在一块钝石上打磨匕首的泰尔斯,任他把一片木柴塞进自己的嘴里。

    泰尔斯的身后,女孩科莉亚神情呆滞地坐在院子和屋内的台阶上,左脸上那个被银币烧伤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上了药,此刻正覆盖着一块布。

    而那枚焦黑的银币,此刻正紧紧抓在她的手里。

    女孩瞪大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一会还抬头看看月亮,神经质般地笑了一声。

    在她身后,奎德死不瞑目的尸体斜倚在破墙上。

    一阵恶心向着泰尔斯袭来。

    那种触感,那种把金属扎进血肉的触感,时不时地在泰尔斯执刀的手上,隐约出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强忍着第一次杀人的不适感,胸前的烧伤依旧在疼痛,为他分担走不少的注意力。

    他必须杀死奎德,这点泰尔斯毫不后悔。但毕竟,他夺走的是一个生命,无论奎德做过什么,是否该死,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跟自己同类平等,双足行走的生命。

    而自己把匕首扎进了他的脖子。

    更重要的是——泰尔斯转过头,望向科莉亚,手上的匕首却越磨越快。

    这些孩子,大概经历了他们人生里,最关键的一幕吧。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幕虚幻的场景,投影仪的光线和幻灯片的文字像破浪一样浮现。

    “...我今天这堂课所报告的论文,其文献回顾主要集中在心理学领域。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儿童和青少年时期,是一个人心智和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bloom的跟踪研究发现,这个阶段所经历的环境、互动、行为,都与将来的人格和心理发展有强相关关系。许多理论研究也认为,这种影响甚至可能伴随终身...”

    泰尔斯摆摆脑袋,把又一片被找回的记忆深藏在心底。

    乞儿们的心理健康是其次,但眼前要解决的,是如何存活下来的问题。

    泰尔斯按下心底的恶心,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匕首。

    这柄匕首还没有成年人的小臂长,单面开刃,刀尖有偏向刃侧的微小弧度,木质的刀柄上缠着防止滑手的黑色皮麻带,刀锋的两侧则光滑——嗯?

    泰尔斯突然发现,在鲜血的洗刷下,刀锋一侧上,出现了镌刻着的“jc”两个字母。

    jc?

    泰尔斯眼神微变,心下一动。

    呵呵,再多的伎俩,再多的策划,再多的聪明,泰尔斯心想,也不如这柄“jc”的匕首管用。

    然后,泰尔斯的眼神化为寒冰,上一刻还在打磨的刀锋,下一刻就出现在莱恩的断手边上!

    “嗤!”

    泰尔斯毫不犹豫的一刀切下!

    刀刃切断了莱恩手掌和手腕间,仅剩的一点皮肉。

    “嗯!嗯!——哼哼!”

    莱恩的浑身,像落入开水瞬间的亚希尔河虾一样猛烈痉挛起来。

    他紧紧咬着木柴,从喉咙里闷出吓人的声音,双眼痛苦地紧闭着,脸部扭曲成夸张的形状,眼泪和鼻涕不住地流下。

    泰尔斯赶紧拉过上好药(其实仅仅只是一些乌尔德龙草)的布条,缠上莱恩的断手,来回狠狠地打了个节。

    希望这样能管用,能止住血,不要感染,否则——泰尔斯看向火堆,摇了摇头。

    莱恩还在痛苦地抽搐,泰尔斯一手紧紧按住他的断手,一手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坚持住,莱恩,很快就过去了,坚持住!”泰尔斯闭着眼睛轻声安慰着他,自己胸前烧伤被莱恩的头发擦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泰尔斯看向另一边,凯利特、尼德和恩索拉,正静静地躺在月光下。

    像是睡着了一样。

    莱恩的呼吸渐渐规律下来,但科莉亚又开始轻声地啜泣。

    “泰尔斯,呜呜,我好怕,科莉亚明明没有得伤寒,科莉亚已经好了——”

    泰尔斯放下莱恩,转过身,把科莉亚抱在怀里,小心避开她脸上的烧伤,轻轻拍打着她。

    “没事了,科莉亚,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

    是我没能保护好大家。

    “泰尔斯!”

    泰尔斯睁开眼睛,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辛提,冷静地问:“外面怎么样?”

    辛提是第六屋的孩子里受创最小的,在泰尔斯帮他接续完脱臼的腿后(乞儿们的生涯,让他们掌握了很多自救的知识,例如接骨——或者拆骨),便被泰尔斯派去外面打探消息并放风,对可能到来的兄弟会成员做出预警。

    “上面没有人来,没有里克,没有打手,没有任何兄弟会的人,好像废屋以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辛提年纪最大,跟泰尔斯也默契已久,直接说了泰尔斯最关心的部分。

    “奎德好像去过了不少人的屋子,有些人成功逃出来了,但是,不算上我们和第十七屋的话,至少六七个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泰尔斯的眼神一黯,第六屋并不是最靠近大门的废屋,而他大概能猜到那些屋子里乞儿们的命运了。

    “现在乞儿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在传,说兄弟会要把我们全部干掉。有些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但更多人都跑到街道上去了,还有人想要逃走。”

    泰尔斯眼前一亮:“等等,你说打手们都不在了?”

    辛提知道泰尔斯在想什么,他摇摇头,苦涩地道:“没用,大门从外面被反锁了,卡拉克带着他们屋子的人在门口大叫,但是一个人也没叫来。除非能跨越壕沟和里面的尖刺,否则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们,”莱恩挣扎着,抱着右手从地上坐起来,脸色苍白地道:“我们一定要逃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早上,等到里克和其他的人来了,告诉他们是奎德自己发疯——”

    “不行!”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莱恩,“奎德死在废屋,他们找到凶手的话,我们必死无疑,就算找不到凶手,他们也会拿乞儿们出来交代的。更何况,奎德的父亲是兄弟会里的一个老大,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而且,”泰尔斯冷冷地看着莱恩,道:“你还想等他们派来下一个奎德吗?就算下一个头目不是奎德那样的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前任是死在乞儿手里的,你还指望他好吃好喝供着你,然后跪下来,求你不要杀他吗?”

    这一串话说出来,莱恩、科莉亚包括辛提都听不太懂,三个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

    泰尔斯看着三人的眼神,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简单来说,我们必须要逃走就对了。”

    “哦。”

    三个孩子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齐齐点头。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场景。

    零散的街道上大雪纷飞,一个窈窕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而他则在喃喃不休。

    “——所以,韦伯用他的观察和史料总结,就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发源一事,在书里对老马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说,冷嘲热讽——”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呢。”

    “唉——简单来说,就是韦伯在用智商碾压老马。”

    “噢,是这样啊,那我们去吃小火锅吧!”

    “明明是你在问我今天上了什么课,话题可以不要跳得这么快吗?而且为什么转得这么自然啊喂!”

    “那就决定了,韩式烤肉!强袭自由,出击!”

    “刚刚不是还小火锅——哎你别推我——还有什么是强袭自由啊——都说了不要推我——”

    泰尔斯紧紧闭上眼,把这段从虚空里回涌而来的记忆幻觉驱散。

    最近的记忆回涌越来越频繁了,“往事”一件件地浮现。

    但别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泰尔斯睁开眼,发现三个孩子都在等自己的决断。

    他轻轻站起,把莱恩也拉起来,深吸一口气。

    “首先,在外面没人的时候,把奎德搬出第六屋——虽然很重,但短期内,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死跟我们有关。”

    “然后,辛提,你去大家中间偷偷地传话——一定要偷偷的,别让人知道是你故意传的。告诉他们,第四屋左边的壕沟底下,有五根尖刺是松动的,拆掉它们,用石板或者什么东西盖住剩下的两根尖刺,就可以逃出废屋。”

    辛提一惊:“你,你找到了那条深沟里的密道?”

    “密道?”莱恩和科莉亚也像是被吓了一跳。

    泰尔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辛提的肩膀,“去吧。”

    那不是某位神通广大的乞儿前辈挖的密道。

    所谓的密道,是自己利用每周两次去西城门乞讨,所以可以夜归的理由,拿着匕首、树藤、亚麻布,和药剂店顺来的腐蚀剂,在四年里,偷偷挖出来的。

    简直就像是埃罗尔世界的“肖申克的救赎”。

    至于那个传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幻想。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不是么?

    泰尔斯又拍了拍辛提的肩膀,后者点点头,正要转身,却挠挠头,想到了什么,疑惑地开口道:

    “为什么要告诉大家?我们自己逃不行吗?人越多,大家都会抢着跑,我们就逃得越慢啊。”

    不,泰尔斯在心底说,兄弟会不是吃素的,下城三区的每条街,每条路,每个转角都有他们的眼线,西门郊外也布满了他们的走狗,对于几个十岁不到的乞儿而言,就算逃出废屋,也很难逃出兄弟会。

    泰尔斯原本的逃跑计划里,还要再半年的时间。他就能完全摸清下城第三区到红坊街之间,兄弟会放置眼线的规律和节奏,再从落日酒吧跟格罗夫药剂店里准备好物资,那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

    只要能逃到红坊街。

    但现在,现在根本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为了生存,他们又必须要逃——意外总是突然而至,不是么?

    所以,他必须把第六屋的私自逃离,变成乞儿的集体骚动。

    只有第六屋失踪,那太明显,兄弟会很快就会找上来。其次,人越多,他们逃是得越慢,但也越安全,越不起眼。

    但是,要把这些理由一个一个讲出来的话——

    泰尔斯仰头看着辛提,刺目的眼神让后者有些难受。

    “辛提,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四年前的约定吗?”

    辛提愣了一下,低下头,略略思索。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当然。”辛提看着泰尔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缓缓道:“你负责想,我负责做。”

    泰尔斯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逃出去!”

    ——————————————————

    娅拉·萨里顿百无聊赖地看着最后一个客人走出落日酒吧,然后懒懒起身,把他的杯子收起来。

    今天的酒客不多,尤其是兄弟会自己的人,许多都被调去参加那场“大行动”了,就连厨子艾德蒙也提着砍刀去了,据说,是要去还个人情债。

    老家伙也好久没回来了。

    无聊。

    娅拉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有点早。

    然而那个钟也有点慢。

    那个钟已经很旧了,娅拉心想,连装永世油的后槽都生锈了,铁锈混进永世油里,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得想点办法,让老家伙出点血,换个时钟了。

    落日酒吧这么多的生意,既没有市政厅的税务官来收税(“看在国王的份上,我会给他两根中指!”——娅拉),也没有不长眼的家伙来要保护费(“每人一百个铜子,我就能保护你们的手指,不被我剁掉,怎么样?”——娅拉),就连进货都是从黑街兄弟会自己的渠道里拿的优惠价(“纳尔·里克,你是管账目的,快跟这些地上的兄弟,也跟我的刀说说,进货时该给我什么价格?”——娅拉),出点钱,换个酒吧里的时钟总是可以的吧?

    那个吝啬的老家伙。

    关上大门,处理完吧台的事务,娅拉撂下围裙和抹布,紧了紧短皮裤,把前台的不灭灯(取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熄灭,走进后厨。

    今天时间有点早,按照老规矩,做完锻炼的话还有——

    下一刻,娅拉的脸色就变得冷漠而狠厉!

    她的身子瞬间伏低,膝关节弯到便于发力的位置,腿上闻名黑街的狼腿刀,瞬间来到左手。

    刀锋电射一般飞出!

    “咚!”

    狼腿刀凶狠地扎在一个酒桶上!

    只有一小半的刀身露出,刀柄还在不断颤抖。

    “啊!”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惊恐尖叫。

    娅拉缓缓地直起身子,把右手上的另外一把狼腿刀扎回靴子,然后点亮身侧的不灭灯。

    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后厨,几个小小的身影露了出来。

    “娅拉——那个——”被狼腿刀吓得惊魂不定的穿越者——泰尔斯,咧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不自然地摇了一下:“嗨——是我。”

    娅拉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犀利而可怕,科莉亚害怕地把身子朝着泰尔斯缩了一下。

    娅拉突然拔步走来。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三个乞儿都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娅拉冷冰冰地说道,“否则,我瞄的就不是酒桶这么简单了。”

    娅拉走到他跟前,从距泰尔斯左耳两寸的酒桶上,拔出狼腿刀,示威也似的在他面前挽了个刀花,才插进靴套里。

    “还有,你个小鬼——”

    泰尔斯心里翻了个白眼,本能地迅速抬起手,想要护住额头。

    但一根纤细的手指已经狠狠地戳了上去!

    “啊!痛!”

    “要叫我——娅拉姐姐!”

    ———————————————————

    “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艾德蒙,就想来后厨看看——”

    他们现在在落日酒吧的地窖里,除了泰尔斯之外的三个乞儿,靠在装食物的大麻袋上,坐立不安,艰难但努力地啃咬着手里的白面包——他们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食物了。

    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泰尔斯坐在高他一倍的酒桶上,平视着前方双手抱胸,单腿靠墙,慵懒却不失飒爽的娅拉·萨里顿。

    如果换做前世,泰尔斯大概要抱着欣赏的眼光,把她细细地从头看到脚,然后抬头望天,在回味的同时,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

    哈?你问之后泰尔斯会做什么?废话,当然是自个儿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至于现在么——抱歉,这具身体还年轻。

    “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娅拉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色,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但泰尔斯已经习惯了,从他四年前,第一次在落日酒吧后的垃圾堆里,遇到这个当时才十六七岁的“大姐姐”,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口气和风格。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奎德发疯了,他把废屋里差不多一半的乞儿都杀了。”

    泰尔斯一脸凝重地道,同时默默握紧双拳。

    他-妈-的。

    娅拉从看到这几个伤痕累累的乞儿开始,就对今天早些时候的事情,隐隐有了怀疑。

    娅拉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咒骂着里克,这个管账的,就知道你给奎德灌查卡酒,肯定没安好心。

    我怎么就为了那十个金币,答应他了呢?十个金币,十个金币啊!

    这种肯定会触怒兄弟会的事情,十个金币——最少也该收他二十个!

    而且——

    “没有人来阻止他,也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己逃出来。”泰尔斯心情灰暗地道,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再次出现。

    ——而且,唉,一半的乞儿啊。

    娅拉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们在这里躲一天吧。放心,有我在,那个大猩猩不敢来,如果他来了,我就把他下面那——咳咳——他的手给剁下来。”

    娅拉看了看另外的三个乞儿,皱起了眉头,她认得出哪些是新伤,尤其是那个右手被布包裹着的孩子。

    “等艾德蒙回来,我就让他去找里克和上面的人。奎德干出这样的事,他逃不掉——这家伙,怎么不早点死掉。”

    娅拉有些意兴阑珊,她把靠在墙上的腿放下,站了起来。

    泰尔斯的眼色一黯,他看着三个乞儿,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娅拉。

    “今天兄弟会有大任务,所以守备和巡逻才会松懈吧。你们能逃出来,一定——唉,算了,我去拿药,如果要医生的话也——等等,小鬼,你怎么了?”

    娅拉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意识到对面的泰尔斯不太对劲,他的身上也全是伤痕,胸前的衣物被扯得七零八落,右手袖子甚至溅满了鲜血。

    不对,这小鬼的眼神——

    娅拉突然走到泰尔斯跟前,把他拖下酒桶,然后蹲下来,双手握住泰尔斯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娅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也很急切。

    “小鬼——你,难道你?”

    泰尔斯有些不敢看娅拉的双眼,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就调整好自己,然后坚毅地抬起头。

    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毫无颤抖地响起。

    “娅拉,奎德被我宰了。”

第8章 JC

    五小时前。

    洛比克·迪拉今年四十三岁,是隶属于城防队的一级警戒厅长,手下管理着负责永星城西面安全的西城警戒厅。

    二十个巡逻队,一个厅的大小警戒官,无数的文职人员,都任他差遣。

    一百多名带着电击棍,迷你弩,防冲盾牌,迷雾弹、雷暴弹这样精良弹压装备的警务人员,近三百名装备着陨魔剑、弧光盾、永新甲胄以及破能弩箭这种反魔武装的高素质士兵,以及二十个终结剑士作为巡逻队长的精锐军备力量,听命于他一人。

    这对于一个出身低级贵族——洛比克的父亲不过是王国西部凯拉郡的一个小勋爵——的人而言,是十分罕见的。

    要不是他攀上了凯文迪尔家族的高枝,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王都永星城的西城警戒厅长。在这段他向凯文迪尔家族输诚,然后得到官位回报的美妙关系里,只有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那就是,他在永星城所负责的巡逻区域,总共有六个区,分别是西环三区,以及下城三区。

    对,就是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血腥斗争的最前线。

    小小的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

    啊呸!

    国王在上,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倒霉!

    噢,他还负责西城门前的巡逻和街道安全。

    这是他那位白发苍苍的前任在交接时的告诫:

    “你要嘱咐好手下的人,即使带队从营房出发,穿过西环区、xc区前往西城门的时候(对,他的前任认为,对巡逻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可能巡逻的地方,对于警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需要执法的地方)——”

    “为了你的钱着想,经过西环三区时,要客客气气,和气友好;

    为了你的命着想,经过下城三区时,要提心吊胆,步步为营;

    为了你的职位着想,到达西城门时,要兢兢业业,精神抖擞!”

    洛比克很快弄清楚了这是为什么。

    扎根西环三区的血瓶帮,树大根深,历史悠久,跟朝中的许多大人物关系不明不白,但定期会向城防队缴纳不少的“份子钱”,所以为了钱包着想,经过西环区时,要警民友好,鱼水欢乐,有事没事都睁只眼闭只眼。

    盘踞下城三区的黑街兄弟会,心狠手辣,疯狂暴戾,王国里至今未破的刑事悬案一半都跟他们有关,对官方的人下手也毫不容情,所以为了生命着想,经过xc区时,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一路小跑没事别停留太久。

    西城门则是永星城的对陆门面,更是许多外国要人、大小贵族、诸神殿掌事官、各路冒险者到访永星城的必经之门,许多外交纠纷、贵族斗争、宗教对立、民间冲突都发生在这一块,也是宫廷大佬们盯得最紧的地方,所以为了职位着想,在西城门治安值守、执法巡逻时,要公正严明,勤业敬业,铁面无私为人民服务。

    综上所述,洛比克厅长接掌警戒厅的三年间,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半,皱纹多了三根,因为回家时间不定,还时常被妻子以床上冷战的方式抗议,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此时,洛比克坐在办公桌里,看着窗外的月光,脸色发愁。

    他也不想加班的啊——实在是今晚有大人物打了招呼,不得不加班。

    还有。

    他愁的不是工作,而是眼前这个为他工作的愣头青。

    二十五岁的科恩·卡拉比扬,作为两个月前新晋的巡逻队长,凭借着即使在终结剑士里也高人一筹的身手(要是能打败米兰达那个变态就更好了——科恩),本来就不错的出身(“唉,老头啊,如果你是国王就更好了呢,那我也能混个王子——哎呦,你干嘛打我!”——科恩),以及年轻贵族里难得一见的从军经历,在退伍后(“死老头!我明明没有签字,怎么就‘被退伍’了?一定是你不知羞耻地——哎呦,你干嘛又打我!”——科恩),成为西城警戒厅二十巡逻队的第一王牌(“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有个好爹,但老头你一定最清楚,我才没有个好——哎哎,老头你再打我,我就翻脸了啊!”——科恩)。

    此刻的科恩,扣着工整而威严的军官帽,几丝颜色好看的金发从帽檐后露出,一身剪裁得当的蓝色流星制服,把他强壮而不失匀称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脚下踏着毫不反光的乌黑行军筒靴,加上那张坚毅而英武的脸庞,简直是王都毫无争议的“少女杀手”。

    可惜啊,自己要是再年轻二十年,再早一点调来到永星城,大概也是让王都贵族少女们尖叫的存在吧——以上是洛比克厅长走神时的空想。

    因为,那位年轻英伟的“少女杀手”科恩,正在义正词严地滔滔不绝,坚决地向着洛比克厅长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手在胸膛上坚决地拍了又拍,似乎要让上司知道自己的决心。

    “大人,综上所述,我认为绝对不宜净空在红坊街的守备力量!特别是今晚!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之间极有可能爆发剧烈的冲突!另外,我收到手下的线报,黑街兄弟会在本部大屋前——”

    “你在黑街还有眼线?”洛比克厅长打了个哈欠,打断了他。

    “哈,兄弟会那帮疯子的眼线确实很难安插,”科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翘起嘴角,“但是在我精明而强干的——”

    “蠢货!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洛比克厅长的咆哮很突然,掀起一阵波澜,把刚刚抱着文书经过门外的秘书,漂亮的红发乔拉小姐,都吓得滑了一跤。

    “你以为,自己是一级终结剑士年终考核第三名,兄弟会就不能动你了?你以为,自己出身卡拉比扬家族,血瓶帮就不敢动你了?最重要的是!你以为——”

    愤怒的洛比克厅长,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本来滔滔不绝的科恩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长得比我帅,就可以指挥你的顶头上司了?”

    门外,正在地上捡文件的乔拉小姐手一抖,已经捡好的文件又散了一地。

    “额——厅长,有点跑题了,虽然我长得帅但是兄弟会那边——”

    “闭嘴!蠢货!”

    恼羞成怒的洛比克突然觉得,这个老同学的儿子天天被他父亲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洛比克顺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热血过,三年前调来的时候,也想着终有一日,要把xc区和西环区的罪恶和黑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市民们安心地走在街道上,不必提心吊胆。”

    “但你就真的以为,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仅仅只是上不了台面的黑帮?我派出二十个以一当百的终结剑士,加上四百人的警备部队和巡逻队士兵,就能一举扫除?血瓶帮的两名魔能师,八个异能战士,十二位至强者,兄弟会的三大——或者四大杀手,六大巨头,十三大将,你知道光是这些人里就有多少超阶,甚至极境的家伙吗!还有他们遍布王国上下,势力波及西大陆的打手、盗贼、游侠、冒险者们,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根深蒂固的关系网,体量可观的商业网,牵发动身的利益网,关键要害的秘密网,你以为都是吃素的吗!你以为这是在西线战场上跟荒骨人和兽族打仗吗?你以为我的警员、城防士兵都是没有家人孩子,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牵挂负累,你扯一扯嗓子就能去为你把命送掉的敢死队吗?”

    “就算两大黑帮被扫除了,那跟他们有关的贵族阴私怎么办?靠着他们的威胁才能生存的行政部门油水和拨款怎么办?他们每年给宫廷里大人物们的供奉怎么办?失去黑帮的约束及庇护,而生计无着的贫民、暴民、无业游民们怎么办?没了黑帮的压迫,人们不再去神殿祈祷和捐献怎么办?没了黑帮制造的血腥事件,城里的药剂市场、炼金市场、农牧市场,只能通过黑帮走私进来的稀有药品和战略物资断货怎么办?还有失去生计蠢蠢欲动的冒险者、雇佣兵、异能战士怎么办?没有本地黑帮跟我们明里暗里的合作跟配合,王国秘科的人不能掌握外国间谍的地下行动怎么办?”

    “这些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又不能不考虑的事情,你都想过吗?”

    “你以为今晚我把红坊街净空是为什么?没错,我告诉你,因为某位大人物直接跟我打了招呼,今晚那里会变成最血腥的战场!无论谁接近,都是不妙的下场!所以我不但要净空那里,还要贴宵禁告示,更要警告所有人不能靠近!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加班?是为了到早上,我们的人能够联合市政厅的医务、消防以及地政部门,去为战争的失败者收尸,为战争带来的废墟收场!”

    洛比克停下了咆哮,喘息着,扯开害自己有些呼吸不畅的领口。

    科恩已经沉默了,他的拳头紧紧捏在身体的两侧。

    “现在,科恩·卡拉比扬队长——”洛比克缓了一下,用正常的语气道:“你可以出去了,好好反省一下,思考一下,为什么你父亲把你送来整个星辰王国里,整个西大陆上都最难待的警戒厅。还有,记得帮门外的乔拉小姐把那堆文件捡起来——那都是你的错。”

    门开了,科恩缓步走出,但此时他的眼神却黯沉下来,落寞而无奈。

    看得在旁边捡文件的乔拉小姐好生心疼。

    这些——洛比克厅长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科恩默默地想。

    他把手伸向厅长室外的剑架,想要拿回他的佩剑。

    但是,如果连最年轻的警戒厅长都如此老成谋算,如果连隐藏在地下世界里吸血的黑帮都不敢直面。

    那这个王国,还要怎么改变?

    科恩慢慢地把手放下。

    他走到蹲下身子收拾文件的乔拉小姐跟前,秘书小姐感觉到了科恩的逼近,脸一下就红了,正在想着要用什么语气感谢他的帮忙。

    热血么?

    科恩在心里暗暗苦笑。

    从西线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这个词,就不属于我了。

    这不是热血。

    科恩低下头,握紧拳头,落寞的眼里闪出坚定和怒火。

    这是正确的事,是必须要做的事。

    乔拉小姐的脸更红了,她突然意识到,从科恩的角度,可以把她职业制服内,堪比孤老山峰的傲人风光一览无遗,而且——这很重要,要说三遍——他很帅,他很帅,他真的很帅!

    红坊街么。

    科恩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只见他神色冰寒,看也不看,右手捏着的拳头突然一翻,厅长室门前就像刮起了一阵疾风!

    “呼!”

    等到疾风散去,科恩已经不见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他在剑架上的佩剑。

    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乔拉小姐,狠狠地撕扯着自己因这阵风而打乱的红色长发。

    她的身边,那堆散乱的文件,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风刮成了一叠,整整齐齐地立在地上。

    ——————————————————

    厅长室里,洛比克无奈地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相比起红坊街——

    那位大人物,对他还有个更麻烦的请求。

    从那些进出西城门的落日信徒身上,查清楚,落日神殿究竟为什么封锁内坛。

    那些信宗教的疯子啊,洛比克摇摇头,有关神谕的事情,自己怎么敢招惹?

    尤其是落日女神那个泼妇。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出脑子外。

    换作三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念头,就会被落日女神的神殿祭祀,打进裁判所吧?

    就这样看来,两位魔法女皇虽然也是脾气差的泼妇,但还是做了点好事的嘛。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也把这个想法扔出脑子外。

    换作一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想法,就会被女皇领地的皇国魔卫,打进魔威狱吧?

    ———————————————————

    时间回到现在。

    “你说你杀了奎德?”娅拉震惊地望着泰尔斯,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是的,而且,”泰尔斯无比冷静地,向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年轻女人,提出一个看起来很过分的建议:

    “请你帮我们四个,逃出下城三区。”

    泰尔斯并不是在碰运气。

    在废屋乞讨的四年时间里,他的世界也不只是黑暗,除了同屋互助的几个孩子之外,格罗夫药剂店的帮工燕妮,还有眼前这个看似难以亲近的女酒保——话说她真的只是酒保吗——就是泰尔斯在这个世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暖色。

    三年前,要不是她,自己早就在落日酒吧外的垃圾堆里找食物的时候,被莫里斯豢养的那只怒狼犬给咬死了。

    莫里斯在那之后嘀咕了好久,怎么自己养了六年的怒狼犬都养不熟,居然自个儿跑了,不见了。

    “你再说一遍?”娅拉像是听到了最不能相信的话,比如地狱恶魔重回人间或者天上诸神降临人间之类的话。

    “我是说,我想请你——”

    但娅拉打断了他的话。

    “你刚刚杀死了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黑街兄弟会负责永星城乞儿生意的头目,军火老大‘铁心’山达拉·罗达的独生子,奎德·罗达。”

    娅拉一口气说完,脸色铁青地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泰尔斯的额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然后,你还想请我保护着你,背叛那个‘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在黑街兄弟会肯定会到来的搜捕和追杀下——逃跑?”

    “额,不太准确,”泰尔斯揉揉额头上的指印,在娅拉杀人的目光下讪笑着道:“但,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对这个消息,娅拉消化了半响,泰尔斯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默默地等待着。

    娅拉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但她的表情迅速恢复冷漠和冰寒。

    “哼,为了你,对抗整个兄弟会?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好人吗?不,应该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吗?”

    “你不需要跟兄弟会的人打照面!”泰尔斯急切地道。

    “我们有自己的逃亡计划,你只用给我们一些食物和物资,从下城三区到红坊街的路上,帮我们瞒过兄弟会的耳目就行!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求求你!”泰尔斯郑重地道,“我们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娅拉姐姐!”

    然而娅拉似乎并不买他的账。

    “哼,你只是个小乞儿而已。”

    娅拉冷笑一声:“我好歹也算兄弟会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立刻把你这个杀害了兄弟会头目的凶手,还有那几个帮凶一起交出去?”

    泰尔斯沉默了一刻。

    娅拉撇着头,似笑非笑地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我相信你。”

    娅拉愣住了,没赶上泰尔斯的逻辑。

    “什么?”

    只见泰尔斯一字一顿,坚定地道:

    “因为我相信你,想做个好人!”

    娅拉懵住了。

    剧本拿错了吗?

    这么——额,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语来说,这么“中二”的傻话,他居然也说得出来?

    这小鬼,不是一直挺成熟的吗?

    而且好歹是兄弟会,乞儿窝里摔打出来的人吧,怎么突然——是最近冥夜神殿的话剧看多了吗?英雄萨拉与先知凯鹏的友谊故事?

    还是被奎德打坏了脑袋?

    但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让她半晌难言:

    “我知道,兄弟会里几乎都是人渣和恶棍,都是是带着血债的变态,披着人皮的狂狼和恶魔,同情和善意,良知和怜悯对他们来说,连阴沟里的污泥都不如。”

    ”他们把家破人亡的少女卖到妓院,把走投无路的小孩打成残废,把毒品卖给十几岁的少女,把勤勤恳恳的商人勒索得身无分文,把遭遇天灾卖儿卖女的农民逼得饿死,把还不起黑账的人抓到大沙漠当奴隶卖掉,和堕落的贵族共同经营最丑陋不堪的秘密。“

    “但我也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迫于生计,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身在其中无法自拔,都是为了生存,都有‘我不能不这么做’的理由,才成为兄弟会最恶毒的爪牙,最狠辣的打手。”

    “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要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下,在生存之外,还能坚持,坚持一点同情,一份怜悯,一道善意,一念良知,坚持做点好事,做个好人,能放弃以一手刀法挣黑钱、快钱的想法,能给哪怕最落魄的酒徒一杯免费的麦酒,能给被虐打的**一件披风,能在寒风瑟瑟的垃圾堆里,为了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性命,不惜杀掉兄弟会大佬的爱犬,并且在之后的四年里,一直帮助他、支持他、关心他——”

    娅拉紧紧皱起了双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紧咬下唇。

    说到这里,泰尔斯抬头看着娅拉,目光里是真诚和希冀:

    “能做到这些,我觉得,要比在兄弟会里做个纯粹的坏人,做个抛弃信条和良知,恶贯满盈,做个天天快意而舒心的坏人,要更艰难,更危险,更——”

    “停!”娅拉脸色不甘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小鬼,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你怎么敢——”

    但她的话被泰尔斯毫不在乎地打断。

    “娅拉·萨里顿!”

    “我见过你一刀把狗劈成三段的刀法,也见过你砍掉来闹事家伙的手指,也知道落日酒吧里的酒客都很怕你,知道连奎德和里克,甚至连莫里斯老大,都对你客客气气,知道你压他们的进货价时,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我不知道萨里顿这个姓氏在兄弟会里的意义,但我想你大概也曾经满手血腥,甚至杀人盈野,可能你的家族和周围都是兄弟会的人,可能你的父兄姐妹都是罪行累累的家伙。”

    娅拉没有打断他,而是表情落寞,陷入仿佛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算不算一个好人。”

    泰尔斯默默地掏出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是我从你的酒吧里偷来的,但我知道,那天我只不过跟你说了一句‘我又没有刀,怎么可能砍得开柴火’,然后那天下午,这柄匕首,就自己出现在了杂物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我一直都知道的。”

    “这柄匕首,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别人落下的,也许是艾德蒙,直到今天,这柄沾了血的匕首,才从刀刃的一侧,浮现出‘jc’两个字。”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娅拉,眼里隐约的星芒让她心里一抖。

    “那是你的姓名缩写吧,jc。”

    “我刚刚才从奎德的嘴里听到你的全名。”

    娅拉咬紧牙。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为什么一个从来就没机会读书识字的下等乞儿,会看得懂匕首上面的字母,还拼得出她的名字。

    “娅拉·萨里顿,jc小姐,我想让你知道,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今天,你送出的这柄匕首,救了我的性命,救了那边那三个,连普通的白面包都觉得像是国王大餐的三个孩子的性命。”

    娅拉捏紧双拳,眼神逐渐聚焦。

    这可恶的小鬼。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总是觉得,觉得——”

    “——你是想要做一个好人的!”

    “jc!”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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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