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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全文阅读

作者:金庸     天龙八部txt下载     天龙八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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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名

    “天龙八部”这名词出于佛经。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崐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崐遥见彼龙女成佛”。

    “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以“天”及“龙”为崐所以称为《天龙八部》。八部罗七归那罗八摩听罗迦。

    “天”是指天神。在佛教中天神的地位并非至高无上只不过比人能享受到崐到更大、更长久的福报而已。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天神的寿命终了之后也是崐要死的。天神临死之前有五种征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崐不乐本座(第五个征状或说是“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崐大的悲哀。帝释是众天神的领袖。

    “龙”是指神。佛经中的龙和我国的传说中的龙大致差不多不过没有脚崐有的大蟒蛇也称。事实上中国人对龙和龙王的观念主要是从佛经中来的。佛经崐中有五龙五、七龙王、八龙王等等名称古印度人龙很是尊敬认为水中主物以龙崐的力气最大因此对德行崇高的人尊称为“龙象”如西来龙”那是指从西方来崐的高僧。古印度人以为下雨是龙从天海中取水而洒下人间。中国人也接受这种说法崐历本上注明几龙取水表示今年雨量的多寡。龙王之中有一位叫做沙竭罗龙王崐他和幼女八岁时到释迦反牟尼所说法的灵鹫山前转为男身现佛之相。她成佛之崐时为天龙八部所见。“夜叉”是佛经中的一种鬼神有“夜叉八大将”、“**夜叉将”等名词。崐“夜叉”是本义是能吃鬼的神又有敏捷、勇健、轻灵、秘密等意思。“维摩经”崐注:“什曰:‘夜叉有三种:一、在地二、在空虚三、天夜叉也。’”现在我崐们说到“夜叉”都是指恶鬼。但在佛经中有很多夜叉是好的夜叉八大将的任务崐是“维护众生界”。

    “乾达婆”是一种不吃酒内、只寻香气作为滋养的神是服侍帝释的乐神之一崐身上出浓冽的香气“乾达婆”在梵语中又是“变幻莫测”的意思魔术师也叫崐“乾达婆”海市蜃楼叫做“乾达婆城”。香气和音乐都是缥缈隐约难以捉摸。

    “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男的极丑陋而女的极美丽。阿修罗王常常率崐部和帝释战斗因为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好食物帝释有美食而无美女互相妒忌崐抢夺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我们常称惨遭轰炸、尸横遍地的大战场为“崐修罗场”就是由此而来。大战的结果阿修罗王往打败上崐天下地无处可逃于是化身潜入藕的丝孔之中。阿修罗王性子暴躁、执拗而善妒。崐释迦牟尼说法说“四念处”阿修罗王也说法说“五念处”;释迦牟尼说法“崐三十七道品”阿修罗王偏又多一品“说三十八道品”。佛经中的神话故事大都崐是譬喻。阿修罗王权力很大能力很大就是爱搞“老子不信邪”、“天下大乱崐越乱越好”的事阿修罗又疑心病很重“大智度论卷三十五”:“阿修罗其心不崐端故常疑于佛谓佛助天。佛为说‘五众’谓有六众不为说一;若说‘四谛’崐谓有五谛不说一事。”“五众”即五蕴”四谛是佛法中的基本观念。阿修罗崐听佛说法疑心佛偏袒帝释故意少说了一样。

    “迦楼罗”是一种大鸟翅有种种庄严宝色头上有一个大瘤是如意珠此崐鸟鸣声悲苦以龙为食。旧说部中说岳飞是“大鹏金翅鸟”投胎转世迦楼罗就崐是大鹏金翅鸟它每天要吃一个龙及五百条小龙。到它命终时诸吐毒无法再吃崐于是上下翻飞七次飞到金刚轮山顶上命终。因为它一生以龙(大毒蛇)为食物体崐内积蓄毒气极多临死时毒**。肉身烧去后只余一心作纯青琉璃色。

    “紧那罗”在梵语中为“人非人”之意。他形状和人一样但头上生一只角崐所以称为“人非人”善于歌舞是帝释的乐神。

    “摩呼罗迦”是大蟒神人身而蛇头。这部小以“天龙八部”为名写的是北崐宋时云南大理国的故事。

    大理国是佛教国家皇帝都崇信佛教往往放弃皇位出家为僧是我国历史崐上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据历史记载大理国的皇帝中圣德帝、孝德帝、宣仁帝、崐正廉帝、神宗等都避位为僧。“射雕英雄传”中所写的南帝段皇爷就是大理国的崐皇帝。“天龙八部”的年代在“射雕英雄传”之前。本书故事生于北宋哲宗无祜、崐绍圣年间公元一o九四年前后。

    天龙八部这八种神道精怪各有奇特个性和神通虽是人间之外的众生却也崐有尘世的欢喜和悲苦。这部小说里没有神道精怪只是借用这个佛经名词以象征崐一些现世人物就象“水浒”中有母夜叉孙二娘、摩云金翅欧鹏。

第一章 青衫磊落险峰行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在年汉子左肩使剑少年不等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右颈。那中年汉子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汉子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大腿。

    两人剑法迅捷全力相搏。

    练武厅东坐着二人。上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姑铁青着脸嘴唇紧闭。下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右手捻着长须神情甚是得意。两人的座位相距一丈有余身后各站着二十余名男女弟子。西边一排椅子上坐着十余位宾客。东西双方的目光都集注于场中二人的角斗。

    眼见那少年与中年汉子已拆到七十余招剑招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突然中年汉子一剑挥出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幌似欲摔跌。西边宾客中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他随即知道失态忙伸手按住了口。

    便在这时场中少年左手呼一掌拍出击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向前跨出一步避开手中长剑蓦地圈转喝一声:“着!”那少年左腿已然中剑腿下一个踉跄长剑在地下一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那中年汉子已还剑入鞘笑道:“褚师弟承让、承让伤得不厉害么?”那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多谢龚师兄剑下留情。”

    那长须老者满脸得色微微一笑说道:“东宗已胜了三阵看来这‘剑湖宫’又要让东宗再住五年了。辛师妹咱们还须比下去么?”坐在他上的那中年道姑强忍怒气说道:“左师果然调教得好徒儿。但不知左师兄对‘无量玉壁’的钻研这五年来可已大有心得么?”长须老者向她瞪了一眼正色道:“师妹怎地忘了本派的规矩?”那道姑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了。

    这老者姓左名叫子穆是“无量剑”东宗的掌门。那道姑姓辛道号双清是“无量剑”西宗掌门。

    “无量剑”原分东、北、西三宗北宗近数十年来已趋式微东西二宗却均人才鼎盛。“无量剑”于五代后唐年间在南诏无量山创派掌门人居住无量山剑湖宫。自于大宋仁过年间分为三宗之后每隔五年三宗门下弟子便在剑湖宫中比武斗剑获胜的一宗得在剑湖宫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试。五场斗剑赢得三场者为胜。这五年之中败者固然极力钻研以图在下届剑会中洗雪前耻胜者也是丝毫不敢松懈。北宗于四十年前获胜而入住剑湖宫五年后败阵出宫掌门人一怒而率领门人迁往山西此后即不再参预比剑与东西两宗也不通音问。三十五年来东西二宗互有胜负。东宗胜过四次西宗胜过两次。那龚姓中年汉子与褚姓少年相斗已是本次比剑中的第四场姓龚的汉子既胜东宗四赛三胜第五场便不用比了。

    西锦凳上所坐的则是别派人士其中有的是东西二宗掌门人共同出面邀请的公证人其余则是前来观礼的嘉宾。这些人都是云南武林中的知名之士。只坐在最下的那个青衣少年却是个无名之辈偏是他在龚姓汉子伴作失足时嗤的一声笑。这少年乃随滇南普洱老武师马五德而来。马五德是大茶商豪富好客颇有孟尝之风江湖上落魄的武师前去投奔他必竭诚相待因此人缘甚佳武功却是平平。左子穆听马五德引见之时说这少年姓段段姓是大理国的国姓大理境内姓段的成千成万左子穆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心想分多半是马五德的弟子这马老儿自身的功夫稀松平常调教出来的弟子还高得到那里去是以连“久仰”两字也懒得说只拱了拱手便肃入宾座。不料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竟当左子穆的得意弟子佯出虚招诱敌之时失笑讥讽。

    当下左子穆笑道:“辛师妹今年派出的四名弟子剑术上的造诣着实可观尤其这第四场我们赢得更是侥幸。褚师侄年纪轻轻居然练到了这般地步前途当真不可限量五年之后只怕咱们东西宗得换换位了呵呵呵呵!”说着大笑不已突然眼光一转瞧向那姓段青年说道:“我那劣徒适才以虚招‘跌扑步’获胜这位段世兄似乎颇不以为然。便请段世兄下场指点小徒一二如何?马五哥威震滇南强将手下无弱兵段世兄的手段定是挺高的。”

    马五德脸上微微一红忙道:“这位段兄弟不是我的弟子。你老哥哥这几手三脚猫的把式怎配做人家师父?左贤弟可别当面取笑。这位段兄弟来到普洱舍下听说我正要到无量山来便跟着同来说道无量山山水清幽要来赏玩风景。”

    左子穆心想:“他若是你弟子碍着你的面子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既是寻常宾客那可不能客气了。有人竟敢在剑湖宫中讥笑‘无量剑’东宗的武功若不教他闹个灰头土脸下的山姓左的颜面何存?”当下冷笑一声说道:“请教段兄大号如何称呼是那一位高人的门下?”

    那姓段青年微笑道:“在下单名一誉字从来没学过什么武艺。我看到别人摔交不论他真摔还是假摔忍不住总是要笑的。”左子穆听他言语中全无恭敬之意不禁心中有气道:“那有什么好笑?”段誉轻摇手中摺扇轻描淡写的道:“一个人站着坐着没什么好笑躺在床上也不好笑要是躺地下哈哈那就可笑得紧了。除非他是个三岁娃娃那又作别论。”左子穆听他说话越来越狂妄不禁气塞胸臆向马五德道:“马五哥这位段兄是你的好朋友么?”

    马五德和段誉也是初交完全不知对方底细他生性随和段誉要同来无量山他不便拒却便带着来了此时听左穆的口气甚是着恼势必出手便极厉害大好一个青年何必让他吃个大亏?便道:“段兄弟和我虽无深交咱们总是结伴来的。我瞧段兄弟斯斯文文的未必会什么武功适才这一笑定是出于无意。这样吧老哥哥肚子也饿了左贤弟赶快整治酒席咱们贺你三杯。今日大好日子左贤弟何必跟年轻晚辈计较?”

    左子穆道:“段兄既然不是马五哥的好朋友那么兄弟如有得罪也不算是扫了马五哥的金面。光杰刚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场请教请教吧。”

    那中年汉子龚光杰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当下抽出长剑往场中一站倒转剑柄拱手向段誉道:“段朋友请!”段誉道:“很好你练罢我瞧着。”仍是坐在椅中并不起身。龚光杰登时脸皮紫胀怒道:“你……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手里拿了一把剑这么东晃来西去想是要练剑那么你就练罢。我向来不爱瞧人家动刀使剑可是既来之则安之那也不防瞧着。”龚光杰喝道:“我师父叫你这小子也下场来咱们比划比划。”

    段誉轻挥折扇摇了摇头说道:“你师父是你的师父你师父可不是我的师父。你师父差得动你你师父可差不动我。你师父叫你跟人家比剑你已经跟人家比过了。你师父叫我跟你比剑我一来不会二来怕输三来怕痛四来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说不比就是不比。”

    他这番说什么“你师父”“我师父”的说得犹如拗口令一般练武厅中许多人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无量剑”西宗双清门下男女各占其半好几名女弟子格格娇笑。练武厅上庄严肃穆的气象霎时间一扫无遗。

    龚光杰大踏步过来伸剑指向段誉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装傻?”段誉见剑尖离胸不过数寸只须轻轻一送便刺入了心脏脸上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说道:“我自然是真的不会装傻有什么好装?”龚光杰道:“你到无量山剑湖宫中来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何人门下?受谁的指使?若不直说莫怪大爷剑下无情。”

    段誉道::“你这位大爷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爱瞧人打架。贵派叫做无量剑住在无量山中。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这‘四无量’么众位当然明白: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无量寿佛者阿弥陀佛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唠叨叨的说佛念经龚光杰长剑回收突然左手挥出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段誉将头略侧待欲闪避对方手掌早已打过缩回一张俊秀雪白的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甚是清晰。

    这一来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眼见段誉漫不在乎满嘴胡说八道的戏弄对方料想必是身负绝艺那知龚光杰随手一掌他竟不能避开看来当真是全然不会武功。武学高手故意装傻玩弄敌手那是常事但决无不会武功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的。龚光杰一掌得手也不禁一呆随即抓住段誉胸口提起他身子喝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知竟是脓包!”将他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滚将出去砰的一声胸袋撞在桌脚上。

    马五德心中不忍抢过去伸手扶起说道:“原来老弟果然不会武功那又何必到这里来厮混?”

    段誉摸了摸额角说道:“我本是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他们要比剑打架了?这样你砍我杀的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瞧人家耍猴儿戏好玩得多。马五爷再见再见我这可要走了。”

    左子穆身旁一名青弟子一跃而出拦在段誉身前说道:“你既不会武功就这么夹着尾巴而走那也罢了。怎么又说看我们比剑还不如看耍猴儿戏?这话未免欺人太甚。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跟我比划比划叫你领教一下比耍猴儿也还不如的剑法;要么跟我师父磕八个响头自己说三声‘放屁’!”段誉笑道:“你放屁?不怎么臭啊!”

    那人大怒伸拳便向段誉面门击去这一拳势夹劲风眼见要打得他面青目肿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缠住了那少年的手腕。这东西冷冰冰滑腻腻一缠上手腕随即蠕蠕而动。那少年吃一惊急忙缩手时只见缠在腕上的竟是一条尺许长的赤练蛇青红斑斓甚是可怖。他大声惊呼挥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缠在腕上说什么也甩不脱。忽然龚光杰大叫道:“蛇蛇!”脸色大变伸手插入自己衣领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什么只急得双足乱跳手忙脚乱的解衣。

    这两下变故古怪之极众人正惊奇间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哧一笑。众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梁上双手抓的都是蛇。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衫笑靥如花手中握着十来条尺许长小蛇。这些小蛇或青或花头呈三角均是毒蛇。但这少女拿在手上便如是玩物一般毫不惧怕。众人向她仰视也只是一瞥听到龚光杰与他师弟大叫大嚷的惊呼随即又都转眼去瞧那二人。

    段誉却仍是抬起了头望着她见那少女双脚荡啊荡的似乎这么坐梁上甚是好玩问道:“姑娘是你救我的么?”那少女道:“那恶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段誉摇头道:“我不会还手……”

    忽听得“啊”的一声众人齐声叫唤段誉低下头来只见左穆手执长剑剑锋上微带血痕一条赤练蛇断成两截掉在地下显是被他挥剑斩死。龚光杰上身衣服已然脱光赤了膊乱蹦乱跳一条小青蛇在他背上游走他反手欲捉抓了几次都抓不到。

    左子穆喝道:“光杰站着别动!”龚光杰一呆只剑白光一闪青蛇已断为两截左子穆出剑如风众人大都没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青蛇已然斩断而龚光杰背上丝毫无损。众人都高声喝起采来。

    梁上少女叫道:“喂喂!长胡子老头你干什么弄死了我两条蛇儿我可要跟你不客气了。”

    左子穆怒道:“你是谁家女娃娃到这儿来干什么?”心下暗暗纳罕不知这少女何时爬到了梁上竟然谁也没有知觉虽说各人都凝神注视东西两宗比剑但总不能不知头顶上伏着一个人这件事传将出去“无量剑”的人可丢得大了。但见那少女双脚一荡一荡穿着一双葱绿色鞋儿绣着几朵小小黄花纯然是小姑娘的打扮左子穆又道:“快跳下来!”

    段誉忽道:“这么高跳下来可不摔坏了么?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来!”此言一出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西宗门下几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表人才却原来是个大呆子。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得梁去轻功自然不弱怎么要用梯子才爬得下来。”

    那少女道:“先赔了我的蛇儿我再下来跟你说话。”左子穆道:“两条小蛇有什么打紧随便那里都可去捉两条来。”他见这少女玩毒物若无其事她本人年纪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后的师长父兄却只怕大有来头因此言语中对她居然忍让三分。那少女笑道:“你倒说得容易你去捉两条给我看看。”

    左子穆道:“快跳下来。”那少女道:“我不下来。”左子穆道:“你不下来我可要上来拉了。“那少女格格一笑道:“你试试看拉得我下来算你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师终不能当着许多武林好手、门人弟子之前跟一个小女孩闹着玩便向双清道:“辛师妹请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来吧。”

    双清道:“西宗门下没这么好的轻功”左子穆脸色一沉正要话那少女忽道:“你不赔我蛇儿我给你个厉害瞧瞧!”从左腰皮囊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向龚光杰掷了过去。

    龚光杰只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边避开不料这团毛茸茸的东西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扑在龚光杰背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只灰白色的小貂儿。这貂儿灵活已极在龚光杰背上、胸前、脸上、颈中迅捷无伦的奔来奔去。龚光杰双手急抓可是他出手虽快那貂儿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扑都落了空。旁人但见他双手急挥在自己背上、胸前、脸上、颈中乱抓乱打那貂儿却仍是游走不停。

    段誉笑道;“妙啊妙啊这貂儿有趣得紧。”

    这只小貂身长不满一尺眼射红光四脚爪子甚是锐利片刻之间龚光杰**的上身已布满了一条条给貂爪抓出来的细血痕。

    忽听得那少女口中嘘嘘嘘的吹了几声。白影闪动那貂儿扑到了龚光杰脸上毛松松的尾巴向他眼上扫去。龚光杰双手急抓貂儿早已奔到了他颈后龚光杰的手指险些便插入了自己眼中。

    左子穆踏上两步长剑倏地递出这时那貂儿又已奔到龚光杰脸上左子穆挺剑向貂儿刺去。貂儿身子一扭早已奔到了龚光杰后颈左子穆的剑尖及于徒儿眼皮而止。这一剑虽没刺到貂儿旁观众人无不叹服只须剑尖多递得半寸龚光杰这只眼睛便是毁了。双清寻思:“左师兄剑术了得非我所及单是这招‘金针渡劫’我怎能有这等造指?”

    刷刷刷刷左子穆连出四剑剑招虽然迅捷异常那貂儿终究还是快一步。那少女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剑法很好。”口中尖声嘘嘘两下那貂儿往下一窜忽地不见了左子穆一呆之际只见龚光杰双手往大腿上乱抓乱摸原来那貂儿已从裤脚管中钻入他裤中。

    段誉哈哈大笑拍手说道:“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了。”

    龚光杰手忙脚乱的除下长裤露出两条生满黑毛的大腿。那少女叫道:“你这恶人爱欺侮人叫你全身脱得清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嘘嘘两声尖呼那貂儿也真听话爬上龚光杰左腿立时钻入了他衬裤之中。练武厅上有不少女子龚光杰这条衬裤是无论如何不肯脱的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小腹、屁股上拍了一阵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他刚奔到厅门忽然门外抢进一个人来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这一出一入势道都是奇急龚光杰踉跄后退门外进来那人却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声叫道:“容师弟!”

    龚光杰也顾不得裤中那只貂儿兀自从左腿爬到右腿又从右腿爬上屁股忙抢上将那人扶起貂儿突然爬到了他前阴的要紧所在。他“啊”一声大叫双手忙去抓貂那人又即摔倒。

    梁上少女格格娇笑说道:“整得你也够了!”“嘶”的一声长呼叫。貂儿从龚光杰裤中钻了出来沿墙直上奔到梁上白影一闪回到那少女怀中。那少女赞道:“乖貂儿!”右手指两手指抓着一条小蛇的尾巴倒提起来在貂儿面前晃动。那貂儿前脚抓住张口便吃原来那少女手中这许多小蛇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誉前所未见看得津津有味见貂儿吃完一条小蛇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的皮囊。

    龚光杰再次扶起那人惊叫:“容师叔你……你怎么啦!”左穆抢上前去只见师弟容子矩双目圆睁满脸愤恨之色口鼻中却没了气息。左子穆大惊忙施推拿已然无法救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虽较已为逊比龚光杰高得多了这么一撞他居然没能避开而一撞之下登时毙命那定是进来之前已然身受重伤忙解开他上衣查察伤势。衣衫解开只见他胸口赫然写着八个黑字:“神农帮诛灭无量剑”。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

    这八个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笔书写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划而致竟是以剧毒的药物写就腐蚀之下深陷肌肤。

    左穆略一凝视不禁大怒手中长剑一振嗡嗡作响喝道:“且瞧是神农帮诛灭无量剑还是无量剑诛灭神农帮。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处并无其他伤痕喝道:“光豪、光杰外面瞧瞧去!”

    干光豪、龚光杰两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应声而出。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不也去理会段誉和那梁上少女围住了容子矩的尸身纷纷议论。马五德沉吟道:“神农帮闹得越来越不成话了。左贤弟不知他们如何跟贵派结下了梁子。”

    左子穆心伤师弟惨亡哽咽道:“是为了采药。去年秋天神农帮四名香主来剑湖宫求见要到我们后山采几味药。采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神农帮原是以采药、贩药为生跟我们无量剑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没有梁子。但马五哥想必知道我们这后山轻易不能让外人进入别说神农帮跟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从来没去后山游玩过。这只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们做小辈的不敢违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梁上那少女将手中十条蛇放入腰间的一个小竹篓里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两只脚仍是一荡一荡的忽然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正中他额头笑道:“喂你吃不吃瓜?上来吧!”

    段誉道:“没梯子我上不来。”那少女道:“这个容易!”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带垂了下来道:“你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段誉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动的。”那少女笑道:“试试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紧了!”轻轻一提段誉身子已然离地。那少女双手互拉扯几下但将他拉上横梁。

    段誉道:“你这只小貂儿真好玩这么听话。”那少女从皮囊中摸出小貂双手捧着。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瞧着自己甚是可爱问道:“我摸摸它不打紧吗?”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只觉着手轻软温暖。

    突然之间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入了少女腰间的皮囊。段誉没提防向后一缩一个没坐稳险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后领拉他靠近自己身边笑道:“你当直一点儿也不会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誉道:“有什么奇怪?”那少女道:“你不会武功却单身到这儿来那是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的。你来干什么?”

    段誉正要相告忽得脚步声响干光豪、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

    这时龚光杰已穿回了长裤上身却仍是光着膀子。两人神色间颇有惊惶之意走到左子穆跟前。干光豪道:“师父神农帮在对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说道谁也不许下山。咱们见敌方人多不得师父号令没敢随便动手。”左子穆道:“嗯来了多少人?”干光豪道:“大约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诛灭无量剑了?只怕也没没这么容易。”

    龚光杰道:“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皮上写得好生无礼。”说着将信呈上。

    左子穆见们封上写着:“字谕左子穆”五个大字便不接信说道:“你拆来瞧瞧。”龚光杰道:“是!”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段誉道:“为什么?”那少女低声道:“信封信笺上都是毒。”段誉道:“那有这么厉害?”

    只听龚光杰读道:“神农帮字谕左……听者(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读到“左”字时便将下面“子穆”二字略过不念):限尔等一个进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

    无量剑西宗掌门双清冷笑道:“神农帮是什么东西夸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间砰的一声龚光杰仰天便倒。干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师弟!”伸手欲扶。左子穆抢上两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轻力微吐将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别碰他身子!”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之间便成深黑双足挺了几下便已死去。

    前后只过一顿饭功夫“无量剑”东宗连死了两名好手众人无不骇然。

    段誉低声道:“你也是神农帮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么?”段誉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这下毒的功夫粗浅得紧一眼便瞧出来了。这些笨法儿只能害害无知之徒。”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一齐抬起头来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

    左子穆向龚光杰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见有何异状侧过了头再看果见信封和信笺上隐隐有磷光闪动心中一凛抬头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说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在这当口还听到两句话左子穆怒火直冒强自忍耐才不作说道:“那么令尊是谁?尊师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跟你说我令尊是谁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师便是我妈。我妈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说。”

    左子穆听她语声既娇且糯是云南本地人无疑寻思:“云南武林中有那一擅于轻功的夫妇会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没出过手无法从她武功家数上推想便道:“姑娘请下来一起商议对策。神农帮说谁也不许下山连你也要杀了。”

    那少女笑道:“他们不会杀我的神农帮只杀无量剑的人。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因此赶来瞧瞧杀人的热闹。长胡子老头你们剑法不错可是不会使毒斗不过神农帮的。”

    这几句正说中了“无量剑”的弱点若凭真实的功夫厮拼无量剑东西宗再加上八位聘请前来作公证的各派好手无论如何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各人却一窍不通。

    左穆听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开心当下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一句话似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问:“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脸色微微紫若不是大敌在外早已作当强忍怒气道:“不吃!”

    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玫瑰?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瓜子还有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看。”说着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又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儿苦其实很好吃的。”段誉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觉辛涩但略加辨味便似谏果回甘舌底生津当下接连吃了起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那少女却肆无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人头顶上乱飞许多人都皱眉避开。

    左子穆又问:“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他为了探听消息言语只得十分客气。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说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么玩意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壁?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壁么?倒没听见过。双清师妹你听人说过么?”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着道:“他自然没听说过。你俩不用一搭一挡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稀罕么?”

    左子穆神色尴尬说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多半是无量山白龙峰畔的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有人说是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石头罢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眼见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不可目下事势紧迫又当着这许多外客总不能抓下这小姑娘来强加拷问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话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吧。”

    左子穆双眉一竖脸现怒容随即收敛说道:“去年神农帮要到我们后山采药我没答允。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子矩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为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突动起手来。容师弟下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在澜沧江畔双方又动一次手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什么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谅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说了结仇的经过我也跟你说两件事吧。那天我在山里捉蛇给我的闪电貂吃……”段誉道:“你貂儿叫闪电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来可不快得像闪电一样?”段誉赞道:“正是闪电貂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说到要紧当口自己倘若斥责段誉只怕她生气就此不肯说了当下只阴沉着脸不作声。

    那少女向段誉道:“闪电貂爱吃毒蛇别的什么也不吃。它是我从小养大的今年四岁啦就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连爹爹妈妈的话也不听。我叫它吓人就吓人咬人就咬人这貂儿真乖。”说着左手伸入皮囊抚摸貂儿。

    段誉道:“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说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头向左子穆道:“那时候我正在草丛里找蛇听得有几个人走过来。一个说道:‘这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抹脖子吧。’我听说要杀得鸡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声。听得他们接着谈论说什么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占剑湖宫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的真相。”

    她说到这里左子穆与双清对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缥缈峰灵鹫宫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神农帮要奉他的号令?”左子穆:“缥缈峰灵鹫宫什么的还是此刻第一遭从姑娘嘴里听到。我实不知神农帮原来还是奉了别人的号令才来跟我们为难。”想到神农帮既须奉令行事则那缥缈峰什么的自然厉害之极云岭之南千山万峰可从来没听说有一座缥缈峰忧心更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少女吃了两粒瓜子说道:“那时又听得另一人说道:‘帮主身上这病根子既然无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去采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身上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谁也无法解得。通天草虽然药性灵异也只是在“生死符”作之时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们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左子穆不答低头沉思。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事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他些通天草有什么打紧?但他们存心要占无量山剑湖宫你没听见吗?”双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誉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离梁跃下。段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带着轻轻落地左臂仍是挽着他右臂说道:“咱们外面瞧瞧去看神农帮是怎生模样。”

    左子穆抢上一步说道:“且慢还有几句话要问。姑娘说道司空玄那老儿身上中了‘生死符’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么东西?‘天山童姥’又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第一你问的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这么狠霸霸的问我就算我知道了也决不会跟说。”

    此刻“无量剑”大敌压境左子穆实不愿又再树敌但听这少女的话中含有不少重大关切关连到“无量剑”此后存亡荣辱不能不详细问个明白当下身形一晃拦在那少女和段誉身前说道:“姑娘神农帮恶徒在外姑娘贸然出去若是有甚闪失我无量剑可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再说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给神农帮杀了我爹爹妈妈决不会怪你保护不周。”说着挽了段誉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动自腰间拔出长剑说道:“姑娘请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动武么?”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将刚才的话再说得仔细明白些。”那少女一摇头说道:“要是我不肯说你就要杀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无法可想了。”长剑斜横胸前拦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誉道:“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你说怎么办?”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剑杀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誉道:“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那少女道:“这几句话得挺好你这人很够朋友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走吧!”跨步便往门外走去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烁的长剑恍如不见。

    左子穆长一剑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不许她走出练武厅。

    那少女在腰间皮囊上一拍嘴里嘘嘘两声忽然间白影一闪闪电貂蓦地跃出扑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闪电貂当真动若闪电喀的一声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随即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声长剑落地顷刻之间便觉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这鬼貂儿有毒!”说着手用抓紧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无量剑宗众弟子纷纷抢上三个人去扶师父其余的各挺长剑将那少女和段誉团团围住叫道:“快快拿解药来否则乱剑刺死了小丫头。”

    那少女笑道:“我没解药。你们只须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的煎上一碗给他喝下去就没事了。不过三个时辰之内可不能移动身子否则毒入心脏那就糟糕。你们大伙儿拦住我干什么?也想叫这貂儿来咬上一口吗?”说着从皮囊中摸出闪电貂来捧在右手左臂挽了段誉向外便走。

    众弟子见师父的狼狈模样均知凭自己的功夫万万避不开那小貂迅如电闪的扑咬只得眼睁睁的瞧着他二人走出练武厅。

    来剑湖宫的众客眼见闪电貂灵异迅捷均自骇然。谁也不敢出头。

    那少女和段誉并肩出了大门。无量剑众弟子有的在练武厅内有的在外守御以防神农帮来攻。两人出得剑湖宫来竟没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声道:“闪电貂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了几千条毒蛇牙齿毒得很那长胡子老头给它咬了一口当时就该立刻把右臂斩断只消再拖延得几个时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誉道:“你说只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煎上一大碗服了就可解毒?”那少女笑道:“我骗骗他们的。否则的话他们怎肯放我们出来?”段誉惊道:“你等一会儿我进去跟他说。”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傻子你这一说咱们还有命吗?我这貂儿虽然厉害可是他们一齐拥上我又怎抵挡得了?你说过的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我可不能抛下了你自个儿逃走。”

    段誉搔头道:“那就你给他些解药罢。”那少女道:“唉你这个人婆婆妈妈的人家打你你还是这么好心。”段誉摸了摸脸颊说道:“给他打了一下早就不痛了还记着干么?唉可惜打我的人却死了。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这左子穆左先生虽然凶狠对你说话倒也是客各气气的他生了这么长的一大把胡子对你这小姑娘却自称‘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时我在梁上他在地下自然是‘在下’了。你尽说好话帮他要我给他解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解药就只爹爹有。再说他们无量剑转眼就会神农帮杀得鸡犬不留我去跟爹爹讨了解药来这左子穆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尸体上有毒无毒只怕没多大相干了吧?”

    段誉摇了摇头只得不说解药之事眼见明月初升照在她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容色娇美说道:“你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长须老儿说可能跟我说么?”那少笑道:“什么尊姓大名了?我姓钟爹爹妈妈叫我作‘灵儿’。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没了只有个小名。咱们到那边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说你到无量山来干什么。”

    两人并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誉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四处游荡到普洱时身边没钱了听人说那位马五德五斧很是好客就到他家里吃闲饭去。他正要上无量山来我早听说无量山风景清幽便跟着他来游山玩水。”钟灵点了点头问道:“你干么要从家里逃出来?”段誉道:“爹爹要教我练武功我不肯练。他逼得紧了我只得逃走。”

    钟灵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学武怕辛苦么?”段誉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想来想去想不通不听爹爹的话。爹爹生气了他和妈妈又吵了起来……”钟灵微笑道:“你妈总是护着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段誉道:“是啊。”钟灵叹了口气道:“我妈也是这样。”眼望西方远处出了一会神又问:“你什么事想来想去想不通?”

    段誉道:“我从小受了佛戒。爹爹请了一位老师教我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请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经。十多年来我学的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已极人佛家的戒杀戒嗔慈悲为怀忽然爹爹教我练武学打人杀人的法子我自然觉得不对头。爹爹跟我接连辩了三天我始终不服。他把许多佛经的句子都背错了解得也不对。”

    钟灵道:“于是你爹爹大怒就打了你一顿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我爹爹不是打我一顿他伸手点了我两处穴道。一霎时间我全身好像有一千万只蚂蚁在咬又像有许许多蚊子同时在吸血。爹爹说:‘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爹爹待会自然跟你解了穴道。但若你遇到的是敌人那时可教你死不了活不成。你倒试试自杀看。’我给他点了穴道后要抬起一根手指头也是不能那里还能自杀。再说我活得好好地又干么要自杀?后来我妈妈跟爹爹争吵爹爹解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便偷偷的溜了。”

    钟灵呆呆的听着突然大声道:“原来你爹爹会点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戳你就动弹不得麻痒难当?”段誉道:“是啊那有什么奇怪?”钟灵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道:“你说那有什么奇怪?你竟说有什么奇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学到几下你爹爹的点穴功夫你他磕一万个头、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愿意你却偏偏不肯学当真是奇怪之极了。”

    段誉道:“这点穴功夫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钟灵叹了叹气道:“你这话千万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人家知道了。”段誉奇道:“为什么?”

    钟灵道:“你既不会武功江湖上许多坏事就不懂得。你段家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叫做‘一阳指’。学武的人一听到‘一阳指’三个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羡慕得十天十夜睡不着觉。要是有人知道你爹爹会这功夫说定有人起歹心将你绑架了去要你爹爹用‘一阳指’的穴道谱诀来换那怎么办?”

    段誉搔头道:“有这等事?我爹爹恼起上来就得跟那人好好打上一架。”钟灵道:“是啊要跟你段家相斗旁人自然不敢可是为了‘一阳指’的武功秘诀那也就说不得了。何况你落在人家说里事情就十分难办。这样罢你以后别对人说自己姓段。”

    段誉道:“咱们大理国姓段的人成千上万也不见得个个都会这点穴的法门。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么?”钟微笑道:“那你便暂且跟我的姓罢!”段誉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几岁?”钟灵道:“十六!你呢?”段誉道:“我大你三岁。”

    钟灵摘起一片草叶一段段的扯断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居然不愿学‘一阳指’的功夫我总是难以相信。你在骗我是不是?”

    段誉笑了起来道:“你将一阳指得这么神妙真能当饭吃么?我看你的闪电貂就厉害得多只不过它一下子便咬死人我可不喜欢了。”钟灵叹道:“闪电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人还有什么用?”段誉道:“你小小一个女孩儿尽想着这些打架杀人的事干什么?”

    钟灵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腔作势?”段誉奇道:“什么?”钟灵手指东方道:“你瞧!”

    段誉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东边山腰里冒起一条条的袅袅青烟共有十余丛之多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钟灵道:“你不想杀人打架可是旁人要杀你打你你总不能伸出脖子来让他杀吧?这些青烟是神农帮在煮炼毒药待会用来对付无量剑的。我只盼咱们能悄悄溜了出去别受到牵累。”

    段誉摇了摇摺扇大不以为然道:“这种江湖上的凶杀斗殴越来越不成话了。无量剑中有人杀了神农帮的人现今那容子矩给神农帮害了还饶上了那龚光杰一报还一报已经抵过数啦。就算还有什么不平之处也当申明官府请父母官禀公断决怎可动不动的便杀人放火?咱们大理国难道没王法了么?”

    钟灵啧、啧、啧三声脸现鄙夷之色道:“听你口气倒像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府老爷似的。我们老百姓才不来理你呢。”抬头看了看天色指着西南角上低声道:“待得有黑云遮住了月亮咱们悄悄从这里出去神农帮的人未必见到。”段誉道:“不成!我要去见他们帮主晓谕一番不许他们这样胡乱杀人。”钟灵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段大哥你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神农帮阴险狠辣善于使毒刚才连杀二人的手段你是亲眼见到了的。咱们别生事了快些走罢。”段誉道:“不成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倘若害怕便在这里等我。”说着站起身来向东走去。

    钟灵待他出数丈忽地纵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头拿去。段誉听到了背后脚步声音待要回头右肩已被抓住。钟灵跟着脚下一勾段誉站立不住向前扑倒鼻子撞上山石登时流出鼻血。他气冲冲的爬起身来怒道:“你干么如此恶作剧?摔得我好痛。”钟灵道:“我要再试你一试瞧你是假装呢还是真的不会武功我这是为你好。”

    段誉忿忿的道:“好什么?”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见满手是血鲜血跟着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红一滩。他受伤甚轻但见血流得这么多不禁“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钟灵倒有些担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誉心中气恼伸手一推道:“不用你来讨好我不睬你。”他不会武功出手全无部位随手推出手掌正对向她的胸膛。钟灵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顺势一带一送段誉登时直摔出去砰的一声后脑撞在石上晕了过去。

    钟灵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待见他始终不动心下有些慌了过去俯身看时只见他双目上挺气息微弱已然晕了过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搓*揉他胸口。

    过了良久段誉才悠悠醒转只觉背心所靠处甚是柔软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慢慢睁开眼来但见钟灵舒了口气道:“幸好你没死。”段誉见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怀中后脑枕在她腰间不禁心中一荡随即觉后脑撞伤处阵阵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叫。

    钟灵吓了一跳道:“怎么啦?”段誉道:“我……痛得厉害。”钟灵道:“你又没死哇哇大叫些什么?”段誉道:“要是我死了还能哇哇大叫么?”

    钟灵噗哧一笑扶起他头来只见他后脑肿起了老大一个血瘤足足有鸡蛋大小虽不流血想来也必十分痛楚嗔道:“谁叫你出手轻薄下流要是换作了别人我当场便即杀了叫你这什么摔一交可还便宜了你呢。”

    段誉坐身来奇道:“我……我轻薄下流了?那有此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钟灵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听了他的话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伸手推我这里……这里……”段誉登时省悟便觉不好意思要说什么话解释又觉不便措辞只道:“我……我当真不是故意的。”说着站起身来。

    钟灵也跟站起道:“不是故意便饶了你罢。总算你醒了过来可害我急得什么似的。”段誉道:“适才在剑湖宫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会多吃两记耳光现下你摔了我两次咱们大家扯了个直。总之是我命中注定难逃此劫。”钟灵道:“你这么说那是在生我的气了?”段誉道:“难道你打了我还要我欢欢喜喜的说:‘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还要我多谢你吗?”钟灵拉着他的手歉然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打你啦。这次你别生气吧。”段誉道:“除非你给我狠狠的打还两下。”

    钟灵很不愿意但见他怒气冲冲的转身欲行便仰起头来说道:“好我让你打还两下就是。不过……不过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誉道:“出手不重那还算什么报仇?我是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给打那就算了。”

    钟灵叹了口气闭了眼睛低声道:“好吧!你打还之后可不能再生气了。”

    过了半晌觉得段誉的手打下睁开眼来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钟灵奇道:“你怎么还不打?”段誉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双颊上分别轻弹一下笑道:“就是这么两下重的可痛得厉害么?”钟灵大喜笑道:“我早知你这人很好。”

    段誉见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过尺许吹气如兰越看越美一时舍不得离开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报过了我要找那个司空玄帮主去了。”

    钟灵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点儿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讳我可救不得你。”段誉摇头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说着大踏步便向青烟升起处走去。

    钟灵大叫阻止段誉只是不听。钟灵怔了一阵道:“好你说过有瓜子同吃有刀剑齐挨!”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不再劝说。

    再走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两个身穿黄衣的汉子快步迎上左一个年纪较老的喝道:“什么人?来干什么?”段誉见这两人都是肩悬药囊手执一柄刃身极阔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誉有事求见贵帮司空帮主。”那老汉道:“有甚么事?”段誉道:“待见到贵帮主后自会陈说。”那老汉道:“阁下属何门派?尊师上下如何称呼?”

    段誉道:“我没门派。我受业师父姓孟名讳上述下圣字继儒。我师父专研易理于说卦、系辞之学有颇深的造指。”他说的师父是教他读经作文的师父。可是那老汉听到什么“易理”、“说卦、系辞”还道是两门特异的武功又见段誉折扇轻摇颇似身负绝艺、深藏不露之辈倒也不敢怠慢了虽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一号叫做“孟述圣”的人物但对方既说他“有颇深的造诣”想来也不见得是信口胡吹便道:“既是如此段少侠请稍候我去通报。”

    钟灵见他匆匆而去转过了山坡问道:“你骗他易理难理的那是什么功夫?待会司空玄要是考较起来只怕不易搪塞得过。”段誉道:“周易是我读得很熟的其中的微言大义司空玄若要考较未必便难得倒我。”钟灵瞠目不知所对。

    只见那老汉铁青着脸回来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帮主叫你去!瞧他模样显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誉点点头和钟灵随他而行。

    三人片刻间转过山坳只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着二十余人。段誉走近前去见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神态甚是倨傲料来便是神农帮主司空玄了于是拱手一揖说道:“司空帮主请了在下段誉有礼。”

    司空玄点点头却不站起问道:“阁下到此何事?”

    段誉道:“听说贵帮跟无量剑结下冤仇在下适才眼见无量剑中二人惨死心下甚是不忍特来劝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凶殴斗杀有违国法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请司空帮主悬崖勒马急归去不可再向无量剑寻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听他说话待他说完始终默不作声只是斜眼侧睨不置可否。

    段誉又道:“在下这番是金玉良言还望帮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着他突然间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是谁却来寻老夫的消遣?是谁叫你来的?”段誉道:“有谁教我来么?我自己来跟你说的。”

    司空玄哼一声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从没见过你这等胆大妄为的胡闹小子。阿胜将这两个小男女拿下了。”旁边一条大汉应声而出伸手抓住了段誉右臂。

    钟灵叫道:“且慢!司空帮主这位段相公好言相劝你不允那也罢了何必动蛮?”转头向段誉道:“段大哥神农帮不听你的话咱们不用管人家的闲事了走吧!”

    那阿胜伸出大手早将段誉双手反在背后紧紧握住瞧着司空玄只待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农帮最不喜人家多管闲事。两个小娃娃来向我罗里罗唆这中意多半另有蹊跷。阿洪把这女娃娃也绑了起来。”另一名大汉应道:“是!”伸手来抓钟灵。

    钟灵身子一晃斜退三步说道:“司空帮主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我爹妈不许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这人放了段大哥莫要逼得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不便。”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气。阿洪还不动手?”阿洪应道:“是!”伸手便向钟灵手臂握去。钟灵右臂一缩左掌倏出掌缘如刀已在阿洪的颈中斩了下去。阿洪低头避过钟灵右手拳头地上击砰的一声正中阿洪下颏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这女娃娃还真有两下子可是要到神农帮来撒野却还不够。”斜目向身旁一个高身材的老者使个眼色右手一挥。这老者立即站起两步跨近他比钟灵几乎高了二尺居高临下双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钟灵肩头。

    钟灵见来势凶猛急于向旁闪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从她脸前五寸处一掠而过钟灵只感劲风凌厉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帮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则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将来爹爹骂我你也没什么好。”她说话之间那高老者已连续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钟灵急闪避过。司空玄厉声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已抓住了钟灵右臂。

    钟灵“啊”的一声惊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嘘嘘两声突然间白光一闪高老者闷哼一声放脱了她手臂坐倒在地。闪电貂在他背上一口咬过跃回钟灵手中。

    司空玄旁一名中年汉子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觉他全身颤手背上黑漆一片。钟灵又是两声尖哨闪电貂跃将出去窜向抓住段誉的阿胜面门。阿胜伸手欲格闪电貂就势一口咬中了他掌缘。这阿胜武功不及高老者更加抵受不住当即缩作一团大声叫嚷。钟灵挽了段誉的手臂转身便走低声道:“祸已闯下了快走!”

    围在司空玄身旁的是神农帮中的好手这些一人一生采药使药可说什么毒物都见识过了但这闪电貂来去如电又如此剧毒却是谁都不识其名。司空玄叫道:“快抓住这女娃娃莫让她走了。”四条汉子应声跃起分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钟灵连声呼哨闪电貂从这人身上跃到那一人身上只一霎眼间已将四条汉子一一咬过。每条汉子不是滚倒在地便缩成了一团。

    神农帮帮众虽见这小貂甚是可怖但在帮主之前谁也不敢退缩又有七八人呼啸追来。钟灵叫道:“要性命的便别过来!”那七八人各执兵刃有的是药锄有的是阔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挡得住闪电貂的袭击。但那小貂快过世间任何暗器只后足在刀背上一点一弹之下便已咬中敌人刹那间七八人又皆滚倒。

    司空玄撩起长袍从怀中急取出一瓶药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作涂抹了两三个起落已拦在钟灵及段誉的身前沉声喝道:“站住了!”

    闪电貂从钟灵掌心弹起窜向司空玄鼻梁。司空玄竖掌一立心下暗自毛不知自己这秘制蛇药是否奈何得了这只从所未见的毒貂倘若无效自己的性命和神农帮可都就此毁了。那貂儿刚张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个转折后足在他手指上一点借力跃回闪电貂体内聚集诸蛇毒司空玄的秘制蛇药极具灵效善克蛇毒闪电貂闻到药气强烈立时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急拍而出。掌风余势所至噗的一声将段誉击得仰天便倒。

    钟灵大惊连声呼哨催动闪电貂攻敌。闪电貂再度窜出但司空玄掌上蛇药正是它的克星要待咬他头脸大腿司空玄双掌飞舞逼得它无法近前。

    司空玄见这貂儿纵跳若电心下也是害怕不住口的连号令。

    数十名帮众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手中各持一捆药草点燃了火浓烟直冒。段誉刚从地下爬起突然一阵头晕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见钟灵的身子不住摇晃跟着也即跌倒。两名帮众奔上来想揪住钟灵闪电貂护主跳过去在俩人身上各咬了一口。众人大骇倒退四下里团团围住叫嚷吆喝却无从下手。司空玄叫道:“东方烧雄黄南方烧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开。”

    诸帮众应命烧起麝香、雄黄。神农帮无药不备药物更是无一而非上等精品这麝香、雄黄质纯性强一经烧起登时出气味辛辣的浓烟顺着东南风向钟灵吹去。不料闪电貂却不怕药气仍是矫夭灵活霎时间又咬倒了五名帮众。

    司空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铲泥掩盖将女娃娃连毒貂一起活埋了。”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纷纷向钟灵身上抛去。

    段誉心想祸事由自己而起钟灵惨遭活埋自己岂能独活奋身跃起扑在钟灵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归于尽。”只觉土石如雨当头盖落。

    司空玄听到他“左右是同归于尽”这句话心中一动见四下里滚倒在地的有二十余名帮众其中七八名更是帮中重要人物连自己两个师弟亦在其内若将这女娃娃杀了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这貂毒性大异寻常如不得她的独门解药只怕难以救活众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别盖住头脸。”

    片刻之间土石已堆到二人颈边。钟灵只觉身上沉重之极段誉抱住了自己两人身子被埋在土中只露出头脸在外再也动弹不得。

    司空玄阴恻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钟灵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将我和段大哥害死你这许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药物出来我便饶你一命。”钟灵摇头道:“饶我一命是不够的须得饶我们二人两命。”司空玄道:“好吧!饶你两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药呢?”钟灵道:“我身上没解药。这闪电貂的剧毒只有我爹爹会治。我早跟你说过你别逼我动手否则一定惹得我爹爹骂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司空玄厉声道:“小娃娃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你话生生的饿死在这里。”

    钟灵道:“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偏不信。唉总而言之这件事糟糕之极只怕瞒不过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钟灵道:“你这人年经纪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随便跟你说?”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倒也真是束手无策。他牙齿一咬说道:“拿火把来待我先烧了这女娃娃的头瞧她说是不说。”一名帮众递过火把司空玄拿在手里走上两步。

    钟灵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狰狞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别烧我头这头一烧光头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烧烧你自己的胡子看。”司空玄狞笑道:“我当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烧我的胡子才知。”举起火把在钟灵脸前一晃。钟灵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段誉将她紧紧搂住叫道:“山羊胡子这事是我惹起的你来烧我的头罢!”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药出来救治我众兄弟。”

    钟灵道:“你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说只有我爹爹能治闪电貂的毒连我妈妈也不会。这闪电貂世所罕见是天生神物牙齿上的剧毒怪异之极你道容易治么?”

    司空玄听得四周被闪电貂咬过的人不住口怪声呻叫料想这貂毒确是难当已极否则这些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好汉纵使给人斫断一手一脚也不能哼叫一声。他们早已由旁人敷上了解治蛇毒的药物但听着这呻吟之声显然本帮素有灵验的蛇药并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蝎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诸般药在给闪电貂咬过的小帮众身上试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惨厉。司空玄怒目瞪着钟灵喝道:“你的老子是谁?快说他的名字!”

    钟灵道:“你真的要我说?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大怒举起火把便要往钟灵头上烧去突然间后颈中一下剧痛已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骇忙提一口气护住心头抛下火把反手至颈后去抓突觉手背上又是一痛。原来闪电貂被埋在土中之后悄悄钻了出来乘着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袭。司空玄接连被咬了两口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盘膝坐地运功驱毒。诸帮众忙铲沙土往闪电貂身上盖去。闪电貂跳起来咬倒两人黑暗中白影闪了几闪逃入草丛中不见了。

    司玄空手下急忙取过蛇药外敷内服服侍帮主又将一枚野山人参塞在他的口中司空玄同时运功抗御两处貂毒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将右手臂砍了下来正所谓毒蛇螫腕壮士断臂但后颈中了蛇毒总不成将脑袋也砍了下来。诸帮众心下栗栗忙倒金创药替他敷上可是断臂处血如泉涌金创药一敷上去便给血水冲掉。有人撕下衣襟用力扎在他臂弯之处血才渐止。

    钟灵看到这等惨象吓得脸也白了不敢再作一声。司空玄沉声问道:“给这鬼毒貂咬了活得几日?”钟灵颤声道:“我爹爹说可活得七天不过……不过你司空帮主内力深厚武功了不起只怕……一定能多活几日。”

    司空玄哼了一声道:“拉这小子出来。”诸帮众答应了将段誉从土石中拉出来。钟灵急叫:“喂喂这不干他的事可别害他。”手足乱撑想乘机爬出诸帮众忙用泥土填满段誉先前容身的洞穴钟灵随即转动不得不禁放声大哭。

    段誉心中也甚害怕但强自镇定微笑道:“钟姑娘大丈夫视死如归在这恶人之前不可示弱。”钟灵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视死如归!我偏要示弱!”

    司空玄空沉声道:“给这小子服了断肠散。用七日的份量。”一名帮众从药瓶中倒了半瓶红色药末逼段誉吞服。钟灵大叫:“这是毒药吃不得的。”段誉一听“断肠散”之名便知是厉害毒药但想身落他人之手又岂能拒不服药?当即慨然吞下嗒了嗒滋味笑道:“味道甜咪咪的司空帮主你也吃半瓶么?”

    司空玄怒哼一声。钟灵破涕为笑随即又哭了起来。

    司空玄道:“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肚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貂毒解药若在七日之内赶回我给你解毒再放了这小姑娘。”钟灵道:“单是解药不够的尚须我爹爹运使独门内功才解得了这闪电貂之毒。”司空玄道:“那么叫他请你爹爹来此救你。”钟灵道:“你这人话倒说得容易我爹爹岂肯出山?他是决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沉吟不语。

    段誉道:“这样罢咱们大伙儿齐去钟姑娘府上请你尊大人医治解毒不是更加快捷么?”钟灵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论是谁只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

    司空玄心想:“此间无量剑之事未了也不能离此他去。倘若误了这里的事天山童姥怎能饶我?只有死得更惨。”后颈上貂咬之处麻痒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钟灵道:“司空帮主对不住了!”司空玄怒喝:“对不住个屁!”段誉道:“司空帮主你对钟姑娘口出污言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司空玄怒喝:“君子你个奶奶!”心想:“我身上给种下了‘生死符’作之时苦楚难熬不如就此死了一干二净。”向钟灵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你不去请你爹爹也成咱们同归于尽便了。”言语中竟有凄恻自伤之意。

    钟灵想了想说道:“你放我出去待我写封信给爹爹求他前来救你。你派个不怕死的人就去。”司空玄道:“我叫这姓段的小子去为什么另行派人?”钟灵道:“你这人真没记心!不论是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早说过了的是不是?我不愿段大哥死了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阴沉沉的道:“他不能死难道我手下的人便该死了?不去便不去大家都死好了。瞧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钟灵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叫道:“你老头儿好不要脸只管欺侮我小姑娘!这会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说神农帮司空帮主声名扫地不是英雄好汉的行迳。”

    司空玄自管运功抗毒不去理她。

    段誉道:“由我去好了。钟姑娘令尊见我是去报讯请他前来救你想来也不致于害我。”钟灵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个法儿你别跟我爹爹说我在这里他如杀了你就不知我在什么地方了。不过你一带他到这儿马上便得逃走否则你要糟糕。”段誉点头道:“这法子倒也使得。”

    钟灵对司空玄道:“司空帮主段大哥一到便即逃走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如何给他?”司空玄指着远处西北角的一块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药候在那边。段君逃到那块岩石之后便能得到解药。”他要段誉请人前来救命称呼上便客气些了于是传下号令命帮众关将钟灵掘了出来先用铁铐铐住她双手再掘开她下身的泥土。

    钟灵道:“你不放开我双手怎能写信?”司空玄道:“你这小妮子刁钻古怪要是写什么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边的信物叫段君去见令尊便了。”

    钟灵笑道:“我最不爱写字你叫我不用写信再好也没有。我有什么信物呢?嗯段大哥你将我这双鞋子脱下来你爹爹妈妈见了自然认得。”

    段誉点点头俯身去除她鞋子左手拿住她足踝只觉入手纤细不盈一握心中微微一荡抬起头来和钟灵相对一笑。段誉在火光之下见到她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目光中却蕴满笑意不由得看痴了。

    司玄看得老大不耐烦喝道:“快去快去两个小娃娃尽是你瞧我我瞧你干什么?段兄弟你赶快请了人回来我自然放这小姑娘给你做老婆。你要摸她的脚将来日子长着呢。”

    段誉和钟灵都是满脸飞红。段誉忙除下钟脚上一对花鞋揣入怀中情不自禁的又向钟灵瞧去。钟灵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司空玄道:“段兄弟早去早归!大家命在旦夕倘若道上有甚耽搁谁都没了性命。钟姑娘此间前往尊府几日可以来回?”钟灵道:“走得快些两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来了。”司空玄稍放心催道:“快快去吧!”

    钟灵道:“我说道路给段大哥听你们大伙儿走开些谁都不许偷听。”司空玄挥了挥手诸帮众都走得远远地。钟灵道:“你也走开。”司空玄暗暗切齿心道:“待我伤愈之后若不狠狠摆布你这小娃娃我司空玄枉自为人了。”当下站起身来也走了开去。

    钟灵叹了口气道:“段大哥咱二人今日刚会面便要分开了。”段誉笑道:“来回四天那也没有什么。”

    钟灵一双大眼向他凝视半晌道:“你先去见我妈妈跟她说知情由再让我妈去跟我爹说事情就易办得多。”于是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待钟灵说完道:“好我去啦。”转身便走。

    钟灵待他走出十馀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来!”段誉道:“什么?”又转身回来。钟灵道:“你别说姓段更加不可说起你爹爹会使一阳指。因为……因为我爹爹说不定会起别样心思。”段誉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姑娘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当下哼着曲子扬长而去。

第二章 玉壁月华明

    折腾了这久月亮已渐到中天段誉迳向西行他虽不会武功但年轻力壮脚下也甚迅捷走出十余里已经到无量山峰的后山只听得水声淙淙前面有条山溪。他正感口渴寻声来到溪旁月光下溪水清澈异常刚伸手入溪忽听得远处地下枯枝格的一响跟着有两人的脚步之声段誉忙俯伏溪边不敢稍动。

    只听得一人道:“这里有溪水喝些水再走吧。”声音有些熟悉随即想起便是左子穆的弟子干光豪段誉更加不敢动弹。只听两人走到溪水上游跟着便有掬水和饮水之声。过了一会干光豪道:“葛师妹咱们已脱险境你走得累了咱们歇一会儿再赶路。”一个女子声音嗯了一声。溪边悉率有声想是二人坐了下来。

    只听那女子道:“你料得定神农帮不会派人守在这里吗?”语音微微颤显得甚是害怕。干光豪安慰道:“你放心。这条山道再也隐僻不过连我们东宗弟子来过的人也不多神农帮决计不会知道。”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这条小路?”干光豪道:“师父每隔五天便带众弟子来钻研‘无量玉壁’上的秘奥这么多年下来大伙儿尽是呆呆瞪着这块大石头什么也瞧不出来。师父老是说什么‘成大功者须得有恒心毅力’又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可是我实在瞧得忒腻了有时假装要大解便出来到处乱走才见了这条小路。”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原来你不用功偷懒逃学。你众同门之中该算你最没恒心毅力了。”干光豪笑道:“葛师妹五年前剑湖宫比剑我败在你剑下之后……”那女子道:“别再说你败在我剑下。当时你假装内力不济故意让我别人虽然瞧不出来难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段誉听到这里心道:“原来这女子是无量剑西宗的。”

    只听干光豪道:“我一见你面心里就下了重誓说什么也要跟你终身厮守。幸好今日碰上了千载难逢的良机神农帮突然来攻又有两个小狗男女带了一只毒貂来闹得剑湖宫中人人手忙脚乱咱们便乘机逃了出来这不是有志者事竟成吗?”那女子轻轻一笑柔声道:“我也是有志者事竟成。”干光豪道:“葛师妹你待我这样我一生一世永远听你的话。”从语音中显得喜不自胜。

    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这番背师私逃武林中是再也不能立足了该当逃得越远越好总得找个十分隐僻的所在悄悄躲将起来别让咱们师父与同门见了踪迹才好。想起来我实在害怕。”干光豪道:“那也不用担心了。我瞧这次神农帮有备而来咱们东西两宗除了咱二人之外只怕谁也难逃毒手。”那女子又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段誉只听得气往上冲寻思:“你们要结为夫妇见师门有难乘机自行逃走那也罢了怎地反盼望自己师长同门尽遭毒手用心忒也狠毒。”想到他二人如此险狠自己若给他们觉必定会给杀了灭口当下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那女子道:“这‘无量玉壁’到底有什么希奇古怪你们在这里已住了十年难道当真连半点端倪也瞧不出吗?”

    干光豪道:“咱们是一家人了我怎么还会瞒你?师父说许多年之前那时是我太师父当东宗掌门。他在月明之夜常见到壁上出现舞剑的人影有时是男子有时是女子有时更是男女对使互相击刺。玉壁上所显现的剑法之精我太师父别说生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像不到那自是仙人使剑。我太师父只盼能学到几招仙剑可是壁上剑影实在太快太奇又是淡淡的若有若无说什么也看不清楚连学上半招也是难能。仙剑的影子又不是时时显现有时晚晚看见有时隔上一两个月也不显现一次。太师父沉迷于玉壁剑影反将本门剑法荒疏了也不用心督率弟子练剑因此后来比剑便败给你们西宗。葛师妹你太师父带同弟子入住剑湖宫可见到了什么?”

    那女子道:“听我师父说这壁上剑影我太师父也见到了可是后来便只见到一个女子使剑那男剑仙却不见了。想来因为我太师父是女子是以便只女剑仙现身指点。但过得两年连那女剑仙也不见了。太师父也说玉壁上显现的仙影身法剑法固然奇妙之极然而太过模糊朦胧又实在太快说甚么也看不清。这玉壁隔着深谷和剑湖又不能飞渡天险走近去看。太师父明明遇上仙缘偏无福泽学上一招半式得以扬威武林心中这份难受也就可想而知。仙影隐没之后我太师父日日晚晚只在山峰上徊徘对着玉壁出神越来越憔悴过不上半年就病死了。她老人家是倒在山峰上死的便在奄奄一息之时仍不许弟子们移她回入剑湖宫。我师父说太师父断气之时双眼还是呆呆的望着玉壁。”她顿了一顿说道:“干师哥你说世上当真有仙人?还是你我两位太师父都是说来骗人的?”

    干豪道:“若说你我两位太师父都编造这样一套鬼话来欺骗弟子想来不会骗信了人也没什么好处啊。再说我听沈师伯说他小时候亲眼就见到过这剑仙的影子。但世上是不是真有仙人我就不知道了。”那女子道:“会不会有两位武林高人在玉壁之前使剑影子映上了玉壁?”干光豪道:“太师父当时早就想到了。但玉壁之前就是剑湖湖西又是深谷那两位高人就算凌波踏水在湖面上使剑太师父也必瞧得见。要说是在剑湖这一边的山上使剑隔得这么远影子也决照不上玉壁去。”那女子道:“我太师父去世后众弟子每晚在玉壁之前焚香礼拜祝祷许愿只盼剑仙的仙影再现但始终就没再看到一次。我师父只盼能再来瞧瞧偏偏十年来两次比剑都输了给你们东宗。”

    干光豪道:“自今而后咱二人再也不分什么东宗西宗啦。我俩东宗西宗联姻合为一体……”只听那女子鼻中唔唔几声低声道:“别……别这样。”显是干光豪有甚亲热举动那女子却在推拒。干光豪道:“你依了我若是我日后负心就掉在这水里变个大忘八。”那女子格格娇笑腻声道:“你做忘八可不是骂我不规矩吗?”

    段誉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既出便知不妙立即跳起身来足狂奔。只听得背后干光豪大喝:“什么人?”跟着脚步声音急步追来。

    段誉暗暗叫苦舍命急奔一瞥眼间西白光闪动一个女子手执长剑正从山坡边奔来显是要拦住他去路。段誉叫声:“啊哟!”折而向东心中只叫:“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段誉得脱此难。”耳听得干光豪不停步的追来过不多时段誉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只听干光豪叫道:“葛师妹你拦住了那边山口!”

    段誉心想:“我送命不打紧累得钟姑娘也活不成还害死了神农帮这许多条人命那真是罪过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心中又道:“段誉啊段誉他们变忘八也好不规矩也好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了?为什么要没来由的笑上一声!这一笑岂不是笑去几十条人命人家是绝色美女才一笑倾城你段誉又是什么东西了也来这么笑上一笑?倾什么东西?”心中自怨自艾脚下却毫不稍慢慌不择路只管往林木深密之处钻去。

    又奔出一阵双腿酸软气喘吁吁猛听得水声响亮轰轰隆隆便如潮水大至一般抬头一看只见西北角上犹如银河倒悬一条大瀑布从高崖上直泻下来只听得背后干光豪叫道:“前面是本派禁地任何外人不得擅入。你再向前数丈干犯禁忌可叫你死葬身之地。”段誉心想:“我就算不闯你无量剑的禁地难道你就能饶我了?最多也不过是死有葬地而已。有无葬身之地似乎也没多大分别。”脚下加紧跑得更加快了。干光豪大叫:“快停步你不要性命了吗?前面是……”

    段誉笑道:“我要性命这才逃走……”一言未毕突然脚下踏了个空。他不会武功急奔之下如何收势得住?身子登时堕下了去。他大叫:“啊哟!”身离崖边失足之处已有数十丈了。

    他身在半空双手乱挥只盼能抓到什么东西这么乱挥一阵又下堕下百馀丈。突然间蓬一声屁股撞上了什么物事身子向上弹起原来恰好撞到崖边伸出的一株古松。喀喇喇几声响古松粗大的枝干登时断折但下堕的巨力却也消了。

    段誉再次落下双臂伸出牢牢抱住了古松的另一根树枝登时挂在半空不住摇幌。向下望去只见深谷中云雾弥漫兀自不见尽头。便在此时身子一幌已靠到了崖壁忙伸出左手牢牢揪住了崖旁的短枝双足也找到了站立之处这才惊魂略定慢慢的移身崖壁向那株古松道:“松树老爷子亏得你今日大显神通救了我段誉一命。当年你的祖先秦始皇遮雨秦始皇封他为‘五大夫’。救人性命又怎是遮蔽风雨之可比?我要封你为‘六大夫’不‘七大夫’、‘八大夫’。”

    细看山崖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勉强可攀援而下。他喘息了一阵心想:“干光豪和他那个葛师妹定然以为我已摔成了肉浆万万料不到有‘八大夫’救命。他们必定逃下山去卿卿我我东宗西宗合而为一去了。这谷底只怕凶险甚多我这条性命反正是捡来的送在那里都是一样。不过观音菩萨保佑最好还是别死。”

    于是沿着崖缝慢慢爬落。崖缝中尽多砂石草木倒也不致一溜而下。只是山崖似乎无穷无尽爬到后来衣衫早给荆刺扯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手脚上更是到处破损也不知爬了多少时候仍然未到谷底幸好这山崖越到底下越是倾斜不再是危崖笔立到得后来他伏在坡上半滚半爬慢慢溜下便快得多了。

    但耳中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禁又吃惊起来:“这下面若是怒涛汹涌的激流那可糟糕之极了。”只觉水珠如下大雨般溅到头脸之上隐隐生疼。

    这当儿也不容他多所思量片刻间便已到了谷底站直身子不禁猛喝一声采只见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大瀑布不断注入湖水却不满溢想来另有泄水之处。瀑布注入处湖水翻滚只离得瀑布十馀丈湖水便一平如镜。月亮照入湖中湖心也是一个皎洁的圆月。

    面对这造化的奇景只瞧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一斜眼只见湖畔生着一丛丛茶花在月色下摇曳生姿。云南茶花甲于天下段誉素所喜爱这时竟没想到身处危地走过去细细品赏起来喃喃的道:“此处茶花虽多品类也只寥寥只有这几本‘羽衣霓裳’倒比我家的长得好。这几本‘步步生莲’品种就不纯了。”

    赏玩了一会茶花走到湖边抄起几口湖水吃了入口清冽甘美异常一条冰凉的水线直通入腹中。定了定神沿湖走去寻觅出谷的通道。

    这湖作椭圆之形大半部隐在花树丛中他自西而东又自东向西兜了个圈子约有三里之远近东南西北尽是悬崖峭壁绝无出路只有他下来的山坡比较最斜其馀各处决计无法攀上仰望高崖白雾封谷下来已这般艰难再想上去那是绝无这等能耐心道:“就算武功绝顶之人也未必能够上去可见有没有武功倒也无甚分别。”

    这时天将黎明但见谷中静悄悄地别说人迹连兽踪也无半点唯闻鸟语间关遥相和呼。他见了这等情景又起愁来心想我饿死在这里不打紧累了钟姑娘的性命那可太也对不起人家我爹爹妈妈又必天天忧愁记挂。

    坐在湖边空自烦恼没半点计较处。失望之中心生幻想:“倘若我变作一条游鱼从瀑布中逆水而上便能游上峭壁。”眼光逆着瀑布自下而上的看去只见瀑布之右一片石壁光润如玉料想千万年前瀑布比今日更大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冲激磨洗将这半面石壁磨得如此平整后来瀑布水量减少才露了这片琉璃、如明镜的石壁出来。

    突然之间干光豪与他葛师妹的一番说话在心头涌起寻思:“看来这便是他们所说的‘无量玉壁’了。他们说当年无量剑东宗、西宗的掌门人常在月明之夕见到玉壁上有舞剑的仙人影子。这玉壁贴湖而立仙人的影子要映到玉壁上确是非得在湖中舞剑不可。要是在我这边湖东舞剑影子倒也能照映过去可是东边高崖笔立挡住了月光没有月光便无人影。啊是了定是湖面上有水鸟飞翔影子映到山壁上去远远望来自然身法灵动又快又奇。他们心中先入为主认定是仙人舞剑朦朦胧胧的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终于入了魔道。”

    想明此节不禁哑然失笑。自从在剑湖宫中吃了酒宴到此刻已有七八个时辰早饿得狠了见崖边一大丛小树上生满了青红色的野果便去采了一枚咬了一口入口甚是酸涩饥饿之下也不加理会一口气吃了十来枚饥火少抑只觉浑身筋骨酸痛躺在草地上便即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甚酣待得醒转日已偏西湖上幻出一条长虹艳丽无伦。段誉知道有瀑布处水气映日往往便现彩虹心想我临死之时还得目观美景福缘大是不小而葬身于湖畔花下倒也风雅得紧明湖绝丽就可惜茶花并非佳种略嫌美中不足。

    睡了这觉之后精神大振心想:“说不定山谷有个出口隐在花木山石之后。昨晚黑夜之中又走得匆忙是以未曾见。”当即口中唱着曲子兴高采烈的沿湖寻去。一路上在所有隐蔽之处都细细探寻了。但花树草丛之后尽是坚岩巨石每一块坚岩巨石都连在高插入云的峭壁上别说出路连蛇穴兽窟也无一个。

    他口中曲子越唱越低心头也越来越沉重待得回到睡觉之处脚也软了颓然坐倒心想:“钟姑娘为了救我却枉自送了性命”。

    想到钟灵伸手入怀摸出她那对花鞋来在手中把玩想像她足踝纤细面容娇美不自禁将鞋子拿到口边亲了几下又揣入怀中心想:“我这番一定是没命的了。钟姑娘也没命了。要是她也在这里咱二人死在这碧湖之畔倒也是件美事。只可惜她此刻伴着那山羊胡子司空玄实在无味得紧。这当儿我正在想她她多半也在想我吧。”

    百无聊赖之中又去摘酸果来吃忽想:“什么地方都找过了反是这里没找过。别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拨开酸果树丛登时便摇了摇头。树丛后光秃秃地一大片石壁爬满了藤蔓那里又有什么出路。但见这片石壁平整异常宛然似一面铜镜只是比之湖西的山壁却小得多了心中一动:“莫非这才是真正的‘无量玉壁’?”当即拉去石壁上的藤蔓。但见这石壁也只平整光滑而已别无他异。

    忽然动念:“我死在这深谷之中永远无人得知不妨在这石壁上刻下几个字嗯就刻‘大理段誉毕命于斯’八字倒也好玩。”

    于是将石壁上的藤蔓撕得干干净净除下长袍到湖中浸湿了把湖水绞在石壁上再拔些青草来洗刷一番那石壁更显得莹白如玉。

    在地下拣了一块尖石便在石壁上划字可是石壁坚硬异常累了半天一个“段”字刻得既浅且斜殊无半点间架笔意心想:“后人若是见到还道我段誉连字也不会写这八个字刻下来委实遗臭万年。”又觉手腕酸痛便抛下尖石不刻了。

    到得天黑吃了些酸果躺倒又睡。睡梦中只见一对花鞋在眼前飞来飞去绿鞋黄花正是钟灵那对花鞋忙伸手去捉可是那对花鞋便如蝴蝶一般上下飞舞始终捉不到。过了一会花鞋越飞越高段誉大叫:“鞋儿别飞走了!”一惊而醒才知是做了个梦揉了揉眼睛伸手一摸一对花鞋好端端地便在怀中站起身来抬头只见月亮正圆清光在湖面上便如镀了一层白银一般眼光顺着湖面一路伸展出去突然之间全身一震只见对面玉壁上赫然有个人影。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随即喜意充塞胸臆大叫:“仙人救我!仙人救我!”那人影微微幌动却不答话。段誉定了定神凝神看去那人影淡淡的看不清楚然而长袍儒巾显是个男子。他向前急冲几步便到了湖边又叫:“仙人救我!”只见玉壁上的人影幌动几下却大了一些。段誉立定脚步那人影也即不动。

    他一怔之下便即省悟:“是我自己的影子?”身子左幌壁上人影跟着左幌身子向右侧去壁上人影跟着侧右此时已无怀疑但兀自不解:“月亮挂于西南却如何能将我的影子映到对面石壁上?”

    回过身来只见日间刻过一个“段”字的那石壁上也有一个人影只是身形既小影子也浓得多登即恍然:“原来月亮先将我的影子映在这块小石壁上再映到隔湖的大石壁上。我便如站在两面镜子之间大镜子照出了小镜子中的我。”

    微一凝思只觉这迷惑了“无量剑”数十年的“玉壁仙影”之谜更无丝毫神奇之处:“当年确有人站在这里使剑人影映上玉壁。本来有一男一女后来那男的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只剩下一个女的她在这幽谷中寂寞孤单过不了两年也就死了。”一想像佳人失侣独处幽谷终于郁郁而死不禁黯然。

    既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中先前的狂喜自即无影无踪百无聊赖之际便即手舞足蹈拳打脚踢心想:“最好左子穆、双清他们这时便在崖顶见到玉壁上忽现‘仙影’认定这是仙人在演示神奇武功于是将我这套‘武功’用心学了去拼命钻研传之后世。哈哈哈哈!”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纵声狂笑。

    蓦地里笑声斗止心中想到了一事:“这两位前辈既时时在此舞剑那么若不是住在这谷中便是有条出入此谷的路径。否则他们武功再高若须时时攀山到这里来舞剑终究也太麻烦了。偶一为之则可总不能‘时时’。”登时眼前出现了一线光明心道:“明天我再好好寻找出路。那个干光豪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么?哈哈哈哈。他立志要娶他葛师妹为妻我则立志要逃出生天。”

    抱膝坐下静观湖上月色四下里清冷幽绝心想:“‘有志者事竟成’这话虽然不错可是孔夫子言道:‘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知者不如乐知者。’这话更加合我脾胃。爹爹妈妈常叫我‘痴儿’说我从小对喜爱的事物痴痴迷迷说我七岁那年对着一株‘十八学士’茶花从朝瞧到晚半夜里也偷偷起床对着它呆吃饭时想着它读书时想着它直瞧到它榭了接连哭了几天后来我学下棋又是废寝忘食日日夜夜心中想着的便是一副棋枰别的什么也不理。这一次爹爹叫我开始练武恰好我正在研读易经连吃饭时筷子伸出去挟菜也想着这一筷的方位是‘大有’呢还是‘同人’。我不肯学武到底是为了不肯抛下易经不理呢还是当真认定不该学打人杀人的法子?爹爹说我‘强辞夺理’只怕我当真有点强辞夺理也未可知。妈最明白我的脾气劝我爹爹说‘这痴儿那一天爱上了武功你就是逼他少练一会儿他也不会听。他此刻既然不肯学硬掀着牛头喝水那终究不成。’唉要我立志做什么事可难得很倒盼望我那一天迷上了练武爹爹、妈妈还有伯父自然欢喜得很。我练好了武功不打人、不杀人就是了练武也不是非杀人不可。伯父武功这样高强但他性子仁慈只怕从来没出手杀过一个人。只不过他要杀人又怎用得着亲自动手?”

    坐在湖边思如走马不觉时光之过一瞥眼间忽见身畔石壁上隐隐似有彩色流动凝神瞧去只见所刻的那个“段”字之下赫然有一把长剑的影子剑影清晰异常剑柄、护手、剑身、剑尖无一不是似到十足剑尖斜指向下而剑影中更出彩虹一般的晕光闪烁流动游走不定。

    心下大奇:“怎地影子中会有彩色?”抬头向月亮瞧去却已见不到月亮原来皓月西沉已落到了西峭壁之后峭壁上有一洞孔月光自洞孔彼端照射过来洞孔中隐隐有光彩流动。登时省悟:“是了原来这峭壁中悬有一剑剑上镶嵌了诸色宝石月光将剑影与宝石映到玉壁之上无怪如此艳丽不可方物!”

    又想:“须得凿空剑身镶上宝石月光方能透过宝石映出这彩色影子。倘若剑刃上不凿出空洞宝石便无法透光了。打造这柄怪剑倒也费事得紧。”眼见宝剑所在的洞孔距地高达数十丈无法上去瞧个明白从下面望将上去也只是隐约见到宝石微光但照在石壁上的影子却奇幻极丽观之神为之夺。

    可是看不到一盏茶时分月亮移动影子由浓而淡由淡而无石壁上只余一片灰白。寻思:“这柄宝剑想来便是那两位使剑的男女高人放上去的。山谷这么深险无量剑中那些人任谁也没胆子爬下来探查而站在高崖之上既见不到小石壁也见不到峭壁中的洞孔与所悬宝剑这个秘密无量剑的人就算再在高崖上对着石壁呆望一百年那也决计不会见。不过就算得到了宝剑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出了一会神便又睡去。

    睡梦之中突然间一跳醒转心道:“要将这宝剑悬上峭壁可也大大的费事纵有极高强的武功也不易办到。如此费力的安排其中定有深意。多半这峭壁的洞孔之中还藏着什么武学秘笈之类。”一想到武功登时兴味索然:“这些武学秘笈无量剑的人当作宝贝可是掉在我面前我也不屑去拾起来瞧上几眼。”

    次日在湖畔周围漫步游荡堕入谷中已是第三日心想再过得四天肚中的断肠散剧毒作便再找到出路也已无用了。

    当晚睡到半夜便即醒转等候月亮西沉。到四更时分月亮透过峭壁洞孔又将那彩色缤纷的剑影映到小石壁上。只见壁上的剑影斜指向北剑尖对准了一块大岩石段誉心中一动:“难道这块岩石有什么道理。”走到岩边伸手推去手掌沾到岩上青苔但觉滑腻腻地那块岩石竟似微微摇幌他双手出力狠推摇幌之感更甚岩高齐胸没二千斤也有一千斤按理决计推之不动伸手到岩石底下摸去原来巨岩是凌空置于一块小岩石之顶也不知是天生还是人力所安。他心中怦的一跳:“这里有古怪!”

    双手齐推岩石右侧岩石又幌了一下但一幌即回石底出藤萝之类断绝声音知道大小岩石之间藤草缠结其时月光渐隐瞧出来一切都已模模糊糊心想:“今晚瞧不明白了等天亮了再细细推究。”

    于是躺在岩边又小睡片刻直至天色大明站起身来察看那大岩周遭情景俯身将大小岩石之间的蔓草葛藤尽数拉去拨净了泥沙然后伸手再推果然那岩石缓缓转动便如一扇大门相似只转到一半便见岩石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

    大喜之下也没去多想洞中有无危险便弯腰走进洞去走得十馀步洞中已无丝毫光亮。他双手伸出每一步跨出都先行试过虚实但觉脚下平整便似走在石板路上一般料想洞中道路必是经过人工修整欣喜之意更盛只是道路不住向下倾斜显是越走越低。突然之间右手碰到一件凉冰冰的圆物一触之下那圆物当的一下出响声声音清亮伸手再摸原来是个门环。

    既有门环必有大门他双手摸索当即摸到十馀枚碗大的门钉心中惊喜交集:“这门里倘若住得有人那可奇怪之极了。”提起门环当当当的连击三下过了一会门内无人答应他又击了三下仍然无人应门于是伸手推门。那门似是用铜铁铸成甚是沉重但里面并未闩上手劲使将上去那门便缓缓的开了。他朗声说道:“在下段誉不招自来擅闯贵府还望主人恕罪。”停了一会不听得门内有何声息便举步跨了进去。

    他不论眼睛睁得多大仍然看不到任何物事只觉霉气刺鼻似乎洞内已久无人居。他继续向前突然间砰的一声额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幸好他走得甚慢这一下碰撞也不如何疼痛伸摸去原来前边是一扇门。他手上使劲慢慢将门推开了眼前陡然光亮。

    他立刻闭眼心中怦怦乱跳过了片刻才慢慢睁眼只见所处之地是座圆形石室光亮从左边透来但朦朦胧胧地不似天光。

    走向光亮之处忽见一支大虾在窗外游过。这一下心下大奇再走上几步又见一条花纹斑烂的鲤鱼在窗悠然而过。细看那窗时原是镶在石壁的一块大水晶约有铜盆大小光亮便从水晶中透入。

    双眼帖着水晶几外瞧去只见碧绿水流不住幌动鱼虾水族来回游动极目所至竟无尽处。他恍然大悟原来处身之地意在水底当年造石室之人花了偌大的心力将外面的水光引了进来这块大水晶更是极难得的宝物。定神凝思登时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我这可走到剑湖的湖底来啦!一路在黑暗之中摸索已不知转了几个弯既是深入湖底那还是逃出去。”

    回过身来只见室中放着一只石桌桌前有凳桌上坚着一铜镜镜旁放着些梳子钗钏之属看来竟是闺阁所居。铜镜上生满铜绿桌上也是尘土寸积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来此。

    他瞧着这等情景不由呆了心道:“许多年之前定是有个女子在此幽居不知她为了何事如此伤心竟远离人间退隐于斯!嗯多半便是那个在石壁前使剑的女子。”出了一会神再看那石室时只有三十馀面寻思:“想来这女子定是绝世丽质爱侣既逝独守空闺每日里惟有顾影自岭。此情此景实是令人神伤。”

    在室中走去一会儿书空咄咄一会儿喟然长叹怜惜这石室的旧主人。过了好一阵突然心念一动:“唉!我只顾得为古人难过却忘了自己身陷绝境。”自言自语:“我段举乃是个臭男子倘若死在这此处不免唐突佳人该当死在门外湖边才是。否则后人来到看到我的遗骸还道是佳人的枯骨岂不是……岂不是……”还没想“岂不是”什么忽见东一面斜置的铜镜反映光亮照向西南隅石壁上似有一道缝他忙抢将过去使力推那石壁果然是一道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洞来。向洞内望去见有一道石级。

    他拍手大叫手舞足蹈一番这才顺着石级走下。石级向下十馀级后面前隐隐约约的似有一门伸手推门眼前陡然一亮失声惊呼:“啊哟!”

    眼前一个宫装美女手持长剑剑尖对准了他胸膛。

    过了良久只见那女子始终一动不动他定睛看时见这女子虽是仪态万方却似并非活人大着胆子再行细看才瞧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这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段誉口中只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般瞪眼瞧着姑娘忒也无礼。”明知无礼眼光却始终无法避开她这对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时候才知这对眼珠乃是以黑宝石雕成只觉越看越深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这玉像所以似极了活人主因当在眼光灵动之故。

    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更与常人肌肤无异。段誉侧过身子看那玉像时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便似活了一般。他大吃一惊侧头向右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不论他站在那一边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他呆了半晌深深一揖说道:“神仙姊姊小生段誉今日得睹芳容死而无憾。姊姊在此离世独居不也太寂寞了么?”玉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听了他的话而深有所感。

    此时段誉神驰目眩竟如着魔中邪眼光再也离不开玉像说道:“不知神仙姊姊如何称呼?”心想:“且看一旁是否留下姊姊芳名。”

    当下四周打量见东壁上写着许多字但无心多看随即回头去看那玉像这时见玉像头上的头是真的人云鬓如雾松松挽着一髻鬓边插着一支玉钏上面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又见壁上也是镶满了明珠钻石宝光交相辉映西边壁上镶着六块大水晶水晶外绿水隐隐映得石室中比第一间石室明亮了数倍。

    他又向玉像呆望良久这才转头见东壁上刮磨平整刻着数十行字都是“庄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遥游”、“养生主”、“秋水”、“至乐”几篇笔法飘逸似以极强腕力用利器刻成每一笔都深入石壁几近半寸。文末题着一行字云:“逍遥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段誉瞧着这行字出神半晌寻思:“这‘逍遥子’和‘秋水妹’想来便是数十年前在谷底舞剑的那两位男女高人了。这座玉像多半便是那位‘秋水妹’逍遥子得能伴着她长居幽谷密洞的的确确是人间至乐。其实岂仅是人间至乐而已天上又焉有此乐?”

    眼光转到石壁的几行字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当即转头去瞧那玉像心想:“庄子这几句话拿来形容这位神仙姊姊真是再也贴切不过。”走到玉像面前痴痴的呆看瞧着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肤说什么也不敢伸出一根小指头去轻轻抚摸一下心中着魔鼻端竟似隐隐闻到麝般馥郁馨香由爱生敬由敬成痴。

    过了良久禁不住大声说道:“神仙姊姊你若能活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便为你死一千遍一万遍也如身登极乐欢喜无限。”突然双膝跪倒拜了下去。

    跪下便即觉原来玉像前本有两个蒲团似是供人跪拜之用他双膝跪着的是个较大蒲团玉像足前另有一较小蒲团想是让人磕头用的。他一个头磕下去只见玉像双脚的鞋子内侧似乎绣得有字。凝目看去认出右足鞋上绣的是“磕千遍供我驱策”八字左足鞋上绣的是“遵行我命百死无悔”八个字。

    这十六个字比蝇头还小鞋子是湖绿色十六个字以葱绿细丝绣成只比底色略深石室中光影朦胧若非磕下头去又再凝神细看决计不会见到。只觉磕千遍原是天经地义之事若能供其驱策更是求之不得至于遵行这位美人的命令不论赴汤蹈火自然百死无悔绝无丝毫犹豫神魂颠倒之下当即“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口中数着恭恭敬敬的向玉像磕起头来。

    他磕到五六百个头已觉腰酸骨痛头颈渐渐僵硬但想无论如何必须支持到底要磕满一千个头才能。连神仙姊姊第一个命令也不遵行还说甚么“百死无悔”!待磕到八百馀下小蒲团面上一层薄薄的蒲草已然破裂露出下面有物。他也不加理会仍是毕恭毕敬的磕足一千个头待要站起蓦觉腰间酸软仰天一交摔倒。

    他就此躺着休息只觉已遵玉像之命而做成了一件事全身越是疲累酸痛越是心中快慰。过了好一会慢慢爬起身来伸手到小蒲团的破裂出去掏摸触手柔滑里面是个绸包心想:“原来神仙姊姊早有安排我若非磕足一千个头小蒲团不会破裂她赐给我的宝贝就不会出现了。”他于珠玉珍宝向来不放在心上但这绸包既是神仙姊姊所赐即使其中所包的只是树叶枯草烂布碎纸那也是无价的宝物。右手一经取出绸包左手便即伸过去也拿住了双手捧到胸前。

    这绸包一尺来长白绸上写着几行细字:“汝既磕千遍自当供我驱策终身无悔。此卷为我逍遥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时务须用心修习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将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琅擐(‘扌’为‘女’)福地遍阅诸般典籍天下各门派武功家数尽集于斯亦即尽为汝用。勉之勉之学成下山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有一遗漏余于天上地下耿耿长恨也。”

    他捧着绸包的双手不禁剧烈颤抖只想:“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要学武功杀尽逍遥派弟子的事更是决计不做。但神仙姊姊的命令焉可不遵?我向她磕足一千个头便是答允供她驱策奉行她的命令。可是她教我学武杀人这便如何是好?”

    脑海中一团混乱又想:“她叫我学她的逍遥派武功却又吩咐我去杀尽逍遥派弟子这就真正奇了。嗯想来她逍遥派的师兄弟、师姊妹们害苦了她因此她要报仇。她直到临终此仇始终未报于是想收个弟子来完成遗志。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这般伤心自是大大的坏人恶人尽数杀了也是该的。孔夫子说:‘以直报怨’就是这个道理爹爹也说遇上坏人恶人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倘若不会武功惟有任其宰割。这话其实也是不错的。”他父亲逼他练武之时他搬出大批儒家、佛家的大道理来坚称不可学武他父亲于书本子上的学问颇不如他难以辩驳。他此刻为玉像着迷便觉父亲之言有理了。

    又想:“神仙姊姊仙去已数十年世上也不知还有没有逍遥派。常言道:恶有恶报说不定他们早已个个恶贯满盈再不用我动手去杀。世上既已没了逍遥派弟子神仙姊姊的心愿已偿她在天上地下也不用耿耿长恨了。”

    言念及此登时心下坦然默默祷祝:“神仙姊姊你吩咐下来的事段誉当然一定遵行不误但愿你法力无边逍遥派弟子早已个个无疾而终。”战战兢兢的打开绸包里面是个卷成一卷的帛卷。

    展将开来第一行写着“北冥神功”。字迹娟秀而有力便与绸包外所书的笔致相同。其后写道:

    “庄子‘逍遥游’有云:‘穷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是故本派武功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是故内力为本招数为末。以下诸图务须用心修习。”

    段誉赞道:“神仙姊姊这段话说得再也明白不过了。”再想:“这北冥神功是修积内力的功夫学了自然丝毫无碍。”左手慢慢展开帛卷突然间“啊”的一声心中怦怦乱跳霎时间面红耳赤全身烧。

    但见帛卷上赫然出现一个横卧的裸女画像全身一丝不挂面貌竟与那玉像一般无异。段誉只觉多瞧一眼也是亵渎了神仙姊姊急忙掩卷不看。过了良久心想:“神仙姊姊吩咐:‘以下诸图务须用心修习。’我不过遵命而行不算不敬。”

    于是颤抖着手翻过帛卷但见画中裸女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唇边颊上尽是妖媚比之那玉像的庄严宝相容貌虽似神情却是大异。他似乎听到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之声斜眼偷看那裸女身子时只见有一条绿色细线起自左肩横至颈下斜行而至右乳。他看到画中裸女椒乳坟起心中大动急忙闭眼过了良久才睁眼再看见绿线通至腋下延至右臂经手腕至右手大拇指而止。他越看越宽心心想看看神仙姊姊的手臂手指是不打紧的但藕臂葱指毕竟也不能不为之心动。

    另一条绿线却是至颈口向下延伸经肚腹不住向下至离肚脐数分处而止。段誉对这条绿线不敢多看凝目看手臂上那条绿线时见线旁以细字注满了“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等字样至拇指的“少商”而止。他平时常听爹爹与妈妈谈论武功虽不留意但听得多了知道“云门”、“中府”等等都是人身的穴道名称。

    当下将帛卷又展开少些见下面的字是:“北冥神功系引世人之内力而为我有。北冥大水非由自生。语云:百川汇海大海之水以容百川而得。汪洋巨浸端在积聚。此‘手太阴肺经’为北冥神功之第一课。”下面写的是这门功夫的详细练法。

    最后写道:“世人练功皆自云门而至少商我逍遥派则反其道而行之自少商而至云门拇指与人相接彼之内力即入我身贮于云门等诸穴。然敌之内力若胜于我则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凶险莫甚慎之慎之。本派旁支未窥要道惟能消敌内力不能引而为我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之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

    段誉长叹一声隐隐觉得这门功夫颇不光明引人之内力而为己有岂不是如同偷盗旁人财物一般?随即转念又想:“神仙姊姊这个比喻说得甚好百川汇海是百川自行流入大海并不是大海去强抢百川之水。我说神仙姊姊去偷盗别人财物真是胡说八道。该打该打!”

    提起手来在自己脸颊上各击一掌左颊打得颇重甚是疼痛再打到右颊上那一掌自然而然放轻了些心道:“坏人恶人来冒犯神仙姊姊神仙姊姊才引他们的内力而为己用那只是除去坏人恶人的为祸之力犹似抢下屠夫手中的屠刀又不是杀了屠夫。似神仙姊姊这样的人物又怎会做丝毫坏事?”

    再展帛卷长卷上源源皆是裸女画像或立或卧或现前胸或见后背人像的面容都是一般但或喜或愁或含情凝眸或轻嗔薄怒神情各异。一共有三十六幅图像每幅像上均有颜色细线注明穴道部位及练功法诀。帛卷尽处题着“凌波微步”四字其后绘的是无数足印注明“妇妹”、“无妄”等等字样尽是易经中的方位。段誉前几日还正全心全意的钻研易经一见到这些名称登时精神大振便似遇到故交良友一般。只见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百个自一个足印至另一个足印均有绿线贯串线上绘有箭头料是一套繁复的步法。最后写着一行字道:“猝遇强敌以此保身更积内力再取敌命。”

    段誉心道:“神仙姊姊所遗的步法必定精妙之极遇到强敌时脱身逃走那就很好‘再取敌命’也就不必了。”

    卷好帛卷对之作了两个揖珍而重之的揣入怀中转身对那玉像道:“神仙姊姊你吩咐我朝午晚三次练功段誉不敢有违。今后我对人加倍客气别人不会来打我我自然也不会去吸他的内力。你这套‘凌波微步’我更要用心练熟眼见不对立刻溜之大吉就吸不到他的内力了。”至于“杀尽我逍遥派弟子”一节却想也不敢去想。

    见左侧有个月洞门缓步走了进去里面又是一间石室有张石床床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木制摇篮他怔怔的瞧着这张摇篮寻思:“难道神仙姊姊生了个孩子?不对不对那样美丽的姑娘怎么会生孩子?”想到“绰约如处子”的神仙姊姊生了个孩子不禁沮丧失望之极一转念间:“啊是了这是神仙姊姊小时候睡的摇篮是她爹爹妈妈给她做的那个逍遥子和秋水妹就是她的爹娘对了定是如此。”也不去多想自己的揣测是否有何漏洞登时便高兴起来。

    室中并无衾枕衣服只壁上悬了一张七玄琴玄线俱已断绝。又见床左有张石几几上刻了十九道棋盘棋局上布着二百馀枚棋子然黑白对峙这一局并未下毕。琴犹在局未终而佳人已邈。段誉悄立室中忍不住悲从中来颊上流下两行清泪。

    蓦地心中一凛:“啊哟既有棋局自必曾有两人在此下棋只怕神仙姊姊就是那个‘秋水妹’和她丈夫逍遥子在此下棋唉这个……这个……啊是了这局棋不是两个人下的是神仙姊姊孤居幽谷寂寞之际自己跟自己下的。神仙姊姊当日你为什么不高呼数声?段誉听到你娇嫩的呼叫自然跃入深谷来陪你下棋了。”走近去细看棋局不由得越看越心惊。

    但见这局棋变化繁复无比倒似是弈人所称的“珍珑”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段誉于弈理曾钻研数年当日沉迷于此道之时整日价就与账房中的霍先生对弈。他天资聪颖只短短一年时光便自受让四子而转为倒让霍先生三子棋力已可算是大理国的高手。但眼前这局棋后果如何却实在推想不出似乎黑棋已然胜定但白棋未始没有反败为胜之机。他看了良久棋局越来越朦胧只见几上有两座烛台兀自插着半截残烛烛台的托盘上放着火刀火石和纸媒于是打着了火点烛再看只看得头晕脑胀心口烦恶。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蓦地心惊:“这局棋实在太难我便是再想上十天八天也未必解得开那时我的性命固已不在钟姑娘也早给神农帮活埋在地下了。”自知若是再看棋局又不知何时方能移开眼光当即转过身子反手拿起烛台决不让目光再与棋局相触心下突然一阵狂喜:“是了是了这局棋如此繁复是神仙姊姊独自布下的‘珍珑’并不是两个人下成的。妙之极矣!”

    一抬头只见石床床尾又有一个月洞门门旁壁上凿着四字:“琅擐(‘扌’为‘女’)福地”。想起神仙姊姊写在帛卷外的字心道:“原来‘琅擐(‘扌’为‘女’)福地’便在这里。神仙姊姊言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典籍尽集于斯。我不想学武功这些典籍不看也罢。只不过神仙姊姊有命违拗不得。”于是秉烛走进月洞门内。

    一踏进门举目四望登时吁了口长气大为宽心原来这“琅擐(‘扌’为‘女’)福地”是个极大的石洞比之外面的石室大了数倍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可是架上却空洞洞地连一本书册也无。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在“大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

    想像当年架上所列皆是各门各派武功的图谱经籍然而架上书册却已为人搬走一空。这一来段誉心中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欢不尽:“既然武功典籍都不见了我不学武功便算不得是不奉神仙姊姊的命令。”但内心即生愧意:“段誉啊段誉你以不遵神仙姊姊之命为喜即是对她不忠。你不见武功典籍该当沮丧懊恼才是怎地反而喜欢?神仙姊姊天上地下有灵原宥则个。”

    见这“琅擐(‘扌’为‘女’)福地”中并无其他门户又回到玉像所处的石室只与玉像的双眸一对心下便又痴痴迷迷颠倒起来呆看了半晌这才一揖到地说道:“神仙姊姊今日我身有要事只得暂且别过救出钟家姑娘之后再来和姊姊相聚。”

    狠一狠心拿着烛台大踏步走出石室待欲另寻出路只见室旁一条石级斜向上引初时进来时因一眼便见到玉像于这石级全未在意。他跨步而上一步三犹豫几次三番的想回头去再瞧瞧那位玉美人终于咬紧牙关下了好大决心这才克制住了。

    走到一百多级时已转了三个弯隐隐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又行二百馀级水声已然振耳欲聋前面并有光亮透入。他加快脚步走到石级的尽头前面是个仅可容身的洞穴探头向外一张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

    一眼望出去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江岸山石壁立嶙峋巍峨看这情势已是到了澜沧江畔。他又惊又喜慢慢爬出洞来见容身处离江面有十来丈高江水纵然大涨也不会淹进洞来但要走到江岸却也着实不易。当下手脚齐用狼狈不堪的爬了上去同时将四下地形牢牢记在心中以备救人之事一了再来此处心想:“今后每一年中总得有几个月在洞内陪伴神仙姊姊。”

    江岸尽是山石小路也没一条七高八低的走出七八里地见到一株野生桃树树上结实累累采来吃了个饱精神为之一振又走了十馀里才见到一条小径。沿着小径行去将近黄昏终于见了过江的铁索桥只见桥边石上刻着“善人渡”三个大字。

    他心下大喜钟灵指点他的途径正是要过“善人渡”铁索桥这下子可走上了正道啦。当下扶着铁索踏上桥板。那桥共是四条铁索两条在下上铺木板以供行走两条在旁作为扶手。一踏上桥几条铁索便即幌动行到江心铁索晃得更加厉害一瞥眼间但见江水荡荡激起无数泡沫如快马奔腾般从脚底飞过只要一个失足卷入江水任你多好的水性也难活命。他不敢向下再看双眼望前战战兢兢的颤声念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步步的终于挨到了桥头。

    坐在桥边歇了一阵才依着钟灵指点的路径快步而行。走得大半个时辰只见迎面黑压压的一座大森林知道已到了钟灵所居的“万劫谷”谷口。走近前去果见左一排九株大松树参天并列他自右数到第四株依着钟灵的指点绕到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一洞心想:“这‘万劫谷’的所在当真隐蔽若不是钟姑娘告知又有谁能知道谷口竟会是在一株大松树中。”

    钻进树洞左手拨开枯草右手摸到一个大铁环用力提起木板掀开下面便是一道石级。他走下几级双手托着木板放回原处沿石级向下走去三十余级后石级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心想:“在这里建造石级本是容易不过可是这些石级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远为不如。”上行三十余级来到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尽头处又全是一株株松树。走过草地只见一株大松上削下了丈许长、尺许宽的一片漆上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黑色那“杀”字却作殷红之色。

    段誉心想:“这谷主干么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天下姓段之人成千成万也不能个个都杀。”其时天色朦胧这九个字又写得张牙舞爪那个“杀”字下红漆淋漓似是洒满了鲜血一般更是惨厉可怖。寻思:“钟姑娘叫我别说姓段原来如此。她叫我在九个大字的第二字上敲击三下便是要我敲这个‘段’字了她当时不明言‘段’字定是怕我生气。敲就敲好了打什么紧?她救了我性命别说只在一个‘段’字上敲三下就是在我段誉头上敲三下那也无妨。”

    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钉上悬着一柄小铁锤便提起来向那“段”字上敲去。铁锤击落出铮的一下金属响声着实响亮段誉出乎不意微微一惊才知道“段”字之下镶有铁板板后中空只因外面漆了白漆一时瞧不出来。他又敲击了两下挂回铁锤。

    过了一会只听得松树后一个少女声音叫道:“小姐回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

    段誉道:“我受钟姑娘之托前来拜见谷主。”那少女“咦”的一声似乎颇感惊讶道:“你……你是外人么?我家小姐呢?”段誉见不到她身子说道:“钟姑娘遭遇凶险我特地赶来报讯。”那女子惊问:“什么凶险?”段誉道:“钟姑娘为人所擒只怕性命危险。”那少女道:“啊哟!你……你……你等一会待我去禀报夫人。”段誉道:“如此甚好。”心道:“钟姑娘本来叫我先见她母亲。”

    他站了半晌只听得树后脚步声急先前那少女说道:“夫人有请。”说着转身出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作丫鬟打扮说道:“尊客……公子请随我来。”段誉道:“姊姊如何称呼?”那丫鬟摇了摇手示意不可说话。段誉见她脸有惊恐之色便也不敢再问。

    那丫鬟引着他穿过一座树林沿着小径向左走去来到一间瓦屋之前。她推开了门向段誉招招手让在一旁请他先行。段誉走进门去见是一间小厅桌上点着一对巨烛厅虽不大布置却倒也精雅。他坐下后那丫鬟献上茶来说道:“公子请用茶夫人便即前来相见。”

    段誉喝了两口茶见东壁上四幅屏条绘的是梅兰竹菊四般花卉可是次序却挂成了兰竹菊梅;西壁上的四幅春夏秋冬则挂成了冬夏春秋心想:“钟姑娘的爹娘是武人不懂书画那也怪不得。”

    只听得环佩丁东内堂出来一个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钟灵甚是相似知道便是钟夫人了。段誉站起身来长揖到地说道:“晚生段誉拜见伯母。”一言出口脸上登时变色心中暗叫:“啊哟怎地我把自己姓名叫了出来?我只管打量她跟钟姑娘的相貌像不像竟忘了捏造个假姓名。”

    钟夫人一怔裣衽回礼说道:“公子万福!”随即说道:“你……你姓段?”神色间颇有异样。段誉既已自报姓名再要撒谎已来不及了只得道:“晚生姓段。”钟夫人道:“公子仙乡何处?令尊名讳如何称呼?”

    段誉心想:“这两件事可得说个大谎了免得被她猜破我的身世。”便道:“晚生是江南临安府人氏家父单名一个‘龙’字。”钟夫人脸有怀疑之色道:“可是公子说的却是大理口音?”段誉道:“晚生在大理已住了三年学说本地口音只怕不像倒教夫人见笑了。”

    钟夫人长嘘了一口气说道:“口音像得很便跟本地人一般无异足见公子聪明。公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钟夫人左看右瞧不住的打量他。段誉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说道:“晚生途中遇险以致衣衫破烂好生失礼。令爱身遭危难晚生特来报讯。只以事在紧急不及更换衣冠尚请恕罪。”

    钟夫人本来神色恍惚一听之下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忙问:“小女怎么了?”

    段誉从怀里摸出钟灵的那对花鞋说道:“钟姑娘吩咐晚生以此为信物前来拜见夫人。”钟夫人接过花鞋道:“多谢公子不知小女遇上了什么事?”段誉便将如何与钟灵在无量山剑湖宫中相遇如何自己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神农帮如何钟灵被迫放闪电貂咬伤多人如何钟灵被扣而命自己前来求救如何跌入山谷而耽搁多日等情一一说了只是没提到洞中玉像一节。

    钟夫人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忧色越来越浓待段誉说完悠悠叹了口气道:“这女孩子一出去就闯祸。”段誉道:“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须怪不得钟姑娘。”

    钟夫人怔怔的瞧着他低低的道:“是啊这原也难怪当年……当年我也是这样……”段誉道:“怎么?”钟夫人一怔一朵红云飞上双颊她虽人至中年娇羞之态却不减妙龄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了这句话脸上红得更厉害了忙岔口道:“我……我想这件事……有点……有点棘手。”

    段誉见她扭扭捏捏心道:“这事当然棘手可是你又何必羞得连耳根子也红了。你女儿可比你大方得多。”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说道:“好端端地进喜儿又怎会让人家杀了?”

    钟夫人吃了一惊低声道:“外子来了他……他最是多疑段公子暂且躲一躲。”段誉道:“晚生终须拜见前辈不如……”钟夫人左手伸出立时按住了他口右手拉着他手臂将他拖入东边厢房低声道:“你躲在这里千万不可出半点声音。外子性如烈火稍有疏虞你性命难保我也救你不得。”

    莫看她娇怯怯的模样竟是一身武功这一拖一拉段誉半点也反抗不得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暗暗生气:“我远道前来报讯好歹也是个客人这般躲躲闪闪的可不像个小偷么?”钟夫人向他微微一笑模样甚是温柔。段誉一见到这笑容气恼登时消了便点了点头。钟夫人转身出房带上了房门回到堂中。

    跟着便听得两人走进堂来一个男子叫了声:“夫人。”段誉从板壁缝中张去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作家人打扮神色甚是惊惶;另一个黑衣男子身形极高极瘦面向堂外瞧不见他相貌但见到他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垂在身旁手背上满是青筋心想:“钟姑娘爹爹的手好大!”

    钟夫人问道:“进喜儿死了?是怎么回事?”那家人道:“老爷派进喜儿和小的去北庄迎接客人。老爷吩咐说共有四位客人。今日中午先到了一位说是姓岳。老爷曾吩咐说见到姓岳的就叫他‘三老爷’。进喜儿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三老爷’。不料那人立刻暴跳起来喝道:‘我是岳老二干么叫我三老爷?你存心瞧我不起!’拍的一掌就把进喜儿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下。”钟夫人皱眉道:“世上那有这等横蛮之人!岳老三几时又变成岳老二了?”

    钟谷主道:“岳老三向来脾气暴躁又是疯疯颠颠的。”说着转过身来。

    段誉隔着板壁瞧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好长一张马脸眼睛生得甚高一个园园的大鼻子却和嘴巴挤在一块以致眼睛与鼻子之间留下了一大块一无所有的空白。钟灵容貌明媚照人那想到她的生身之父竟如此丑陋幸好她只像母亲半点也不似父亲。

    钟谷主本来满脸不愉之色一转过来对着娘子立时转为柔和一张丑脸上带了三分可亲神态说道:“岳老三这等蛮子我就是怕他惊吓了夫人因此不让他进谷。这种小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段誉暗暗奇怪:“适才钟夫人一听丈夫到来便吓得什么似的但瞧钟谷主的神情却是对她既爱且敬。”

    钟夫人道:“怎么是小事了?进喜儿忠心耿耿的服侍了咱们这多年却给你的猪朋狗友杀了我心里难受得很。”钟谷主陪笑道:“是是你体惜下人那是你的好心。”

    钟夫人问那家人道:“来福儿后来又怎样?”

    来福儿道:“进喜儿给他打倒在地下当时也还没死。小的连忙大叫:‘二老爷二老爷你老人家别生气。’他就笑了起来很是高兴。小的扶了进喜儿起来摆酒席请那姓岳的吃。他问:‘钟……钟……怎么不来接我?’小的说:‘我们老爷还不知道二老爷大驾光临否则早就亲自来迎接了。小的这就去禀报。’那人点点头看见进喜儿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侍候就问他:‘刚才我打了你一掌你心里在骂我是不是?’进喜儿忙道:‘不不!小的不敢万万不敢。’那人道:‘你心里一定在说我是个大恶人恶得不能再恶了哈哈!’进喜儿道:‘不不!二老爷是个大大的好人一点儿也不恶。’那人眉毛竖了起来喝道:‘你说我一点儿也不恶?’进喜儿吓得浑身抖说道:‘你…二老爷…一点也不恶半…半点也不恶。’那人哇哇怒叫突然伸出手来扭断了进喜儿的脖子……”他语音颤显是惊魂未定。

    钟夫人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这可受够了惊吓下去歇一会吧。”来福儿应道:“是!”退出堂去。

    钟夫人摇了摇头叹口长气说道:“我心里挺不痛快要安静一会儿。”钟谷主道:“是。我这就去瞧岳老三别要再生出什么事来。”钟夫人道:“我劝你还是叫他作‘岳老二’的好。”钟谷主道:“哼岳老三虽凶我可也不怕他只是念着他千里迢迢的赶来助拳很给我面子杀死进喜儿的事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钟夫人摇摇头说道:“咱二人安安静静的住在这里十年之中我足不出谷你心里还有什么不足的?为什么定要去请这‘四大恶人’来闹个天翻地覆?你……平时对我甜言蜜语的说得好听其实嘛你一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钟谷主急道:“我……我怎么不将你放在心上?我去请这四个人来还不是为了你?”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为了我这可谢谢你啦。你要是真为我那就听我的话乖乖的把这‘四大恶人’送走了吧!”

    段誉在隔房听得好生奇怪:“那岳老三毫没来由的出手杀人实是恶人透顶难道另外还有三个跟他一般恶的恶人?”

    只见钟谷主在堂上大踏步踱来踱去气呼呼的道:“这姓段的辱我太甚此仇不报我钟万仇有何脸面生于天地之间?”

    段誉心道:“原来你名叫钟万仇。这个名字就取得不妥。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记一仇已然不是好事何况万仇?难怪你一张脸拉得这么长。以你如此形相娶了钟夫人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徼天下之大幸该当改名为钟万幸才是。”

    钟夫人蹩起眉头冷冷的道:“其实你是心中恨我可不是恨人家。你若真要跟人家为难干么不自个儿找上门去一拳一脚的决个胜败?请人助拳就算打赢了也未必有什么光采。”钟万仇额头青筋爆起叫道:“人家手下虾兵蟹将多得很你知不知道?我要单打独斗他老是避不见面我有什么法子。”钟夫人垂头不语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在衣襟上。

    钟万仇忙道:“对不住阿宝好阿宝你别生气我不该对你这般大声嚷嚷的。”钟夫人不语泪水掉得更多了。钟万仇扒头搔耳十分着急只是说:“阿宝你别生气我一时管不住自己真是该死。”

    钟夫人低声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总是记着那回事我做人实在也没意味你不如一掌打死了我一了百了也免得你心中老是不快活。你另外再去娶个美貌夫人便是。”

    钟万仇提起手掌在自己脸上拍拍两掌说道:“我该死我该死!”

    段誉见到他一支大手掌拍在长长的马脸之上实是滑稽无比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甫出立知这一次的祸可闯得更加大了只盼钟万仇没有听见可是立即听到他暴喝:“什么人?”跟着砰的一声有人踢开房门纵进房来。段誉只觉后领一紧已被人抓将出去重重摔在堂上只摔得他眼前黑似乎全身骨骼都断裂了。

    钟万仇随即左手抓住他后领提将起来喝道:“你是谁?躲在我夫人房里干什么?”见到他容貌清秀登时疑云大起转头问钟夫人道:“阿宝你…你……又……又……”

    钟夫人嗔道:“什么又不又的?又什么了?快放下他他是来给咱们报讯的。”钟万仇道:“报什么讯?”仍是提得段誉双脚离地喝道:“臭小子我瞧你油头粉脸决不是好东西你干么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夫人房里?快说快说!只要有半句虚言我打得你脑袋瓜子稀巴烂。”砰的一拳击落喀喇喇一声响一张梨木桌子登时塌了半边。

    段誉给他摔得好不疼痛给他提在半空挣扎不得而听他言语竟是怀疑自己跟钟夫人有甚苟且之事心中不惧反怒大声道:“我姓段你要杀就快快动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乱语什么?”

    钟万仇提起右掌怒喝:“你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的!”说到后来愤怒之意竟尔变为凄凉圆圆的眼眶中涌上了泪水。

    突然之间段誉对这条大汉不自禁的心生悲悯料想此人自知才貌与妻子不配以致动不动的就喝无名醋其实也甚可怜竟没再想到自己命悬人手温言安慰道:“我姓段我以前从没见过钟夫人之面你不必瞎起疑心不用难受。”

    钟万仇脸现喜色嘶哑着嗓子道:“当真?你从来没见过……没见过阿宝的面?”段誉道:“我来到这里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钟万仇裂开了大嘴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说道:“对对阿宝已有十年没出谷去了十年之前你还只**岁年纪自然不能……不能……不能……”但兀自提着段誉不放。

    钟夫人脸上一阵晕红道:“快放下段公子!”钟万仇忙道:“是是!”轻轻放下段誉突然脸上又是布满疑云说道:“段公子?段公子?你……你爹爹是谁?”

    段誉心想:“我若再说谎话倒似是有甚亏心事一般。”昂然道:“我刚才没跟钟夫人说实话其实不该隐瞒。我名叫段誉字和誉大理人氏。我爹爹的名讳上正下淳。”

    钟万仇一时还没想到“上正下淳”四字是什么意思钟夫人颤声道:“你爹爹是……是段……段正淳?”段誉点头道:“正是!”

    钟万仇大叫:“段正淳!”这三字当真叫得惊天动地霎时间满脸通红全身抖叫道:“你……你是段正淳这狗贼的儿子?”

    段誉大怒喝道:“你胆敢辱骂我爹爹?”

    钟万仇怒道:“我为什么不敢?段正淳你这狗贼混帐王八蛋!”

    段誉登时明白:他在谷外漆上“姓段者入谷杀无赦”九个大字料想他必是恨极了我爹爹才迁怒于所有姓段之人凛然道:“钟谷主你既跟我爹爹有仇就该光明正大的了断此事。你有种就去当面骂我爹爹背后骂人又算什么英雄好汉?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你要找他容易得紧干么只在自己门口立块牌子说什么‘姓段者入谷杀无赦’?”

    钟万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似乎段誉所说句句打中了他的心坎只见他眸子中凶光猛射看来举手便要杀人呆了半晌突然间砰砰两拳将两张椅子打得背断脚折跟着飞腿踢出板壁上登时裂出个大洞叫道:“我不是怕斗不过你爹爹我……我是怕………怕你爹爹知道…知道阿宝住在这里……”说到这句话时声音中竟有呜咽之意双手掩面叫道:“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猛地足奔出但听得砰嘭、拍啦响声不绝沿途撞倒了不少架子、花盆、石凳。

    段誉愕然良久心道:“我爹爹知道你夫人住在这里那又怎样了?难道便会来杀了她么?”但想自己所说的言语确是重了刺得钟万仇如此伤心深感歉仄转过头来只见钟夫人正凝望着自己。

    钟夫人和他目光相接立即转开苍白的脸上霎时涌上一片红云又过了一会低声问道:“段公子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一切都顺遂罢?”

    段誉听她问到自己父亲当即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家严身子安健托赖诸事平安。”

    钟夫人道:“那就很好。我………我也……”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下又是泪珠莹然一句话没说完便背过身子伸袖拭泪不由得心生怜惜安慰她道:“伯母钟谷主虽然脾气暴躁些对你可实是敬爱之极。你两位姻缘美满小小言语失和伯母也不必伤心。”

    钟夫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么一点儿年纪又懂得什么姻缘美满不美满了。”

    段誉见她这一笑颇有天真烂漫之态心中一动登时想起了钟灵目光转过去瞧放在小几上的钟灵那对花鞋心想:“钟姑娘给那山羊胡子抓住了便一刻时光也是难过得赶快去救她才是。”说道:“晚生适才言语无礼请伯母带去向谷主谢罪这就请谷主启程去相救令爱。”

    钟夫人道:“外子忙着接待他远道而来的朋友确实是难以分身。公子刚才想必已经听到了这几个朋友行为古怪动不动便出手杀人倘若对待他们礼数稍有不周难免后患无穷。嗯事到如今我随公子去吧。”段誉喜道:“伯母亲自前去再好也没有了。”想起钟灵说过的一句话问道:“伯母能治得闪电貂之毒么?”钟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治。”段誉犹豫道:“这个……那么………”

    钟夫人回进卧室匆匆留下一张字条略一结束取了一柄长剑悬在腰间回到堂中说道:“咱们走吧!”当先便行。

    段誉顺手将钟灵那对花鞋揣入怀中。钟夫人黯然摇头想说什么话终于忍住不说。

    两人一走出树洞钟夫人便加快脚步别瞧她娇怯怯的模样脚下却比段誉快得多。

    段誉终是不放心说道:“伯母既不会治疗貂毒只怕神农帮不肯便放了令爱。”

    钟夫人淡淡的道:“谁要他们放人?神农帮胆敢扣留我女儿要胁于我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不会救人难道杀人也不会么?”

    段誉不禁打了个寒噤只觉她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中所含杀人如草芥之意实不下于那岳老三凶神恶煞的行径。

    钟夫人问道:“你爹爹一共有几个妾侍?”段誉道:“没有一个也没有。我妈妈不许的。”钟夫人道:“你爹爹很怕你妈妈吗?”段誉笑道:“也不是怕多半是由爱生敬就像谷主对伯母一样。”钟夫人道:“嗯你爹爹是不是每天都勤练武功?这些年来功力又大进了吧?”段誉道:“爹爹每天都练功的功力怎样我可一窍不通了。”钟夫人道:“他功夫没搁下我……我就放心了。你怎地一点武功也不会?”

    两人说话之间已行出里许段誉正要回答忽听得一人厉声喊道:“阿宝你…………你到那儿去?”段誉回过头来只见钟万仇从大路上如飞般追来。

    钟夫人伸手穿到段誉腋下喝道:“快走!”提起他身子疾串而前。段誉双足离地在钟夫人提掖之下已然身不由主。二前一后三人顷刻间奔出数十丈。钟夫人轻功不弱于丈夫但她终究多带了个人钟万仇渐渐追近。又奔了十馀丈段誉觉到钟万仇的呼吸竟已喷到后颈。突然嗤的一声响他背上一凉后心衣服给钟万仇扯去了一块。

    钟夫人左手运劲一送将段誉掷出丈许喝道:“快跑!”右手已抽出长剑向后刺去。凭着钟万仇的武功这一剑自是刺他不中何况钟夫人绝无伤害丈夫之意不过意在阻他追赶。不料她一剑刺出只觉剑身微微受阻剑尖竟已刺中了丈夫胸口。

    原来钟万仇不避不让反而挺胸迎剑。

    钟夫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丈夫一脸愤激之色眼眶中隐隐含泪胸口中剑处鲜血渗出颤声道:“阿宝你………终于要离我而去了?”

    钟夫人见这一剑刺中他胸口正中虽不及心但剑锋深入数寸丈夫生死难料惶急之下忙拔出长剑扑上去按住他的剑创但见血如泉涌从手指缝中喷了出来。

    钟夫人怒道:“我又不想伤你你为什么不避?”

    钟万仇苦笑道:“你……你……要离我而去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连连咳嗽。钟夫人道:“谁说我离你而去?我出去几天就回来的。我是去救咱们女儿。我在字条上不写得明明白白的吗?”钟谷主道:“我没见到什么字条。”钟夫人道:“唉你就是这么粗心。”三言两语将钟灵被神农帮擒住的事说了。

    段誉见到这等情形早吓得呆了定了定神忙撕下衣襟手忙脚乱的来给钟万仇包伤钟万仇忽地飞出左腿将他踢了个筋斗喝道:“小杂种我不要见你。”对钟夫人道:“你骗我我不信。明明是他……是他来叫你去。这小杂种是他儿子……他还出言羞辱于我…”说着大咳起来这一咳伤口中的血流得更加厉害了向段誉道:“上来啊我虽身上受伤却也不怕你的一阳指!上来动手啊。”

    段誉这一交摔跌左颊撞上了一块尖石狼狈万状的爬起来半边脸上都是鲜血说道:“我不会使一阳指。就算会使也不会跟你动手。”钟万仇又咳了几声怒道:“小杂种你装什么蒜?你………你去叫你的老子来吧!”他这一怒咳得更加狠了。

    钟夫人道:“你这瞎疑心的老毛病终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干净。”说着拾起地下长剑便往颈中刎去。

    钟万仇一把抢过脸上登现喜色颤声道:“阿宝你真的不是随这小杂种而去?”

    钟夫人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什么老杂种小杂种的!我随段公子去是要杀尽神农帮救回咱们的宝贝女儿。”钟万仇听妻子说并非弃他而去心中已然狂喜见她轻嗔薄怒爱怜之情更甚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不是。不过……不过我既追来你又干么不停下来好好跟我说个明白?”钟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想你再见到段公子。”钟万仇突然又起疑心问道:“这小……这段公子不是你的儿子吧?”

    钟夫人又羞又怒呸的一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会儿疑心他是我情郎一会儿又疑心他是我儿子。老实跟你说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说着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钟万仇一怔随即明白妻子是说笑当即捧腹狂笑。这一大笑伤口中鲜血更似泉涌。

    钟夫人流泪道:“怎……怎么是好?”钟万仇大喜伸手拦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也不枉了。”钟夫人晕生双颊轻轻推开了他道:“段公子在这儿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笑几声咳几下。

    钟夫人眼见丈夫神情委顿脸色渐白甚是担心说道:“我不去救灵儿啦她自己闯的祸让她听天由命罢。”扶起了丈夫向段誉道:“段公子你去跟司空玄说:我丈夫是当年纵横江湖的‘马王神’钟万仇。我是甘宝宝有个外号可不大好听叫作‘俏夜叉’。他倘若胆敢动我们女儿一根毫毛叫他别忘了我们夫妻俩辣手无情。”她说一句钟万仇便说一声:“对不错!”

    段誉见到这等情景料想钟万仇固不能亲行钟夫人也不能舍了丈夫而去搭救女儿单凭马王神钟万仇和俏夜叉甘宝宝两人的名头是否就此能吓倒司空玄实在大有疑问看来自己腹中这“断肠散”的剧毒那是万万不能解救的了心想:“事情既已如此多说也是无益。”便道:“是晚生这便前去传话。”

    钟夫人见他说去便去足即行作事之潇洒无疑又使她记起心中那个人来叫道:“段公子我还有一句话说。”轻轻放开钟万仇的身子纵到段誉身前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段誉手中低声道:“你将这东西赶去交给你爹爹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

    段誉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钟姑娘只不过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来不及。”钟夫人道:“我去借匹好马给你请你在此稍候。别忘了跟你爹爹说:‘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这十个字。”不等段誉回答转身奔到来丈夫身畔扶起了他迳自去了。

    段誉提起手来见钟夫人塞在他手中的是双镶嵌精致的黄金钿盒揭开盒盖见盒中有块纸片色变淡黄显是时日已久纸上隐隐还溅着几滴血迹上写“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时女”十一字笔致柔弱似是出于女子之手书法可算十分拙劣此外更无别物。段誉心道:“这是谁的生辰八字?钟夫人要我去交给爹爹不知有何用意?庚申年庚申年……”屈指一算那是十六年之前“……难道是钟姑娘的年庚八字?钟夫人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妇?”

    正沉吟间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叫道:“段公子!”

第三章 马疾香幽

    段誉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家人服色的汉子快步走来便是先前隔着板壁所见的来福儿。他走到近处行了一礼道:“小人来福儿奉夫人之命陪公子去借马。”段誉点头道:“甚好。有劳管家了。”

    当下来福儿在前领路穿过大松林后折而向北走上另一条小路行了六七里来到一所大屋之前。来福儿上前执着门环轻击两下停了一停再击四下然后又击三下。

    那门啊的一声开了一道门缝。来福儿在门外低声和应门之人说了一阵子话。其时天色已黑段誉望着天上疏星忽地想起了谷中山洞的神仙姊姊来。

    猛听得门内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段誉不自禁的喝采:“好马!”大门打开探出一个马头一对马眼在黑夜中闪闪光顾盼之际已显得神骏非凡嗒嗒两声轻响一匹黑马跨出门来。马蹄着地甚轻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雄伟高昂。牵马的是个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五岁年纪。

    来福儿道:“段公子夫人怕你不能及时赶到大理特向这里的小姐借得骏马以供乘坐。这马脚力非凡这里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子是去救我家姑娘这才相借实是天大的面子。”段誉见过骏马甚多单闻这马嘶鸣之声已知是万中选一的良驹说道:“多谢了!”便伸手去接马缰。

    那小婢轻抚马颈中的鬃毛柔声道:“黑玫瑰啊黑玫瑰姑娘借你给这位公子爷乘坐你可得乖乖的听话早去早归。”那黑马转过头来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态极是亲热。那小婢将缰绳交给段誉道:“这马儿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它跑得越快。”

    段誉道:“是!”心想:“马名黑玫瑰必是雌马。”说道:“黑玫瑰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向马作了一揖。那小婢嗤的一笑道:“你这人倒也有趣。喂可别摔下来啊。”段誉轻轻跨上马背向小婢道:“多谢你家小姐!”那小婢笑道:“你不谢我么?”段誉拱手道:“多谢姊姊。回来时我多带些蜜饯果子给你吃。”那小婢道:“果子倒不用带。你千万小心别骑伤了马儿。”

    来福儿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子保重。”段誉扬了扬手那马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

    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飞段誉但觉路旁树林犹如倒退一般不住从眼边跃过更妙的是马背平稳异常绝少颠簸起伏心道:“这马如此快法明日午后准能赶到大理。”

    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驰出十余里之遥黑夜中凉风习习草木清气扑面而来。段誉心道:“良夜驰马人生一乐。”突然前面有人喝道:“贼贱人站住!”黑暗中刀光闪动一柄单刀劈将过来。但黑马奔得极快这刀砍落时黑马已纵出丈许之外。段誉回头看去只见两条大汉一持单刀、一持花枪迈开大步急急赶来。两人破口大骂:“贼贱人!女扮男装便瞒得过老爷了么?”一幌眼间黑马已将二人抛得老远。两条大汉虽快步急追片刻间连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段誉寻思:“这两个莽夫怎地骂我‘贼贱人’说什么女扮男装?是了他们要找这黑玫瑰主人的晦气认马不认人真是莽撞。”又驰出里许突然想起:“啊哟不好!我幸赖马快逃脱这二人的伏击。瞧这两条大汉似乎武功了得倘若借马的小姐不知此事毫没提防的走将出来难免要遭暗算。我非得回去报讯不可!”当即勒马停步说道:“黑玫瑰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们须得回去告知请她小心不可离家外出。”

    当下掉转马头又从原路回去将到那大汉先前伏击之处催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这两声‘快跑’的催促之下果然奔驰更快。但那两条大汉却已不知去向。段誉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庄中去袭击那位小姐岂不糟糕?”他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犹如离地一般疾驰而归。

    将到屋前忽地两条杆棒贴地挥来直击马蹄。黑玫瑰不等段誉应变自行纵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名持杆棒的汉子踢得直掼了出去。

    黑玫瑰一窜便到门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时长身而起伸手来扣黑玫瑰的辔头。段誉只觉右臂上一紧已给人扯下马来。有人喝道:“小子你干什么来啦?瞎闯什么?”

    段誉暗暗叫苦:“糟糕之极屋子都让人围住了不知主人是否已遭毒手。”但觉右臂给人紧紧握住犹如套在一个铁箍中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来找此间主人你这么横蛮干什么?”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小子骑了那贱人的黑马定是那贱人的相好且放他进去咱们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段誉心中七上八下惊惶不定:“我这叫做自投罗网。事已如此只有进去再说。”只觉握住他手臂那人松开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进门。

    穿过一个院子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馥郁石道曲曲折折的穿过一个月洞门段誉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旁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布满了人。忽听得高处有人轻声咳嗽他抬起头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他暗暗心惊:“庄子里未必有多少人怎地却来了这许多敌人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但见这些人在黑暗中向他恶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吓。

    段誉只有强自镇定勉露微笑只见石道尽处是座大厅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来。他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在下有事求见主人。”

    厅里一个嗓子嘶哑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滚进来。”

    段誉心下有气推开窗子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厅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间椅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作闺女装束。东边太师椅中坐着两个老妪空着双手其余十余名男女都手执兵刃。下那老妪身前地下横着一人颈中鲜血兀兀汨汨流出已然死去正是领了段誉前来借马的来福儿。段誉心想这人对自己恭谨有礼不料片刻间便惨遭横祸说来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妨。

    坐在上那老妪满头白身子矮小嘶哑着嗓子喝道:“喂小子!你来干什么?”

    段誉推开长窗跨进厅中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履险地能设法脱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则瞧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纵然跟他们多说好话也是无用。”进厅后见来福儿尸横就地更激起胸中气愤昂说道:“老婆婆不过多活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出言这等无礼?”

    那老妪脸阔而短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杀气不住上下打量段誉。坐在她下的那老妪喝道:“臭小子这等不识好歹!瑞婆婆亲口跟你说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这位老婆婆是谁?当真有眼不识泰山。”这老妪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个月身孕一般头花白满脸横肉说话声音比寻常男子还粗了几分左右腰间各插两柄阔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满了鲜血来福儿显是为她所杀。

    段誉见到这柄血刃气往上冲大声道:“听你们口音都是外路人竟来到大理胡乱杀人可知道大理虽是小邦却也有王法。瑞婆婆什么来头在下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国的皇太后也不能来大理擅自杀人啊。”

    那胖老妪大怒霍地站起双手一挥每只手中都已执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杀你你瞧怎么样?大理国中没一个好人个个该杀。”段誉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蛮不讲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妪抢上两步左手刀便向段誉颈中砍去。

    当的一声一柄铁拐杖伸过来将短刀格开却是那瑞婆婆出手拦阻。她低声道:“平婆婆且慢先问个清楚再杀不迟!”说着将铁拐杖靠在椅边问段誉道:“你是什么人?”

    段誉道:“我是大理国人。这胖婆婆说道大理国人个个该杀我便是该杀之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说什么胖不胖的?”段誉笑道:“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胖是不胖?”

    平婆婆骂道:“操你奶奶!”挥刀在他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段誉只吓得背上满是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硬装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说着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誉道:“这位姑娘我生平从来没见过。不过瑞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开口骂人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么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声道:“你这小子倒教训我起来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相识到这里来干么?”

    段誉道:“我来向此间主人报个讯。”瑞婆婆道:“报什么讯?”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来迟了一步报不报讯也是一样了。”瑞婆婆道:“报什么讯快快说来。”语气愈益严峻。

    段誉道:“我见了此间主人自会相告跟你说有什么用?”瑞婆婆微微冷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当面说那就快说吧。稍待片刻你两个便得去阴世叙会了。”段誉道:“主人是那一位?在下要谢过借马之德。”

    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段誉一怔:“难道这姑娘便是此间主人?她一个娇弱女子给这许多强敌围住了当真糟糕之极。”只听那女郎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的面子用不着你来谢。你不赶去救人又回来干什么?”她口中说话脸孔仍是朝里并不转头。

    段誉道:“在下骑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击有人误认在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逊之言在下觉得不妥非来向姑娘报个讯息不可。”

    那女郎道:“报什么讯?”她语间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乎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

    段誉听她言语无礼微觉察不快但随即想到她已落入强仇手中处境凶险之极心情有异原亦难怪反而起了同情之心温言说道:“在下心想这两个强徒意欲加害姑娘在下仗着马快才得脱难但姑娘却未必知道有仇人来袭击因此上赶来报知想请姑娘及早趋避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仇人已然到临。真是抱憾之至。”

    那女郎冷笑道:“你假惺惺的来讨好我有什么用意?”段誉怒气上冲朗声道:“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只是既知有人意欲加害岂可置之不理?‘讨好’两字从何说起?”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谁?”段誉道:“不知。”

    那女郎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全然不会武功居然敢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子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是非你待怎样?”段誉一怔说道:“我本想来报了这讯便即赶回家去。”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姑娘固然身处险境我自己也是大祸临头了。却不知姑娘何以跟这干人结仇?”

    那黑衣女郎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问我?”段誉又是一怔说道:“旁人私事我原不该多问。好啦我讯已带到这就对得住你了。”黑衣女道:“你没料到要在这儿送了性命吧?可后悔么?”段誉听出她语气中大有讥嘲之意朗声说道:“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后悔可言?”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能耐居然也自称大丈夫了。”段誉道:“是否英雄好汉岂在武功高下?武功纵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龌龊也就当不得‘大丈夫’三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见不平仗义报讯帮来是想作大丈夫。待会给人家乱刀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大丈夫只怕也没什么英雄气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拖延干么?起身动手吧!”双刀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这一刻。苏州那姓王的恶婆娘干么自己不来跟我动手却派你们这批奴才来跟我罗唣?”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何等尊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你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的小命。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黑衣女子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那里有人?

    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色惊惶都上了个大当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什么?”段誉笑道:“可笑可笑!”平婆婆又问:“什么可笑?”段誉道:“哈哈可笑之极!”平波动问道:“什么可笑之极?”段誉道:“嘿嘿可笑之极矣可笑之极矣哉!”平婆婆怒道:“什么可笑矣啊哉的?”

    瑞婆婆道:“平婆婆别理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姑娘你从江南一直逃到大理。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你想是不是还能善罢?我们就算人人都死在你手下也非擒你回去不可。你出手吧!”

    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对这黑衣女郎着实忌惮不由得暗暗称奇眼见大厅上十七八人横眉怒目握着兵刃跃跃欲试却没一个迳自上前动手。平婆婆手握双刀数次走近黑衣女郎背后总是立即退回。

    黑衣女郎道:“喂报讯的这许多人要打我一个你说怎么办?”段誉道:“嗯黑玫瑰就在外面你若能突围而出赶快骑了逃走。这马脚程极快他们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那你自己呢?”段誉沉吟道:“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说不定他们不来跟我为难也未可知。”

    黑衣女郎中嘿嘿冷笑两声道:“他们肯这么讲理也不会这许多人来围攻我一个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能逃脱你有什么心愿要我给你去办?”

    段誉心下一阵难过说道:“你的朋友钟姑娘在无量山中给神农帮扣住了她妈妈给了我这只盒子要我送去给我爹爹请他设法救人。倘若……倘若……姑娘能够脱身最好能替在下办了此事我感激不尽。”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只金钿小盒递了过去。走到离她背后约莫两尺之处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矩矩腻腻闻着不由得心中一荡。

    黑衣女郎仍不回头问道:“钟灵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中人么?”段誉道:“不是不是。钟姑娘年纪甚小天真烂漫我那有……那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后将金钿盒子取了去。段誉见她手上戴了一支薄薄的丝质黑色手套不露出半点肌肤说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须……”

    黑衣女郎道:“慢慢再说不迟。”将钿盒放入怀中说道:“姓祝的老头儿你给我滚出去!”一个须苍然的老者颤声道:“你说什么?”黑衣女郎道:“你快滚出厅去我今天不想杀你。”那老者手中长剑一挺喝道:“你胡说什么?”声音拦也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害怕。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恶婆娘手下只不过给这两个老太婆拉了来瞎凑热闹。一路之上你对我还算客气那些家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断劝阻。哼还算不该死这就滚出去吧!”那老者脸如土色手中长剑的剑尖慢慢垂了下来。

    段誉劝道:“姑娘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该用这个‘滚’字。你说话这么不客气祝老爷子岂不要生气?”

    那知这姓祝老者脸色一阵犹豫、一阵恐惧突然间当啷一声响长剑落地双手掩面当真奔了出去。他刚伸手去推厅门平婆婆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他后心。那老者一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许这才死去。

    段誉怒道:“喂胖婆婆这位老爷子是你们自己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

    平婆婆右手从腰间另拔一柄短刀双手仍是各持一刀全神贯注的凝视黑衣女郎对段誉的说话宛似听而不闻。厅上余人都走上几步作势要扑上攻击眼见只须有人一声令下十余件兵刃便齐向黑衣女郎中身上砍落。

    段誉见此情势不由得义愤填膺大喝:“你们这许多人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那还有王法天理么?”抢上数步挡在黑衣女郎身后喝道:“你们胆敢动手?”他虽不会半点武功但正气凛然自有一股威风。

    瑞婆婆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倒不禁嘀咕料想这少年若不是身怀绝技故意装模作样便是背后有极大的靠山。她奉命率众自江南来到大理追擒这黑衣女郎在此异乡客地实不愿多生枝节说道:“阁下定是要招揽这事了?”语气竟然客气了些。段誉道:“不错我不许你们以众凌寡恃强欺弱。”瑞婆婆道:“阁下属何门派?跟这小贱人是亲是故?受了何人指使前来横加插手?”

    段誉摇头道:“我跟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只是世上之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劝各位得罢手时且罢手这许多人一起来欺侮一个孤身少女未免太不光采。”低声道:“姑娘快逃我设法稳住他们。”

    黑衣女郎也低声道:“你为我送了性命不后悔么?”段誉道:“死而无悔。”黑衣女郎中又问:“你不怕死么?”段誉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怕死可是……可是……”

    黑衣女郎中突然大声道:“你手无缚鸡之力逞什么英雄好汉?”右手突然一挥两根彩带飞出将段誉双手双脚分别缚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见她突然袭击段誉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群相惊愕之际黑衣女郎中左手连扬。段誉耳中只听得咕咚、砰嘭之声连响左右都有人摔倒眼前刀剑光芒飞舞闪烁蓦地里大厅上烛光齐熄眼前斗黑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已被提在空中。

    这几下变帮实在来得太快他霎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得四下里吆喝纷作:“莫让贱人逃了!”“留神她毒箭!”“放飞刀!放飞刀!”跟着玎当呛啷一阵乱响他身子又是一扬马蹄声响已是身在马背只是手脚都被缚住了却弹不得。

    只觉自己后颈靠在一人身上鼻中闻到阵阵幽香正是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气。蹄声得得既轻且稳敌人的追逐喊杀声已在身后渐渐远去。黑玫瑰全身黑毛那女郎全身黑衣黑夜中一团漆黑睁眼什么都瞧不见惟有一股芬馥之气缭绕鼻际更增几分诡秘。

    黑玫瑰奔了一阵敌人喧叫声已丝毫不闻。段誉道:“姑娘没料到你这么好本事请放我起来吧。”黑衣女郎哼了一声并不理睬。段誉手脚给带子紧紧缚住了黑玫瑰每跨一步带子束缚处便收紧一下手脚步越来越痛加之脚高头低斜悬马背头脑中一阵阵的晕眩当真说不出的难受又道:“姑娘快放了我!”

    突然间拍的一声脸上**辣的已吃了一记耳光。那女郎冷冰冰的道:“别罗唆姑娘没问你不许说话!”段誉怒道:“为什么?”拍拍两下又接连吃了两记耳光。这两下更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响。

    段誉大声叫道:“你动不动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突觉身子一扬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下可是手足均被带子缚住带子的另一端仍是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誉便被黑玫瑰拉着在地下横拖而去。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脚步问道:“你服了么?听我的话了么?”

    段誉大声道:“不服不服!不听不听!适才我死在临头尚自不惧。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说“我怕什么?”但此时恰好被拉过路上两个土丘连抛两下将两句“什么”都咽在口中说不出来。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带将他提上马背。段誉道:“我是说‘我怕什么?’当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愿给你牵着走!”那女郎中哼的一声道:“在我面前谁有说话的份儿?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来岂是‘小小折磨’这么便宜?”说着左手一送又将他抛落马背着地拖行。

    段誉心下大怒暗想:“这些人口口声声骂你小贱人原来大有道理。”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骂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胆子便骂。我这一生之中给人骂得还不够么?”段誉听她最后这句话颇有凄苦之意一句“小贱人”刚要吐出口来心中一软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了片刻见他不再作声说道:“哼料你也不敢骂!”

    段誉道:“我听你说得可怜不忍心骂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那女郎一声呼哨催马快行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起来。这一来段誉可就苦了头脸手足给道上的少石擦得鲜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誉大声骂道:“你这不分好歹的泼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泼辣女子用得着你说?我自己不知道么?”

    段誉道:“我……我……对你……对你……一片好心……”突然脑袋撞上路边一块突出的石头登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头上一阵清凉便醒了过来接着口中汨汨进水他急忙闭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来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来他仍被缚在马后拖行那女郎见他昏晕便纵马穿过一条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转。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几步间便跨了过去。段誉衣衫湿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胀胀地全身到处是伤当真说不出的难受。

    那女郎中勒住了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转。其时晨光曦微东方已现光亮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怒气冲冲的瞪视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明没昏过去却装死跟我斗法。咱们便斗个明白瞧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着跃下马来轻轻一纵已在一株大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刷的一声在段誉脸上抽了一记。

    段誉这时次和她正面朝相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幕只露出两个眼孔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段誉微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厉害。你这泼辣婆娘有谁厉害得过你?”

    那女郎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你笑什么?”段誉向她装个鬼脸裂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扬手拍拍拍的连抽了七八下。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洋洋不理奋力微笑。只是这女郎落手甚是阴毒树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所在他几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终于强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见他如此倔强怒道:“好!你装聋作哑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聋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来刃锋长约七寸寒光一闪一闪向着他走近两步提起匕对准他左耳喝道:“你有没听见我的说话?你这只耳朵还要不要了?”段誉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凶光一提手匕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誉大急叫道:“喂你真刺还是假刺?你刺聋了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吗?”那女郎呸的一声说道:“姑娘杀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试试。”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

    那女郎见他开口说话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马鞍自己跃进上马背这一次居然将他放得头高脚低优待了些。段誉不再受那倒悬之苦手足被缚处虽仍疼痛但比之适才在地下横拖倒曳却已有天渊之别也就不敢再说话惹她生气。

    行得大半个时辰段誉内急起来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双手被缚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纵然双手自由这手势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姑娘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誉道:“事出无奈不敢亵渎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于是拔剑割断了缚住他手足的带子自行走开。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动弹不得在地下滚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驯顺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马背黑玫瑰也并不抗拒。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那女郎听到蹄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无比那女郎轻功再高也追它不上。段誉拱手道:“姑娘后会有期。”只说得这几个字黑玫瑰已窜出二十余丈之外。他回过头来只见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他得脱这女魔头的毒手心下快慰无比口中连连催促:“好马儿乖马儿!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许段誉心想:“耽搁了这么一天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钟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饭不睡觉拚命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清啸。

    黑玫瑰听得啸声立时掉头从来路奔了回去。段誉大吃一惊忙叫:“好马儿乖马儿不能回去。”用力拉缰要黑玫瑰转头。不料黑玫瑰的头虽被缰绳拉得偏了身子还是笔直的向前直奔全不听他指挥。

    瞬息之间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动。段誉哭笑不得神色极是尴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还偷了我的黑玫瑰这还算是大丈夫吗?”

    段誉跳下马来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仆要走便走怎说得上‘私自逃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给我的我并没还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杀就杀好了。曾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缩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什么缩不缩的?你缩头我也是一剑。”显然不懂段誉这些引经据典的言语手握剑柄将长剑从鞘中抽出半截说道:“你如此大胆难道我真的不敢杀你?你倚仗谁的势头一再挺撞于我?”

    段誉道:“我对姑娘事事无愧于心要倚仗谁的势头来了?”

    那女郎中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誉和她目光相对毫无畏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凝视半晌刷的一声那女郎还剑入鞘翅喝道:“你去吧!你的脑袋暂且寄存在你脖子上等得姑娘高兴随时来取。”段誉本已拚着必死之心没料到她竟会放过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说转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他走出十余丈仍不听见马蹄之声回头一望只见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着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么歹毒主意像猫耍耗子般要将我戏弄个够这才杀我。好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那知他越走越远始终没听到那女郎骑马追来。

    他接连走上几条岔道这才渐渐放心心下稍宽头脸手足擦破处便痛将起来寻思:“这姑娘脾气如此古怪说不定她父母双亡一生遭逢无数不幸之事。也说不定她相貌丑陋无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个可怜之人。啊哟钟夫人那只黄金钿盒却还在她身边。”可是要回去向她取还却无论如何不敢了心想:“我见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学武功爹爹自然会去救钟姑娘就算爹爹不亲自去派些人去便是这只金盒也没多大用处。只是我没了坐骑这般徒步而去大理势必半路上毒而死。钟姑娘苦待救援渡日如年她如见我既不回去她父亲又不来相救只道我没给她送信。好歹我得赶到无量山去和她死在一块也好教她明白我决不相负之意。”

    心意已决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赶向无量山去。这澜沧江畔荒凉已极连走数十里也不见人烟。这一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饥晚间便在山坳中胡乱睡了一觉。

    第二日午后经另一座铁索桥重渡澜沧江行出二十余里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他怀中所携银两早在跌入深谷时在峭壁间失去。自顾全身衣衫破烂不堪肚中又十分饥饿想起帽子上所镶的一块碧玉是贵重之物于是扯了下来拿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这镇上只有这家米店较大那店主见他气概轩昂倒也不敢小觑了却不识得宝玉的珍贵只肯出二两银子相购。段誉也不理会取了二两银子想去买套衣巾小镇上并无沽衣之肆于是到饭铺中去买饭吃。

    在板凳上坐落两个膝头登时便从裤子破孔中露了出来长袍的前后襟都已撕去裤子后臀也有几个大孔屁股角到凳面但觉凉飕飕地心想:“这等光屁股的模样实在太不雅观该当及早设法才是。”饭店主人端上饭菜说道:“今儿不逢集没鱼没肉相公将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饭。”段誉道:“甚好甚好。”端起饭碗便吃。他一生锦衣玉食今日光着屁股吃此粗粝只因数日没饭下肚全凭野果充饥虽是青菜豆腐却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饭时忽听得店门外有人说道:“娘子这里倒有家小饭店且看有什么吃的。”一个女子声音笑道:“瞧你这副吃不饱的馋相儿。”

    段誉听得声音好熟立时想到正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他那葛师妹心下惊慌急忙转身朝里暗想:“怎么叫起‘娘子’来了?嗯原来做了夫妻啦。我这一卦是‘无妄卦’‘六三无忘之灾;或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这位干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却又遇上了灾难。”

    只听干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饱?”那葛师妹啐了一口低声笑道:“好没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饱了?”语音中满含荡意。两人走进饭店坐落干光豪大声叫道:“店家拿酒饭来有牛肉先给切一盆……咦!”

    段誉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搭上了右肩将他身子扳转登时与干光豪面面相对。段誉苦笑道:“干老兄干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偕老无量剑东宗西宗合并归宗。”

    干光豪哈哈大笑回头向那葛师妹望了一眼段誉顺着他目光瞧去见那葛师妹一张鹅蛋脸左颊上有几粒白麻子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见她满脸差愕之色渐渐的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问个清楚他怎么到这里来啦啦?附近有无量剑的人没有?”

    干光豪脸上登时收起笑容恶狠狠地道:“我娘子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快说。”段誉心想:“我胡说八道一番最好将他们吓得快快逃走。否则这二人非杀了我灭口不可。”说道:“贵派有四位师兄手提长剑刚才匆匆忙忙的从门外走过向东而去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

    干光豪脸色大变向那葛师妹道:“走吧!”那葛师妹站起身来右掌虚劈作个杀人的姿式。干光豪点点头拔出长剑迳向段誉颈中斩落。

    这一剑来得好快段誉见到那葛师妹的手势便知不妙早已缩身向后可是仍然避不开眼见白刃及颈突然间嗤的一声轻响干光豪仰天便倒长剑脱手掷出。跟着又是嗤的一声。那葛师妹正要跨出店门听得干光豪的呼叫还没来得及转头察看便已摔倒在门槛上。两人都是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只见干光豪喉头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师妹则是后颈中箭。听这嗤嗤两声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灭烛退敌的射暗器之声。

    段誉又惊又喜回过头来背后空荡荡地并无一人。却听得店门外嘘溜溜一声马嘶果见那黑衣女郎骑了黑玫瑰缓缓走过。

    段誉叫道:“多谢姑娘救我!”抢出门去。那女郎中一眼也没瞧他自行策马而行。段誉道:“若不是你了这两枚短箭我这当儿脑袋已不在脖子上啦。”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将出来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段誉道:“啊哟我还没给饭钱。”伸手要去掏银子却见黑玫瑰已行出数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银子他们摆喜酒请客你自己拿吧!”急急忙忙的追到马后。

    那女郎策马缓行片刻间出了市镇。段誉紧紧跟随说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连钟姑娘也一并救了吧。”那女郎冷冷的道:“钟灵是我朋友我本来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钟灵我就偏偏不去救了。”段誉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经求过了。”段誉道:“那么我刚才说过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段誉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称大丈夫她可见了怪啦说不得为了救钟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说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条小命的可怜虫。”

    那女郎嗤的一声笑向他打量片刻说道:“你对钟灵这小鬼头倒好。昨晚你宁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这会儿居然肯做可怜虫了。哼我不去救钟灵。”

    段誉急道:“那……那又为什么啊?”那女郎道:“我师父说世上男人就没一个有良心的个个都会花言巧语的骗女人心里净是不怀好意。男人的话一句也听不得。”段誉道:“那也不尽然啊好像……好像……”一时举不出什么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个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师父说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誉眼见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难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突然间人影幌动道旁林中窜出四人拦在当路。黑玫瑰斗然停步倒退了两步。只见这四人都是年轻女子一色的碧绿斗篷手中各持双钩居中一人喝道:“你们两个便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葛光佩是不是?”

    段誉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个……那个了。”那女子道:“什么那个、那个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纪轻轻结伴同行瞧模样定是私奔还不是无量剑干葛两个叛徒?”段誉笑道:“姑娘说话太也无理。葛光佩脸上有麻子点儿这位姑娘却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来!”

    蓦地里嗤嗤嗤嗤四声黑衣女郎出四枚短箭铮铮两响两个女子挥钩格落另外两女子却中箭倒地。这四箭射出之前全无征兆去势又是快极居然仍有两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跃下马背身在半空时已拔剑在手左足一着地右足立即跨前刷刷两剑分攻两名女子。两女也正挥钩攻上一女抵挡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钩向段誉刺去。

    段誉“啊哟”一声钻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万万料不到此人竟会出此怪招正欲挺钩到马底去刺段誉背心上一痛登时摔倒却是黑衣女郎乘机射了她一箭。但便是这么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敌人钩中嘶的一声响拉下半只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划出一条尺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黑衣女郎挥剑力攻。但那使钩女子武功着实了得双钩挥动招数巧妙酣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钩划破了裤子。她连射两箭都被对方挥钩格开。那女子连声喝问:“你是什么人?你剑法不是无量剑的!”黑衣女郎不答剑招加紧突然“啊”的一声叫长剑补单钩锁住敌人手腕急转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急忙跃开。那使钩女子双钩连刺却都被她闪过。

    段誉早就瞧得焦急万分苦于无力上前相助眼见黑衣女郎危殆无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尸双手将死尸头前脚后的横持了便似挺着一根巨棒向那使钩女子疾冲过去。

    使钩女子吃了一惊眼见迎面冲来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脑袋心中一阵悲痛右手钩向段誉面门刺去可是中间隔着一具尸体这一钩差了半尺便没刺到段誉砰的一下胸口已给尸体脑袋撞中就在这时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便倒。

    段誉瞥眼见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没事吧。”奔过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来不料段誉慌乱中兀是持着尸体将死尸的脑袋向着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尸脑袋上一推段誉“啊”的一声摔了出去尸体正好压在他身上。

    那女郎见到他这等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适才这一战实是凶险万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杀了两人又得段誉在旁援手只怕连一个使钩女子也斗不过这四个女子不知是什么来头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着个死人干什么?”

    段誉爬起身来放下尸体说道:“罪过罪过。唉真正对不住了。你们认错了人客客气气的问个明白就是了胡说八道的难怪惹得姑娘生气这岂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实你也不用出手杀人除下面幕来给她们瞧上一眼不是什么事也没了?”

    那女郎厉声道:“住嘴!我用得着你教训?谁叫她们说我跟你私……私……什么的?”段誉道:“是是。这是她们胡说的不是不过姑娘还是不必杀人。啊你……你的伤口得包扎一下。”眼见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肤不敢多看忙转过了头。

    那女郎听他老是责备自己不该杀人本想上前挥手便打听他提及伤口登觉腿臂处伤口疼痛幸好这两钩都入肉不深没伤到秀骨当即取出金创药敷上撕破敌人的斗篷包所了腿臂的伤口。段誉将尸体逐一拖入草丛之中说道:“本来该当替你们起个坟墓才是可惜这里没铲子。唉四位姑娘年纪轻轻容貌虽不算美也不丑陋……”

    那女郎听他说到容貌美丑问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脸上没麻子又是什么花容月貌了?”段誉笑道:“这是想当然耳!”那女郎道:“什么‘想当然耳’?”段誉道:“‘想当然耳’就是想来当然是这样的。”那女郎道:“瞎说!你做梦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满脸都是大麻子!”段誉道:“未必未必!过谦过谦!”

    那女郎中见衣袖裤脚都给铁钩钩破了便从尸体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誉突然叫道:“啊哟!”猛地想起自己裤子上有几个大洞光着屁股跟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体统?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对着那女郎也从一具尸体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声笑。段誉面红过耳起起自己裤子上的大破洞实是羞愧无地。

    那女郎在四具尸体上拔出短箭放入怀中又在钩伤她那女子的尸身上踢了两脚。

    段誉道:“你的短箭见血封喉剧毒无比。劝姑娘今后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再用杀伤人命实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罗嗦要不要试试见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枚毒箭从段誉身侧飞过插入地下。

    段誉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说。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还能不能跟我罗嗦?”说着过去拔起短箭对着段誉又是一扬。段誉吓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来将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说道:“你穿了这件斗篷活脱便是个姑娘。把斗篷拉起来遮住头顶。再撞上人人家也不会说咱们一男一女……”段誉道:“是是。”依言除下头上方巾揣入怀中拉起斗篷的头罩套在头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誉见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这神情只怕比我年纪还小怎地杀起人来却这等辣手?”见她斗篷的胸口绣着一头黑鹫昂蹲踞神态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鹫也是一模一样摇头叹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绣花儿蝶儿却绣上这般凶霸霸的鸟儿好勇斗狠唉。”说着又摇了摇头。

    那女郎瞪眼道:“你讥讽我么?”段誉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不是‘不敢’?”段誉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语了。

    段誉问道:“你伤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伤口当然痛!我在你身上割两刀瞧你痛不痛?”段誉心道:“泼辣横蛮莫此为甚。”那女郎又道:“你当真关心我痛不痛吗?天下可没这样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钟灵只不过说不出口。走吧!”说着走到黑玫瑰之旁跃上马背手指西北方道:“无量剑的剑湖宫是在那边是不是?”段誉道:“好像是的。”

    两人缓缓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会那女郎问道:“金盒子里的时辰八字是谁的?”段誉心道:“原来你已打开来看过了。”说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是钟灵的是不是?”段誉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还在骗人?钟夫人将她女儿许配了给你是不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说。”段誉道:“没有的确没有。我段誉倘若欺骗了姑娘你就给我来个见血封喉。”

    那女郎问道:“你姓段?叫作段誉?”段誉道:“是啊名誉的‘誉’。”那女郎道:“哼!你名誉挺好么?我瞧不见得。”段誉笑道:“名誉挺坏的‘誉’也就是这个字。”那女郎道:“这就对啦!”段誉道:“姑娘尊姓?”那女郎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问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会咱们救出了钟灵这小鬼头定会跟你说我的姓名你不许听。”段誉忍笑道:“好我不听。”那女郎似乎也觉这件事办不到说道:“就算你听到了也不许记得。”段誉道:“是我就算记得了也要拚命想法子忘记。”那女郎道:“呸你骗人当我不知道么?”

    说话之间天色渐渐黑将下来不久月亮东升两人乘着月亮觅路而行。走了约莫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繁星点点烧着一堆火头火头之东山峰耸峙山脚下数十间大屋正是无量剑剑湖宫。段誉指着火头道:“神农帮就在那边。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么逃法?”段誉道:“你和钟灵骑了黑玫瑰快奔神农帮追你们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誉道:“我给神农帮逼着服了断肠散的毒药司空玄帮主说是服后七天毒身亡须得设法先骗到解药这才逃走。”

    那女郎道:“原来你已给他们逼着服了毒药。你怎么不想及早设法解毒仍来给我报讯?”段誉道:“我本以为黑玫瑰脚程快报个讯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那女郎道:“你到底是生来心好呢还是个傻瓜?”段誉笑道:“只怕各有一半。”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的解药怎生骗法?”段誉踌躇道:“本来说好是用闪电貂的解药去换断肠散解药。他们拿不到毒貂解药这断肠散的解药倒是不大容易骗到手。姑娘你有什么法子?”那女郎道:“你们男人才会骗人我有什么骗人的法子?跟他们硬要要钟灵要解药!”

    段誉心头一凛知道她又要大杀一场心想:“最好……最好……”但“最好”怎样自己可全无主意。

    两人并肩向火堆走去。行到离口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暗中突然跃出两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两人在月光下见那女郎与段誉身披碧绿锦缎斗篷胸口绣着一只黑鹫登时大惊立即跪倒。一人说道:“是是!小人不知是灵鹫宫圣使驾到多……多有冒犯请圣使恕罪。”语音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段誉大奇:“什么灵鹫宫圣使?”随即省悟:“啊是了我和这姑娘都披上了绿色斗篷他们认错人了。”跟着又记起数日前在剑湖宫中听到钟灵说道她偷听到司空玄跟帮中下属的说话奉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号令前来占无量山剑湖宫然则神农帮主灵鹫宫的部属难怪这两人如此惶恐。

    那女郎显然不明就里问道:“什么灵……”段誉怕她露出马脚忙逼紧嗓子道:“快叫司空玄来。”那两人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誉向那女郎低声道:“灵鹫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扯下斗篷头罩围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那女郎还待再问司空玄已飞奔而至大声说道:“属下司空玄恭迎圣使未曾远迎尚请恕罪。”抢到身前跪下磕头说道:“神农帮司空玄恭请童姥万寿圣安!”

    段誉心道:“童姥是什么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什么万寿圣安的不伦不类。”当下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司空玄道:“是!”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这时他身后已跪满了人都是神农帮的帮众。

    段誉道:“钟家那小姑娘呢?带她过来。”两名帮众也不等帮主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段誉道:“快松了绑。”司空玄道:“是。”拔出匕割断钟灵手足上绑着的绳索。段誉见她安好无恙心下大喜逼紧着嗓子说道:“钟灵过来。”钟灵道:“你是什么人?”司空玄厉声喝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她老人家叫你过去。”钟灵心想:“管你是什么老人家小人家反正你不让人家绑我山羊胡子又这样怕你听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誉面前。

    段誉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边捏了捏她手打个招呼料想她难以明白也就不理会了对司空玄道:“拿断肠散的解药来!”

    司空玄微觉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属:“取我药箱来快快!”微一沉吟间便即明白:“啊哟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求了灵鹫宫圣使以致圣使来要人要药。”药箱拿到他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请圣使赐收。这解药连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钱已足。”段誉大喜接在手中。

    钟灵忽道:“喂山羊胡子这解药你还有吗?你答允了给我段大哥解毒的。要是尽数给了人家段大哥请得我爹爹给你解毒时岂不糟了?”段誉心下感激又捏了捏她手。司空玄道:“这个……这个……”钟灵急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也不给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钟灵别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钟灵听得她语音好熟“咦”的一声转头向她瞧去见到她的面幕登时便认了出来欢然道;“啊木……”立时想到不对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着急屈膝说道:“启禀两位对使:属下给这小姑娘所养的闪电貂咬伤了毒性厉害两位圣使开恩。”段誉心想若不给他解毒只怕她情急拚命对那黑衣女郎道:“姊姊童姥的灵丹圣药你便给他一些吧。”司空玄听得有童姥的灵丹圣药大喜过望在地下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说道:“多谢童姥大恩大德圣使恩德属下共有一十九人给毒貂咬伤。”

    那女郎心想:“我有什么‘童姥的灵丹圣药’?只是我臂上腿上都受了伤要照顾两个人可不容易。且听着这姓段的耍耍这山羊胡子便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伸手。”司空玄道:“是是!”摊开了手掌双目下垂不敢正视。那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绿色药末说道:“内服一点儿便可解毒了。”心道:“我这香粉采集不易可不能给你太多了。”

    司空玄当她一拔开瓶塞便觉浓香馥郁冲鼻而至他毕生钻研药性却也全然猜不到是何种药物配成待得药粉入掌更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神通广大这灵丹圣药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连连称谢只是掌中托着药末不敢再磕头了。

    段誉见大功告成说道:“姊姊走吧!”得意之际竟忘了逼紧嗓子幸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启禀圣使:无量剑左子穆不识顺逆兀自抗命。属下只因中毒受伤又断了一条手臂未能迅办妥此事有负童姥恩德实是罪该万死。自当即刻统率部属攻下剑湖宫。请圣使在此督战。”

    段誉道:“不用了。我瞧这剑湖宫也不必攻打了你们即刻退兵吧!”

    司空玄大惊素知童姥的脾气所派使者说话越是和气此后责罚越重灵鹫宫圣使惯说反话料定圣使用这几句话是怪他办事不力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圣使在童姥驾前美言几句。”

    段誉不敢多说挥了挥手拉着钟灵转身便走。司空玄高举左掌托着香粉双膝跪地朗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他身后帮众一直跪在地下这时齐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段誉走出数丈见这干人兀自跪在地下实在觉得好笑不过大声说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万寿圣安。”

    司空玄一听之下只觉这句反话煞是厉害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晕倒。他身后两人见帮主筱筱抖生怕他掌中的灵丹圣药跌落急忙抢上扶住。

    段誉和二女行出数十丈再也听不到神农帮的声息。钟灵不住口中作哨想召唤闪电貂回来却始终不见说道:“木姊姊多谢你和这位姊姊前来救我我要留在这儿。”

    那女郎道:“留在这儿干么?等你的毒貂吗?”钟灵道:“不!我在这儿等段大哥他去请我爹爹来给神农帮这些人解毒。”转头向段誉道:“这位姊姊你那些断肠散的解药给我一些吧。”那女郎道:“这姓段的不会再来了。”钟灵急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要来的就算我爹爹不肯来段大哥自己还是会来。”那女郎道:“哼男子说话就会骗人他的话又怎信得?”钟灵呜咽道:“段大哥不会骗……骗我的。”

    段誉哈哈大笑掀开斗篷头罩说道:“钟姑娘你段大哥果然没骗你。”

    钟灵向他凝视半晌喜不自胜扑上去搂住他脖子叫道:“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后领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的道:“不许这样!”钟灵吃了一惊但心中欣喜也不以为意说道:“木姊姊你两个怎地会遇见的?”那女郎哼了一声不加理睬。

    段誉道:“咱们一路走一路说。”他担心司空玄现解药不灵追将上来。那女郎跃上马背遥自前行。段誉于是将别来情由简略对钟灵说了但于那女郎虐待他的事却避而不提只说她救了自己性命。钟灵大声道:“木姊姊你救了段大哥我可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他关你什么事?”钟灵向段誉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那女郎说道:“喂段誉我的名字不用钟灵这小鬼跟你说我自己说好了我叫木婉清。”段誉道:“啊水木清华婉兮清扬。姓得好名字也好。”木婉清道:“好过你的一段木头名誉极坏。”段誉哈哈大笑。

    钟灵拉住段誉左手轻轻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段誉道:“只可惜你的貂儿找不到了。”钟灵又吹了几下口哨说道:“那也没什么等这些恶人走了过些时候我再来找。你陪我来找好不好?”段誉道:“好啊!”想起了那洞中玉像又道:“以后我时时会到这里来的。”木婉清怒道:“不许你来。她要找貂儿自己来好了。”段誉向钟灵伸伸舌头扮个鬼脸两人相对微笑。

    三人不再说话缓缓行出数里。木婉清忽然问道:“钟灵你是二月初五的生日是不是?”她骑在马上说话时始终不回过头来。钟灵道:“是啊木姊姊怎么知道?”木婉清大怒厉声道:“段誉你还不是骗人?”一提马缰黑玫瑰急冲而前。

    忽听得西北角上有人低声呼啸跟着东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连续击了四下手掌。一条人影迎面奔来到得与三人相距七八丈处倏然停定嘶哑着嗓子喝道:“小贱人你还逃得到那里?”听这声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时背后一人嘿嘿冷笑段誉急忙回头星月微光之中见到正是那平婆婆双手各握短刀闪闪亮。跟着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左边是个白须老者手中横向执一柄铁铲右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手持长剑。段誉依稀记得这两人都曾参与围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们阴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这里能耐倒是不小。”平婆婆道:“你这小贱人就是逃到天边你们也追到天边。”木婉清嗤的一声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剑汉子眼明手快挥剑挡开。木婉清从鞍上纵身而起向那老者扑去。

    那老者白须飘动年纪已着实不小应变倒是极快右手一抖铁铲向木婉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铲柄上一借力挺剑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挥刀格去擦的一声刀头已被剑锋削断白刃如霜直劈下来。瑞婆婆急挥铁拐向木婉清背心扫去。木婉清不及剑伤平婆婆长剑平拍剑刃在平婆婆肩头一按身子已轻飘飘的窜了出去。她若不是急于闪开瑞婆婆这一拐长剑直削而非平拍平婆婆已被劈成两爿。

    这几下变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平婆婆勇悍之极刚才千钧一的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却丝毫不惧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闪避过。便在此时瑞婆婆和两个男子同时攻上。木婉清剑光霍霍在四人围攻下穿插来去。

    钟灵在数丈之外不住向段誉招手叫道:“段大哥快来。”段誉奔将过去问道:“怎么?”钟灵道:“咱们快走。”段誉道:“木姑娘受人围攻咱们怎能一走了之?”钟灵道:“木姊姊本领大得紧她自有法子脱身。”段誉摇头道:“她为救你而来倘若如此舍她而去于心何安?”钟灵顿足道:“你这书呆子!你留在这里又能帮得了木姊姊的忙吗?唉可惜我的闪电貂还没回来。”

    这时瑞婆婆等二女二男与木婉清斗得正紧瑞婆婆的铁拐和那老者的铁铲都是长兵刃舞开来呼呼风响。木婉清耳听八方将段誉与钟灵的对答都听在耳里。

    只听段誉双道:“钟姑娘你先走吧!我若负了木姑娘非做人之道倘若她敌不过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劝说不定也可挽回大局。”钟灵道:“你除了白送自己一条性命什么也不管用。快走吧!木姊姊不会怪你的。”段誉道:“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我这条性命早就没有了。迟送半日便多活了半日倒也不无小补。”钟灵急道:“你这呆子再也跟你缠夹不清。”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段誉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没钟灵力大给她拉着踉跄而行。

    忽听木婉清尖声叫道:“钟灵你自己给我快滚不许拉他。”钟灵拉得段誉更快突然间嗤的一声她头髻一颤一枚短箭扦插了她髻。木婉清喝道:“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睛。”钟灵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相识以来虽然颇蒙她垂青毕竟为时无多没什么深厚交情她既说要射自己眼睛那就真的要射只得放开了段誉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钟灵快给我滚到你爹爹、妈妈那里去快走快走!你若耽在旁边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口中说话手上不停连续架开袭来的几件兵刃。

    钟灵不敢违拗向段誉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说着掩面疾走没入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钟灵在四人之间穿来插去腿上钩伤处隐隐作痛剑招忽变一缕缕剑光如流星飘絮变幻无定。忽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肋下中剑。木婉清刷刷刷三剑将瑞婆婆和那使剑汉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剑锋回转已将平婆婆卷入剑光之中。顷刻之间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处剑伤。她毫不理会如疯虎般向木婉清扑去。余下三人回身再斗。平婆婆滚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上削去。木婉清飞腿将她踢了个筋斗就在此时瑞婆婆的铁拐已点到眉心。木婉清迅即回转长剑格开铁拐顺势向敌人分心便刺。

    瑞婆婆斜身闪过横拐自保。木婉清轻吁一口气正待变招突然间卟的一声左肩上一阵剧痛原来那老者受伤之后使不动铁铲拔出钢锥扑上乘虚插入她肩头。木婉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张脸血肉模糊登时气绝。瑞婆婆等却又已上前夹击。平婆婆大叫:“小贱人受了伤不用拿活口了杀了便算。”

    段誉见木婉清受伤心中大急待要依样葫芦抢过去抱起那老者的尸体冲撞但隔着相斗的四人抢不过去情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冲上去猛力挥起罩上平婆婆头顶。平婆婆眼不见物大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手中兀自握着短刀一刀斩在自己脸上叫得犹如杀猪一般。

    木婉清无暇拔去左肩上的钢锥强忍疼痛向瑞婆婆急攻两剑向使剑汉子刺出一剑这三剑去势奥妙瑞婆婆右颊立时划出一条血痕使剑汉子颈边被剑锋一斥而过。两人受伤虽轻但中剑的部位却是要害之处大惊之下同时向旁跳开伸手往剑伤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没杀了这两个家伙。”吸一口气纵声呼啸黑玫瑰奔将过来。木婉清一跃进而上顺手拉住段誉后颈将他提上马背。二人共骑向西急驰。

    没奔出十余丈树林后忽然齐声呐喊十余人窜出来横在当路。中间一个高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贱人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辔头。木婉清右手微扬嗤嗤连声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丛中三人中箭立时摔倒。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缰绳黑玫瑰蓦地里平空跃起从一干人头顶跃了过去。众人忌惮她毒箭厉害虽足追来却各舞兵刃护住身前与马上二人相距越来越远。但听那干人纷纷怒骂:“贼丫头又给她逃了!”“任你逃到天边也要捉到你来抽筋剥皮!”“大伙儿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乱跑来到一处山冈只见前面是个深谷只得纵马下山另觅出路。这无量山中山路迂回盘旋东绕西转难辨方向。

    突然听到前面人声:“那马奔过来了!”“向这边追!”“小贱人又回来啦!”木婉清重伤之下无力再与人相斗急忙拉转马头从右斜驰出去。这时慌不择路所行的已非道路幸亏黑玫瑰神骏在满山乱石的山坡上仍是奔行如飞。又驰了一阵黑玫瑰前脚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岩石上撞了一下奔驰登缓一跛一拐的颠蹶起来。

    段誉心中焦急说道:“木姑娘你让我下马吧你一个人容易脱身。他们跟我无冤无仇便拿住了我也不紧。”木婉清哼的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你是大理人要是给他们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誉道:“奇哉怪也大理人这么多杀得光吗?姑娘还是先走的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阵阵疼痛听得段誉还是罗嗦个不住怒道:“你给我住口不许多说。”段誉道:“好那么你让我坐在你后面。”木婉清道:“干什么?”段誉道:“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头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样?”段誉道:“我裤子上破了几个大洞坐在姑娘身前这个光……光……对着姑娘……嘿嘿太……太也失礼。”

    木婉清伤处痛得难忍伸手抓住他肩头咬着牙一用力只捏得他肩骨格格直响喝道:“住嘴!”段誉吃痛忙道:“好啦好啦我不开口便是。”

第四章 崖高人远

    奔出数里黑玫瑰走上了一条长岭山岭渐见崎岖黑玫瑰行得更加慢了背后呐喊声隐隐传来。段誉叫道:“黑玫瑰啊今日说什么也要辛苦你些劳你驾跑得快一点儿吧!”又行里许回头望见刀光闪烁追兵渐近。木婉清不住催喝:“快快!”

    黑玫瑰奋蹄加快脚步突然之间前面出现一条深涧阔约数丈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黑玫瑰一声惊嘶陡地收蹄倒退了几步。

    木婉清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问道:“我要纵马跳将过去。你随我冒险呢还是留下来?”段誉心想:“马背上少了一人黑玫瑰便易跳得多。”说道:“姑娘先过去再用带子来拉我。”木婉清一回头见追兵已相距不过数十丈说道:“来不及啦!”拉马退了数丈叫道:“嘘!跳过去!”伸掌在马肚上轻轻拍了两下。

    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而前到得深涧边上使劲纵跃直窜了过去。段誉但觉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也如从他腔中跳出来一般。

    黑玫瑰受了主人催逼出尽全力的这么一跃前脚双蹄勉强踏到了对岸但两边实是相距太宽它彻夜奔驰腿上又受了伤后蹄终没能踏上山石身子登时向深谷中坠去。

    木婉清应变奇从马背上腾身而起随手抓了段誉向前窜出。段誉先行着地木婉清跟着摔下正好跌在他的怀中。段誉怕她受伤双手牢牢抱住只听得黑玫瑰长声悲嘶已坠入下面万丈深谷之中。

    木婉清心中难过忙挣脱段誉的抱持奔到涧边但见白雾封谷已看不到黑玫瑰的身躯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登时昏倒在地。

    段誉大吃一惊生怕她摔入谷中急忙上前拉住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对涧有人大声叫道:“放箭放箭!射死这两个小贼!”段誉抬起头来只见对涧已站了七八人忙俯身抱起木婉清转身急奔突然间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耳畔擦过。

    他跌跌撞撞的冲了几步蹲低了身子抱着木婉清而行飕的一声又有一箭从头顶飞过。段誉见左有块大岩石当即扑过去躲在石后霎时间但听得卟卟卟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暗器都打在石上弹了开去。段誉一动也不敢动突然呼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投了过来飞过岩石落在他身旁投石之人显是臂力极强居然将这样大一块石头投出十数丈外只是相距远了难以取得准头。段誉心想此处未脱险境当下抱起木婉清一鼓作气的向前疾奔奔出十余丈料想敌人的羽箭暗器再也射不到了这才止步。

    他喘了几口气将木婉清稳稳的放在草地之上转身缩在山岩之后向前望去。

    只见对崖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指手划脚纷纷议论偶尔山风吹送过来几句都是怒骂呼喝之言看来这些人一时无法追得过来。段誉心想:“倘若他们绕着山道从那一边爬上山来咱二人仍是无法得脱毒手。”

    快步走向山崖彼端一望不由得吓得脚也软了几乎站立不定。只见崖下数百丈处波涛汹涌一条碧绿大江滚滚而过原来已到了澜沧江边。江水湍急无比从这一边是无论如何上不来的但敌人倘若走到谷底然后再攀援而上终究能来杀了自己和木婉清。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暂脱危难也是好的以后如何且待事到临头再说适才说过的那句话又涌向心头:“多活得半日却也不无小补。”

    回到木婉清身边见她仍然昏迷未醒正想设法相救只见她背后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枚钢锥鲜血已染满了半边衣衫。段誉大吃一惊在马背上时坐在她身前适才仓惶逃命没觉她竟然受此重伤脑中第一件想到的是:“莫非她已经死了?”当即拉开她面幕伸指到她鼻底一试幸好微微尚有呼吸心想:“须得拔去钢锥止住流血。”伸手抓住锥柄咬紧牙关用力一拔钢锥应手而起。他不知闪避一股鲜血只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木婉清痛得大叫一声醒了转来但跟着又晕了过去。

    段誉死命按住她的伤口不让鲜血流出可是血如泉涌却那里按得住?他无法可施随手在地下拔些青草放在口中嚼烂了敷上她伤口但鲜血涌出立将草泥冲开忽地记起:“先前她中了钩伤曾从怀中取出药来敷上不久便止了血。”

    轻轻伸手到她怀中将角手所及的物事一一掏了出来见是一支黄杨木梳子、一面小铜镜、两块粉红色的手帕、另有三只小木盒、一个瓷瓶。他见到这些闺阁之物不禁一呆这时方始意会到眼前这人是个姑娘自己伸手到她衣袋中乱掏乱寻未免太也无礼而这些梳镜巾盒之属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又实在难以联在一起。

    他曾见木婉清从瓷瓶倒了些绿色粉末给司空玄冒充是童姥的灵药可不知这些绿粉能不能止血揭开一只盒子登时幽香扑鼻见盒中盛的甩是胭脂。第二只盒子装的是半盒白色粉末第三盒是黄色粉末放近鼻端嗅了嗅白色粉末并无气息黄色粉末却极为辛辣一嗅之下登时打个喷嚏心想:“不知这是金创药还是杀人的毒药?倘若用错了岂不糟糕。”伸指用力捏木婉清的人中过了半晌她微微睁开眼来。

    段誉大喜忙问:“木姑娘那一盒药能止血治伤?”木婉清道:“红色的。”说了三字又闭上眼睛。段誉再问:“红色的?”她便不答了。段誉好生奇怪心想红色的这一盒明明是胭脂怎能治伤?但她既如此说且试一试再说总是胜于将毒药敷上了伤口。

    于是将她伤口附近的衣衫撕破一些伸指挑些胭脂轻轻敷上。手指碰到她伤口时木婉清迷迷糊糊中仍是觉痛身子一缩。段誉安慰道:“莫怕莫怕咱们先止了血再说。”说也奇怪这胭脂竟然灵效无比涂上伤口不久流血便慢慢少了;又过了一会伤口中渗出淡黄色水泡。段誉自言自语:“金创药也做得像胭脂一般女孩儿家的心思可真有趣。”

    他累了半天到这时心神才略略宁定听得对崖上叫骂喧哗声已然止息寻思:“莫非他们真的从谷中攻上来么?”伏在地下爬到崖边一张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不出所料果见对面山崖上十余人正慢慢向谷底攀援而下。山谷虽深总有尽头这些人只须到了谷底便可攀到这边崖上看来最多过得两三个时辰敌人便即攻到了。

    虽然身处绝境总不能束手待毙相度四周地势见处身所在是座高崖一面临江三面皆是深谷无路可逃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木婉清抱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底下以避山风然后弓着身子搬集石块聚在崖边低洼之处。好在崖上到处全是乱石没多时便搬了五六百块。诸事就绪便坐在木婉清身旁闭目养神。

    这一坐倒便觉光屁股坐在少砾之上刺得微微生痛心道:“我二人这是‘央卦’‘九四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次且’者趔趄也却行不顺也这一卦再准也没有了。我是‘臀无肤’。这‘肤’字如改成个‘裤’字就更加妙。她老是说男子爱骗人正是‘闻言不信’。可是她‘牵羊悔亡’我岂不是成了一头羊?但不知她是不是后悔?”

    他彻夜未睡实已疲累不堪想了几句‘易经’便欲睡去然知敌人不久即至却那里敢睡着?只闻到木婉清身上出阵阵幽香适才试探出她鼻息之时曾揭起她鼻子以下的面幕当时悬念她生死没留神她嘴巴鼻子长得如何这时却不敢无端端的再去揭开她面幕瞧个清楚回想起来似乎她脸上肌肤白嫩至少不会是她所说的那般‘满脸大麻皮’。

    此刻木婉清昏迷不醒倘若悄悄揭开她面幕一看她决计不会知道他又想看又不敢看思潮起伏不定:“我跟她在此同生共死十九要同归于尽倘若直到一命呜呼之时仍然不曾见过她一面岂不是死得好冤?”但心底隐隐又怕她当真是满脸的大麻皮寻思:“她若不是丑逾常人何以老是戴上面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姑娘行事凶恶料想和‘清秀美丽’四字无缘不看也罢。”

    一时心意难决要想起个卦来决疑却越来越倦竟尔蒙蒙胧胧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听到喀喇声响急忙奔到崖边只见五六名汉子正悄没声的从这边山崖攀将上来。只是山崖陡峭上得极为艰难。段誉暗叫:“好险好险!”拿起一块石头向崖边投了下去叫道:“别上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他居高临下投石极是方便攀援上山的众汉子和他相距数十丈暗器射不上来听到他的叫声便即停步但迟疑了片刻随即在山石后躲躲闪闪的继续爬上。段誉将五六块石头乱投下去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两名汉子被石块击中坠入下面深谷显是粉身碎骨而亡。其余汉子见势头不对纷纷转身下逃一人逃得急了陡崖上一个失足又是摔得尸骨无存。

    段誉自幼从高僧学佛连武艺也不肯学此时生平第一次杀人不禁吓得脸如土色。他原意是投石惊走众人不意竟然连杀两人又累得一人摔死虽然明知若不拒敌敌人上山后自己与木婉清必然无悻但终究难过之极。

    他呆了半晌回到木婉清身边只见她已然坐起倚身山石。段誉又惊又喜道:“木姑娘你……你好啦!”木婉清不答目光从面幕的两个圆孔中射出来凝视着他颇有严峻凶恶之意。段誉柔声劝道:“你躺着再歇一会儿我去找些水给你喝。”木婉清道:“有人想爬上山来是不是?”

    段誉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举袖擦眼泪呜咽道:“我失手打死了两人又……又吓得……吓得跌死了一人。”木婉清见他哭泣好生奇怪问道:“那便怎样?”段誉呜咽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我无故杀人罪业非小。”顿足又道:“这三人家中或有父母妻儿闻知讯息定必悲伤万分我……我如何对得起他们?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人?”木婉清冷笑道:“你也有父母妻儿是不是?”段誉道:“我父母是有的妻儿却还没有。”

    木婉清眼光中突然闪过一阵奇怪的神色但这目光一瞬即逝随即回复原先锋利如刀、寒冷若冰的神情说道:“他们上得山来杀不杀你?杀不杀我?”段誉道:“那多半是要杀的。”木婉清道:“哼!你是宁可让人杀死却不愿杀人?”

    段誉低头沉思道:“倘若单是为我自己我决不愿杀人。不过……不过我不能让他们害你。”木婉清厉声道:“为什么?”段誉道:“你救过我我自然要救你。”木婉清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有半分虚言我袖中短箭立时取你性命。”说着右臂微抬对准了他。段誉道:“你杀了这许多人原来短箭是从袖中射出来的。”

    木婉清道:“呆子你怕不怕我?”段誉道:“你又不会杀我我怕什么?”木婉清狠狠地道:“你惹恼了我姑娘未必不杀你。我问你你见过我的脸没有?”段誉摇摇头道:“没有。”木婉清道:“当真没有?”她话声越来越低额上面幕湿了一片显是用力多了冷汗不住渗出但话声仍是十分严峻。

    段誉道:“我何必骗你?你其实不用‘闻言不信’。”木婉清道:“我昏去之时你何以不揭我面幕?”段誉摇头道:“我只顾治你背上伤口没想到此事。”木婉清又气又急喘息道:“你……你见到我背上肌肤了?你……你在我背上敷药了?”段誉道:“是啊你的胭脂膏真灵我万万料想不到这居然是金创药膏。”

    木婉清道:“你过来扶我一扶。”段誉道:“好!你原不该说这许多话多歇一会再想法子逃生。”说着走过去扶她手掌尚未碰到她手臂突然间拍的一声左颊上**辣的吃了一记耳光。她虽在重伤之余出手仍是极为沉重。

    段誉给她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打了个旋双手捧住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我?”木婉清怒道:“大胆小贼你……你竟敢碰我身上肌肤竟敢……竟敢看我的背脊……”急怒之下登时晕倒横斜在地。

    段誉一惊也不再记她掌掴之恨忙抢过去扶起。只见她背脊上又有大量血水渗出适才她出掌打人使力大了本在慢慢收口的伤处复又破裂。

    段誉一怔:“木姑娘怪我不该碰她身上肌肤但若不救她势必失血过多而死。事已如此只好从权最多不过给她再打两记耳光而已。”于是撕下衣襟给她擦去伤口四周的血渍但见她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更闻到阵阵幽香当下不敢多看匆匆忙忙的挑些胭脂膏儿敷上伤口。

    这一次木婉清不久便即醒转一睁眼便向他恶狠狠的瞪视。段誉怕她再打离得远远地。木婉清道:“你……你又……”觉到背上伤口处阵阵清凉知道段誉又替自己敷上了新药。段誉道:“我……我不能见死不救。”木婉清只是喘气没力气说话。

    段誉听到左淙淙水声走将过去见是一条清澈的山溪于是洗净了双手俯下身去喝了几口双手捧着一掬清水走到木婉清身边道:“张开嘴来喝水吧!”木婉清微一迟疑流了这许多血后委实口渴得厉害于是揭起面幕一角露出嘴来。

    其时日方正中明亮的阳光照在她下半张脸上。段誉见她下颏尖尖脸色白腻一如其背光滑晶莹连半粒小麻子也没有一张樱桃小口灵巧端正嘴唇甚薄两排细细的牙齿便如碎玉一般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她实是个绝色美女啊!”这时溪水已从手指缝中不住流下溅得木婉清半边脸上都是水点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段誉一怔便不敢多看转头向着别处。

    木婉清喝完了他手中溪水道:“还要再去拿些来。”段誉依言再去取水接连捧了三次她方始解渴。

    段誉爬到崖边张望只见对面崖上还留用着七八名汉子手中各持弓箭监视着这边。再向山谷中望时不见有人爬上但料知敌人决不会就此死心势必是另筹攻山之策。

    他摇了摇头又到溪边捧些水喝了再洗手去脸上从木婉清伤口中喷出来的血渍心想:“那断肠散的解药吃不吃其实也不相干不过还是吃了吧。”从怀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药送入口中和些溪水吞服了心道:“这解药苦得很远不如断肠散甜甜的好吃。唉想不到木姑娘竟是这般美貌。最好是来个‘睽’卦‘初六’、‘丧马’‘见恶人无咎’。”

    又想:“这崖顶上有水无食敌人其实不必攻山数日之后咱二人饿也饿死了。”垂头丧气的回到木婉清身前说道:“可惜这山上没果子否则也好采几枚来给你解饥。”

    木婉清道:“这些废话说来有什么用?”过了一会问道:“你怎么识得钟家小妞儿的?”段誉将如何在剑湖宫中初识钟灵、自己如何受辱而承她相救等情一一说了。

    木婉清一声不响的听完冷笑道:“你不会武功却多管江湖上闲事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段誉歉然道:“我自作自受也没话好说只是连累姑娘心中好生不安。”

    木婉清道:“你连累我什么?这些人的仇怨是我自己结下的世上便没你这个人他们还不是一般的来围攻我?只不过若没有你我便可以了无牵挂……杀个……杀个痛快给他们乱刀分尸也胜于在这荒山上饿死。”她说到了‘了无牵挂’四字顿了一顿觉得亲口承认牵挂于他大是不该不由得脸上一阵烧。只是面幕遮住了她脸段誉全没觉得而她语音有异段誉也没留神只道她伤后体弱说话不畅便安慰她道:“姑娘休息得几天待背上伤处好了那时再冲杀出去他们也未必拦得住你。”木婉清冷笑道:“你倒说得稀松平常我这伤几天之内怎好得了?对方好手着实不少……”

    猛听得对面崖上一声厉啸只震得群山鸣响。木婉清不禁全身一震颤声道:“那……那是谁?内功这等了得?”一伸手抓住了段誉的手臂。只听得啸声回绕空际久久不绝群山所出的回声来去冲击似乎群鬼夜号齐来索命。其时虽是天光白日段誉于一刹那间好似眼前天也黑了下来。过了良久啸声才渐渐止歇。

    木婉清道:“这人武功厉害得紧我说什么也是没命的了。你……你快快想法子逃命去吧不用再管我了。”段誉微笑道:“木姑娘你把段誉看得忒也小了。姓段的虽然名誉极坏也不至于是这样的人。”

    木婉清一双妙目向他凝视半晌目光中竟流露不胜凄婉之情柔声道:“‘名誉极坏’什么的是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你又是何苦要陪着我一起死那……那又有什么用?你逃得性命有时能想念我一刻也就是了。”

    段誉从未听过她说话如此温柔这啸声一起她突然似乎变作了另一个人只不过她恶狠狠、冷冰冰的说惯了这些斯斯文文的话说起来不免有些生硬微笑道:“木姑娘我喜欢听你这么说话那才像是个斯文美貌的好姑娘。”

    木婉清淳的一声突然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美貌?你见过我的相貌了是不是?”手上一紧便如一只铁箍般扣住了段誉的手臂。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拿水给你喝时见到你一半脸孔。便只一半容貌便是世上罕有的美人儿。”

    木婉清虽然凶狠终究是女孩儿家得人称赞不免心头窃喜何况她长带面幕向来只听别人称赞自己武功了得从没赞她容貌的心中一高兴便放松了手道:“你快去找个山洞什么的躲了起来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许出来。只怕那人顷刻间便要上来了。”

    段誉吃了一惊道:“不能让他上来。”跳起身来奔到崖边突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黄色人影快无伦的正扑上山来。山坡极为陡削那人却登山如行平地比之猿猴犹更矫捷。段誉心下骇然叫道:“喂你再上来我要用石头掷你了!”那人哈哈大笑反而纵跃得更加快了。

    段誉见他在这一笑之间便又上升了丈许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上山但又不愿再杀伤人命便拾起一块石头在那人身旁几丈外投了下去。石头虽不甚大但自高而落呼呼声响势道颇足惊人段誉叫道:“喂你瞧见了么?要是我投在你身上你便没命了快快退回去吧。”那人冷冷笑道:“臭小子你不要狗命了?敢对我这等无礼!”

    段誉见他又纵上数丈情势已渐危急当下举起几块石头对准他头顶掷了下去。双目一闭不敢瞧他坠崖而亡的惨状。只听得呼呼两声那人纵声长笑。段誉心中奇怪睁开眼来但见几块石头正向深谷中跌落那人却是丝毫无恙。段誉这一下可就急了忙将石头接二连三的向他掷去。

    那人待石头落到头顶伸掌推拨石头便即飞开有时则轻轻一跃避过石头。段誉一口气投了三十多块石头只不过略阴他上跃进之势却损不到他毫。段誉眼见他越跃越近再也奈何他不得狰狞可怖的面目已隐约可辨忙回身奔到木婉清身旁叫道:“木……木姑娘那……那人好生厉害咱们快逃。”木婉清冷冷的道:“来不及啦。”

    段誉还待再说猛然间背心上一股大力推到登时凌空飞出一交摔入树丛之中只跌得昏天黑地幸好着地之处长满了矮树除了脸上擦破数处并未受伤。他挣扎着爬起只见那人已站在木婉清之前。

    段誉快步奔前挡在木婉清身前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出手伤人?”木婉清惊道:“你……你快逃别在这里。”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逃不了啦。老子是南海鳄神武功天下第……第……嘿嘿两个小娃娃一定听到过我的名头是不是?”

    段誉心中怦怦乱跳强自镇定向那人瞧去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段誉脸上骨碌碌的一转段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子长仅及膝袍子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段誉初见时只觉此人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而衣着打扮尽皆不妥当到了极处。

    木婉清道:“你过来站在我身旁。”段誉道:“他……他会不会伤你?”木婉清冷清笑道:“凭你这点点微末道行能挡得住‘南海鳄神’吗?”但见他居然奋不顾身的来保护自己却也不禁感动。

    段誉心想不错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举手之劳倒是别惹怒他才是于是站到木婉清身畔说道:“原来尊驾外号叫作‘南海鳄神’武功天下第……第……那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这几天来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实以尊驾的武功最是厉害。我投了几十块石头打你居然一块也打不着。尊驾武功高强了不起之至。”心想:“我虽然大送高帽可是他的确武功高强这马屁倒也不是违心之拍。”

    南海鳄神听段誉大赞他武功厉害心下得意之极干笑了两声道:“小子的本领稀松平常眼光倒还不错。你滚开吧老子饶你性命。”段誉大喜道:“那你老人家连木姑娘也一起饶了吧!”南海鳄神一双圆眼一沉一伸手将段誉推得登登登接连退出几步沉声道:“你走上一步老子便不饶你了。”段誉心想:“这种江湖人物说得出做得到我还是站着不动的为妙。”只见南海鳄神圆睁一双小眼不住向木婉清打量问道:“‘小煞神’孙三霸是你杀的是不是?”木婉清道:“不错。”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心爱的弟子你知不知道?”段誉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木姑娘杀了他心爱的弟子这事就不易善罢了。我就是给他连戴十顶高帽子只怕也不管事。”木婉清道:“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几天才知道。”南海鳄神道:“你怕我不怕?”木婉清道:“不怕!”

    南海鳄神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你胆敢不怕我?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谁的势头了?”

    木婉清冷冷的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势。”南海鳄神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什么势了?”木婉清道:“你位列‘四大恶人’这么高的身份这么大的威名岂能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动手?”这几句话捧中有套南海鳄神一怔之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

    段誉听到‘四大恶人’四字心想原来他是钟灵之父钟成仇请来的朋友不妨拉拉钟万仇的交情或许有点用处待听他说‘这话倒也有理’忙道:“江湖上到处都说南海鳄神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别说决不欺侮受了伤的女子便是受了伤的男子也不打。大家又说南海鳄神连单身男人也不打对手越多他打起来越高兴这才显得他老人家武功高强。”

    南海鳄神眯着一对圆眼笑吟吟的听着不住点头问道:“这话倒也有理。你听谁说的?”段誉道:“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神农帮帮主司空玄万劫谷谷主‘马王神’钟万仇他夫人‘俏药叉’甘宝宝还有来自江南的瑞婆婆、平婆婆嘿嘿太多太多我也记不清那许多了。”

    南海鳄神点头道:“你这小子有意思。下次你听到有谁说老子英雄了得须得牢牢记住他姓名。”转头问木婉清道:“听说你武功不错啊怎地会受了重伤是给谁伤的?”

    木婉清悻悻的道:“他们四个打我一个啊。倘若是你南海鳄神当然不怕敌人越多越好我可不成了。”南海鳄神道:“这话倒也有理。四个人打一个姑娘好不要脸。”段誉忙道:“是啊真正的英雄好汉连单打独斗也不干那有四个打一个之理?只可惜你老人家当时没见到否则你一手一个登时便将他们打得筋折骨断。”南海鳄神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对!”

    他大脑袋一摇说声“不对”段誉心中就是一跳他连说三声“不对”段誉心中大跳了三下不知什么地方说错了却听他道:“我不把人家打得筋折骨断。我只这么喀喇一声扭断了他龟儿子的脖子。筋折骨断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断脖子龟儿子就活不成了。你要是不信我就扭了你的脖子试试。”

    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随即记起钟万仇的家人进喜儿接待‘四大恶人’之一的岳老二只因叫错了一句‘三老爷’又说他是‘大大的好人’便给他扭断了脖子看来这人便是岳老二了说道:“是啊你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有人说你是岳老二我说该当叫岳老大才是。你岳老大扭人脖子那里还能让他活命?”

    南海鳄神大喜抓住了他双肩连连摇幌笑道:“对对!你这小子真聪明知道我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岳老大是不行老二是不错的。”

    段誉只给他抓得双肩疼痛入骨仍然强装笑容说道:“谁说的?‘岳老大’三字当之无愧。”心中暗暗惭愧:“段誉啊段誉你为了要救木姑娘说话太也无耻谄谀奉承全无骨气。圣贤之书读来何用?”又想:“倘若为我自己那是半句违心之论也决计不说的贪生怕死算什么大丈夫了?只不过为了木姑娘也只得委屈一下了。易彖曰:‘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就是以柔克刚的道理。”言念及此心下稍安。

    南海鳄神放开段誉肩头向木婉清道:“岳老二是英雄好汉不杀受了伤的女子……”段誉心想:“他始终不敢自居老大不知那个老大更是何等恶人?”生怕得罪了他不敢多问。只听他续道:“……下次待你人多势众之时我再杀你便了今日不能杀你了。我且问你我听人说你长年戴了面幕不许别人见你容貌倘若有人见到了你如不杀他便得嫁他此言可真?”

    段誉大吃一惊只见木婉清点了点头不由得惊疑更甚。

    南海鳄神道:“你干么立下这个怪规矩?”木婉清道:“这是我在师父跟前立下的毒誓若非如此师父便不传我武艺。”南海鳄神问道:“你师父是谁?这等希奇古怪乱七八糟放屁放屁!”木婉清傲然道:“我敬重你是前辈尊你一声老人家。你出言不逊辱我师父却是不该。”

    南海鳄神手起一掌击在身旁一块大石之上登时石屑纷飞几粒石屑溅到段誉脸上弹得他甚是疼痛。段誉暗想:“一个人的武功竟可练到这般地步如果击上血肉之躯别人还有命么?”却见木婉清目不稍瞬浑不露畏惧之意。

    南海鳄神向她瞪视半晌道:“好算你说得有理。你师父是谁?嘿嘿这等……这等……嘿嘿。”木婉清道:“我师父叫做‘幽谷客’。”南海鳄神沉吟道:“‘幽谷客’?没听见过。没有名气!”木婉清道:“我师父隐居幽居才叫‘幽谷客’啊!怎能与你这般大名鼎鼎的人物相比?”

    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我那徒儿孙三霸是不是想看你容貌因而给你害死?”木婉清冷冷清的道:“你知道自己徒儿的脾气。他只消学得你本事十成中的一成我便杀他不了。”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但想到自己这一门的规矩向来一徒单传孙三霸一死十余年传功督导的心血化为乌有越想越恼大喝一声:“***!”

    木婉清和段誉见他一张脸皮突转焦黄神情狰狞可怖均是心下骇然只听他大声道:“我要给徒儿报仇!”

    段誉说道:“岳二爷你说过不伤她性命的。再说你的徒弟学不到你武功的一成死了反而更好免得活在世上教你大失面子。”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岳老二的面子是万万失不得的。”问木婉清道:“我徒儿看到了你容貌没有?”木婉清咬牙道:“没有!”南海鳄神道:“好!三霸这小子死不瞑目让我来瞧瞧你的相貌。看你到底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天仙般的美女。”

    木婉清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曾在师父之前立下毒誓倘若南海鳄神伸手来强揭面幕自己自然无法杀他难道能嫁给此人?忙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高人岂能作这等卑鄙下流之事?”

    南海鳄神冷笑道:“我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作事越恶越好。老子生平只有一条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此外是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你乖乖的自己除下面幕来不必麻烦老子动手。”木婉清颤声道:“你当真非看不可?”南海鳄神怒道:“你再罗里罗嗦就不但除你面幕连你全身衣衫也剥你妈个清光。老子不扭断你脖子却扭断你两只手、两只脚这总可以吧?”

    木婉清心道:“我杀他不得惟有自尽。”向段誉使个眼色叫他赶快逃生。段誉摇了摇头只见南海鳄神钢髯抖动“嘿”的一声伸出鸡爪般的五指便去抓她面幕。

    木婉清一掀袖中机括卟卟卟三枝短箭如闪电般激射而出一齐射中南海鳄

    神小腹。那知跟着拍拍拍三声响三枝箭都落在地下似乎他衣内穿着什么护身皮甲。木婉清身子一颤又是三枝毒箭射出两枝奔向他胸膛第三枝直射面门。射向他胸膛的两枝毒箭仍是如中硬革落在地下。第三枝箭将到面门南海鳄神伸出中指轻轻在箭杆上一弹那箭登时飞得无影无踪。

    木婉清抽出长剑便往自己颈中抹去只是重伤之后出手不快南海鳄神一把抢过掷在地下嘿嘿两声冷笑说道:“我的规矩只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你射我六箭那是向我先动手了。我要先看看你的脸蛋再取你小命。这是你自己先动手的可怪不得我坏了规矩。”

    段誉叫道:“不对!”南海鳄神转头道:“怎么?”段誉道:“你是英雄好汉不能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南海鳄神道:“她向我连射六枝毒箭你没瞧见么?是身受重伤的女子欺侮英雄好汉并不是英雄好汉欺侮身受重伤的女子。”段誉道:“这还是不对。”南海鳄神怒道:“怎么还是不对?放屁!”段誉道:“你的规矩乃是‘不杀无力还手之人’这八个字是不是?”南海鳄神圆睁豆眼道:“不错!”段誉道:“这八个字能不能改?”南海鳄神怒道:“老子的规矩定了下来自然不能改。”段誉道:“一个字都不能改?”南海鳄神道:“半个字也不能改。”段誉道:“倘若改了那是什么?”南海鳄神怒道:“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段誉道:“很好很好!你没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却放箭射你这并不是‘还手’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伤之下决计没有招架还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袭无力还手。你如杀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规矩你如改了规矩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他幼读儒经佛经于文义中的些少差异辨析甚精什么“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什么“白马非马坚石非石”什么“有相无性非常非断”钻研得一清二楚当此紧急关头抓住了南海鳄神一句话便跟他辩驳起来。

    南海鳄神狂吼一声抓住了他双臂喝道:“你胆敢骂我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叉开五指便要伸向他头颈。

    段誉道:“你如改了规矩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倘若规矩不改便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你爱不爱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全瞧你改不改规矩。”

    木婉清见他生死系于一线在这如此凶险的情境之下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的骂个不休心想南海鳄神必定狂性大扭断了他脖子心下一阵难过眼泪夺眶而出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不料南海鳄神给他这几句话僵住了心想我如扭断他的脖子便是杀了一个无力还手之人岂非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对小眼瞪视着他左手渐渐使劲。段誉的臂骨格格作响几欲断折痛得几欲晕去大声道:“我无力还手你快杀了我吧!”南海鳄神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你想叫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是不是?”说着提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只跌得眼前一片昏黑似乎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南海鳄神喃喃的道:“我不上当!我不杀你这两个小鬼。”一伸手抓住木婉清身上所披的绿斗篷嘶的一响扯将下来。木婉清惊呼一声缩身向后。南海鳄神扬手挥出那斗篷飞将起来乘风飘起宛似一张极大的荷叶飘出山崖落向澜沧江上飘飘荡荡的向下游飞去。南海鳄神狞笑道:“你不取下面幕老子再剥你的衣衫!”

    木婉清向段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段誉一跛一拐的走到她身前凄然摇头。木婉清转头向他背脊向着南海鳄神低声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见到我容貌的男子!”缓缓拉开了面幕。

    段誉登时全身一震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过于苍白没半点血色想是她长时面幕蒙脸之故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极淡段誉但觉她楚楚可怜娇柔婉转那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木婉清放下面幕向南海鳄神道:“你要看我面貌须得先问过我丈夫。”

    南海鳄神奇道:“你已嫁了人么?你丈夫是谁?”

    木婉清指着段誉道:“我曾立过毒誓若有那一个男子见到了我脸我如不杀他便得嫁他。这人已见了我的容貌我不愿杀他只好嫁他。”

    段誉大吃一惊道:“这……这个……”

    南海鳄神一呆转过头来。段誉见他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自己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细看只给他瞧得心中毛背上冷只怕他狂怒之下扑上来便扭断自己脖子。

    忽听南海鳄神“啧啧啧”的赞美数声脸现喜色说道:“妙极妙极!快快转过身来!”段誉不敢违抗转过身来。南海鳄神又道:“妙极妙极!你很像我你很像我!”

    不管他说什么话都不及‘你很像我’这四字令段誉与木婉清如此诧异二人均想:“这话莫名其妙之至你武功高强容貌丑陋像你什么啊?何况还加上一个‘很’字?”

    南海鳄神一跳跃到了段誉身边摸摸他后脑捏捏他手脚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掀了几下裂开了一张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去吧!”段誉摸不着半点头脑问道:“你叫我去那里?”南海鳄神道:“跟着我去便是。快快叩头!求我收你为弟子。你一求我立即答允。”

    这一下当真大出段誉意料之外嗫嚅道:“这个……这个……”

    南海鳄神手舞足蹈似乎拾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说道:“你手长足长脑骨后凸腰肋柔软聪明机敏年纪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学奇材。你瞧我这后脑骨不是跟你一般么?”说着转过身来。段誉摸摸自己后脑果觉自己的后脑骨和他似乎生得相像那料到他说“你很像我”只不过是两人的一块脑骨相同。

    南海鳄神笑吟吟的转身说道:“咱们南海一派向来有个规矩每一代都是单传只能收一个徒儿。我那死了的徒儿‘小煞神’孙三霸后脑骨远没你生得好他学不到我一成本事死得很好一干二净免得我亲手杀他以便收你这个徒儿。”

    段誉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这人如此残忍毒辣只见到有人资质较好便要杀了自己徒儿以便另换弟子别说自己不愿学武便是要学武功也决计不肯拜这等人为师。但自己倘若拒绝大祸便即临头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南海鳄神忽然大喝:“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都给我滚过来!”

    只见树丛之中钻出十几个人来瑞婆婆、平婆婆、那使剑汉子都在其内。原来南海鳄神一上崖顶段誉不能再掷石阻敌这一干人便乘机攀了上来。

    这些人伏在树丛之中虽都屏息不动却那里逃得过南海鳄神的耳朵?他乍得段誉这等良材美质心中高兴一时倒也不脾气笑嘻嘻的向瑞婆婆等横了一眼喝道:“你们上来干什么?是来恭喜我老人家收了个好徒儿么?”

    瑞婆婆向木婉清一指说道:“我们是来捉拿这小贱人给伙伴们报仇。”

    南海鳄神怒道:“这小姑娘是我徒儿的老婆谁敢拿她?***都给我滚开!”

    众人面面相觑均感诧异。

    段誉大着胆子道:“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早有了师父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你师父是谁?他的本领还大得过我么?”段誉道:“我师父的功夫料想你半点也不会。这周易中的‘卦象’、‘系辞’你懂么?这‘明夷’、‘未济’的道理你倒说给我听听。”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什么‘卦象’、‘系辞’什么‘明夷’、‘未济’果然连听也没听见过可不知是什么神奇武功。

    段誉见他大有为难之色又道:“看来这些高深的本事你都是不会的了。因此老英雄的一番好意我只有心领了下次我请师父来跟你较量较量且看谁的本事大。倘若你胜过了我师父我再拜你为师不迟。”

    南海鳄神怒道:“你师父是谁?我还怕了他不成?什么时候比武?”

    段誉原是一时缓兵之计没料到他竟会真的订约比武正踌躇间忽听得远处伟来一阵尖锐悠长的铁哨声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这哨声良久不约吹哨者胸中气息竟似无穷无尽、永远不需换气一般。崖上众人初听之时也不过觉得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是惊异相顾差愕。

    南海鳄神拍了拍自己后脑叫道:“老大在叫我我没空跟你多说。你师父什么时候跟我比武?在什么地方?快说快说!”

    段誉吞吞吐吐的道:“这个……我可不便代我师父订什么约会。你一走这些人便将我们二人杀了我怎能……怎样能去告知我师父?”说着向瑞婆婆等人一指。

    南海鳄神头也不回左手反手伸出已抓住那使剑汉子的胸口身向左侧右手五根手指掀住他头盖左手右转吉手左转双手交叉一扭喀喇一声将那汉子的脖子扭断了。那人脸朝背心一颗脑袋软软垂将下来。他右手已将长剑拔出了一半出手也算极快但剑未出鞘便已身死。

    这汉子先前与木婉清相斗身子矫捷曾挥剑击落她近身而的毒箭但在南海鳄神这犹似电闪的一扭之下竟无半点施展余地旁观众人无不吓得呆了。南海鳄神随手一抖将他尸身掷过在一旁。瑞婆婆手下三名大汉齐声虎吼扑将上来。南海鳄神右足连踢三脚。三名大汉高高飞起都摔入谷中了。惨呼声从谷中传将上来。群山回响段誉只听得全身寒毛直竖。瑞婆婆等无不吓得倒退。南海鳄神笑道:“喀喇一响扭断了脖子好玩好玩。老子扭一个脖子不够还要扭第二个。那一个逃得慢的老子便扭断他的脖子。”

    瑞婆婆、平婆婆等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的奔到崖边纷纷攀援而下。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事吗?你拜我为师我即刻教你这门本事。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的脖子……”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是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你***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下纵身跳了下去。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的往崖下直落一坠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坠数丈过不多时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段誉伸了伸舌头回到木婉清身边笑道:“幸亏姑娘有急智将这大恶人骗倒了。”木婉清道:“什么骗倒了?”段誉道:“这个……姑娘说第一个见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谁骗人了?我立过毒誓怎能不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过我不许你拜这恶人为师学了他的本事来扭我脖子。”

    段誉一呆说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恶人的如何当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个丈夫?”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什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但腿上一软站立不住一交摔在他怀中。段誉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了说道:“快放开我。”

    段誉扶着木婉清坐倒让她仍是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后只怕更是胡里胡涂。眼下只有顺着她些她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这‘困’卦中不是说‘有言不信’吗?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否则的话我既做大恶人的徒弟又做这恶姑娘的丈夫我段誉岂不也成了小恶人了?”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好笑便柔声慰道:“你别生气我来找些什么吃的。”

    木婉清道:“这高崖光秃秃的有什么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给吓走了。待我歇一歇养足力气背你下山。”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万万不可你路也走不动怎么还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负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这几句话说来甚是坚决。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以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说着拉下了面幕。

    段誉见到她清丽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日的疼痛不由得“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的割断。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渗出来。

    木婉清惊道:“你……你怎么啦?”段誉呻吟道:“这……这断肠散……断肠散……”木婉清道:“啊哟你没服解药吗?”段誉道:“我服过了。”木婉清道:“只怕份量不够。”从他怀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药给他服下但见他仍是痛得死去活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现下好些了么?”段誉只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来越痛……越痛了。这解药只怕是假……假的。”

    木婉清怒道:“这司空玄使假药害人待会咱们去把神农帮杀个干干净净。”段誉道:“咱们……咱们给他的也是……也是假药。司空玄以直报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

    木婉清怒道:“什么怪他不得?咱们给他假药不打紧他怎么能给咱们假药?”用袖子给他抹了抹汗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阵心酸垂下泪来呜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将右颊凑过去贴住他左颊颤声道:“郎……郎君你可别死!”

    段誉的上身给她搂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青年女子脸上贴的是嫩颊柔腻耳中听到的是“郎君、郎君”的娇呼鼻中闻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细细如何不令他神魂飘荡?便在此时腹中的疼痛恰好也渐渐止歇了。原来司空玄所给的并非假药只是这断肠散实是霸道之极的毒药此时作之期渐近虽然服了解药后毒性渐渐消除腹中却难免一阵阵时歇时作的剧痛。这情形司空玄自然知晓只是当时不敢明言生怕惹恼了灵鹫宫的圣使。

    木婉清听他不再呻吟问道:“现下痛得好些了么?”段誉道:“好一些了。不过……不过……”木婉清道:“不过怎样?”段誉道:“如果你离开了我只怕又要痛起来。”木婉清脸上一红推开他的身子嗔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段誉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但腹中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呻吟起来。

    木婉清握住了他手说道:“郎君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们俩同到阴曹地府再结夫妻。”段誉不愿她为自己殉情说道:“不不!你得先替我报仇然后每年来扫祭我的坟墓。我要你在我墓上扫祭三十年、四十年我这才死得瞑目。”木婉清道:“你这人真怪人死之后还知道什么?我来扫墓于你有什么好处?”

    段誉道:“那你陪着我一起死了我更加没有好处。喏我跟你说你这么美貌如果年年来给我扫一次墓我地下有知瞧着你也开心。但如你陪着我一起死了大家都变成了骷髅白骨就没这么好看了。”

    木婉清听他称赞自己心下欢喜但随即想到今日刚将自己终身托付于他他转眼却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泪滚滚而下。

    段誉伸手搂住了她纤腰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心中又是一动便低头往她唇上吻去。他生平第一次亲吻女子不敢久吻便即仰头向后痴痴的瞧着她美丽的脸庞吧道:“只可惜我命不久长这样美丽的容貌没多少时刻能见到了。”

    木婉清给他一吻之后一颗心怦怦乱跳红晕生颊娇羞无限本来全无血色的脸上更增三分艳丽说道:“你是世间第一个瞧见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后我便划破脸面再也不让第二个男子瞧见我的本来面目。”

    段誉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阵妒意实不愿别的男子再看到她这等容光艳色劝阻之言到了口边竟然说不出来却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立这样一个毒誓?这誓虽然古怪倒也……倒也挺好!”

    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说了给你听那也无妨。我是个无父无母之人一生出来便给人丢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师父救了去。她辛辛苦苦的将我养大教我武艺。我师父说天下男子个个负心假使见了我的容貌定会千方百计的引诱我失足因此从我十四岁上便给我用面幕遮脸。我活了十八年一直跟师父住在深山里本来……”

    段誉插口道:“嗯你十八岁小我一岁。”

    木婉清点点头续道:“今年春天我们山里来了一个人是师父的师妹‘俏药叉’甘宝宝派他送信来的……”段誉又插口道:“‘俏药叉’甘宝宝?那不是钟灵的妈妈?”木婉清道:“是啊她是我师叔。”突然脸一沉道:“我不许你老是记着钟灵这小鬼。你是我丈夫就只能想着我一个。”段誉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木婉清怒道:“你不听吗?我是你的妻子也就只想着你一个别的男子我都当他们是猪、是狗、是畜生。”段誉微笑道:“我可不能。”木婉清伸手欲打厉声问道:“为什么?”段誉笑道:“我的妈妈还有你的师父那都不是‘别的女子’吗?我怎能当她们都是畜生?”木婉清愕然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但你不能老是想着钟灵那小鬼。”段誉道:“我没有老是想着她。你提到钟夫人我才想到钟灵。你师父的信里说什么啊?”

    木婉清道:“我不知道。师父看了那信十分生气将那信撕得粉碎对送信的人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那人去后师父哭了好几天饭也不吃我劝她别烦恼她只不理也不肯说什么原因只说有两个女人对她不起。我说:‘师父你不用生气。这两个坏女人这样害苦你咱们就去杀了。’师父说:‘对!’于是我师徒俩就下山来要去杀这两个坏女人。师父说这些年来她一直不知原来是这两个坏女人害得她这般伤心幸亏甘宝宝跟她说了又告知她这两个女人的所在。”

    段誉心道:“钟夫人好似天真烂漫、娇娇滴滴的却原来这般工于心计。这可是借刀杀人啊。她自己恨这两个女子却要你师父去杀了她们。”

    木婉清续道:“我们下山之时师父命我立下毒誓倘若有人见到了我的脸我若不杀他便须嫁他。那人要是不肯娶我为妻或者娶我后又将我遗弃那么我务须亲手杀了这负心薄幸之人。我如不遵此言师父一经得知便立即自刎。我师父说得出做得到可不是随口吓我。”

    段誉暗暗心惊寻思:“天下任何毒誓总说若不如此自己便如何身遭恶报。她师父却以自刎作为要胁这誓确是万万违背不得。”

    木婉清又道:“我师父便似是我父母一般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不听她的吩咐?何况她这番嘱咐全是为了我好。当时我毫不思索便跪下立誓。我师徒下得山来便先到苏州去杀那姓王的坏女人。可是她住的地方十分古怪岔来岔去的都是河滨港湾我跟师父杀了那姓王坏女人的好些手下却始终见不到她本人。后来我师父说咱二人分头去找一个月后倘若会合不到便分头到大理来因为另一个坏女人住在大理。那知这姓王坏女人手下有不少武功了得的男女奴才瑞婆婆和平婆婆这两个老家伙便是这群奴才的头脑。我寡不敌众边打边逃的便来到大理找到了甘师叔。她叫我在她万劫谷外的庄子里住说等我师父到来再一起去杀大理那个坏女人。不料我师父没来瑞婆婆这群奴才却先到了。以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她说得有些倦了闭目养神片刻又道:“我初时只道你便如师父所说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般都是无情无义之辈。那知你借了我黑玫瑰去后居然赶着回来向我报讯这就不容易了。这群奴才围攻我你不会武功好心护着我。我……我又不是没良心之人心中自然感激。”段誉心道:“你将我拖在马后浸入溪水动不动就打我耳光原来是心中感激。对啦!倘若不是心中感激早就一箭射死我了。”

    木婉清又道:“你给我治伤见到了我背心我又见到了你的光屁股。我早在想不嫁你只怕不行了。后来这南海鳄神苦苦相逼我只好让你看我的容貌。”说到这里转头向段誉凝视妙目中露出脉脉柔情。

    段誉心中一动:“难道难道她真的对我生情了么?”说道:“你见到我光……光什么的不用放在心上。刚才为事势所迫你出于无奈那也不用非遵守这毒誓不可。”

    木婉清大怒厉声道:“我过的誓怎能更改?你的光屁股挺好看么?丑也丑死了。你如不愿娶我乘早明言我便一箭将你射死以免我违背誓言。”

    段誉欲待辩解突然间腹中剧痛又生他双手按住了肚子大声呻吟。木婉清道:“快说你肯不肯娶我为妻?”段誉道:“我……我肚子……肚子好痛啊!”木婉清道:“你到底愿不愿做我丈夫?”段誉心想反正这么痛将下去总是活不久长了何必在身死之前又伤她的心令她终身遗恨?便点头道:“我……我愿娶你为妻。”

    木婉清手指本已扣住袖中射毒箭的机括听他这么说登时欢喜无限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手离机括笑吟吟诗的搂住了他说道:“好郎君我跟你揉揉肚子。”段誉道:“不不!咱俩还没成婚!男女……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这个使不得。”木婉清道:“呸怎地刚才又亲我了?”段誉道:“我见你生得太美实在忍不住可对不住了。”木婉清笑道:“也不用说对不住你亲我我也很欢喜呢。”段誉心道:“她天真无邪才是真的钟夫人可是假的。钟灵年纪小也是真的。”

    木婉清道:“是了!你饿得太久痛起来加倍厉害些。我去割些这家伙的肉给你吃。”说着扶住石壁站起要去割那给南海鳄神扭断了脖子的使剑汉子尸体上的肉。

    段誉大吃一惊登时忘了腹中疼痛大声道:“人肉吃不得的我宁死也不吃。”木婉清奇道:“为什么不能吃?我跟师父在山里之时老虎肉也吃豹子肉也吃依你说都吃不得么?”段誉道:“老虎豹子自然能吃人肉却吃不得!”木婉清道:“人肉有毒么?我倒不知道。”段誉道:“不是有毒。你是人我是人这汉子也是人。人肉不能吃的。”木婉清道:“为什么?我见豺狼饿了就吃另外的豺狼。”段誉叹道:“是啊倘若人也吃人那不是跟豺狼一样了吗?”

    木婉清自幼只跟师父在一起从未和第三人相处她师父性情怪僻向来不跟她说起世事是以她于世间的道德规矩、礼义律法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听段誉说“人不能吃人”只是将信将疑睁大一双俏眼颇感诧异。

    段誉道:“你胡乱杀人也是不对的。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想给人杀了也就不该杀人。别人有了危难苦楚该当出手帮助才是做人的道理。”

    木婉清道:“那么我逢到危难苦楚别人也来帮我么?为什么我遇见的人除了师父和你之外个个都是想杀我、害我、欺侮我从来不好好待我?老虎豹子要咬我、吃我我便将它杀了。那些人要害我、杀我我自然也将他们杀了。那有什么不同?”

    这几句话只问得段誉哑口无言只得道:“原来世间的事情你一点儿也不懂。”木婉清道:“你不会武功却来理武林中的事我看世间的事情你也懂不了多少。”段誉点点头苦笑道:“这话倒也有理。”

    木婉清哼了一声说道:“什么‘这话倒也有理’?你还没拜师父倒已学会了师父的话。”段誉笑道:“南海鳄神还明白有理无理那也就没算恶得到家……”

    忽听得木婉清“啊”的一声惊呼扑入段誉怀中叫道:“他……他又来了……”段誉转过头来只见崖边黄影一幌南海鳄神跃了上来。

    他见到段誉裂嘴笑道:“你还没磕头拜师我放心不下生怕给那一个不要脸的家伙抢先收了去做徒儿。老大说天下什么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好东西拿到了手才是你的给人家抢去之后再要抢回来就不容易了。老大的话总是不错的我打他不过就得听他的话。喂小子快磕头拜师吧。”

    段誉心想此人要强好胜爱戴高帽但输给老大却是直言不讳眼见他左眼肿起乌青嘴角边也裂了一大块定是给那个老大打的世上居然还有武功胜于他的倒也奇了拜师是决计不拜的只有跟他东拉西扯说道:“刚才老大吹哨子叫你去跟你打了一架?”南海鳄神道:“是啊。”段誉道:“你一定打赢了老大给你打得落荒而逃是不是?”

    南海鳄神摇头道:“不是不是!他武功还是比我强得多。多年不见我只道这次就算仍然打他不过抢不到‘四大恶人’中的老大至少也能跟他斗上一二百回合那知道三拳两脚就给他打得躺在地下爬不起来。老大仍是他做我做老二便了。不过我倒也在他胯上重重踢了一脚。他说:‘岳老三你武功很有长进了啊。’老大赞我武功很有长进老大的话总是不错的。”

    段誉道:“你是岳老二不是岳老三。”南海鳄神脸有惭色道:“多年不见老大随口乱叫他忘记了。”段誉道:“老大的话总是不错的。不会叫错了你排行吧?”

    不料这句话正踏中了南海鳄神的痛脚他大吼一声怒道:“我是老二不是老三。你快跪在地下苦苦求我收你为徒我假装不肯你便求之再三大磕其头我才假装勉强答允其实心中却十分欢喜。这是我南海派的规矩以后你收徒儿也该这样不可忘了。”段誉道:“这规矩能不能改?”南海鳄神道:“当然不能。”段誉道:“倘若改了你便又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道:“正是。”

    段誉道:“这规矩倒是挺好果然万万不能改一改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道:“很好快跪下求我吧。”

    段誉摇头道:“我不跪在地下大磕其头也不苦苦求你收我为徒。”

    南海鳄神怒极一张脸又转成焦黄裂开了阔嘴露出满口利齿便如要扑上来咬人一般叫道:“你不磕头求我?”段誉道:“不磕头不求你。”南海鳄神踏上一步喝道:“我扭断你的脖子!”段誉道:“你扭好了我无力还手!”南海鳄神左手一探抓住他胸膛右手已掀住他头盖段誉道:“我无力还手你杀了我你便是什么?”南海鳄神道:“我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段誉道:“不错。”

    南海鳄神无法可施心想:“我既不能杀他他又不肯求我这就难了。”一瞥眼见木婉清满脸关切的神色灵机一动猛地纵身过去抓住她后领将她身子高高提起反身几下跳跃已到了崖边左足翘起右足使招‘金鸡独立’势在那千仞壁立的高崖上摇摇幌幌便似要和木婉清一齐摔将下去。

    段誉不知他是在卖弄武功生怕伤害了木婉清性命惊叫:“小心快过来!你……你快放手!”

    南海鳄神狞笑道:“小子!你很像我我非收你做徒儿不可。我要到那边山头上去等几个人……”说着向远处一座高峰一指续道:“没功夫在这里跟你干耗。你快来求我收为徒儿我便饶了你老婆的性命否则的话哼哼!契里格拉刻!”双手作个扭断木婉清头颈的手势突然一个转身向下跃落右掌贴住山壁带着木婉清便溜了下去。

    段誉大叫:“喂喂小心!”奔到崖边只见他已提着木婉清溜了十余丈。段誉颓然坐倒腹中又大痛起来。

    木婉清被南海鳄神抓住背心在高崖上向下溜去只见他左掌贴住崖壁每当下溜之势过快两人的身子便会微微一顿想是他以掌力阻住下溜。此时木婉清别说无力反抗纵是有力也决不敢身在半空而稍有挣扎。到得后来她索性闭上了眼过了一会身子突然向上一弹已然着地。南海鳄神丝毫没有耽搁着地即行。他是中等个子木婉清在女子之中算是长挑身材两人倘若并肩而立差不多齐头但南海鳄神抬臂将她提起如举婴儿竟似丝毫不费力气。

    他在乱石嶙峋、水气蒙蒙的谷底纵跃向前片刻间便已穿过谷底到了山谷彼端。大声说道:“你是我徒儿的老婆暂且不来难为于你。这小子若不来拜我为师嘿嘿那时他不是我徒儿你也不是我徒儿的老婆了。南海鳄神见了美貌的娘儿们向来先奸后杀那是决不客气的。”

    木婉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我丈夫不会武功在那高崖顶上如何下来?他念我心切势必舍命前来拜你为师一个失足便跌得粉身碎骨那时你便没徒儿了。这般像得你十足的人才你一生一世再也找不到了。”

    南海鳄神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我没想到这小子不会下山。”突然间长啸一声。

    过不多时山坡边转出两名黄袍汉子来躬身向南海鳄神行礼。南海鳄神大声道:“到那边高崖顶上瞧着那小子。他如肯来拜我为师立刻背他来见我。他要是不肯就跟他耗着可别伤了他。那是老子拣定了的徒儿千万不可让他拜别人为师。”那两名汉子应道:“是!”

    南海鳄神一吩咐完毕提着木婉清又走。木婉清心下略慰情知段誉到来之前自己当无危险只是这郎君执拗无比要他拜南海鳄神这等凶残之人为师只怕宁死不屈又想:“他对我似乎颇有侠义心肠却无夫妻情意未必肯为了我而作此恶人门徒。唉只盼他平安无恙别从崖上摔下来才好。又不知他肚子痛得怎样了?”

    她心头思潮起伏南海鳄神已提着她上了山峰。这人的内力当真充沛悠长上山后也不休息足不停步的便即下山接连翻过四个山头才到了四周群山中的最高峰上。

    他放下木婉清拉开裤子便对着一株大树撒尿。木婉清心想此人粗鄙无礼之极急忙转身走开取出面幕罩在脸上心想自己容貌娇美如果给他多瞧上几眼只怕他兽性大什么师父门徒全都不顾了当下坐在一块大岩石旁闭目养神。

    南海鳄神撒完尿后拉好裤子走到她身前说道:“你罩上面幕那就很好否则给我多看上一会儿只怕大大不妥。”木婉清心想:“你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南海鳄神道:“你怎么不说话?又闭上了眼假装睡着你瞧我不起是不是?”

    木婉清摇摇头睁开眼来说道:“岳老前辈你的名字叫作什么?日后我丈夫做了你徒儿我须得知道你名字才是。”南海鳄神道:“我叫岳……岳……他***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给取的名字不好听。我爸爸没做一件好事简直是狗屁王八蛋!”

    木婉清险些笑出声来心道:“你爸爸是狗屁王八蛋你自己是什么?连自己爸爸也骂真是枉称为人了。”但随即想起自己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师父只说他是个负心汉子只怕比南海鳄神也好不了多少心下又是黯然神伤。

    只见他向东走几步又向西走几步没片刻儿安静木婉清只瞧得心烦意乱又闭上了眼但脚步声仍是响个不停说道:“你刚才上山下山却不累么?干么不坐下来歇歇?”南海鳄神喝道:“你别多管闲事!老子就是不爱坐。”木婉清只好不理他随又想起了段誉心中只觉一阵甜蜜一阵凄凉。

    突然间半空中飘来有如游丝般的轻轻哭声声音甚是凄婉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女子在哭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南海鳄神“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痰说道:“哭丧的来啦!”提高声音叫道:“哭什么丧?老子在这儿等得久了。”那声音仍是若有若无的叫道:“我的儿啊为娘的想得你好苦啊!”

    木婉清奇道:“是你妈妈来了吗?”南海鳄神怒道:“什么我的妈妈?胡说八道!这婆娘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四大恶人’之一。她这个‘恶’字排在第二。总有一日我这‘凶神恶煞’的外号要跟她对掉过来。”

    木婉清恍然大悟:“原来外号中那‘恶’字排在第二的便是天下第二恶人。”问道:“那么第一恶人的外号叫什么?第四的又叫什么?”

    南海鳄神狠霸霸的道:“你少问几句成不成?老子不爱跟你说。”

    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幽幽说道:“老大叫‘恶贯满盈’老四叫‘穷凶极恶’。”

    木婉清那想得到这叶二娘说到便到悄没声的已欺上峰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转头往她看去。只见她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娟秀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手中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肥头胖脑的甚是可爱。

    木婉清本想这‘无恶不作’叶二娘既排名在‘凶神恶煞’南海鳄神之上必定是个狠恶可怖之极的人物那知居然颇有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了几眼。叶二娘向她嫣然一笑木婉清全身一颤只觉她这笑容之中似乎隐藏着无穷愁苦、无限伤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泪忙转过了头不敢看她。

    南海鳄神道:“三妹老大、老四他们怎么还不来?”叶二娘幽幽的道:“瞧你这副鼻青目肿的模样早就给老大狠狠揍过一顿了居然还老起脸皮假装问老大为什么还不来。你明明是老三一心一意要爬过我的头去。你再叫一声三妹做姊姊可不跟你客气了。”南海鳄神怒道:“不客气便不客气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叶二娘淡淡一笑说道:“你要打架随时奉陪。”

    她手中抱着的小儿忽然哭叫:“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叶二娘拍着他哄道:“乖孩子我是你妈妈。”那小儿越哭越响叫道:“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不是我妈妈。”叶二娘轻轻摇幌他身子虽起儿哥来:“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那小儿仍是哭叫不休。

    南海鳄神听得甚是烦躁喝道:“你哄什么?要弄死他乘早弄死了吧。”

    叶二娘脸上笑眯眯地不停口的唱歌:“……糖一包果一包吃了还要留一包。”

    木婉清只听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怕。听南海鳄神之言叶二娘竟是要弄死小儿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听着叶二娘不断哄那小儿:“乖宝宝妈妈拍乖宝乖宝快睡觉。”语气中充满了慈爱心想南海鳄神之言未必是真。

    南海鳄神怒道:“你每天要害死一个婴儿却这般装腔作势真是不要脸之至!”叶二娘柔声道:“你别大声吆喝吓惊了我的乖孩儿。”

    南海鳄神猛地伸手疾向那小儿抓去想抓过来摔死了免得他啼哭不休乱人心意。那知他出手极快叶二娘却比她更快身如鬼魅般一转南海鳄神这一抓便落了空。叶二娘嗲声嗲气的道:“啊哟三弟你平白无端的欺侮我孩儿作甚?”南海鳄神喝道:“我要摔死这小鬼。”叶二娘柔声哄那小儿道:“心肝宝贝乖孩儿妈妈疼你惜你别怕这个丑八怪三叔他斗不过你妈。你白白胖胖的多么有趣妈妈要玩到你晚上这才弄死你这会儿可还舍不得。”

    木婉清听了这几句忍不住要作呕心想:“叶二娘确应排名在南海鳄神之上。这岳老三注定了要做‘凶神恶煞’一辈子也别想爬过她头去。”

    南海鳄神一抓不中似知再动手也是无用不住的走来走去喃喃咒骂突然大声喝道:“滚过来!那小子呢?怎不带他来拜我为师?”

    两名黄衣汉子从山岩后畏畏缩缩的出来远远站定正是南海鳄神吩咐他们去背段誉前来的那两人。一人结结巴巴的道:“小……小人上得那边山崖不……不见有人。到处……到处都找不到。”

    木婉清大吃一惊:“难道他……他竟然摔死了。”

    只听南海鳄神喝道:“是不是你们去得迟了那小子没福在山谷中摔死了?”那两人不敢走近另一人道:“小人两个在山……山谷中仔细看过没见到他尸。”南海鳄神喝道:“他还会飞上天去了不成?你们这两个鬼东西胆敢骗我?”两人立即跪下砰砰砰的大力磕头哀求饶命。只听得呼呼两声南海鳄神掷了两块大石过去登时将两人砸死。

    这两人找不着段誉木婉清也早已恨极他们误事南海鳄神将他们砸死她只觉一阵痛快霎时之间心思如潮:“他不在崖上山谷中又无尸却到那里去了呢?定是摔在偏僻之处那两人找寻不到又或是那两人明明见到尸却不敢直说?”她早已拿定了主意段誉若死她也决不能活何况自己落在南海鳄神手中倘若不死不知要受尽多少折磨荼毒。但不见段誉的尸总还存着一线指望却也不肯就此胡里胡涂的死去。

    南海鳄神烦恼已极不住咒骂:“老大、老四这两个龟儿子到这时候还不来我可不耐烦再待了。”叶二娘道:“你胆敢不等老大?”南海鳄神道:“老大叫我跟你说咱们在这山顶上等他要等足七天七天之后他倘若仍然不来便叫咱们到万劫谷钟万仇家里等他不见不散。”叶二娘淡淡的道:“我早说你给老大狠狠的揍过了这可不能赖了吧?”南海鳄神怒道:“谁赖了?我打不过老大那不错给他揍了那也不错却不是狠狠的。”

    叶二娘道:“原来不是狠狠的揍……乖宝别哭妈妈疼你……嗯是轻轻的揍了一顿……乖宝心肝肉……”

    南海鳄神悻悻的道:“也不是轻轻的揍。你小心些老大要揍你你也逃不了。”叶二娘道:“我又不想做叶大娘老大干么会跟我过不去?乖宝心肝……”南海鳄神怒道:“你别叫***乖宝心肝了成不成?”

    叶二娘笑道:“三弟你别脾气你知不知道老四昨儿在道上遇到了对头吃亏着实不小。”南海鳄神奇道:“什么?老四遇上了对头是谁?”

    叶二娘道:“这小丫头的模样儿不对她心里在骂我不该每天弄死一个孩子。你先宰了她我再说给你听。”南海鳄神道:“她是我徒儿的老婆我如宰了她我徒儿就不肯拜师了。”叶二娘道:“你徒儿不是在山谷中摔死了吗?”南海鳄神道:“那也未必倘若摔死了总有尸。多半他躲了起来过一会便来苦苦求我收他为徒。”

    叶二娘笑道:“那么我来动手吧叫你徒儿来找我便是。她这对眼睛生得太美叫人见了好生羡慕恨不得我也生上这么一对我先挖出她的眼珠子。”木婉清背上冷汗淋漓却听南海鳄神道:“不成!我点了她昏睡穴让她睡这***一天两晚。”不待叶二娘答话便伸指在木婉清腰间和肋下连点两指。木婉清只感头脑一阵昏眩登时不省人事。

    木婉清昏迷中不知时刻之过待得神智渐复只觉得身上极冷耳中却听到一阵桀桀笑声这笑声虽说是笑其中却无半分笑意声音忽尔尖忽尔粗难听已极木婉清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动弹对方立时觉难免便有暴虐手段来对付自己虽感四肢麻木却不敢运气活血。

    只听南海鳄神道:“老四你不用胡吹啦三妹说你吃了人家的大亏你还抵赖什么?到底有几个敌人围攻你?”那声音忽尖忽粗的人道:“七个家伙打我一个个个都是是第一流高手。我本领再强也不能将这七大高手一古脑儿杀得精光啊。”木婉清心道:“原来老四‘穷凶极恶’到了。”很想瞧瞧这‘穷凶极恶’是怎么样一号人物却不敢转头睁眼。

    只听叶二娘道:“老四就爱吹牛对方明明只有两人另外又从那里钻出五个高手来?天下高手真有这么多?”老四怒道:“你怎么又知道了你是亲眼瞧见的么?”叶二娘轻轻一笑道:“若不是我亲眼瞧见我自然不会知道。那两人一个使根钓鱼杆儿另一个使一对板斧是也不是?嘻嘻你捏造出来的另外那五个人可又使什么兵刃了?”老四大声说道:“当时你既在旁怎么不来帮我?你要我死在人家手里才开心是不是?”叶二娘笑道:“‘穷凶极恶’云中鹤谁不知你轻功了得?斗不过人家难道还跑不过人家么?”

    木婉清心道:“原来老四叫作云中鹤。”

    云中鹤更是恼怒声音越提越高说道:“我老四栽在人家手下你又有什么光采?咱们‘四大恶人’这次聚会所为休来?难道还当真是给钟万仇那脓包蛋卖命?他又没送老婆女儿陪我睡觉。老大跟大理皇府仇深似海他叫咱们来大伙儿就联手齐上我出师不利你却隔岸看火烧幸灾乐祸瞧我跟不跟老大说?”

    叶二娘轻轻一笑说道:“四弟我一生之中可从来没见过似你这般了得的轻功云中一鹤当真是名不虚传。逝如轻烟鸿飞冥冥那两个家伙固然望尘莫及连我做姊姊的也追赶不上。否则的话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似乎她怕云中鹤向老大告状忙说些讨好的言语。云中鹤哼了一声似乎怒气便消了。

    南海鳄神问道:“老四跟你为难的到底是谁?是皇府中的狗腿子么?”云中鹤怒道:“九成是皇府中的人。我不信大理境内此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能人。”叶二娘道:“你两个老说什么大闹皇府不费吹灰之力要割大理皇帝的狗头犹似探囊取物我总说别把事情瞧得太容易了这会儿可信了吧?”

    云中鹤忽道:“老大到这时候还不到约会的日期已过了三天他从来不是这样子的莫非……莫非……”叶二娘道:“莫非也出了什么岔子?”南海鳄神怒道:“呸!老大叫咱们等足七天还有整整四天你心急什么?老大是何等样的人物难道也跟你一样打不过人家就跑?”叶二娘道:“打不过就跑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担心他真的受到七大高手、八大好汉围攻纵然力屈也不服输当真应了他的外号来个‘恶贯满盈’。”

    南海鳄神连吐唾涎说道:“呸!呸!呸!老大横行天下怕过谁来?在这小小的大理国又怎会失手?他***肚子又饿了!”拿起地下的一条牛腿在身旁的一堆火上烤了起来过不多时香气渐渐透出。

    木婉清心想:“听他们言语原来我在这山峰上已昏睡了三天。段郎不知有何讯息?”她已四日不食腹中饥饿已极闻到烧烤牛肉的香气肚中不自禁的出咕咕之声。

    叶二娘笑道:“小妹妹肚子饿了是不是?你早已醒啦何必装腔作势的躺着不动?你想不想瞧瞧咱们‘穷凶极恶’云老四?”

    南海鳄神知道云中鹤好色如命一见到木婉清的姿容便是性命不要也图染指不像自己是性之所至这才强*奸杀人忙撕了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牛腿掷到木婉清身前喝道:“你到那边去给我走得远远的别偷听我们的说话。”

    木婉清放粗了喉咙将声音逼得十分难听问道:“我丈夫来过了么?”

    南海鳄神怒道:“***我到那边山崖和深谷中亲自仔细寻过不见这小子的丝毫踪迹。这小子定是没死不知给谁救去了。我在这儿等了三天再等他四天七天之内这小子若是不来哼哼我将你烤来吃了。”

    木婉清心下大慰寻思:“这南海鳄神非是等闲之辈他既去寻过认定段郎未死定然不错。唉可不知他是否会将我挂在心上到这儿来救我?”当即捡起地下的牛肉慢慢走向山岩之后。她久饿之余更觉疲乏但静卧了三天背上的伤口却已愈合。

    只听叶二娘问道:“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令你这般爱才?”南海鳄神笑道:“这小子真像我学我南海一派武功多半能青出于蓝。嘿嘿天下四大恶人之中我岳老……岳老二虽甘居第二说到门徒传人却是我的徒弟排定了第一无人可比。”

    木婉清渐走渐远听得南海鳄神大吹段誉资质之佳世间少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愁苦又有几分好笑:“段郎书呆子一个会什么武功?除了胆子不小之外什么也不行。南海鳄神如果收了这个宝贝徒儿南海派非倒大霉不可。”在一块大岩下找了一个隐僻之处坐下来撕着牛腿便吃虽然饿得厉害但这三四斤重的大块牛肉只吃了小半斤也便饱了。暗自寻思:“等到第七天上段郎若真负心薄悻不来寻我我得设法逃命。”想到此处心中一酸:“我就算逃得性命今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如此心神不定一幌又是数日。渡日如年的滋味这几天中当真偿得透了。日日夜夜只盼山峰下传上来一点声音纵使不是段誉到来也胜于这般苦挨茫茫白日、温和长夜。每过一个时辰心中的凄苦便增一分心头翻来覆去的只是想:“你若当真有心前来寻我就算翻山越岭不易第二天、第三天也必定来了直到今日仍然不来决无更来之理。你虽不肯拜这南海鳄神为师然而对我真是没丝毫情义么?那你为什么又来吻我抱我?答应娶我为妻?”

    越等越苦师父所说“天下男子无不负心薄悻”之言尽在耳边响个不住自己虽说“段郎未必如此”终于也知只是自欺而已。幸好这几日中南海鳄神、叶二娘、和云中鹤并没向她罗唣。

    那三人等候‘恶贯满盈’这天下第一恶人到来心情之焦急虽然及不上她可也是有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万分烦躁。木婉清和三人相隔虽远三人大声争吵的声音却时时传来。

    到得第六天晚间木婉清心想:“明日是最后一天这负心郎是决计不来的了。今晚乘着天黑须得悄悄逃走才是。否则一到天明可就再也难以脱身。”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将养了六日六夜之后虽然精神委顿伤处却仗着金创药灵效已好了七八成寻思:“最好是待他们三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我偷偷逃出数十丈找个山洞什么的躲了起来。这三人定往远处追我说不定会追出数十里外决不会想到我仍是在此峰上。待三人追远我再逃走。”

    转念又想:“唉他们跟我无冤无仇追我干什么?我逃走也好不逃也好他们又怎会放在心上?”

    几次三番拔足欲行总是牵挂着段誉:“倘若这负心郎明天来找我呢?明天如不能和他相见此后便永无再见之日。他决意来和我同生共死我却一走了之要是他不肯拜师因而被南海鳄神杀死岂不是我对他不起么?”

    思前想后柔肠百转直到东方白仍是下不了决心。

第五章 微步毂纹生

    天色一明倒为她解开了难题反正逃不走的了“这负心郎来也罢不来也罢我在这里等死便是。”正想到凄苦处忽听得拍的一声数十丈外从空落下一物跌入了草丛。木婉清心想:“那是什么?”当即伏下听草丛中再无声响出悄悄爬将过去要瞧个究竟。

    爬到草丛边上拨开长草向前看时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只见草丛中丢着六个婴儿的尸身有的仰天有的侧卧日前所见叶二娘手中所抱那个肥胖男婴也在其内心下又惊又怒:“这无恶不作叶二娘果真每天要害死一个婴儿。却不知为了什么?她在峰上六天已杀了六个婴儿。”瞧六个死婴儿身上都无伤痕血渍也不知那恶婆叶二娘是用什么法子弄死的其中只一个死婴衣着光鲜其余五个都是穿的农家粗布衣衫想必便是从无量山中农家盗来的。木婉清此番随师出山杀人不少但所杀者尽是心怀不善的江湖豪客这等全没来由的残害婴儿教她亲眼得见不禁全身抖。

    忽然眼前青影闪动一个人影捷如飞鸟般向山下驰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木婉清见她这等奔行神纵是师父也是远远不及霎时间百感丛生千愁并至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她呆了一阵将六具童尸并排放在一起捧些石子泥沙掩盖在尸之上。蓦地里觉到背后微有凉气侵袭她左足急点向前窜出。只听一阵忽尖忽粗的笑声自身后出一人说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他人随声到手掌将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里一掌拍到架开他手却是南海鳄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门下决不容你欺侮。”云中鹤几个起落已避在十余丈外笑道:“你徒儿收不成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门下。”木婉清见这人身材极高却又极瘦便似是根竹杆一张脸也是长得吓人。

    南海鳄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儿不来?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儿资质太好将他捉拿了去想要收他为徒。你坏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说。”这人也真横蛮到了极处也不问云中鹤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脚便向他扑将过去。

    云中鹤叫道:“你徒儿是方是圆是尖是扁我从来没见过怎说是我收了起来?”说着迅捷之极的连避南海鳄神两下闪电似的扑击。南海鳄神骂道:“放屁!谁信你的话?你定是打架输了一口冤气出在我徒儿身上。”云中鹤道:“你徒儿是男的还是女的?”南海鳄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干么?”云中鹤道:“照啊!我云中鹤只抢女人从来不要男人难道你不知么?”

    南海鳄神本已扑在空中听他这话倒也有理猛使个‘千斤坠’落将下来右足踏上一块岩石喝道:“那么我徒儿那里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来拜师?”云中鹤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着么?”南海鳄神苦候段誉早已焦躁万分一腔怒火无处泄喝道:“你胆敢讥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拨这两个恶人斗个两败俱伤实有莫大的好处。”当即大声道:“不错你徒儿定是给这去中鹤害了否则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够下来?这云中鹤轻功了得定是窜到崖上将你徒儿带到隐僻之处杀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一个厉害人物否则怎么连尸也找不到?”

    南海鳄神伸手一拍自己脑门对云口鹤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妇儿也这么说难道还会冤枉你么?”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这般了不起的师父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习艺光大南海派的门楣使你南海鳄神的名头更加威震天下让什么‘恶贯满盈’、‘无恶不作’都瞧着你羡慕的不得了。那知道云中鹤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儿从今以后你再也找不到这般像你的人来做徒儿啦!”她说一句南海鳄神拍一下脑门。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后脑骨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天资又跟你一模一样的聪明像这样十全十美的南海派传人世间再也没第二个了。这云中鹤偏偏跟你为难你还不替你的乖徒儿报仇?”

    南海鳄神听到这里目中凶光大盛呼的一声纵身向云中鹤扑去。云中鹤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拨但一时说不明白自知武功较他稍逊见他扑到拔足便逃。南海鳄神双足在地下一点又扑了过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虚。若不是他杀了你徒儿何必逃走?”南海鳄神吼道:“对对!这话有理!还我徒儿的命来!”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便绕到了山后。木婉清暗暗欢喜片刻之间只听得南海鳄神吼声自远而近两人从山后追逐而来。

    云中鹤的轻功比南海鳄神高明得多他一个竹竿般的瘦长身子摇摇摆摆东一幌西一飘南海鳄神老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两人刚过木婉清眼前刹那间又已转到了山后。待得第二次追逐过来云中鹤猛地一个长身飘到木婉清身前伸手便往她肩头抓去。木婉清大吃一惊右手急挥嗤的一声一枝毒箭向他射去。云中鹤向左挪移半尺避开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转动长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面门。木婉清急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脸上斗然一凉面幕已被他抓在手中。

    云中鹤见到她秀丽的面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这小娘儿好标致。只是不够风骚尚未十全十美……”说话之间南海鳄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鹤右掌运气反击蓬的一声大响两股掌风相碰木婉清只觉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丈余方圆之内尘沙飞扬。云中鹤借着南海鳄神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二丈有余。南海鳄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鹤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过。再斗一天一晚也不过是如此。”

    两人追逐已远四周尘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须得设法拦住这云中鹤否则两人永远动不上手。”等两人第三次绕山而来木婉清纵身而上嗤嗤嗤响声不绝六七枝毒箭向云中鹤射去大声叫道:“还我夫君的命来。”云中鹤听着短箭破空之声知道厉害窜高伏低连连闪避。木婉清挺起长剑刷刷两剑向他刺去。云中鹤知她心意竟不抵敌飘身闪避。但这样一阻南海鳄神双掌已左右拍到掌风将他全身圈住。

    云中鹤狞笑道:“老三我几次让你只是为了免伤咱们四大恶人的和气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双手在腰间一掏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抓这对钢抓柄长三尺抓头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张指头出蓝汪汪的闪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摆着个只守不攻之势。

    南海鳄神喜道:“妙极七年不见你练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两件兵刃出来。

    木婉清情知自己倘若加入战团徒劳无益当即退开几步。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

    云中鹤斜眼向这两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钢抓挺出蓦地向南海鳄神面门抓去。南海鳄神左手鳄尾鞭翻起拍的一声将钢抓荡开。云中鹤出手快极右手钢抓尚未缩回左手钢抓已然递出。只听得喀喇一声响鳄嘴剪伸将上来夹住他钢抓一绞。这钢抓是纯钢打就但鳄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铸成竟将钢抓的五指剪断了两根。总算云中鹤缩手得快保住了钢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练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两指威力登时减弱心下甚是懊丧。南海鳄神狂笑声中鳄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间一条青影从二人之间轻飘飘的插入正是叶二娘到了。她左掌横掠贴在鳄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鹤已乘机跃开。叶二娘道:“老三、老四干什么动起家伙来啦?”一转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脸色登时一变。

    木婉清见她手中又抱着一个男婴约莫三四岁年纪锦衣锦帽唇红面白甚是可爱才知她适才下山原来去寻觅婴儿。木婉清见到她眼中出异样光芒忙转过头不敢看她只听得那婴儿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叶二娘柔声道:“山山乖爸爸待会儿就来啦。”木婉清想到草丛中那六具童尸的可怖情状再听到她这般慈爱亲切的抚慰言语登时打个寒战。

    云中鹤笑道:“二姊老三新练成的鳄嘴剪和鳄尾鞭可了不起啊。适才我跟他练了几手玩玩当真难以抵挡。这七年来你练了什么功夫?能敌得过老三这两件厉害家伙吗?只怕你也不成吧。”他不提南海鳄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门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想引得叶二娘和南海鳄神动手。

    叶二娘上峰之时早已看到二人实是性命相捕决非练武拆招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这七年来我勤修内功兵刃拳脚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对手。”

    忽听得山腰中一人长声喝道:“兀那妇人你抢去我儿子干么?快还我儿子来!”声音甫歇人已窜到峰上身法甚是利落。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缎袍手提长剑。

    南海鳄神喝道:“你这家伙是谁?到这里来大呼小叫。我的徒儿是不是你偷了去?”叶二娘笑道:“这位老师是‘无量剑’东宗掌门人左子穆先生。剑法倒也罢了生个儿子却挺肥白可爱。”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来叶二娘在无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儿竟将无量剑掌门人的小儿掳了来。”

    叶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来玩玩明天就还给你。你不用着急。”说着在山山的脸颊上亲了亲轻轻抚摸他头显得不胜爱怜。左山山见到父亲大声叫唤:“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几步说道:“小儿顽劣不堪没什么好玩的请即赐还在下感激不尽。”他见到儿子说话登时客气了只怕这女子手上使劲当下便捏死了他儿子。

    南海鳄神笑道:“这位‘无恶不作’叶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决计不还的。”

    左子穆身子一颤道:“你……你是叶三娘?那么叶二娘……叶二娘是尊驾何人?”他曾听说‘四大恶人’中有个排名第二的女子叶二娘每日清晨要抢一名婴儿来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只怕这‘叶三娘’和叶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属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叶二娘格格娇笑说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便是叶二娘世上又有什么叶三娘了?”左子穆一张脸霎时之间全无人色。他一觉幼儿被擒便全力追赶而来途中已觉察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初时还想这妇人素不相识与自己无怨无仇不见得会难为了儿子一听到她竟然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又想喝骂、又想求恳的言语塞在咽喉之中竟然说不出口来。

    叶二娘道:“你瞧这孩儿皮光肉滑养得多壮!血色红润晶莹透明毕竟是武学名家的子弟跟寻常农家的孩儿大不相同。”一面说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对着太阳察看他血色啧啧称赞便似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

    左子穆见她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似乎转眼便要将自己的儿子吃了如何不惊怒交迸?明知不敌也得拼命当下使招‘白虹贯日’剑尖向她咽喉刺去。

    叶二娘浅笑一声将山山的身子轻轻移过左子穆这一全倘若继续刺去先便刺中了爱儿。幸好他剑术精湛招数未老陡然收势剑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个剑花变招斜刺叶二娘右肩。叶二娘仍不闪避将山山的身子一移挡在身前。霎时之间左子穆上下左右连刺四剑叶二娘以逸待劳只将山山略加移动这四下凌厉狠辣的剑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却已吓得放声大哭。

    云中鹤给南海鳄神追得绕山三匝钢抓又断了二指一口怒气无处泄突然间纵身而上左手钢抓疾往左子穆头顶抓落。左子穆长剑上撩使招‘万卉争艳’剑光乱颤牢牢将上盘封住。当的一声轻响两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顺水推舟’剑锋正要乘势向敌人咽喉推去蓦地里钢抓手指合拢竟将剑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惊却不肯就此撒剑急运内力回夺卟的一下云中鹤右手钢抓已插入他肩头。幸好这柄钢抓的五根手指已被南海鳄神削去了两根左子穆所爱创伤稍轻但也已鲜血迸流三根钢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鹤上前补了一脚将他踢倒这几下兔起鹘落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人竟无招架余地。

    南海鳄神赞道:“老四这两下子不坏还不算丢脸。”

    叶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门你见到我们老大没有?”左子穆右肩骨被钢指抓住丝毫动弹不得强忍痛楚说道:“你老大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也问:“你见过我徒儿没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儿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儿是谁怎能说没有见过?放你妈的狗臭屁!三妹快将他儿子吃了。”叶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儿的。左大掌门你去吧我们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叶……叶二娘请你还我儿子我去另外给你找三四个小孩儿来。左某永感大德。”叶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个孩儿来换我们这里一共四人每人抱两个够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鹤微微一笑松了机括钢指张开。左子穆咬牙站起身来向叶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儿。叶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规矩?没八个孩儿来换我随随便便就将你孩子还你?”

    左子穆见儿子被她搂在怀里虽是万分不愿但格于情势只得点头道:“我去挑选八个最肥壮的孩子给你望你好好待我儿子。”叶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声哼起儿歌来只道:“乖孙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为‘孩儿’了。

    左子穆听这称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当真啼笑皆非向儿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马上就回来抱你。”山山大声哭叫挣扎着要扑到他的怀里。左子穆恋恋不舍的向儿子瞧了几眼左手按着肩头伤处转过头来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间山峰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子声连绵不绝。南海鳄神和去中鹤同时喜道:“老大到了!”两人纵身而起一溜烟般向铁哨声来处奔去片刻间便已隐没在岩后。

    叶二娘却满不在乎仍是慢条斯理的逗弄孩儿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这对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这张美丽的脸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门你给我帮个忙去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儿子在人掌握不得不听从吩咐说道:“木姑娘你还是顺从叶二娘的话吧也免得多吃苦头。”说着挺剑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无耻小人!”仗剑反击剑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过去身子斜转突然间左手向后微扬嗤嗤嗤三枝毒箭向叶二娘射去要攻她个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叫:“别伤我孩儿。”

    不料这三箭去得虽快叶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随手除下山山右脚的一只小鞋向她后心掷去。木婉清听到风声回剑挡格但重伤之余出剑不准鞋子顺着剑锋滑溜而前卟的一声打在她右腰。叶二娘在鞋上使了阴劲木婉清急运内力相抗但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半身酸麻长剑呛啷落地便在此时山山的第二只鞋子又已掷到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左子穆剑尖斜处已抵住她胸口左手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声:“段郎!”身子前扑往剑尖上迎去宁可死在他剑下胜于受这挖目之惨。

    左子穆缩剑向后猛地里手腕一紧长剑把捏不住脱手上飞势头带得他向后跌了两步。三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抬头向长剑瞧去。只见剑身被一条细长软索卷住软索尽头是根铁杆持在一个身穿黄衣的军官手中。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脸上英气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叶二娘认得他是七日前与云中鹤相斗之人武功颇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了一筹也不去惧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见另一个黄衣军官站在左这人腰间插着一对板斧。

    叶二娘正要开言忽听得背后微有响动当即转身只见东南和西南两边角上各自站着一人所穿服色与先前两人相同黄衣着璞头武官打扮。东南角上的手执一对判官笔西南角上的则手执熟铜齐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隐隐成合围之势。

    左子穆朗声道:“原来宫中褚、古、傅、朱四大护卫一齐到了在下无量剑左子穆这厢有礼。”说着向四人团团一揖。那持判官笔的卫护朱丹臣抱拳还礼其余三人却并不理会。

    那最先赶到的卫护褚万里抖动铁杆软索上所卷的长剑在空中不住幌动阳光照耀下闪闪光。他冷笑一声说道:“‘无量剑’在大理也算是个名门大派没想到掌门人竟是这么一个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那里?”

    木婉清本已决意一死忽来救星自是喜出望见外听他问到段公子更是情切关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数日之前曾见过段公子几面……现今却不知……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给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说着手指叶二娘又道:“那人叫做什么‘穷凶极恶’云中鹤身材又高又瘦好似竹竿模样……”

    褚万里大吃一惊喝道:“当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铜棍的卫护傅思归听得段誉被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公子我给你报仇。”熟铜棍向叶二娘当头砸落。

    叶二娘闪身避开叫道:“啊哟大理国褚古傅朱四大卫护我的儿啊你们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伤心!你们四个短命的小心肝黄泉路上等一等你的亲娘叶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纪也小不了她几岁她却自称亲娘‘我的儿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将起来。

    傅思归大怒一根铜棍使得呼呼风响霎时间化成一团黄雾将她裹在其中。

    叶二娘双手抱着左子穆的幼儿在铜棍之间穿来插去的闪避铜棍始终打她不着。那孩儿大声惊叫哭喊。左子穆急叫:“两位停手两位停手!”

    另一个卫护从腰间抽出板斧喝道:“‘无恶不作’叶二娘果然名不虚传侍我古笃诚领教高招。”人随声到着地卷去出手便是‘盘根错节十八斧’绝招左一斧右一斧的砍她下盘。叶二娘笑道:“这孩子碍手碍脚你先将他砍死了吧。”将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头上迎去。古笃诚吃了一惊急忙收斧不料叶二娘裙底一腿飞出正中他肩头幸好他躯体粗壮挨了这一腿只略一踉跄并未受伤立即扑上又打。叶二娘以小孩为护符古笃诚和傅思归兵刃递出去时便大受牵制。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这是我的小儿小心小心!傅兄你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头别……别往我孩儿身上招呼。”

    正混乱间山背后突然飘来一阵笛声清亮激越片刻间便响到近处山坡后转出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绺长须形貌高雅双手持着一枝铁笛兀自凑在嘴边吹着。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调悠闲缓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声急响只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齐按住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这两下快得惊人饶是叶二娘应变神也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百忙中腰肢微摆上半身硬硬生生的向后让开尺许将左山山往地下一抛伸手便向铁笛抓去。宽袍客不等婴儿落地大袖挥出已卷起了婴儿。叶二娘刚抓到铁笛只觉笛上烫如红炭吃了一惊:“笛上敷有毒药?”急忙撒掌放笛跃开几步。宽袍客大袖挥出将山山稳稳的掷向左子穆。

    叶二娘一瞥眼间见到宽袍客左掌心殷红如血又是一惊:“原来笛上并非敷有毒药乃是他以上乘内力烫得铁笛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来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数步笑道:“阁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这样的高人。请问尊姓大名?”

    那宽袍客微微一笑说道:“叶二娘驾临敝境幸会幸会。大理国该当一尽地主之谊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儿子正自惊喜交集冲口而出:“尊驾是高……高君候么?”那宽袍客微笑不答问叶二娘道:“段公子在那里?还盼见告。”

    叶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突然纵身而起向山峰飘落。宽袍客道:“且慢!”飞身追去蓦地里眼前亮光闪动七八件暗器连珠般掷来分打他头脸数处要害。宽袍客挥动铁笛一一击落。只见她一飘一幌去得已远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时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悬在小儿身上的金器银器或为长命牌或为小锁片他猛地想起:“这都是被她害死的众小儿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国中不知更将有多少小儿丧命。”

    褚万里一挥铁杆软索上卷着的长剑托地飞出倒转剑柄向左子穆飞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满脸羞惭无言可说。褚万里转向木婉清问道:“到底段公子怎样了?是真的为云中鹤所害么?”

    木婉清心想:“这些人看来都是段郎的朋友我还是跟他们说了实话好一齐去那边山崖上仔细寻访。”正待开言忽听得半山里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还在这儿么?南海鳄神我来了你千万别害木姑娘!拜不拜师父咱们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没事吧?”

    宽袍客等一听齐声欢呼:“是公子爷!”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居然听到他的声音惊喜之下只觉眼前一黑便即晕了过去。

    昏迷之中耳边只听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你快醒来!”她神智渐复觉得自己躺在一人怀中被人抱着肩背便欲跳将起来但随即想到:“是段郎来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一双眼睛清净如秋水却不是段誉是谁?只听他喜道:“啊你终于醒转了。”木婉清泪水滚滚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个耳光身子却仍躺在他怀里一时无力挣扎跃起。

    段誉抚着自己脸颊笑道:“你动不动的便打人真够横蛮的了!”问道:“南海鳄神呢?他不在这里等我么?”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还不够么?他走啦。”段誉登时神采焕喜道:“妙极妙极!我正好生担心。他若硬要逼我拜他为师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愿做他徒儿又到这儿来干么?”段誉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来他定要难为你那怎么得了?”木婉清心头一甜道:“哼!你这人良心坏极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来寻我?”

    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为人所制动弹不得日夜牵挂着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脱身立即赶来。”

    那日南海鳄神掳了木婉清而去段誉独处高崖焦急万状:“我若不赶去求这恶人收我为徒木姑娘性命难保。可是要我拜这恶人为师学那喀喇一声、扭断脖子的本事终究是干不得的。他教我这套功夫之时多半还要找些人来让我试练试了一个又一个那可糟糕之极。好在这恶人虽然凶恶之至倒也讲理我怎地跟他辩驳一场叫他既放了木姑娘又不必收我为徒。”

    在崖边徘徊彷徨肚中又隐隐痛将起来突然想到:“啊哟不好胡涂透顶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洞之中早已拜了神仙姊姊为师已算是‘逍遥派’的门徒。‘逍遥派’的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鳄神门下?对了我这就跟这恶人说去理直气壮谅他非连说‘这话倒也有理’不可。”

    转念又想:“这恶人势必叫我露几手‘逍遥派’的武功来瞧瞧我一点也不会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遥派’弟子。”跟着想起:“神仙姊姊吩咐叫我每天进午晚三次练她那个卷轴中的神功这几天搞得七劳八素可半次也没练过当真该死之至。”心下歉咎正要伸手入怀去摸那卷轴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他转过身来吃了一惊只见崖边66续续的上来数十人。

    当先一人便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其后却是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此外则是神农帮帮众无量剑东西宗的弟子数十人混杂在一起。段誉心道:“怎地双方不打架了?化敌为友倒也很好。”只见这数十人分向两旁站开恭恭敬敬的躬身显是静候什么大人物上来。

    片刻间绿影幌动崖边窜上八个女子一色的碧绿斗篷斗篷上绣着黑鹫。段誉暗暗叫苦:“我命休矣!”这八个女子四个一边的站在两旁跟着又有一个身穿绿色斗篷的女子走上崖来。这女子二十来岁年纪容貌清秀眉目间却隐含煞气向段誉瞪眼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段誉一听此言心中大喜:“她不知我和木姑娘杀过她四个姊妹又冒充过什么灵鹫宫圣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胖老太婆平婆婆身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飘入了澜沧江。死无对证跟她推个一干二净便了。”说道:“在下大理段誉跟着朋友到这位左先生的无量宫中作客……”

    左子穆插口道:“段朋友无量剑已归附天山灵鹫宫麾下无量宫改称‘无量洞’那无量宫三字今后是不能叫的了。”

    段誉心道:“原来你打不过人家认输投降了这主意倒也高明。”说道:“恭喜恭喜。左先生弃暗投明好得很啊。”左子穆心想:“我本来有什么‘暗’?现下又有什么‘明’了?”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惟有苦笑。

    段誉续道:“在下见到司空帮主跟左先生有点误会一番好意想上前劝解却不料弄得一团糟。本是奉司空帮主之命去取解药岂知却遇上一个大恶人叫作南海鳄神岳老三说我资质不错要收我为徒。我说我不学武功可是这南海鳄神不讲道理将我抓到了这里高高搁起要我非拜他为师不可。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说着双手一摊又道:“这般高峰险崖那说什么也下不去的。姑娘问我在这里干什么?那便是等死了。”他这番话倒无半句虚言前段属实后段也不假只不过中间漏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删削删削不违圣人之道撒谎便非君子了。”

    那女子‘嗯’了一声说:“四大恶人果是到了大理。岳老三要收你为徒你的资质有什么好?”也不等段誉回答眼光向司空玄与左子穆两人扫去问道:“他的话不假吧?”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启禀圣使这小子不会半点武功却老是乱七八糟的瞎捣乱。”

    那女子道:“你们说见到那两个冒充我姊妹的贱人逃到了这山峰上却又在那里?段相公你可见到两个身穿绿色斗篷、跟我们一样打扮的女子没有?”

    段誉道:“没有啊没见到两个跟姊姊一样打扮的女子。”心道:“穿了绿色斗篷冒充你们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我没照镜子瞧不见自己;木姑娘是‘一个女子’不是‘两个女子’。”

    那女子点点头转头问司空玄道:“你在灵鹫宫属下时候不少了吧?”司空玄战战兢兢的道:“有……有八年啦。”那女子道:“连我们姊妹也认不出这么胡涂还能给童姥她老人家办什么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药不用指望了吧。”司空玄脸如土色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圣使开恩圣使开恩。”

    段誉心想:“这山羊胡子倒还没死难道木姑娘给他的假解药管用还是灵鹫宫给了他什么灵丹妙药?那‘生死符的解药’却又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对司空玄不加理睬对辛双清道:“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来找我。擒拿那两个冒牌小贱人的事着落在你们无量洞头上。哼哼好大的胆子!还有干光豪、葛光佩两个叛徒务须抓回来杀了。见到我那四位姊妹说我叫她们迳行回灵鹫宫我不等她们了。”她说一句辛双清答应一句眼光竟不敢和她相接。那女子说罢再也不向众人多瞧一眼迳自下峰她属下八名女子跟随在后。

    司空玄一直跪在地下见九女下峰忙跃进起身来奔到崖边叫道:“符圣使请你上覆童姥司空玄对不起她老人家。”奔向高崖的另一边涌身向澜沧江中跳了下去。众人齐声惊呼。神农帮帮众纷纷奔到崖边但见浊浪滚滚汹涌而过帮主早已不知去向有的便捶胸哭出声来。

    无量剑众人见司空玄落得如此下场面面相觑尽皆神色黯然。

    段誉心道:“这位司空玄帮主之死跟我的干系可着实不小。”心下甚是歉咎。

    辛双清指着无量剑东宗的两名男弟子道:“你们照料着段相公下去。”那两人一个叫郁光标一个叫吴光胜一齐躬身答应。

    段誉在郁吴二人携扶拖拉之下好不辛苦的来到山脚呈了一口长气向左子穆和辛双清拱手道:“多承相救下山这就别过。”眼望南海鳄神先前所指的那座高峰心想:“要上这座小峰可比适才下峰加倍艰难看来无量剑的人也不会这么好心又将我拉上峰去。为了相救木姑娘那也只有拚命了。”

    不料辛双清道:“你不忙走跟我一起去无量洞。”段誉忙道:“不不。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恕罪恕罪。”辛双清哼了一声做个手势。郁吴两人各伸一臂挽住了段誉双臂迳自前行。段誉叫道:“喂喂辛掌门左掌门我段誉可没得罪你们啊。刚才那位圣使姊姊吩咐你们带我下山现今山已下了我也已谢过了你们又待怎地?”

    辛双清和左子穆均不理会。段誉在郁吴两人左右挟持之下抗拒不得只有跟着他们来到无量洞。

    郁吴两人带着他经过五进屋子又穿过一座大花园来到三间小屋之前。吴光胜打开房门郁光标在他背上重重一推推进门内随即关上木门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外面已上了锁。

    段誉大叫:“你们无量剑讲理不讲?这可不是把我当作了犯人了吗?无量剑又不是官府怎能胡乱关人?”可是外面声息遽然任他大叫大嚷没一人理会。

    段誉叹了口长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适才下峰行路实已疲累万分眼见房中有床有桌躺在床上放头便睡。

    睡不多久便有人送饭来饭菜倒也不恶。段誉向送饭的仆役道:“你去禀告左辛两位掌门说我有话……”一句话没说完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姓段的你给我安安静静的坐着也罢躺着也罢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们不客气。你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就打你一个耳括子。两句话两个耳光三句三个。你会不会计数?”

    段誉当即住口心想:“这些粗人说得出做得到。给木姑娘打几个耳光痛在脸上甜在心里。给你老兄打上几掌滋味可大不相同。”吃了三大碗饭倒在床上又睡心想:“木姑娘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最好是她放毒箭射死了那南海鳄神脱身逃走再来救我出去。唉我怎地盼望她杀人?”胡思乱想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才醒。只见房中陈设简陋窗上铁条纵列看来竟然便是无量剑关人的所在只是开间宽敞倒无局促之感心想第一件事须得遵照神仙姊姊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于是从怀中摸出卷轴放在桌上一想到画中的裸像一颗心便怦怦乱跳面红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习神功可不是想偷看你的贵体亵渎莫怪。”

    缓缓展开将第一图后的小字看了几遍。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记住读到第三遍后便有所会心。他不敢多看图中女像记住了像上的经脉和穴位便照着卷轴中所记的法门练了起来。

    文中言道:本门内功适与各家各派之内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习内功之人务须尽忘己学专心修习新功若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是凶险不过。文中反覆致意说的都是这个重大关节。段誉从未练过内功于这最艰难的一关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个时辰便已依照图中所示将‘手太阴肺经’的经脉穴道存想无误只是身上内息全无自也无法运息通行经脉。跟着便练‘任脉’此脉起于肛门与下阴之间的‘会阴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任脉穴位甚多红脉走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段誉顷刻间便记住了诸穴的位置名称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过去。此脉仍是逆练由断基、承浆、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会阴而止。

    图中言道:“手太阴肺经暨任脉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拇指之少商穴、及两乳间之膻中穴尤为要中之要前者取后者。人有四海:胃者水毂之海冲脉者十二经之海膻中者气之海脑者髓之海是也。食水毂而储于胃婴儿生而即能不待练也。以少商取人内力而储之于我气海惟逍遥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毂不过一日尽泄诸外。我取人内力则取一分储一分不泄无尽愈厚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段誉掩卷凝思:“这门功夫纯系损人利己将别人辛辛苦苦练成的内力取来积储于自身岂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盘剥重利搜刮旁人钱财而据为己有?我已答应了神仙姊姊不练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决不取人内力。”

    转令又想:“伯父常说人生于世不衣不食无以为生而一粥一饭半丝半褛尽皆取之于人。取人之物殆无可免端在如何报答。取之者寡而报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为富不仁之徒用于贫困无依之辈非但无愧于心且是仁人义士的慈悲善举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穷奢极欲是为残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众则为万家生佛。是以不在取与不取而在用之为善为恶。”想明白了此节倒也不觉修习这门功夫是如何不该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总而言之我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坏事。巨象可负千斤蝼蚁仅曳一芥力大则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坏事来也厉害。以南海鳄神的本领若是专做好事岂非造福不浅?”想到这里觉得就算拜了南海鳄神为师只要专扭坏人的脖子似乎‘这话倒也有理’。

    卷轴中此外诸种经脉修习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内力的法门段誉虽然自语宽解总觉习之有违本性单是贪多务得便非好事当下暂不理会。

    卷到卷轴末端又见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时便想起‘洛神赋’中那些句子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脑海中缓缓流过:“第禾农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红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薜承权。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体态“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但觉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人生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心想:“我先来练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一害。”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习易经学起来自不为难。但有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呆子的劲道一遇到难题便苦苦钻研一得悟解乐趣之大实是难以言宣不禁觉得:“武学之中原来也有这般无穷乐趣实不下于读书念经。”

    如此一日过去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饭过后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是牛哞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什么猛兽。他知无量山中颇多毒虫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出现了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这肯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了。”段誉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隔壁奉命监视以防自己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咱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虽然从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了个大靠山可说好坏参半。我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咱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郁光标道:“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了咱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对神农帮司空玄何等辣手对辛师叔的脸色就好得多。”吴光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气气?什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亲热。”

    段誉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你猜是什么意思?”吴光胜道:“难道符圣使瞧中了这小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让他走了。”吴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标道:“符圣使在山峰上说:‘辛双清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找我。’……”这几句话又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腔调“……可是带了段相公下山怎么样?她老人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清把段相公送上灵鹫宫来见我。’咱们却已把这姓段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吴光胜道:“要是符圣使从此不提咱们难道把这小白脸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以便随时恭候符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可不是吗?”

    段誉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段相公’只不过见我是读书人客气三分你们歪七缠八又想到那里去啦?你们就把我关到胡子白那位圣使姊姊也决不会再想到我这个老白脸。”

    正烦恼间只听吴光胜道:“咱二人岂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响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来。吴光胜立即住口。隔了好一会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说道:“莽牯朱蛤一叫我总是心惊肉惊瘟神爷不知这次又要收多少条人命。”郁光标道:“大家说莽牯朱蛤是瘟神爷的坐骑那也是说说罢了。文殊菩萨骑狮子普贤菩萨骑白象太上老君骑青牛这莽牯朱蛤是万毒之王神通广大毒性厉害故老相传就说它是瘟菩萨的坐骑其实也未必是真的。”

    吴光胜道:“郁师兄你说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么样儿。”郁光标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吴光胜笑道:“那还是你瞧过之后跟我说吧。”郁光标道:“我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立时冲瞎了眼睛跟着毒质入脑只怕也没功夫来跟你说这万毒之王的模样儿了。还是咱哥儿俩一起去瞧瞧吧。”说着只听得脚步声响又是拔下门闩的声音。

    吴光胜忙道:“别……别开这玩笑。”话声颤抢过去上回门闩郁光标笑道:“哈哈哈我难道真有这胆子去瞧?瞧你吓成了这副德性。”吴光胜道:“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为妙莫要当真惹出什么事来。太太平平的这就睡吧!”

    郁光标转过话题说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佩这对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吴光胜道:“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见影踪只怕当真给他们逃掉了。”郁光标道:“干光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人贪懒好色练剑又不用心就只甜嘴蜜舌的骗女人倒有几下散手。大伙儿东南西北都找遍了连灵鹫宫的圣使也亲自出马居然仍是给他们溜了老子就是不信。”吴光胜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郁光标道:“我猜这对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吴光胜“啊”的一声大有惊惧之意。郁光标道:“这二人定是尽拣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见到莽牯朱蛤毒气入脑全身化为一滩脓血自然影踪全无。”吴光胜道:“你猜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郁光标道:“什么几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岂有此理。”吴光胜道:“说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岭里这个那个起来昏天黑地之际两人来一招‘鲤鱼翻身’啊哟乖乖不得了掉入了万丈深谷。”两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来。

    段誉寻思:“木姑娘在那小饭铺中射死了干葛二人无量剑的人不会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饭铺老板怕惹祸快手快脚的将两具尸身埋了。无量剑的人去查问市集上的人见到他们手执兵器凶神恶煞的模样谁也不敢说出来。”

    只听吴光胜道:“无量剑东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急太监急灵鹫宫的圣使又干么这等着紧非将这二人抓回来不可?”郁光标道:“这你就得动动脑筋想上一想了。”吴光胜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脑筋向来不灵动来动去动不出什么名堂来。”

    郁光标道:“我先问你:灵鹫宫要占咱们的无量宫那为什么?”吴光胜道:“听唐师哥说多半是为了后山的无量玉壁。符圣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问无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剑法啦这些东西。对啦!咱们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后谁也不敢泄露可是干光豪与葛光佩呢他们可没立这个誓既然叛离了本派那还有不说出去的?”吴光胜一拍大腿叫道:“对对!灵鹫宫是要杀了这两个家伙灭口。”

    郁光标低声喝道:“别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吗?”吴光胜忙道:“是是。”停了一会说道:“干光豪这家伙倒是艳福不浅把葛光佩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搂在怀里这么剥得她白羊儿似的啧啧啧……***就算后来化成了一滩浓血那也……那也……嘿嘿。”

    两人此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猥亵粗俗的言语段誉便不再听可是隔墙的淫猥笑话不绝传来不听却是不行于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经脉穴道过不多时便潜心内想隔墙之言说得再响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次日他又练那‘凌波微步’照着卷中所绘步法一步步的试演。这步法左歪右斜没一步笔直进退虽在室中只须挪开了桌椅也尽能施展得开又学得十来步蓦地心想:“待会送饭之人进来我只须这么斜走歪步立时便绕过了他抢出门去他未必能抓得我着。岂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这屋里等到变成老白脸了?”想到此处喜不自胜心道:“我可要练得纯熟无比只要走错了半步便给他一把抓住。说不定从此在我脚上加一副铁镣再用根铁链锁住那时凌波微步再妙步来步去总是给铁链拉住了欲不为老白脸亦不可得矣。”说着脑袋摆了个圈子。

    当下将已学会了的一百多步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举步便对。唉我段誉这样一个臭男子却去学那洛神宓妃婷婷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什么‘罗袜生尘’了?光屁股生尘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既踏‘中孚’立转‘既济’。不料甫上‘泰’位一个转身右脚踏上‘蛊’位突然间丹田中一股热气冲将上来全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动弹不得。

    他一惊之下伸手撑桌想站起身来不料四肢百骸没一处再听使唤便要移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就似身处梦魇之中愈着急愈使不出半点力道。

    他可不知这‘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所以列于卷轴之末原是要待人练成‘北冥神功’吸人内力自身内力已颇为深厚之后再练。‘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动与内力息息相关决非单是迈步行走而已。段誉全无内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顿片刻血脉有缓息的余裕自无阻碍。他想熟之后突然一气呵成的走将起来体内经脉错乱登时瘫痪几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没跨得几步步子又不如何迅总算没到绝经断脉的危境。

    他惊慌之中出力挣扎但越使力胸腹间越难过似欲呕吐却又呕吐不出。他长叹一声只有不动这一任其自然烦恶之感反而渐消。当下便这么一动不动的伏在桌上眼见那个卷轴兀自展在面前百无聊赖之中再看卷上未学过的步法心中虚拟脚步一步步的想下去。大半个时辰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胸口烦恶之感竟然大减。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尽数想通。他心下默念将卷轴上所绘的六十四卦步法从‘明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个大圈而至‘无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学会大喜之下跳起身来拍手叫道:“妙极妙极!”这四个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动。原来他内息不知不觉的随着思念运转也走了一个大圈胶结的经脉便此解开。

    他又惊又喜将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来覆去的又记了几遍生怕重蹈覆辙极缓慢的一步步跳出踏一步呼吸几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脚步成圆只感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弥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极妙极妙之极矣!”

    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老子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说一句话吃一个耳光。”说着开锁进门说道:“刚才你连叫三声该吃三个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让你吃一个耳光算了。”说着踏上两步右掌便往段誉脸上打去。

    这一掌并非什么精妙招数但段誉仍无法挡格脑袋微侧足下自然而然的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讼’位竟然便将这一掌躲开了。郁光标大怒左拳迅捷击出。段誉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该走那一步砰的一声胸口早着一拳正中‘膻中穴’。

    那‘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标一拳既出便觉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闯出祸来不料拳头打在段誉身上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中更有空空荡荡之感但微微一怔便即无事见段誉没有受伤登即放心说道:“你躲过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门又将门锁上了。

    段誉给他一拳打中声音甚响胸口中拳处却全无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光标这一拳所含的内力已尽数送入了他的膻中气海积储了起来。

    那也是事有凑巧这一拳倘若打在别处他纵不受伤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气海却正是积储‘北冥真气’的所在。他修习神功不过数次可说全无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内力经‘手太阴肺经’送至任脉的天突穴再转而送至膻中穴储藏莫说他绝无这等能为纵然修习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内力以为己有。但对方自行将内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无抗拒之能一拳中体内力便入实是自天外飞到他袋中的横财他自己却兀自浑浑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横蛮我说几句‘妙极’又碍着他什么了?平白无端的便打我一拳。”

    这一拳的内力在他气海中不住盘旋抖动段誉登觉胸口窒闷试行存想任脉和手太阴肺经两路经脉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暖气在两处经脉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闷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这么短短一个小周天的运行这股内力便已永存体内再也不会消失了。段誉自全无内力而至微有内力便自胸口给郁光标这么猛击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光标内力平平又未曾当真全力以击倘若给南海鳄神这等好手一拳打在膻中要穴段誉全无内力根基膻中气海不能立时容纳非经脉震断、呕血身亡不可。郁光标内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觉。

    午饭过后段誉又练‘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气走第二步时将气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无麻痹之感料想吸呼顺畅便无害处。第二次再走时连走两步吸一口气再走两步再行呼出。这‘凌波微步’是以动功修习内功脚步踏遍六十四卦一个周天内息自然而然的也转了下个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内力便有一分进益。

    他却不知这是在修练内功只盼步子走得越来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打我脸孔我从‘井’位到‘讼’位这一步是不错的躲过了一记耳光踊着便该斜踏‘蛊’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过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没来得及跨步对方拳头便已打到。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凭此步法脱身不让他们抓住务须练得纯熟无比出步时想也不想。‘想也不想’与‘想上一想’两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别。”

    当下专心致志的练习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饭睡觉大便小便之外竟是足不停步。有时想到:“我努力练这步法只不过想脱身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嘱咐练她的‘北冥神功’。”想想过意不去就练一练手太阴肺经和任脉敷衍了事以求心之所安至于别的经脉却暂行搁在一边了。

    这般练了数日‘凌波微步’已走得颇为纯熟不须再数呼吸纵然疾行气息也已无所窒滞。心意既畅跨步时渐渐想到‘洛神赋’中那些与‘凌波微步’有关的句子:“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忽焉纵体以遨以嬉”“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辣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尤其最后这十六个字似乎更是这套步法的要旨所在只是心中虽然领悟脚步中要做到‘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可不知要花多少功夫的苦练何年何月方能臻此境地了。以此刻的功夫敌人伸手抓来是否得能避过却半点也无把握有心再练上十天半月以策万全但屈指算来和木婉清相别已有七日悬念她陪着南海鳄神渡日如年的苦处决意今日闯将出去心想那送饭的仆人无甚武功要避过他料来也不甚难。

    坐在床沿心中默想步法耐心待候。待听得锁启门开脚步声响那仆人托着饭盘进来段誉慢慢走过去突然在饭盘底下一掀饭碗菜碗登时乒乒乓乓的向他头上倒去。那仆人大叫:“啊哟!”段誉三脚两步抢出门去。

    不料郁光标正守在门外听到仆人叫声急奔进门。门口狭隘两人登时撞了个满怀。段誉自‘豫’位踏‘观’位正待闪身从他身旁绕过不料左足这一步却踏在门槛之上。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凌波微步’的注释之中可没说明‘要是踏上门槛脚下忽高忽低那便如何?’一个踉跄第三步踏向‘比’位这一脚竟然重重踹上了郁光标的足背’要是踏上别人足背对方哇哇叫痛冲冲大怒那便如何?”这个法门卷轴的步法秘诀中更无记载料想那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在洛水之中凌波微步多半也不会踏上门槛踹人脚背。段誉慌张失措之际只觉左腕一紧已被郁光标抓住拖进门来。

    数日计较不料想事到临头如意算盘竟打得粉碎。他心中连珠价叫苦忙伸右手去扳郁光标的手指同时左手出力挣扎。但郁光标五根手指牢牢抓住了他左腕又怎扳得开?

    突然间郁光标‘咦’的一声只觉手指一阵酸软忍不住便要松手急忙运劲再行紧握但立时又即酸软。他骂道:“***!”再加劲力转瞬之间连手腕、手臂也酸软起来。他自不知段誉伸手去扳他手指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少商穴对准了他少商穴他正用力抓住段誉左腕这股内力却源源不绝的给段誉右手大拇指吸了过去。他每催一次劲内力便消失一分。

    段誉自也丝毫不知其中缘故但觉对方手指一阵松、一阵紧自己只须再加一把劲似乎便可扳开他手指而脱身逃走当此紧急关头插在他拇指与自己左腕之间的那根大拇指又如何肯抽将出来?

    郁光标那天打他一拳拳上内力送入了他膻中气海。单是这一拳内力自也无几但段誉以此为引走顺了手太阴肺经和任脉间的通道。此时郁光标身上的内力便顺着这条通道缓缓流入他的气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汇海的道理。两人倘若各不使劲两个大拇指轻轻相对段誉不会‘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内力。但此时两人各自拚命使劲又已和郁光标早几日打他一拳的情景相同以自身内力硬生生的逼入对方少商穴中有如酒壶斟酒酒杯欲不受而不可得。

    初时郁光标的内力尚远胜于他倘若明白其中关窍立即松手退开段誉也不过夺门而出、逃之夭夭而已。但郁光标奉命看守岂能让这小白脸脱身?手臂酸软便即催劲渐觉一只手臂抓他不住于是左臂也伸过去抓住了他左臂。这一来内力流出更加快了不多时全身内力竟有一半转到了段誉体内。

    僵持片刻此消彼长劲力便已及不上段誉内力越流越快到后来更如江河决堤一泻如注再也不可收拾起只盼放手逃开但拇指被服段誉五指抓住了挣扎不脱。此时已成反客为主之势段誉却丝毫不知还是在使劲抓他手指慌乱之中浑没想到‘扳开他手指’早已变成了‘抓住他手指’。

    郁光标全身如欲虚脱骇极大叫:“吴师弟吴光胜!快来快来!”吴光胜正在上茅厕听得郁师兄叫声惶急双手提着裤子赶来。郁光标叫道:“小子要逃。我……我按他不住。”吴光胜放脱裤子待要扑将上去帮同按住段誉。郁光标叫道:“你先拉开我!”叫声几乎有如号哭。

    吴光胜应道:“是!”伸手扳住他双肩要将他从段誉身上拉起同时问道:“你受了伤吗?”心想以郁师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这文弱书生。他一句话出口便觉双臂一酸好似没了力气忙催劲上臂立即又是一阵酸软。原来此时段誉已吸干了郁光标的内力跟着便吸吴光胜的郁光标的身子倒成了传递内力的通路。

    段誉既见对方来了帮手郁光标抓住自己左腕的指力又忽然加强心中大急更加出力去扳他手指。吴光胜只觉手酸脚软连叫:“奇怪奇怪!”却不放手。

    那送饭的仆役见三人缠成一团郁吴二人脸色大变似乎势将不支忙从三人背上爬出门去大叫:“快来人哪那姓段的小白脸要逃走啦!”

    无量剑弟子听到叫声登时便有二人奔到接着又有三人过来纷纷呼喝:“怎么啦?那小子呢?”段誉给郁吴二人压在身底新来者一时瞧他不见。

    郁光标这时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吴光胜的内力也已十成中去了八成气喘吁吁的道:“郁师兄给……给这小子抓住了快……快来帮手。”

    当下便有两名弟子扑上分别去拉吴光胜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软两人的内力又自吴光胜而郁光标、再自郁光标注入段誉体内。其时段誉膻中穴内已积储了郁吴二人的内力再加上新来二人的部分内力已胜过那二人合力。那二人一觉手臂酸软无力自然而然的催劲一催劲便成为硬送给段誉的礼物。段誉体内积蓄内力愈多吸取对方内力便愈快内力的倾注初时点点滴滴渐而涓涓成流。

    余下三人大奇。一名弟子笑道:“你们闹什么把戏?叠罗汉吗?”伸手拉扯只拉得两下手臂也似黏住了一般叫道:“邪门邪门!”其余两名弟子同时去拉他。三人一齐使力刚拉得松动了些随即臂腕俱感乏力。

    无量剑七名弟子重重叠叠的挤在一道窄门内外只压得段誉气也透不过来眼见难以逃脱只有认输再说叫道:“放开我我不走啦!”对方的内力又源源涌来只塞得他膻中穴内郁闷难当胸口如欲胀裂。他已不再去扳郁光标的拇指可是拇指给他的拇指压住了难以抽*动大叫:“压死我啦压死我啦!”

    郁光标和吴光胜此时固已气息奄奄先后赶来的五名弟子也都仓惶失措惊骇之下拚命使劲但越是使劲内力涌出越快。

    八个人叠成一团六个人大声叫嚷谁也听不见旁人叫些什么。过得一会变成四个人呼叫接着只胜下三人。到后来只有段誉一人大叫:“压死我啦快放开我我不逃了。”他每呼叫一声胸口郁闷便似稍减当下不住口的呼叫声虽嘶而力不竭越叫越响亮。

    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婆娘偷了我孩儿去啦大家快追!你们四人截住大门你们三人上屋守着你们四人堵住东边门你们五个堵着住西边门。别……别让这婆娘抱我孩子走了!”虽是号施令语音中却充满着惊慌。

    段誉依稀听得似是左子穆的声间脑海中立时转过一个念头:“什么女人偷了他的孩儿去啦?啊是木姑娘救我来啦偷了他儿子要换她的丈夫。来个走马换将这主意倒是不错。”当即住口不叫。一定神间便觉郁光标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已然松了用力抖了几下压在他身上的七人纷纷跌开。

    他登时大喜:“他们师父儿子经木姑娘偷了去大家心慌意乱再也顾不得捉我了。”当即从人堆上爬了出来心下诧异:“怎地这些人爬在地下不动?是了定是怕他们师父责罚索性假装受伤。”一时也无暇多想这番推想太也不合情理拔足便即飞奔做梦也想不到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已尽数注入他的体内。

    段誉三脚两步便抢到了屋后什么‘既济’、‘未济’的方位固然尽皆抛到了脑后‘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神姿更加只当是曹子建的满口胡柴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眼见无量剑群弟子手挺长剑东奔西走大叫:“别让那婆娘走了!”“快夺回小师弟回来!”“你去那边我向这边追!”心想:“木姑娘这‘走马换将’之计变成了‘调虎离山’更加妙不可言。我自然要使那第三十六计了。”当下钻入草丛爬出十余丈远心道:“我这般手脚同时落地算是‘凌波微爬’还是什么?”

    耳听得喊声渐远无人追来于是站起身来向后山密林中足狂奔。奔行良久竟丝毫不觉疲累心下暗暗奇怪寻思:“我可别怕得很了跑脱了力。”于是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可是全身精力充沛惟觉力气太多又用得什么休息?

    心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后来终究会支持不住的。‘震’卦六二:‘勿逐七日和。’今天不正是我被困的第七日吗?‘勿逐’两字须得小心在意。”当下将积在膻中穴的内力缓缓向手太阴肺经脉送去但内力实在太多来来去去始终不绝运到后来不禁害怕起来:“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凶险。”反正胸口窒闷已减便停了运息站起身来又走只想:“我怎地去和木姑娘相会告知她我已脱险?左子穆的孩儿可以还他了也免得他挂念儿子提心吊胆。”

    行出里许乍听得吱吱两声眼前灰影幌动一只小兽迅捷异常的从身前掠过依稀便是仲灵的那只闪电貂只是它奔得实在太快看不清楚但这般奔行如电的小兽定然非闪电貂不可。段誉大喜心道:“钟姑娘到处找你不着原来你这小家伙逃到了这里。我抱你去还给你主人她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学着钟灵吹口哨的声音嘘溜溜的吹了几下。

    灰影一闪一只小兽从高树上急跃落蹲在他身前丈许之外一对亮晶晶的小眼骨碌碌地转动盯视着他正便是那只闪电貂。段誉又嘘溜溜的吹了几下闪电貂上前两步伏在地下不动。

    段誉叫道:“乖貂儿好貂儿我带你去见你主人。”吹几下口哨走上几步闪电貂仍是不动。段誉曾摸过它的背脊知它虽然来去如风齿有剧毒但对主人却十分顺驯见它灵活的小眼转动不休甚是可爱吹几下口哨又走上几步慢慢蹲下说道:“貂儿真乖。”缓缓伸手去抚它背脊闪电貂仍然伏着不动。段誉轻抚貂背柔软光滑的皮毛柔声道:“乖貂儿咱们回家去啦!”左手伸过去将貂儿抱了起来。

    突然之间双手一震跟着左腿一下剧痛灰影闪动闪电貂已跃在丈许之外仍是蹲在地下一双小眼光溜溜的瞪着他。段誉惊叫:“啊哟!你咬我。”只见左腿裤脚管破了一个小孔急忙捋起裤筒见左腿内侧给咬出了两排齿印鲜血正自渗出。

    他想起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自断左臂的惨状只吓得魂不附体只叫:“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左腿一阵酸麻跪倒在地双手忙牢牢按住伤口上侧想阻毒质上延但跟着右腿酸麻登时摔倒。他大惊之下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无力。他向前爬了几步闪电貂仍一动不动的瞧着他。

    段誉暗暗叫苦心想:“我可实在太也卤莽这貂儿是钟姑娘养熟了的只听她一人的话。我这口哨多半也吹得不对。这……这可如何是好?”明知给闪电貂一口咬中该当立即学司空玄的榜样挥刀斩断左腿但手边既无刀剑也没司空玄这般当机立断的刚勇再者刚学会了‘凌波微步’少了一腿只能施展‘凌波独脚跳’那可无味得紧了。

    只自怨自艾得片刻四肢百骸都渐渐僵硬知道剧毒已延及全身后来眼睛嘴巴都合不拢来神智却仍然清明心想:“我这般死法模样实在太不雅观这般张大了口是白痴鬼还是馋鬼?不过百害之中也有一利木姑娘见到我这个光屁股大嘴僵尸鬼心中作呕悲戚思念之情便可大减于她身子颇有好处。”

    猛听得江昂、江昂三声大吼跟着卟、卟、卟声响草丛中跃出一物段誉大惊:“啊哟万毒之王‘莽牯朱蛤’到了。那两人说一见此物全身便化为脓血那便如何是好?”跟着便想:“胡涂东西?一滩脓血跟光屁股大口僵尸相比那个模样好看些?当然是宁为脓血毋为丑尸。”但听江昂、江昂叫声不绝只是那物在己之右头颈早已僵直无法转头去看却是欲化脓血而不可得。好在卟、卟、卟响声又作那物向闪电貂跃去。

    段誉一见不禁诧异万分跃过来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出金光。它嘴一张颈下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牛鸣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出偌大鸣叫若非亲见说什么也不能相信心想:“这名字取得倒好声若牯牛全身朱红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见之下化为脓血的话便决计不对。‘莽牯朱蛤’这个名字定是见过它的人给取的。一滩脓血又怎能想出这个贴切的名字来?”

    闪电貂见到朱蛤似乎颇有畏缩之意转头想逃却又不敢逃突然间纵身扑起。朱蛤嘴一张江昂一声叫一股淡淡的红雾向闪电貂喷去闪电貂正跃在空中给红雾喷中当即翻身摔落一扑而上咬住了朱蛤的背心。段誉心道:“毕竟还是貂儿厉害。”不料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闪电貂已仰身翻倒四腿挺了几下便即一动不动了。

    段誉心中叫声“啊哟!”这闪电貂虽然咬‘死’了他他却知纯系自己不会驯貂、卤莽而为之故倒也没怨怪这可爱的貂儿眼见它毙命心下痛惜:“唉钟姑娘倘若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难过。”

    只见朱蛤跃上闪电貂尸身在它颊上吮吸吸了左颊又吸右颊。段誉心道:“莽牯朱蛤号称万毒之王倒是名不虚传貂儿齿有剧毒咬在它身上反而毒死了自己现下这朱蛤又去吮吸貂儿毒囊中的毒质。闪电貂固然活泼可爱莽牯朱蛤红身金眼模样也美丽之极谁又想得到外形绝丽内里却具剧毒。神仙姊姊我可不是说你。”

    那朱蛤从闪电貂身上跳下江昂、江昂的叫了两声。草丛中筱筱声响游出一条红黑斑斓的大蜈蚣来足有七八寸长。朱蛤扑将上去那蜈蚣游动极快迅逃命。朱蛤接连追扑几下竟没扑中它江昂一声叫正要喷射毒雾那蜈蚣忽地笔直对准了段誉的嘴巴游来。

    段誉大惊苦于半点动弹不得连合拢嘴巴也是不能心中只叫:“喂这是我嘴巴老兄可莫弄错了当作是蜈蚣洞……”筱筱细响那蜈蚣竟然老实不客气的爬上他舌头。段誉吓得几欲晕去但觉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麻痒落去蜈蚣已钻入了他肚中。

    岂知祸不单行莽牯朱蛤纵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头但觉喉头一阵冰凉朱蛤竟也钻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肤极滑下去得更快。段誉听得自己肚中隐隐出江昂、江昂的叫声但声音郁闷只觉天下悲惨之事无过于此而滑稽之事亦无过于此只想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得出半点声音?眼泪却滚滚而下落在土上。

    顷刻之间肚中便翻滚如沸痛楚难当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没有心中只叫:“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来吧在下这肚子里可没什么好玩。”过了一会肚中居然不再翻滚江昂、江昂的叫声也不再听到疼痛却更是厉害。又过半晌他嘴巴突然合拢牙齿咬住了舌头一痛之下舌头便缩进嘴里。他又惊又喜叫道:“朱蛤仁兄快快出来。”张大了嘴让它出来等了良久全无动静。他张口大叫:“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岂知那朱蛤不知是听而不闻还是听得叫声不对下肯上当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段誉焦急万状伸手到嘴里去挖又那里挖得着但挖得几下便即醒觉:“咦我的手能动了。”一挺腰便即站起全身四肢麻木之感不知已于何时失去。他大叫:“奇怪奇怪!”心想:“这位万毒之王在我肚里似有久居之计这般安居乐业起来如何了得?非请它来个乔迁之喜不可。”当下双手撑地头下脚上的倒转过来两只脚撑在一株树上张大了嘴巴猛力摇动身子摇了半天莽牯朱蛤全无动静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迁打定主意要老死是乡了。

    段誉无法可施隐隐也已想到:“多半这位万毒化之王和那条蜈蚣均已做到了我肚中的食物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我吃了这般剧毒之物居然此刻肚子她不疼了当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虫的毒质混入血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里只须口腔、喉头、食道和肠胃并无内伤那便全然无碍是以人被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质。只是天下毒质千变万化自不能一概而论。这莽牯朱蛤虽具奇毒入胃也是无碍反而自身为段誉的胃液所化。就这朱蛤而言段誉的胃液反是剧毒竟将它化成了一团脓血。

    段誉站直身子走了几步忽觉肚中一团热气有如炭火不禁叫了声:“啊哟!”这团热气东冲西突无处宣泄他张口想呕它出来但说什么也呕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气用力喷出只盼莽牯朱蛤化成的毒气随之而出那知一喷之下这团热气竟化成一条热绕缓缓流入了他的任脉心想:“好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阴魂不散缠上了区区在下我的膻中气海便作了你的葬身之地罢。你想几时毒死我段誉随时恭候便了。”依法呼纳运息暖气果然顺着他运熟了的经脉流入了膻中气海就此更无异感。

    闹了这半天居然毫不疲累当下捧些土石盖在闪电貂的尸身之上默默祷祝:“闪电貂小弟弟下次我带你主人钟姑娘来你坟前祭奠捉几条毒蛇给你上供。你刚才咬了我一口出于无心这事我不会跟你主人说免得她怪你你放心好啦。”

    出得林来不多时见到左子穆仗剑急奔心想:“他是在追木姑娘我可不能置身事外。”当下悄悄跟随在后。此时他身上已有七名无量剑弟子的内力毫不费力的便跟着他一路上峰。左子穆挂念儿子安危也没留神有人跟随。段誉怕他转身动蛮又抓住自己来跟木婉清‘走马换将’和他相距甚远来到半山腰时想到即可与木婉清相会心中热切又怕南海鳄神久等不耐伤害了她忍不住纵声大呼。

第六章 谁家子弟谁家院

    段誉将木婉清搂在怀里又是欢喜又是关心只问:“木姑娘你伤处好些了么?那恶人没欺侮你吧?”木婉清嗔道:“我是你什么人?还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誉见她轻嗔薄怒更增三分丽色这七日来确是牵记得她好苦双臂一紧柔声道:“婉妹婉妹!我这么叫你好不好?”说着低下头来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声满脸飞红的跳将起来道:“有旁人在这儿你你……怎么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见那宽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踪不见左子穆也已抱着儿子走了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无。

    段誉道:“有谁在这里?是南海鳄神么?”眼光中又流露出惊恐之色。木婉清问道:“你来了有多久啦?”段誉道:“刚只一会儿。我上得峰来。”木婉清道:“好!”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怎么这些人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忽听得岩后一人长声吟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高吟声中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四大卫护之一的朱丹臣。段誉喜叫:“朱兄!”朱丹臣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喜道:“公子爷天幸你安然无恙刚才这位姑娘那几句话真吓得我们魂不附体。”段誉拱手还礼道:“原来你们已见过了?你……你怎么到这儿来啦?真是巧极。”

    朱丹臣微笑道:“我们四兄弟奉命来接公子爷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爷你可也忒煞大胆孤身闯荡江湖。我们寻到了马五德家中又赶到无量山来这几日可教大伙儿担心得够了。”段誉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伯父和爹爹大脾气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兴了。不过我们出来之时两位爷台的脾气已过了这几日定是挂念得紧。后来善阐侯得知四大恶人同来大理生怕公子爷撞上了他们亲自赶了出来。”

    段誉道:“高叔叔也来寻我了么?这如何过意得去?他在那里?”朱丹臣道:“适才我们都在这儿。高侯爷出手赶走了一个恶女人听到公子爷的叫声他们都放了心命我在这儿等公子爷。他们追踪那恶女人去了。公子爷咱们这就回府去吧免得两位爷台多有牵挂。”段誉道:“原来你……你一直在这儿。”想到自己与木婉清言行亲密都给他瞧见听见了不禁满脸通红。

    朱丹臣道:“适才我坐在岩石之后诵读王昌龄诗集他那五绝‘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傥慷慨真乃令人倾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正是‘王昌龄集’。段誉点头道:“王昌龄以七绝见称五绝似非其长。这一却果是佳构。另一‘送郭司仓’不也绸缪雅致么?”随即高吟道:“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椽春潮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公子。”便用王昌龄的诗句岔开了。他所引‘曾为大梁客’云云是说自当如候嬴、朱亥一般以死相报公子。段誉所引王昌龄这四句诗却是说为主人者对属吏深情诚厚以友道相待。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木婉清不通诗书心道:“这书呆子忘了身在何处一谈到诗文便这般津津有味。这个武官却也会拍马屁随身竟带着本书。”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读诗书。

    段誉转过身来说道:“木……木姑娘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礼说:“朱丹臣参见姑娘。”

    木婉清还了一礼见他对己恭谨心下甚喜叫了声:“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当此称呼。”心想:“这姑娘相貌美丽刚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灵动看来武功也颇了得。公子爷吃了个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为了这个姑娘竟敢离家这么久可见对她已十分迷恋。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公子爷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别要惑于美色闹了个身败名裂。”笑嘻嘻的道:“两位爷台挂念公子请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无要事也请到公子府上作客盘桓数日。”他怕段誉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这位姑娘同归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誉踌躇道:“我怎……怎么对伯父、爹爹说?”木婉清红晕上脸转过了头。

    朱丹臣道:“那四大恶人武功甚高适才善阐侯虽逐退了叶二娘那也是攻其无备带着三分侥幸。公子爷千金之体不必身处险地咱们快些走吧。”段誉想起南海鳄神的凶恶情状也是不寒而栗点头道:“好咱们就走。朱四哥对头既然厉害你还是去帮高叔叔吧。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爷在下自当护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绝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伤后未曾复元途中假如邂逅强敌多有未便还是让在下稍郊绵薄的为是。”

    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话不用叽哩咕噜的掉书包我是个山野女子没念过书。你文诌诌的话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虽是武官却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积习难除姑娘莫怪。”

    段誉不愿就此回家但既给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谋脱身之计当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问他这七日七夜之中到了何处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说话诸多不便只有强自忍耐。朱丹臣身上携有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数里只见大树旁系着五匹骏马原来是古笃诚等一行骑来的。朱丹臣走去牵过三匹让段誉与木婉清上了马自己这才上马跟随在后。当晚三人在一处小客店中宿歇分占三房。朱丹臣去买了一套衫裤来段誉换上之后始脱‘臀无裤’之困。

    木婉清关上房门对着桌上一枝红烛支颐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段郎不顾危难前来寻我足见他对我情意深重。这几天来我心中不断痛骂他负心薄幸那可是错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对他如此恭谨看来他定是大官的子弟。我一个姑娘儿家虽与他订下了婚姻但这般没来由的跟着到他家里好不尴尬。似乎他伯父和爹爹待他很凶他们倘若对我轻视无礼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将他全家一古脑儿都射死了只留段郎一个。”正想到凶野处忽听得窗上两下轻轻弹击之声。

    木婉清左手一扬煽灭了烛火只听得窗外段誉的声音说道:“是我。”木婉清听他深夜来寻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黑暗中只觉双颊烧低声问:“干什么?”段誉道:“你开了窗子我跟你说。”木婉清道:“我不开。”她一身武艺这时候居然怕起这个文弱书生来自己也觉奇怪。段誉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开窗说道:“那么你快出来咱们赶紧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纸问道:“为什么?”段誉道:“朱四哥睡着了别惊醒了他。我不愿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为了要见到段誉父母而愁当下轻轻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段誉低声道:“我去牵马。”木婉清摇了摇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气一纵上了墙头随即带着他轻轻跃到墙外低声道:“马蹄声一响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誉低声笑道:“多亏你想得周到。”

    两人手携着手迳向东行。走出数里没听到有人追来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干么不愿回家?”段誉道:“我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会关着我再也不能出来。只怕再见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欢道:“不到你家去最好。从此咱两人浪荡江湖岂不逍遥快活?咱们这会儿到那里去?”段誉道:“第一别让朱四哥、高叔叔他们追到。第二须得躲开那南海鳄神。”木婉清点头道:“不错。咱们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个乡下人家先避避风头躲他个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伤全好那就什么都不怕了。”当下两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说话只盼离无量山越远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苏王家那批奴才定然还在找我。白天赶道惹人眼目咱们得找个歇宿之处。日间吃饭睡觉晚上行路。”段誉于江湖上的事什么也不懂道:“任凭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会吃过饭后你跟我好好的说七日七夜中到那里去了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一言未毕忽然“咦”的一声。

    只见前面柳阴下系着三匹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自摇头摇脑的吟哦却不是朱丹臣是谁?段誉也见到了吃了一惊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两人悄悄逃走全给朱丹臣知觉了他料得段誉不会轻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去路便乘马绕道拦在前路当下皱眉道:“傻子给他捉住了还逃得了么?”便迎将上去说道:“哼!大清早便在这儿读书想考状元吗?”

    朱丹臣一笑向段誉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读什么诗?”跟着高声吟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段誉道:“这是魏征的‘述怀’吧?”朱丹臣笑道:“公子爷博览群书佩服佩服。”段誉明白他所以引述这诗意思说我半夜里不辞艰全的追寻于你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亲大恩不敢有负托付;下面几句已在隐隐说他既已答允回家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过去解下马匹缰绳说道:“到大理去不知我们走的路对不对?”朱丹臣道:“左右无事向东行也好向西行也好终究会到大理。”昨日他让段誉乘坐三匹马中脚力最佳的一匹这时他却拉到自己身边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驰马逃走自己尽可追赶得上。

    段誉上鞍后纵马向东。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路上跟他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懂‘易经’否则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誉已是兴高采烈大议论。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时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

    忽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高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两角酒切两斤熟牛肉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粗十分难听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好她脸向里厢没与他对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醮在桌上写道:“第四恶人”。朱丹臣醮汤写道:“快走不用等我。”木婉清一扯段誉衣袖两人走向内堂。朱丹臣闪入了屋角暗处。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直眼望大路听到身后有人走动回过头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突然抢出叫声:“啊哟!”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徊旋余地云中鹤立即转身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是泼上了脸登时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拟抓他个破胸开膛。但朱丹臣汤碗一脱手随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卟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插入桌面碗碟杯盘随着一股劲风袭到。

    客店中仓促遇敌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急运内劲布满全身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狈万状。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乘马向北驰去。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有物点向胸口。他吸一口气胸口陡然缩了半尺左掌从空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只手指已抓住了敌人点来的判官笔。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内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入敌手幸好云中鹤满手汤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抽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武功厉害大叫:“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两人合力才勉强取胜是以虚张声势的叫将起来。云中鹤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原来埋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可。”当下无心恋战冲入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身上马追赶段誉去了。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不多时听得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询问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幌一飘一根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骇然道:“这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骑臀上抽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上下翻飞顷刻间将云中鹤远远抛在后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喘甚急只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内的冲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是绵绵不绝。

    朱丹臣知道诡计被他识破虚声恫吓已不管用看来二十里路之内非给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里段誉的坐骑突然前腿一跪将他摔了下来。木婉清飞身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正好她的坐骑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一同跃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以便阻挡敌人段誉这一坠马便无法相救见木婉清及时出手不禁脱口叫道:“好身法!”

    一声甫毕突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根钢铸的手指只抓得马臀上鲜血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而更加快了不多时和云中鹤便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一马受伤无论如何难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险问道:“这人很厉害么?难道朱四哥打他不过?”木婉清摇头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出力气不能相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计说道:“我假装坠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两箭或许能得手。你骑了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抱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腰边叫:“使不得使用不得!我不能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呆子快放开我。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什么样子?”段誉一惊道:“对不起!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什么对不起了?”

    说话之间回头又已望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下马来拦在道中虽然明知斗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时刻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间斜向冲入道旁田野绕过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誉道:“倘若咱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这恶人再也追赶不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

    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岗迎面笔直一条大道并无躲避之处只见西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段誉喜道:“好啦!咱们向这边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无路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柳丛中驰去。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黄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似乎是‘玉虚观’三字心下飞快盘算:“这呆子逃到了这里前无去路。我且躲在暗处射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奔到观前猛听得身后一人哈哈大笑正是云中鹤的声音相距已不过数丈。

    只呼得段誉大叫:“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心下恼怒喝道:“呆子住口!”云中鹤笑道:“这当儿便叫奶奶爷爷也不中用了。”纵身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心运劲推出叫道:“逃进观里去!”同时口臂轻挥一箭向后射出。云中鹤缩头闪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攸地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身子急缩已钻到了马腹之下飕飕飕连射三箭。云中鹤东闪西幌后跃相避。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声的爬起身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什么气了这么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容貌秀丽对段誉竟然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脸的喜欢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强敌在后纵身过去掌便向那道姑迎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干么?快放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气恼更甚脚步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内劲。那道姑拂麈一挥麈尾在半空中圈了一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只觉拂麈上的力道着实不小跟着被拂麈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出家人也不怕丑!”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日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娘儿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如拂麈一出手便将木婉清攻势凌厉的一掌轻轻化开知道这道姑武功了得便纵身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你是他什么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子你快放开他。”那道姑一呆忽然眉开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面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功却学足了爹爹的风流胡闹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侧头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说道:“嗯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须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什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誉大叫:“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的项颈。木婉清更是恼怒欲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来满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脸色立变拂麈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什么人?”木婉清道:“什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放开我段郎。”她明明见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搂住道姑而非道姑搂住段郎还觉仍是这道姑不好。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脸色惨白劝道:“妈你别生气。”

    “妈你别生气”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不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么她……她是你妈妈?”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叫‘妈妈’你没听见么?”转头向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儿子这几日连遇凶险很受恶人的欺侮亏得木姑娘几次救了儿子性命。”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叫:“玉虚散人!千万小心了这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见那道姑神色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你和他动过了手么?”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动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双足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子向前伸出右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身欺到马左拂麈卷着的两枝小箭激飞而出。云中鹤闪身避过。那道姑抢上挥拂麈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身避过拂麈回击。云中鹤向前迈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马头居高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来。”纵身跃上马臀左判官笔点向他左腰。云中鹤左手钢抓一挡以长攻短反击过去。玉虚散人拂晓麈抖处又袭向他的下盘。云中鹤双手钢抓飞舞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木婉清见他站在马上不必守护胸腹颇占便宜飕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马左眼。那马身子一声惨嘶便即跪倒。玉虚散人拂麈圈转已缠住了云中鹤右手钢抓的手指。朱丹臣奋身而上连攻三招。玉虚散人和云中鹤同时奋力回夺。

    云中鹤内力虽然强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挡架朱丹臣的判官笔又要防备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麈和钢抓同时脱手直飞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讨不了好去骂道:“大理国的家伙专会倚多取胜。”双足在马鞍一登身子如箭般飞出左手钢抓勾住一株大柳树的树枝一个翻身已在数丈之外。木婉清一箭射去拍的一声短箭钉在柳树上云中鹤却鸿飞冥冥已然不知所踪。跟着当啷啷一声响亮拂麈和钢抓同时落在地下。

    朱丹臣躬身向玉虚散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丹臣今日险些性命难保多蒙相救。”玉虚散人微微一笑道:“十多年没动兵刃功夫全搁下了。朱兄弟这人是什么来历?”朱丹臣道:“听说四大恶人齐来大理。这人位居四大恶人之末武功已如此了得其余三人可想而知。请……请你还是到王府中暂避一时待料理了这四个恶人之后再说。”

    玉虚散人脸色微变愠道:“我还到王府中去干什么?四大恶人齐来我敌不过死了也就是了。”朱丹臣不敢再说向段誉连使眼色要他出言相求。

    段誉拴起拂麈交在母亲手里反云中鹤的钢抓抛入了小湖说道:“妈这四个恶人委实凶恶得紧你既不愿回家我陪你去伯父那里。”玉虚散人摇头道:“我不去。”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段誉道:“好你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转头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烦你去禀报我伯父和爹爹说我母子俩在这儿合力抵挡四大恶人。”

    玉虚散人笑了出来道:“亏你不怕羞你有什么本事跟我合力抵挡四大恶人?”她虽给儿子引得笑了出来但先前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下脸颊她背转了身举袖抹拭眼泪。

    木婉清暗自诧异:“段郎的母亲怎地是个出家人?眼看云中鹤这一去势必会同其余三个恶人联手来攻他母亲如何抵敌?她为什么一定坚执不肯回家躲避?啊是了!天下男子负心薄幸的为多段郎的父亲定是另有爱宠以致他母亲着恼出家。”这么一想对她大起同情之意说道:“玉虚散人我帮你御敌。”

    玉虚散人细细打量她相貌突然厉声道:“你给我说实话到底‘修罗刀’秦红棉是你什么人?”木婉清也气了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秦红棉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我全不知情。”

    玉虚散人听她说到‘是人是畜生’登时释然寻思:“她若是修罗刀的后辈亲人决不会说‘畜生’两字。”虽听她出言挺撞脸色反而温和了笑道:“姑娘莫怪!我适才见你射箭的手法姿式很像我所识的一个女子甚至你的相貌也有三分相似以致起疑。木姑娘令尊、令堂的名讳如何称呼?你武功很好想必是名门之女。”木婉清摇头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是师父养大我的。我不知爹爹、妈妈叫什么名字。”玉虚散人道:“那么尊师是那一位?”木婉清道:“我师父叫作‘幽谷客’。”玉虚散人沉吟道:“幽谷客?幽谷客?”向着朱丹臣眼色中意示询问。

    朱丹臣摇了摇头说道:“丹臣僻处南疆孤陋寡闻于中原前辈英侠多有未知。这‘幽谷客’前辈想必是位隐逸山林的高士。”这几句话便是说从来没听见过‘幽谷客’的名字。

    说话之间忽听得柳林外马蹄声响远处有人呼叫:“四弟公子爷无恙么?”朱丹臣叫道:“公子爷在这儿平安大吉。”片刻之间三乘马驰到观前停住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三人下马走近拜倒在地向玉虚散人行礼。

    木婉清自幼在山野之中长大见这些人礼数罗嗦颇感厌烦心想:“这几个人武功都很高明却怎地见人便拜?”

    玉虚散人见这三人情状狼狈傅思归脸上受了兵刃之伤半张脸裹在白布之中古笃诚身上血迹斑斑褚万里那根长长的铁杆子只剩下了半截忙问:“怎么?敌人很强么?思归的伤怎样?”傅思归听她问起又勾起了满腔怒火大声道:“思归学艺不精惭愧得紧倒劳王妃挂怀了。”玉虚散人幽幽的道:“你还叫我什么王妃?你记心须得好一点才是。”傅思归低下了头说道:“是!请王妃恕罪。”他说的仍是‘王妃’当是以往叫得惯了不易改口。

    朱丹臣道:“高侯爷呢?”褚万里道:“高侯爷受了点儿内伤不便乘马快跑这就来了。”玉虚散人轻轻“啊”的一声道:“高侯爷也受了伤?不……不要紧么?”褚万里道:“高侯爷和南海鳄神对掌正斗到激烈处叶二娘突然自后偷袭侯爷无法分手背心上给这婆娘印了一掌。”玉虚散人拉着段誉的手道:“咱们瞧瞧高叔叔去。”娘儿俩一齐走出柳林木婉清也跟着出去。褚万里等将坐骑系在柳树上跟随在后。

    远处一骑马缓缓行来马背上伏着一人。玉虚散人等快步迎上只见那人正是高升泰。段誉快步抢上前去问道:“高叔叔你觉得怎样?”高升泰道:“还好。”抬起头来见到了玉虚散人挣扎着要下马行礼。玉虚散人道:“高侯爷你身上有伤不用多礼。”但高升泰已然下马躬身说道:“高升泰敬问王妃安好。”玉虚散人回礼说道:“誉儿你扶住高叔叔。”

    木婉清满腹疑窦:“这姓高的武功着实了得一枝铁笛数招间便惊退了叶二娘怎地见了段郎的母亲却也这般恭敬?也称她为‘王妃’难道……段郎……段郎他……竟是什么王子么?可是这书呆子行事莫名其妙那里像什么王子了?”

    玉虚散人道:“侯爷请即回大理休养。”高升泰道:“是!四大恶人同来大理情势极是凶险请王妃暂回王府。”玉虚散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生一世那是决计不回去的了。”高升泰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在玉虚观外守卫。”向傅思归道:“思归你即回去禀报。”傅思归应道:“是!”快步奔向系在玉虚观外的坐骑。

    玉虚散人道:“且慢!”低头凝思。傅思归便即停步。

    木婉清见玉虚散人脸色变幻显是心中疑难好生不易决断。午后日光斜照在她面颊之上晶莹华彩虽已中年芳姿不减心道:“段郎的妈妈美得很啊这模样挺像是画中的观音菩萨。”

    过了半晌玉虚散人抬起头来说道:“好咱们一起回大理去总不成为我一人叫大伙儿冒此奇险。”段誉大喜跳了起来搂住她头颈叫道:“这才是我的好妈妈呢!”傅思归道:“属下先去报讯。”奔回去解下坐骑翻身上马向北急驰而去。褚万里牵过马来让玉虚散人、段誉、木婉清三人乘坐。

    一行人途前赴大理玉虚散人、木婉清、段誉、高升泰四人乖马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三人步行相随。行出数里迎面驰来一小队骑兵。褚万里快步抢在头里向那队长说了几句话。那队长一声号令众骑兵一齐跃下马背拜伏在地。段誉挥了挥手笑道:“不必多礼。”那队长下令让出三匹马来给褚万里等乘坐自己率领骑兵当先开路。铁蹄铮铮向大道上驰去。

    木婉清见了这等声势料知段誉必非常人忽生忧虑:“我还道他只是个落魄江湖的书生因此上要嫁便嫁。瞧这小子的排场不小倘若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或是朝中大官说不定瞧我不起这山野女子。师父言道男人越富贵越没良心娶妻子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哼哼他好好娶我便罢倘若三心两意推三阻四我不砍他几剑才怪。我才不理他是多大的来头呢?”一想到这事心里再也藏不住纵马驰到段誉身边问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咱们在山顶上说过的话算数不算?”

    段誉见马前马后都是人她忽然直截了当的问起婚姻大事不禁止颇为尴尬笑到:“到了大理城内我慢慢跟你说。”木婉清道:“你若是负……负心……我……我……”说了两个“我”字终于说不下去了。段誉见她胀红了粉脸眼中泪水盈盈更增娇艳心中爱念大盛低声道:“我是求之不得你放心我妈妈也很喜欢你呢。”

    木婉清破涕为笑低声道:“你妈妈喜不喜欢我我又理她作甚?”言下之意自是说“只要你喜欢我那就成了。”

    段誉心中一荡眼光转处只见母亲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两人不由得大窘。

    早牌时分离大理城沿有二三十里迎面尘头大起成千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一面旗上乡着‘镇南’两个红字另一面旗上乡着‘保国’两个黑字。段誉叫道:“妈爹爹亲自迎接你来啦。”玉虚散人哼了一声勒停了马。高升泰等一干人一齐下马让在道旁。段誉纵马上前木婉清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片刻间双方驰近段誉大叫:“爹爹妈回来啦。”

    两名旗手向旁让开一个紫袍人骑着一匹大白马迎面奔来喝道:“誉儿你当真胡闹之极累得高叔叔身受重伤瞧我不打断你的两腿。”

    木婉清吃了一惊心道:“哼你要打断段郎的双腿就算你是他的父亲那也决计不成。”只见这紫袍人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见到儿子无恙归来三分怒色之外倒有七分喜欢。木婉清心道:“幸好段郎的相貌像他妈妈不像你。否则似你这般凶霸霸的模样我可不喜欢。”

    段誉纵马上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身子安好。”那紫袍人佯怒道:“好什么?总算没给你气死。”段誉笑道:“这趟若不是儿子出去也接不到娘回来。儿子所立的这场汗马功劳着实了不起。咱们就将功折罪爹你别生气吧。”紫袍子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父也饶你不过。”双腿一挟白马行走如飞向玉虚散人奔去。

    木婉清见那队骑兵身披锦衣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闪生光前面二十人手执仪仗一面朱漆片上写着“大理镇南王段”六字另一面虎头牌上写着“保国大将军段”六字。她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见了这等威仪排场心下也不禁肃然问段誉道:“喂这镇南王保国大将军就是你爹爹吗?”

    段誉笑着点头低声道:“那就是你公公了。”

    木婉清勒马呆立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纵马又向段誉身边驰去。大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她心中突然只觉说不出的孤寂须得靠近段誉才稍觉平安。

    镇南王在玉虚散人马前丈余处勒定了马两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谁都不开口。段誉道:“妈爹爹亲自接你来啦。”玉虚散人道:“你去跟伯母说我到她那里住几天打退了敌人之后我便回玉虚观去。”镇南王陪笑道:“夫人你的气还没消吗?咱们回家之后我慢慢跟你陪礼。”玉虚散人沉着脸道:“我不回家我要进宫去。”

    段誉道:“很好咱们先进宫去拜见了伯父、伯母再说。妈这次儿子溜到外面去玩伯父一定生气爹爹多半是不肯给我说情的了。还是你帮儿子去说几句好话吧。”玉虚散人道:“你越大越不成话了须得让伯父重重打一顿板子才成。”段誉笑道:“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还是别打的好。”玉虚散人给他逗得一笑道:“呸!打得越重越好我才不可怜呢。”

    镇南王和玉虚散人之间本来甚是尴尬给段誉这么插科打诨玉虚散人开颜一笑僵局便打开了。段誉道:“爹你的马好怎地不让给妈骑?”玉虚散人说道:“我不骑!”向前直驰而去。

    段誉纵马追上挽住母亲坐骑的辔头。镇南王已下了马牵过自己的马去。段誉嘻嘻直笑抱起母亲放在父亲的白马鞍上笑道:“妈你这么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儿骑了这匹白马更加好看了。可不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玉虚散人笑道:“你那木姑娘才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你取笑妈这老太婆么?”

    镇南王转头向木婉清乍去。段誉道:“她……她是木姑娘是儿子结交的……结交的好朋友。”镇南王见了儿子神色已知其意见木婉清容颜秀丽暗暗喝采:“誉儿眼光倒是不错。”见木婉清眼光中野气甚浓也不过来拜见心道:“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乡下女孩儿。”心中记挂着高升泰的伤势快步走到他身边说道:“泰弟你内伤怎样?”伸指搭他腕脉。高升泰道:“我督脉上受了些伤并不碍事你……你不用损耗功力……”一言未毕镇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后颈中点了三指右掌按住他腰间。

    镇南王头顶冒起丝丝白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放开左掌。高升泰道:“淳哥大敌当前你何苦在这时候为我耗损内力?”镇南王笑道:“你内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见了大哥他就不让我动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见高升泰本来脸色白得怕人但只这片刻之间双颊便有了红晕心道:“原来段郎的爹爹内功深厚之极怎地段郎他……他却又全然不会武功?”

    褚万里牵过一匹马来服侍镇南王上马。镇南王和高升泰并骑徐行低声询问敌情。段誉与母亲有说有笑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之下向大理城驰去却不免将木婉清冷落了。

    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大理城南门。‘镇南’、‘保国’两面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欢呼:“镇南王爷千岁!”“大将军千岁!”镇南王挥手作答。

    木婉清见大理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眩。一行人来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齐下马。木婉清见牌坊上写着四个大金字:“圣道广慈”心想:“这定是大理国的皇宫了。段郎的伯父竟住在皇宫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个什么王爷、大将军之流。”

    一行人走过牌坊木婉清见宫门上的匾额写着‘圣慈宫’三个金字。一个太监快步走将出来说道:“启禀王爷:皇上与娘娘在王爷府中相候请王爷、王妃回镇南王府见驾。”镇南王道:“是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玉虚散人横他一眼嗔道:“妙什么?我在皇宫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监道:“娘娘吩咐务请王妃即时朝见娘娘有要紧事和王妃商量。”玉虚散人低声道:“有什么要紧事了?诡计多端。”段誉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亲不肯回自己王府是以先到镇南王府中去相候实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心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后上马折而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满了亲兵卫士躬身行礼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镇南王先进了府门玉虚散人踏实上第一级石阶忽然停步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段誉半拉半推将母亲拥进了大门说道:“爹儿子得母亲回来立下大功爹爹有什么奖赏?”镇南王心中喜欢道:“你向娘讨赏娘说赏什么我便照赏。”玉虚散人破涕为笑道:“我说赏你一顿板子。”段誉伸了伸舌头。

    高升泰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泰弟你身上有伤快坐下。”段誉同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见过皇上、皇后便来陪你。”木婉清实是不愿他离去但也无法阻止只得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迳在座第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其余诸人一直站着直等镇南王夫妇和段誉进了内堂高升泰这才坐下但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等人却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楹柱中堂悬满了字画一时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好多字根本不识。侍仆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举盘过顶。木婉清心想:“这些人古怪真多。”又见只有她自己与高升泰两人有茶。朱丹臣等一干人迎敌之时威风八面到了镇南王府却恭谨肃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那里像什么身负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汉?

    过得半个时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叫道:“段誉段誉干么还不出来?”

    大厅上虽站满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木婉清突然大叫谁都吓了一跳。高升泰微笑道:“姑娘少安毋躁小王爷这就出来。”木婉清奇道:“什么小王爷?”高升泰道:“段公子是镇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爷么?”木婉清自言自语:“小王爷小王爷!这书呆子像什么王爷?”

    只见内堂走出一名太监说道:“皇上有旨:着善阐侯、木婉清进见。”高升泰见那太监出来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木婉清却仍大刺刺的坐着听那太监直呼已名心中不喜低声道:“姑娘也不称一声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高升泰道:“木姑娘咱们去叩见皇上。”

    木婉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去见皇帝心头也有毛只得跟在高升泰之后穿长廊过庭院只觉得走不完的一间间屋子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外。

    那太监报道:“善阐侯、木婉清朝见皇上、娘娘。”揭开了帘子。

    高升泰向木婉清使个眼色走进花厅向正中坐着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却不下跪见那男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问道:“你就是皇帝么?”

    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称为保定帝。大理国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比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为武威郡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平官通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是时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岁尚幼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废除苛政百姓康乐华髟绥安实是中国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称‘女中尧舜’。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来不以兵戎相见。保定帝在位十一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佑其时正当天估年间四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不禁失笑说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说大理城里好玩么?”木婉清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保定帝微笑道:“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娃儿要咱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挺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木婉清问道:“你为什么叫他誉儿?他常说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高兴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总是个很凶很可怕的人那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时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称赞之外十余年来人人见他恭敬畏惧从未有人赞过他‘你很好’三字但见木婉清犹如浑金朴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对她更增三分喜欢向皇后道:“你有什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吧。”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东西送给你。”皇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忽听得西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上又是阁的一响。

    木婉清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飕数声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的声音喝道:“阁下深夜来到王府意欲何为?”

    一个嗓子嘶哑的粗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出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木婉清吃惊更甚虽儿王府中戒备森严卫士如云镇南王、高升泰、玉虚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诸人均武功高强但南海鳄神实在太也厉害如再得叶二娘、云中鹤以及那个未曾露过面的‘天下第一恶人’相助四恶联手倘要强掳段誉只怕也是不易阻挡。

    只听褚万里喝道:“阁下高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那有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张大手将厅门上悬着的帘子撕为两半人影一幌南海鳄神已站在厅中。他豆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说得不错乖徒儿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为徒跟我去学功夫。”说着伸出鸡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镇南王见他这一抓来势劲急着实厉害生怕他伤了爱子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内力受震。南海鳄神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谁?我来带领我的徒儿关你什么事?”镇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这孩子是我儿子几时拜你为师了?”

    段誉笑道:“他硬要收我为徒我说早已拜过师父了可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鳄神瞧瞧段誉又瞧瞧镇南王段正淳说道:“老的武功倒很强小的却是一点不会我就不信你们是爷儿俩。段正淳咱们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儿子好了。可是你教武功的法子不对你儿子太过脓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什么?”南海鳄神道:“你儿子很像我是块极难得的学武材料只须跟我学得十年包他成为武林中一个了不起的高手。”

    段正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适才跟他对掌已知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誉已抢着说道:“岳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师父你回南海万鳄岛去再练二十年再来跟人谈论武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凭你这小子也配说我武功不行?”

    段誉道:“我问你:‘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那是什么意思?”南海鳄神一呆怒道:“那有什么意思?胡说八道。”段誉道:“你连这几句最浅近的话也不懂还谈什么武学?我再问你:‘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什么意思?”

    保定帝、镇南王、高升泰等听到他引‘易经’中的话来戏弄此人都不禁好笑。木婉清虽不懂他说些什么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书包。

    南海鳄神一怔之间只见各人脸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誉说的多半不是好话大吼一声便要出掌相击。段正淳踏上半步拦在他与儿子之间。

    段誉笑道:“我说的都是武功秘诀其中奥妙无穷料你也不懂。你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师父岂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拜的师父有的是玉洞神仙有的是饱学宿儒有的是大德高僧。你啊再学十年也未必能拜我为师。”

    南海鳄神大吼:“你拜的师父是谁?叫他出来露几手给我瞧瞧。”

    段正淳见来者只是四恶之一武功虽然不弱比自己可还差了一筹不妨拿这浑人来戏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与夫人一灿当下由得儿子信口胡说也不出言阻止。

    段誉见伯父脸上笑嘻嘻地父亲又对己纵容更加得意了向南海鳄神道:“好你有胆子便在这里我去请我师父来你可别吓得逃走。”南海鳄神怒道:“我岳老二一生纵横江湖怕过谁来?快去快去。”段誉转身出房。

    南海鳄神向各人脸上逐一瞧去只见人人都是是脸露微笑心想:“我这徒儿武功这等差劲狗屁不如他师父会有什么能耐?老子半点也不用怕他。”

    只听得靴声橐橐两个人走近房来。段誉在门外说道:“岳老三这家伙逃走了么?爹你别让他逃走我师父来啦。”南海鳄神吼道:“我逃什么?***快叫你师父进来。你不肯改投明师想是你的暗师不答允。我先把你狗屁师父的脖子扭断你没了师父就非拜我为师不可。哈哈这主意高明之极。”

    他自称自赞声中段誉带了一人进来众人一见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人小帽长袍两撇焦黄鼠须眯着一双红眼睛缩头耸肩形貌猥琐玉虚散人等认得乃是王府中管帐师爷的手下霍先生。这人整日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专爱和王府中的仆役赌博。这时带着七他酒意胸前满是油腻被段誉拖着手臂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一进花厅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头去。保定帝不认得他是谁说道:“罢了!”

    段誉挽着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我诸位师尊之中以这位师父武功最浅你须先胜得了他方能跟我另外的师父比武。”南海鳄神哇哇大叫说道:“三招之内我岳老地若不将他摔个稀巴烂我拜你为师。”段誉眼光一亮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倘若不作数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叫道:“来来来!”段誉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师父动手我自己来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鳄神听到云中鹤的传言匆匆忙忙赶来大理镇南王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誉要他作南海一派的传人待得和段正淳对了一掌始有惧意觉得要在这许多高手环绕之下擒走段誉实在大为不易单是徒儿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过听得段誉愿和自己动手当真再好不过一出手就可将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强也就不敢动弹只有眼睁睁的让自己将徒儿带走便道:“好你来接我三招我不出内力决不伤你便是。”

    段誉道:“咱们言语说明在先三招之内你如打我不倒那便如何?”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内要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为师。”段誉笑道:“这里大家都听见了你赖不赖?”南海鳄神怒道:“岳老二说话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岳老二!”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快来动手罗里罗唆的干什么?”段誉走上两步和他相对而立。

    厅中众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除了木婉清外人人都是是看着段誉长大的均知他好文厌武从来没学过武功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逼着他练武他竟离家出走别说和一流高手过招就是寻常的卫士兵卒他也决计不是对手。初时众人均知他是故意戏弄这浑人但到后来说话僵了竟逼得真要和他放对。虽然南海鳄神一心想收他为徒不致伤他性命但这人性子凶野说不定突然间狂性大段誉以金枝玉叶之体如何可轻易冒险?玉虚散人先出言拦阻:“誉儿莫要胡闹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会。”皇后也道:“善阐侯你下令擒了这个狂徒。”

    善阐侯高升泰躬身道:“臣高升泰接旨。”转身喝道:“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四人听令:娘娘有旨擒了这个犯驾狂徒。”褚万里等四人一齐躬身道:“臣接旨。”

    南海鳄神眼见众人要群起而攻喝道:“你们大伙儿都来好了老子也不怕。你两个是皇帝、皇后吗?你两个也上吧!”

    段誉双手急摇道:“慢来慢来让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说。”

    保定帝素知这侄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说不定他暗中另有机谋好在南海鳄神不会伤他性命又有兄弟和善阐侯在旁照料决无大碍便道:“众人且住让这狂徒行领教一下大理国小王子的高招也无不可。”

    褚万里等四人本要一拥而上听得皇上有旨当即站定。

    段誉道:“岳老三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在三招中打我不倒就拜我为师。我虽做你师父但你资质太笨武功我是不能教你的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怒道:“谁要你教武功?你又会什么狗屁武功了?”段誉道:“好那你答允了。拜师之后师尊之命便不可有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须遵命而行否则欺师灭祖不合武林规矩。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不怒反笑说道:“这个自然。你拜我为师之后也是这样。”

    段誉将所学的凌波微步默想了十几步觉得要逃过他三招似乎也并不难但一生从未和人动过手这南海鳄神武功又太高毕竟全无把握还是预留后步的为妙说道:“就是这样。不过你要收我为徒须得将我几位师父一一打败显明你武功确比我各位师父都高我才拜你为师。”心想:“要是给他三招之内一把抓住我就将这里武功高强之人一个个说成是我师父让他一个个打去便了。”南海鳄神道:“好吧!好吧!你尽说不练那可不像我了。咱们南海派说打就打不能含糊。”

    段誉指着他身后微笑道:“我一位师父早已站在你的背后……”南海鳄神不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段誉陡然间斜上一步有若飘风毛手毛脚的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大拇指对准了穴道正中。这一下手法笨拙之极但段誉身上蕴藏了无量剑七名弟子的内力虽然不会运用一抓之下劲道却也不小。南海鳄神只感胸口一窒段誉左手又已抓住他肚脐上的‘神阙穴’。‘北冥神功’卷轴上所绘经脉穴道甚多段誉只练过手太阴肺经和任脉两图这‘膻中’、‘神阙’两穴正是任脉中的两大要穴。

    南海鳄神一惊之下急运内力挣扎突觉内力自膻中空急泻而出全身便似脱力一般更是惊慌无已。段誉已将他身子倒举起来头下脚上的摔落腾的一声他一个秃秃的大头撞在地下。幸好花厅中铺着地毯并不受伤他急怒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左手便向段誉抓去。

    厅上众人见此变故无不惊诧万分。段正淳见南海鳄神出抓凌厉正要出手阻格却见段誉向左斜走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段正淳喝采:“妙极!”南海鳄神第二掌跟着劈到。段誉并不还手斜走两步又已闪开。

    南海鳄神两招不中又惊又怒只见段誉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他胸腹间急抓过去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双手若是抓得实了这个‘南海派未来传人’便是破胸开膛之祸。

    保定帝、段正淳、玉虚散人、高升泰四人齐声喝道:“小心!”却见段誉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南海鳄神背后伸手在他秃顶上拍了一掌。

    南海鳄神惊觉对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头顶暗叫:“我命休矣!”但头皮和他掌心一触立知这一掌之中全无内力左掌翻上嗤的一下将段誉手背上抓破了五条血痕。段誉急忙缩手南海鳄神一抓余力未衰五根手指滑将下来竟在自己额头上也抓出了五条血痕。

    段誉连避三招本来已然得胜但童心大起在南海鳄神脑门上拍了一掌他既不知自己内力已颇为不弱弱自也丝毫不会使用险些反被擒住当下脚步连错躲到了父亲身后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

    玉虚散人向儿子白了一眼心道:“好啊你向伯父与爹爹学了这等奇妙功夫竟一直瞒着我。”

    木婉清大声道:“岳老三你三招打他不倒自己反被他摔了一交快磕头拜师啊。”南海鳄神抓了抓耳根红着脸道:“他又不是真的跟我动手这个不算。”木婉清伸手指括脸道:“羞不羞?你不拜师那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了。你愿意拜师呢还是愿意做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怒道:“都不愿。我要跟他打过。”

    段正淳见儿子的步法巧妙异常实是瞧不出其中的诀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别伸手打他只乘机拿他穴道。”段誉低声道:“儿子害怕起来了只怕不成。”段正淳低声道:“不用怕我在旁边照料便是。”

    段誉得父亲撑腰胆气为之一壮从段正淳背后转身出来说道:“你三招打不倒我便应拜我为师了。”南海鳄神大吼一声掌向他击去。

    段誉向东北角踏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即避开喀喇一声南海鳄神这掌击烂了一张茶几。段誉凝神一志口中轻轻念道:“观我生进退。艮其背不获其人;行其庭不见其人。鼎耳革其行塞。剥不利有修往。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竟是不看南海鳄神的掌势来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进直退。南海鳄神双掌越出越快劲力越来越强花厅中砰嘭、喀喇、呛啷、乒乓之声不绝椅子、桌子、茶壶、茶杯纷纷随着他掌力而坏但始终打不到段誉身上。

    转眼间三十余招已过保定帝和镇南王兄弟早瞧出段誉脚步虚浮确然不会半点武功只是不知他如何得了高人传授学会一套神奇之极的步法踏着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倘若真和南海鳄神对敌只一招便已毙于敌人掌底但他只管自己走自己的南海鳄神掌力虽强始终打他不着。再看一会两兄弟互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色同时想到:“这南海鳄神假使闭起眼睛压根儿不去瞧誉儿到了何处随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数招间便打到他了。”但见南海鳄神的脸色越转越黄眼睛越睁大却没想到这个法子掌法变幻总是和段誉的身子相差了一尺两尺。

    然而这么缠斗下去段誉纵然不受损伤要想打倒对方却也万万不能。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说道:“誉儿走慢一半迎面过去拿他胸口穴道。”

    段誉应道:“是!”放慢了脚步迎面向南海鳄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张凶狠焦黄的脸一对心下登生怯意脚下微一窒滞已偏了方位。南海鳄神一抓插下从段誉脑袋左侧直划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时鲜血淋漓。段誉耳上疼痛怯意更甚加快脚步的横转直退躲到了段正淳背后苦笑道:“伯父那不成!”

    段正淳怒道:“我大理段氏子孙焉有与人对敌而临阵退缩的?快去打过伯父教的不错。”玉虚散人疼惜儿子插口道:“誉儿已和他对了六十余招段氏门中有此佳儿你还嫌不足么?誉儿你早胜啦不用打了。”段正淳道:“不用担心我担保他死不了。”玉虚散人心中气苦泪水盈盈便欲夺眶而出。

    段誉见了母亲这等情景心下不忍鼓起勇气大步而出喝道:“我再跟你斗过。”这次横了心左穿右插的回旋而行越走越慢待得与南海鳄神相对眼光不和他相接伸出双手便往他胸口拿去。

    南海鳄神见他出手虚软无力哈哈大笑斜身反手来抓他肩头不料段誉脚下变化无方两人同时移身变位两个下里一靠南海鳄神的胸口刚好凑到段誉手指上。段誉看准穴道方位右手抓住了他‘膻中穴’左手抓住了‘神阙穴’。他内力全然不会运使虽已抓住了两处要穴但若南海鳄神置之不理不运内力而缓缓摆脱段誉原也丝毫奈何他不得。可是南海鳄神要害受制心中一惊双手急伸突袭对方面门。这一招以攻为守攻的是段誉眼目要害武学中所谓‘攻敌之不得不救’敌人再强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摆脱了自己的危难原是极高明的打法。不料段誉于临敌之道一窍不通对方手指抓到他全没想到急退避双手仍是抓住南海鳄神的穴道。

    这一下可就错有错着南海鳄神体内气血翻滚涌到两处穴道处忽遇阻碍同时‘膻中穴’中内力又汹涌而出双手伸到与段誉双眼相距半尺之处手臂便不听使唤再也伸不过去。他一口真气再运内力。

    段誉右手大拇指的‘少商穴’中只觉一股大力急涌入。南海鳄神内力之强与无量剑七名弟子自是不可相提并论段誉登时身子摇幌立足不定。他知局势危急只须双手一离对方穴道自己立时便有性命之忧是以身上虽说不出的难受还是勉力支撑。

    段正淳和段誉相距不过数尺见他脸如涂丹越来越红当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后心‘大椎穴’上。大理段氏‘一阳指’神功驰名天下实是非同小可一股融和的暖气透将过去激段誉体内原有的内力。南海鳄神全身剧震慢慢软倒。段正淳伸手扶住儿子。段誉内息回顺将南海鳄神送入自己手太阴肺经的内力缓缓储向气海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段正淳以‘一阳指’暗助儿子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将南海鳄神制服厅上众人均了然于心虽是如此南海鳄神折服在段誉手下却也无可抵赖。

    此人也真了得段誉双手一离穴道他略一运气便即跃起身来眯着一对豆眼凝视段誉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木婉清叫道:“岳老三我瞧你定是甘心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拜师是不肯拜的了。”南海鳄神怒道:“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师便拜师这乌龟儿子王八蛋岳老二是决计不做的。”说着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段誉连磕了八个响头大声叫道:“师父弟子岳老二给你磕头。”

    段誉一呆尚未回答南海鳄神已纵身跃起出厅上了屋顶。屋上“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砰的一响一个人被掷进厅来却是一名王府卫士胸口鲜血淋漓心脏已被他伸指挖去手足乱动未即便死神情极是可怖。这卫士的武功虽不及褚万里等却也并非泛泛居然被他举手间便将心挖土去四大卫护近在身旁竟不及相救。众人见了无不变色。

    木婉清怒道:“郎君你收的徒儿太也岂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点苦头不可。”段誉一颗心兀自怦怦大跳说道:“我侥幸得胜全仗爹爹相助。下次若再遇到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么本事叫他吃苦头?”

    古笃诚和傅思归将那卫士的尸体抬了出去段正淳吩咐厚加抚恤妥为安葬。

    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只吓得筱筱抖退了下去。

    保定帝道:“誉儿你这套步法当是从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将出来的却是何人所授?当真高明。”段誉道:“孩儿是从一个山洞中胡乱学来的却不知对也不对请伯父指点。”保定帝问道:“如何从山洞中学来?”

    段誉于是略叙如何跌入无量山深谷闯进山洞现一个绘有步法的卷轴。至于玉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这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姊姊图像如何能给伯父、伯母、爹爹、妈妈见到?而木婉清得知自己为神仙姊姊痴更非大脾气不可。叙述不详那也是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的遗意了。

    段誉说罢保定帝道:“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显是隐伏有一门上乘内功你倒从头至尾的走一遍看。”段誉应道:“是!”微一凝思一步步的走将起来。保定帝、段正淳、高升泰等都是内功深厚之人但于这步法的奥妙却也只能看出了二三成。段誉六十四卦走完刚好绕了一个大圈回归原地。

    保定帝喜道:“好极!这步法天下无双吾儿实是遇上了极难得的福缘。你母亲今日回府。吾儿陪娘多喝一杯吧。”转头向皇后道:“咱们回去了吧!”皇后站起身来应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驾回宫直送回镇南王府的牌楼之外。

第七章 无计悔多情

    段正淳等回到府中内堂张宴。一桌筵席除段正淳夫妇和段誉之外便是木婉清一人在旁侍候的宫婢倒有十七八人。木婉清一生之中又怎见过如此荣华富贵的气象?每一道菜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见镇南王夫妇将自己视作家人俨然是两代夫妇同席欢叙自是芳心窃喜。

    段誉见母亲对父亲的神色仍是冷冷的既不喝酒也不吃荤只挟些素菜来吃便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站起说道:“妈儿子敬你一杯。恭贺你跟爹爹团聚咱三人得享天伦之乐。”玉虚散人道:“我不喝酒。”段誉又斟了一杯向木婉清使个眼色道:“木姑娘也敬你一杯。”木婉清捧着酒杯站起来。

    玉虚散人心想对木婉清不便太过冷淡便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我这个孩儿淘气得紧爹娘管他不住以后你得帮我管管他才是。”木婉清道:“他不听话我便老大耳括子打他。”玉虚散人嗤的一笑斜眼向丈夫瞧去。段正淳笑道:“正该如此。”

    玉虚散人伸左手去接木婉清手中的酒杯。烛光之下木婉清见她素手纤纤晶莹如玉手背上近腕处有些块殷红如血的红记不由得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的名字……可叫作刀白风?”玉虚散人笑道:“我这姓氏很怪你怎知道?”木婉清颤声问:“你……你便是刀白风?你是摆夷女子从前是使软鞭的是不是?”玉虚散人见她神情有异但仍不疑有他微笑道:“誉儿待你真好连我的闺名也跟你说了。你的郎君便有一半是摆夷人难怪他也这么野。”木婉清道:“你当真是刀白风?”玉虚散人微笑道:“是啊!”

    木婉清叫道:“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右手一扬两枚毒箭向刀白风当胸射去。

    筵席之间四人言笑晏晏亲如家人那料到木婉清竟会突然难?刀白风的武功与木婉清本就差相仿佛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又是变起俄顷猝不及防眼看这两枝毒箭势非射中不可。段正淳坐在对席是在木婉清背后“啊哟”一声叫伸指急点但这一指只能制住木婉清却不能救得妻子。

    段誉曾数次见木婉清言谈间便飞箭杀人她箭上喂的毒药厉害非常端的是见血封喉一见她挥动衣袖便知不妙他站在母亲身旁苦于不会武功无法代为挡格当即脚下使出‘凌波微上’斜刺里穿到挡在母亲身前卜卜两声两枚毒箭正中他胸口。木婉清同时背心一麻伏在桌上再也不能动弹。

    段正淳应变奇飞指而出连点段誉中箭处周围八处穴道使得毒血暂时不能归心反手勾出喀的一声已卸脱木婉清右臂关节令她不能再毒箭然后拍开她穴道厉声道:“取解药来!”

    木婉清颤声道:“我……我只要杀刀白风不是要害段郎。”忍住右臂剧痛左手忙从怀中取出两瓶解花道:“红的内服白的外敷快快!迟了便不及相救。”

    刀白风见她对段誉的关切之情确是出于真心已约略猜到其中原由夹手夺过解药将两颗红色药丸喂入儿子口中白色的乃是药粉她抓住箭尾轻轻拔出两枝短箭然后在伤处敷上药粉。木婉清道:“谢天谢地他……他性命无碍不然我……我……”

    三人焦急万状却不知段誉自食了万毒之王的‘莽牯朱蛤’之后已然诸毒不侵木婉清箭上剧毒奈何不得他丝毫就算不服解药也是无碍。只是他中箭后胸口剧痛这毒箭中者立毙他见得多了只道自己这一次非死不可惊吓之下昏倒在母亲怀中。

    段正淳夫妇目不转瞬的望着伤口见流出来的血顷刻间便自黑转紫自紫转红这才同时呈了一口气知道儿子的性命已然保住。

    刀白风抱起儿子送入他卧室之中替他盖上了被再拾他脉息只觉脉搏均匀有力实无半分虚弱迹象心下喜慰却又不禁诧异于是又回暖阁中来。

    段正淳问道:“不碍吧?”刀白风不答向木婉清道:“你去跟修罗刀秦红棉说……”段正淳听到‘修罗刀秦红棉’六字脸色一变说:“你……你……”刀白风不理丈夫仍是向着木婉清道:“你跟她说要我性命尽管光明正大的来要这等鬼蜮伎俩岂不教人笑歪了嘴?”木婉清道:“我不知修罗刀秦红棉是谁?”刀白风奇道:“那么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木婉清道:“是我师父。我师父叫我来杀两个人。第一个便是你她说你手上有一块红记名叫刀白风是摆脱夷女子相貌很美以软鞭作兵刃。她没……没说你是道姑打扮。我见你使的兵刃是拂麈又叫作玉虚散人全没想到便是师父要杀……要杀之人更没想到你是段郎的妈妈……”说到这里珠泪滚滚而下。

    刀白风道:“你师父叫你去杀的第二个人是‘俏药叉’甘宝宝?”木婉清道:“不不!‘俏药叉’甘宝宝是我师叔。她叫人送信给我师父说是两个女子害苦了我师父一生这大仇非报不可……”刀白风道:“啊是了。那另一个女子姓王住在苏州是不是?”木婉清奇道:“是啊你怎知道?我和师父先去苏州杀她这坏女人手下奴才真多住的地方又怪我没见到她面反给她手下的奴才一直追到大理来。”

    段正淳低头听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刀白风腮边忽然滚下眼泪向段正淳道:“望你好好管教誉儿。我……我去了。”段正淳道:“凤凰儿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放在心上?”刀白凤幽幽的道:“你不放在心上我却放在心上人家也都放在心上。”突然间飞身而起从窗口跃了出去。

    段正淳伸手拉她衣袖刀白凤回手挥掌向他脸上击去。段正淳侧头避开嗤的一声已将她衣袖拉下了半截。刀白凤转过头来怒道:“你真要动武么?”段正淳道:“凤凰儿你……”刀白凤双足一登跃到了对面屋上跟着几个起伏已在十余丈外。

    远远听得褚万里的声音喝道:“是谁?”刀白凤道:“是我。”褚万里道:“啊是王妃……”此后再无声息自是去得远了。

    段正淳悄立半晌叹了口气回入暖阁见木婉清脸色惨白却并不逃走。段正淳走近身去双手抓住她右臂喀的一声接上了关节。木婉清心想:“我毒箭射他妻子不知他要如何折磨我?”却见他颓然坐入椅中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声便喝干了望着妻子跃出去的窗口呆呆出神过了半晌又慢慢斟了一杯酒咕的一下又喝干了。这么自斟自饮一连喝了十二三杯一壶干了便从另一壶里斟酒斟得极慢但饮得极快。

    木婉清终于不耐烦了叫道:“你要想什么古怪惨毒的法子整治我快快下手!”

    段正淳抬起头来目不转瞬的向她凝视隔了良久缓缓摇头叹道:“真像真像!!我早该便瞧了出来这般的模样这般的脾气……”

    木婉清听得没头没脑问道:“你说什么?胡说八道。”

    段正淳不答站起身来忽地左掌向后斜劈飕的一声轻响身后一枝红烛随掌风而灭跟着右掌向后斜劈又是一枝红烛陡然熄灭如此连出五掌劈熄了五枝红烛眼光始终向前出掌却如行云流水潇洒之极。

    木婉清惊道:“这……这是‘五罗轻烟掌’你怎样么也会?”段正淳苦笑道:“你师父教过你吧?”木婉清道:“我师父说这套掌法她决不传人日后要带进棺材里去。”段正淳道:“嗯她说过决不传人日后要带入土中?”木婉清道:“是啊!不过师父当我不在面前之时时常独个儿练我暗中却瞧得多了。”段正淳道:“她独自常常使这掌法?”木婉清点头道:“是。师父每次练了这套掌法便要脾气骂我。你……你怎么也会?似乎你使得比我师父还好。”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这‘五罗轻烟掌’是我教你师父的。”

    木婉清吃了一惊可是又不得不信她见师父掌劈红烛之时往往一掌不熄要劈到第二三掌方始奏功决不如段正淳这般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结结巴巴的道:“那么你是我师父的师父是我的太师父?”

    段正淳摇头道:“不是!”以手支颐轻轻自言自语:“她每次练了掌法便要脾气她说这掌法决不传人要带进棺材里去……”木婉清又问:“那么你……”段正淳摇摇手叫她别多问隔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今年十八岁是九月间的生日是不是?”木婉清跳起身来奇道:“我的事你什么都知道你到底是我师父什么人?”

    段正淳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嘶哑着声音道:“我……我对不起你师父。婉儿你……”木婉清道:“为什么?我瞧你这个人挺和气、挺好的啊。”段正淳道:“你师父的名字她没跟你说么?”木婉清道:“我师父说她叫作‘幽谷客’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我便不知道了。”段正淳喃喃的道:“幽谷客幽谷客……”蓦地里记起了杜甫那‘佳人’诗来诗句的一个个字似乎都在刺痛他心:“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过了半晌又问:“这许多年来你师父怎生过日子?你们住在那里?”木婉清道:“我和师父住在一座高山背后的一个山谷里师父说那便叫作幽谷直到这次我们俩才一起出来。”段正淳道:“你的爹娘是谁?你师父没跟你说过么?”木婉清道:“我师父说我是个给爹娘遗弃了的孤儿我师父将我从路边捡回来养大的。”段正淳道:“你恨你爹娘不恨?”木婉清侧着头轻轻咬着左手的小指头儿。

    段正淳见着这等情景心中酸楚不禁。木婉清见他两滴清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不由得大是奇怪问道:“你为什么哭了?”段正淳背转脸去擦干了泪水强笑道:“我那里哭了?多喝了几杯酒气上涌。”木婉清不信道:“我明明见到你哭。女人才哭男人也会哭么?我从来没见男人哭过除非是小孩儿。”

    段正淳见她不明世事更是难过说道:“婉儿日后我要好好待你方能补我一些过失。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我一定尽力给你办到。”

    木婉清箭射段夫人后正自十分担忧听他这般说喜道:“我用箭射你夫人你不怪我么?”段正淳道:“正如你说‘师恩深重师命难违’上代的事与你并不相干。我自是不怪你。只是你以后却不可再对我夫人无礼。”木婉清道:“日后师父问起来那怎么办?”

    段正淳道:“你带我去见你师父我亲自跟她说。”木婉清拍手道:“好好!”随即皱眉道:“我师父常说天下男子都是负心薄幸之徒她从来不见男子的。”

    段正淳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神色问道:“你师父从来不见男子?”木婉清道:“是啊师父买米买盐都叫梁阿婆去买。有一次梁阿婆病了叫他儿子代买了送来。师父很是生气叫他远远放在门外不许他提进屋来。”

    段正淳叹道:“红棉红棉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木婉清道:“你又说‘红棉’了到底‘红棉’是谁?”段正淳微一踌躇说道:“这件事不能永远瞒着你你师父的真名字叫作秦红棉她外号叫作修罗刀。”木婉清点头道:“嗯怪不得你夫人一见我射短箭的手法便恶狠狠的问我‘修罗刀秦红棉’是我什么人。那时我可真的不知道倒不是有意撒谎。原来我师父叫作秦红棉这名字挺美啊不知她干么不跟我说。”

    段正淳道:“我适才弄痛了你手臂这时候还痛么?”木婉清见他神色温和慈祥微笑道:“好得多了。咱们去瞧瞧……瞧瞧你儿子好不好?我怕箭上的毒性一时去不净。”段正淳道:“好!”站起身来又道:“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吧!”

    木婉清突然满脸红晕脸色颇为忸怩低下了头道:“只怕……只怕我射过你夫人她……她恼了我。”段正淳道:“咱们慢慢求她或许她将来便不恼了。”木婉清道:“我本来是不求人的不过为了段郎求求她也不打紧。”突然鼓起了勇气道:“镇南王我说了我的心愿你真的……真的一定给我办到么?”

    段正淳道:“只须我力之所及定要教你心愿得偿。”木婉清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能赖。”段正淳脸现微笑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她头眼光中爱怜横溢说道:“我自然不赖。”木婉清道:“我和他的婚事你要给我们作主不许他负心薄幸。”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神采焕。

    段正淳脸色大变慢慢退开坐倒在椅中良久良久一言不。木婉清感到情形不对颤声道:“你……你不答允么?”段正淳说道:“你决计不能嫁给誉儿。”他喉音涩滞语气却十分肯定。木婉清心中冰冷凄然道:“为什么?他……亲口答应了我的。”段正淳只说:“冤孽冤孽!”木婉清道:“他如果不要我我……我便杀了他然后自杀。我……我在师父面前立过誓的。”段正淳缓缓摇头说道:“不能够的!”木婉清急道:“我这就去问他为什么不能?”

    段正淳道:“誉儿……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见木婉清神色凄苦便如十八年前秦红棉陡闻噩耗时一般再也无法忍耐冲口说道:“你不能和誉儿成婚也不能杀他。”木婉清道:“为什么?”段正淳道:“因为……因为……因为段誉是你的亲哥哥!”

    木婉清一对眼睛睁得大大地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什……什么?你说段郎是我哥哥?”段正淳道:“婉儿你知道你师父是你什么人?她是你的亲娘。我……我是你的爹爹。”

    木婉清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脸上已无半分血色顿足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我不信!”

    突然间窗外幽幽一声长叹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婉儿咱们回家去吧!”木婉清蓦地回过身来叫道:“师父!”窗子呀的一声开了窗外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凶狠。

    段正淳见到昔日的情人秦红棉突然现身又是惊诧又是喜欢叫道:“红棉红棉这几年来我……我想得你好苦。”

    秦红棉叫道:“婉儿出来!这等负心薄幸之人的家里片刻也停留不得。”

    木婉清见了师父和段正淳的神情心底更是凉了道:“师父他……他骗我说你是我妈妈说他是我……是我爹爹。”秦红棉道:“你妈早已死了你爹爹也死了。”

    段正淳抢到窗口柔声道:“红棉你进来让我多瞧你一会儿。你从此别走了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秦红棉眼光突然明亮喜道:“你说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这话可是真的?”段正淳道:“当真!红棉我没一天不在想念你。”秦红棉道:“你舍得刀白凤么?”段正淳踌躇不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秦红棉道:“你要是可怜咱俩这女儿那你跟我就走永远不许再想起刀白凤永远不许再回来。”

    木婉清听着他二人对答一颗心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双眼泪水盈眶望出来师父和段正淳的面目都是模糊一片。她知道眼前这两人确是自己亲生父母硬要不信也是不成。这几日来情深爱重、魂牵梦萦的段郎原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什么鸳鸯比翼白头偕老的心愿霎时间化为云烟。

    只听段正淳柔声道:“只不过我是大理国镇南王总揽文武机要一天也离不开……”秦红棉厉声道:“十八年前你这么说十八年后的今天你仍是这么说。段正淳啊段正淳你这负心薄幸的汉子我……我好恨你……”

    突然间东边屋顶上拍拍拍三声击掌西边屋顶也有人击掌相应。跟着高升泰和褚万里的声音同时叫了起来:“有刺客!众兄弟各守原位不得妄动。”

    秦红棉喝道:“婉儿你还不出来?”

    木婉清应道:“是!”飞身跃进出窗外扑在这慈母兼为恩师的怀中。

    段正淳道:“红棉你真的就此舍我而去吗?”说得甚是凄苦。

    秦红棉语音突转柔和说道:“淳哥你做了几十年王爷也该做够了。你随我去吧从今而后我对你千依百顺决不敢再骂你半句打你半下。这样可爱的女儿难道你不疼惜么?”段正淳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道:“好我随你去!”秦红棉大喜伸出右手等他来握。

    忽然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的道:“师姊你……你又上他当了。他哄得你几天还不是又回来做他的王爷。”段正浪心头一震叫道:“宝宝是你!你也来了。”

    木婉清侧过头来见说话的女子一身绿色绸衫便是万劫谷钟夫人、自己的师叔‘俏药叉’甘宝宝。她身后站着四人一是叶二娘一是云中鹤第三个是去而复来的南海鳄神更令她大吃一惊的是第四人赫然便是段誉而南海鳄神的一只大手却扣在他脖子里似乎随时便可喀喇一响扭断他的脖子。木婉清叫道:“段郎你怎么啦?”

    段誉在床上养伤迷迷糊糊中被南海鳄神跳进房来抱了出去。他本来就没中毒木婉清毒箭的厉害处在毒不在箭小小箭伤无足轻重他一惊之下神智便即清醒在暖阁窗外听到了父亲与木婉清、秦红棉三人的说话虽然没听得全却也揣摸了个十之**。他听木婉清仍叫自己为‘段郎’心中一酸说道:“妹子以后咱兄妹俩相亲相爱那……那也是一样。”

    木婉清怒道:“不不是一样。你是第一个见了我脸的男人。”但想到自己和他同是段正淳所生兄妹终究不能成亲倘若世间有人阻挠她的婚事尽可一箭射杀现下拦在这中间的却是冥冥中的天意任你多高的武功多大的权势都是不可挽回霎时之间但觉万念俱灰双足一顿向外疾奔。

    秦红棉急叫:“婉儿你到那里去?”

    木婉清连师父也不睬了说道:“你害了我我不理你。”奔得更加快了。

    王府中一名卫士双手一拦喝问:“是谁?”木婉清毒箭射出正中那卫士咽喉。她脚下丝毫不停顷刻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段正淳见儿子为南海鳄神所掳顾不向女儿到了何处伸指便向南海鳄神点去。叶二娘挥掌上拂切他腕脉段正淳反手一勾叶二娘格格娇笑中指弹向他手背。刹那之间两人交了三招段正淳心头暗惊:“这婆娘恁地了得。”

    秦红棉伸掌按住段誉头顶叫道:“你要不要儿子的性命?”段正淳一惊住手知她向来脾气十分暴躁对自己无配夫人刀白凤又是恨之入骨说不定掌力一吐便伤了段誉的性命急道:“红棉我孩儿中了你女儿的毒箭受伤不轻。”秦红棉道:“他已服解药死不了我暂且带去。瞧你是愿做王爷呢还是要儿子。”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子终究是非拜我为师不可。”段正淳道:“红棉我什么都答允你……你放了我孩儿。”

    秦红棉对段正淳的情意并不因隔得十八年而丝毫淡了听他说得如此情急登时心软道:“你真的……真的什么都答允?”段正淳道:“是是!”钟夫人插口道:“师姊这负心汉子的话你又相信得的?岳二先生咱们走吧!”

    南海鳄神纵起身来抱着段誉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已落在对面屋上跟着砰砰两声叶二娘和云中鹤分别将两名王府卫士击下地去。

    钟夫人叫道:“段正淳咱们今晚是不是要打上一架?”

    段正淳虽知集王府中的人力未必不能截下这些人来但儿子落入了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难以凭武力决胜何况眼前这对师姊妹均与自己关系大不寻常柔声道:“宝宝你……你也来和我为难么?”钟夫人道:“我是钟万仇的妻子你胡说八道的乱叫什么?”段正淳道:“宝宝这些日子来我常常在想念你。”钟夫人眼眶一红道:“那日知道段公子是你的孩儿之后我心里……心里好生难过……”声音也柔和起来。秦红棉叫道:“师妹你也又要上他当吗?”钟夫人挽了秦红棉的手叫道:“好咱们走。”回头道:“你提了刀白凤那贱人的级一步一步拜上万劫谷来我们或许便还了你的儿子。”

    段正淳道:“万劫谷!”只见南海鳄神抱着段誉已越奔越远高升泰和褚万里等正四面拦截。段正淳叹了口气叫道:“高贤弟放他们去吧。”高升泰叫道:“小王爷……”

    段正淳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面说一面飞身纵到高升泰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归原位。”身形一幌欺到钟夫人身旁柔声道:“宝宝你这几年可好?”钟夫人道:“有什么不好?”段正淳反手一指无声无息已点中了她腰门‘章门穴’。钟夫人猝不及防便即软倒。段正淳伸左手揽住了她假作惊慌叫道:“啊哟!宝宝你怎……怎么啦?”

    秦红棉不虞有诈奔了过来问道:“师妹什么事?”段正淳‘一阳指’点出点中的一般是她腰间‘章门穴’。

    秦红棉和钟夫人要穴被点被段正淳一手一个搂住不红而同的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均想:“又上了他当。我怎地如此胡涂?这一生中上了他这般大当今日事到临头仍然不知提防。”段正淳道:“高贤弟你内伤未愈快回房休息。万里你率领人众四下守卫。”高升泰和褚万里躬身答应。

    段正淳挟着二女回入暖阁之中命厨子、侍婢重开筵席再整杯盘。

    待众人退下段正淳点了二女腿上环跳、曲泉两穴使她们无法走动然后笑吟吟的拍开了二女腰间‘章门穴’。秦红棉大叫:“段正淳你……你还来欺侮人……。”段正淳转过身来向两人一揖到地说道:“多多得罪我这里先行陪礼了。”秦红棉怒道:“谁要你陪礼?快些放开我们。”

    段正淳道:“咱们三人十多年不见了难得今日重会正有千言万语要说。红棉你还是这么急性子。宝宝你越长越秀气啦倒似比咱们当年在一起时还年轻了些。”钟夫人尚未答话秦红棉怒道:“你快放我走。我师妹越长越秀气我便越长越丑怪你瞧着我这丑老太婆有什么好?”段正淳吧道:“红棉你倒照照镜子看倘若你是丑老太婆那些写文章的人形容一个绝色美人之时都要说;‘沉鱼落雁之容丑老太婆之貌’了。”

    秦红棉忍不住嗤的一笑正要顿足却是腿足麻痹动弹不得嗔道:“这当儿谁来跟你说笑?嘻皮笑脸的猢狲儿像什么王爷?”烛光之下段正淳见到她轻颦薄怒的神情回忆昔日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动走上前去在她颊上香了一下。秦红棉上身却能动弹左手拍的一声清脆响亮的给他一记耳光。段正淳若要闪避挡架原非难事却故意挨了她这一掌在她耳边低声道:“修罗刀下死做鬼也风流!”

    秦红棉全身一颤泪水扑筱筱而下放声大哭哭道:“你……你又来说这些风话。”原来当年秦红棉以一对修罗刀纵横江湖外号便叫作‘修罗刀’**给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给他亲了下下面颊打了他一记耳光段正淳当年所说的正便是那两句话。十八年来这‘修罗刀下死做鬼也风流’十个字在她心头耳边不知萦回了几千几万遍。此刻陡然间听得他又亲口说了出来。当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钟夫人低声道:“师姊这家伙就会甜言蜜语讨人欢喜你别再信他的话。”秦红棉道:“不错不错!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这句话却是对着段正淳说的。

    段正淳走到钟夫人身边笑道:“宝宝我也香香你的脸许不许?”钟夫人庄严道:“我是有夫之妇决不能坏了我丈夫的名声。你只要碰我一下我立时咬断舌头死在你的面前。”

    段正淳见她神色凛然说得斩钉截铁倒也不敢亵渎问道:“宝宝你嫁了怎么样的一个丈夫啊?”钟夫人道:“我丈夫样子丑陋脾气古怪武功不如你人才不如你更没你的富贵荣华。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待我我也一心一意的待他。我若有半分对不起他教我甘宝宝天诛地灭万劫不得生。我跟你说我跟他住的地方叫作‘万劫谷’那名字便因我这毒誓而来。”

    段正淳不由得肃然起敬不敢再提旧日的情意口中虽然不提但见到甘宝宝白嫩的脸庞俊俏如昔微微撅起的嘴唇樱红如昔心中又怎能忘得了昔日的情意?听她言语中对丈夫这么好不由得一阵心酸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宝宝我没福气不能让你这般待我。本来……本来是我先识得你唉都是我自己不好。”

    钟夫人听他语气凄凉情意深挚确不是说来骗人的不禁眼眶又红了。

    三人默然相对都忆起了旧事眉间心上时喜时愁。

    过了良久段正淳轻轻的道:“你们掳了我孩儿去却为了什么?宝宝你那万劫谷在那里?”

    窗外忽然一个涩哑的嗓子说道:“别跟他说!”段正淳吃了一惊心想:“外边有褚万里等一干人把守怎地有人悄没声的欺了过来?”钟夫人脸色一沉道:“你伤没好也来干什么了?”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钟先生请进吧!”段正淳更是一惊不由得面红过耳。

    暖阁的帷子掀起刀白凤走了进来满面怒色后面跟着个容貌极丑的汉子好长的一张马脸。

    原来秦红棉赴姑苏行刺不成反与爱女失散便依照约定南来大理到师妹处相会。姑苏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击木婉清秦红棉落后了**日路程倒是一路平安无事。来到万劫谷问知情由便与钟夫人一齐出来探访途中遇到叶二娘、南海鳄神和云中鹤‘三恶’。这‘三恶’是钟万仇请来向段正淳为难的帮手当下向钟夫人说起经过。南海鳄神投入段誉门下的丑事那自然是不说的。秦红棉一听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镇南王府之中当即偕同前来。

    钟万仇对妻子爱逾性命醋性又是奇重自她走后坐立不安心绪难宁当下顾不得创伤未愈半夜中跟踪而来。在镇南王府之外正好遇到刀白凤忿忿而出一肚子怨气没处泄两人一言不合便即动手。斗到酣处刀白凤渐感不支突然一个黑衣人影从身旁掠过掩面呜咽却是木婉清。两人齐声招呼木婉清不理而去。

    钟万仇叫道:“我去寻老婆要紧没功夫跟你缠斗。”刀白凤道:“你到那里去寻老婆?”钟万仇道:“到段正淳那狗贼家中。我老婆一见段正淳大事不妙。”刀白凤问道:“为什么大事不妙?”钟万仇道:“段正淳花言巧语是个最会诱骗女子的小白脸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刀白凤心想:“正淳四十多岁年纪胡子一大把还是什么‘小白脸’了?但他风流成性这马脸汉子的话倒不可不防。”问起他夫妇的姓名来历原来他夫人便是甘宝宝。她早知‘俏药叉’甘宝宝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这醋劲可就更加大了当即陪同钟万仇来到王府。

    镇南王府四下里虽守卫森严但众卫士见是王妃自然不会阻拦是以两人欺到暖阁之下无人出声示警。段正淳对秦红棉、甘宝宝师姊妹俩这番风言风语、打情骂俏窗外两人一一听入耳中只恼得刀白凤没的气炸了胸膛。钟万仇听妻子以礼自防却是大喜过望。

    钟万仇奔到妻子身旁又是疼惜又是高兴绕着她转来转去不住说:“宝宝多谢你你待我真好。他若敢欺侮你我跟他拚命。”过得好半晌才想到妻子穴道被服点转头向段正淳道:“快快解开我老婆的穴道。”段正淳道:“我儿子被你们掳了去你回去放还我儿子我自然解救尊夫人。”

    钟万仇伸手在妻子腰间肋下又捏又拍虽然他内功甚强但段家‘一阳指’手法天下独一无二旁人无所措手只累得他满额青筋暴起钟夫人被他拍捏得又痛又痒腿上穴道却未解开半分。钟夫人嗔到:“傻瓜别献丑啦!”钟万仇讪讪的住手一口气无处可出大声喝道:“段正淳跟我斗***三百回合!”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厮拚。

    钟夫人冷冷的道:“段王爷公子给南海鳄神他们掳了去拙夫要他们放这几个恶人未必肯听。我和师姊回去俟机解救或有指望。至少也不让他们难为了公子。”

    段正淳摇头道:“我信不过。钟先生请回吧领了我孩儿来换你夫人回去。”

    钟万仇大怒厉声道:“你这镇南王府是荒淫无耻之地我老婆留在这儿危险万分。”段正淳脸上一红喝道:“你再口出无礼之言莫怪我姓段的不客气。”

    刀白凤进屋之后一直一言不这时突然插口道:“你要留这两个女子在此端的是何用意?是为誉儿呢还是为你自己?”

    段正淳叹了口气道:“连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点在秦红棉腰间解开了她穴道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钟夫人腰间点去。

    钟万仇闪身拦在妻子之前双手急摇大叫:“你这家伙鬼鬼祟祟最会占女人家的便宜。我老婆的身子你碰也碰不得。”段正淳苦笑道:“在下这点穴功夫虽然粗浅旁人却也解救不得。时刻久了只怕尊夫人一双腿会有残疾。”钟万仇怒道:“我好端端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要是变了跛子我把你的狗杂种儿子碎尸万段。”段正淳笑道:“你要我替尊夫人解穴却不许我碰她身子到底要我怎地?”钟万仇无言可答忽地勃然大怒喝道:“谁叫你当初点了她的穴道?啊哟!不好!你点我老婆穴道之时她身子已给你碰过了。我要在你老身上也点上一指。”钟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又来胡说八道了也不怕人家笑话?”钟万仇道:“什么好笑话的?我可不能吃这个大亏。”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帷掀起缓步走进一人黄缎长袍三绺长须眉清目秀正是大理国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点了点头身子微侧凭空出指往钟夫人胸腹之间点去。钟夫人只觉得丹田上部一热两道暖流通向双腿登时血脉畅通站起身来。

    钟万仇见他露了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满脸惊异之色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不信世间居然有这等不可思议的能耐。

    段正淳道:“皇兄誉儿给他们掳了去啦。”保定帝点了点头说道:“善阐侯已跟我说了。淳弟咱段氏子孙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们不能扣人为质。”段正淳脸上一红应道:“是!”保定帝这几句话光明磊落极具身份言下之意是说:“你扣人为质意图交换岂非处坠大理段氏的名声?咱们堂堂皇室子弟怎能与几个草莽女子相提并论?”他顿了一顿向钟万仇道:“三位请便吧。三日之内段家自有人到万劫谷来要人。”

    钟万仇道:“我万劫谷甚是隐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说说路程方向?”他盼望保定帝出口相询自己却偏又不说刁难他一下。

    那知保定帝竟不理会衣袖一挥说道:“送客!”

    钟万仇性子暴躁可是在这不怒自威的保定帝之前却不由得手足无措一听他说‘送客’便道:“好咱们走!老子生平最恨的是姓段之人。世上姓段的没一个好人!”挽了妻子的手怒气冲冲的大踏步出房。

    钟夫人一扯秦红棉的衣袖道:“姐姐咱们走吧。”秦红棉向段正淳望了一眼见他木然不语不禁止心中酸苦狠狠的向刀白凤瞪了一眼低头而出。三人一出房便即纵跃上屋。

    高升泰站在屋檐角上微微躬身道:“送客!”钟万仇在屋顶上吐了一口唾沫忿然道:“假惺惺装模作样没一个好人!”一提气飞身一间屋、一间屋的跃进去眼见将到围墙他提气跃起伸左足踏向墙头。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人站在他本凝落足之处的墙上宽袍缓带正是送客的高升泰。此人本在钟万仇身后不知如何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抢到了前面看准了他的落足点抢先占住。

    钟万仇人在半空退后固是不能转向亦已不得喝道:“让开!”双掌齐出向高升泰击去。他想我这双掌之力足可开碑裂石对方若是硬接定须将他震下墙去就算对方和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他之力转向站上他身旁墙头。眼见双掌便要击上对方胸口高升泰身子突向后仰凌空使个‘铁板桥’两足仍牢牢钉在墙头却已让开了双掌的扑击。

    钟万仇一击不中暗叫:“不好!”身子已从高升泰横卧的身上越过这一着失了先机胸腹下肢尽皆门户大开变成了听由敌人任意宰割的局面。幸喜高升泰居然并不乘机袭击钟万仇双足落地暗叫:“还好!”跟着钟夫人和秦红棉双双越墙而出。

    高升泰站直身子转身一揖说道:“恕不远送了!”钟万仇哼了一声突觉裤子向下直坠急忙伸手抓住才算没有出丑一摸之下裤带已断才知适才从高升泰身上横越而过时被人家伸指捏断了裤带。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这一指运力戳中丹田要穴此刻已然尸横就地了心下又惊又怒咳嗽一声回头对准围墙吐一口浓痰。拍的一声响这口浓痰倒吐得既准且劲。

    木婉清迷迷惘惘的从镇南王府中出来段王妃刀白凤和钟万仇向她招呼她听而不闻迳自掩面疾奔。只觉莽莽大地再无一处安身之所。在荒山野岭中乱闯乱奔直到黎明只累得两腿酸软这才停步靠在一株大树之上顿足叫道:“我宁可死了!不要活了!”

    虽有满腹怨愤却不知去恨谁恼谁才好。“段郎并非对我负心薄幸只因阴差阳错偏偏僻是我同父的哥哥。师父原来便是我的亲娘。这十多年来母亲含辛茹苦的将我抚养成*人恩重如山如何能够怪她……镇南王却是我的爹爹虽然他对我妈不起但说不定其中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对我和颜悦色极为慈爱说道我若有什么心愿必当尽力使我如愿以偿。偏偏这个心愿他全然无能为力。妈不能跟爹爹成为夫妻定是刀白凤从中作梗因此妈叫我杀她……但将心比心我若嫁了段郎也决不肯让他再有第二个女人何况刀白凤出家作了道姑想来爹爹也很对她不起令她甚是伤心。我在玉虚观外射她两箭她并不生气在王府中又射她两箭伤了她的独生爱儿她仍没跟我为难看来……看来她也不是凶狠恶毒的女子……”

    左思右想只是伤心说道:“我要忘了段誉从此不再想他。”但口中说说容易便要有片刻不想也无法做到每当段誉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躯在脑海中涌现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过了一会自解自慰:“我以后当他是哥哥也就是了。我本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下爹也有了妈也有了还多了一个好哥哥正该快活才是。傻丫头你又伤什么心了?”

    然而情网既陷柔丝愈缠愈紧她在无量山高峰上苦候七日七夜于那望穿秋水之际已然情根深种再也无由自拔了。

    只听轰隆、轰隆奔腾澎湃的水声不断传来木婉清万念俱绝忽萌死志顺步循声瞳去翻过一个山头但见澜沧江浩浩荡荡的从山脚下涌过她汉了一口长气寻思:“我只须涌身一跳就再没什么烦恼了。”沿着山坡走到江边朝阳初升照得碧玉般的江面上犹如镶了一层黄金一般要是跳了下去这般壮丽无比的景色还有别的许许多多好看东西就都再也看不见了。

    悄立江边思涌如潮突然眼角瞥处见数十丈外一块岩石上坐得有人。只是这人始终一动不动身上又穿着青袍与青岩同色是以她虽在江边良久一直没有觉。木婉清看了他几眼心道:“多半是个死尸。”

    她举手便即杀人自也不怕什么死人好奇心起快步走过去察看。见这青袍人是个老者长须垂胸面目漆黑一双眼睁大大的望着江心一霎也不霎。

    木婉清道:“原来不是死尸!”但仔细看了一会见这死尸双眼湛湛有神脸上又有血色木婉清伸出手去到他鼻子底下一探只觉气息若有若无再摸准他脸颊却是忽冷清忽热索性到他胸口去摸时只觉他一颗心似停似跳。她不禁大奇说道:“这人真怪说他是死人却像是活人。说他是活人吧却又像是死人。”

    忽然有个声音说道:“我是活人!”

    木婉清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来却不见背后有人。江边尽是鹅卵大的乱石放眼望去没处可以隐藏而她明明一直瞧着那个怪人声音入耳之时并未见到他动唇说话。她大声叫道:“是谁戏弄姑娘?你活得不耐烦了么?”退后两步背向大江眼望三方。

    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我确是活得不耐烦了。”木婉清这一惊非同小可眼前就只这个怪人然而清清楚楚的见到他嘴唇紧闭决不是他在说话。她大声喝问:“谁在说话?”那声音道:“你自己在说话啊!”木婉清道:“跟我说话的人是谁?”那声音道:“没有人跟你说话。”木婉清急转身三次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已料定是这青袍客作怪走近身去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他嘴唇问道:“是你跟我说话么?”那声音道:“不是!”木婉清手掌中丝毫不觉颤动又问:“明明有人跟我说话为什么说没有人?”那声音道:“我不是人我也不是我这世界上没有我了。”

    木婉清陡然间只觉毛骨悚然心想:“难道真的有鬼?”问道:“你……你是鬼么?”那声音道:“你自己说不想活了你要去变鬼又为什么这样怕鬼?”木婉清强道:“谁说我怕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那声音道:“你就怕一件事。”木婉清道:“哼我什么也不怕。”

    那声音道:“你怕的你怕的。你就怕好好一个丈夫忽然变成了亲哥哥!”

    这句话便如当头一记闷棍木婉清双腿酸软坐倒在地呆了半晌喃喃的道:“你是鬼你是鬼!”那声音道:“我有个法子能叫段誉变成不是你的亲哥哥又成为你的好丈夫。”木婉清颤声道:“你……你骗我。这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事变……变不来的。”那声音道:“老天爷该死是混蛋咱们不用理他。我有法子能叫你哥哥变成你的丈夫你要不要?”

    木婉清本已心灰意懒万念俱绝这句话当真是天降纶音虽是将信将疑仍急忙说道:“我要的我要的!”那声音便不再响。

    过了一会木婉清道:“你是谁啊?让我见见你的相貌成不成?”那声音道:“你已瞧了我很久啦还看不够么?”那声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唉!”直到最后这声长叹才流露了他心中充满着闷郁之情。

    木婉清更无怀疑知道声音便是眼前青袍老者所出问道:“你口唇不动怎么会说话?”那声音道:“我是活死人嘴唇动不来的声音从肚子里出来。”

    木婉清所纪尚小童心未脱片刻之前还是满腹哀愁这时听他说居然可以口唇不动而说话不由得大感有趣说道:“用肚子也会说话那可当真奇了。”青袍客道:“你伸手摸摸我的肚皮就知道了。”木婉清伸手按在他的肚上。那青袍客道:“我肚子在震动你觉到了么?”木婉清掌心之中果然觉到他肚子随着声音而波动起伏笑道:“哈哈真是古怪。”她不知这青袍客所练的乃是一门腹语术世上玩傀儡戏的会者甚多只是要说得如他这般清楚明白那就着实不易非有深湛内功者莫办。

    木婉清绕着他身子转了几个圈子细细察看问道:“你嘴唇不会动怎么吃饭?”青袍客伸出双手一手拉上唇一手拉下唇将自己的嘴巴拉开随即以左手两根手指掌住右手投了一块东西进口骨哮一声吞了下去说道:“便是这样。”木婉清叹道:“唉!真可怜那不是什么滋味都辨不出来么?”这时觉他面部肌肉全部僵硬眼皮无法闭上脸上自更无喜怒哀乐之情初见面时只道他是个死尸便是因此。

    她恐惧之情虽消但随即想到此人自身有极大困难无法解除又如何能逆天行事将自己的亲哥哥变作丈夫?看来先前的一番说话只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缓缓迈步走开。只听那声音道:“我要叫段誉做你丈夫你不能离开我。”木婉清淡淡一笑向西走了几步忽然停步转身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怎知道我的心事?你……你识得段郎么?”

    青袍客道:“你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双手衣袖中分别伸出一根细细的黑铁杖说道:“走吧!”左手铁杖在岩石上一点已然纵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丈许之外。木婉清见他双足凌空虽只一根铁杖支地身子却是平稳之极奇道:“你的两只脚……”青袍客道:“我双足残废已久。好了从今以后我的事你不许再问一句。”

    木婉清道:“我要是再问呢?”四个字刚出口突然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原来青袍客快若飘风般欺了过来右手铁杖在她膝弯连点跟着一杖击下只打得她双腿痛入骨髓“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青袍客又是铁杖连点解开了她穴道手法之快真是匪夷所思。木婉清一跃而起怒道:“你这人如此无礼!”扣住袖中短箭便欲射。

    那青袍客道:“你射我一箭我打你一记屁股。你射我十箭我便打你十记。不信就试试。”木婉清心想:“我一箭若是射得中当场便要了他性命怎么还能打我?这人神通广大武功比南海鳄神还高多半射他不中当场便要了他性命怎么还能打我?这人神通广大武功比南海鳄神还高多半射他不中。看来这人说得出做得到当真打我屁股那可糟糕。”只听他说道:“你不敢射我那就乖乖的听我吩咐不得有违。”木婉清道:“我才不乖乖的听你吩咐呢!”口中这么说右手却放开了射短箭的机括。

    青袍客两根细细铁杖代替双足向前行去。木婉清跟在他身后只见他每根铁杖都有七八尺长跨出一步比平常人步子长了一倍有余。木婉清提气疾追勉强方能跟上。青袍客上山过岭如行平地却不走山间已有的道路不论是何乱石荆棘铁杖一点便迈步而前这一来可苦了木婉清衣衫下摆被荆刺撕成一片一片却也毫不抱怨示弱。

    翻过几个山头远远望见一座黑压压的大树林。木婉清心道:“到了万劫谷来啦!”问道:“咱们到万劫谷去干么?”青袍客转过身来突然铁杖飞出飕的一下在她右腿上叩了一记说道:“你再罗唆不罗唆?”依着木婉清向来的性儿虽然明知不敌也决不肯受人如此欺侮但此刻心底隐隐觉得这青袍客本领如此高强或许真能助自己达成心愿当下只道:“姑娘可不是怕你暂且让你一让。”

    青袍客道:“走吧!”他却不钻树洞绕道山谷旁斜坡走向谷后。他对谷中途径竟是十分熟识木婉清几次想问怕他挥杖又打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只见他左转右转越走越远深入谷后。木婉清到万劫谷来见师叔甘宝宝时在谷中曾住了数日此时青袍客带着她所到之处她却从未来过没料想万劫谷中居然还有这等荒凉幽僻的所在。

    行出数里进了一座大树林中四周都是是参天古木当日阳光灿烂林中却黑沉沉地宛如黄昏越走树林越密到后来须得侧身而行。再行出数十丈只见前面一株株古树互相挤在一起便如一堵大墙相似再也走不过去。青袍客左手铁杖伸出靠在她背上一挥木婉清身不由主的腾身而起越过了树墙。木婉清无此能耐老老实实的钻过大树枝叶在树墙彼侧跳下地来。

    只见眼前一大片空地中间孤零零的一间石屋。那石屋模样甚是奇怪以一块块千百斤重的大石砌成凹凹凸凸宛然是一座小山露出了一个山洞般的门口。青袍客喝道:“进去!”木婉清向石屋内望去黑黝黝的不知里面藏着什么怪物如何敢贸然走进?突觉一只手掌按到了背心急待闪避青袍客掌心劲力已吐将她推进屋去。

    她左掌护身使招‘晓风拂柳’护住面门只怕黑暗中有什么怪物来袭只听得轰隆一声屋门已被什么重物封住。她大吃一惊抢到门口伸手去推时着手处粗糙异常原来是一块花岗巨岩。

    她双臂运劲尽力推出但那巨岩纹丝不动。木婉清奋力又推当真便如蜻蜓撼石柱一般那里动摇得了她大声急叫:“喂你关我在这里干什么?”只听那青袍客道:“你求我的事自己也忘了吗?”声音从巨岩边上的洞也中透进来倒听得十分清楚。木婉清定了定神见巨岩堵住屋门岩边到处露出空隙有的只两三寸宽有的却有尺许但身子万万钻不出去。

    木婉清大叫:“放我出来!放我出来!”外面再无声息凑眼从孔穴中望将出去遥见青袍客正跃在高空有如一头青色大鸟般越过了树墙。

    她回过身来睁大眼睛只见屋角中有桌有床床上有一人坐着她又是一惊叫道:“你……你……”

    那人站起身来走上两步叫道:“婉妹你也来了?”语音中充满着惊喜原来竟是段誉。

    木婉清在绝望中乍见情郎欢喜得几乎一颗心停了跳动扑将上去投在他怀里。石屋中光亮微弱段誉隐约见她脸色惨白两滴泪水夺眶而出心下甚是怜惜紧紧搂住了她见她两片樱唇微颤忍不住低头便吻了下去。两人四唇甫接同时想起:“咱俩是兄妹决不可这样。”身子都是一震立即放开缠接着的双臂各自退后。两人背靠石室的一壁怔怔对视。木婉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段誉柔声安慰:“婉妹这是上天命中注定你也不必难过。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子甚是欢喜。”木婉清连连顿足哭道:“我偏要难过我偏不欢喜!你心中欢喜你就好没良心。”段誉叹道:“那有什么法子?当初我没遇到你那就好了。”

    木婉清道:“又不是我想见你的。谁叫你来找我?我没你报讯也不见得就死在人家手里。你害死了我的黑玫瑰害得我心中老大不痛快害得我师父变成了我妈妈害得你爹爹成为我的爹爹害得你自己变成我的哥哥!我不要我通统不要。你害得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段誉道:“婉妹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咱们慢慢想法子逃出去。”木婉清道:“我不逃出去我死在这里也好死在外边也好都是一样。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她刚才还在大叫“我要出去”可是一会儿便又大叫“我不出去”。段誉知她心情激动一时无可理喻当下不再说话。

    木婉清了一阵脾气见他不理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段誉道:“你要我说什么?”木婉清道:“你说你在这儿里干什么?”段誉道:“我徒儿捉了我来……”木婉清奇道:“你的徒儿?”但随即记起不由得破涕为笑道:“你就该摆起师父架子叫他放你啊。”段誉道:“我说过何止一次架子也摆得着实不小但他说只有我反过来拜他为师方能放我。”木婉清道:“嘿多半是你的架子摆得不像。”段誉叹道:“或许便是如此婉妹你又是给谁捉了来的?”木婉清于是将那青袍客的事简略一说但自己要他‘将哥哥变成丈夫’这一节却省了不提。段誉听说这人嘴唇不会动却会腹中说话双足残废而奔行如飞不禁大感有趣不住追问详情啧啧称异。

    两人说了良久忽听得屋外喀的一响洞孔中塞外进一只碗来有人说道:“吃饭吧!”段誉伸手接过见碗中是烧得香喷喷的一碗红烧肉跟着又递进十个馒头。段誉将菜肴馒头放在桌上低声问道:“你说食物里有没有毒药?”木婉清道:“他们要杀咱俩再也容易不过不必下毒。”

    段誉心想不错肚子也实在饿了说道:“吃吧!”将红烧肉夹在馒头之中先递给木婉清然后自己吃了起来。外边那人道:“吃完后将碗儿抛出来自会有人收取。”说罢迳自去了。木婉清从洞中望出去见那人攀援上树从树墙的另一面跳了下去心想:“这送饭的身手寻常。”走到段誉身边和他同吃夹着红烧肉的馒头。

    段誉一面吃一面说道:“你不用担心伯父和爹爹定会来救咱们。南海鳄神、叶二娘他们武功虽高未必是我爹爹的敌手。我伯父倘若亲自出马那更如风扫落叶定然杀得他们望风披靡。”木婉清道:“哼他不过是大理国的皇帝而已武功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信他能敌得过那青袍怪人。他多半是带领几千铁甲骑兵攻打进来。”段誉连连摇头道:“不然不然!我段氏先祖原是中原武林人士虽在大理得国称帝决不敢忘了中原武林的规矩。倘然仗势欺人倚多为胜大理段氏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木婉清道:“嗯原来你家中的人做了皇帝、王爷却不肯失了江湖好汉的身份。”段誉道:“我伯父和爹爹时常言道这叫做为人不可忘本。”木婉清哼了一声道:“呸!嘴上说得仁义道德做起事来就卑鄙无耻。你爹爹既有了你妈妈为什么又……又对我师父不起?”段誉一怔道:“咦!你怎样可骂我爹爹!我爹爹不就是你的爹爹么?再说普天下的王公贵胄那一个不是有几位夫人?便有十个八个夫人也不打紧啊。”

    其时方当北宋年间北为契丹、中为大宋、西北西夏、西南吐蕃、南为大理。五国王公除正妻外无不广有姬妾多则数十人少则三四人就算次一等的侯伯贵官也必有姬人侍妾。自古以来历朝如此世人早已视作理所当然。

    木婉清一听心头升起一股怒火重重一掌打去正中他右颊拍的一声清脆响亮只打得他目瞪口呆手中咬去了一半的馒头也掉在地下只道:“你……你……”木婉清怒道:“我不叫他爹爹!男子多娶妻室就是没良心。一个人三心两意便是无情无义。”段誉抚摸着肿起的面颊苦笑道:“我是你兄长你做妹子的不可对我这般无礼。”木婉清胸中郁怒难宣提掌又打了过去。

    这一次段誉有了防备脚下一错使出‘凌波微步’已闪到了她身后。木婉清反手一掌段誉又已躲开。石室不过丈许见方但‘凌波微步’实是神妙之极木婉清出掌越来越快却再也打他不到。木婉清越加气恼突然‘哎哟’一声假意摔倒段誉惊道:“怎么了?”俯身伸手去扶。木婉清软洋洋的靠在他身上左臂勾住他脖子蓦地里手臂一紧笑道:“你还逃得了么?”右掌拍的一下清脆之极的在他左颊上打了一掌。

    段誉吃痛只叫了一声“啊”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急上升霎时间血脉贲张**如潮不可遏止但觉搂在怀里的姑娘娇喘细细幽香阵阵心情大乱便往她唇上吻去。

    这一吻之下木婉清登时全身酸软。段誉抱起她身子往床上放落伸手解开了她的一个衣扣。木婉清低声说:“你……你是我亲哥哥啊!”段誉神智虽乱这句话却如晴天一个霹雳一呆之下急放开了她倒退三步双手左右开弓拍拍拍拍重重的连打自己四个嘴巴骂道:“该死该死!”

    木婉清见他双目如血放出异光脸上肌肉扭动鼻孔不住一张一缩惊道:“啊哟!段郎食物中有毒咱俩着了人家道儿!”

    段誉这时全身滚犹如在蒸笼中被人蒸焙相似听得木婉清说食物中有毒心下反而一喜:“原来是毒药迷乱了我的本性致想对婉妹作**之行倒不是我枉读了圣贤书突然丧心病狂学那禽兽一般。”

    但身上实是热得难忍将衣服一件件的脱将下来脱到只剩一身单衣单裤便不再脱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强自克制那心猿意马。他服食了‘莽牯朱蛤’本已万毒不侵但红烧肉中所混的并非伤人性命的毒药而是激**的**。男女大欲人之天性这**只是激人人有生俱来的**使之变本加厉难以自制。‘莽牯朱蛤’的剧毒以毒攻毒能除万毒这**却非毒物‘莽牯朱蛤’对之便无能为力了。

    木婉清亦是一般的烦躁炽热到后来忍无可忍也除下外裳。

    段誉叫道:“你不可再脱背脊靠着石壁当可清凉些。”

    两人都将背心靠住石壁背心虽然凉了但胸腹四肢、头脸项颈却没处不是热得火滚。段誉见木婉清双颊如火说不出的娇艳可爱一双眼水汪汪地显然只想扑到自己的怀中来他想:“此刻咱们决心与药性相搞但人力有时而尽倘若做出**的行迳来当真丢尽了段家的颜面百死不中以赎此大罪行。”说道:“你给我一枝毒箭。”

    木婉清道:“干什么?”段誉道:“我……我如果抵挡不住药力便一箭戳死自己免得害你。”木婉清道:“我不给你。”两人却都不知箭上的毒性其实已害他不死。段誉道:“你答允我一件事。”木婉清道:“什么?”段誉道:“我只要伸手碰到你身子你便一箭射死我。”木婉清道:“我不答允。”段誉道:“求求你答允了吧。我大理段氏数百年的清誉不能在我手里坏了。否则我死之后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忽听得石室外一个声音说道:“大理段氏本来是了不起的可是到了段正明手上口中仁义道德用心却如狼心狗肺早已全无清誉之可言?”

    段誉怒道:“你是谁?胡说八道。”木婉清低声道:“他便是那个青袍怪人。”

    只听那青袍客说道:“木姑娘我答允了你叫你哥哥变作你的丈夫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做到。”木婉清怒道:“你这是下毒害人跟我求你的事有何相干?”青袍客道:“那碗红烧肉之中我下了好大份量的‘阴阳和合散’服食之后若不是阴阳调和男女成为夫妻那便肌肤寸裂、七孔流血而死。这和合散的药性一天厉害过一天到得第八天上凭你是大罗金仙也难抵挡。”

    段誉怒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何以合这毒计害我?你要我此后再无面目做人叫我伯父和父母终身蒙羞我……宁可死一百次也决不干那无耻**之行。”

    那青袍客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伯父却和我仇深似海。段正明、段正淳这两个小子终身蒙羞没面目见人那是再好不过妙极妙极!嘿嘿嘿嘿!”他嘴不能动笑声从喉头出更是古怪难听。

    段誉欲再辩说一斜眼间见到木婉清海棠春睡般的脸庞、芙蓉初放般的身子一颗心怦怦猛跳几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也听见了脑中一阵胡涂便想:“婉妹和我本有婚姻之约倘若不是两人同回大理又有谁知道她和我是同胞兄妹?这是上代阴差阳错结成的冤孽跟咱两个又有什么相干?”想到此处颤巍巍的便站起身来只见木婉清手扶墙壁也正慢慢站起突然间心中如电光石火般的一闪:“不可不可!段誉啊段誉人兽关头原只一念之差你今日倘若失足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连伯父和父亲也给你陷了。”当即大声喝道:“婉妹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是我亲妹子知道么?你懂不懂易经?”

    木婉清在迷迷糊糊中听他突作此问便道:“什么易经?我不懂。”段誉道:“好!我来教你这易经之学十分艰深你好好听着。”木婉清奇道:“我学来干什么?”段誉道:“你学了之后大有用处。说不定咱二人便可凭此而脱困境。”

    他自觉欲忘如狂当此人兽关头实是千钧一要是木婉清扑过来稍加引诱堤防非崩缺不可是以想到要教她易经。只盼一个教一个学两人心有专注便不去想那男女之事说道:“易经的基本在于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你知道八卦的图形么?”木婉清道:“不知道烦死啦!段郎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道:“我是你哥哥别叫我段郎该叫我大哥。我把八卦图形的歌诀说给你听你要用心记住。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况上缺巽下断。”木婉清依声念了一遍问道:“水盂饭碗的干什么?”段誉道:“这说的是八卦形状。要知八卦的含义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就一家人来说吧乾为父坤为母震是长子巽是长女……咱俩是兄妹我是‘震’卦你就是‘巽’卦了。”

    木婉清懒洋洋的道:“不你是乾卦我是坤卦两人结成夫妻日后生儿育女再生下震卦、巽卦来……”段誉听她言语滞涩娇媚不由得怦然心动惊道:“你别胡思乱想再听我说。”木婉清道:“你……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就听你说。”

    只听那青袍客在屋外说道:“很好很好!你两人成了夫妻生下儿女我就放你们出来。我不但不杀你们还传你二人一身武功教你夫妻横行天下。”段誉怒道:“到得最后关头我自会在石壁上一头撞死我大理段氏子孙宁死不辱你想在我身上报仇再也休想。”青袍客道:“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你们倘若自寻死路我将你们二人的尸体剥得赤条条地身上一丝不挂写明是大理段正明的侄儿侄女段正淳的儿子女儿私下奸通被人撞见以致羞愤自杀。我将你二人的尸身用盐淹了先在大理市上悬挂三日然后再到汴梁、洛阳、临安、广州去示众。”

    段誉怒极大声喝道:“我段家到底怎样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恶毒报复?”

    青袍客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说给你这小子听?”说了这两句话从此再无声息。

    段誉情知和木婉清多说一句话便多一分危险面壁而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复杂的步法昏昏沉沉的过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婉妹美丽十倍我若要娶妻只有娶得那位神仙姊姊这才不枉了。”迷糊之中转过头来只见木婉清的容颜装饰慢慢变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誉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住了木婉清的小腿。

    便在此时外边有人说道:“吃晚饭啦!”递进一根点燃了的红烛来。那人笑道:“快接住!洞房**怎可没有花烛?”

    段誉一惊站起烛光照耀之下只见木婉清媚眼流波娇美不可名状。他一口将烛火吹熄喝道:“饭中有毒快拿走咱们不吃。”

    那人笑道:“你早已中了毒啦份量已足不必再加。”将饭菜递了进来。

    段誉茫然接过放在桌上寻思:“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身后是非如何能管得?”转念又想:“爹娘和伯父对我何等疼爱如何能令段门贻笑天下?”

    忽听木婉清道:“段郎我要用毒箭自杀了免得害你。”段誉叫道:“且慢!咱兄妹便是死了这万恶之徒也不肯放过咱们。此人阴险毒辣比之吃小儿的叶二娘、挖人心的南海鳄神还要恶毒!不知他到底是谁?”

    只听得那青袍客的声音说道:“小子倒也有点见识。老夫位居四大恶人之‘恶贯满盈’便是我!”

第八章 虎啸龙吟

    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镇南王妃刀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上那万劫谷的所在皇上可知道么?”保定帝段下明道:“万劫谷这名字今日不是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无。”刀白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寻找。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此艰难磨练磨练于他也未始没有益处。”刀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多说。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们。”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便是满席的山珍海味。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

    大理是南鄙小邦国中百夷杂处汉人为数无多镇南王妃刀白凤便是摆夷人。国人受中原教化未深诸般朝仪礼法本就远较大宋宽简。保定帝更为人慈和只教不是在朝迁庙堂之间一向不喜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升泰三人便坐在下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刀白凤双眉紧蹙食而不知其味。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那万劫谷过善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须得自一株大树的树洞察中进谷。”

    刀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那有寻不到敌人巢穴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王妃过奖。巴天石愧不敢当。”

    这黑瘦汉子巴天石虽然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物曾为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迁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功卓绝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之地他暗中跟踪钟万仇一行果然查到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饱咱们这便出。”巴天石深度知皇上不喜人对他跑拜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倘若臣下过份恭谨他反要着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食量却大得惊人片刻间便连吃了八大碗饭。段正淳、高升泰和他相交日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没腻说道:“臣巴天石引路。”当先走了出去。保定帝、段正淳夫妇、高升泰随后鱼贯而出。出得镇南王府只见褚古傅朱四大护卫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数十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兵刃站在其后。

    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风。段正明、正淳兄弟虽富贵无极仍常微服了游遇到武林中人前来探访或是寻仇也总是按照武林规矩对待从不摆脱皇室架子。是以保定帝这日御驾亲征众从人都是司空见惯毫不惊扰。自保定帝以下人人均已换上了常服在不识者眼中只道是缙绅大户带了从人出游而已。

    刀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二十几名带着大斧长锯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做木匠起大屋吗?”巴天石道:“锯树拆屋。”

    一行人所乘者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日中已抵万劫谷外的树林。巴天石指挥从人将挡路的大树一一砍开锯倒。来到谷口保定帝指着那株漆着‘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的大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段正淳却知钟万仇是怕自己进谷去探访甘宝宝向妻子斜目瞧去见她只是冷清笑。

    四名汉子提着大斧抢上片刻之间那株数人合抱的大树砍倒了。

    巴天石命众人牵马在谷口相候。

    褚、古、傅、朱四大卫护当先而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进得万劫谷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迎。巴天石按照江湖规矩手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前来拜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巴天石向右错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去。巴天石见他轻功异常了得有心要跟他较量较量当下又向前抢出三步。云中鹤跟着追了三步。巴天石足便奔云中鹤随后追去。一个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绕了三个圈子。云中鹤步幅奇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脚步起落却比他快得多两人之间始终相距数尺。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脱。两人一向者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均是心下暗惊。两人越奔越快衣襟带风出呼呼声响虽只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五六人绕圈而行一般。到得后来两人相距渐远变成了绕屋奔跑已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倘若巴天石追到了云中鹤背后这场轻功的比试自然是他胜了但云中鹤猛地劲又将巴天石抛落数丈。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巴天石中下不停暗运内劲右手一送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

    钟万仇伸手接住怒道:“姓段的你既按江湖规矩前来拜同干么毁我谷门?”

    褚万里喝道:“皇上至尊岂能钻你这树洞地道?”

    刀白凤一直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孩儿呢?你们将他藏在那里?”屋中忽又跃出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这姓段的小子我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她双手各持一刀刀身细如柳叶出蓝印印的光芒正是见血即毙的修罗刀。

    这两个女子十八刀年之前便因妒生恨结下极深的怨仇。刀白凤明知秦红棉所言非实但听她将自己独生爱子说得如此惨酷旧恨新怒一齐迸冷冷的道:“我是问钟谷主谁来跟下贱女人说话没的玷辱了自己身份。”蓦地里当当两声响秦红棉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她急砍两刀。这‘十字斫’是她成名绝技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曾丧在她修罗双刀这毒招之下。刀白凤抽出拂麈及时格开身形转处拂麈尾点向她后心。

    段正淳好生尴尬一个是眼前爱妻一个是昔日情侣。他对刀白凤钟情固深对秦红棉却也是旧恩难忘但见两女一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自己都是终生之恨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拔出长剑要格开两人兵刃。

    钟万仇一见到段正淳便是满肚子怒火呛啷啷大环刀出手向他迎头砍去。褚万里道“不劳王爷动手待小人料理了他。”铁杆挥出戮向钟万仇的头颈。他原来的铁杆被叶二娘拗断了此时所使是赶着新铸的。钟万仇骂道:“我早知姓段的就只仗着人多势众。”

    段正淳笑道:“万里退下我正要见识见识钟谷主的武功。”长剑挺出弹开褚万里的铁杆顺势从钟万仇大环刀的刀背上掠下直削他手指。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中间直无半分变招痕。钟万仇一惊:“这段贼剑法好生凌厉。”登时收起怒火横刀宁住门户强敌当前已不敢浮嚣轻忽。

    段正淳挺剑疾刺钏万仇见来势凌厉难以硬挡向后跃进开三步。段正淳只求他不过来纠缠闪身抢到刀白凤和秦红棉身近只见秦红棉刀法已微见散乱刀白凤步步进逼。蓦地里嗤嗤嗤连响秦红棉接连射出三枝毒箭。她这短箭形状和木婉清所的一模一样手法却高明得多三枝箭分射左右中三个方位教对方绝难闪避。刀白凤纵身高跃三枝短箭都从她脚底飞过不料她身子尚在半空又有三枝箭射来第一枝射她小腹第二枝射向她双足之间第三枝却是对准了她足。底。其时刀白凤无法再向上跃进身子落下来时。三枝箭正好射中她头、胸、腹三处实是毒辣之极。

    刀白凤心下惊惶拂麈急掠卷开了第一枝毒箭身子急落下眼看第二枝、第三枝箭对准了胸膛、小腹射到已万难闪避挡格突然眼前白光急闪一柄长剑自下而上的在她面前掠过将这两枝短箭斩为四截同时有人幌身挡在她的身前正是段正淳抢过来救了她性命。倘若他出剑稍在不准斩不到短箭那么这两枝短箭势必钉在他身上。

    这一下刀白凤和秦红棉都是吓得脸色惨白心中怦怦乱跳。刀白凤叫道:“我不领你的情!”闪身绕过丈夫挥拂麈向秦红棉抽去。她恨极秦红棉手段阴毒拂麈上招数快极斜扫直击教对方再也缓不出手来射毒箭。秦红棉适才这两箭险些射中段正淳又见他不顾性命的相救妻子偏心已极惊慌中又加上气苦登时挡不住拂麈的急攻。刀白凤拂麈一招‘凤栖于梧’向她头顶击落秦红棉急向右闪刀白凤左掌正好同时击出眼见便可正中秦红棉胸口立时便要打得好狂吐鲜血。手掌亢她胸口沿有半尺忽然旁边一只男子手掌伸过来一带将她这一掌掠开了正是段正淳出手相救说道:“凤凰儿别这么狠!”

    秦红棉一怔怒道:“什么凤凰儿孔雀儿叫得这般亲热!”左手刀向段正淳肩头砍落。刀白凤也正恼丈夫相救情妇格开自己势在必中的一招挥拂麈向他脸上扫去。

    二女同时出手同时见到对方向段正淳攻击齐叫:“啊哟!”同时要回护郎君。刀白凤拂麈转向去挡格修罗刀;秦红棉飞足向刀白凤踢去要她收转拂麈。

    段正淳斜身一闪砰的一声秦红棉这一脚重重踢中在他屁股上。刀白凤怒道:“你干么踢我丈夫?”秦红棉道:“段郎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很疼吗?”段正淳装腔作势大叫:“哎唷哎唷!踢死我啦!”蹲下身来。

    钟万仇瞧出便宜举刀搂头向段正淳劈落。刀白凤叫道:“住手!”秦红棉叫道:“打他!”拂麈与修罗刀齐向钟万仇攻去。钟万仇只得回刀招架大叫:“姓段的臭贼你这老白脸靠女人救你性命算什么好汉?”段正淳哈哈大笑倏地跃起刷刷刷三剑只逼得钟万仇踉跄倒退。秦红棉一怔怒道:“你没受伤装假!”刀白凤也道:“这家伙最会骗人你怎能信他了?”秦红棉叫道:“看刀!”刀白凤叫道:“打他!”这一次二女却是联手向段正淳进攻。

    保定帝见兄弟跟两个女人纠缠不清摇头暗笑向褚万里道:“你们进去搜搜!”褚万里应道:“是!”

    褚、古、傅、朱四人奔进屋门。古笃诚左足刚跨过门槛突觉头顶冷风飒然。他左足未曾踏实右足跟一点已倒退跃进出只见一片极薄极阔的刀刃从面前直削下去相距不过数寸只要慢得顷刻就算脑袋幸而不致一分为二至少鼻子也得削支了。古笃诚背上冷汗直流看清楚忽施暗袭的是个面貌俊秀的中年女子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这薄刀作长方形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锋利无比她抓着短短的刀柄略如挥舞便卷成一圈圆光。古笃诚起初这一惊着实厉害略一定神大喝一声挥起板斧便往她薄刀上砍去。叶二娘的薄刀不住旋转不敢和板斧这等沉重的兵刃相碰。古笃诚使出七十二路乱披风斧法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过去。叶二娘阴阳怪气说几句调和侃的言语。朱丹臣见她好整以暇刀法却诡异莫测生怕时候一长古笃诚抵敌不住当即挺判官双笔上前夹击。

    其时巴天石子和云中鹤二人兀自在大兜圈子两人轻功相若均知非一时三刻能分胜几这时所较量者已是内力高下。巴天石奔了这百余个圈子已知云中鹤的下盘功夫飘逸有余沉凝不中不如自己一弹一跃之际行有余力只消陡然停住击他三掌他势必抵受不住。但巴天石一心要在轻功上考较他下去不愿意以拳脚步功夫取胜是以仍是一股劲儿的奔跑。

    忽听得一人粗声骂道:“妈巴羔子的吵得老子睡不着觉是那儿来的兔崽子?”只见南海鳄神手持鳄嘴剪一跳一跳的跃近。

    傅思归喝道:“是你师父的爹爹来啦!”南海鳄神喝道:“什么我师父的爹爹?”傅思归指着段正淳道:“镇南王是段公子的爹爹段公子是你的师父你想赖么?”南海鳄神虽然恶事多为却有一椿好处说过了的话向来作数一闻此言气得脸色焦黄可不公然否认喝道:“我拜会我的师父跟你龟儿子有什么相干?”傅思归笑道:“我又不是你儿子为什么叫我龟儿子?”

    南海鳄神一怔想了半天才知他是绕着弯儿骂自己为乌龟一想通此点哇哇大叫鳄嘴剪拍拍拍的向他夹去。此人头脑迟钝武功可着实了得鳄嘴剪中一口森森白牙便如狼牙棒上的尖刺相似。傅思归一根熟铜棍接得三招便觉双臂酸麻。褚万里长杆一扬杆上连着的钢丝软鞭荡出向南海鳄神脸上抽去南海鳄神掏出鳄尾鞭挡开。

    保定帝眼看战局己方各人均无危险对高升泰道:“你在这儿掠阵。”

    高升泰道:“是!”负手站在一旁。

    保定帝走进屋中叫道:“誉儿你在这里么?”不听有人回答。他推开左边厢房门又叫道:“誉儿誉儿!”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门背后转了出来脸色惊慌问道:“你……你是谁?”保定帝道:“段公子在那里?”那少女道:“你找段公子干什么?”保定帝道:“我要救他出来!”

    那少女摇头道:“你救他不出的。他给人用大石堵在石屋之中门口又有人看守。”保定帝道:“你带我去。我打倒看守之人推开大石就救他出来了。”那少女摇头道:“不成!我如带了你去我爹爹要杀了我的。”保定帝问:“你爹爹是谁?”那少女道:“我姓钟我爹爹就是这里的谷主啊。”这少女便是从无量山逃回来的钟灵。

    保定帝点了点头心想对会这样一个少女不论用言语套问或以武力胁逼均不免有**份段誉既在此谷中总不难寻到当下从屋中回了出来要另行觅人带路。

    段誉和木婉清在石屋之中听说门外那青袍客竟是天下第一恶人‘恶贯满盈’大惊之下扑过去搂在一起。段誉低声道:“咱们原来落在‘天下第一恶人’手中那真是糟糕之极矣!”木婉清“唔”的一声将头钻在他怀中。段誉轻抚她头安慰道:“别怕。”

    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两人全身火热体气蒸薰闻在对方鼻中更增几分诱惑之意。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是情苗深种的少女就算没受**的激动也已把持不定何况‘阴阳和合散’的力量霸道异常能令端士成为淫徒贞女化作荡妇只教心神一迷圣贤也成禽兽。此时全仗段誉一灵不昧念念不忘于段氏的清誉令德这才勉力克制。

    青袍客得意之极怪声大笑说道:“你兄妹二人快些成其好事早一日生下孩儿早一日得脱牢笼。我去也!”说吧越过树墙而去。

    段誉大叫:“岳老三岳老二!你师父有难快快前来相救。”叫了半天却那里有人答应?

    段誉寻思:“当此危急之际便是拜会他为晌也说不得了。拜错恶人为师不过是我一人之事须不致连累伯父我爹爹。”于是又纵声大叫:“南海鳄神我甘愿拜你为师了愿意做南海派的传人你快来救你徒弟啊。我死之后你可没徒弟了。”乱叫乱喊了一阵始终不闻南海鳄神的声息突然想到:“啊哟不好!南海鳄神最怕的便是他这个老大‘恶贯满盈’就算听到我叫唤也不敢来救。”心中只是叫苦。

    木婉清忽道:“段郎我和你成婚之后咱们第一个孩儿你喜欢男是女的?”段誉迷迷糊糊的答道:“男的!”

    忽然石屋外一个少女的声音接口道:“段公子你是她哥哥决不能跟她成婚。”段誉一楞道:“你……你是钟姑娘么?”那少女正是钟灵说道:“是我啊。我偷听到了这青袍恶人的话我定要想法子救你和木姊姊。”段誉大喜道:“那好极了你快去偷毒药的解药给我。”木婉清怒道:“钟灵你这小鬼快走开谁要你救?”钟灵道:“我还是想法子推开这大石头先救你们出来的好。”段誉道:“不不!你去偷解药。我……我抵受不住快……快要死了。”钟灵惊道:“什么抵受不住?你肚子痛吗?”段誉道:“不是肚子痛。”钏灵又问:“你是头痛么?”段誉道:“也不是头痛。”钟灵道:“那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段誉**难遏之事如何能对这小姑娘说得出口?只得道:“我全身不舒服你只设法去盗取解药便了。”钟灵皱鼎道:“你不说病状我就不知道要寻什么解药。我爹爹解药很多但得知道你是肚痛、头痛还是心痛。”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不痛。我是……我是服了一种叫做‘阴阳和合散’的毒药。”钟灵拍手道:“你知道毒药的名字那就好办了。段大哥我这就去跟爹爹要解药。”

    她匆匆爬过树墙便去缠着父亲拿那‘阴阳和合散’的解药。那‘阴阳和合散’是表袍客的药物但钟万仇一听这名字就知是什么玩意儿马脸一沉斥道:“小女娃娃东问西问这些不打紧的东西干么?你再胡说八道我老大耳括子打你。”钟灵急道:“不是胡说八道……”

    便在此时保定帝等一干人攻进万劫谷来钟万仇忙出去应敌将钟灵一人留在屋内。她听得屋外兵刃交作斗得甚是厉害也不去理会自在父亲的藏药之所东翻西找。钟万仇的数百个药瓶之上都贴有药名但偏偏就不见‘阴阳和合散’的解药。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有人进来出去一看便遇到了保定帝。

    保定帝想寻人带路一时却不见有人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见是钟灵奔来当即停步等候。钟灵奔近说道:“我找不到解药还是带你去吧!不知你能不能推开那块大石头。”保定帝莫名其妙问道:“什么解药?大石头?”钟灵道:“你跟我来一看便知道了。”万劫谷中道路虽然曲折但在钟灵带领之下片刻即至保定帝托着钟灵的手臂也不见他从身跳跃突然间凌空而起平平稳稳越过了树墙。钟灵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你好你会飞!啊哟不好!”

    但见石屋之前端坐着一人正是那青袍怪客!

    钟灵对这个半死半活的人最是害怕低声道:“咱们快走等这人走了再来。”保定帝见了这青袍怪人也是极感诧异安慰她道:“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段誉便是在这石屋之中是不是?”钟灵点了点头缩在他身后。

    保定帝缓步上前说道:“尊驾请让一步!”青袍客便如不闻不见凝坐不动。

    保定帝道:“尊驾不肯让道在下无礼莫怪。”侧身从青袍客左侧闪过右掌斜起按住巨石正要运劲推动只见青袍客从腋下伸出一根细细的铁杖点向自己‘缺盆穴’。铁杖伸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便即停住不住颤动保定帝只须劲力一铁杖点将过来那便无可闪避。保定帝心中一凛:“这人点穴功夫可高明之极却是何人?”右掌微扬劈向铁杖左掌从右掌底穿出又已按在石上。青袍客铁杖移位指向他‘天池穴’。保定帝掌势如风连变了七次方位那青袍客的铁杖第一次均是虚点穴道制住形势。

    两人接连变招青袍客总是令得保定帝无法运劲推石认穴功夫之准保定帝自觉与己不相伯仲犹在兄弟段正淳之上。他左掌斜削突然间变掌为指嗤的一声响使出一阳指力疾点铁杖这一指若是点实了铁杖非弯曲不可。不料那铁杖也是嗤的一声点来两股力道在空中一碰保定帝退了一步青袍客也是身子一幌。保定帝脸上红光一闪青袍客脸上则隐隐透出一层青气均是一现即逝。

    保定帝大奇心想:“这人武功不但奇高而且与我显是颇有渊源。他这杖法明明跟一阳指有关。”当即拱手道:“前辈尊姓大名盼能见示。”只听一个声音响道:“你是段正明呢不是段正淳?”保定帝见他口唇不动居然能够说话更是诧异说道:“在下段正明。”青袍客道:“哼你便是大理国当今保定帝?”保定帝道:“正是。”青袍客道:“你的武功和我相较谁高谁下?”

    保定帝沉吟半晌说道:“武功是你稍胜半筹但若当真动手我能胜你。”青袍客道:“不错我终究是吃了身子残废的亏。唉想不到你坐上了这位子这些年来竟丝毫没搁下练功。”他腹中出的声音虽怪仍听得出语间中充满了怅恨之情。

    保定帝猜不透他的来历心中霎时间转过了无数疑问。忽听得石屋内传出一声声急躁的嘶叫正是段誉的声音保定帝叫道:“誉儿你怎么了?不必惊慌我就来救你。”钟灵惊叫:“段公子段公子!”

    原来段誉和木婉清受猛烈**催激越来越难与**相抗拒。到后来木婉清神智迷糊早忘了段誉是亲哥哥只叫:“段郎抱我抱住我!”她是处*女之身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觉燥热难当要段誉搂抱着方才舒服便向段誉扑去。段誉叫道:“使用不得!”闪身避开脚步下自然而然的使出了凌波微步。木婉清一扑不中斜身摔在床上便晕了过去。

    段誉接连走了几步内息自然而然的顺着经脉运行愈走愈快胸口郁闷无比似乎透不过气来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这一声叫郁闷竟然略减当下他走几步呼叫一声**之念倒是淡了保定帝和青袍客在屋外的对答以及保定帝叫他不必惊慌的言语却者已听而不闻。

    青袍客道:“这小子定力不错服了我的‘阴阳和合散’居然还能支撑到这时候。”保定帝吃了一惊问道:“那是什么毒药?”青袍客道:“不是毒药只不过是一种猛烈的**而已。”保定帝道:“你给他服食这等药物其意何居?”青袍客道:“这石屋之中另有一个女子是他的胞妹。”

    保定帝一听之下登时明明了此人的阴谋毒计。他修养再好也禁不住勃然大怒长袖挥处嗤的一指身他点去。青袍客横杖挡开保定帝第二指又已点出这一指直趋他喉下七突穴那是致命令死穴料想他定要全力反击。

    那知青袍客“嘿嘿”两声既不闪避也不招架。保定帝见他不避不架心中大疑立时改指问道:“你为何甘愿受死?”青袍客道:“我死在你手下那是再好不过你的罪孽又深度了一层。”保定帝问道:“你到底是谁?”青袍客低声说了一句话。

    保定帝一听脸色立变道:“我不信!”青袍客将右手中的铁杖交于左手右手食指嗤的一声向保定帝点去保定帝斜身闪开还了一指。青袍客以中指直戳保定帝脸色凝重以中指相还。青袍客第三招以无名指横扫第四招以小指轻挑保定帝一一照式还报。到得第五招时青袍客以大拇指捺将过来五指中大拇指最短因而也最为迟钝不灵然而指上力道却是最强保定帝不敢怠慢大拇指一翘也捺了过去。

    钟灵在一旁看得好生奇怪忘了对青袍客的畏惧之意笑道:“你们两个在猜拳么?你伸一指我伸一指的却是谁赢了?”一面说一面走近身去。蓦地里一股劲风无声无息的袭到钟灵一怔之际左肩剧痛几欲晕倒。保定帝反手挥掌将她身子平平推出跟着向后纵跃将她扶住说道:“站着别动。”钟灵怔怔的道:“他……他要杀我?”保定帝摇头道:“不是。我和他在比试武功旁人不能走近。”伸掌在她背心上轻抚数下。

    那青袍客道:“你信了没有?”保定帝抢上数步躬身说道:“正明参见前辈。”青袍客道:“你只叫我前辈是不肯认我呢还是意下犹在未信?”保定帝道:“正明身为一国之主言行自当郑重。正明无子这段誉身负宗庙社稷的重寄请前辈释放。”青袍客道:“我正要大理段氏**败德断子约孙。我好容易等到今日岂能轻易放手?”保定帝厉声道:“段正明万万不许。”

    青袍客道:“嘿嘿!你自称是大理国皇帝我却只当你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有胆子尽管去调神策军、御林军来好了。我跟你说我势力固然远不如你可是要先杀段誉这小贼却易如反掌。你此刻跟我动手数百招后或能胜得了我但想杀我却也千难万难。我只教不死你便救不了段誉性命。”

    保定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知道他这话确是不假别说去调神策军、御林军来只须自己再多一个帮手这青袍客抵敌不住便会立时加害段誉何况以此人身份也决不能杀了他说道:“你要如何方能放人?”青袍客道:“不难不难!你只须答允去天龙寺出家为僧将皇位让我我便解了段誉体内药性还你一个鲜龙活跳、德行无亏的好侄儿。”保定帝道:“祖宗基业岂能随便拱手送人?”

    青袍客道:“嘿嘿这是你的基业不是我的基业?物归原主岂是随便送人?我不追究你谋朝篡位的大罪已是宽洪大量之极了。你若执意不肯不妨耐心等候等段誉和好胞妹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放他。”保定帝道:“那你还是乘早杀了他的好。”

    青袍客道:“除此之外还有两条路。”保定帝问道:“什么?”青袍客道:“第一条路你突施暗算猝不及防的将我杀了那你自可放他出来。”保定帝道:“我不能暗算于你。”青袍客道:“你就是想暗算也未必能成。第二条路你教段誉自己用一阳指功夫跟我较量只须胜得了我他自己不就走了吗?嘿嘿嘿嘿!”

    保定帝怒气上冲忍不住便要作终于强自抑制说道:“段誉不会丝毫武功更没学过一阳指功夫。”青袍客道:“大理段正明的侄子不会一阳指有谁能信?”保定帝道:“段誉幼读诗书佛经心地慈悲坚决不肯学武。”青袍客道:“又是一个假仁假义、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这样的人若做大理国君实非苍生之福早一日杀了倒好。”

    保定帝厉声道:“前辈是否另有其他道咯可行?”青袍客道:“当年我若有其他道路可行也不至落到这般死不死、活不活的田地。旁人不给我路走我为什么要给你路走?”

    保定帝低头沉吟半晌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刚毅肃穆之色叫道:“誉儿我便设法来救你。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段家子孙!”

    只听石屋内段誉叫道:“伯父你进来一指……一指将我处死了吧。”这时他已停步靠在封门大石上稍息已听清楚了保定帝与青袍客后半段的对答。保定帝厉声道:“什么?你做了败坏我段氏门风的行迳么?”段誉道:“不!不是侄儿……侄儿燥热难当活……活不成了!”

    保定帝道:“生死有命任其自然。”托住钟灵的手臂奔过空地跃过树墙说道:“小姑娘多谢你带路日后当有报答。”循着原路来到正屋之前。

    只见褚万里和傅思归双战南海鳄神仍然胜败难分。朱丹臣和古笃诚那一对却给叶二娘的方刀逼得渐渐支持不住。那边厢云中鹤脚下虽是丝毫不缓但大声喘气有若疲年巴天石却一纵一跃轻松自在。高升泰负着双手踱来踱去对身旁的激斗似是漠不关心其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笼罩全局己方只要无人遇险就用不着出手相援。段正淳夫妇与秦红棉、钟万仇四人却已不见。

    保定帝问道:“淳弟呢?”高升泰道:“镇南王逐开了钟谷主和王妃一起找寻段公子去了。”保定帝纵声叫道:“此间诸事另有计较各人且退。”

    巴天石陡然住足云中鹤直扑过来巴天石砰的一掌击将出去。云中鹤双掌一挡只感胸中气血翻涌险此喷嚏出血来。他强自忍住双眼望出来模糊一片已看不清对手拳脚来路。巴天石却并不乘胜追击嘿嘿冷清笑说道:“领教了。”

    只听左树丛后段正淳的声音说道:“这里也没有咱们再到后面去找。”刀白凤道:“找个人来问问就好了谷中怎地一个下人也没有。”秦红棉道:“我师妹叫他们都躲起来啦。”保定帝和高升泰、巴天石三人相视一笑均觉镇南王神通广大不知使上了什么巧妙法儿竟教这两个适才还在性命相扑的女子联手同去找寻段誉。只听段正淳道:“那么咱们去问你师妹她一定知道誉儿关在什么地方。”刀白凤怒道:“不许你去见甘宝宝。不怀好意!”秦红棉道:“我师妹说过了从此永远不再见你的面。”

    三人说着从树丛中出来。段正淳见到兄长问道:“大哥救出……找到誉儿了么?”他本想说“救出誉儿”但不见儿子在侧便即改口。保定帝点头道:“找到了咱们回去再说。”

    褚万里、朱丹臣等听得皇上下旨停战均欲住手但叶二娘和南海鳄神打得兴起缠住了仍是恶战不休。保定帝眉头微蹙说道:“咱们走吧!”

    高升泰国道:“是!”怀中取出铁笛挺笛指向南海鳄神咽喉跟着扬臂反手横笛扫向叶二娘。这两记笛招都是攻向敌人极要紧的空隙。南海鳄神一个筋斗避过拍的一声铁笛重重击中叶二娘左臂。叶二娘大叫一声急忙飘身逃开。

    高升泰的武功其实并不比这两人强了多少只是他旁观已久心中早已拟就了对付这两人的绝招。这招似乎纯在对付南海鳄神其实却是佯攻突然出其不意的给叶二娘来一下狠的以报前日背上那一掌之仇。看来似是轻描淡写随意挥洒实则这一招在他心中已盘算了无数遍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已然出尽全力。

    南海鳄神圆睁豆眼又惊又佩说道:“妈巴羔子好家伙瞧你不出……”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意思自然是说:“瞧你不出居然这等厉害看来老子只怕还不是你这小子的对手。”

    刀白凤问保定帝道:“皇上誉儿怎样?”保定帝心下其是担忧但丝毫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没什么。眼前是个让他磨练的大好机会过得几天自会出来一切回宫再说。”说着转身便走。

    巴天石抢前开路。段正淳夫妇跟在兄长之后其后是褚、古、傅、朱四护卫最后是高升泰殿后。他适才这凌厉绝伦的一招镇慑了知人南海鳄神虽然凶悍却也不敢上前挑战。

    段正淳走出十余丈忍不住回头向秦红棉望去秦红棉也怔怔的正瞧着他背影四目相对不由得都痴了。

    只见钟万仇手执大环刀气急败坏的从屋后奔出来叫道:“段正淳你这次没见到我夫人算你运气好我就不来难为你。我夫人已了誓以后决不再见你。不过……不过那也靠不住她要是见到你这家伙说不定***又……总而言之你不能再来。”他和段正淳拚斗数招不胜便即回去守住夫人以防段正淳前来勾引听得夫人立誓决不再见段正淳之面心下大慰忙奔将出来将这句要昆之极的言语说给他听。

    段正淳心下黯然暗道:“为什么?为什么再也不见我面?你已是有夫之妇我岂能再败坏你的节?大理段二虽然风流好色却非卑鄙无耻之徒。让我再瞧瞧你就算咱两人离得远远地一句话也不说那也好啊。”回过头来见妻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心头一凛当即加快脚步出谷而去。

    一行人回到大理。保定帝道:“大夥到宫中商议。”来到皇宫内书房保定帝坐在中间一张铺着豹皮的大椅上段正淳夫妇坐在下高升泰一干人均垂手侍立。保定帝吩咐内侍取过灯凳子命各人坐下挥退内侍将段雀如何落入敌人的情形说了。

    众人均知关键是在那青袍客身上听保定帝说此人不仅会一阳指且功力犹在他之上地都不敢多和各自低头沉吟均知一阳指功夫是段家世代相传传子不传女更加不传外人青袍客既会这门功夫自是段氏的嫡系子孙了。(按:直到段氏后世子孙段智兴一灯大师手中为了要制住欧阳锋才破了不传外人的祖规将这门神功先传给王重阳再传于渔樵耕读四大弟子。详见‘射雕英雄传’。)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你猜此人是谁?”段正淳摇头道:“我猜不出难道是天龙寺中有人还俗改装?”保定帝摇头道:“不是是延庆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段正淳道:“延庆太子早已不在人世此人多半是冒名招摇”保定帝道:“名字可以乱冒一阳指的功夫却假冒不得。偷师学招之事武林中原亦寻常然而这等内功心法又如何能偷?此人是延庆太子决无可疑。”

    段正淳沉思半晌问道:“那么他是我段家佼佼的人物何以反而要败坏我家的门风清誉?”保定帝叹道:“此人周身残疾自是性情大异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何况大理国皇座即由我居之他自必心怀愤懑要害得我兄弟俩身败名裂而后快。”

    段正淳道:“大哥登位已久臣民拥戴四境升平别说只是延庆太子出世就算上德帝复生也不能再居此位。”

    高升泰站起身来说道:“镇南王此言甚是。延庆太子好好将段公子交出便罢事物咱们也不认他什么太子不太子只当他是天下四大恶人之人人得而诛之。他武功虽高终究好汉敌不过人多。”

    原来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大理国上德帝段廉义在位朝中忽生大变上德帝为奸臣杨义贞所杀其后上德帝的侄子段寿辉得天龙寺中诸高僧及忠臣高智升之助平灭杨义贞。段寿辉接帝位后称为上明帝。上明帝不乐为帝只在位一年便赴夫龙寺出家为僧将帝位传给堂弟段正明是为保定帝。上德帝本有一个亲子当时朝中称为延庆太子当奸臣杨义贞谋朝篡位之际举国大乱延庆太子不知去向人人都以为是给杨义贞杀了没想到事隔多年竟会突然出现。

    保定帝听了高升泰的话摇头道:“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当日只因找他不着上明帝这才接位后来又传位给我。延庆太子既然复出我这皇位便该当还他。”转头向高升泰道:“令尊若是在世想来也有此意。”高升泰是大功臣高智升之子当年锄奸除逆全仗高智升出的大力。

    高升泰走上一步伏地禀道:“先父忠君爱民。这青袍怪客号称是四恶之若在大理国君临万民众百隆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皇上让位之议臣升泰万死不敢奉诏。”

    巴天石仗地奏道:“适才天石听得那南海鳄神怪声大叫说他们四恶之叫作什么‘恶贯满盈’。这恶人若不是延庆太子自不能觊觎大宝。就算他是延庆太子如此凶恶奸险之徒怎能让他治理大理的百姓?那势必是国家倾覆社稷沦丧。”

    保定帝挥手道:“两位请起你们所说的也是言这成理。只是誉儿落入了他的手中除了我避位相让更有什么法子能让誉儿归来?”

    段正淳道:“大哥自来只有君父有难为臣子的才当舍身以赴。誉儿虽为大哥所爱怎能为了他而甘舍大位?否则誉儿纵然脱险却也成了大理国的罪人。”

    保定帝站起身来左手摸着颏下长须右手两指在额上轻轻弹击在书房中缓缓而行。众人无知他每逢有大事难决便如此出神思索谁也不敢作声扰他思路。保定帝踱来踱去过得良久说道:“这延庆太子手段毒辣给誉儿所服的‘阴阳和合散’药性甚是厉害常人极难抵挡。只怕……只怕他这时已为药性所迷也未可知。唉声这是旁人以奸计摆布须怪誉儿不得。”

    段正淳低下了头羞愧无地心想归根结底都是因自己风流成性起祸。

    保定帝走回去坐入椅中说道:“巴司空傅下旨意命翰林院草制册封我弟正淳为皇太弟。”

    段正淳吃了一惊忙跪下道:“大哥春秋正盛功德在民皇天必定保佑子孙绵绵。这皇太弟一事尽可缓议。”

    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兄弟一体这大理国江山原是你我兄弟同掌别说我并无子祠就是有子有孙也要传位于你。淳弟我立你为祠此心早决通国皆知。今日早定名份也好令延庆太子息了此念。”

    段正淳数次推辞均不获准只得叩谢恩。高升泰等上前道贺。保定帝并无子息皇位日后势必传于段正淳原是意料中事谁也不以为奇。

    保定帝道:“大家去歇歇吧。延庆太子之事只可千知华司徒、范司马两人此外不可泄露。”众人齐声答应躬身告别。巴天石当下出去向翰林院宣诏。

    保定帝用过御膳小睡片刻醒来时隐隐听得宫外鼓乐声喧爆竹连天。内监进来服侍更衣禀道:“陛下册封镇南王为皇太弟众百姓欢呼庆祝甚是热闹。”大理国近年来兵革不兴朝政清明庶民安居乐业众百姓皇帝及镇南王子善阐侯等当国君臣都是十分爱戴。保定帝道:“传我旨意明日大放花灯大理城金吾不禁犒赏三军以酒肉赏赐耆老孤儿。”这道旨意传将下去大理全城百姓更是欢忭如沸。

    到得傍晚保定帝换了便装独自出宫……他将大帽压住眉檐遮住面目。一路上只见众百姓拍手讴歌青年男女载歌载舞。当时中原人士视大理国为蛮夷之地礼仪与中土大不相同大街上青年男女携手同行**嬉笑旁若无人谁也不以为怪。保定帝心下暗祝:“但愿我大理众百姓世世代代皆能如此欢乐。”

    他出城后快步前行行得二十余里后上山越走越荒僻转过四个山坳来到一座小小的古庙前庙门上写着‘拈花寺’三字。佛教是大理国教。大理京城内外大寺数十小庙以百计这座‘拈花寺’地处偏僻无甚香火即是世居大理之人多半也不知晓。

    保定帝站在寺前默祝片刻然后上前在寺门上轻叩三下。过得半晌寺门推开走出一名小沙弥来合什问道:“尊客光降有何贵干?”保定帝道:“相烦通报黄眉大师便道故人段正明求见。”小沙弥道:“请进。”转身肃客。保定帝举步入寺只听得叮叮两声清磬悠悠从后院传出霎时之间只感遍体清凉意静神闲。

    他踏实着寺院中落叶走向后院。小沙弥道:“尊客请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师父。”保定帝道:“是。”负手站在庭中眼见庭中一株公孙树上一片黄叶缓缓飞落。他一生极少有如此站在门外等候别人的时刻但一到这拈花寺中俗念尽消浑然忘了自己天南为帝。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段贤弟你心中有何难题?”保定帝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皱纹、身形高大的老僧从小舍中推门出来。这老僧两道焦黄长眉眉尾下垂正是黄眉和尚。

    保定帝双手拱了拱道:“打扰大师清修了。”黄眉和尚微笑道:“请进。”保定帝跨步走进小舍见两个中年和尚躬身行礼。保定帝知是黄眉和尚的弟子当下举手还礼在西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待黄眉和尚在东的蒲团坐定便道:“我有个侄儿段誉他七岁之时我曾抱来听师兄讲经。”黄眉僧微笑道:“此子颇有有悟性好孩子好孩子!”保定帝道:“他受了佛法点化生性慈悲不肯学武以免杀生。”黄眉僧道:“不会武功也能杀人。会了武功也未必杀人。”

    保定帝道:“是!”于是将段誉如何坚决不肯学武、私逃出门如何结识木婉清如何被服号称‘天下第一恶人’的延庆太子办在石室之中源源本本的说了。黄眉僧微笑倾听不插一言。两名弟子在他身后垂手侍立更边脸上的肌肉也不牵动半点。

    待保定帝说完黄眉僧缓缓道:“这位延庆太子既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却手就是派遣下属前去强行救人也是不妥。”保定帝道:“师兄明鉴。”黄眉僧道:“天龙寺中的高僧大德武功固有高于贤弟的但他们皆系出段氏不便参与本族内争偏袒贤弟。因此也不能向天龙寺求助。”保定帝道:“正是。”

    黄眉僧点点头缓缓伸出中指向保定帝胸前点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对准他的中指一戳两人都身形一幌便即必指。黄眉僧道:“段贤弟我的金刚指力可不能胜你的一阳指啊。”保定帝道:“师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胜。”黄眉僧低头不语。

    保定帝站起来说道:“五年之前师兄命我免了大理百姓的盐税一来国用示足二来小弟意欲待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项仁政以便庶民归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颁令废除盐税。”

    黄眉僧站起身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贤弟造福万民老僧感德不尽。”

    保定帝下拜会还礼不再说话飘然出寺。

    保定帝回到宫中即命内监宣巴司空前来告以废除盐税之事。巴天石躬身谢恩说道:“皇上鸿恩实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宫中一切用度尽量裁减撙节。你去和华司徒、范司马二人商议商议瞧有什么地方好省的。”巴天石答应了辞出宫去。

    巴天石当下去约了司待华赫艮一齐来到司马范骅府中告以废除盐税。至于段誉被掳一节巴天石已先行对华范二人说过。

    范骅沉吟道:“针南世子落入奸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盐税想必是意欲邀天之怜令镇南世子得以无恙归来。咱们不能分君父之忧有何脸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是二哥有何妙计可以救得世子?”范骅道:“对手既是延庆太子皇上万万不愿跟他正面为敌。我倒有一条计策只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二弟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根出身贫贱现今在大理国位列三公未迹时干部的却是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殉葬华阿根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所花的一和虽巨却由此而从未为人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一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贱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交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针南世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然再不干此营生偶而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痒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墓却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禁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着实有些难处。四大恶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吟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道:“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丙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贼。”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日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洞也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根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声音这根木鱼槌也是钢铁所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手上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击出来一般瑞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要击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到:“金刚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恶贯满盈’。他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正好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面这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慢不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能内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异:“从那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的帮手。这和尚跟我缠上了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怎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黄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道:“那么就饶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俩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傲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步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当然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个足趾头却来故弄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数。”黄眉僧道:“错了是奇数。”青袍客道:“脱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只见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露笑容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足当真只有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脱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上他的当。”只见黄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根足趾那有什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流于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到得七十岁时我的足趾是厅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人’什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见过于割下一个小脚指的事那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断然手段可见这盘棋他是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出的条款定是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理的四四呼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根小脚趾换来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同时两人指上劲力不断损耗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运气培力弈得渐渐慢了。

    黄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见师父与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变黄眉僧假使用不应右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黄眉僧沉吟良久一时难以参快忽听得石屋中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原来段誉自幼便即善弈这时看着两人枰上酣斗不由得多口。常言道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誉的棋力本就高于黄眉僧再加旁观更易瞧出了关键的所在。黄眉僧道:“老僧原有此意只是一时难定取舍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中之疑。”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国古法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的道:“旁观不语真君子自作主张大丈夫。”段誉叫道:“你将我关在这里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黄眉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无耻无耻。”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个凹洞。

    兵交数合黄眉僧又遇险着。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誉却又不作一声于是走到石屋之前低声说道:“段公子这一着该当如何下才是?”段誉道:“我已想到了法子只是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倘若说了出来被敌人听到就不灵了是以迟疑不说。”破嗔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在掌中写道:“请写。”随即将手掌从洞穴中伸进石屋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倒也没有法子。”他知青袍客内功深湛纵然段誉低声耳语也必被他听去。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当即伸指在他滨中写了七步棋子说道:“尊师棋力高明必有妙着却也不须在下指点。”破嗔想了一想觉得这七步棋确是甚妙于是回到师父身后伸指在他背上写了起来。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瞧不见他弄甚么玄虚。黄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旁人所教以大师棋力似乎尚未达此境界。”黄眉僧笑道:“弈棋原是斗智之戏。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被服施主料得洞若观火这局棋还用下么?”青袍客道:“狡狯伎俩袖底把戏。”他瞧出破嗔和尚来来去去以袖子覆在黄眉僧背上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不能再去揣摸别事。

    黄眉僧依着段誉所授依次下了六步棋这六步不必费神思索只是专注运协小铁槌在青石上所刻六个小圈既圆且深显得神完气足有余不尽。青袍客见这六步棋越来越凶每一步都要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铁杖所捺的圆也便微有深浅不同。到得黄眉僧下了第六步棋青袍客出神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

    这一子奇峰突起与段誉所设想的毫不相关黄眉僧一愕寻思:“段公子这七步棋构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我已可从一先进而占到两先。但这么一来我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原来青袍客眼见形势不利不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块棋这是‘不应之应’着实厉害。黄眉僧皱起了眉头想出善着。

    破嗔见棋局斗变师父应接为难当即奔到石屋之旁。段誉早已想好将六着棋在他掌中一一写明。破嗔奔回师父身后伸指在黄眉僧背上书写。

    青袍客号称‘天下第一恶人’怎容得对方如此不断弄鬼?左手铁杖伸出向破嗔肩头凭虚点去喝道:“晚辈弟子站开了些!”一点之下出嗤嗤声响。

    黄眉僧眼见弟子抵挡不住难免身受重伤伸左掌向杖头抓去。青袍客杖头颤动点向他左乳下穴道。黄眉僧手掌变抓为斩斩向铁杖那铁杖又已变招。顷刻之间两人拆了八招。黄眉僧心想自己臂短对方杖头点了过去。青袍客也不退让铁杖杖头和他手指相碰两人各运内力拚斗。铁杖和手指登时僵持不动。

    青袍客道:“大师这一子迟迟不下棋局上是认输了么?”黄眉僧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偷袭?未免太**份了吧。”右手小铁槌在青石上刻个小圈。青袍客更不思索随手又下一子。这么一来两人左手比拚内力固是丝毫松懈不得而棋局上步步紧逼亦是处处针锋相对。

    黄眉僧五年前为大理通国百姓请命求保定帝免了盐税保定帝直到此时方允双方心照不宣那是务必替他救出段誉。黄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紧若不救出段誉如何对得起正明贤弟?”武学之士修习内功须得绝无杂念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但下棋却是着着争先一局棋三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须想到当真是锱铢必较务须计算精确。这两者互为矛盾大相凿枘。黄眉僧禅定功夫虽深棋力却不如对方潜运内力抗敌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棋内力比拚却又处了下风眼见今日局势凶险异常当下只有决心一死以报知己不以一己安危为念。古人言道:“哀兵必胜”黄眉僧这时哀则哀矣‘必胜’却不见得。

    大理国三公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率领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属带了木材、铁铲、孔明灯等物进入万劫谷后森林择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开了一条数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后算来与石屋已相距不远。华赫艮命部属退后接土单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庆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时轻轻落铲不敢出丝毫声响。这么一来进程便慢了许多。他们却不知延庆太子此时正自殚精竭虑与黄眉僧既比棋艺又拚内力再也不能觉地底的声响。

    掘到申牌时分算来已到段誉被囚的石室之下。这地方和延庆太子所坐处相距或许不到一丈更须加倍小心决不可出半点声响。华赫艮放下铁铲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越爪功’使将出来十指便如两只铁爪相似将泥土一大块一大块的抓下来。范骅和巴天石在后传递将他抓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这时华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转为自下而上。工程将毕是否能救出段誉转眼便见分晓三人都是不由得心跳加。

    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远为省力泥土一松自行跌落华赫艮站直身子之后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会便便住手倾听留神头顶有何响动。这般挖得两炷香时分估计距地面已不过尺许华赫艮出手更慢轻轻拨开泥土终于碰到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心头一喜:“石屋地下铺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木板便跌了下来露出一个可容易一人出入的洞孔。华赫艮举起铁铲在洞口挥舞一圈以防有人突袭猛听得“啊”的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声惊呼。

    华赫艮低声道:“木姑娘别叫是朋友救你们来啦。”涌身从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时这一惊大是不小。这那里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见窗明几净橱中、架上到处放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少女满脸惊慌之色缩在一角。华赫艮立知自己计算有误掘错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凭保定帝跟巴天石说了巴天石再转告于他他怕计谋败露不敢亲去勘察。这么辗转传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谬亦非千里但总之是大大的不对了。

    原来华赫艮所到之处是钟万仇的居室。那少女却是钟灵。她正在父亲房中东翻西抄要找寻解药去给段誉那知地底下突然间钻出一条汉子来教她如何不大惊失色?

    华赫艮心念动得极快:“既掘错了地方只有重新掘过。我踪迹已现倘若杀了这小姑娘灭口万劫谷中见到她的尸体立时大举搜寻不等我气到石屋这地道便给人见了。只有暂且将她带入地道旁人寻她定会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时忽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走近。华赫艮向钟灵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声张转过身来左足跨入洞口似乎要从洞中钻下突然间反身倒跃左掌翻过来按在她嘴上右手拦腰一抱将她抱到洞边塞了下去。范骅伸手接过抓了一团泥土塞在她嘴里。华赫艮跃回地道将切下的一块方形地板砌回原处侧耳从板缝中倾听上面声息。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室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定是对他余情未断否则我要败坏段家声誉你为什么要一力阻拦?”一个女子声音嗔道:“什么余不余的?我从来对他就没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好极好极!”语声中甚是喜欢。那女子道:“不过木姑娘是我师姊的女儿总是自己人你怎能这般难为她?”

    华赫艮听到这里已知这二人便是钟谷主夫妇。听分居商量的事与段誉有关更留神倾听。

    只听钟万仇道:“你师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誉幸得给叶二娘觉。你师姊跟咱们已成了对头。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儿?夫人厅上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对他们毫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进来未免太……太这个……礼貌欠周。”钟夫人悻悻的道:“你请这些家伙来干什么?这些人跟咱们又没多大交情他们还敢得罪大理国当今皇上么?”

    钟万仇道:“我叠不是请他们来助拳要他们跟段正明作对造反。凑巧他们都在大理城里我就邀了来喝酒好让大家作个见证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物女儿同处一室淫秽**如同禽兽今日请来的宾客之中还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明儿一早咱们去打开石屋门让大家开开眼界瞧瞧一阳指段家传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紧么?这还不名扬江湖么?”说着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钟夫人哼的一声道:“卑鄙卑鄙!无耻无耻!”钟万仇道:“你骂谁卑鄙无耻了?”钟夫人道:“谁干卑鄙无耻之事谁就卑鄙无耻用不着我来骂。”钟万仇道:“是啊段正淳这恶徒自逞风流多造冤孽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女相恋成奸当真是卑鄙无耻之极了。”钟夫人冷清笑了两声并不回答。钟万仇道:“你为什么冷清笑?‘卑鄙无耻’四个字骂的不是段正淳么?”钟夫人冷笑道:“自己斗不过段家一生在谷中缩头不出那也罢了所谓知耻近乎勇这还算是个人。那知你却用这等手段去摆布他的儿子女儿天下英雄耻笑的决不是他而是你钟万仇!”

    钟万仇跳了起来怒道:“你……你骂我卑鄙无耻?”

    钟夫人流下泪来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终身的良人竟是……竟是这么一号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钟万仇一见妻子流泪不由得慌了手脚道:“好!好!你爱骂我说骂个痛快吧!”在室中大踱步走来走去想说几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措词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誉是南海鳄神捉来的木婉清是‘恶贯满盈’所擒那‘阴阳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会有这种卑鄙无耻的药物?”这时只想推卸责任。钟夫人冷笑道:“你如知道什么是卑鄙无耻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赞成这主意那就该将木姑娘放出来啊。”钟万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誉这小鬼一个还做得出什么好戏?”

    钟夫人道:“好!你卑鄙无耻我也就做点卑鄙无耻的事给你瞧瞧。”钏万仇大惊忙问:“你……你……你要做什么?”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钟万仇颤声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这恶贼去私通么?”钟夫人怒道:“什么又不又的!”钟万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别生气我说错了话你从来没跟他……跟他那个过。你说要做些卑鄙无耻的事给我瞧瞧这是……这是开玩笑吧?”钟夫人不答。

    钟万仇心惊意乱一瞥眼见到后房藏药室中瓶罐凌乱便道:“哼灵儿这孩子也真胡闹小小年纪居然来问我‘阴阳和合散’什么的不知她从那里听来的又到这里来乱搅一起。”说着走到药架边去整理药瓶一足踏在那块切割下来的方板之上。华赫艮忙使劲托住防他觉。

    钟夫人道:“灵儿呢?她到那里去了?你刚才又何必带她到大厅上去见客?”钟万仇笑道:“我跟你生下这么个美貌姑娘怎可不让好朋友们见见?”钟夫人道:“猴儿献宝吗?我瞧云中鹤这家伙的一对贼眼不断骨溜溜的向灵儿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钟万仇笑道:“我只小心你一个人似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儿那一个不想打你的主意?”

    钟夫人啐了一口叫道:“灵儿灵儿!”一名丫环走了过来道:“小姐刚才还来过的。”钟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请小姐来我有话说。”

    钟灵在地板之下对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中塞满了泥土更是难受之极。

    钟万仇道:“你歇一会儿我出去陪客。”钟夫人冷清冷的道:“还是你歇一会我去陪客。”钟万仇道:“咱俩一起去吧。”钟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着你这张马脸挺有趣吗?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这几日来钟万仇动辄得咎不论说什么话总是给妻子没头没脑的讥嘲一番明知她是和段正淳久别重逢之后回思旧情心绪不佳。他心下虽恼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得嘻嘻一笑往大厅而去一路上只想:“她要做什么卑鄙无耻之事给我瞧瞧?她说‘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那么现下对我还没瞧厌大事倒还不妨。就只怕段正淳这狗贼……”

第九章 换巢鸾凤

    保定帝下旨免了盐税大理国万民感恩。云南产盐不多通国只白井、黑井、云龙等九井产盐每年须向蜀中买盐盐税甚重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保定帝知道盐税一免黄眉僧定要设法去救段誉以报。他素来佩服黄眉僧的机智武功又知他两名弟子也是武功不弱师徒三人齐出当可成功。

    那知等了一日一夜竟全无消息待要命巴天石去探听动静不料巴天石以及华司徒、范司马三人都不见了。保定帝心想:“莫非延庆太子当真如此厉害黄眉师兄师徒三人连我朝中三公尽数失陷在万劫谷中?”当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善阐侯高升泰、以及褚万里等四大卫护连同镇南王妃刀白凤再往万劫谷而去。刀白凤爱子心切求保定帝带同御林军索性一举将万劫谷扫平。保定帝道:“非到最后关头咱们总是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段氏数百年来的祖训咱们不可违背了。”一行人来到万劫谷口只见云中鹤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天下四恶’和钟谷主料到大驾今日定要再度光临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倘若阁下带得有铁甲军马我们便逃之夭夭带同镇南王的公子和千金一走了之。要是按江湖规矩以武会友便请进大厅奉茶。”

    保定帝见对方十分镇定显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不像前日一上来便是乒乒乓乓的大战一场反而更为心惊当下还了一揖说道:“如此甚好。”云中鹤当先令路一行人来到大厅之中。

    保定帝踏进厅门但见厅中济济一堂坐满了江湖豪杰叶二娘、南海鳄神皆在其内却不见延庆太子心下又是暗暗戒备。云中鹤大声道:“天南段家掌门人段老师到。”他不说‘大理国皇帝陛下’却以武林中名号相称点明一切要以江湖规矩行事。

    段正明别说是一国之尊单以他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而论也是人人敬仰的高手宗师群雄一听都立刻站起。只有南海鳄神却仍是大刺刺的坐着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帝老儿。你好啊?”钟万仇抢上数步说道:“钟万仇未克远迎还请恕罪。”保定帝道:“好说好说!”

    当下各人分宾主就坐。既是按江湖规矩行事段正淳夫妇和高升泰就不守君臣之礼坐在保定帝下。褚万里等四人则站在保定帝身后。谷中侍仆献上茶来。保定帝见黄眉僧师秆和巴天石等不在厅上心下盘算如何出言相询。只听钟万仇道:“段掌门再次光临在下的面子可就大得很了。难得许多位好朋友同时在此我给段掌门引见引见。”于是说了厅上群豪的名头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其余均是大理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辛双清、左子穆、马五德都在其内。保定帝大半不曾见过却也均闻其名。这些江湖群豪与保定帝一一见礼。有些加倍恭谨有些故意的特别傲慢有些则以武林后辈的身份相见。

    钟万仇道:“段老师难得来此不妨多盘桓几日也好令众位兄弟多多请益。”保定帝道:“舍倒段誉得罪行了钟谷主被扣贵处在下今日一来求情二来请罪。还望钟谷主瞧在下薄面恕过小儿无知在下感激不尽。”

    群豪一听都暗暗钦佩:“久闻大理段皇爷以武林规矩接待同道果然名不虚传。此处是大理国治下他只须派遣数百兵马立时便可拿人他居然亲身前来好言相求。”

    钟万仇哈哈一笑尚未答话。马五德说道:“原来段公子得罪了钟谷主。段公子这次去到普洱舍下和兄弟同去无量山游览在下照顾不同以致生出许多事来。在下也要求一份情。”

    南海鳄神突然大声喝道:“我徒儿的事谁要你来罗哩罗嗦?”高升泰冷清冷清的道:“段公子是你师父你是磕过头拜过师的难道想赖帐?”南海鳄神满脸通红骂道:“你***老子不赖。老子今天就杀了这个有名无实的师你。老子一不小心拜了这小子为师丑也丑死了。”众人不明说里无不大感诧异。

    刀白凤道:“钟谷主放与不放但凭阁下一言。”钟万仇笑道:“放放放!自然放我留着令郎干什么?”云中鹤插口道:“段公子风流英俊钟夫人‘俏药及’又是位美貌佳人将段公子留在谷中那不是引狼入室、养虎贻患吗?钟谷主自然要放不能不放不敢不放!”群豪一听无不愕然均觉察这‘穷凶极恶’云中鹤说话肆无忌惮丝毫不将钟万仇放在眼里‘穷凶极恶’之名端正的不假。钟万仇大怒转动头说道:“云兄此间事了之后在下还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云中鹤道:“妙极妙极!我早就想杀其夫而占其妻谋其财而居其谷。”

    群豪尽皆失色。无量洞洞主辛双清道:“江湖上英雄好汉并未死绝你‘天下四恶’身手再高终究要难逃公道。”叶二娘娇气声嗲气的道:“辛道友我叶二娘可没冒犯你啊怎地把我也牵扯在一起了?”左子穆想起她掳劫自己幼儿之事兀自心有余悸偷偷斜睨她一眼。叶二娘吃吃而笑说道:“左先生你的小公子长得更加肥肥白白了吧?”左子穆不敢不答低声道:“上次他受了风寒迄今患病示愈。”叶二娘笑道:“啊那都是我的不好。回头我瞧瞧山山这乖孙子去。”左子穆大惊忙道:“不敢劳动大驾。”

    保定帝寻思:“‘四恶’为非作歹结怨甚多。这些江湖豪士显然并非他们的帮手事情便又好办得多。待救出誉儿之后不妨俟机除去大害。‘四恶’之的延庆太子虽为段门中人我不便亲自下手但他终究有当真‘恶贯满盈’之日。”

    刀白凤听众人言语杂乱将话题岔了开去霍地站起说道:“钟谷主既然谷允归还小儿便请唤他出来好让我母子相见。”

    钟万仇也站了起来道:“是!”突然转头狠狠瞪了段正淳一眼叹道:“段正淳你已有了这样的好老婆、好儿子怎地兀自贪心不足?今日声名扫地丢尽脸面是你自作自受须怪我钟万仇不得。”

    段正淳听钟万仇答允归还儿子料想事情决不会如此轻易了结对方定然安排版下阴谋诡计此时听他如此说当即站起走到他身前说道:“钟谷主你若蓄意害人段正淳自也有法子叫你痛悔一世。”

    钟万仇见他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气度清贵高华自己实是远远不如这一自惭形秽登时妒火填膺大声道:“事已如此钟万仇便是家破人亡碎尸万段也跟你干到底了。你要儿子跟我来吧!”说着大踏步走出厅门。

    一行人随着钟万仇来到树墙之前云中鹤炫耀轻功先一跃而过。段正淳心想今日之事已无善罢之理不如先行立威好教对方知难而退便道:“笃诚砍下几株树来好让大伙儿行走。”古笃诚应道:“是!”举起钢斧擦擦擦几响登时将一株大树砍断。傅思归双掌推出那断树喀喇喇声响倒在一旁。钢斧白光闪耀接连挥动响声不绝大树一株株倒下片刻间便砍倒了五株。

    钟万仇这树墙栽杆不易当年着实费了一番心血被古笃诚接连砍倒了五株大树不禁勃然大怒但转念又想:“大理段氏今日要大大的出丑这些小事我也不来跟你计较。”当即从空缺处走了进去。

    只见树墙之后黄眉僧和青袍客的左手均是抵住一根铁杖头顶白气蒸腾正在比拚内力。黄眉僧忽然伸出右手用小铁槌在身前青石上画了个圈。青袍客略一思索右手铁杖在青石上捺落。保定帝凝目看去登时明白:“原来黄眉师兄一面跟延庆太子下棋一面跟他比拚内力既头智复斗力这等别开生面的比赛实是凶险不过。他一直没有给我回音看来这场比赛已持续了一日一夜兀自未分胜败。”向棋局上一瞥见两人正在打一个‘生死劫’胜负之数全是系于此劫不过黄眉僧落的是后手一块大棋苦苦求活。黄眉僧的两名弟子破痴、破嗔却已倒在地下动弹不得。原来二僧见师父势危出手夹击青袍客却均被服他铁杖点倒。

    段正淳上前解开了二人穴道喝道:“万里你们去推开大石放誉儿出来。”褚万里等四人齐声答应并肩上前。

    钟万仇喝道:“且慢!你们可知这石屋之中还有什么人在内?”段正淳怒道:“钟谷主你若以歹毒手段摆布我儿须知你自己也有妻女。”钟万仇冷清笑道:“嘿嘿不错我钟万仇有妻有女天幸我没有儿子我儿子更不会和我亲生女儿干那**的兽行。”段正淳脸色铁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钟万仇道:“木婉清是你的私生女儿是不是?”段正淳怒道:“木姑娘的身世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钟万仇笑道:“哈哈那也未必是什么闲事。大理段氏天南为皇独霸一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声名。各位英雄好汉大家睁开眼瞧瞧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却在这儿**就如禽兽一般的结成夫妻啦!”他向南海鳄神打个手势两人伸手便去推那挡在石屋的大石。

    段正淳道:“且慢!”伸手去拦。叶二娘和云中鹤各出一掌分从左右袭来。段正淳竖掌的挡。高升泰侧身斜上去格云中鹤的手掌。不料叶云二人这两掌都是虚招右掌一幌之际左掌同时反推也都击在大石之上。这大石虽有数千斤之重但在钟万仇、南海鳄神、叶二娘、云中鹤四人合力推击之下登时便滚在一旁。这一着是四人事先计议定当了的虚虚实实段下淳竟然无法拦阻。其实段正淳也是急于早见爱子并没真的如何出力拦阻。但见大石滚开露出一道门户望进去黑黝黝的瞧不清屋内情景。

    钟万仇笑道:“孤男寡女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哈哈哈哈大家瞧明白了!”

    钟万仇大笑声中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披头散**着上身走将出来下身只系着一条短裤露出了两条大腿正是段誉手中横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缩在他的怀里也只穿着贴身小衣露出了手臂、大腿、背心上雪白粉嫩的肌肤。

    保定帝满脸羞惭。段正淳低下了头不敢抬起。刀白凤双目含泪喃喃的道:“冤孽冤孽!”高升泰解下长袍要去给段誉披在身上。马五德一心要讨好段氏兄弟忙闪身遮在段誉身前。南海鳄神叫道:“王八羔子滚开!”

    钟万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突然间笑声止歇顿了一顿蓦地里惨声大叫:“灵儿是你么?”

    群豪听到他叫声无不心中一凛只见钟万仇扑向段誉身前夹手去夺他手中横抱着的女子。这时众人已然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但见她年纪比木婉清幼小身材也较纤细脸上未脱童稚之态那里是木婉清了却是钟万仇的亲生女儿钟灵。当群豪初到万劫谷时钟万仇曾带她到大厅上拜见宾客炫示他有这么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儿。

    段誉迷惘中见到许多人围在身前认出伯父和父母都到了忙脱手放开钟灵任由钟万仇抱去叫道:“妈伯父爹爹!”刀白凤忙抢上前去将他搂在怀里问道:“誉儿你……你怎么了?”段誉手足无措说道:“我……我不知道啊!”

    钟万仇万不料害人反而害了自己那想得到段誉从石屋中抱将出来的竟会是自己的女儿?他一呆之下放下女儿。钟灵只穿着贴身的短衣衫裤斗然见到这许多人只羞着满脸飞红。钟万仇解下身上长袍将她裹住跟着重重便是一掌击得她左颊红肿了起来骂道:“不要脸!谁叫你跟这小畜生在一起。”钟灵满腹含冤哭了起来一时那里能够分辩?

    钟万仇忽想:“那木婉清明明关在石屋之中谅她推不开大石必定还在屋内我叫她出来让她分担灵儿的羞辱。”大声叫道:“木姑娘快出来吧!”他连叫三声石屋内全无声息。钟万仇冲进门去石屋只丈许见方一目了然那里有半个人影?钟万仇气得几乎要炸破胸膛翻身出来挥掌又向女儿打去喝道:“我毙了你这臭丫头!”

    蓦地里旁边伸出一只手掌无名指和小指拂向他手腕。钟万仇急忙缩手相避见出手拦阻的正是段正淳怒道:“我自管教我女儿跟你有什么相干?”

    段正淳笑吟吟的道:“钟谷主你对我孩儿可优待得紧啊怕他独自一个儿寂静竟命你令爱千金相陪。在下实在感激之至。既然如此令爱已是我段家的人了在下这可不能不管。”钟万仇怒道:“怎么是你段家的人?”段正淳笑道:“令爱在这石屋之中服侍小儿段誉历时已久。孤男寡女赤身露体的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能娶令爱为世子正妃但三妻四妆有何不可?你我这可不是成了亲家么?哈哈哈哈呵呵呵!”钟万仇狂怒不可抑制扑将过来呼呼呼连击三掌。段正淳笑声不绝一一化解了开去。

    群豪均想:“大理段氏果是厉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钟谷主的女儿掉了包囚在石室之中。钟万仇身大大理却无端端的去跟段家作对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原来这件事正是华赫艮等三人做下的手脚。华赫艮将钟灵擒入地道本意是不令她泄漏了地道的秘密后来听到钟万仇夫妇对话才知钟万仇和延庆太子安排下极毒辣的诡计立意败坏段氏名声。三人在地道中低声商议均觉察此事牵连重大且甚为紧急。一待钟夫人离去巴天石当即悄悄钻出施工展轻功踏勘了那石屋的准确方位和距离由华赫艮重定地道的路线。众人加紧挖掘又忙了一夜直到次晨才掘到了石屋之下。

    华赫艮掘入石屋只见段誉正在斗室中狂奔疾走状若疯颠当即伸手去拉岂知段誉身法既迅捷又怪异始终拉他不着。巴天石和范骅齐上合围向中央挤拢。石室实在太小段誉无处可以闪避华赫艮一把抓住了他手腕登时全身大震有如碰到一块热炭相似当下用力相拉只盼将他拉入地道迅逃走。那知刚一使劲体内真气便向外急涌妨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巴天石和范骅拉着华赫艮用力一扯三人合力才脱支了“北冥神功”吸引真气之厄。大理三公的功力比之无量剑弟子自是高得多了又是见机极快应变神饶是如此三人都是已吓出了一身次汗心中均道:“延庆太子的邪法当真厉害。”再也不敢去碰段誉身子。

    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屋外人声喧扰听得保定帝、镇南王等都已到来钟万仇大声讥嘲。范骅灵机一动:“这钟万仇好生可恶咱们给他大大的开个玩笑。”当即除下钟灵的外衫给木婉清穿上再抱起钟灵交给段誉。段誉迷迷糊糊的接过。华赫艮等三人拉着木婉清进了地道合上石板那里不有半点踪迹可寻?

    保定帝见侄儿无恙想不到事情竟演变成这样又是欣慰又觉好笑一时也推想不出其中原由但想黄眉僧和延庆太子比拚内力已到了千钧一的关头稍有差池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当即回身去看两人角逐。只见黄眉僧额头汗粒如豆一滴滴的落在棋局之上延庆太子却仍是神色不变若无其事显然胜败已判。

    段誉神智一清也即关心棋局的成败走到两人身侧观看棋局见黄眉僧劫材已尽延庆太子再打一个动黄眉僧便无棋可下势力非认输不可。只见延庆太子铁杖伸出便往棋局中点了下去所指之处正是当前的关键这一子下定黄眉僧便无可救药段誉大急心想:“我且给他混赖一下。”伸手便向铁杖抓去。

    延庆太子的铁杖刚要点到‘上位’的三七路上突然间掌心一震右臂运得正如张弓满弦般的真力如飞身奔泻而出。他这一惊自是不小斜眼微睨但见段誉拇指和食指正捏住了铁杖杖头。段誉只盼将铁杖拨开不让他在棋局中的关键处落子但这根铁杖竟如铸定在空中一般竟是纹丝不动当即使劲推拨延庆太子的内力便由他少商穴而涌入他体内。

    延庆太子大惊之下心中只想:“星宿海丁老怪的他功**!”当下气运丹田劲贯手臂铁杖上登时生出一股强悍绝伦的大力一震之下便将段誉的手指震脱了铁杖。

    段誉只觉半身酸麻便欲晕倒身子幌了几下伸手扶住面前青石这才稳住。但延庆太子所出的雄浑内劲却也有一小半儿如石沉大海不知去向他心中惊骇委实非同小可铁杖垂下正好点在‘上位的七八路上。只因段誉这么一阻他内力收不能自如铁杖下垂尚挟余劲自然而然的重重戳落。延庆太子暗叫:“不好!”急忙提起铁杖但七八路的闪叉线上已戳出了一个小小凹洞。

    高手下棋自是讲究落子无悔何况刻石为枰陷石为子内力所到处石为之碎如何能下了不算?但这’上‘位的七八路乃是自己填塞了一只眼。只要稍明弈理之人均知两眼是活一眼即死。延庆太子这一大块棋早就已做成两眼以此为攻逼黄眉僧的基地决无自己去塞死一只活眼之理?然而此子既落虽为弈理所无总是功力内劲上有所不足。

    延庆太子暗叹:“棋差一着满盘皆输这当真是天意吗?”他是大有身份之人决不肯为此而与匝眉僧再行争执当即站起身来双手按在青石岩上注视棋局良久不动。

    群豪大半未曾见过此人见他神情奇特群相注目。只见他瞧了半晌突然间一言不的撑着铁杖杖头点地犹如踩高跷一般步子奇大远远的去了。

    蓦地里喀喀声响青石岩幌了几下裂成六七块散石崩裂在地这震烁古今的一局棋就此不存人世。群豪惊噫出声相顾骇然除了保定帝、黄眉僧、三大恶人之外均想:“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尸一般的青袍客武功竟然这等厉害。”

    黄眉僧侥幸胜了这局棋双手据膝怔怔出神回思适才种种惊险情状心中始终难以宁定实不知延庆太子何以在稳操胜券之际突然将他自己一块棋中的两只眼填塞了一只。难道眼见段正明这等高手到来生怕受到围攻因而认输逃走吗?但他这面帮手也是不少未必便斗不过。

    保定帝和段正淳、高升泰等对这变故也均大惑不解好在段誉已然救出段氏清名丝毫无损延庆太子败棋退走这一役大获全胜其中猜想不透的种种细节也不用即行查究。段正淳向钟万仇笑道:“钟谷主令爱既成我儿姬妾日内便即派人前来迎娶。愚夫妇自当爱护善待有若亲女你尽管放心好了。”

    钟万仇正自怒不可遏听得段正淳如此出言讥刺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便往钟灵头上砍落喝道:“气死我了我先杀了这贱人再说。”

    蓦地里一条长长的人影飘将过来迅无比的抱住钟灵便如一阵风般倏然面是过已飘在数丈之外。嗒的一声响钟万仇一刀砍在地下瞧抱着钟灵那人时却是‘穷凶极恶’云中鹤怒喝:“你……你干什么?”

    云中鹤笑道:“你这个女儿自己不要了就算已经砍死了那就送给我吧。”说着又飘出数丈。他知别说保定帝和黄眉僧的武功远胜于己便段正淳和高升泰也均是了不起的人物是以打定主意抱着钟灵便溜眼见巴天石并不在场自己只要施展轻功这些人中便无一追赶得上。

    钟万仇知他轻功了得只急得双足乱跳破口大骂。保定帝等日前见过他和巴天石绕圈追逐的身手这时见他虽然抱着钟灵仍是一飘一幌的轻如无物也都奈何他不得。

    段誉灵机一动叫道:“岳老三你师父有命快将这个小姑娘夺下来。”南海鳄神一怔怒道:“妈巴羔子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拜了我为师头也磕过了难道想赖?你说过的话是放屁么?你定是想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横眉怒目的喝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是我师父便怎样?老子恼将起来连你这师父也一刀杀了。”段誉道:“你认了便好。这个姓钟的小姑娘是我妻子就是你的师娘快去给我夺回来。这云中鹤侮辱她就是辱你师娘你太也丢脸了太不是英雄好汉了。”

    南海鳄神一怔心想这话倒也有理忽然想起木婉清是他妻子怎么这姓钟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妻子了?问道:“究竟我有几个师娘?”段誉道:“你别多问总而言之倘若你夺不回你这个师娘你就太也丢失脸。这里许多好汉个个亲眼有看见你连第四恶化人云中鹤也斗不过那你就降为第五恶人说不定是第六恶化人了。”要南海鳄神排名在云中鹤之下那比杀了他的头还要难过一声狂吼拔足便向云中鹤赶去叫道:“快放下我师娘来!”

    云中鹤纵身向前飘行叫道:“岳老三真是大傻瓜你上了人家大当啦!”南海鳄神最爱自认了不起云中鹤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他上了人家的当更令他怒火冲天大叫:“我后老二怎会上别人的当?”当即提气急追。两人一前一后片刻间已转过了山坳。

    钟万仇狂怒中刀砍女儿但这时见女儿为恶徒所擒毕竟父女情深又想到妻子问起时无法交代情急之下也提刀追了下去。

    保定帝当下和群豪作别一行离了万劫谷迳回大理城一齐来到镇南王府。华赫艮、范骅、巴天石三人从府中迎将出来身旁一个少女衣饰华丽明媚照人正是木婉清。

    范骅向保定帝禀报华赫艮挖掘地道、将钟灵送入石屋之事于救出木婉清一节却含糊带过。众人才知钟万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原来竟因如此尽皆大笑。

    那‘阴阳和合散’药性虽然猛烈却非毒药段誉和木婉清服了些清泻之剂又饮了几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间王府设宴。众人在席上兴高采烈的谈起万劫谷之事都说此役以黄眉僧与华赫艮两人功劳最大若不是黄眉僧牵制住了段延庆则挖掘地道非给他觉不可。

    刀白凤忽道:“华大哥我还想请你再辛苦一趟。”华赫艮道:“王妃吩咐自当遵命。”刀白凤道:“请你派人将这条地道去堵死了。”华赫艮一怔应道:“是。”却不明她的用意。刀白凤向段正淳瞪了一眼说道:“这条地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众人哈哈大笑。

    木婉清隔不多久便向段誉偷眼瞧去每当与他目光相接两人立即转头避开。她自知此生此世与他已休想成为夫妇想起这几天两人石子屋共处的情景更是黯然神伤。只听众人谈论钟灵要成为段誉的姬妾又说她虽给云中鹤擒去但南海鳄神与钟万仇两人联手定能将她救回又听保定帝吩咐褚古傅朱四人饭后即去打探钟灵的讯息设法保护木婉清越听越怒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当日钟夫人要段誉来求父亲相救钟灵的信物伸手递到段正淳面前说道:“甘宝宝给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什么?”木婉清怒道:“是钟灵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持着金盒将段誉一指又道:“甘宝宝叫他给你。”

    段正离接了过来心中一酸他早认得这金盒是当年自己与甘宝宝定情之夕给她的打开盒盖见盒中一张小小红纸写着:“已未年十二月初五丑时”九个小字字迹歪歪斜斜正是甘宝宝的手笔。

    刀白凤冷冷地道:“那好得很啊人家反女儿的生辰八字也送过来了。”

    段正淳翻过红纸只见背后写着几行极细的小字:“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归于钟氏。”字休纤细若非凝目以观几乎看不出来。段正淳想起对甘宝宝辜负良深眼眶登时红了突然间心仿一动顷刻间便明明了这几行字的含义:“宝宝于乙未年五月嫁给钟万仇钟灵却是该年十二月初五生的多半便不是钟万仇的女儿。宝宝苦苦等候我不至说‘是儿不能无父’又说‘迫不得已’而嫁自是因为有了身服不能未嫁生儿。那么钟灵这孩儿却是我的女儿。正是……正是那时候十六年前的春天和她欢好未满一月便有了钟灵这孩儿……”想明白此节脱口叫道:“啊哟不成!”

    刀白凤问道:“什么不成?”段正淳摇摇头苦笑道:“钟万仇这家伙……这家伙心术太坏安排了这等毒计陷害我段氏满门咱们决不能……决不能跟他结成亲家。此事无论如何不可!”刀白凤听他这几句吞吞吐吐显然是言不由衷将他手中的红纸条接过来一看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哈哈钟灵这小丫头也是你的私生女儿。”怒气上冲反手就是一掌。段正淳侧头避开。

    厅上众人俱都十分尴尬。保定帝微笑道:“既是如此这事也只好作为罢论了……”

    只见一名家将走到厅口双手捧着一张名帖躬身说道:“虎牢关过彦之过大爷求见王爷。”段正淳心想这过彦之是伏牛派掌门柯百岁的大弟子外号叫作‘追魂鞭’据说武功颇为了得只是跟段家素无往来不知路远迢迢的前来何事当即站起身来向保定帝道:“这人不知来干部什么兄弟出去瞧瞧。”

    保定帝微笑点头心想:“这‘追魂鞭’来得巧你正好乘机脱身。”

    段正淳走出花厅高升泰与褚、古、傅、朱跟随在后。踏进大厅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坐在西椅上。那人一身丧服头戴订冠满脸风尘之色双目红肿显是家有丧事、死了亲人见到段正淳进厅便即站起躬身行礼说道:“河南过彦之拜会见王爷。”段正淳还礼道:“过老师光临大理小弟段正淳未曾远迎还乞恕罪。”过彦之心想:“素闻大理段氏兄弟大富大贵而不骄果然名不虚传。”说道:“过彦之草野匹夫求见王爷实是冒昧。“段正淳道:”‘王爷’爵位仅为俗人而设。过老师的名头在下素所仰慕大家兄弟相称不必拘这虚礼。”引见高升泰后三人分宾主坐下。

    过彦之道:“王爷我师叔在府上寄居甚久便请告知请出一见。”段正淳厅道:“过兄的师叔?”心想:“我府里那里有什么杖牛派的人物?”过彦之道:“敝师叔改名换姓借尊府避难未敢向王爷言明实是大大的不敬还请王爷宽洪大量不予见怪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段正淳一面还礼一面思索实想不起他师叔是谁?

    高升泰也自寻思:“是谁?是谁?”蓦地里想起了那人的外号和姓氏心道:“必定是他!”向身旁家丁道:“到帐房去对霍先生说河南追魂鞭过大爷到了有要紧事禀告‘金算盘’崔崔老前辈请他到大厅一叙。”

    那家丁答应了进去。过不多时只听得后堂踢踢蹋蹋脚步声响一个人拖泥带水的走来说道:“你这一下子我这口闲饭可就吃不成了。”

    段正淳听到‘金算盘崔老前辈’这七字脸色微变心道:“难道‘金算盘崔百泉’竟是隐迹于此?我怎地不知?高贤弟却又不跟我说?”只见一个形貌猥琐的老头儿笑嘻嘻的走出来却是帐房中相助昭管杂务的霍先生。此人每日不是在醉乡之中理是与下人赌钱最是惫懒无聊帐房中只因他钱银面上倒十分规矩十多年来也就一直容他胡混。段正淳大是惊讶:“这霍先生当真便是崔百泉?我有眼无珠这张脸往那里搁去?”幸好高升泰一口便叫了出来过彦之还道镇南王府中早已众所知晓。

    那霍先生本是七分醉、三分醒颠颠倒倒的神气眼见过彦之全身丧服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过彦之抢上几步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说道:“崔师叔我师……师父给人害死了。”那霍先生崔百泉神色立变一张焦黄精瘦的脸上霎时间全是阴鸷戒备的神气缓缓的道:“仇人是谁?”过彦之哭道:“小侄无能访查不到仇人的确讯但猜想起来多半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崔百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但惧色霎息即过沉声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段正淳和高升泰对望一眼均想:“‘北乔峰南慕容’他伏牛派与姑苏慕容氏结上了怨家此仇只怕难报。”

    崔百泉神色惨然向过彦之道:“过贤侄我师兄如何身亡归西经过情由请你详述。”过彦之道:“师仇如同父仇一日不报小侄寝食难安。请师叔即行上道小侄沿途细禀以免耽误了时刻。”崔百泉鉴貌辨色知他是嫌大厅上耳目人多说话不便倒不争在这一时三刻的相差心下盘算:“我在镇南王府寄居多年不露形迹那料到这位高侯爷早就看破了我的行藏。我若不向段王爷深致歉意便是大大得罪了段家。何况找姑苏慕容氏为师兄报仇决非我一力可办若得段家派人相助那便判然不同这一敌一友之间出入甚大。”突然走到段正淳身前双膝跪地不住磕头咚咚有声。

    这一下可大出众人意料之下段正淳忙伸手相扶不料一扶之下崔百泉的身子竟如钉在地下般牢牢不动。段正淳心道:“好酒鬼原来武功如此了得一向骗得我苦。”劲贯双臂往上一抬。崔百泉也不再运力撑拒乘势站起刚站直身子只感周身百骸说不出的难受有如一叶小舟在大海中猛受风涛颠簸之苦情知是段正淳出手惩戒。他想我若运功抵御镇南王这口气终是难消说不定他更疑心我混入王府卧底另有奸恶图谋乘着体内真气激荡便即一交坐倒索性顺势仰天摔了下去模糊狼狈已极大叫:“啊哟!”

    段正淳微微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拉中带捏消解了他体内的烦恶。

    崔百泉道:“王爷崔百泉给仇人逼得无路可走这才厚颜到府上投靠托庇于王爷的威名之下总算活到今日。崔百泉未曾向王爷吐露真相实是罪该万死。”

    高升泰接口道:“崔兄何必太谦?王爷早已知道阁下身份来历崔兄既是真人不露相王爷也不叫破别说王爷知晓旁人何偿不知?那日世子对付南海鳄神不是拉着崔兄来充他师父吗?世子知道合府之中只有崔兄才对付得了这姓岳的恶人。”其实那是段誉拉了崔百泉来冒充师父全是误打误撞只觉府中诸人以他的形貌最是难看猥崽这才拉他来跟南海鳄神开个玩笑。但此刻崔百泉听来却是深信不疑暗自惭愧。

    高升泰又道:“王爷素来好客别说崔兄于我大理绝无恶意阴谋就算有不利之心王爷也当大量包容以庆相待到。崔兄何必多礼?”言下之意是说只因你并无劣迹恶行这才相容至今日否则的话早已就料理了你。

    崔百泉道:“高侯爷明鉴话虽如此说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于告辞之先务须阵明才是否则太也不够光明。只是此事牵涉旁人崔百泉斗胆请借一步说话。”

    段正淳点了点头向过彦之道:“过兄师门深仇事关重大也不忙在这一时三刻。咱们慢慢商议不迟。”过彦之还未答应崔百泉已抢着道:“王爷吩咐自当遵命。”

    这时一名家将走到厅口躬身道:“启禀王爷少林寺方丈派遣两位高僧前来下书。”少林寺自唐初以来即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段正淳一听当即站起走到滴水檐前相迎。

    只见两名中年僧人由两名家将引导穿过天井。一名形貌干枯的僧人躬身合什说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观参见王爷。”段正淳抱拳还礼说道:“两位远道光临可辛苦了请厅上奉茶。”

    来到厅上二僧却不就座。慧真说道:“王爷贫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来呈上书信奉致保定皇爷和镇南王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没纸包裹一层层的解开露出一封面黄皮书信双手呈给段正淳。

    段正淳接过说道:“皇兄便在此间两位正好相见。”向崔百泉与过彦之道:“两位请用些点心待会再行详谈。”当下引着慧真、慧观入内。

    其时保定帝已在暖阁中休矩正与黄眉僧清敬对谈段誉坐在一旁静听见到慧真、慧观进来者站起身来。段正淳送过书信保定帝拆开一看见那信是写给他兄弟二人的前面说了一大段什么‘主慕英名无由识荆’、‘威镇天南仁德广被’、‘万民仰望豪杰归心’、‘阐护佛法宏扬圣道’等等的客套话但说到正题时只说:“敝师弟玄悲禅师率徒四人前来贵境谨以同参佛祖、武林同道之谊敬恳赐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少林禅寺释子玄慈合什百拜’。

    保定帝站着读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观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保定帝道:“两位请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谕大家是佛门弟子武林一脉但教力所能及自当遵命令。玄悲大师明晓佛学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大师法驾何时光临?在下兄弟扫榻相候。”

    慧真、慧观突然双膝跪地咚咚咚咚的磕头跟着便痛哭声失声。

    保定帝、段正淳都是是一惊心道:“莫非玄悲大师死了。”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武林同道不能当此大礼。”慧真站直身子果然说道:“我师父圆寂了。”保定帝心想:“这能书信本是要玄悲大师亲自送来的莫非他死在大理境内?”说道:“玄悲大师西归佛家门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实深悼惜。不知玄悲大师于何日圆寂?”

    慧真道:“方丈师伯月前得到讯息‘天下四大恶人’要来大理跟皇爷与镇南王为难。大理段氏威镇天南自不惧他区区‘四大恶人’但恐两位不知手下的执事部虱中了暗算因此派我师父率同四名弟子前来大理禀告皇爷并听由差遣。”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无怪少林派数百年来众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我们中无在南鄙他竟也关心及之。他信上说要我们照拂玄悲大师师徒其实却是派人来报讯助拳。”当即微微躬身说道:“方丈大师隆情厚意我兄弟不知何以为报。”

    慧夫道:“皇爷太谦了。我师徒兼程南来上月廿八在大理6凉州身戒寺挂单那知道廿九清晨我们师兄弟四人起身竟见到师父……我们师父受人暗算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说到这里已然呜咽不能成声。

    保定帝长叹一声问道:“玄悲大师是中了歹毒暗器吗?”慧真道:“不是。”保定帝与黄眉僧、段正淳、高升泰四人均有诧异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师的武功若不是身中见血封喉的暗哭就算敌人在背后忽施突袭也决不会全无抗拒之力就此毙命。大理国中又有那一个邪派高手能有这般本领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儿初三上月廿八晚间是四天之前。誉儿被服擒入万劫谷是廿七晚间。”保定帝点头道:“不是‘四大恶人’。”段延庆这几日中都在万劫谷决不能分身到千里之外的6凉州去杀人何况即是段延庆也未必能无声无息的一下子就打死了玄悲大师。

    慧真道:“我们扶起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冰冷圆寂已然多时大殿上也没动过手的痕迹。我们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师兄们也帮同搜寻但数十里内找不到凶手的半点线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师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国境内遭难在情在理我兄弟决不能轩身事外。”

    慧真、慧观二僧同时跪下叩谢。慧真又是道:“我师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商议之后将师父遗体暂栖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后掌门师伯栓视。我两个师兄赶回少林寺禀报掌门师伯小僧和慧观师弟赶来大理向皇爷与镇南王禀报。”

    保定帝道:“五叶方丈年高德劭见识渊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说?”

    慧真道:“五叶方丈言道:十之**凶手是姑苏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升泰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又是‘姑苏慕容’!”

    黄眉僧一直静听不语忽然插口道:“玄悲大师可是胸口中了敌人的一招‘大韦陀杵’而圆寂么?”慧真一惊说道:“大师所料不错不知如何……如何……”黄眉僧道:“久闻少林玄悲大师‘大韦陀杵’功夫乃武林的一绝中人后对方肋骨根根断折。这门武功厉害自然是厉害的终究太过霸道似乎非我佛门弟子……唉!”段誉插嘴道:“是啊这门功夫太过狠辣。”

    慧真、慧观听黄眉僧评论自己师父心下已是不满但敬他是前辈高僧不敢还嘴待听段誉也在一旁多嘴多舌不禁都怒目瞪视。段誉只当不见毫不理会。

    段正淳问道:“师兄怎样知玄悲大师中了‘大韦陀杵’而死?”黄眉僧叹道:“身戒寺方太五叶大师料定凶手是姑苏慕容氏自然不是胡乱猜测的。段二弟姑苏慕容氏有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听见过么?”段正淳沉吟道:“这句话倒也曾听见过只是不大明白其中含意。”黄眉僧喃喃的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脸上突然间闪过一丝献词惧之色。保定帝、段正淳和他相识数十年从未见他生过惧意那日他与延太太子生死相搏明明已经落败虽然狼狈周章神色却仍坦然此刻竟然露出惧色可见对手实是非同小可。

    暖阁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半晌黄眉僧缓缓的道:“老僧听说世间确有慕容博这一号人物他取名为‘博’武功当真渊博到了极处。似乎武林中不论那一派那一家的绝技他无一不精无一不会。更厅的是他若要制人死命必是使用那人的成名绝技。”段誉道:“这当真匪夷所思了天下有这许许多多武功他又怎学得周全?”黄眉僧道:“贤侄此言亦是不错学如渊海一人如何能够穷尽?可是慕容博的仇人原亦不多。听说他若学不会仇人的绝招不能用这绝招致对方的死命他就不会动手。”

    保定帝道:“我也听说过中原有这样一位奇人。河北骆氏三雄善使飞锥后来三人都身中飞锥丧命。山东章虚道人杀人时必定斩去敌人四肢让他哀叫半日方死。这章虚道人自己也遭此惨报慕容博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八个字就是从章虚道人口中传出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济南闹市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围观章虚道人在地下翻滚号叫。”他说到这里似乎依稀见到章虚道人临死时的惨状脸色间既有不忍又有不满之色。

    段正淳点头道:“那就是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过彦之过大爷的师父柯百岁听说擅用软鞭鞭上的劲力却是纯刚一路杀敌时往往一鞭击得对方头盖粉碎难道他……他……”击掌三下召来一名侍仆道:“请崔先生和过大爷到这里说我有事相商。”那侍仆应道:“是!”但他不知崔先生是谁迟疑不走。段誉笑道:“崔先生便是帐房中那个霍先生。”那侍仆这才大声应了一个“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崔百泉和过彦之来到暖阁。段正淳道:“过兄在下有一事请问尚盼勿怪。”过彦之道:“不敢。”段正淳道:“请问令师柯老前辈如何中人暗算?是拳脚还是兵刃上受了致命之伤。”过彦之突然满脸通红甚是惭愧嗫嚅半晌才道:“家师是伤在软鞭的一招‘天灵千裂’之下。凶手的劲力刚猛异常纵然家师自己也不能……也不能……”

    保定帝、段正淳、黄眉僧等相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凛。

    慧真走到崔百泉和过彦之跟前合什一礼说道:“贫僧师兄弟和两位敌忾同分若不灭了姑苏慕容……”说到这里心想是否能灭得姑苏慕容氏实在难说一咬牙说道:“贫僧将性命交在他手里便了。”过彦之双目含泪说道:“少林派和姑苏慕容氏也结下深仇么?”慧真便将师父玄悲如何死在慕容氏手下之事简略说了。

    过彦之神色悲愤咬牙痛恨。崔百泉却是垂头丧气的不语似乎浑没将师兄的血仇放在心上。慧观和尚冲口说道:“崔先生你怕了姑苏慕容氏么?”慧真忙喝:“师弟不得无礼。”崔百泉东边瞧瞧西边望望见似怕隔墙有耳又似怕有极厉害的敌人来袭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慧观哼的一声自言自语:“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慧真也颇不以崔百泉的胆层为然对师弟的出言冲撞就不再制止。

    黄眉僧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这事……”崔百泉全身一抖跳了起来将几上的一只茶碗带翻了乒乓一声在地下打得粉碎。他定了定神见众人目光都瞧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面红耳赤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过彦之皱着眉头俯身拾起茶杯碎片。

    段正淳心想:“这崔百泉是个脓包。”向黄眉僧道:“师兄怎样?”

    黄眉僧喝了一口茶缓缓的道:“崔施主想来曾见过慕容博?”崔百泉听到‘慕容博’三字‘哦’的一声惊呼双手撑在椅上颤声道:“我没有……是……是见过……没有……”慧观大声道:“崔先生到底见过慕容博还是没见过?”崔百泉双目向空瞪视神不守舍段正淳等都是暗暗摇头。过彦之见师叔如此在人前出丑更加的尴尬难受。过了好一会。崔百泉才颤声道:“没有……嗯……大概……好像没有……这个……”

    典眉僧道:“老衲曾有一件亲身经历不妨说将出来供各位参详。说来那是四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时老衲年轻力壮刚出道不久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一点名声。当真是初生牛犊儿不畏虎只觉天下之大除了师父之外谁也不及我的武艺高强。那一年我护送一位任满回籍的京官和家眷从汴梁回山东去在青豹岗附近折山坳中遇上了四名盗匪。这四个匪徒一上来不抢财物却去拉那京官的小姐。老衲当时年少气盛自是容情不得一出手便是辣招使出金刚指力都是一指刺入心窝四名匪徒哼也没哼便即一一毙命。

    “我当时自觉不可一世口沫横飞的向那京官夸口说什么‘便再来十个八个大盗我也一样的用金刚指送了他们性命。’便在那时只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人骑着花驴从路旁经过。忽然骑在花驴背上的一人哼了一声似乎是女子声音哼声中却充满轻蔑不屑之意。我转头看去见一匹驴上坐的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另一匹驴上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甚是俊雅两人都全身缟素服着重孝。却听那少年道:‘妈金刚指有什么了不起却在这儿胡吹大气!’”

    黄眉僧的出身来历连保定实兄弟都不深知。但他在万劫谷中以金刚指力划石为局陷石成子和延庆太子搏斗不屈众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刚指力更是无人不服这时听他述说那少年之言均觉小小孩童当真胡说八道。

    不料黄眉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虽然气恼但想一个黄口孺子的胡言何足计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却听得那妇人斥道:‘这人的金刚指是福建蒲田达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儿家懂得什么?你出指就没他这般准。’

    “我一听之下自然又惊又怒。我的师门渊源江湖上极少人知这少*妇居然一口道破而说我的金刚指力只有三成火候我当然大不服气。唉其实那时候我太也不知天高地厚以其时的功力而论说我有三成火候还是说得高了最多也不过二成六七分而已。我便大声道:‘这位夫人尊姓?小觑在下的金刚指力是有意赐教数招么?’那少年勒住花驴便要答话。那少*妇忽然双目一红含泪欲洋说道:‘你爹临终时说过什么话来。你立时便忘了么?’那少年道:‘是孩儿不敢忘记。’两人挥鞭催驴便向前奔。

    “我越想越不服纵马追了上去叫道:‘喂!胡说八道的指摘别人武功若不留下数招便想一走了之吗?’我骑的是匹脚力极快的好马说话之间已越过两匹花驴拦在二人之前。那妇人向那少年道:‘你瞧你随口乱说人家可不答应了。’那少年显然对母亲很孝顺再也不敢向我瞧上一眼。我见他们怕了我心想孤儿寡妇胜之不武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听那妇人的语气这少年似乎也会金刚指力。我这门功夫足花了十五年苦功方始练成这小小孩童如何能会?自然是胡吹大气便道:‘今日便放你们走路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那妇人仍是正眼也不进我瞧上一眼向那少年道:‘这位叔叔说得不错以后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倘若就此罢休岂不极好?可是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勒马让在道边那少*妇纵驴先行那少年一拍驴身胯下花驴便也开步我扬起马鞭向花驴臀上抽去大笑道:‘快快走吧!’马鞭距那花驴臀边尚有尺许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而来将我的马鞭荡得飞了出去。这一下可将我吓得呆了他这一指指力凌厉远胜于我。

    “只听那妇人道:‘既出了手便得了结。’那少年道:‘是。’勒转花驴向我冲过来。我伸左掌使一招‘拦云手’向他推去突然间嗤的一声他伸指戳出我只觉左边胸口一痛全身劲力尽失。”

    黄眉僧说到这里缓缓解开僧袍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来只见他左边胸口对准心脏处有个一寸来深的洞孔。洞孔虽已结疤仍可想像到昔日受创之重。所奇者这创口显已深及心脏他居然不死还能活到今日众人都不禁骇然。

    黄眉僧指着自己右边胸膛说道:“诸位请看。”只见该处皮肉不住起伏跳动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生具异相心脏偏右而不偏左当年死里逃生全由于此。

    黄眉僧缚好僧袍上的布带说道:“似这等心脏生于右边的情状实是万中无一。那少年见一指戳中我的心口我居然并不立时丧命将花驴拉开几步神色极是诧异。我见自己胸口鲜血泊泊流出只道性命已是不保那里还有什么顾忌大声骂道:‘小贼你说会使金刚指哼哼!达摩下院的金刚指可有伤人见血却杀不了人的么?你这一指手法根本就不对也决不是金刚指。’那少年纵身上前又想伸指戳来那时我全无抗=御之能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不料那妇人挥出手中马鞭卷住了少年的手臂。我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她在斥责儿子:‘姑苏姓慕容的那有你这等不争气的孩儿?你这指力既没练得到家就不能杀他罚你七天之内……’到底罚他七天之内怎么样我已晕了过去没能听到。”

    崔百泉颤声问道:“大……大师以后……以后你再遇到他们没有?”

    黄眉僧道:“说来惭愧老衲自从经此一役心灰意懒只觉人家小小一个少年已有旭此造诣我便再练一辈子武功也未必赶他得上。胸口伤势痊愈后便离了大宋国境远来大理托庇于段皇爷的治下过得几年又出了家。老僧这些年来虽已参司生死没再将昔年荣辱放在心上但偶而回思不免犹有余悸当真是惊弓之鸟了。”

    段誉问道:“大师这少年若是活到今日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他就是慕容博吗?”

    黄眉僧摇头道:“说来惭愧老衲不知。其实这少年当时这一指是否真是金刚指我也没看清楚只觉得出手不大像。但不管是不是总之是厉害得很厉害得很……”

    众人默然不语对崔百泉鄙视之心都收起了大半均想以黄眉僧这等武功修为尚自对姑苏慕容氏如此忌惮崔百泉吓得神不守舍倒也情有可原。

    崔百泉说道:“黄眉大师这等身份对往事也毫不隐瞒姓崔的何等样人又怕出什么丑了?在下本来就要将混入镇南王府的原由详细禀报联合会下和王爷这里都不是外人在下说将出来请众位一起参详。”他说了这几句话心情激荡已感到喉干舌燥将一碗茶喝得碗底向天又将过彦之那碗茶也端过来喝了才继续道:“我……我这件事是起……起于十八年前……”他说到这里不禁往窗外望了望。

    他定了定神才又道:“南阳府城中有一家姓蔡的土豪为富不仁欺压良民。我柯师哥有个朋友遭他陷害全家都死在他的手里。”过彦之道:“师叔你说的是蔡庆图这贼子?”崔百泉道:“不错。你师父说起蔡庆图来常自切齿痛恨。你师父向官府递了状子告了几次都被蔡庆图使钱将官司按了下来。你师父若能动动软鞭要杀了这蔡庆图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在江湖上虽然英雄气概在本乡本土有家有业自来不肯做触犯王法之事。我淮百泉可不同了偷鸡摸狗嫖舍赌钱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干。这一晚我恼将起来便摸到蔡庆图家中将他一家三十余口全宰了个干净。

    “我从大门口杀起直杀到后花园连花匠婢女都一个不留。到得园中只见一座小楼的窗上兀自透出灯火。我奔上楼去踢开房门原来是间书房四壁一架的摆满了书一对男女并肩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俊雅穿着书生衣巾。那女的年纪较轻背向着我瞧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穿着淡绿轻衫烛光下看去显得挺俊俏的他***……”他本来说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时为人大不相同那知突然之间来了一句污言众人都是一愕。崔百泉却浑没知觉续道:“……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人兴致越来越高忽然见到这对狗男女他***觉得有些古怪。蔡庆图家中的人个个粗暴凶恶怎么忽然钻出这一对清秀的狗男女来?这不像戏文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么?我有点奇怪倒没想动手就杀了他们。只听得那男的说道:‘娘子从龟妹到武王不该这么排列。’”

    段誉听到“从龟妹到武王”六字寻思:“什么龟妹、武王?”一转念间便即明白:“啊是‘从龟妹到无妄’那男子在说易经”登时精神一振。

    听崔百泉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从东北角上斜行大哥再转姊姊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誉心道:“大哥?姊姊?啊那是‘大过’、‘既济’。”跟着一惊:“这女子说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过位轩略偏并未全对。难道这女子和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竟有什么关联?”

    崔百泉续道:“我听他夫妇二人讲论不休说什么乌龟妹子、大舅子、小姊姊不耐烦起来大声喝道:‘两个狗男女你***都给我滚出来!’不料这两人好像都是聋子全没听到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那本书。那女子细声细气的道:‘从这里到姊姊家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你姥姥家见你们的十八代祖宗去吧!’正要举步上前那男的忽然双手一拍大笑道:‘妙极妙极!姥姥为坤十八代祖宗喂二九一十八该转坤位。这一步可想通了!’他顺手抓起书桌上一个算盘不知怎样三颗算盘珠儿突然飞出我只感胸口一阵疼痛身子已然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两人对我仍是不加理会自顾自谈论他们的小哥哥、小畜生我心中可说不出的害怕。在下匪号‘金算盘’随身携带一个黄金铸成的算盘其中装有机括七十七枚算珠随时可用弹簧弹出可是眼见书桌上那算盘是红木所制平平无奇中间的一档竹柱已断为数截显然他是以内力震断竹柱再以内力激动算珠射出这功夫当真他***了不起。

    “这一男一女越说越高兴我却越来越害怕。我在这屋子里做下了三十几条人命的大血案偏偏僵在这里动是动不得话又说不出我自己杀人抵命倒也罪有应得可是这么一来非连累到我柯师兄不可。这两个多时辰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还要难过。直等到四处鸡啼声起那男子才笑了笑说道:‘娘子下面这几步今天想不出来了咱们走吧!’那女子道:‘这位金算盘崔老师帮你想出了这一步妙法该当酬谢他什么才是!’我又是一惊原来他们早知道我的姓名。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且让他多活几年。下次遇着再取他性命吧!他胆敢骂你骂我总不成骂过就算。’说着收起了书本跟着左掌回转在我背心上轻轻一拂。解开了我的空道。这对男女就从窗中跃了出去。我一低头只见胸口衣衫上破了三个洞也三颗算盘珠整整齐齐的钉在我胸口真是用尺来量也不容易准得这么厘毫不差。喏喏喏诸位请瞧瞧我这副德行。”说着解开了衣衫。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失笑。但见两颗算盘珠恰好嵌在他两个**之上两乳之间又是一颗事隔多年难得他竟然并不设法起出。崔百泉摇摇头扣起衫钮说道:“这三颗粒算盘珠嵌在我身上这罪可受得大了。我本想用小刀子挖了出来但微一用力撞动自己穴道立时便晕了过去非得两个时辰不能醒转。慢慢用挫伤刀或沙纸来挫、来擦吗?还是疼我爷爷***乱叫。这罪孽阴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须一变天要下雨我这三个地方就痛得***好不难熬真是比乌龟壳儿还灵。”众人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

    崔百泉叹了口气道:“这人说下次见到再取我性命。这性命是不能让他取去的可是只要遇上了他不让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让他遇上。事出无奈只好远走高飞混到镇南王爷的府上来这里有段王爷、高侯爷、褚朋友这许多高手在终不成眼睁睁的袖手不顾让我送了性命。这三颗捞什子嵌在我胸口上一当痛将起来只有拚命喝酒胡里胡涂的熬一阵。什么雄心壮志、传宗接代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均匀想:“此人的遭际和黄眉僧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一个出家为僧一个隐性埋名而已。”段誉问道:“霍先生你怎知这对夫妇是姑苏慕容氏的?”他叫惯了霍先生一时改不过口来。

    崔百泉搔搔头皮道:“那是我师哥推想出来的。我挨了这三颗算盘珠后便去跟师哥商量他说武林中只有姑苏慕容氏一家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惯用算盘珠打人他便用算盘珠打我。‘姑苏慕容’家人丁不旺***幸亏他人丁稀少要是千子百孙江硝上还有什么人胜下来就只他慕容氏一家了。”他这话对‘大理段氏’实在颇为不敬但也无人理会。只听他续道:“他这家出名的人就只一个慕容博四十三年前用金刚指力伤了这位大师的少年十五六岁十八年前给我身上装算盘珠的家伙当时四十来岁算来就是这慕容博了想不到我师哥又命丧他手。彦之你师父怎地得罪他了?”

    过彦之道:“师父这些年来专心做生意常说‘和气生财’从没跟人合气决不能得罪了‘姑苏慕容’家。我们在南阳他们在苏州路程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崔百泉道:“多半这慕容博找不到我这缩头乌龟便去问你师父。你师父有义气宁死也不肯说我是在大理便遭了他毒手。柯师哥是我害了你啦。”说着泪水鼻涕齐下呜咽道:“慕容博博博博我剥你的皮!”他哭了几声转头向段正淳道:“段王爷我话也说明白了这些年来多谢你照拂又不拆穿我的底细崔某真是感激之至却也难以图报。我这可要上姑苏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姑苏去?”

    崔百泉道:“是啊。我师哥跟我是亲兄弟一般。杀兄之仇岂能不报?彦之咱们这就去吧!”说着向众人团团一揖转身便出。过彦之也是拱手为礼跟了出去。

    这一着倒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他对姑苏慕容怕得如此厉害但一说到为师兄报仇明知此去必死却也毫不畏惧。各人心下暗暗起敬。段正淳道:“两位不忙。过兄远来今晚便在舍下歇一宿明日一早动身不迟。”崔百泉停步转身说道:“是王爷吩咐我们再扰一餐便了。彦之咱们喝酒去。”带了过彦之出外。

    保定帝对段正淳道:“淳弟明日你率同华司徒、范司马、巴司空前去6凉州身戒寺代我在玄悲大师灵前上祭。”段正淳答应了。慧真、慧观下拜致谢。保定帝又向段正淳道:“拜见五叶方丈后便在身戒寺等候少林寺的大师们到来请他们转呈我给玄慈方丈的书信。”向巴天石道:“写下两通书信一通致少林方丈一通致身戒寺方丈再备两份礼物。”巴天石躬身奉旨。保定帝道:“你陪少林寺的两位大师下去休息吧。”待巴天石陪同慧真、慧观二僧出去保定帝道:“我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数百年来不敢忘本。中原武林朋友来到大理咱们礼敬相待。可是我段氏先祖向有遗训严禁段氏子孙参与中原武林的仇杀私门。玄悲大师之死我大理仙家虽不能袖手不理但报仇之事仍当由少林派自行料理我们不能插手。”段正淳道:“是兄弟理会得。”

    黄眉僧道:“这中间的分寸当真不易拿捏。咱们非相助少林派不可却又不能混入仇杀。慕容氏一家虽然人丁不旺但这样的武林世家朋友和部属必定众多。少林派与姑苏慕容正面为敌实是震惊武林的大事腥风血雨不知要杀伤多少人命。大理国这些年来国泰民安咱们倘若卷入了这个漩涡今后中原武人来大理寻衅生事只怕要源源不绝了。”

    保定帝道:“大师说得是。咱们只有一面凭正道行事一面处处让人一步。淳弟你须牢牢记得‘持正忍让’这四个字。”段正淳躬身领训。

    黄眉僧道:“两位贤弟这就别过我还得去万劫谷走一遭。”众人均感诧异。保定帝道:“师兄去万劫谷尚有何事?可要带什么人?”黄眉僧呵呵笑道:“我连两个小徒也不带。两位贤弟且猜上一猜我去万劫谷何事?”保定帝与段正淳见他笑吟吟地料来并非什么难事却也猜想不透。黄眉僧对段誉笑道:“贤侄多半猜得到。”

    段誉一怔:“为什么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间已知其理笑道:“大师要去覆局。”黄眉僧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我怎地会赢得延庆太子这局棋实在厅怪之极。他自己填死一只眼那是什么缘故?”段誉摇头道:“小侄也想不明白。”黄眉僧道:“莫非石屋中或青石上有什么古怪?老衲非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之后不论是胜是败事后必定细加推敲何处失着失先何处过强过缓定要钻研明白方得安心。黄眉僧这局棋胜得尤其奇怪若不弄清楚这中间的关键所在难免烦恼终身。

    当下保定帝起驾回宫。黄眉僧吩咐两个徒儿回拈花寺独自来到万劫谷将段延庆震裂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拼起一着着的从头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黄眉僧出府回到内室想去和王妃叙话。不料刀白凤正在为他又多了个私生女儿钟灵而生气闭门不纳。段正淳在门外哀告良久刀白凤话道:“你再不走我立刻回玉虚观去。”

    段正淳无奈只得到书房闷坐想起钟灵为云中鹤掳去不知钟万仇与南海鳄神是否能救得回来褚万里等出去打探讯息迄未回报好生放心不下。从怀中摸准出甘宝宝交来的那只黄金钿盒瞧着她所写那几行蝇头细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欢聚的那段**蚀骨的时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与钟万仇成婚的苦楚不由得心中大痛:“那时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父亲和后母待她向来不好腹中怀了我的孩儿却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难过突然之间想起了先前刀白凤在席上对华司徒所说的那名话来:“这条地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当即召来一名亲兵命他去把华司徒手下两名得力家将悄悄传来不可泄漏风声。

    段誉在书房中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这些日子中的奇遇:跟木婉清订了夫妇之约不料她竟是自己妹子岂知奇上加奇钟灵竟然也是自己妹子。钟灵被云中鹤掳去不知是否已然脱险实是好生牵挂。又想慕容博夫妇钻研‘凌波微步’不知跟洞中的神仙姊姊是否有什么瓜葛?难道他们是‘逍遥派’的弟子?神仙姊姊吩咐我去杀了他们?这对夫妇武功这样高强要我去杀了他们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又想这些日子给关在石屋之中幸好没做下**的事来当真侥幸之至‘凌波微步’的步法练得倒熟了许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课却耽误得久了。当下便探手入怀要去取卷轴出来手指刚碰到便觉不妙急忙取出口中连珠价的只叫:“啊哟啊哟!”但见那卷轴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乱卷成一卷一展开来那里还成模糊?破帛碎缣最多出只胜下两三成郑家的图形文字更烂得不堪。段誉全身如坠冰窖心中只道:“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过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给青袍怪客关在石屋之时他体内燥热难当将全身衣衫乱撕乱扯到后来狂走疾奔仍是不断乱撕衣衫迷糊之中那里还分得出是衣衫不是卷轴自然是一并撕得稀烂随手乱抛。

    对着图中裸女的断手残肢了一阵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卷轴已烂神仙姊姊的神功便练不成了这不是我不肯练而是没法练。什么杀尽‘逍遥派’弟子云云一概不算了。”将破碎帛片投入火炉打着了火烧成了灰烬。心想:“这卷轴中的**图开多看一次便亵渎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乃天意。”

    眼见天色已晚于是到母亲房去想陪好心产话跟她一起吃饭。来到房外却见房门紧闭。服侍王妃的婢女笑嘻嘻的道:“王妃睡了公子明天来吧。”段誉心道:“啊是了爹爹在房里。”转身出来想去找木婉清说话走过一条回廊却觉还是暂且避嫌的好此时见面徒然惹她伤心。百无聊赖之际信步走到后花园中。

    此时天色已然蒙胧在池边亭中坐了一会眼见一弯新月从东升起心想这月光也会照到剑湖之畔的无量玉壁上再过几个时辰玉壁上现出一柄五彩缤纷的长剑便会指着神仙姊姊所居的洞府。正想得出神忽听得围墙外轻轻传来了几下口哨声停得一停又响了几下。若在往日听了毫不在意但他自经这几日来的一番阅历心知有异寻思:“莫非是江湖人物打暗号?”

    过不多时哨声又起突见牡丹花坛外一个人影快掠过奔到围墙边跃上了墙头。段誉失声叫道:“婉妹!”那人正是木婉清。只见她涌身跃起跳到了墙外。

    段誉又叫了声:“婉妹!”奔到木婉清跃进下之处他可没能耐跃上墙头花园后门就在旁边但上了闩又有铁锁锁着只得大叫:“婉妹婉妹!”

    只听木婉清在墙外大声道:“你叫我干么?我永远不再见你面。我跟我妈去了。”段誉急道:“你别走千万别走!”木婉清不答。

    过了一会只听得墙外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声音说道:“婉儿咱们走吧!唉!没有用的。”木婉清仍是不答。段誉料得那女子必是秦红棉叫道:“秦阿姨你们都请进来。”

    秦红棉道:“进来干什么?好让你妈妈杀了我吗?”

    段誉语塞用力锤打园门叫道:“婉妹你别走咱们慢慢想法子。”木婉清道:“有什么法子好想?老天爷也没法子。”顿了一顿突然叫道:“啊!有一个法子你干不干?”段誉喜道:“好啊什么法子?”

    只听得嗤嗤声响一处蓝印印的刀刃从门缝中插进来切断了门闩跟着砰砰两响园门飞开木婉清站在门口手中执着那柄蓝印印的修罗刀说道:“你伸过脖子来让我一刀割断了我立刻自杀。咱俩投胎再世做人那时不是兄妹就好做夫妻了。”

    段誉吓得呆了颤声道:“这……这不……不成的!”

    木婉清道:“我肯你为什么不肯?要不然你先杀我你再自镣。”说着将修罗刀递将过来。段誉急退两步说道:“不行不行!”

    木婉清慢慢转过身去挽了母亲手臂快步走了。段誉呆呆望着她母女俩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良久良久凝立不动。

    月亮渐渐升至中天他兀自呆立沉思。突然间后颈一紧身子被人凌空提起一人低声笑道:“你要死还是要活?做我师父是死师父做我徒儿是活徒儿!”正是南海鳄神的声音。

    段正淳带着华赫艮手下的两名得力家将快马来到万劫谷。这两名家将随同华赫艮挖掘地道知道地道的入口所在搬开掩盖在入口上的树枝。一名家将道:“小人带路。”

    段正淳道:“不用!你两个在这里等我。”正要向地道中爬去忽见西大树后人影一闪身法甚是迅。段正淳立即纵起奔将过去低声喝道:“什么人?”

    大树后那人低声道:“王爷!是我崔百泉。”斜着身子出来。段正淳厅道:“崔兄到这里来干部什么?”崔百泉道:“小人听得王爷的千金给奸人掳掠了去和过师侄两人分出来寻找。小人在路上见到了些线索推想小姐逃到了这里那奸人却似乎仍在紧追不舍”段正淳心下恍然:“这崔百泉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他在我家躲了这些年有恩未报。此次去找姑苏慕容报仇是决意将性命送在他手里。他只盼能为我找回灵儿报答我这十多年来的相庇之情。”当即深深一揖说道:“崔兄高义在下感激不尽。”崔百泉道:“小人到那边去找。”身形一幌没入了树林之中轻功颇为了得。

    段正淳略感宽怀心想:“这崔兄的武功不在万里、丹臣他们之下。”当下回到地道入口处钻了进去。

    爬行一程地道分岔。他已问明华司徒的两名家将知道地道东北通向先前囚禁段誉与木婉清的石屋西北通向钟夫人卧室当即向西北方爬去。来到尽头将头顶木板轻轻托起数寸眼前便见光亮从缝隙中望上去只见到一双浅紫色的乡花鞋子踏在地下。

    段正淳心头大震将木板又托起两寸只听得甘宝宝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幽幽的道:“倘若你不是王爷只是个耕田打猎的汉子要不然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也好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出好我便能跟了你去……我一辈了跟了你去……”跟着几滴泪水掉下来落在她花鞋边的地板上。段正淳胸口热血上涌心道:“我不做王爷了我做小贼、做强人去让你一辈子跟着我。这王爷有什么做头?”

    只听甘宝宝又道:“难道……难道这一辈子我当真永远不再见你一面?连一面也见你不着?我……我还是死了的好……淳哥淳哥……你想我不想?”这几下低呼当真是荡气回肠。段正淳忍不住低声道:“宝宝亲亲宝宝。”

    甘宝宝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随即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又在做梦了梦里又听到你在叫我啦。”

    段正淳低声道:“亲亲宝宝是我在叫你我一直在想你记挂着你。”

    甘宝宝惊呼一声:“淳哥当真是你?”段正淳揭开木板钻了出来低声道:“亲亲宝宝是我!”甘宝宝突然见到段正淳登时脸上全没了血色走上几步身子摇幌。段正淳抢上去将她搂住。甘宝宝身子一颤晕了过去。

    段正淳忙捏她人中。甘宝宝悠悠醒转觉到身在段正淳怀中他正在亲自己的脸欢喜得便似全身都要炸了过来脑中晕眩低声道:“淳哥淳哥我……我又在做梦啦。”段正淳紧紧抱住她温软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亲亲宝宝你不是做梦是我在做梦!”

    突然门外有人粗声喝道:“谁?谁在房里?我听到是个男人。”正是钟万仇的声音。

    段正淳和甘宝宝都大吃一惊。甘宝宝大声道:“是我什么男人女人又在胡说八道了!”段正淳在她耳边道:“你跟我逃走!我去做小贼、强盗我不做王爷了!”甘宝宝大喜低声道:“我跟你去做小贼老婆做强盗老婆。便做一天……也是好的。”

    钟万仇不得妻子许可不敢随便入房但在窗外已见到一个男子的黑影大叫:“你房里有男人我……我见了!”再不理会妻子是否准许砰的一声飞足踢开了房门。

    段誉给南海鳄神抓住了后领提在半空登时动弹不得。他的‘北冥神功’只练成一路‘手太阴肺经’只有大拇指的少商穴和人相触而对方又正在运劲方能吸入内力其余穴道却全不管用。他正想张口呼叫南海鳄神什左手按住他口抱起他足疾驰直到远离镇静南王府的僻静之处才放他下地一手仍是抓住他后领生怕他使出古怪步法逃走。

    段誉苦笑道:“原来你改变主意不想做我徒儿要做乌龟儿子王八蛋了。”南海鳄神道:“谁说的?你先磕还我八个响头将我逐出门墙不要我做徒儿了然后再向我磕八个响头拜我为师。咱们规规矩矩一清二楚那我就没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事。”段誉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不干!我此刻给你抓住全无还手之力你杀死我好了。”南海鳄神道:“呸我才不上你这个当老子决不会给人驴得做上乌龟儿子王八蛋。你道我好蠢么?”段誉道:“你好聪明十分聪明!”

    南海鳄神想出了‘妙计’只道可以‘规规矩矩、一清二楚’的手续完备就可化秆为师岂知对方宁死不磕十六个响头盘算了几天的如意算盘全然打不响不禁大感彷徨。

    段誉道:“你南海派的规矩徒儿可不可以杀师父?”南海鳄神道:“当然不可以只有师父杀徒儿决没徒儿杀师父的事。”段誉道:“那么徒儿听师父的吩咐呢还是师父听徒儿的吩咐?”南海鳄神道:“自然是徒儿听师父的吩咐你拜我为师之后什么事都得听我吩咐。”段誉笑道:“现下你还是我徒儿我叫你去夺回小师娘来你办好了没有?”

    南海鳄神道:“***我跟云老四动手打架小师娘的老子也赶了来乘机把小师娘抢了去。”段誉听到钟灵已逃脱云中鹤毒手心下大喜。

    南海鳄神又道:“后来我又跟小师娘的老子打架他打了一会就不肯打了小师妨那时已自己走了。云老四说咱们得去万劫谷杀了钟万仇。”段誉道:“为什么?”南海鳄神道:“这件大事不可不办否则岳老二在江湖上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人人都瞧我不起。”段誉奇道:“那是什么道理?云老四骗人你不用听他的。”

    南海鳄神道:“不不!云老四是为我好。你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我来指点你。那小姑娘是我师娘已长了我一辈她的老子便长我两辈***钟万仇是什么东西怎能长我两辈?非杀了他不可。云老四还说他要去抢钟万仇的老婆来做老婆他是顾念‘四大恶人’的义气完全为我出力奋不顾身勉为其难。”

    段誉更加奇怪问道:“那是什么道理?”南海鳄神道:“钟万仇的老波是我师娘的母亲眼下也长了我两辈。倘若云老四抢了她来做了老婆那就是岳老二把弟的老婆是我的弟妇。她的女儿就比我低了一辈是我的侄女。你是我侄女的老公是我的侄婿也比我低了一辈。那时候我叫你师父你叫我姻伯咱两个不是两头大吗?哈哈!这法儿真妙。”

    段誉哈哈大笑。南海鳄神道:“快走快走赶紧去办了这件大事这世上决不容有比岳老二高上两辈之人。”抓住段誉手飞步向万劫谷奔去。

    段正淳听得钟万仇踢门进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能杀他!”轻轻挣脱甘宝宝的搂抱钻入地洞托好了洞口木板。

    钟万仇手提大刀冲进详尽来却见房中便只甘宝宝一人忙到衣橱、床底、门后各处搜寻别说没男人连鬼影也没半个心中大奇。甘宝宝怒道:“你又来欺侮我了快一刀杀了我干净。”钟万仇找不到男人早已喜悦不胜急忙抛开大刀陪笑道:“夫人是我眼花定是刚才多喝了几杯!”一面说一面兀自东张西望。

    突然门外脚步声急钟灵大叫:“妈妈!”飞步抢进房来。跟着云中鹤的声音叫道:“你逃到天边我也要捉到你。”快步追了进来。

    钟灵叫道:“爹这恶人……这恶人又来追我……”她逃避云中鹤的追逐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幸好自己家中门户熟悉东躲西藏而云中鹤在这此转弯抹角的所在又施展不出轻功才给她逃到了母亲房中。云中鹤见钟万仇夫妇都在房中不木材不大喜心想正好就此杀了钟万仇将钟夫人、钟灵两个一并掳去。

    钟万仇连三掌都给云中鹤闪身避开。云中鹤绕过桌子去追钟灵心想:“得把小妞儿先点倒了再杀其父而夺其母免得给她逃走。”钟灵叫道:“竹篙子你再追我我可要呵你痒了。”云中鹤一怔叫道:“你呵得我着?再试试看。”说着纵身向她扑去。

    那日钟灵给云中鹤抱了去拚命挣扎却那里挣得脱他的掌握?心里怕得要命只听得南海鳄神远远追来大叫:“师娘师娘!你伸手掏他的腋窝儿这瘦竹篙可最怕痒。”钟灵心想:“呵痒吗?那倒是我的拿手本事。”伸出手来正要往云中鹤腋窝里呵去不料云中鹤先听到南海鳄神的话不等钟灵手到忍不住已笑了起来。这么一笑便奔不快了南海鳄神跟着便即追到。

    云中鹤道:“岳老三你可上了人家的当啦!”南海鳄神道:“什么上当不上当?快放下我师娘要不然便偿偿鳄嘴剪的滋味。”云中鹤无可奈何只得将钟灵放下。钟灵乘云中鹤不备伸手便去呵痒。云中鹤弯了腰笑得喘不过气来。他越是笑钟灵越是不住手的呵。云中鹤一面笑一面不住咳嗽。南海鳄神道:“师娘你这就饶了他吧再呵下去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可活不成啦!”钟灵好生厅怪这恶人武功很高怎么会给人呵痒呵死?说道:“我不信我呵死他试试看。”南海鳄神道:“不成试不得呵死了便活不转了。云中鹤的练功罩门是在腋下‘天泉穴’这地方碰也碰不得。”

    钟灵听他这和说便放手不再呵关头。支中鹤站直身子突然一口唾沫向南海鳄神吐去骂道:“死鳄鱼臭鳄鱼!我练功的罩门所在为什么说与外人知道?”钟灵道:“好啊你骂人!”伸手又支呵他痒不料这一次却不灵了云中鹤飞出一脚将她踢了个筋斗远远的站在一旁。

    南海鳄神扶起钟灵问道:“师娘你摔痛了没有?”钟灵还没回答只见钟万仇提刀追来叫道:“臭丫头你死在这里干什么?”南海鳄神回头喝道:“她妈的你不干不净的嚷嚷什么?”钟万仇怒道:“我自己骂我女儿管你什么事?”南海鳄神大脾气指着钟万仇大叫:“你……你这狗贼居然想占我便宜?我……我岳老二跟你拚了。”钟万仇道:“我占你什么便宜了?”南海鳄神道:“她是我师娘已然比我大了一辈那是事出无奈我也汉什么法子。你却自称是她老子这……这……你……不是更比我大上两辈?岳老二在南海为尊人人叫我老祖宗老爷爷来到中原却处处比人矮上一两辈。老子不干万万不干!”

    钟万仇道:“你不干就不干。她是我亲生女儿我自然是她老子又有什么‘自称’不‘自称’的?”南海鳄神歪着头向他父女瞧了一会说道:“你当然是‘自称’。我师娘这么美丽你却丑得像个妖怪怎么会是她老子?我师娘定然是旁人生的不是你生的。你是假老子不是真老子!”钟万仇一听气得脸也黑了提刀向南海鳄神便砍。

    钟灵忙劝道:“爹爹这人将我从恶人手里救了出来你别杀他!”

    钟万仇怒火冲天骂道:“臭丫头我早疑心你不是我生的。连这大笨蛋都这么说还有什么假的?我先杀他再杀你然后去杀你妈妈!”

    钟灵见二人斗了起来一时胜败难分大声叫道:“喂岳老三你不可伤我爹爹。”又叫:“爹爹你不能伤了岳老三!”便自走了。

    她回到万劫谷来疲累万分到自己房中倒头便睡。睡到半夜里只听得云中鹤大呼小叫一间间房挨次搜来急忙起身逃走。

    这时钟灵料知走不近身去呵支中鹤的痒一瞥眼见到地洞口的木板她曾被华赫录由此擒入地道当即奔过去掀起开木板钻了进去。

    爬出丈余黑暗中双手乱抓突然抓到一只纤细的足踝只听得钟灵大叫:“啊哟!”挥足要想挣脱。云中鹤大喜之下怎容她挣脱臂上运劲要拉她出来那知一拉之下钟灵又是大叫:“啊哟!”却拉她不动似乎前面有人拉住了她。便在此时云中鹤只觉双脚足踝一紧已被人紧紧握住了向外拉扯但听得钟万仇叫道:“快出来快出来!”

    却是钟万仇怕他伤害女儿追入地道要拉他出来。钟万仇扯了两下不动正欲运劲突觉自己双脚足踝被人抓住一股力道向外拉扯南海鳄神嘶哑的嗓子叫道:“马脸的丑家伙你‘自称’是我师娘的老子想高我岳老二两辈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原来南海鳄神恰于此时带着段誉赶到在房外眼见钟灵、支中鹤、钟万仇三人钻进了地道心想当务之急莫过于杀了这个‘自称高我两辈的家伙’当即窜入房中跟着钻入地道拉住了钟万仇双足。

    段誉急忙奔进房来对钟夫人道:“钟伯母救钟灵妹子要紧。”正欲钻入地道突然身子被人一推当即摔倒。

    一个女子叫道:“岳老三、云老四你两个快快出来!老大吩咐叫你们两个不得自相残杀!”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奉了段延庆之命来召唤南海鳄神和支中鹤。她来得迟了一步但见到云中鹤钻入地道钟万仇与南海鳄神先后钻进只道南海鳄神要去追杀支中鹤云老四武功不及他只怕给他杀了老大非大大怪罪不可。叫了几声不见南海鳄神出来当即钻进地洞抓住了南海鳄神双脚奋力要拉他出来。

    段誉叫道:“喂喂你们不可伤我钟灵妹子她本来是我没过门的妻子现下是我妹子啦!”但听得地道中吆喝叫嚷声音杂乱不知是谁在叫些什么心想三大恶人挤在地道之中钟灵定是凶多吉少她对我有情有义我虽无武功也当拚命相救当即扑到地洞口抓住叶二娘的双脚足踝用力要拉她出来。

    他双手紧握自然而然便是叶二娘足踝上低陷易握的所在此处俗称‘手一束’刚好一手可以抓住却是‘足太阴脾经’中的‘三阴交’大穴乃是‘足少阴肾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心包经’三阴交会之处。他大拇指的‘少商穴’一与叶二娘足踝‘三阴交’要穴相接双方同时使劲叶二娘的内力立即倒泻而出涌入段誉体内。

    地道内转侧不易支中鹤抓住钟灵足踝钟万仇恨抓住云中鹤足踝南海鳄神抓住钟万仇足踝叶二娘抓住南海鳄神足踝最后段誉拉住叶二娘足踝除了钟灵之外五个人都拚命要将前面之人拉出地道。钟灵无甚力气本来支中鹤极易将她拉出但不知如何竟似有人紧紧拉住了她不让她出来!

    这一连串人都是拇指少商穴和前人足踝三阴交穴相连。叶二娘的内力泻向段誉跟着内力传递南海鳄神、钟万仇、去中鹤、钟灵四人的内力也奔泻而出。钟灵本来没什么内力倒也罢了。余下四人却都吓得魂飞魄散拚命挥脚想摆脱后人的掌握但给紧紧抓住了说什么也摔不脱越是用劲使力内力越是飞快的散失。

    云中鹤只觉钟灵脚上源源传来内力跟着又从自己脚上传出心想这小妞儿如何有如此深厚内力实在奇怪好在自己脚步上内力散失手上却有补充自然说什么也不肯放脱钟灵足踝以免有去无来。钟万仇等也是一般的念头尽管心中害怕双手却越抓越紧正如溺水之人死命抓着任何外物不放逃生活命全伏于此。

    这一连串人在地道中什么也瞧不见起初还惊唤叫嚷:“老大叫你们去!”“快放开我脚!”“老子宰了你!”“抓着我干什么?快松手!”“妈!妈!爹爹!”到后来突觉手上传来的内力渐弱足踝上内力的去势却丝毫不减更是惊骇无比。

    段誉拉扯良久但觉内力源源涌入身来他先前在无量山有过经历这时已能应付第当燥热难当之际便将涌到的内力储入膻中气海。可是过得良久只觉膻中气海似乎要胀表明一般渐渐害怕起来但想钟灵遭遇极大凶险无论如何不能放手咬紧了牙齿拚命抵受。

    甘宝宝眼见怪事接续而来登时手足无措心中兀自在回思适才给段正淳搂在怀中亲热的消魂滋味坐在椅上呆呆出神嘴里轻轻叫着:“淳哥淳哥他叫我‘亲亲宝宝’他抱着我亲我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

    段誉胸口烦热难忍手上力道却越来越大这时地道中众人的内力几有半数都移入了他体内。他终于将叶二娘慢慢拉出了地洞跟着南海鳄神、钟万仇、云中鹤、钟灵一连串的拉扯着出来。段誉见到钟灵心下大慰当即放开叶二娘抢前去扶钟灵叫道:“灵妹灵妹你没受伤吗?”

    叶二娘等四人的内力都耗了一半一个个松开了手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气。

    钟万仇突然叫道:“有男人!地道内有男人!是段正淳段正淳!”他突然想明白了“夫人房内有此地道必是段正淳干的好事适才在房外听到男人声音见到男人黑影必是段正淳无疑。”妒火大炽抢过去一把推开段誉抓住钟灵后领要将她搓在一旁然后冲进地道去揪段正淳出来。

    甘宝宝听他大叫‘段正淳’登时从沉思中醒转站起身来心中只是叫苦。

    钟万仇没想到自己内力大耗抓住钟灵后领非但掷她不动反而双足酸软一交坐倒在地。但他兀自不死心仍是要将钟灵扯离地洞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段正淳。

    扯得几扯只见地洞中伸上两只手来握在钟灵双手手腕上钟万仇大叫:“段正淳你上来我跟你拚个死活。”用力拉扯钟灵向后地洞中果然慢慢带起一个人来。

    这人果然是个男人!

    钟万仇大叫:“段正淳!”放下钟灵扑上去揪住他胸膛提将起来只见这人獐头鼠目愁眉苦脸歪嘴耸肩身材瘦削与段正淳大大不同。段誉叫道:“霍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原来这人是金算盘崔百泉。

    钟万仇大叫:“不是段正淳!”仰天摔倒抓着崔百泉的五指兀自不放。突然之间地洞中又伸起两只手抓在崔百泉的双脚足踝之上。钟万仇大叫:“段正淳!”用力拉扯又扯出一个人来。

    只见这人头顶无惟有香疤是个和尚满脸皱纹双眉焦黄不但是和尚而且是个极老的老和尚。段誉叫道:“黄眉大师你怎么在这里?”原来这老僧正是黄眉大师。

    钟万仇奋起残余的精力再将黄眉僧拉出地洞他足上却再没人手握着了。钟万仇冲进地道过了良久气喘喘的爬出来叫道:“没人了地道内没人。”瞧瞧崔百泉瞧瞧黄眉僧这两人说什么也不能是钟夫人的情夫心下大慰叫道:“夫人对不住我……我又怨枉了你!”这时精力耗竭爬在地洞口只是喘气再也站不起来了。

    黄眉僧、崔百泉、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五人都坐在地下运气调息。五人中黄眉僧功力远胜不久便即站起喝道:“三个恶人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今后再到大理来罗唣休怪老僧无情!”

    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于地道中的奇变兀自摸不到丝毫头脑只道是黄眉僧使的手脚心想这老和尚连老大也斗他不过他一下子取了我一半内力去那里还敢作声。三人又调息半晌慢慢站起向黄眉僧微微躬身出房而去。此时三大恶人已全无半分恶气。

    黄眉僧、崔百泉、段誉三人别过钟万仇夫妇与钟灵出谷而支来到谷口段正淳带着两名家将正在等候。段正淳、段誉父子相见俱感惊诧。

    原来段正淳见钟万仇冲进房来内心有愧从地道中急逃走钻出地道时却见崔百泉在旁守候。崔百泉素知王爷的风流性格当下也不多问自告奋勇入地道探察以防钟夫人遭了丈夫毒手却遇到钟灵给云中鹤抓住了足踝。崔百泉当即抓住她手腕相助。正感支持不住忽然足踝为人拉住。却是黄眉僧凝思棋局之际听到地道中忽有异声于是从石屋中钻入地道循声寻至辨明了崔百泉的口音出手相助。不料在这一役中黄眉僧与崔百泉的内力却也有一小半因此移入了段誉体内。

第十章 剑气碧烟横

    次日清晨段正淳与妻、儿话别。听段誉说木婉清昨晚已随其母秦红棉而去段正淳呆了半晌叹了几口气问起崔百泉、过彦之二人却说早已途北上。随即带同三公、四护卫到宫中向保定帝辞别与慧真、慧观二僧向6凉州而去。段誉送出东门十里方回。

    这是午后保定正在宫中裥房育读佛经一名太监进来禀报:“皇太弟府詹事启奏皇太弟世子突然中邪已请了太医前去诊治。”保定帝本就担心段誉中了延废太子的毒后未必便能安然清除当即差两名太监前去探视。过了半个时辰两名太监回报:“皇太弟世子病势不轻似乎有点神智错乱。”

    保定帝暗暗心惊当即出宫到镇南王府亲去探病。刚到段誉卧室之外便听得砰嘭、乒乓、喀喇、呛啷之声不绝尽是诸般器物碎裂之声。门外侍仆跪下接驾神色甚是惊慌。

    保定帝推门进去只见段誉在房中手舞足蹈将桌子、椅子以及各种器皿陈设、文房玩物乱推乱摔。两名太医东闪西避十分狼狈。保定帝叫道:“誉儿你怎么了?”

    段誉神智却仍清醒只是体内真气内力太盛便似要迸破胸膛将出来一般若是挥动手足掷破一些东西便略略舒服一些。他见保定帝进来叫道:“伯父我要死了!”双手在空中乱挥圈子。

    刀白凤站在一旁只是垂泪说道:“大哥誉儿今日早晨星还好端端地送他爹出城不知如何突然起疯来。”保定帝安慰道:“弟妹不必惊慌定是在万劫谷所中的毒未清不难医治。”向段誉道:“觉得怎样?”

    段誉不住的顿足叫道:“侄儿全身肿了起来难受之极。”保定帝瞧他脸面与手上皮肤一无异状半点也不肿胀这话显是神智迷糊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原来段誉昨晚在万劫谷中得了五个高手的一小半内力当时也还不觉得如何关别你亲后睡了一觉睡梦中真气失了导引登时乱走乱闯起来。他跳起身来展开‘凌波微步’走动越走越快真气鼓荡更是不可抑制当即大声号叫惊动了旁人。

    一名太医道:“启奏皇上世子脉搏洪盛之极似乎血气太旺微臣愚见给世子放一些血不知是否使得?”保定帝心想此法或许管用点头道:“好你给他放放血。”那太医应道:“是!”打开药箱从一只磁盒中取出一条肥大的水蛭为。水蛭善于吸血用以吸去病人身上的瘀血是为方便且不疼痛。那太医捏住段誉的手臂将水蛭口对准他血管。水蛭碰到段誉手臂后不住扭动无论如何不肯咬上去。那太医大奇用力按着水蛭过得半晌水蛭一挺竟然死了。那太医在皇帝跟前出丑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忙取过第二只水蛭来仍是如此僵死。

    另一名太医脸有忧色说道:“启奏皇上世子身上中有剧毒连水蛭也毒死了。”他那知道段落吞食了万毒之王的莽牯朱蛤后任何蛇虫闻到他身上气息便即远避即令最厉害的毒蛇也都慑服何况小小水蛭?

    保定帝心中焦急问道:“那是什么毒药如此厉害?”一名太医道:“以臣愚见世子脉象亢燥是中了一种罕见的热毒这名称么?这个……这个……微臣愚鲁……”另一名太医道:“不然世子脉象阴虚毒性唯寒当用热毒中和。”段誉体内既有黄眉僧、南海鳄神、钟万仇阳刚的内力复有叶二娘、云中鹤阴柔的内力两名太医各见一偏都说不出个真正的所以然来。

    保定帝听他们争论不休这二人是大理国医道最精的名医见地却竟如此大相枘凿可见侄儿体内的邪毒实是古怪之极右手伸出食、中、无名三指轻轻搭在段誉腕脉的‘列缺穴’上。他段家子孙的脉搏往往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医家称为‘反关脉’。

    两名太医见皇上一出手便显得深明医道都是好生佩服。一人道:“医书上言道:反关脉左手得之主贵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贵。陛上、镇南王、世子三位都是反关脉。”另一人道:“三位大富大贵那也不用因反关脉而知。”先一人道:“不然。世子的脉象既然大富大贵足证此病虽然凶险却无大碍。”另名太医不以为然心道:“大富大贵之人难道就没有夭折的?”但这句话却不便出口了。

    保定帝只沉侄儿脉搏跳动既劲且快这般跳将下心脏如何支持得住?手指上微一使劲想查察他经络中更有什么异象突然之间自身内力急泻而出霎时便无影无踪。他大吃一惊急忙松手。他自不知段誉已练成了‘北冥神功’中的手太阴肺经而列缺穴正是这路经脉中的穴道。保定帝一运内劲便是将内力灌入段誉体内。

    段誉叫声:“啊哟!”全身剧震颤拦难止。

    保定帝退后两步说道:“誉儿你遇到了星宿海的丁春秋吗?”段誉道:“丁……丁春秋?侄儿不知他是谁。”保定帝道:“听说是个仙风道骨、画中社仙一般的老人。”段誉道:“侄儿从来没见过他。”保定帝道:“这人有一身邪门功夫善消别人内力叫作‘化功**’能令人毕生武学修为废于一旦天下武林之士无不深恶痛绝。你既没见过他怎……怎学到了这门邪功?”段誉忙道:“侄儿没学……学过。丁春秋和化功**侄儿刚才还是次听伯父说到。”

    保定帝料他不会撒谎更不会来化自己的内力一转念间已明其理:“是了定是延庆太子学过这门邪功不知使了什么古怪法道将此邪功渡入誉儿体内让他不知不觉的便害了我和淳弟。嘿嘿此人号称‘天下第一恶人’果真名不虚传!”

    但见段誉双手在身上乱搔乱抓将衣服扯得稀烂皮肤上搔出条条血痕竭力忍住才不号叫呼喊口中不住呻吟。刀白凤不住安慰:“誉儿你耐着些儿过一会儿便好了。”保定帝寻思:“这个难题只有向天龙寺去求教了。”说道:“誉儿我带你去拜见几位长辈料想他们定有法子给你治好邪毒。”段誉应道:“是!”刀白凤忙取过衣衫给儿子换上。保定帝带同他出府各乘一马向点苍山驰去。

    天龙寺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作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惯了都称之为天龙寺背负苍山面临洱水极占形胜。寺有三塔建于唐初大者高二百余尺十六级塔顶有铁铸记云:“大唐贞观尉迟敬德造。”相传天龙寺有五宝三塔为五宝之。

    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为僧都是在这天龙寺中出家因此天龙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全国诸寺之中最是尊荣。每位皇帝出家后子孙逢他生日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献装修。寺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规模宏大构筑精丽即是中原如五台、普陀、九华、峨嵋诸处佛门胜地的名山大寺亦少有其比只是僻处南疆其名不显而已。

    段誉一路在马背之上遵从伯你指点镇制体内冲突不休的内息烦恶稍减这时随着伯父来到寺前。这天龙寺乃保定帝常到之地当下便去谒见方丈本因大师。

    本因大师若以俗家辈份排列是保定帝的叔你出家人既不拘君臣之礼也不叙家人辈行两人以平等礼法相见。保定帝将段誉如何为延庆太子所擒、如何中了邪毒、如何身染邪功化人内力一一说了。

    本因方丈沉吟片刻道:“请随我去牟尼堂见见三位师兄弟。”保定帝道:“打扰众位大和尚清修罪过不小。”本因方丈道:“镇南世子将来是我国嗣君一身系全国百姓的祸福。你的见识内力只有在我之上既来问我自是大大的疑难。我一人难决当与三位师兄弟共商。”

    两名小沙弥在前引路其后是本因方丈更后是保定帝叔侄由左瑞鹤门而入经幌天门、清都瑶台、无无境、三元宫、兜率大士院、雨花院、般若台来到一条长廊之侧。两名小沙弥躬身分站两旁停步不行。三人沿长廊更向西行来到几间屋前。段誉曾来天龙寺多次此处去从所未到只见那几间屋全以松木拾成板门木柱木料均不去皮天然质朴和一路行来金碧辉煌的殿堂截然不同。

    本因方丈双手合什说道:“阿弥陀佛本因有一事疑难不决打扰三位师兄弟的功课。”屋内一人说道:“方丈请进!”本因伸手缓缓推门。板门支支格格的作响显是平时极少有人启闭。段誉随着方丈和件你跨进门去他听方丈说的是‘三位师兄弟’室中去有四个和尚分坐四个蒲团。三僧进外其中二僧容色枯槁另一个半大魁梧。东的一个和尚脸朝里壁一动不动。

    保定帝认得两个枯黄精瘦的僧人法名本观、本相都是本因方丈的师兄那魁梧的僧人法名本参是本因的师弟。他只知天龙寺牟尼堂共有‘观、相、参’三位高僧却不知另有一位僧人当下躬身为礼。本观等三人微笑还礼。那百壁僧人不知是在入定还是功课正到紧要关头不能分心始终没加理会。保定帝知道‘牟尼’两字乃是寂静、沉默之意此处既是牟尼堂须当说话越少越好于是要言不烦将段誉身中邪毒之事说了最后道:“祈恳四位大德指点明路。”

    本观沉吟半晌又向段誉打量良久说道:“两位师弟意下若何?”本参道:“便是稍损内力也未必便练不成六脉神剑。”

    保定帝听到‘六脉神剑’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震寻思:“幼时曾听爹爹说起我段氏祖国上有一门‘六脉神剑’的武功威力无穷。但爹爹言道那也只是传闻而已没听说曾有那一位祖先会此功夫而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也是谁都不知。本参大师这么说原来确有这么一门奇功。”转念又想:“本参大师这话之意是要以内力为誉儿解毒这样一来势必累到他们修练‘六脉神剑’的进境地受阻。但誉儿所中的邪毒、邪功古怪之极若不是咱们此间五人并力如何能治?”心中虽感歉仄终究没出言推辞。本相和尚一言不站起身来低头垂眉斜占东北角方位。本观、本参也分立两处方位。本因方丈道:“善哉!善哉!”占了西南偏西的方位。

    保定帝道:“誉儿四位祖公长老不惜损耗功力为你驱治邪毒快些叩谢。”段誉见了伯父的神色和四僧举止情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拜倒向四僧一一磕头。四僧微笑点头。保定帝道:“誉儿你盘膝坐下心中什么也别想全身更不可使半分力气如有剧痛奇痒皆是应有之象不必惊怖。”段誉答应了依言坐定。

    本观和沿竖起右手拇指微一凝气便按在段誉后脑的风府穴上一阳指力源源透入。那风府穴离际一寸属于督脉。跟着本相和尚点他任脉紫宫穴本参和沿点他阴维脉大横穴本因方丈点他冲脉幽门穴和带脉章门穴保定帝点他阴跤脉晴明穴。奇经八脉共有八个经脉五人留下阳维、阳跤两脉不点。五人使的都是一阳指功以纯阳之力要将他体内所中邪毒、邪功自阳维、阳跤两脉的诸处穴道中泄出。

    这段氏五大高手一阳指上的造诣均在伯促之间但听得嗤嗤声响五股纯阳的内力同时透入段誉体内。段誉全身一震之下登时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舒服便如冬日在太阳下曝晒一般。五人手指连动只感自身内力进入段誉体内后渐渐消融再也收不回来。段誉普未练过奇经八脉的‘北冥神功’但五大高手以一阳指手力强行注入段誉却也无可奈何内力一至他膻中气海便即储存。段氏五大高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惊疑不定。

    猛听得“呜哗--”一声大喝各人耳中均震得嗡嗡作响。保定帝知道这是佛门中一门极上乘的功夫叫作‘狮子吼’一声断喝中蕴蓄深厚内力大有慑敌警友之效。只听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说道:“强敌日内便至天龙寺百年威名摇摇欲坠这黄口乳子中毒也罢著邪也罢这当口值得为他白损功力吗?”这几句话中充满着威严。

    本因方丈道:“师叔教训得是!”左手一挥五人同时退后。

    保定帝听本因方丈称那人为师叔忙道:“不知枯荣长老在此晚辈未及礼敬多有罪业。”原来枯荣长老在天龙寺中辈份最高面壁已数十年天龙寺诸僧众谁也没见过他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闻其名从来没拜见过一向听说他在双树院中独参枯禅十多年没听人提起只道他早已圆寂。

    枯荣长老道:“事有轻重缓急大雪山大轮明王之约转眼就到。正明你也来参详参详。”保定帝道:“是。”心想:“大雪山大轮明王佛法渊深跟咱们有何瓜葛?”

    本因方丈从怀中取出一封金光灿烂的住来递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过来着手重甸甸地但见这信奇异之极交是用黄金打成极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识得写的是:“书呈崇圣寺住侍”从金套中抽出信笺也是一张极薄的金笺上用梵文书写大意说:“当年与姑苏慕容博先生相会订交结友谈论当世武功。慕容先生言下对贵寺‘六脉神剑’备致推崇深以未得拜观为憾。近闻慕容先生仙逝哀痛无已为报知己拟向贵寺讨求该经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日内来取勿却为幸。贫僧自当以贵重礼物还报未敢空手妄取也。”信末署名‘大雪山大轮寺释子鸠摩智合十百拜’。笺上梵文也以白金镶嵌而成镶工极尽精细显是高手匠人花费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单是一个信封、一张信笺便是两件弥足珍贵的宝物这大轮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保定帝素知大轮明王鸠摩智是吐蕃国的护国法王但只听说他具大智慧精通佛法每隔五年开坛讲经说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云集大雪山大轮寺执经问难研讨内典闻法既毕无不欢喜赞叹而去。保定帝也曾动过前去听经之念。这信中说与姑苏慕容博谈论武功结为知己然则也是一位武学高手。这等大智大慧之人不学武则已既为此道中人定然非同小可。

    本因方丈道:“‘六脉神剑经’乃本寺镇寺之宝大理段氏武学的至高法要。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学是在天龙寺你是世俗之人虽是自己子侄许多武学的秘奥亦不能向你泄漏。”保定帝道:“是此节我理会和。”本观道:“本寺藏有六脉神剑经连正明、正淳他们也不知晓却不知那姑苏慕容氏如何得知。”

    段誉听到这里忽地想起在无量山石洞察的‘琅环福地’中一列列的空书架上签条注明‘大进段氏’之处有‘一阳指诀缺’、‘六脉神剑经缺’的字样心道:“神仙姊姊搜罗天下各家各派武谱拳经但我家的‘一阳指诀’和‘六脉神剑经’她终究没有得到。”心中有些得意却也有惆怅料想神仙姊姊对此必感遗憾。

    只听本参气愤愤的道:“这大轮明王也算是举世闻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情理胆敢向本寺强要此经?正明方丈师兄知道善意者不来来者不善此事后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请枯荣师叔出来主持大局。”

    本因道:“本寺虽藏有此经但说也惭愧我们无一人能练成经上所载神功连稍突击堂奥也说不上。枯荣师波所参枯禅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当再假时日方克大成。我们未练成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难道大轮明王竟有恃无恐不怕这六脉神剑的绝学吗?”

    枯荣冷冷的道:“谅来他对六脉神剑是不敢轻视的。他信中对那慕容先生何等钦敬而这慕容先生又心仪此经大轮明王自知轻重。只是他料到本寺并无出类拔萃的高人宝经虽珍但无人能够练成那也枉然。”

    本参大声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阅一观咱们敬他是佛门高僧最多不过婉言谢绝也没什么大不了。最气人的他竟要拿去烧化给死人岂不太也小觑了天龙寺么?”

    本相喟然叹道:“师弟倒不必因此生嗔着恼我瞧那大明轮王并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吴季扎墓上挂剑的遗意看来他对那位慕容易先生钦仰之极唉良友已逝不见故人……”说着缓缓摇头。保定帝道:“本相大师知道那慕容先生的为人么?”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明轮王是何等样人能得他如此钦佩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说时悠然神往。

    本因方丈道:“师叔估量敌势咱们若非赶紧练成六脉神剑只怕宝经难免为人所夺天龙寺一败涂地。只是这神剑功夫以内力为主实非急切间一蹴可成。正明非是我们对誉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就只怕大家内力耗损过多强敌猝然而至那就难以抵挡。看来誉字所中邪毒虽深数日间性命无碍这几天就让他在这里静养伤势倘有急变我们随时设法救治待退了大敌之后我们全力以赴给他驱毒如何?”

    保定帝虽然担心段誉病势但他究竟极识大体知道天龙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每逢皇室有难天龙寺倾力赴援总是转危为安。当年奸臣杨义贞杀上德帝篡位全伏天龙寺会同忠臣高智升靖难平乱。大理段氏于五代石晋天福二年丁酉得国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间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社稷始终不坠实与天龙寺稳镇京畿有莫大关连今日天龙有警与社稷遇危一般无二当下说道:“方丈仁德正明感激无已但不知对付大轮明王一中之中正明亦能稍尽绵薄么?”

    本因沉吟道:“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如能联手共御强敌确能大增声威。可是你乃世俗之人台参与佛门弟子的争端难免令大轮明王笑我天龙寺无人。”

    枯荣忽道:“咱们倘若分别练那六脉神剑不论是谁终究内力不足都是练不成的。我也曾想到一个取七的法子各人修习一脉六人一齐出手。虽然以六敌一胜之不武但我们并非和他单独比武争雄而是保经护寺就算一百人斗他一人却也说不得了。只是算来算去天龙寺中再也寻不出第六个指力相当的好手来自以为此踌躇难决。正明你就来凑凑数罢。只不过你须得剃个光头改穿僧装才成。”他越说越快似乎颇为兴奋但语气仍是冷冰冰地。

    保定帝道:“扳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剑秘奥正明从未听闻仓促之际只怕……”

    本参道:“这路剑法的基本功夫你早就已经会了只须记一记剑法便成。”保定帝不解道:“请方丈指点。”本因方丈道:“你且坐下。”保定帝在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

    本因道:“六脉神剑并非真剑乃是以一阳指的指力化作剑气有质无形可称无形气剑。所谓六脉即手之六脉太阴肺经、厥阴心包经、少阴心经、太阳小肠经、阳明胃经、少阳三焦经。”说着从本观的蒲团后面取出一个卷轴。

    本参接过悬在壁上卷轴舒开帛面年深日久已成焦黄之色帛上绘着个**男子的图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红线黑线绘着六脉的运走径道。保定帝是一阳指的大行家这‘六脉神剑经’以一阳指指力为根基自是一看即明。

    段誉躺在地下见到帛轴和**男子的图开登时想起了那个给自己撕烂了的帛轴心想:“身上的穴道经脉男女都是一般神仙姊姊也真奇怪为什么要绘成裸女之形而且这裸女又绘上自己的相貌?”隐隐觉得不妥似乎神仙姊姊有意以色相诱人教人不得不练图中的神功自己神智迷糊中将帛轴撕了说不定反而免却了一场劫难。只是如此推想未免亵渎了神仙姊姊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也不敢多想。

    本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改装易服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若给对方瞧出了破绽颇损大理国威名。利害相参盼你自决。”保定帝双手合什说道:“护法护寺义无反顾。”本因道:“很好。只是这六脉神剑经不传俗家子弟你须得弟度了我才传你。等退了强敌你再还俗。”保定帝站起身来双膝跪地道:“请大师慈悲。”

    枯荣大师道:“你过来我给你剃度。”

    保定帝直上前去跪在他身后。段誉见伯父要剃度为僧心下暗暗惊异只见枯荣大师伸出右手反过来按在保定帝头上手掌上似无半点肌肉皮肤之下包着的便是骨头。枯荣大师仍不转身说偈道:“一微尘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尘定而彼微清真寺亦不增于一普现难思刹。”手掌提起保定帝满头乌尽数落下头顶光秃秃地更无一根头便是用剃刀来剃亦无这等干净。段誉固然大为惊讶保定帝、本观、本因等也无不钦佩:“枯荣大师参修枯禅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境界。”

    只听枯荣大师说道:“入我佛门法名本尘。”保定帝合什道:“谢师父赐名。”佛门不叙世俗辈份本因方丈虽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荣剃度便成了本因的师弟。当下保定帝去换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荣大师道:“那大明轮王说不定仿晚便至本因你将六脉神剑的秘奥传于本尘。”本因道:“是!”指着壁上的经脉图说道:“本尘师弟这六脉之中你便专攻‘手少阳三焦经脉’真气自丹田而至肩臂诸穴同清冷渊而到肘弯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渎、三阳络、会宗、外关、阳池、中渚、注液门凝聚真气自无名指的‘关冲’穴中射出。”

    保定帝依言连起真气无名指点处嗤嗤声响真气自‘关冲’穴中汹涌并。

    枯荣大师喜道:“你内力修为不凡。这剑法虽然变化繁复但剑气既已成形自能随意所之了。”

    本因道:“依这六脉神剑的本意该是一人同使六脉剑气但当此末世武学衰微已无人能修聚到如此强劲浑厚的内力咱们只好六人分使六脉剑气。师叔专练拇指少商剑我专练食指商阳剑本观师史练中指中冲剑本尘师弟练无名指关冲剑本相师兄练小指少冲剑本参师弟练左手小指少泽剑。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起始练剑。”

    他又取出六幅图形悬于四壁少商剑的图形则悬在枯荣大师面前。每幅图上都是纵横交叉的直线、圆圈和弧形。六人专注自己所练一剑的剑气图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虚划。

    段誉缓缓坐起身来只觉体内真气鼓荡比先前更加难以忍受。原来保定帝、本因等五人适才又以不少内力输进了他体内。段誉见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不敢出声打扰呆坐良久甚感无聊无意中向悬在枯荣大师面前壁上的那张经脉穴道图望去。只看了一会便觉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皮肤而迸出来。那小老鼠一般的东西所要冲出来之处正是穴道图上所注明的‘孔最穴’。

    这一路‘手太阴肺经’他倒是练过的壁间图形中穴道与裸女图相同但线路却截然大异。顺着经脉图上的工线一路看去自也最而至大渊随即跳过来回到尺泽再向下而至鱼际虽然盘旋往复但体内这股左冲右突的真气居然顺着心意也迂回曲折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弯更升至上臂。真气顺着经脉运行他全身的烦恶立时减轻当下专心凝志的将这股真气纳入膻中穴去。

    但经脉运行既异这股真气便不能如裸女帛轴上所示那样顺利储入膻中过不多时便“啊哟啊哟”的叫了出来。保定帝听得他的叫唤忙转头问道:“觉得怎样?”段誉道:“我身上有无数气流奔突窜跃难过之彬我心里想着太师伯图上的红线气流便归到了膻中穴啊哟!嗯可是膻中穴中越塞越满放不下了。我……我……我……我的胸膛要爆破了!”

    这等内力的感应只有身受者方自知觉他只觉胸膛高高鼓起立时便要胀破在旁人看来却无半点异状。保定帝深知修习内功都是的诸般幻象本来膻中穴鼓胀欲破的情景至少要练功至二十年后、内力浑厚无比之时方会出现段誉从未学过内功料来这幻象必是体内邪毒所致。保定帝暗暗惊异知他若不导气归虚全身便会瘫痪但将这些邪毒深藏而入内府以后再要驱出便千难万难。他平素处理疑难大事明断果敢往往一言而决然眼前之事关系段誉一生祸福稍有差池立时便有性命之忧眼见段誉双目神光散乱已显颠狂之态更无犹豫的余地心意已决:“这当口便是饮鸠止渴也说不得了。”说道:“誉儿我教你导气归虚的法门。”当下连比带说将法门传授了他。

    段誉不及等到听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内功法要果是精妙绝伦他一经照做四外流窜的真气便即逐一收入脏腑。中国医书中称人体内部器官为‘五脏六腑’‘脏’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积蓄之意。段誉先吸得了无量剑派七弟子的全部内力后来又吸得了段延庆、黄眉僧、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钟万仇、崔百泉竺高手的部分内力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观、本相、本因、本参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内力体内真气之厚内力之强几已可说得上震古铄今并世无二。这时得伯父的指点将这些真气内力逐步藏入内府全身越来越舒畅只觉轻飘飘地似乎要凌空飞起一般。

    保定帝眼见他脸露笑容欢喜无已还道他入魔已深只怕这邪毒从此和他一生纠缠固结再难尽除不免成为终身之累不由得暗暗叹息。

    枯荣大师听得保定帝的传功已毕便道:“本尘诸业皆是自作自受休咎祸福尽从心生。你不必太为旁人担忧赶紧练那少阳剑吧!”保定帝应道:“是!”收摄心神又去钻研少阳剑剑法。

    段誉体内的真气充沛之极非一时三刻所能收藏得尽只是那法门越行越熟到后来也越收越快。僧舍中七人各自行功不觉东方之既白。

    但听得报晓鸡啼声喔喔段誉自觉四肢百骸间已无残存真气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肢体见伯你和五位高僧兀自在专心练剑。他不敢开门出去闲步更不敢出声打扰六人用功无事可作顺便向伯父那张经脉图望望又向少阳剑的剑法图解瞧瞧虽听太师伯说过六脉神剑不传俗家子弟但想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学得会随便瞧瞧当亦无碍。看得心神专注之时突觉察一股真气自行从丹田中涌出冲至肩臂顺着红线直至无名指的关冲穴。他不会运气冲出但觉无名指的指端肿胀难受心想:“还是让这股气回去罢市。”心中这么想那股气流果真顺着经脉回归丹田。

    段誉不知无意之间已窥上乘内功的法要只不过觉得一股气流在手臂中这么流来流去随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中他觉以本相大师最是随和可亲侧头去看他的‘手少阴心经脉图’。只见这路经脉起自腋下的极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灵穴至肘内陷后的少海穴经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诸穴通至小指的少冲穴。如此缓缓存想一股真气果然便循着经脉路线运行只是快慢洪纤未能尽如意旨有时甚灵有时却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却也不在意下。

    只半日工夫段誉已将六张图形上所绘的各处穴道尽都通过。只觉精神爽利左右无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路剑法的图形。但见红线黑线纵横交错头绪纷繁之极心想:“这样烦难的剑招又如何记得住?何况太师伯说过俗家子弟是不能学的。”当下便不再看腹中觉得有些饿了心想:“小沙弥怎地还不送素斋面食来?还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时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柔和的檀香跟着一声若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

    枯荣大师说道:“善哉善哉!大明轮王驾到。你们练得怎么样了?”本参道:“虽不纯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敌。”枯荣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动便请明王到牟尼堂来叙会吧。”本因方丈应道:“是!”走了出去。

    本观取过五个蒲团一排的放在东西放了一个蒲团。自己坐了东第一个蒲团本相第二本参第四将第三个蒲团空着留给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个蒲团。段誉汉坐位便站在保定帝身后。枯荣、本观等最后再温一遍剑法图解才将帛图卷拢收起都放在枯荣大师身前。

    保定帝道:“誉儿待会激战一起室中剑气纵横大是凶险伯父不能分心护你。你到外面走走去吧。”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听各人的口气这大明轮王武功厉害之极伯父的关冲剑法乃是新练不知是否敌得过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我要跟着你我不放心你与人家斗剑……”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中也一动:“这孩儿倒很有孝心。”

    枯荣大师道:“誉儿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轮明王再厉害也不能伤了你一要毫毛。”他声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语意中颇有傲意。段誉道:“是。”弯腰走到枯荣大师身前不敢去看他脸也是盘膝面壁而坐。枯荣大师的身躯比段誉高大得多将他身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适才枯荣大师以枯禅功替自己落这一手神功足以傲视当世要保护段誉自是绰绰有余。

    霎时间牟尼堂中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驾请移这边牟尼堂。”另一个声音道:“有劳方丈领路。”段誉听这声音甚是亲切谦和彬彬有礼绝非强凶霸横之人。听脚步声共有十来个人。听得本因推开板门说道:“明王请!”

    大轮明王道:“得罪!”举步进了堂中向枯荣大师合什为礼说道:“吐蕃国晚辈鸠摩智参见前辈大师。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段誉寻思:“这四句偈言是什么意思?”枯荣大师却心中一惊:“大轮明王博学精深果然名不虚传。他一见在面便道破了我所参枯禅的来历。”

    世尊释迦牟尼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树都是一荣一枯称之为‘四枯四荣’据佛经中言道:东方双树意为‘常与无常’南方双树意为‘乐与无乐’西方双树意为‘我与无我’北方双树意为‘净与无净’。茂盛荣华之树意示涅般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枯荣大师数十年静参枯禅还只能修到半枯半荣的境界无法修到更高一层的‘非枯非荣、亦枯亦荣’之境是以一听到大轮明王的话便即凛然说道:“明王远来老衲未克远迎。明王慈悲。”

    大轮明王鸠摩智道:“天龙威名小僧素所钦慕今日得见庄严宝相大是欢喜。”

    本因方丈道:“明王请坐。”鸠摩智道谢坐下。

    段誉心想:“这位大轮明王不知是何模样?”悄悄侧过头来从枯荣大师身畔瞧了出去只见西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段誉向他只瞧得几眼便心生钦仰亲近之意。再从板门中望出去只见门外站着**个汉子面貌大都狰狞可畏不似中土人士自是大轮明王从吐蕃国带来的随从了。

    鸠摩智双手合什说道:“佛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小僧根哭鲁钝未能参透爱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苏人氏复姓慕容易单名一个‘博’字。昔年小僧与彼邂逅相逢讲武论剑。这位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无所不精小僧得彼指点数日生平疑义颇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赠上乘武学秘笈深恩厚德无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归极乐。小僧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众长老慈悲。”1

    本因方丈道:“明王与慕容先生相交一场即是因缘缘分既尽何必强求?慕容先生往生极乐莲池礼佛于人间武学岂再措意?明王此举不嫌蛇足么?”

    鸠摩智道:“方丈指点确为至理。只是小僧生性痴顽闭关四十日始终难断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当年论及天下剑法深信大理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中第一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处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爱实感荣宠。但不知当年慕容先生何不亲来求借剑经一观?”

    鸠摩智长叹一声惨然色变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经是贵寺镇刹之宝坦然求观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贵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义气仁惠爱民泽被苍生他也不便出之于偷盗强取。”本因谢道:“多承慕容先生夸奖。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须当体念慕容先生的遗意。”

    鸠摩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夸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国师于大理段氏无亲无故吐蕃大理两国亦无亲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亲取由小僧代劳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无悔。小僧对慕容先生既有此约决计不能食言。”说着双手轻轻击了三掌。门外两名汉子抬了一只檀木箱子进来放在地下。鸠摩智袍袖一拂箱盖无风自开只见里面是一只灿然生光的黄金小箱。鸠摩智俯身取出金箱托在手中。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难道还贪图什么奇珍异宝?再说段氏为大理一国之主一百五十余年的积蓄还怕少了金银器玩?”却见鸠摩智揭开金箱箱盖取出来的竟是三本旧册。他随手翻动本因等瞥眼瞧去见册中有图有文都是原墨所书。鸠摩智凝视着这三本书忽然间泪水滴滴而下溅湿衣襟神情哀切悲不自胜。本因等无不大为诧异。

    枯荣大师道:“明王心念故友尘缘不净岂不愧称‘高僧’两字?”

    大轮明王垂道:“大师具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这三卷武功诀要乃慕容先生手书阐述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的要旨、练法以及破解之道。”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少林派七十二门绝技名震天下据说少林自创派以来险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身兼二十三门绝技之外从示有第二人曾练到二十门以上。这位慕容先生能知悉少林七十二门绝反的要旨已然令人难信至于连破解之道也尽皆通晓那更是不可思议了。”

    只听鸠摩智续道:“慕容先生将此三卷奇书赐赠小僧披阅钻研之下获益良多。现愿将这三卷奇书与贵寺交换六脉神剑宝经。若蒙众位大师俯允令小僧得完昔年信诺实是感激不尽。”

    本因方丈默然不语心想:“这三卷书中所记倘若真是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那么本寺得此书后武学上不但可与少林并驾齐驱抑且更有胜过。盖天龙寺通悉少林绝技本寺的绝技少林却无法知晓。”

    鸠摩智道:“贵寺赐予宝经之时尽可自留副本众大师嘉惠小僧泽及白骨自身并无所损一也。小僧拜领宝红后立即固封决不私窥亲自送至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贵寺高艺决不致因此而流传于外二也。贵寺众大师武学渊深原已不假外求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少林寺七十二绝技确有独到之秘其中‘拈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三项指法与贵派一阳指颇有相互印证之功三也。”

    本因等最初见到他那通金叶书信之时觉得他强索天龙寺的镇寺之宝太也强横无理但这时听他娓娓道来颇为入情入理似乎此举于天龙寺利益甚大而绝无所损反倒是他亲身送上一份厚礼。本相大师极愿与人方便心下已有允意只是论尊则有师叔论位则有方丈自己不便随口说话。

    鸠摩智道:“小僧年轻识浅所言未必能取信于众位大师。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三门指法不妨先在众位之前献丑。”说着站起身来说道:“小僧当年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意涉猎所习甚是粗疏还望众位指点。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只见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鲜花一般脸露微笑左手五指向右轻弹。

    牟尼堂中除段誉之外个个是毕生研习指法的大行家但见他出指轻柔无比左手每一次弹出都像是要弹去右手鲜花上的露面珠却又生怕震落了花瓣脸上则始终慈和微笑显得深有会心。据禅宗历来传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说法手拈金色波罗花遍示诸众众人默然不语只迦叶尊者破颜微笑。释迦牟尼知迦叶已领悟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般法门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禅宗以心传顿悟为第一大事少林寺属于禅宗对这‘拈花指’当是别有精研。

    可是鸠摩智弹指之间却不见得具何神通他连弹数十下后举起右手衣袖张口向袖子一吹霎时间袖子上飘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圆布衣袖上露出数十个破孔。原来他这数十下拈花指都凌空点在自己衣袖之上柔力损衣初看完好无损一经风吹功力才露了出来。本因与本观、本相、本参、保定帝等互望见了几眼都是暗暗惊异:“凭咱们的功力以一阳指虚点破衣穿孔原亦不难但出指如此轻柔软温颜微笑间神功已运却非咱们所能。这拈花指与一阳指全然不同其阴柔内力确是颇有足以借镜之处。”

    鸠摩智微笑道:“献丑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师远了。那‘多罗叶指’只怕造诣更差。”当下身形转动绕着地下木箱快步而行十指快连点但见木箱上木屑纷飞不住跳动顷刻间一只木箱已成为一片片碎片。

    保定帝等见他指裂木箱倒亦不奇但见木箱的铰链、铜片、铁扣、搭钮等金属附件俱在他指力下纷纷碎裂这才不由得心惊。

    鸠摩智笑道:“小僧使这多罗叶指一味霸道功夫浅陋得紧。”说着将双手拢在衣袖之中突击之间那一堆碎木片忽然飞舞跳跃起来便似有人以一要无形的细棒不住去挑动搅拨一般。看鸠摩智时他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僧袖连下摆脱也不飘动半分原来他指力从衣袖中暗暗出全无形迹。本相忍不住脱口赞道:“无相劫指名不虚传佩服佩服!”鸠摩智躬身道:“大师夸奖了。木片跃动便是有相。当真要名副其实练至无形无相纵穷毕生之功也不易有成。”本相大师道:“慕容先生所遗奇书之中可有破解‘无相劫指’的法门?”鸠摩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从大师的法名上着想。”本相沉吟半晌说道:“嗯以本相破无相高明之至。”

    本因、本观、本相、本参四僧见了鸠摩智献演三种指力都不禁怦然心动知道三卷奇书中所载确是名闻天下的少林七十二门绝技是否要将‘六脉神剑’的图谱另录副本与之交换确是大费踌躇。

    本因道:“师叔明王远来其意甚诚。咱们该当如何应接请师叔见示。”

    枯荣大师道:“本因咱们练功习艺所为何来?”

    本因没料到师叔竟会如此询问微微一愕答道:“为的是弘法护国。”枯荣大师道:“外魔来时若是吾等道浅难用佛法点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该用何种功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出手当用一阳指。”枯荣大师部道:“你在一阳指上的修为已到了第几品境界?”本因额头出汗答道:“弟子根钝又兼未能精进只修得到第四品。”枯荣大师再问:“以你所见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与少林牛花指、多罗叶指、无相劫指三项指法相较孰优孰劣?”本因道:“指法无优劣功力有高下。”枯荣大师道:“不错。咱们的一阳指若能练到第一品那便如何?”本因道:“渊深难测弟子不敢妄说。”枯荣道:“倘若你再活一百风能练到第几品?”本因额上汗水涔涔而下颤声道:“弟子不知。”枯荣道:“能修到第一品么?”本因道:“决计不能。”枯荣大师就此不再说话。

    本因道:“师叔指点甚是咱们自己的一阳指尚自修习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学奇经作甚?明王远来辛苦待敝寺设斋接风。”这么说自是拒绝大轮明王的所求了。

    鸠摩智长叹一声,说道:"都是小伪当年多这一句嘴的不好,否则慕容先生人都死了,这六脉神剑经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别?小僧今日狂妄,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语,这六脉神剑的剑法,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说的那么精奥,只怕贵寺虽有图谱,却也无人得能练成.倘若有人练成,那么这路剑法,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

    枯荣大师道:"老衲心有疑窦,要向明王请教."鸠摩智道:"不敢."枯荣大师道:“敝寺藏有六脉神剑经一事纵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却从何上听来?”鸠摩智道:“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学所知十分渊博各门各派的秘技武功往往连本派掌门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却了如指掌。姑;苏慕容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八字便由此而来。但慕容先生于大理段氏一阳指与六脉神剑的秘奥却始终未能得窥门径生平耿耿遗恨而终。”

    枯荣大师“嗯”了一声环再言语。保定帝等均想:“要是他得知了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的秘奥只怕便要即以此道来还施我段氏之身了。”

    本因方丈道:“我师叔十余年未见外客明王是当世高僧我师叔这才破例延见。明王请。”说着站起身来示意送客。

    鸠摩智却不站起缓缓的道:“六脉神剑经既只徒具虚名无裨实用贵寺又何必如此重视?以致伤了天龙寺与大轮寺的和气伤了大理国和吐蕃国的邦交。”

    本因脸色微变森严问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说:天龙寺倘若不允交经大理、吐蕃两国便要兵戎相见?”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驻扎西北边疆以防吐蕃国入侵听鸠摩智如此说自是全神贯注的倾听。

    鸠摩智道:“我吐蕃国主久慕大理国风土人情早有与贵国国主会猎大理之念只是小僧心想此举势必多伤人命大违我佛慈悲本怀数年来一直竭力劝止。”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肋之意。他是吐蕃国师吐蕃国自国主而下人人崇信佛法便与大理国无异鸠摩智向得国王信任是和是战多半可凭他一言而决。倘若为了一部经书而致两国生灵涂炭委实大大的不值得。吐蕃强而大理弱战事一起大局可虑。但他这般一出言威吓天龙寺便将镇寺之宝双手奉上这可成何体统?

    枯荣大师道:“明王既坚要此经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愿以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交换敝寺不敢拜领。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复又精擅大雪山大轮寺武功料来当世已无敌手。”

    鸠摩智双手合什道:“大师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献丑?”枯荣大师道:“明王言道敝寺的六脉神剑经徒具虚名不切实用。我们便以六脉神剑领教明王几手高招。倘若确如明王所去这路剑法徒具虚名不切实用那又何足珍贵?明王尽管将剑经取去便了。”

    鸠摩智暗暗惊异他当年与慕容博谈论‘六脉神剑’之时略知剑法之意纯系以内力使无形剑气都沉不论剑法如何神奇高明但以一人内力而同时运使六脉剑气谅非人力所能企及这时听枯荣大师的口气不但他自己会使而且其余诸僧也均会此剑法天龙寺享名百余年确是不可小觑了。他神态一直恭谨这时更微微躬身说道:“诸位高僧肯显示神剑绝艺令小僧大开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请取出来吧。”

    鸠摩智双手一击门外走进一名高大汉子。鸠摩智说了几句番话那汉子点头答应到门外的箱子中取过一束藏香交了给鸠摩智倒退着出门。

    众人都觉奇怪心想这线香一触即断难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见他左手拈了一枝藏香右手取过地下的一些木屑轻轻捏紧将藏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连插了六枝藏香并成一列每枝藏香间相距约一尺。鸠摩智盘膝坐在香后隔着五尺左右突击双掌搓板了几搓向外挥出六根香头一亮同时点燃了。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只觉这催力之强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但各人随即闻到微微的硝磺之气猜到这六枝藏香头上都有火药鸠摩智并非以内力点香乃是以内力磨擦火药使之烧着香头。这事虽然亦甚难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办到。

    藏香所生烟气作碧绿之色六条笔直的绿线袅袅升起。鸠摩智双掌如抱圆球内力运出六道碧烟慢慢向外弯曲分别指着枯荣、本观、本相、本因、本参、保定帝六人。他这手掌力叫做‘火焰刀’虽是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却能杀人于无瑚实是厉害不过。此番他只志在得经不欲伤人是以点了六枝线香以展示掌柜力的去向形迹一来显得有恃无恐二来意示慈悲为怀只是较量武学修为不求杀伤人命。

    六条碧烟来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处便即停住不动。本因等都吃了一惊心想以内力逼送碧烟并砂为难但将这飘荡无定的烟气弟在半空那可难上十倍了。本参左手小指一伸一条气流从少冲穴中激射线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烟。那条烟柱受这道内力一逼迅无比的向鸠摩智倒射线过去射至他身前二尺时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加盛烟柱无法再向前行。鸠摩智点了点头道:“名不虚传六脉神剑中果然有‘少泽剑’一路剑法。”两人的内力激荡数招本参大师知道倘若若坐定不动难以挥剑法中的威力当即站起身来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内力自左向右的斜攻过去。鸠摩智左掌一拨登时挡住。

    本观中指一竖‘中冲剑’向前刺出。鸠摩智喝道:“好是中冲剑法!”挥掌挡住以一敌二毫不风怯。

    段誉坐在枯荣大师身前斜身侧目凝神观看这场武林中千载难逢的大斗剑他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这几位高僧以内力斗剑其凶险和厉害之处更胜于手中真有兵刃。幸好鸠摩智点了六根线香他可从碧烟的飘动来去之中年年地到这三人的剑招刀法看得十数招后心念一支:“啊是了!本观大师的中冲剑法便如图上所绘的一般无二。”他轻轻找开中冲剑法图谱从碧烟的缭绕之中对照图谱上的剑招一看即明再无难解之处。再看本参的少泽剑法时也是如此。只不过中冲剑大开大阖气势雄迈少泽剑却是忽来忽去变化精微。

    本因方丈见师兄师弟联手占不到丝毫上风心想我们练这剑法未熟剑招易于用尽六人越早出手越好这大轮明王聪明绝顶眼下他显是在观察本观、本参二人的剑法未以全力攻防当即说道:“本相、本尘二位师弟咱们都是出手吧。”食指伸处‘商阳剑法’展动跟着本相的‘和冲剑’保定帝的‘关冲剑’三路剑气齐向三条碧烟上击去。

    段誉瞧瞧少冲剑瞧瞧关冲剑又瞧瞧商阳剑东看一招西看一招对照图谱之后虽能明白终究是凌乱无章。正自凝神瞧着‘少衡剑’的图谱时忽见一根枯唐的手指伸到图上写道:“只学一图学完再换。”段誉心念一动知是枯荣大师指点回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谢。

    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时僵住原来眼前所出现的那张面容奇特之极左边的一半脸色红润皮光肉滑有如婴儿右边的一半却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他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一颗心怦怦乱跳明知这是枯荣大师修习枯荣禅功所致但这张半枯半荣的脸孔实在太过吓人一时无论如何不能定下心来。

    只见枯荣大师的食指又在帛上写道:“良机莫失凝神观剑。自观自学不违祖训。”

    段誉心下明白:“枯荣太师伯先前对我伯父言道六脉神剑不传段氏俗家子弟是以我伯父须得剃度之后方蒙传授。但他写道‘自观自学不违祖训’想来祖宗遗训之中却不禁段氏俗家子弟无师自学。太师伯吩咐我‘良机莫失凝神观剑’自然是盼我自观自学了。”当即点了点头仔细观看伯父‘关冲剑法’大致看明白后依次再看少冲、商阳两路剑法。凡人五指之中无名指最为笨拙食指则最是灵活因此关冲剑以拙滞古朴取胜商阳剑法却巧妙活泼难以捉摸。少冲剑法与少泽剑法同以小指运使但一为右手小指一为左手小指剑法上便也有工、拙、捷、缓之分。但‘拙’并非不佳‘缓’也并不减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别而已。

    段誉本来只一念好奇从碧烟的来去之中对照图谱上线路不过像猜灯迷一般推详一番既得枯荣大师指示嘱咐这才专心一致的看了起来。到得这三路剑法大致看明本参与本观的剑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誉不必再参照图谱眼观碧烟与心中所记剑法一一印证便觉图上线路是死的而碧烟来去变化无穷比之图谱上所绘可丰富繁复得多了。

    再观看一会本因、本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剑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弹使一招‘分花拂柳’已是这咯剑招的第二次使出。鸠摩智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本因和保定帝的剑招也不得不从旧招中更求变化。突然之间只听得鸠摩智身前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将五人剑招上的内力都逼将回来。

    原来鸠摩智初时只取守势要看尽了闪脉神剑的招数再行反击这一自守转攻五条碧烟回旋飞舞灵动无比。那第六条碧烟却仍然停在枯荣大师身后三尺之处稳稳不动。枯荣大师有心要看透他的底细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时候因此始终不出手攻击。果然鸠摩智要长久稳住这第六道碧烟耗损内力颇多终于这道碧烟也一寸一寸的向枯荣大师后脑移近。

    段誉惊道:“太师伯碧烟攻过来了。”枯荣点了点头展开‘少商剑’图谱放在段誉面前。段誉见这路少商剑的剑法便如是一幅泼墨山水相似纵横倚斜寥寥数笔却是剑路雄劲颇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段誉眼看剑谱心中记挂着枯荣后脑的那股碧烟一加头间只见碧烟离他后脑已不过三四寸远。惊叫:“小心!”

    枯荣大师反过手来双手拇指同时捺出嗤嗤两声急响分鸠摩智右胸左肩。他竟不挡敌人来侵另遣两路厅失急袭反攻。他料得鸠摩智的火焰刀内力上蓄势缓进真要伤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后先至当可打个措手不及。

    鸠摩智思虑周详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着攻势凌厉的少商剑却没料到枯荣大师双剑齐出分袭两处。鸠摩智手掌扬处挡住了刺向自己右胸而来的一剑跟着右足一点向后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总不及剑气来如电闪一声轻响过去肩头僧衣已破迸出鲜血。枯荣双指回转剑气缩了回来六根藏香齐腰折断。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剑。各人久战无功早在暗暗担忧这时方才放心。

    鸠摩智跨步走进室内微笑道:“枯荣大师的禅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那六脉神剑嘛果然只是徒具虚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虚名倒要领教。”鸠摩智道:“当年慕容先生所钦仰的是六脉神剑的剑法并不是六脉神剑的剑阵。天龙寺这座剑阵固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罗汉剑阵、昆仑派的混沌剑阵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他说这是‘剑阵’而非‘剑法’是指摘对方六人一齐动手排下阵势并不是一个人使动六脉神剑便如他使火焰刀一般。

    本因方丈觉得他所说确然有理无话可驳。本参却冷笑道:“剑法也罢剑阵也罢适才比刀论剑是明王赢了还是我们天龙寺赢了?”

    鸠摩智不答闭目默念过得一盏茶时分睁开眼来说道:“第一仗贵寺稍占上风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胜算。”本因一惊问道:“明王还要比拚第二仗?”鸠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易先生岂能畏难而退?”本因道:“然则明王如何已有胜算?”

    鸠摩智微微一笑道:“众位武学渊深难道猜想不透?请接招吧!”说着双掌缓缓推出。枯荣、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时感到各有两股内劲分从不同方向袭来。本因等均觉其势不能以六脉神剑的剑法挡架都是双掌齐出与这两股掌力一挡只有枯荣大师仍是双手拇指一捺以少阳剑法接了敌人的内劲。

    鸠摩智推出了这股掌力后便即收招说道:“得罪!”

    本因和本观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会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时生出数股力道枯荣师叔的少商双剑若再分进合击他出尽能抵御得住。咱们却必须舍剑用掌这六脉神剑显是不及他的火焰刀了。”便在此时只见枯荣大师身前烟雾升起一条条黑烟分为因路向鸠摩智攻了过去。鸠摩智对这位面壁而坐、始终不转过头来的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惮突见黑烟来袭一时猜不透他用意仍是使出‘火焰刀’法分从四路挡架。他当下并不还击一面防备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静以观变看枯荣大师还有什么厉害的后着。

    只觉黑烟愈来愈浓攻势极其凌厉。鸠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击所谓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又如何能够持久?枯荣大师当世高僧怎么竟会以这般急躁刚猛的手段应敌?”料想他决计不会这般没有见识必是另有诡计当下紧守门户一颗心灵活泼泼地以便随机应变。过不到片刻四道黑烟突然一分二二分四四道黑烟分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鸠摩智推来。鸠摩智心想道:“强弩之末何足道哉?”展开火焰刀法一一封住。双方力道一触十六道黑烟忽然四散室中刹时间烟雾弥漫。鸠摩智毫不畏惧鼓荡真力护住了全身。

    但见烟雾渐淡渐薄蒙蒙烟气之中只见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庄严而本观与本参的眼色中更是大显悲愤。鸠摩智一怔之下登时省悟暗叫:“不好!枯荣这老僧知道不敌竟然将六脉神剑的图谱烧了。”

    他所料不错枯荣大师以一阳指的内力逼得六张图谱焚烧起火生怕鸠摩智阴止抢夺于是推动烟气向他进击使他着力抵御待得烟气散尽图谱已烧得干干净净。本因等均是精研一阳指的高手一见黑烟便知缘由心想师叔宁为玉碎不肯瓦全甘心将这镇寺之宝毁去决不让之落入敌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别记得一咯剑法待强敌退去再行默写出来便是只不过祖传的图谱却终于就此毁了。

    这么一来天龙寺和大轮明王已结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罢。

    鸠摩智又惊又怒他素以智计自负今日却接连两次败在枯荣大师的手下六脉神剑红既已毁去则此行徒然结下个强仇却是毫无收获。他站起身来合什说道:“枯荣大师何必刚性乃尔?宁折不曲颇见高致。贵寺宝经因小僧而毁心下大是过意不去好在此经非一人之力所能练得毁与不毁原无多大分别。这就告辞。”

    他微一转身不待枯荣和本因对答突然间伸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脉说道:“敝国国主久仰保定帝风范渴欲一见便请联合会下屈驾赴吐蕃国一叙。”

    这一下变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惊。这番僧忽施突袭以保定帝武功之强竟也着了道儿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与‘偏历’两穴。保定帝急运内力冲撞穴道于霎息间连冲了七次始终无法挣脱。本因等都觉鸠摩智这一手太过卑鄙大失绝顶高手的身份但空自愤怒却无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穴被制随时随刻可被他取了性命。

    枯荣大师哈哈一笑说道:“他从前是保定帝现下已避位为僧法名本尘。本尘吐蕃国国主既要见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无可奈何只得应道:“是!”他知道枯荣大师的用意鸠摩智当自己是一国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货可居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为僧不过是擒拿了一个天龙寺的和尚那就无足轻重说不定便会放手。

    自鸠摩智踏进牟尼堂后保定帝始终不一言未露任何异状可是要使得动这六脉神剑虽不过是六剑中的一剑也须是第一流的武学高手内力修为异常深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几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鸠摩智此番乃有备而来于大理段氏及天龙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纪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性习气、武功造诣也已琢磨了十之**。他知天龙寺中除枯荣大师外沿有四位高手现下忽然多了一个‘本尘’出来这人的名字从未听过而内力之强丝毫不逊于其余‘本’字辈四僧但看他雍容威严神色间全是富贵尊荣之气便猜到他是保定帝了。待听枯荣大师说他已‘避位为僧’鸠摩智心中一动:‘久闻大理段氏历代帝皇往往避位为僧保定帝到天龙寺出家原也不足为奇。但皇帝避位为僧全国必有盛大仪典饭僧礼佛修塔造庙定当轰动一时决不致如此默默无闻。我吐蕃国得知记息后也当遣使来大理贺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诈。’便道:“保定帝出家也好没出家也好都请到吐蕃一游朝见敝国国君。”说着拉了保定帝便即跨步出门。

    本因喝道:“且慢!”身形幌处和本观一齐拦在门口。鸠摩智道:“小僧并无加害保定帝皇爷之意但若众位相逼可顾不得了。”右手虚拟对准了保定帝的后心。他这‘火焰刀’的掌力无坚不摧保定帝既脉门被服扣已是听由宰割全无相抗之力。天龙众僧若合力进攻一来投鼠忌器二来也无取胜把握。但本因等兀自犹豫保定帝是大理国一国之主如何能让敌人挟持而去?

    鸠摩智大声道:“素闻天龙寺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妈妈效那儿女之态。请让路吧!”

    段誉自见伯父被他挟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时还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强怕他何来只不过暂且忍耐而已时机一到自会脱身;不料越看越不对鸠摩智的语气与脸色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观等人的神色却均焦虑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待见鸠摩智抓着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门口段誉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声道:“喂你放开我伯父!”跟着从枯荣大师身前走了出来。

    鸠摩智早见到枯荣大师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是何等样人更不知坐在枯荣大师身前有何用意这时见他长身走出欲知就里回头问道:“尊驾是谁?”

    段誉道:“你莫问我是谁先放开我伯父再说。”伸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誉儿你别理我急请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宝。我是闲云野鹤一老僧更何足道?”

    段誉使劲拉扯保定帝手腕叫道:“快放开我伯父!”他大拇指少商穴与保定帝手腕上穴道相触这么一使力保定帝全身一震登时便感到内力外泄。

    便在同时鸠摩智也觉察到自身真力急泻而出登时脸色大变心道:“大理段氏怎样地学会了‘化功**’?”当即凝气运力欲和这阴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蓦地里觉到双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当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将这两股力道的来势方向对在一起。双力相拒之际他处身其间双手便毫不受力一挥手便已脱却鸠摩智的束缚带着段誉飘身后退暗叫:“惭愧!今日多亏誉儿相救。”

    鸠摩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我怎地全然不知?这人年纪轻轻只不过二十来岁所纪怎能有如此修为?这人叫保定帝为伯父那么是大理段氏小一辈中的人物了。”当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小僧一直以为大理段氏艺专祖学不暇旁鹜殊不知后辈英贤却去结交星宿老人研习‘化功**’的奇门武学奇怪啊奇怪!”他虽渊博多智却也误以为段誉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只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出口伤人因此称星宿将‘老怪’为‘老人’。武林人士都称这‘化功**’为妖功邪术他却称之为‘奇门武学’。适才这么一交手他料想段誉的内力修为当不在星突老怪丁春秋之下不会是那老怪的弟子传动人是以用了‘结交’两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轮明王睿智圆通识见非凡却也口出这等谬论。星宿老怪擅于暗算偷袭卑鄙无耻我段氏子弟岂能跟他有何关连?”

    鸠摩智一怔脸上微微一红保定帝言中‘暗算偷袭卑鄙无耻’这八个字自是指斥他适才的举动。

    段誉道:“大轮明王远来是客天龙寺以礼相待到你却胆敢犯我伯父。咱们不过瞧着大家都是佛门弟子这才处处容让你却反而更加横蛮起来。出家人中那有如明王这般不守清规的?”

    众人听段誉以大义相责心下都暗暗称快同时严神戒备只恐鸠摩智老羞成怒突然难向段誉加害。

    不料鸠摩智神色自若说道:“今日结识高贤幸何如之尚请不吝赐教数招俾小僧有所进益。”段誉道:“我不会武功从来没学过。”鸠摩智笑道:“高明高明。小僧告辞了!”身形微侧袍袖挥处手掌从袖底穿出四招‘火焰刀’的招数同时向段誉砍来。

    敌人最厉害的招数猝然攻至段誉兀自懵然不;觉。保定帝和本参双指齐出将他这四招‘火焰刀’接下了只是在鸠摩智极强内劲的斗然冲击之下身形都是是一幌。本相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段誉见到本相吐血这才省悟原来适才鸠摩智又暗施偷袭心下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蛮不讲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这么用力一指心与气通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阳剑’的剑法来。他内力之强当世已极少有人能及适才在枯荣大师身前观看了六脉神剑的图谱以及七僧以无形刀剑相斗一指之出竟心不自知的与剑谱暗合。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劲疾向鸠摩智刺去。

    鸠摩智一惊忙出掌以‘火焰刀’挡架。

    段誉这一出手不便鸠摩智大为惊奇而枯荣、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与段誉自己。段誉心想:“这可古怪之极了。我随手这么一指这和尚为什么要这般凝神挡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对这和尚以为我会使六脉神剑。哈哈既是如此我且来吓他一吓。”大声道:“这商阳剑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几招中冲剑的剑法给你瞧瞧。”说着中指点出。但他手法虽然对了这一次却无内劲相随只不过凌空空虚点毫无实效。

    鸠摩智见他中指点出立即蓄势相迎不料对方这一指竟然无半点劲力还道他虚虚实实另有后着待见他又点一指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乐:“我原说世上岂能有人既会合商阳剑又会使中冲剑?果然这小子虚张声势的唬人倒给他吓了一跳。”

    他这次在天龙寺中连栽了几个筋斗心想若不显一显颜色大轮明王威名受损不小当下左掌分向左右连劈以内劲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着右掌斩出直趋于段誉右肩。这一招‘白虹贯日’是他‘火焰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便要将段誉的右肩卸了下来。保定帝、本因、本参等齐声叫道:“小心!”各自伸指向鸠摩智点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敌之不得不救那知鸠摩智先以内劲封住周身要害这一刀毫不退缩仍是笔直的砍将下来。段誉听得保定帝等人的惊呼吸之声知道不妙双手同时出力挥出他心下惊慌真气自然涌出右手少冲剑左手少泽剑双剑同时架开了火焰刀这一招余势未尽嗤嗤声响向鸠摩智反击过去。鸠摩智不暇多想左手劲挡击。

    段誉刺了这几剑后心中已隐隐想到须得先行存念然后鼓气出指内劲真气方能激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妙。他中指轻弹中冲剑法又使了出来。霎息之间适才在图谱上见到的那六路剑法一一涌向心头十指纷弹此去彼来连绵无尽。

    鸠摩智大惊尽力催动内劲相抗斗室中剑气纵横刀劲飞舞便似有无数迅雷疾风相互冲撞激荡。斗得一会鸠摩智只觉得对方内劲越来越强剑法也是变化莫测随时自创新意与适才本因、本相等人的拘泥剑招大不相同令人实难捉摸。他自不知段誉记不明白六路剑法中这许多繁复的招式不过危急中随指乱刺那里是什么自创新招了?心下既惊且悔:“天龙寺中居然伏得有这样一个青年高手今日当真是自取其辱。”突然间嗤嗤嗤连砍三刀叫道:“且住!”

    段誉的真气却不能随意收听得对方喝叫“且住”不知如何收回内劲只得手指一抬向怀顶指去心想:“我不该再劲了且听他有何话说。”

    鸠摩智见段誉脸有迷惘之色收敛真气时手忙脚乱全然不知所云心念微动便即纵身而上挥拳向他脸上击去。

    段誉以诸般机缘巧合才学会了六肪神剑这门最高深的武学寻常的拳脚兵刃功夫却全然不会。鸠摩智这一拳隐伏七八招后着原也是极高明的拳术然而比这‘火焰刀’以内劲伤人其间深浅难易相去自不可以道里计。本来世上任何技艺学问决无会深不会浅、会难不会易之理段誉的武功却是例外。他见鸠摩智挥拳打到便即毛手毛脚的伸臂去格。鸠摩智右掌翻过已抓住了他胸口‘神封穴’。段誉立时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神封穴属‘足少阴肾经’他没练过。

    鸠摩智虽已瞧出段誉武学之中隐伏有大大的破绽一时敌不过他的六脉神剑便想以别项高深武功胜他却也决计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手到擒来。他还生怕段誉故意装模作样另有诡计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点他‘极泉’、‘大椎’、‘京门’数处大穴。这些穴道所属经脉段誉也汉练过。

    鸠摩智倒退三步说道:“这位小施主心中记得六脉神剑的图谱。原来的图谱已被枯荣大师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图谱在慕容先生墓前将他活活的烧了也是一样。”左掌扬处向前急连砍出五刀抓住段誉退出了牟尼堂门外。

    保定帝、本因、本观等纵前想要夺人均被他这连环五刀封住无法抢上。

    鸠摩智将段誉一抛掷给了守在门外的九名汉子喝道:“快走!”两名汉子同时伸手过来接过段誉并不从原路出去迳自穿入牟尼堂外的树林。鸠摩智运起‘火焰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门口砍去。

    保定帝等各以一阳指气功向外急冲一时之间却攻不破他的无形刀网。

    鸠摩智听得马蹄声响知道九名部属已掳着段誉北去长笑说道:“烧了死图谱反得活图谱。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觉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声响将牟尼堂的两根柱子劈倒身形微幌便如一溜轻烟般奔入林中刹那间不知去向。

    保定帝和本参双双抢出见鸠摩智已然走远。保定帝道:“快追!”衣襟带风一飘数丈。本参大师和他并肩齐行向北追赶。

第十一章 向来痴

    段誉被鸠摩智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给几名大汉横架在一匹马的鞍上脸孔朝下但见地面不住倒退马蹄翻飞溅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尘耳听得众汉子大声吆喝说的都是番话也不知讲些什么。他一数马腿共是十匹马。

    奔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岔路只听得鸠摩智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五乘马向左边岔路行去鸠摩智和带着段誉那人以及其余三乘则向右行。又奔数里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五乘马中又有两乘分道而行。段誉心知鸠摩智意在扰乱追兵叫他们不知向何处追赶才是。

    再奔得一阵鸠摩智跃下马背取过一根皮带缚在段誉腰间左手提着他身子便从山坳里行去另外两名汉子却纵马西驰。段誉暗暗叫苦心道:“伯父便派遣铁甲骑兵不停追赶至多也不过将这番僧的九名随从尽数擒去可救我不得。

    鸠摩智手中虽提了一人脚步仍极轻便。他越走越高三个时辰之中尽在荒山野岭之间穿行。段誉见太阳西斜始终从左边射来知道鸠摩智是带着自己北行。

    到得傍晚鸠摩智提着他身子架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将皮带缠住了树枝不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目光也不和他相对只是背着身子递上几块干粮面饼给他解开了他左手小臂的穴道好让他取食。段誉暗自伸出左手想运气以少泽剑剑法伤他哪知身上要穴被点全身真气阻塞手指空自点点戳戳全无半分内劲。

    如此数日鸠摩智提着他不停的向北行走。段誉几次撩他说话问他何以擒住自己带自己到北方去干什么鸠摩智始终不答。段誉一肚子的怨气心想那次给妹子木婉清擒住虽然苦头吃得更多却绝不致如此气闷无聊。何况给一个美貌姑娘抓住香泽微闻俏叱时作比之给个装聋作哑的番僧提在手中苦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般走了十余天料想已出了大理国境段誉察觉他行走的方向改向东北仍然避开大路始终取道于荒山野岭。只是地势越来越平坦山渐少而水渐多一日之中往往要过渡数次。终于鸠摩智买了两匹马与段誉分乘段誉身上的大穴自然不给他解开。

    有一次段誉解手之时心想:“我如使出‘凌波微步’这番僧未必追得上我?”可是只跨出两步真气在被封的穴道出被阻立时摔倒。他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知道这最后一条路也行不通的了。

    当晚两人在一座小城一家客店中歇宿。鸠摩智命店伴取过纸墨笔砚放在桌上剔亮油灯待店伴出房说道:“段公子小僧屈你大驾北来多有得罪好生过意不去。”段誉道:“好说好说。”鸠摩智道:“公子可知小僧此举是何用意?”

    段誉一路之上心中所想的只是这件事眼见桌上放了纸墨笔砚更料到了十之**说道:“办不到”。鸠摩智问道:“什么事办不到?”段誉道:“你艳羡我段家的六脉神剑剑法要逼我写出来给你。这件事办不到。”

    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会错意了。小僧当年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借贵门六脉神剑经去给他一观。此约未践一直耿耿于怀。幸得段公子心中记得此经无可奈何只有将你带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好让小僧不致失信于故人。然而公子人中龙凤小僧与你无冤无仇岂敢伤残?这中间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公子只须将经文图谱一无遗漏的写出来小僧自己绝不看上一眼立即固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火化了此宿愿便即恭送公子回归大理。”

    这番话鸠摩智于初入天龙寺时便曾说过当时本因等均有允意段誉也觉此法可行。但此后鸠摩智偷袭保定帝于先擒拿自身于后出手殊不光明躲避追踪时诡计百出对九名部属的生死安危全无丝毫顾念这其间险刻戾狠之意已然表露无遗段誉如何再信得过他?心中早就觉得南海鳄神等“四大恶人”摆明了是恶人反而远较这伪装“圣僧”的吐番和尚品格高得多了。他虽无处世经历但这二十余日来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说道:“鸠摩智大师你这番话是骗不倒我的”。

    鸠摩智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对慕容先生当年一诺尚且如此信守岂肯为了守此一诺另毁一诺?”

    段誉摇头道:“你说当年对慕容先生有此诺言是真是假谁也不知。你拿到了六脉神剑剑谱自己必定细读一番是否要去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谁也不知。就算真要焚化以大师的聪明才智读得几遍之后岂有记不住之的?说不定还怕记错了要笔录副本然后再去焚化。”

    鸠摩智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住段誉但片刻之间脸色便转慈和缓缓的道:“你我均是佛门弟子岂可如此胡言妄语罪过罪过。小僧迫不得已只好稍加逼迫了。这是为了救公子性命尚请勿怪。”说着伸出左手掌轻轻按在段誉胸口说道:“公子抵受不住之时愿意书写此经只须点一点头小僧便即放手。”

    段誉苦笑道:“我不写此经你终不死心舍不得便杀了我。我倘若写了出来你怎么还能容我活命?我写经便是自杀鸠摩智大师这一节我在十三天之前便已想明白了。”

    鸠摩智叹了口气说道:“我佛慈悲!”掌心便即运劲料想这股劲力传入段誉膻中大穴他周身如万蚁咬啮苦楚难当这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嘴上说得虽硬当真身受死去活来的酷刑之时势非屈服不可。不料劲力甫立觉一股内力去得无影无踪。他一惊之下又即催劲这次内力消失得更快跟着体中内力汹涌奔泻而出。鸠摩智大惊失色右掌急出在段誉肩头奋力推去。段誉“啊”的一声摔在床上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鸠摩智早知段誉学过星宿老怪一门的“化功**”但要穴被封不论正邪武功自然俱都半点施展不出那知他掌内劲却是将自身内力硬挤入对方“膻中穴”去便如当日段誉全身动弹不得张大了嘴巴任由莽牯朱蛤钻入肚中一般与身上穴道是否被封全不相干。

    段誉哼哼唧唧的坐起身来说道:“枉你自称得道高僧高僧是这么出手打人的吗?”

    鸠摩智厉声道:“你这‘化功**’到底是谁教你的?”

    段誉摇摇头说道:“化功**暴殄天物犹日弃千金于地而不知自用旁门左道可笑!可笑!”这几句话他竟不知不觉的引述了玉洞帛轴上所写的字句。

    鸠摩智不明其故却也不敢再碰他身子但先前点他神封、大椎、悬枢、京门诸穴却又无碍此人武功之怪异实是不可思议料这门功夫定是从一阳指与六脉神剑中变化出来只是他初学皮毛尚不会使用。这样一来对大理段氏的武学更是心向神往突然举起手掌凌空一招“火焰刀”将段誉头上的书生巾削去了一片喝道:“你当真不写?我这一刀只消低得半尺你的脑袋便怎样了?”

    段誉害怕之极心想他当真脑将起来戳瞎我一只眼睛又或削断我一条臂膀那便怎么办?一路上反覆思量而得的几句话立时到了脑中说出口来:“我倘若受逼不过只好胡乱写些那就未必全对。你如伤残我肢体我恨你切骨写出来的剑谱更加不知所云。这样吧反正我写的剑谱你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你说过立即固封决计不看上一眼是对是错跟你并不相干。我胡乱书写不过是我骗了慕容先生的阴魂他在阴间练得走火入魔自绝鬼脉也不会来怪你。”说着走到桌边提笔摊纸作状欲写。

    鸠摩智怒极段誉这几句话将自己骗取六脉神剑剑谱的意图尽皆揭破同时说得明明白白自己若用强逼迫他写出来的剑谱也必残缺不全伪者居多那非但无用阅之且有大害。他在天龙寺两度斗剑六脉神剑的剑法真假自然一看便知但这路剑法的要旨纯在内力运使那就无法分辨。当下岂仅老羞成怒直是大怒欲狂一招“火焰刀”挥出嗤的一声轻响段誉手中笔管断为两截。

    段誉大笑声中鸠摩智喝道:“贼小子佛爷好意饶你性命你偏执迷不悟。只有拿你去慕容先生墓前焚烧。你心中所记得的剑谱总不会是假的吧?”

    段誉笑道:“我临死之时只好将剑法故意多记错几招。对就是这个主意打从此刻起我拼命记错越记越错到得后来连我自己也是胡里胡涂。”

    鸠摩智怒目瞪视眼中似乎也有火焰刀要喷将出来恨不得手掌一挥“火焰刀”的无形气劲就从这小子的头颈中一划而过。

    自此一路向东又行了二十余日段誉听着途人的口音渐觉清雅绵软菜肴中也没了辣椒。

    这一日终于到了苏州城外段誉心想:“这就要去上慕容博的坟了。番僧逼不到剑谱不会就此当真杀我但在那慕容博的墓前将我烧上一烧烤上一烤弄得半死不活却也未始不可。”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纵目观看风景。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段誉不由得心怀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鸠摩智冷笑道:“死到临头亏你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兀自在吟诗唱词。”段誉笑道:“佛曰:‘色身无常无常即苦。’天下无不死之人。最多你不过多活几年又有什么开心了?”

    鸠摩智不去理他向途人请问“参合庄”的所在。但他连问了七八人没一个知道言语不通更是缠七夹八。最后一个老者说道:“苏州城里城外呒不一个庄子叫做啥参合庄格。你这位大和尚定是听错哉。”鸠摩智道:“有一家姓慕容的大庄主请问他住在什么地方?”那老者道:“苏州城里么姓顾、姓6、姓沈、姓张、姓周、姓文…………那都是大庄主那有什么姓慕容的?勿曾听见过。”

    鸠摩智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西小路上一人说道:“听说慕容氏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咱们便过去瞧瞧。”另一人道:“嗯到了地头啦可得小心在意才是。”说的是河南中州口音。这两人说话声音甚轻鸠摩智内功修为了得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莫非这两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否则偏那有这么巧?”斜眼看去只见一人气宇轩昂身穿孝服另一个却矮小瘦削像是个痨病鬼扒手。

    鸠摩智一眼之下便知这两人身有武功还没打定主意是否要出言相询段誉已叫了起来:“霍先生霍先生你也来了?”原来那形容猥琐的汉子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另一个便是他师侄追魂手过彦之。

    他二人离了大理后一心一意要为柯百岁报仇明知慕容氏武功极高此仇十九难报还是勇气百倍的寻到了苏州来。打听到慕容氏住在燕子坞而慕容博却已逝世多年那么杀害柯百岁的当是慕容家的另外一人。两人觉得报仇多了几分指望赶到湖边刚好和鸠摩智、段誉二人遇上。

    崔百泉突然听到段誉的叫声一愕之下快步奔将过来只见一个和尚骑在马上左手拉住段誉坐骑的缰绳段誉双手僵直垂在身侧显是给点中了穴道奇道:“小王爷是你啊!喂大和尚你干什么跟这位公子爷为难?你可知他是谁?”

    鸠摩智自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但想自己从未来过中原慕容先生的家不易找寻有这两人领路那就再好没有了说道:“我要去慕容氏的府上相烦两位带路。”

    崔百泉道:“请问大师上下如何称呼?何以胆敢得罪段氏的小王爷?到慕容府去有何贵干?”鸠摩智道:“到时自知。”崔百泉道:“大师是慕容家的朋友么?”鸠摩智道:“不错慕容先生所居的参合庄坐落何处霍先生若是得知还请指引。”鸠摩智听段誉称之为“霍先生”还道他真是姓霍。崔百泉搔了搔头皮向段誉道:“小王爷我解开你手臂上的穴道再说。”说着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替段誉解穴。

    段誉心想鸠摩智武功高得出奇当世只怕无人能敌这崔过二人是万万打他不过的若来妄图相救只不过枉送两条性命还是叫他二人赶快逃走的为妙便道:“且慢!这位大师单身一人打败了我伯父和大理的五位高手将我擒来。他是慕容先生的知交好友要将我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烧为祭。你二位和姑苏慕容氏毫不相干这就快快走吧。”

    崔百泉和过彦之听说这和尚打败了保定帝等高手心中已是一惊待听说他是慕容氏的知交更加震骇。崔百泉心想自己在镇南王府中躲了这十几年今日小王爷有难岂能袖手不理?反正既来姑苏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不要了不论死在正点儿的算盘珠下或是旁人手中也没什么分别当即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算盘高举摇晃铮铮铮的乱响说道:“大和尚慕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位小王爷却是我的好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开了他吧。”过彦之一抖手间也已取下缠在腰间的软鞭。两人同时向鸠摩智马前抢去。

    段誉大叫:“两位快走你们打他不过的。”

    鸠摩智淡淡一笑说道:“真要动手么?”崔百泉道:“这一场架叫做老虎头上拍苍蝇明知打你不过也得试上一试生死…………啊唷啊唷!”

    “生死”什么的还没说出口鸠摩智已伸手夺过过彦之的软鞭跟着拍的一声翻过软鞭卷着崔百泉手中的金算盘鞭子一扬两件兵刃同时脱手飞向右侧湖中眼见两件兵刃便要沉入湖底那知鸠摩智手上劲力使得恰到好处软鞭鞭梢翻了过来刚好缠住一根垂在湖面的柳枝柳枝柔软一升一沉不住摇动。金算盘款款拍着水面点成一个个漪涟。

    鸠摩智双手合什说道:“有劳两位大驾相烦引路。”崔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鸠摩智道:“两位倘若不愿引路便请示知燕子坞参合庄的途径由小僧觅路自去那也不妨。”崔过二人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而神态却又谦和之极都觉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

    便在此时只听得(矣欠)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段誉在大理时诵读前人诗词文章于江南风物早就深为倾倒此刻一听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崔百泉和过彦之虽大敌当前也不禁转头向她瞧了两眼。

    只有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说道:“两位既不肯见告参合庄的所在小僧这就告辞。”

    这时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边听到鸠摩智的说话接口道:“这位大师父要去参合庄阿有啥事体?”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段誉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木婉清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鸠摩智道:“小僧欲到参合庄去小娘子能指点途径么?”那少女微笑道:“参合庄的名字外边人勿会晓得大师父从啥地方听来?”鸠摩智道:“小僧是慕容先生方外至交特来老友墓前一祭以践昔日之约。并盼得识慕容公子清范。”那少女沉吟道:“介末真正弗巧哉!慕容公子刚刚前日出仔门大师父来得三日末介就碰着公子哉。”鸠摩智道:“与公子缘悭一面教人好生惆怅但小僧从吐番国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愿在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完当年心愿。”那少女道:“大师父是慕容老爷的好朋友先请去用一杯清茶我再给你传报你讲好(口伐)?”鸠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才是?”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抚琴吹笛的小丫头叫做阿碧。你勿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气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苏州土白本来不易听懂但她是武林世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话听得多了说话中尽量加上了些官话鸠摩智与段誉等尚可勉强明白。当下鸠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按:阿碧的吴语书中只能略具韵味而已倘若全部写成苏白读者固然不懂鸠摩智和段誉加二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道:“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倘若这几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好(口伐)?”她每问一句“好(口伐)”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

    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着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许却绝无半分摇晃。阿碧向鸠摩智和段誉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真好本事!”

    过彦之低声道:“师叔怎么?”他二人是来找慕容氏报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狈实在好不尴尬。

    阿碧微笑道:“两位大爷来啊来到苏州哉倘若无不啥要紧事体介末请到敞处喝杯清茶吃点点心。勿要看这只船小再坐几个人也勿会沉格。”她轻轻划动小舟来到柳树之下伸出纤手收起了算盘和软鞭随手拨弄算珠铮铮有声。

    段誉只听得几下喜道:“姑娘你弹的是‘采桑子’么?”原来她随手拨动算珠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居然便是两句清脆灵动的“采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来弹一曲么?”段誉见她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笑道:“我可不会弹算盘。”转头向崔百泉道:“霍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盘打得这么好听。”

    崔百泉涩然一笑道:“不错不错。姑娘真是雅人我这门最俗气的家生到了姑娘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乐器。”阿碧道:“啊哟真正对勿起这是霍大爷的么?这算盘打造得真考究。你屋里一定交关之有铜钱连算盘也用金子做。霍大爷还仔拨你。”她左手拿着算盘伸长手臂。崔百泉人在岸上无法拿到他也真舍不得这个片刻不离身的老朋友轻轻一纵上了船头伸手将算盘接了过去侧过头来向鸠摩智瞪了一眼。鸠摩智脸上始终慈和含笑全无愠色。

    阿碧左手拿着软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起的棱角登时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的不同声音。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件乐器。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姑娘你就弹它一曲。”阿碧向着过彦之道:“这软鞭是这位大爷的了?我乱七八糟的拿来玩弄忒也无礼了。大爷你也上船来罢等一歇我拨你吃鲜红菱。”过彦之心切师仇对姑苏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见这个小姑娘语笑嫣然天真烂漫他虽满腔恨毒却也难以向她作心想:“她引我到庄上去那是再好不过好歹也得先杀他几个人给恩师报仇。”当下点了点头跃到船上。

    阿碧好好的卷拢软鞭交给过彦之木桨一扳小舟便向西滑去。

    崔百泉和过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毒辣之极这个小姑娘柔和温雅看来不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骄敌之计?教咱们去了防范之心他便可乘机下手。”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庄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过彦之更是暗暗心惊:“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师叔都不会水性这小妮子只须将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喂了鱼鳖还说什么替师报仇?”崔百泉也想到了此节寻思若能把木桨拿在手中这小姑娘便想弄翻船也没这么容易便道:“姑娘我来帮你划船你只须指点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哟介末不敢当。我家公子倘若晓得仔定规要骂我怠慢了客人。”崔百泉见她不肯疑心更甚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听听姑娘在软鞭上弹曲的绝技。我们是粗人这位段公子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的。”

    阿碧向段誉瞧了一眼笑道:“我弹着好白相又算啥绝技了?段公子这样风雅听仔笑啊笑煞快哉我勿来。”

    崔百泉从过彦之手中取过软鞭交在她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桨。阿碧笑道:“好吧你的金算盘再借我拨我一歇。”崔百泉心下暗感危惧:“她要将我们两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阴谋?”事到其间已不便拒却只得将金算盘递给她。阿碧将算盘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软鞭之柄左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飞转轮弹软鞭登时出丁东之声虽无琵琶的繁复清亮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弹抹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算盘珠的铮铮声夹在软鞭的玎玎声中更增清韵。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容氏所在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听得阿碧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段誉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我若终生僻处南疆如何得能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罢将算盘和软鞭还了给崔过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笑。霍大爷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

    崔百泉见她交还兵刃登感宽心当下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她指点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崔百泉划了一会阿碧又指示水路:“从这里划过去。”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阿碧顺手采摘红菱分给众人。

    段誉一双手虽能动弹但穴道被点之后全无半分力气连一枚红菱的硬皮也无法剥开。阿碧笑道:“公子爷勿是江南人勿会剥菱我拨你剥。”连剥数枚放在他掌中。段誉见那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笑道:“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姑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拿我的歌儿来比水红菱今朝倒是第一趟听到多谢公子啦!”

    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这么一来连鸠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记忆小舟的来路以备回出时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就算此刻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鸠摩智和崔百泉、过彦之三人不断注视阿碧双目都想从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但她只是漫不经意的采菱拨水随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须辨认。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了!霍大爷累得你帮我划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清歌可听我便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听歌吃菱介末交关便当?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听到她说“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一惊斜着一双小眼向她端相了一会但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全无机心却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鸠摩智道:“此间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阿碧摇头道:“不。这是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待贵客。不过这位大师父说要去拜祭慕容老爷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

    鸠摩智一听心头有气脸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国护国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别说在吐蕃国大受国主礼敬即是来到大宋、大理、辽国、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国君主也必待以贵宾之礼何况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旧友这番亲来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门那也罢了可是这下人不请他到正厅客舍隆重接待却将他带到一个小婢的别院实在太也气人。但他见阿碧语笑盈盈并无半分轻慢之意心想:“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想到此节便即心平气和。

    崔百泉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用勿着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奏管弦将四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点。段誉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段誉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鸠摩智和崔、过二人见茶叶古怪都不敢喝。这珠状茶叶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产后世称为“碧螺春”北宋之时还未有这雅致名称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鸠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惯了苦涩的黑色茶砖见到这等碧绿有毛的茶叶不免疑心有毒。

    四色点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形状精雅每件糕点都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段誉赞道:“这些点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绝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张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们还有。”段誉吃一件赞一件大快平生。鸠摩智和崔过二人却仍不敢食用。段誉心下起疑:“这鸠摩智自称是慕容博的好友如何他也处处严加提防?而慕容庄上接待他的礼数似乎也不大对劲。”

    鸠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誉将茶水和四样糕点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四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听香水榭’。”崔百泉问道:“什么四九水路?”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你拨拨算盘就算出来哉。”原来江南一带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

    鸠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阿碧笑道:“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好容易来了几个客人几花好?介末总归要留你们几位住上一日。”

    过彦之一直沉着气不说话这时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亲人住在那里?我过彦之上参合庄来不是为了喝茶吃饭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生出此庄。姑娘请你去说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跟师父报仇来啦。”说着软鞭一晃喀喇喇一声响将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一张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阿碧既不惊惶也不生气说道:“江湖上英雄豪杰来拜会公子的每个月总有几起也有很多像过大爷这般凶霸霸、恶狠狠的我小丫头倒也呒没吓煞………”

    她话未说完后堂转出一个须如银的老人手中撑着一根拐杖说道:“阿碧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的却是官话语音甚是纯正。

    崔百泉纵身离椅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段誉见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都是皱纹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岁只听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柯百岁柯百岁嗯年纪活到一百岁早就该死啦!”

    过彦之一到苏州立时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杀大砍一场替恩师报仇只是给鸠摩智夺去兵刃折了锐气再遇上阿碧这样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满腔怨愤无可泄这时听这老人说话无礼软鞭挥出鞭头便点向他后心。他见鸠摩智坐在西防他出手干预这一鞭便从东边挥击过去。

    那知鸠摩智手臂一伸掌心中如有磁力远远的便将软鞭抓了过去说道:“过大侠咱们远来是客有话可说不必动武。”将软鞭卷成一团还给了他。

    过彦之满脸胀得通红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转念心想:“今日报仇乃是大事宁可受一时之辱须得有兵刃在手。”便伸手接了。

    鸠摩智向那老人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亲戚还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说道:“老头儿是公子爷的老仆有什么尊姓大名?听说大师父是我们故世的老爷的好朋友不知有什么吩咐。”鸠摩智道:“我的事要见到公子后当面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爷前天动身出门说不定那一天才回来。”鸠摩智问道:“公子去了何处?”那老人侧过了头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道:“这个么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国又说什么辽国也说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鸠摩智哼了一声心中不悦当时天下五国分峙除了当地是大宋所辖这老人却把其余四国都说全了。他明知道老人是假装胡涂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来了请管家带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尽故人之情。”

    那老人双手乱摇说道:“这个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么管家。”鸠摩智道:“那么尊府的管家是谁?请出来一见。”那老人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我去请管家来。”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语:“这个年头儿啊世上什么坏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来化缘骗人。我老头儿什么没见过才不上这个当呢。”

    段誉哈哈一声笑了出来。阿碧忙向鸠摩智道:“大师父你勿要生气老黄伯伯是个老胡涂。他自以为聪明不过说话总归要得罪人。”

    崔百泉拉拉过彦之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这贼秃自称是慕容家的朋友但这儿明明没将他当贵客看待。咱们且别莽撞瞧个明白再说。”过彦之道:“是!”两个回归原座。但过彦之本来所坐的那只竹椅已给他自己打碎变成了无处可坐。阿碧将自己的椅子端着送过去微笑道:“过大爷请坐!”过彦之点了点头心想:“我纵能将慕容氏一家杀得干干净净这个小丫头也得饶了。”

    段誉当那老仆进来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件事十分别扭显得非常不对但什么事情不对却全然说不上来。他仔细打量这小厅中的陈设家俱庭中花木壁上书画再瞧阿碧、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四人什么特异之处都没见心中却越来越觉异样。

    过了半晌只听得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子脸色焦黄亥页下留一丛山羊短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身上衣着颇为讲究左手小指戴一枚汉玉斑指看来便是慕容府中的管家了。这瘦子向鸠摩智等行礼说道:“小人孙三拜见各位。大师父你老人家要到我们老爷墓前去拜祭我们实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爷出门去了没人还礼太也不够恭敬。待公子爷回来小人定将大师父这番心意转告便是……”

    他说到这里段誉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心中一动:“奇怪奇怪。”

    当先前那老仆来到小厅段誉便闻到一阵幽雅的香气。这香气依稀与木婉清身上的体香有些相似虽然颇为不同然而总之是女儿之香。起初段誉还道这香气自阿碧身上也不以为意可是那老仆一走出厅堂这股香气就此消失待那自称为孙三的管家走进厅来段誉又闻到了这股香气这才领会到先前自己所以大觉别扭原来是为了在一个**十岁老公公的身上闻到了十七八岁小姑娘的体香寻思:“莫非后堂种植了什么奇花异卉有谁从后堂出来身上便带有幽香?要不然那老仆和这瘦子都是女子扮的。”

    这香气虽令段誉起疑其实气息极淡极微鸠摩智等三人半点也没察觉。段誉所以能够辨认只因他曾与木婉清在石室中经历了一段奇险的时刻这淡淡的处*女幽香旁人丝毫不觉于他却是铭心刻骨比什么麝香、檀香、花香还更强烈得多。鸠摩智内功虽然深厚但一生严守色戒红颜绿鬓在他眼中只是白骨骷髅香粉胭脂于他鼻端直同脓血秽臭浑不知男人女子体气之有异。

    段誉虽然疑心孙三是女子所扮但瞧来瞧去委实无半点破绽此人不但神情举止全是男人而且形貌声音亦无丝毫女态。忽然想起:“女子要扮男人这喉结须假装不来。”凝目向孙三喉间瞧去只见他山羊胡子垂将下来刚好挡住了喉头。段誉站起身来假意观赏壁上的字画走到孙三侧面斜目偷睨但见他喉头毫无突起之状又见他胸间饱满虽不能就此说是女子但这样精瘦的一个男人胸间决不会如此肌肉丰隆。段誉觉了这个秘密甚觉有趣心想:“好戏还多着呢且瞧她怎生做下去。”

    鸠摩智叹道:“我和你家老爷当年在川边相识谈论武功彼此佩服结成了好友。没想到天妒奇才似我这等庸碌之辈兀自在世上偷生你家老爷却遽赴西方极乐。我从吐蕃国来到中土只不过为了故友情重要去他墓前一拜有没有人还礼那又打什么紧?相烦管家领路便是。”孙三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为难说道:“这个……这………”鸠摩智道:“不知这中间有何为难之处倒要请教。”

    孙三道:“大师父既是我家老爷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必知道老爷的脾气。我家老爷最怕有人上门拜访他说来到我们府中的不是来寻仇生事便是来拜师求艺更下一等的则是来打抽丰讨钱要不然是混水摸鱼顺手牵羊想偷点什么东西去。他说和尚尼姑更加靠不住啊哟……对不住……”他说到这里警觉这几句话得罪了鸠摩智忙伸手按住嘴巴。

    这副神气却全然是个少女的模样睁着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骨溜溜的一转虽然立即垂下眼皮但段誉一直就在留心不由得心中一乐:“这孙三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个年轻姑娘。”斜眼瞧阿碧时见她唇角边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心下更无怀疑暗想:“这孙三和那老黄明明便是一人说不定就是那个阿朱姊姊。”

    鸠摩智叹道:“世人险诈者多而诚信者少慕容先生不愿多跟俗人结交确然也是应当的。”孙三道:“是啊。我家老爷遗言说道:如果有谁要来祭坟扫墓一慨挡驾。他说道:‘这些贼秃啊多半没安着好心定是想掘我的坟墓。’啊哟大师父你可别多心我家老爷骂的贼秃多半并不是说你。”

    段誉暗暗好笑:“所谓‘当着和尚骂贼秃’当真是半点也不错。”又想:“这个贼秃仍然半点不动声色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沉得住气。这贼秃当真是非同小可之辈。”

    鸠摩智道:“你家老爷这几句遗言原很有理。他生前威震天下结下的仇家太多。有人当他在世之时奈何他不得报不了仇在他死后想去动他的遗体倒也不可不防。”

    孙三道:“要动我家老爷的遗体哈哈那当真是‘老猫闻咸鱼’了。”鸠摩智一怔问道:“什么‘老猫闻咸鱼’”?孙三道:“这叫做‘嗅鲞啊嗅鲞’就是‘休想啊休想!’”鸠摩智道:“嗯原来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故人墓前一拜别无他意管家不必多疑。”

    孙三道:“实实在在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违背了老爷遗命公子爷回家后查问起来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么?这样吧我去请老太太拿个主意再来回复如何?”鸠摩智道:“老太太?是那一位老太太?”孙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爷的叔母。每逢老爷的朋友们来到都是要向她磕头行礼的。公子不在家什么事便都得请示老太太了。”鸠摩智道:“如此甚好请你向老太太禀告说是吐蕃国鸠摩智向老夫人请安。”孙三道:“大师父太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说着走进内堂。

    段誉寻思:“这位姑娘精灵古怪戏弄鸠摩智这贼秃不知是何用意?”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佩(亻换为王)环玎铛(钅换为王)内堂走出一位老夫人来人未到那淡淡的幽香已先传来。段誉禁不住微笑心道:“这次却扮起老夫人来啦。”只见她身穿古铜缎子袄裙腕戴玉镯珠翠满头打扮得雍容华贵脸上皱纹甚多眼睛迷迷氵蒙氵蒙的似乎已瞧不见东西。段誉暗暗喝彩:“这小妮子当真了得扮什么像什么更难得的是她只这么一会儿便即改装完毕手脚之利落令人叹为观止矣。”

    那老夫人撑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到堂上说道:“阿碧是你家老爷的朋友来了么?怎不向我磕头?”脑袋东转西转像是两眼昏花瞧不见谁在这里。阿碧向鸠摩智连打手势低声道:“快磕头啊你一磕头太夫人就高兴了什么事都能答允。”老夫人侧过了头伸手掌张在耳边以便听得清楚些大声问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人家磕了头没有?”

    鸠摩智道:“老夫人你好小僧给你老人家行礼了。”深深长揖双手劲砖头上登时出咚咚之声便似是磕头一般。

    崔百泉和过彦之对望一眼均自骇然:“这和尚的内劲如此了得咱们只怕在他手底走不了一招。”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如今这世界上奸诈的人多老实的人少就是磕一个头有些坏胚子也要装神弄鬼明明没磕头却在地下弄出咚咚的声音来欺我老太太瞧不见。你小娃儿很好很乖磕头磕得响。”

    段誉忍不住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老夫人慢慢转过头来说道:“阿碧是有人放了个屁么?”说着伸手在鼻端扇动。阿碧忍笑道:“老太太不是的。这位段公子笑了一声。”老夫人道:“断了什么东西断了?”阿碧道:“不是断了人家是姓段段家的公子。”老夫人点头道:“嗯公子长公子短的你从朝到晚便是记挂着你家的公子。”阿碧脸上一红说道:“老太太耳朵勿灵讲闲话阿要牵丝扳藤?”

    老夫人向着段誉道:“你这娃娃见了老太太怎不磕头?”段誉道:“老太太我有句话想跟你说。”老夫人问道:“你说什么?”段誉道:“我有一个侄女儿最是聪明伶俐不过可是却也顽皮透顶。她最爱扮小猴儿玩今天扮公的明儿扮母的还会变把戏呢。老太太见了她一定欢喜。可惜这次没带她来向你老人家磕头。”

    这老夫人正是慕容府中另一个丫头阿朱所扮。她乔装改扮之术神乎其技不但形状极似而言语举止无不毕肖可说没半点破绽因此以鸠摩智之聪明机智崔百泉之老于江湖都没丝毫疑心不料段誉却从她身上无法掩饰的一些淡淡幽香之中觉了真相。

    阿朱听他这么说吃了一惊但丝毫不动声色仍是一副老态龙钟、耳聋眼花的模样说道:“乖孩子乖孩子真聪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精乖的孩子。乖孩子别多口老太太定有好处给你。”

    段誉心想:“她言下之意要我不可揭穿她底细。她在对付鸠摩智这贼秃那是朋友而非敌人。”便道:“老夫人尽可放心在下既到尊府一切但凭老夫人吩咐便是。”

    阿朱说道:“你听我话那才是乖孩子啊。好先对老婆婆磕上三个响头我决计不会亏待了你。”

    段誉一怔心道:“我是堂堂大理国的皇太弟世子岂能向你一个小丫头磕头。”

    阿朱见他神色尬尴嘿嘿冷笑说道:“乖孩子我跟你说还是向奶奶磕几个头来得便宜。”

    段誉一转头只见阿碧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不禁心中一动问道:“阿碧姊姊听说尊府还有一位阿朱姊姊她……她可是跟你一般美丽俊雅么?”阿碧微笑道:“啊哟!我这种丑八怪算得啥介?阿朱姊姊倘使听得你直梗问法一定要交关勿开心哉。我怎么比得上人家阿朱姊姊比我齐整十倍。”段誉道:“当真?”阿碧笑道:“我骗你做啥?”段誉道:“比你俊美十倍世上当无其人除非是………除非是那位玉洞仙子。只要跟你差不多已是少有的美人了。”阿碧红晕上颊羞道:“老夫人叫你磕头啥人要你瞎三话四的讨好我?”

    段誉道:“老夫人本来必定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老实说对我有没有好处我段誉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对美人儿磕几个头倒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着便跪了下去心想:“既然磕头索性磕得响些我对那个洞中玉像已磕了几千几百个头对一位江南美人磕上三个头又有何妨?”当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朱十分欢喜心道:“这位公子爷明知我是个小丫头居然还肯向我磕头当真十分难得。”说道:“乖孩子很好很好。可惜我身边没带见面钱……………”阿碧抢着道:“老太太勿要忘记就是啦下趟补给人家也是一样。”

    阿朱白了她一眼向崔百泉和过彦之道:“这两位客人怎不向老婆子磕头见礼?”过彦之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道:“你会武功不会?”阿朱道:“你说什么?”过彦之道:“我问你会不会武功。倘若武功高强姓过的在慕容老夫人手底领死!如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必跟你多说什么。”阿朱摇头道:“什么蜈蚣百脚?蜈蚣自然是有的咬人很痛呢。”向鸠摩智道:“大和尚听说你想去瞧我侄儿的坟墓你要偷盗什么宝贝啊?”

    鸠摩智虽没瞧出她是少女假扮却也已料到她是装聋作哑决非当真老得胡涂了心底增多了几分戒备之意寻思:“慕容先生如此了得他家中的长辈自也决非泛泛。”当下装作没听见“掘墓”的话说道:“小僧与慕容先生是知交好友闻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地从吐蕃国赶来要到他墓前一拜。小僧生前曾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取得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剑谱送与慕容先生一观。此约不践小僧心中有愧。”

    阿朱与阿碧对看了一眼均想:“这和尚终于说上正题啦。”阿朱道:“六脉神剑剑谱取得了怎样?取不到又怎样?”鸠摩智道:“当年慕容先生与小僧约定只须小僧取得六脉神剑剑谱给他观看几天就让小僧在尊府‘还施水阁’看几天书。”阿朱一凛:“这和尚竟知道‘还施水阁’的名字那么或许所言不虚。”当下假装胡涂问道:“什么‘稀饭水饺’?你要香梗米稀饭、鸡汤水饺么?那倒容易你是出家人吃得荤腥么?”

    鸠摩智转头向阿碧道:“这位老太太也不知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令人心冷?”

    阿朱道:“嗯你的心凉了。阿碧你去做碗热热的鸡鸭血汤给大师父暖暖心肺。”阿碧忍笑道:“大师父勿吃荤介。”阿朱点头道:“那么不要用真鸡真鸭改用素鸡素鸭好了。”阿碧道:“老太太勿来事格素鸡呒不血的。”阿朱道:“那怎么办呢?”

    两个小姑娘一搭一挡尽是胡扯。苏州人大都伶牙利齿后世苏州评弹之技名闻天下便由于此。这两个小丫头平素本是顽闹说笑惯了的这时作弄得鸠摩智直是无法可施。

    他此番来到姑苏原盼见到慕容公子后商议一件大事哪知正主儿见不着所见到之人一个个都缠夹不清若有意若无意虚虚实实令他不知如何着手才好。他略一凝思已断定慕容老夫人、孙三、黄老仆、阿碧等人都是意在推搪既不让自己祭墓当然更不让进入‘还施水阁’观看武学秘籍眼下不管他们如何装腔作势自当先将话儿说明白了此后或以礼相待或恃强用武自己都是先占住了道理当下心平气和的道:“这六脉神剑剑谱小僧是带来了因此斗胆要依照旧约到尊府‘还施水阁’去观看图书。”

    阿碧道:“慕容老爷已经故世哉。一来口说无凭二来大师父带来这本剑谱我们这里也呒不啥人看得懂从前就算有啥旧约自然是一概无效的了。”阿朱道:“什么剑谱?在那里?先给我瞧瞧是真还是假的。”

    鸠摩智指着段誉道:“这位段公子的心里记着全套六脉神剑剑谱我带了他人来就同是带了剑谱来一样。”阿碧微笑道:“我还道真有什么剑谱呢原来大师父是说笑的。”鸠摩智道:“小僧何敢说笑?那六脉神剑的原本剑谱已在大理天龙寺中为枯荣大师所毁幸好段公子原原本本的记得。”阿碧道:“段公子记得是段公子的事就算是到‘还施水阁’看书也应当请段公子去。同大师父有啥相干?”鸠摩智道:“小僧为践昔日之约要将段公子在慕容先生墓前烧化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但见他神色宁定一本正经决不是随口说笑的模样惊讶更甚。阿碧道:“大师父这不是讲笑话吗好端端一个人那能拨你随便烧化?”鸠摩智淡淡的道:“小僧要烧了他谅他也抗拒不得。”阿碧微笑道:“大师父说段公子心中记得全部六脉神剑剑谱可见得全是瞎三话四。想这六脉神剑是何等厉害的功夫段公子倘若真是会得使这路剑法又怎能屈服于你?”鸠摩智点了点头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段公子被我点中了穴道全身内劲使不出来。”

    阿朱不住摇头道:“我更加半点也不信了。你倒解开段公子的穴道教他施展六脉神剑看。我瞧你九成九是在说谎。”鸠摩智点点头道:“很好可以一试。”

    段誉称赞阿碧美貌对她的弹奏歌唱大为心醉阿碧自是欢喜;他不揭穿阿朱乔装反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又得了阿朱的欢心因此这两个小丫头听说段誉被点了穴道都想骗得鸠摩智解开他穴道。不料鸠摩智居然一口答允。

    只见他伸出手掌在段誉背上、胸前、腿前虚拍数掌。段誉经他这几掌一拍只觉被封穴道中立时血脉畅通微一运气内息便即转动自如。他试行照着中冲剑法的运气法门将内力提到右手中指的中冲穴中便感中指炙热知道只须手指一伸剑气便可射出。

    鸠摩智道:“段公子慕容老夫人不信你已练会六脉神剑请你一试身手。如我这般将这株桂花树斩下一根枝桠来。”说着左掌斜斜劈出掌上已蓄积真力使出的正是“火焰刀”中的一招。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庭中桂树上一条树枝无风自折落下地来便如用刀剑劈削一般。

    崔百泉和过彦之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他二人虽见这番僧武功十分怪异总还当是旁门左道的邪术一类这时见他以掌力切断树枝才知他内力之深实是罕见罕闻。

    段誉摇头道:“我什么武功也不会更加不会什么七脉神剑、八脉神刀。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树你干么弄毁了它?”鸠摩智道:“段公子何必过谦?大理段氏高手中以你武功第一。当世除了慕容公子和区区在下之外能胜得过你的只怕寥寥无几。姑苏慕容府上乃天下武学的府库你施展几手请老太太指点指点那也是极大的美事。”段誉道:“大和尚你一路上对我好生无礼将我横拖直拉、顺提倒曳的带到江南来。我本来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但到得姑苏见到这般宜人的美景几位神仙一般的姑娘我心中一口怨气倒也消了。咱们从此一刀两断谁也不用理谁。”

    阿朱与阿碧听他一副书呆子口气不由得暗暗好笑而他言语中赞誉自己也不免芳心窃喜。

    鸠摩智道:“公子不肯施展六脉神剑那不是显得我说话无稽么?”

    段誉道:“你本来是信口开河嘛。你既与慕容先生有约干么不早日到大理来取剑经?却等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后死无对证这才到慕容府上来罗唣不休。我瞧你啊乃是心慕姑苏慕容氏武功高强捏造一派谎话想骗得老太太应允你到藏书阁中去偷看慕容氏的拳经剑谱学一学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门。你也不想想人家既在武林中有这么大的名头难道连这一点儿粗浅法门也不懂?倘若你只凭这么一番花言巧语便能骗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诀天下的骗子还少得了?谁又不会来这么胡说八道一番?”

    阿朱、阿碧同声称是。

    鸠摩智摇摇头道:“段公子的猜测不对。小僧与慕容先生订约虽久但因小僧闭关修习这‘火焰刀’功夫九年来足不出户不克前往大理。小僧的‘火焰刀’功夫要是练不成功这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龙寺了。”

    段誉道:“大和尚你名气也有了权位也有了武功又这般高强太太平平的在吐蕃国做你的护国法王岂不甚妙?何必到江南来骗人?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去吧!”

    鸠摩智道:“公子倘若不肯施展六脉神剑莫怪小僧无礼。”段誉道:“你早就无礼过了难道还有什么更无礼的?最多不过是一刀将我杀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鸠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劲风直向段誉面门扑到。

    段誉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武功远不及他跟他们斗不斗结果都是一样他要向人证明自己会使六脉神剑就偏偏不如他之意。因此当鸠摩智以内劲化成的刀锋劈将过来段誉将心一横竟然不挡不架。鸠摩智一惊六脉神剑剑谱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得决不愿在得到剑谱之前便杀了他手掌急抬刷的一阵凉风过去段誉的头被剃下了一大片。

    崔百泉和过彦之相顾骇然阿朱与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

    鸠摩智森然道:“段公子宁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

    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贪嗔爱欲痴大和尚一应俱全居然妄称为佛门高僧当真是浪得虚名。”

    鸠摩智突然挥掌向阿碧劈去说道:“说不得我先杀慕容府上一个小丫头立威。”

    这一招突然而来阿碧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擦的一声响她身后一张椅子被这股内劲裂成两半。鸠摩智右手跟着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已甚为狼狈。鸠摩智暴喝声中第三刀又已劈去。

    阿碧吓得脸色惨白对这无影无踪的内力实不知如何招架才好。阿朱不暇思索挥杖便向鸠摩智背心击去。她站着说话缓步而行确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这一情急拼命却是身法矫捷轻灵之极。

    鸠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岁的老夫人你到底想骗和尚到几时?”回手一掌喀的一声将她手中的木杖震成三截跟着挥掌又向阿碧劈去。阿碧惊惶中反手抓起桌子斜过桌面挡格拍拍两声一张紫檀木的桌子登时碎裂她手中只剩了两条桌腿。

    段誉见阿碧背靠墙壁已退无可退而鸠摩智一掌又劈了过去其时只想到救人要紧没再顾虑自己全不是鸠摩智的敌手中指戳出内劲自“中冲穴”激射而出嗤嗤声响正是中冲剑法。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只是要逼得段誉出手否则“火焰刀”上的神妙招数使将出来阿碧如何躲避得了?他见段誉果然出手当下回掌砍击阿朱。疾风到处阿朱一个踉跄肩头衣杉已被内劲撕裂“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段誉左手“少泽剑”跟着刺出挡架他的左手“火焰刀”。

    顷刻间阿朱、阿碧双双脱险鸠摩智的双刀全被段誉的六脉神剑接了过去。鸠摩智卖弄本事又要让人瞧见段誉确是会使六脉神剑的功夫故意与他内劲相撞嗤嗤有声。段誉集数大高手的修为于一身其时的内力实已较鸠摩智为强苦在不会半分武功在天龙寺中所记剑法也全然不会当真使用。鸠摩智把他浑厚的内力东引西带只刺得门窗板壁上一个个都是洞孔连说:“这六脉神剑果然好厉害无怪当年慕容先生私心窃慕。”

    崔百泉大为惊讶:“我只道段公子全然不会武艺那知他神功如此精妙。大理段氏当真名不虚传。幸好我在镇南王府中没做丝毫歹事否则这条老命还能留到今日么?”越想越心惊额头背心都是汗水。

    鸠摩智和段誉斗了一会每一招都能随时制他死命却故意拿他玩耍但斗到后来轻视之意渐去察觉他的内劲浑厚之极实不在自己之下只不知怎的使出来时全然不是那回事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手上有万贯家财就是不会使用。鸠摩智又拆数招忽地心动:“倘若他将来福至心灵一旦豁然贯通领悟了武功要诀以此内力和剑法岂非是个厉害之极的劲敌?”

    段誉自知自己的生死已全操于鸠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你们快快逃走再迟便来不及了。”阿朱道:“段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段誉道:“这和尚自恃武功高强横行霸道的欺侮人。只可惜我不会武功难以和他相敌你们快快走吧。”

    鸠摩智笑道:“来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点向段誉的穴道。段誉叫声:“啊哟!”待要闪避却那里能够?身上三处要穴又被他接连点中立时双腿酸麻摔倒在地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

    鸠摩智笑道:“死在临头自身难保居然尚有怜香惜玉之心。”说着回身归座向阿朱道:“你这位姑娘也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谁作主?段公子心中记得有全套六脉神剑剑谱只是他不会武功难以使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地下有知自会明白老友不负当年之约。”

    阿朱知道今日“琴韵小筑”之中无人是这和尚的敌手眉头一皱笑道:“好吧!大和尚的话我们信了。老爷的坟墓离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时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亲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扫墓。四位请休息片刻待会就用晚饭。”说着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内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出来说道:“阿碧姑娘请四位到‘听雨居’用晚饭。”鸠摩智道:“多谢了!”伸手挽住了段誉的手臂跟随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那男仆指着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鸠摩智、段誉、崔百泉、过彦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即到。

    段誉从松木梯级走上“听雨居”门口只见阿碧站着候客一身淡绿衣衫。她身旁站着个身穿淡绛纱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向着段誉似笑非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阿碧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段誉一走近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这样一个小美人难为你扮老太太扮得这样像。”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个头心中不服气是不是?”段誉连连摇头道:“这三个头磕得大有道理只不过我猜得不大对了。”阿朱道:“什么事猜错了?”段誉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也是一位天下少见的美人可是我心中啊却将姊姊想得跟阿碧姊姊差不多那知道一见面这个……这个……”阿朱抢着道:“原来远远及不上阿碧?”阿碧同时道:“你见她比我胜过十倍大吃一惊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都不是。我只觉老天爷的本事当真令人大为钦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这样一位美人儿出来江南的灵秀之气该当是一举用得干干净净了。那知又能另造一位阿朱姊姊。两个儿的相貌全然不同却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赞美几句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朱笑道:“呸你油嘴滑舌的已赞了这么一大片反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碧微微一笑转头向鸠摩智等道:“四位驾临敝处呒不啥末事好吃只有请各位喝杯水酒随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时鲜。”当下请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相陪。

    段誉见那“听雨居”四面皆水从窗中望出去湖上烟波尽收眼底回过头来见席上杯碟都是精致的细磁心中先喝了声采。

    一会儿男仆端上蔬果点心。四碟素菜是为鸠摩智特备的跟着便是一道道热菜菱白虾仁荷叶冬笋汤樱桃火腿龙井茶叶鸡丁等等每一道菜都十分别致。鱼虾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鲜果颜色既美且别有天然清香。段誉每样菜肴都试了几筷无不鲜美爽口赞道:“有这般的山川方有这般的人物。有了这般的人物方有这般的聪明才智做出这般清雅的菜肴来。”

    阿朱道:“你猜是我做的呢还是阿碧做的?”段誉道:“这樱桃火腿梅花糟鸭娇红芳香想是姊姊做的。这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当是阿碧姊姊手制了。”

    阿朱拍手笑道:“你猜谜儿的本事倒好阿碧你说该当奖他些什么才好?”阿碧微笑道:“段公子有什么吩咐我们自当尽力什么奖不奖的我们做丫头的佩么?”阿朱道:“啊唷你一张嘴就是会讨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说我坏。”段誉笑道:“温柔斯文活泼伶俐两样一般的好。阿碧姊姊我刚才听你的软鞭上弹奏实感心旷神怡。想请你用真的乐器来演奏一曲明日就算给这位大和尚烧成了灰烬也就不虚此生了。”

    阿碧盈盈站起说道:“只要公子勿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说着走到屏风后面捧了一具瑶琴出来。阿碧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几上向段誉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请过来看看可识得我这是什么琴。”

    始段誉走到她身前只见这琴比之寻常七弦琴短了尺许却有九条弦线每弦颜色各不相同沉吟道:“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见。”阿朱走过去伸指在一条弦线上一拨镗的一响声音甚是洪亮原来这条弦是金属所制。段誉道:“姊姊这琴……”

    刚说了这四个字突觉足底一虚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哟”一声大叫跟着便觉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同时耳中不绝传来“啊哟”、“不好”又有扑通、扑通的水声随即身子晃动被什么东西托着移了出去。这一下变故来得奇怪之极又是急遽之极急忙撑持着坐起只见自己已处身在一只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头船尾各持木桨急划。转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三人的脑袋刚从水面探上来。阿朱、阿碧二女只划得几下小船离“听雨居”已有数丈。

    猛见一人从湖中**的跃起正是鸠摩智他踏上“听雨居”屋边实地随手折断一根木柱对准坐在船尾的阿碧急掷而至呼呼声响、势道甚猛。阿碧叫道:“段公子快伏低。”段誉与二女同时伏倒半截木柱从头顶急掠而过疾风只刮得颈中隐隐生疼。

    阿朱弯着身子扳桨又将小船划出丈许突然间扑通、扑通几声巨响小船在水面上直抛而起随即落下大片湖水泼入船中霎时间三人全身尽湿。段誉回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已打烂了“听雨居”的板壁不住将屋中的石鼓、香炉等重物投掷过来。阿碧看着物件的来势扳桨移船相避阿朱则一鼓劲儿的前划每划得一桨小船离“听雨居”便远得数尺鸠摩智仍不住投掷但物件落水处离小船越来越远眼见他力气再大却也投掷不到了。

    二女仍不住手的扳桨。段誉回头遥望只见崔百泉和过彦之二人爬上了“听雨居”的梯级心中正是一喜跟着叫道:“啊哟!”只见鸠摩智跳入了一艘小船。

    阿朱叫道:“恶和尚追来啦!”她用力划了几桨回头一望突然哈哈大笑。段誉转过头去只见鸠摩智的小船在水面上团团打转原来他武功虽强却不会划船。

    三人登时宽心。可是过不多时望见鸠摩智已弄直了小船急划追来。阿碧叹道:“这个大师父实头聪明随便啥不会格事体一学就会。”阿朱道:“咱们跟他捉迷藏。”木桨在左舷扳了几下将小船划入密密层层的菱叶丛中。太湖中千港百汊小船转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小浜料想鸠摩智再也难以追踪。

    段誉道:“可惜我身上穴道未解不能帮两位姊姊划船。”阿碧安慰他道:“段公子勿要担心大和尚追勿着哉。”

    段誉道:“这‘听雨居’中的机关倒也有趣。这只小船刚好装在姊姊抚琴的几凳之下是不是?”阿碧微笑道:“是啊所以我请公子过来看琴。阿朱姊姊在琴上拨一声就是信号外头的男佣人听得仔开了翻板大家就扑通、扑通、扑通了!”三人齐声大笑。阿碧急忙按住嘴巴笑道:“勿要拨和尚听得仔。”

    忽听得远远声音传来:“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将船划回来。快回来啊和尚是你们公子的朋友决不难为你们。”正是鸠摩智的声音这几句话柔和可亲令人不由自主的便要遵从他的吩咐。

    阿朱一怔说道:“大和尚叫咱们回去说决计不伤害我们。”说着停桨不划颇似意动。阿碧也道:“那么我们回去吧!”段誉内力极强丝毫不为鸠摩智的声音所惑急道:“他是骗人的说的话怎可相信?”只听鸠摩智和蔼的声音缓缓送入耳来:“两位小姑娘你们公子爷回来了说要见你们这就快划回来是啊快划回来。”阿朱道:“是!”提起木桨掉转了船头。

    段誉心想:“慕容公子倘若当真回来自会出言招呼阿朱、阿碧何必要他代叫?那多半是慑人心魄的邪术。”心念动处伸手船外在湖面上撕下几片菱叶搓成一团塞在阿碧耳中跟着又去塞住了阿朱的耳朵。

    阿朱一定神失声道:“啊哟好险!”阿碧也惊道:“这和尚会使勾魄法儿我们险些着了他的道儿。”阿朱掉过船头用力划桨叫道:“阿碧快划、快划!”

    两人划着小船直向菱塘深处滑了进去。过了好一阵鸠摩智的呼声渐远渐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段誉打手势叫二人取出耳中塞着的菱叶。

    阿碧拍拍心口吁了口长气说道:“吓煞快哉!阿朱姊姊耐末你讲怎么办?”阿朱道:“我们就在这湖里跟那和尚大兜圈子跟他耗着。肚子饿了就采菱挖藕来吃就是和他耗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阿碧微微一笑道:“这法子倒有趣。勿晓得段公子嫌勿嫌气闷?”段誉拍手笑道:“湖中风光观之不足能得两位为伴作十日遨游就是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阿碧抿嘴轻轻一笑道:“这里向东南去小河支流最多除了本地的捉鱼人随便啥人也不容易认得路。我们一进了百曲湖这和尚再也追不上了。”

    二女持桨缓缓荡舟。段誉平卧船底仰望天上繁星闪烁除了桨声以及菱叶和船身相擦的沙沙轻声四下里一片寂静湖上清风夹着淡淡的花香心想:“就算一辈子这样那也好得很啊。”又想:“阿朱、阿碧两位姊姊这样的好人想来慕容公子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少林寺玄悲大师和霍先生的师兄不知是不是他杀的?唉我家服侍我的婢女虽多却没一个及得上阿朱、阿碧两位姊姊。”

    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合眼睡去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阿碧道:“你过来我同你讲。”阿朱放下木桨走到船尾坐下。阿碧搅着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同我想个法子耐末丑煞人哉。”阿朱笑问:“啥事体介?”阿碧道:“讲轻点。段公子阿困着?”阿朱道:“勿晓得你问问俚看。”阿碧道:“问勿得阿朱阿姊我……我……我要解手。”

    她二人说得声如蚊鸣但段誉内力既强自然而然听得清清楚楚听阿碧这么说当下不敢稍动假装微微出鼾声免得阿碧尴尬。

    只听阿朱低声笑道:“段公子困着哉。你解手好了。”阿碧忸怩道:“勿来事格。倘若我解到仔一半段公子醒仔转来耐末勿得了。”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忙伸手按住了嘴巴低声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唔啥希奇。”阿碧摇摇她身子央求道:“好阿姊你同我想个法子。”阿朱道:“我遮住你你解手好了段公子就算醒转仔也看勿见。”阿碧道:“有声音格拨俚听见仔我……我……”阿朱笑道:“介末呒不法子哉。你解手解在身上好哩段公子闻勿到。”阿碧道:“我勿来有人在我面前我解勿出。”阿朱道:“解勿出介就正好。”阿碧急得要哭了出来只道:“勿来事格勿来事格。”

    阿朱突然又是格的一声笑说道:“都是你勿好你勿讲末我倒也忘记脱哩拨你讲三讲四我也要解手哉。这里到王家舅太太府上不过半九路就划过去解手罢。”阿碧道:“王家舅太太不许我们上门凶是凶得来拨俚看见仔定归要给我们几个耳光吃吃。”阿朱道:“勿要紧格。王家舅太太同老太太寻相骂老太太都故世哉我同你两个小丫头呒啥事体得罪俚做啥要请我们吃耳光?我们悄悄上岸去解完仔手马上回来舅太太哪能会晓得?”阿碧道:“倒勿错。”微一沉吟说道:“格末等歇叫段公子也上岸去解手否则……否则俚急起上来介末也尴尬。”

    阿朱轻笑道:“你是就会体贴人。小心公子晓得仔吃醋。”阿碧叹了口气说道:“格种小事体公子真勿会放在心上。我们两个小丫头公子从来就勿会放在心上。”阿朱道:“我要俚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勿要一日到夜牵记公子呒不用格。”阿碧轻叹一声却不回答。阿朱拍拍她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解手又想公子两桩事体想在一淘实头好笑!”阿碧轻轻一笑说道:“阿姊讲闲话阿要唔轻头?”

    阿朱回到船头提起木桨划船。两女划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

    段誉内力浑厚穴道不能久闭本来鸠摩智过得几个时辰便须补指过了这些时候只觉内息渐畅被封住的几处穴道慢慢松开。他伸个懒腰坐起身来说道:“睡了一大觉倒叫两位姊姊辛苦了。有一件事不便出口两位莫怪我……我要解手!”他想不如自己出口免得两位姑娘为难。

    阿朱、阿碧两人同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朱笑道:“过去不远便是我们一家姓王的亲戚家里公子上岸去方便就是。”段誉道:“如此再好不过。”阿朱随即正色道:“不过王家太太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公子一上岸立刻就得回到船里来我们别在这里惹上麻烦。”段誉道:“是我理会得。”

第十二章 从此醉

    小船转过一排垂柳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段誉“啊”的一声低呼。

    阿朱道:“怎么啦?”段誉指着花树道:“这是我们大理的山茶花啊怎么太湖之中居然也种得有这种滇茶?”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为有名世间称之为“滇茶”。阿朱道:“是么?这庄子叫做曼陀山庄种满了山茶花。”段誉心道:“山茶花又名玉茗另有个名字叫做曼陀罗花。此庄以曼陀为名倒要看看有何名种。”

    阿朱扳动木桨小船直向山茶花树驶去到得岸边一眼望将出去都是红白缤纷的茶花不见房屋。段誉生长大理山茶花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异心想:“此处山茶花虽多似乎并无佳品想来真正名种必是植于庄内。”

    阿朱将船靠在岸旁微笑道:“段公子我们进去一会儿立刻就出来。”携着阿碧之手正要跃上岸去忽听得花林中脚步细碎走出一个青衣小环来。

    那小环手中拿着一束花草望见了阿朱、阿碧快步奔近脸上满是欢喜之色说道:“阿朱、阿碧你们好大胆子又偷到这儿来啦。夫人说:‘两个小丫头的脸上都用刀划个十字破了她们如花似玉的容貌。’”

    阿朱笑道:“幽草阿姊舅太太不在家么?”那小环幽草向段誉瞧了两眼转头向阿朱、阿碧笑道:“夫人还说:‘两个小蹄子还带了陌生男人上曼陀山庄来快把那人的两条腿都给砍了!’”她话没说完已抿着嘴笑了起来。

    阿碧拍拍心口说道:“幽草阿姊勿要吓人捏(‘扌’为‘口’)到底是真是假?”

    阿朱笑道:“阿碧你勿要给俚吓舅太太倘若在家这丫头胆敢这样嘻皮笑脸么?幽草妹子舅太太到哪儿去啦?”幽草笑道:“呸!你几岁?也配做我阿姊?你这小精灵居然猜到夫人不在家。”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朱、阿碧两位妹子好容易你们来到这里我真想留你们住一两天。可是……”说着摇了摇头。阿碧道:“我何尝不是想多同你做一会儿伴?幽草阿姊几时你到我们庄上来我三日三夜不困的陪你阿好?”两女说着跃上岸去。阿碧在幽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幽草嗤的一笑向段誉望了一眼。阿碧登时满脸通红。幽草一手拉着阿朱一手拉着阿碧笑道:“进屋去罢。”阿碧转头道:“段公子请你在这儿等一歇我们去去就来。”

    段誉道:“好!”目送三个丫环手拉着手亲亲热热的走入了花林。

    他走上岸去眼看四下无人便在一株大树后解了手。在小船旁坐了一会无聊起来心想:“且去瞧瞧这里的曼陀罗花有何异种?”信步观赏只见花林中除山茶外更无别样花卉连最常见的牵牛花、月月红、蔷薇之类也是一朵都无。但所植山茶却均平平无奇唯一好处只是得个“多”字。走出数十丈后只见山茶品种渐多偶尔也有一两本还算不错却也栽种不得其法心想:“这庄子枉自以‘曼陀’为名却把佳种山茶给遭蹋了。”

    又想:“我得回去了阿朱阿碧回来不见了我只怕心中着急。”转身没行得几步暗叫一声:“糟糕!”他在花林中信步而行所留神的只是茶花忘了记忆路径眼见小路东一条、西一条不知那一条才是来路要回到小船停泊处却有点儿难了心想:“先走到水边再说。”

    可是越走越觉不对眼中山茶都是先前没见过的正暗暗担心忽听得左林中有人说话正是阿朱的声音。段誉大喜心想:“我且在这里等她们一阵待她们说完了话就可一齐回去。”

    只听得阿朱说道:“公子身子很好饭量也不错。这两个月中他是在练丐帮的‘打狗棒法’想来是要和丐帮中的人物较量较量。”段誉心想:“阿朱是在说慕容公子的事我不该背后偷听旁人的说话该当走远些好。可是又不能走得太远否则她们说完了话我还不知道。”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一声叹息。

    霎时之间段誉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心想:“这一声叹息如此好听世上怎能有这样的声音?”只听得那声音轻轻问道:“他这次出门是到那里去?”

    段誉听得一声叹息已然心神震动待听到这两句说话更是全身热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的羡慕和妒忌:“她问的明明是慕容公子。她对慕容公子这般关切这般挂在心怀。慕容公子你何幸而得此仙福?”

    只听阿朱道:“公子出门之时说是要到洛阳去会会丐帮中的好手邓大哥随同公子前去。姑娘放心好啦。”

    那女子悠悠的道:“丐帮‘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两大神技是丐帮的不传之秘。你们‘还施水阁’和我家‘琅擐(‘扌’为‘女’)玉洞’的藏谱拼凑起来也只一些残缺不全的棒法、掌法。运功的心法却全然没有。你家公子可怎生练?”

    阿朱道:“公子说道:这‘打狗棒法’的心法既是人创的他为什么就想不出?有了棒法自己再想了心法加上去那也不难。”

    段誉心想:“慕容公子这话倒也有理想来他人既聪明又是十分有志气。”

    却听那女子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算能创得出只怕也不是十年、八年的事旦夕之间又怎办得了?你们看到公子练棒法了么?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窒滞之处?”阿朱道:“公子这路棒法使得很快从头至尾便如行云流水一般……”那女子“啊”的一声轻呼道:“不好!他……他当真使得很快?”阿朱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那女子道:“自然不对。打狗棒法的心法我虽然不知但从棒法中看来有几路定是越慢越好有几路却要忽快忽慢快中有慢慢中有快那是确然无疑的他……他一味抢快跟丐帮中高手动上了手只怕……只怕……你们……可有法子能带个信去给公子么?”

    阿朱只“嗯”了一声道:“公子落脚在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也不知这时候是不是已跟丐帮中的长老们会过面?公子临走时说道丐帮冤枉他害死了他们的马副帮主他到洛阳去为的是分说这回事倒也不是要跟丐帮中人动手否则他和邓大哥两个终究是好汉敌不过人多。就只怕说不明白双方言语失和……”

    阿碧问道:“姑娘这打狗棒法使得快了当真很不妥当么?”那女子道:“自然不妥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临去之时为什么不来见我一趟?”说着轻轻顿足显得又烦躁又关切语音却仍是娇柔动听。

    段誉听得大为奇怪心想:“我在大理听人说到‘姑苏慕容’无不既敬且畏。但听这位姑娘说来似乎慕容公子的武艺尚须由她指点指点。难道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有这么大的本领么?”一时想得出神脑袋突然在一根树枝上一撞禁不住“啊”的一声急忙掩口已是不及。

    那女子问道:“是谁?”

    段誉知道饰掩不住便即咳嗽一声在树丛后说道:“在下段誉观赏贵庄玉茗擅闯至此伏乞恕罪。”

    那女子低声道:“阿朱是你们同来的那位相公么?”阿朱忙道:“是的。姑娘莫去理他我们这就去了。”那女子道:“慢着我要写封书信跟他说明白要是不得已跟丐帮中人动手千万别使打狗棒法只用原来的武功便是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也没法子了。你们拿去设法交给他。”阿朱犹豫道:“这个……舅太太曾经说过……”

    那女子道:“怎么?你们只听夫人的话不听我的话吗?”言语中似乎微含怒气。阿朱忙道:“姑娘只要不让舅太太得知婢子自然遵命。何况这于公子有益。”那女子道:“你们随我到房中去取信吧。”阿朱仍是迟疑勉勉强强的应了声:“是!”

    段誉自从听了那女子的一声叹息之后此后越听越是着迷听得她便要离去这一去之后只怕从此不能再见那实是毕生的憾事拼着受人责怪冒昧务当见她一面当下鼓起勇气说道:“阿碧姊姊你在这里陪我成不成?”说着从树丛后跨步出来。

    那女子听得他走了出来惊噫一声背转了身子。

    段誉一转过树丛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段誉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便深深一揖说道:“在下段誉拜见姑娘。”

    那女子左足在地下一顿嗔道:“阿朱、阿碧都是你们闹的我不见外间不相干的男人。”说着便向前行几个转折身形便在山茶花丛中冉冉隐没。

    阿碧微微一笑向段誉道:“段公子这位姑娘脾气真大咱们快些走吧。”阿朱也轻笑道:“多亏段公子来解围否则王姑娘非要我们传信柬不可我姊妹这两条小命就可有点儿危险了。”

    段誉莽莽撞撞的闯将出来被那女子数说了几句心下老大没趣只道阿朱和阿碧定要埋怨不料她二人反有感激之意倒非始料所及只是见那女子人虽远去似乎倩影犹在眼前心下一阵惆怅呆呆的瞧着她背影隐没处的花丛。

    阿碧轻轻扯扯他的袖子段誉兀自不觉。阿朱笑道:“段公子咱们走吧!”段誉全身跳了起来一定神才道:“是是。咱们真要走了吧?”见阿朱、阿碧当先而行只得跟在后面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

    三人相偕回入小船。阿朱和阿碧提桨划了出来。段誉凝望岸上的茶花心道:“我段誉若是无福怎地让我听到这位姑娘的几声叹息、几句言语?又让我见到了她神仙般的体态?若说有福怎么连她的一面也见不到?”眼见山茶花丛渐远心下黯然。

    突然之间阿朱“啊”的一声惊呼说道:“舅太太……舅太太回来了。”

    段誉回过头来只见湖面上一艘快船如飞驶来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处。快船船头上彩色缤纷的绘满了花朵驶得更近些时便看出也都是茶花。阿朱和阿碧站起身来俯低眉神态极是恭敬。阿碧向段誉连打手势要他也站起来。段誉微笑摇头说道:“待主人出舱说话我自当起身。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必太过谦卑。”

    只听得快船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那一个男子胆敢擅到曼陀山庄来?岂不闻任何男子不请自来均须斩断双腿么?”那声音极具威严可也颇为清脆动听。段誉朗声道:“在下段誉避难途经宝庄并非有意擅闯谨此谢过。”那女子道:“你姓段?”语音中微带诧异。段誉道:“正是!”

    那女子道:“哼阿朱、阿碧是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慕容复这小子就是不学好鬼鬼祟祟的专做歹事。”阿朱道:“启禀舅太太婢子是受敌人追逐路过曼陀山庄。我家公子出门去了此事与我家公子的确绝无干系。”舱中女子冷笑道:“哼花言巧语。别这么快就走了跟我来。”阿朱、阿碧齐声应道:“是。”划着小船跟在快船之后。其时离曼陀山庄不远片刻间两船先后靠岸。

    只听得环佩叮咚快船中一对对的走出许多青衣女子都是婢女打扮手中各执长剑霎时间白刃如霜剑光映照花气一直出来了九对女子。十八个女子排成两列执剑腰间斜向上指一齐站定后船中走出一个女子。

    段誉一见那女子的形貌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噫张口结舌便如身在梦境原来这女子身穿鹅黄绸衫衣服装饰竟似极了大理无量山山洞中的玉像。不过这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四十岁不到年纪洞中玉像却是个十**岁的少女。段誉一惊之下再看那美妇的相貌时见她比之洞中玉像眉目口鼻均无这等美艳无伦年纪固然不同脸上也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依稀有五六分相似。阿朱和阿碧见他向王夫人目不转睛的呆看实在无礼之极心中都连珠价的叫苦连打手势叫他别看可是段誉一双眼睛就盯住在王夫人脸上。

    那女子向他斜睨一眼冷冷的道:“此人如此无礼待会先斩去他双足再挖了眼睛割了舌头。”一个婢女躬身应道:“是!”

    段誉心中一沉:“真的将我杀了那也不过如此。但要斩了我双足挖了眼睛割了舌头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这罪可受得大了。”他直到此时心中才真有恐惧之意回头向阿朱、阿碧望了一眼只见她二人脸如死灰呆若木鸡。

    王夫人上了岸后舱中又走出两个青衣婢女手中各持一条铁炼从舱中拖出两个男人来。两人都是双手给反绑了垂头丧气。一人面目清秀似是富贵子弟另一个段誉竟然认得是无量剑派中一名弟子记得他名字叫作唐光雄。段誉大奇:“此人本来在大理啊怎地给王夫人擒到了江南来?”

    只听王夫人向唐光雄道:“你明明是大理人怎地抵赖不认?”唐光雄道:“我是云南人我家乡在大宋境内不属大理国。”王夫人道:“你家乡距大理国多远?”唐光雄道:“四百多里。”王夫人道:“不到五百里也就算是大理国人。去活埋在曼陀花下当作肥料。”唐光雄大叫:“我到底犯了什么事?你给说个明白否则我死不瞑目。”王夫人冷笑道:“只要是大理国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你到苏州来干什么?既然来到苏州怎地还是满嘴大理口音在酒楼上大声嚷嚷的?你虽非大理国人但与大理国邻近那就一般办理。”

    段誉心道:“啊哈你明明冲着我来啦。我也不用你问直截了当的自己承认便是。”大声道:“我是大理国人又是姓段的你要活埋乘早动手。”王夫人冷冷的道:“你早就报过名了自称叫作段誉哼大理段家的人可没这么容易便死。”

    她手一挥一名婢女拉了唐光雄便走。唐光雄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受了重伤竟无半点抗御之力只是大叫:“天下没这个规矩大理国几百万人你杀得完么?”但见他被拉入了花林之中渐行渐远呼声渐轻。

    王夫人略略侧头向那面目清秀的男子说道:“你怎么说?”那男子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哀求道:“家父在京中为官膝下唯有我一个独子但求夫人饶命。夫人有什么吩咐家父定必允可。”王夫人冷冷的道:“你父亲是朝中大官我不知道么?饶你性命那也不难你今日回去即刻将家中的结妻子杀了明天娶了你外面私下结识的苗姑娘须得三书六礼一应俱全。成不成?”那公子道:“这个……要杀我妻子实在下不了手。明媒正娶苗姑娘家父家母也决计不能答允。这不是我……”王夫人道:“将他带去活埋了!”那牵着他的婢女应道:“是!”拖了铁炼便走。那公子吓得浑身乱颤说道:“我……我答允就是。”王夫人道:“小翠你押送他回苏州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妻子和苗姑娘拜堂成亲这才回来。”小翠应道:“是!”拉着那公子走向岸边泊着的一艘小船。

    那公子求道:“夫人开恩。拙荆和你无怨无仇你又不识得苗姑娘何必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我……我又素来不认得你从来……从来不敢得罪了你。”王夫人道:“你已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别的闺女既然花言巧语的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这种事我不听见便罢只要给我知道了当然这么办理。你这事又不是第一桩抱怨什么?小翠你说这是第几桩了?”小翠道:“婢子在常熟、丹阳、无锡、嘉兴等地一共办过七起还有小兰、小诗她们也办过一些。”

    那公子听说惯例如此只一叠声的叫苦。小翠扳动木桨划着小船自行去了。

    段誉见这位王夫人行事不近情理之极不由得目瞪口呆全然傻了心中所想到的只是“岂有此理”四个字不知不觉之间便顺口说了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王夫人哼了一声道:“天下更加岂有此理的事儿还多着呢。”

    段誉又是失望又是难过那日在无量山石洞中见了神仙姊姊的玉像心中何等仰慕眼前这人形貌与玉像着实相似言行举止却竟如妖魔鬼怪一般。

    他低了头呆呆出神只见四个婢女走入船舱捧了四盆花出来。段誉一见不由得精神一振。四盆都是山茶更是颇为难得的名种。普天下山茶花以大理居而镇南王府中名种不可胜数更是大理之最。段誉从小就看惯了暇时听府中十余名花匠谈论讲评山茶的优劣习性自是烂熟于胸那是不习而知犹如农家子弟必辨菽麦、渔家子弟必识鱼虾一般。他在曼陀山庄中行走里许未见真正了不起的佳品早觉“曼陀山庄”四字未免名不副实此刻见到这四盆山茶暗暗点头心道:“这才有点儿道理。”

    只听得王夫人道:“小茶这四盆‘满月’山茶得来不易须得好好照料。”那叫做小茶的婢女应道:“是!”段誉听她这句话太也外行嘿的一声冷笑。王夫人又道:“湖中风大这四盆花在船舱里放了几天不见日光快拿到日头里晒晒多上些肥料。”小茶又应道:“是!”段誉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

    王夫人听他笑得古怪问道:“你笑什么?”段誉道:“我笑你不懂山茶偏偏要种山茶。如此佳品竟落在你的手中当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至。可惜可惜好生令人心疼。”王夫人怒道:“我不懂山茶难道你就懂了?”突然心念一动:“且慢!他是大理人姓段说不定倒真懂得山茶花。”但兀自说得嘴硬:“本庄名叫曼陀山庄庄内庄外都是曼陀罗花你瞧长得何等茂盛烂漫?怎说我不懂山茶?”段誉微笑道:“庸脂俗粉自然粗生粗长。这四盆白茶却是倾城之色你这外行人要是能种得好我就不姓段。”

    王夫人极爱茶花不惜重资到处去收购佳种可是移植到曼陀山庄之后竟没一本名贵茶花能欣欣向荣往往长得一年半载便即枯萎要不然便奄奄一息。她常自为此烦恼听得段誉的话后不怒反喜走上两步问道:“我这四盆白花有什么不同?要怎样才能种好?”段誉道:“你如向我请教当有请教的礼数倘若威逼拷问你先砍了我的双脚再问不迟。”

    王夫人怒道:“要斩你双脚又有什么难处?小诗先去将他左足砍了。”那名叫小诗的婢女答应了一声挺剑上前。阿碧急道:“舅太太勿来事格你倘若伤仔俚这人倔强之极宁死也不肯说了。”王夫人原意本在吓吓段誉左手一举小诗当即止步。

    段誉笑道:“你砍下我的双脚去埋在这四本白茶之旁当真是上佳的肥料这些白茶就越开越大说不定有海碗大小哈哈美啊妙极!妙极!”

    王夫人心中本就这样想但听他语气说的全是反语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怔了一怔才道:“你胡吹什么?我这四本白茶有什么名贵之处你且说来听听。倘若说得对了再礼待你不迟。”

    段誉道:“王夫人你说这四本白茶都叫做‘满月’压根儿就错了。你连花也不识怎说得上懂花?其中一本叫作‘红妆素裹’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王夫人奇道:“‘抓破美人脸’?这名字怎地如此古怪?是哪一本?”

    段誉道:“你要请教在下须得有礼才是。”

    王夫人倒给他弄得没有法子但听他说这四株茶花居然各有一个特别名字倒也十分欢喜微笑道:“好!小诗吩咐厨房在‘云锦楼’设宴款待段公子。”小诗答应着去了。

    阿碧和阿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见段誉不但死里逃生王夫人反而待以上宾之礼真是喜出望外。

    先前押着唐光雄而去的那名婢女回报:“那大理人姓唐的已埋在‘红霞楼’前的红花旁了。”段誉心中一寒。只见王夫人漫不在乎的点点头说道:“段公子请!”段誉道:“冒昧打扰贤主人勿怪是幸。”王夫人道:“大贤光降曼陀山庄蓬荜生辉。”两人客客气气的向前走去全不似片刻之前段誉生死尚自系于一线。

    王夫人陪着段誉穿过花林过石桥穿小径来到一座小楼之前。段誉见小楼檐下一块匾额写着“云锦楼”三个墨绿篆字楼下前后左右种的都是茶花。但这些茶花在大理都不过是三四流货色和这精致的楼阁亭榭相比未免不衬。

    王夫人却甚有得意之色说道:“段公子你大理茶花最多但和我这里相比只怕犹有不如。”段誉点头道:“这种茶花我们大理人确是不种的。”王夫人笑吟吟的道:“是么?”段誉道:“大理就是寻常乡下人也懂得种这些俗品茶花未免太过不雅。”王夫人脸上变色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我这些茶花都是俗品?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段誉道:“夫人既不信也只好由得你。”指着楼前一株五色斑斓的茶花说道:“这一株想来你是当作至宝了嗯这花旁的玉栏干乃是真正的和阗美玉很美很美。”他啧啧称赏花旁的栏干于花朵本身却不置一词就如品评旁人书法一味称赞墨色乌黑、纸张名贵一般。

    这株茶花有红有白有紫有黄花色极是繁富华丽王夫人向来视作珍品这时见段誉颇有不屑之意登时眉头蹙起眼中露出了杀气。段誉道:“请问夫人此花在江南叫作什么名字?”王夫人气忿忿的道:“我们也没什么特别名称就叫它五色茶花。”段誉微笑道:“我们大理人倒有一个名字叫它作‘落第秀才’。”

    王夫人“呸”的一声道:“这般难听多半是你捏造出来的。这株花富丽堂皇那里像个落第秀才了?”段誉道:“夫人你倒数一数看这株花的花朵共有几种颜色。”王夫人道:“我早数过了至少也有十五六种。”段誉道:“一共是十七种颜色。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夫人可曾见过?”王夫人怔怔的听着摇头道:“天下竟有这种茶花!我听也没听过。”

    段誉道:“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王夫人不由得悠然神往抬起了头轻轻自言自语:“怎么他从来不跟我说。”

    段誉又道:“‘八仙过海’中必须有深紫和淡红的花各一朵那是铁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是八色异花也不能算‘八仙过海’那叫做‘八宝妆’也算是名种但比‘八仙过海’差了一级。”王夫人道:“原来如此。”

    段誉又道:“再说‘风尘三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须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如果红花大过了紫花、白花便属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有言道是“如数家珍”这些各种茶花原是段誉家中的珍品他说起来自是熟悉不过。王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叹道:“我连副品也没见过还说什么正品。”

    段誉指着那株五色花茶道:“这一种茶花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个半瓶醋的酸丁么?因此我们叫它作‘落第秀才。’”王夫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名字起得忒也削尖酸刻薄多半是你们读书人想出来的。”

    到了这一步王夫人于段誉之熟知茶花习性自是全然信服当下引着他上得云锦楼来。段誉见楼上陈设富丽一幅中堂绘的是孔雀开屏两旁一副木联写的是:“漆叶云差密茶花雪妒妍”。不久开上了酒筵王夫人请段誉上座自己坐在下相陪。

    这酒筵中的菜肴与阿朱、阿碧所请者大大不同。朱碧双环的菜肴以清淡雅致见长于寻常事物之中别具匠心。这云锦楼的酒席却注重豪华珍异什么熊掌、鱼翅无一不是名贵之极。但段誉自幼生长于帝王之家什么珍奇的菜肴没吃过反觉曼陀山庄的酒筵远不如琴韵小筑了。

    酒过三巡王夫人问道:“大理段氏乃武林世家公子却何以不习武功?”段誉道:“大理姓段者甚多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方始习武似晚生这等寻常百姓都是不会武功的。”他想自己生死在人掌握之中如此狼狈决不能吐露身世真相没的堕了伯父与父亲的威名。王夫人道:“公子是寻常百姓?”段誉道:“是。”王夫人道:“公子可识得几位姓段的皇室贵胄吗?”段誉一口回绝:“全然不识。”

    王夫人出神半晌转过话题说道:“适才得闻公子畅说茶花品种令我茅塞顿开。我这次所得的四盆白茶苏州城中花儿匠说叫做满月公子却说其一叫作‘红妆素裹’另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不知如何分别愿闻其详。”

    段誉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作‘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作‘眼儿媚’。”王夫人喜道:“这名字取得好。”

    段誉又道:“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王夫人本来听得不住点头甚是欢喜突然间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是讥刺于我么?”

    段誉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知什么地方冒犯了夫人?”王夫人怒道:“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前来辱我?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段誉一怔说道:“晚生所言仅以常理猜度会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是有不少既美貌又端庄的。”不料这话在王夫人听来仍是大为刺耳厉声道:“你说我不端庄吗?”

    段誉道:“端庄不端庄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是逼人杀妻另娶这种行径自非端人所为。”他说到后来心头也有气了不再有何顾忌。

    王夫人左手轻挥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齐走上两步躬身道:“是!”王夫人道:“押着这人下去命他浇灌茶花。”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

    王夫人道:“段誉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该死之极。现下死罪暂且寄下了罚你在庄前庄后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来这四盆白花务须小心在意。我跟你说这四盆白花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只手死了两株砍去双手四株齐死你便四肢齐断。”段誉道:“倘若四株都活呢?”王夫人道:“四株种活之后你再给我培养其他的名种茶花。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八仙过海、七仙女、风尘三侠、二乔这些名种每一种我都要几本。倘若办不到我挖了你的眼珠。”

    段誉大声抗辩:“这些名种便在大理也属罕见在江南如何能轻易得到?每一种都有几本那还说得上什么名贵?你乘早将我杀了是正经。今天砍手明天挖眼我才不受这个罪呢。”王夫人叱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在我面前胆敢如此放肆?押了下去!”

    四名婢女走上前来两人抓住了他衣袖一人抓住他胸口另一人在他背上一推五人拖拖拉拉的一齐下楼。这四名婢女都会武功段誉在她们挟制之下丝毫抗御不得心中只是暗叫:“倒霉倒霉!”

    四名婢女又拉又推将他拥到一处花圃一婢将一柄锄头塞在他手中一婢取过一只浇花的木桶说道:“你听夫人吩咐乖乖的种花还可活得性命。你这般冲撞夫人不立刻活埋了你算你是天大的造化。”另一名婢女道:“除了种花浇花之外庄子中可不许乱闯乱走你若闯进了禁地那可是自己该死谁也没法救你。”四婢十分郑重的嘱咐一阵这才离去。段誉呆在当地当真哭笑不得。

    在大理国中他位份仅次于伯父保定帝和父亲镇南王将来父亲继承皇位他便是储君皇太子岂知给人擒来到江南要烧要杀要砍去手足、挖了双眼那还不算这会儿却被人逼着做起花匠来。虽然他生性随和在大理皇宫和王府之中也时时瞧着花匠修花剪草锄地施肥和他们谈谈话话但在王子心中自当花匠是卑微之人。

    幸好他天性活泼快乐遇到逆境挫折最多沮丧得一会不久便高兴起来。自己譬解:“我在无量山玉洞之中已拜了那位神仙姊姊为师。这位王夫人和那神姊姊相貌好像只不过年纪大些我便当她是我师伯有何不可?师长有命弟子服其劳本来应该的。何况莳花原是文人韵事总比动力抡枪的学武高雅得多了。至于比之给鸠摩智在慕容先生的墓前活活烧死更是在这儿种花快活千倍万倍。只可惜这些茶花品种太差要大理王子来亲手服侍未免是大才小用、杀鸡用牛刀了。哈哈你是牛刀吗?有何种花大才?”

    又想:“在曼陀山庄多耽些时候总有机缘能见到那位身穿藕色衫子的姑娘一面这叫做‘段誉种花焉知非福!’”

    一想到祸福便拔了一把草心下默祷:“且看我几时能见到那位姑娘的面。”将这把草右手交左手左手交右手的卜算一卜之下得了个艮上艮下的“艮”卦心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这卦可灵得很哪虽然不见终究无咎。”

    再卜一次得了个兑上坎下的“困”卦暗暗叫苦:“‘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三年都见不到真乃困之极矣。”转念又想:“三年见不到第四年便见到了。来日方长何困之有?”

    占卜不利不敢再卜了口中哼着小曲负了锄头信步而行心道:“王夫人叫我种活那四盆白茶。这四盆花确是名种须得找个十分优雅的处所种了起来方得相衬。”一面走一面打量四下景物突然之间哈哈哈的大声笑了出来心道:“王夫人对茶茶一窍不通偏偏要在这里种茶花居然又称这庄子为曼陀山庄却全不知茶花喜阴不喜阳种在阳光烈照之处纵然不死也难盛放再大大的施上浓肥什么名种都给她坑死了可惜可惜!好笑好笑!”

    他避开阳光只往树荫深处行去转过一座小山只听得溪水淙淙左一排绿竹四下里甚是幽静。该地在山丘之阴日光照射不到王夫人只道不宜种花因此上一株茶花也无。段誉大喜说道:“这里最妙不过。”

    回到原地将四盆白茶逐一搬到绿竹丛旁打碎瓷盆连着盆泥一起移植在地。他虽从未亲手种过但自来看得多了依样葫芦居然做得极是妥贴。不到半个时辰四株白茶已种在绿竹之畔左一株“抓破美人脸”右是“红妆素裹”和“满月”那一株“眼儿媚”则斜斜的种在小溪旁一块大石之后自言自语:“此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要在掩掩映映之中才增姿媚。”中国历来将花比作美人莳花之道也如装扮美人一般。段誉出身皇家幼诗诗书于这等功夫自然是高人一等。

    他伸手溪中洗净了双手泥污架起了脚坐在大石上对那株“眼儿媚”正面瞧瞧侧面望望心下正自得意忽听得脚步细碎有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只听得一人说道:“这里最是幽静没人来的……”

    语音入耳段誉心头怦的一跳分明是日间所见那身穿藕色纱衫的少女所说。段誉屏气凝息半点声音也不敢出心想:“她说过不见不相干的男子我段誉自是个不相干的男子了。我只要听她说几句话听几句她仙乐一般的声音也已是无穷之福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他的头本来斜斜侧头这时竟然不敢回正就让脑袋这么侧着生恐头颈骨中出一丝半毫轻响惊动了她。

    只听那少女继续说道:“小茗你听到什么……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段誉不由得心中一酸那少女口中的那个“他”自然决不会是我段誉而是慕容公子。从王夫人言下听来那慕容公子似乎单名一个“复”字。那少女的询问之中显是满腔关切满怀柔情。段誉不自禁既感羡慕亦复自伤。只听小茗嗫嚅半晌似是不便直说。

    那少女道:“你跟我说啊!我总不忘了你的好处便是。”小茗道:“我怕……怕夫人责怪。”那少女道:“你这傻丫头你跟我说了我怎么会对夫人说?”小茗道:“夫人倘若问你呢?”那少女道:“我自然也不说。”

    小茗又迟疑了半晌说道:“表少爷是到少林寺去了。”那少女道:“去了少林寺?阿朱、阿碧她们怎地说他去了洛阳丐帮?”

    段誉心道:“怎么是表少爷?嗯那慕容公子是她的表哥他二人是中表之亲青梅竹马那个……那个……”

    小茗道:“夫人这次出外在途中遇到公冶二爷说道得知丐帮的头脑都来到了江南要向表少爷大兴问什么之师的。公冶二爷又说接到表少爷的书信他到了洛阳找不到那些叫化头儿就上嵩山少林寺去。”那少女道:“他去少林寺干什么?”小茗道:“公冶二爷说表少爷信中言道他在洛阳听到信息少林寺有一个老和尚在大理死了他们竟又冤枉是‘姑苏慕容’杀的。表少爷很生气好在少栗寺离洛阳不远他就要去跟庙里的和尚说个明白。”

    那少女道:“倘若说不明白可不是要动手吗?夫人既得到了讯息怎地反而回来不赶去帮表少爷的忙?”小茗道:“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想来夫人不喜欢表少爷。”那少愤愤的道:“哼就算不喜欢终究是自己人。姑苏慕容氏在外面丢了人咱们王家就很有光采么?”小茗不敢接口。

    那少女在绿竹丛旁走来走去忽然间看到段誉所种的三株白茶又见到地下的碎瓷盆“咦”的一声问道:“是谁在这里种茶花?”

    段誉更不怠慢从大石后一闪而出长揖到地说道:“小生奉夫人之命在此种植茶花冲撞了小姐。”他虽深深作揖眼睛却仍是直视深怕小姐说一句“我不见不相干的男子”就此转身而去又昏过了见面的良机。

    他一见到那位小姐耳朵中“嗡”的一声响但觉眼前昏昏沉沉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若不强自撑住几乎便要磕下头去口中却终于叫了出来:“神仙姊姊我……我想得你好苦!弟子段誉拜见师父。”

    眼前这少女的相貌便和无量山石洞中的玉像全然的一般无异。那王夫人已然和玉像颇为相似了毕竟年纪不同容貌也不及玉像美艳但眼前这少女除了服饰相异之外脸型、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肤色、身材、手足竟然没一处不像宛然便是那玉像复活。他在梦魂之中已不知几千百遍的思念那玉像此刻眼前亲见真不知身在何处是人间还是天上?

    那少女还道他是个疯子轻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惊道:“你……你……”

    段誉站起身来他目光一直瞪视着那少女这时看得更加清楚了些终于觉眼前少女与那洞中玉像毕竟略有不同:玉像冶艳灵动颇有勾魂摄魄之态眼前少女却端庄中带有稚气相形之下倒是玉像比之眼前这少女更加活些说道:“自那日在石洞之中拜见神仙姊姊的仙范已然自庆福缘非浅不意今日更亲眼见到姊姊容颜。世间真有仙子当非虚语也!”

    那少女向小茗道:“他说什么?他……他是谁?”小茗道:“他就是阿朱、阿碧带来的那个书呆子。他说会种茶花夫人倒信了他的胡说八道。”那少女问段誉道:“书呆子刚才我和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段誉笑道:“小生姓段名誉大理国人氏非书呆子也。神仙姊姊和这位小茗姊姊的言语我无意之中都听到了不过两位大可放心小生决不泄漏片言只语担保小茗姊姊决计不会受夫人责怪便是。”

    那少女脸色一沉道:“谁跟你姊姊妹妹的乱叫?你还不认是书呆子你几时又见过我了?”段誉道:“我不叫你神仙姊姊却叫什么?”那少女道:“我姓王你叫我王姑娘就是。”

    段誉摇头道:“不行不行天下姓王的姑娘何止千千万万如姑娘这般天仙人物如何也只称一声‘王姑娘’”可是叫你作什么呢?那倒为难得紧了。你称作王仙子吗?似乎太俗气。叫你曼陀公主罢?大宋、大理、辽国、吐番、西夏哪一国没有公主?哪一个能跟你相比?”

    那少女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越觉得他呆气十足不过听他这般倾倒备至、失魂落魄的称赞自己美貌终究也有点欢喜微笑道:“总算你运气好我妈没将你的两只脚砍了。”

    段誉道:’令堂夫人和神仙姊姊一般的容貌只是性情特别了些动不动就杀人未免和这神仙体态不称……”

    那少女秀眉微蹙道:“你赶紧去种茶花吧别在这里唠唠叨叨的我们还有要紧话要说呢?”神态间便当他是个寻常花匠一般。

    段誉却也不以为忤只盼能多和她说一会话能多瞧上她几眼心想:“要引得她心甘情愿的和我说话只有跟她谈论慕容公子除此之外她是什么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便道:“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寺中高僧好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都精通七十二般绝技。这次少林派玄悲大师在大理6凉州身戒寺中人毒手而死众和尚认定是‘姑苏慕容’下的手。慕容公子孤身犯险可大大不妥。”

    那少女果真身子一震。段誉不敢直视她脸色心下暗道:“她为了慕容复这小子而关心挂怀我见了她的脸色说不定会气得流下泪来。”但见到她藕色绸衫的下摆轻轻颤动听到她比洞箫还要柔和的声调问道:“少林寺的和尚为什么冤枉‘姑功慕容’?你可知道么?你……你快跟我说。”

    段誉听她这般低语央求心肠一软立时便想将所知说了出来转念又想:“我所知其实颇为有限只不过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大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天下就只‘姑苏慕容’一家这些情由三言两语便说完了。我只一说完她便又催我去种茶花再要寻什么话题来跟她谈谈说说那可不容易了。我得短话长说小题大做每天只说这么一小点儿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有多长就拖多长叫她日日来寻我说话只要寻我不着那就心痒难搔。”于是咳嗽一声说道:“我自己是不会武功的什么‘金鸡独立’、‘黑虎偷心’最容易的招式也不会一招。但我家里有一个朋友姓朱名叫朱丹臣外号叫作‘笔砚生’你别瞧他文文弱弱的好像和我一样只道也是个书呆子嘿他的武功可真不小。有一天我见他把扇子一放拢倒了转来噗的一声扇子柄在一条大汉的肩膀上这么一点那条大汉便缩成了团好似一堆烂泥那样动也不会动了。”

    那少女道:“嗯这是‘清凉扇’法的打穴功夫第三十八招‘透骨扇’倒转扇柄斜打肩贞。这位朱先生是昆仑旁支、三因观门下的弟子这一派的武功用判官笔比用扇柄更是厉害。你说正经的吧不用跟我说武功。”

    这一番话若叫朱丹臣听到了非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那少女不但说出了这一招的名称手法连他的师承来历、武学家数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假如另一个武学名家听了比如是段誉的伯父段正明、父亲段正淳也要大吃一惊:“怎地这个年轻姑娘于武学之道见识竟如此渊博精辟?”但段誉全然不会武功这姑娘轻描淡写的说来他也只轻描淡写的听着。他也不知这少女所说的对不对一双眼只是瞧着她淡淡的眉毛这么一轩红红的嘴唇这么一撅她说得对也好错也好全然的不在意下。

    那少女问道:“那位朱先生怎么啦?”段誉指着绿竹旁的一张青石条凳道:“这事说来话长小姐请移尊步到那边安安稳稳的坐着然后待我慢慢的禀告。”那少女道:“你这人罗哩罗唆。爽爽快快不成么?我可没功夫听你的。”段誉道:“小姐今日没空明日再来找我那也可以。倘若明日无空过得几日也是一样。只要夫人没将我的舌头割去小姐但有所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少女左足在地下轻轻一顿转过头不再理他问小茗道:“夫人还说什么?”小茗道:“夫人说:‘哼乱子越惹越大了结上了丐帮的冤家又成了少林派的对头只怕你姑苏慕容家死……死无葬身之地。’”那少女急道:“妈明知表少爷处境凶险怎地毫不理会?”小茗道:“是。小姐怕夫人要找我了我得去啦!刚才的话小姐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婢子还想服侍你几年呢。”那少女道:“你放心好啦。我怎会害你?”小茗告别而去。段誉见她目光中流露恐惧的神气心想:“王夫人杀人如草芥确是令人魂飞魄散。”

    那少女缓步走到青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坐了下来却并不叫段誉也坐。段誉自不敢贸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见一株白茶和她相距甚近两株离得略远美人名花当真相得益彰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及不及。当年李太白以芍药比喻杨贵妃之美他若有福见到小姐就知道花朵虽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了。”

    那少女幽幽的道:“你不停的说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真。”

    段誉大为奇怪说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于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如姑娘这般惊世绝艳”想是你一生之中听到赞美的话太多也听得厌了。”

    那少女缓缓摇头目光中露出了寂寞之意说道:“从来没人对我说美还是不美这曼陀山庄之中除了我妈之外都是婢女仆妇。她们只知道我是小姐谁来管我是美是丑?”段誉道:“那么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么外面的人?”段誉道:“你到外面去别人见到你这天仙般的美女难道不惊喜赞叹、低头膜拜么?”那少女道:“我从来不到外边去到外边去干什么?妈妈也不许我出去。我到姑妈家的‘还施水阁’去看书也遇不上什么外人不过是他的几个朋友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凤四哥他们他们……又不像你这般呆头呆脑的。”说着微微一笑。

    段誉道:“难道慕容公子……他也从来不说你很美吗?”

    那少女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下极轻极轻的声响跟着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莹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

    段誉不敢再问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

    过了好一会那少女轻叹一声说道:“他……他是很快的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什么空闲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时不是跟我谈论武功便是谈论国家大事。我……我讨厌武功。”

    段誉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我也讨厌武功。我伯父和我爹爹叫我学武我说什么也不学宁可偷偷的逃了出来。”

    那少女一声长叹说道:“我为了要时时见他虽然讨厌武功但看了拳经刀谱还是牢牢记在心中他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我就好说给他听。不过和我自己却是不学的。女孩儿家抡刀使棒总是不雅……”段誉打从心底里赞出来:“是啊是啊!像你这样天下无双的美人儿怎能跟人动手动脚那太也不成话了。啊哟……”他突然想到这句话可得罪了自己母亲。那少女却没留心他说些什么续道:“那些历代帝皇将相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的事我实在不愿知道。可是他最爱谈这些我只好去看这些书说给他听。”

    段誉奇道:“为什么要你看了说给他听他自己不会看么?”那少女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道他是瞎子么?他不识字么?”段誉忙道:“不不!我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好不好?”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那少女嫣然一笑说道:“他是我表哥。这庄子中除了姑妈、姑丈和表哥之外很少有旁人来。但自从我姑丈去世之后我妈跟姑妈吵翻了。我妈连表哥也不许来。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段誉道:“怎不问你爹爹?”

    那少女道:“我爹爹早故世了我没生下来他就已故世了我……我从来没见过他一面。”说着眼圈儿一红又是泫然欲涕。

    段誉道:“嗯你姑妈是你爹爹的姊姊你姑丈是你姑妈的丈夫他……他……他是你姑妈的儿子。”那少女笑了出来说道:“瞧你这般傻里傻气的。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他是我的表哥。”

    段誉见逗引得她笑了甚是高兴说道:“啊我知道了想是你表哥很忙没功夫看书因此你就代他看。”那少女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另外还有原因的。我问你少林寺的和们为什么冤枉我表哥杀了他们少林派的人?”

    段誉见她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心想:“前人云:‘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此比拟美人之哭泣。可是梨花美则美矣梨树却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泪水又未免伤心过份。只有像王姑娘这么山茶朝露那才美了。”

    那少女笑了一会见他始终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推道:“你怎么了?”段誉全身一震跳起身来叫道:“啊哟!”那少女给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段誉满脸通红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象给你点了穴道。”

    那少女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他在说笑说道:“这边手背上没有穴道的。‘液门’、‘中渚’、‘阳池’三穴都在掌缘‘前豁’、‘养老’两穴近手腕了离得更远。”她说着伸出自己手背来比划。

    段誉见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葱管点在右手雪白娇嫩的手背之上突觉喉头干燥头脑中一阵晕眩问道:“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好说给你知道也不打紧。反正我就不说阿朱、阿碧两个丫头也会说的。”伸出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三个字:“王语嫣”。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心想:“我把话说在头里倘若她跟她妈妈一样说得好端端地突然也扳起脸孔叫我去种花那就跟她的名字不合了。”

    王语嫣微笑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史上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朱全忠更是大大的不忠。你叫段誉你的名誉很好么?只怕有点儿沽名……”段誉接口道:“……钓誉!”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王语嫣秀美的面庞之上本来总是隐隐带着一丝忧色这时纵声大笑欢乐之际更增娇丽。段誉心想“我若能一辈子逗你喜笑颜开此生复有何求?”

    不料她只欢喜得片刻眼光中又出现了那朦朦胧胧的忧思轻轻的道:“他……他老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唉!燕国、燕国就真那么重要么?”

    “燕国燕国”这四个字钻入段誉耳中陡然之间许多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联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呜”、“参合庄”、“燕国”……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子是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

    王语嫣点头道:“是的他是燕国慕容氏的旧王孙。可是已隔了这几百年又何必还念念不忘的记着祖宗旧事?他想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读。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国书有什么不好。有一次我说:‘表哥你说中国书不好那么有什么鲜卑字的书我倒想瞧瞧。’他听了就大大生气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鲜卑字的书。”

    她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浮动的白云柔声道:“他……他比我大十岁一直小我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书、除了记书上的武功之外什么也不懂。他一直不知道我读书是为他读的记忆武功也是为他记的。若不是为了他我宁可养些小鸡儿玩玩或者是弹弹琴写写字。”

    段誉颤声道:“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你对他这么好?”

    王语嫣道:“我对他好他当然知道。他待我也是很好的。可是……可是咱俩就像同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经事情之外从来不跟我说别的。从来不跟我说起他有什么心思。也从来不问我我有什么心事。”说到这里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神态腼腆目光中流露出羞意。

    段誉本来想跟她开句玩笑问她:“你有什么心事?”但见到她的丽色娇羞便不敢唐突佳人说道:“你也不用老是跟他谈论史事武学。诗词之中不是有什么子夜歌、会真诗么?”此言一出立即大悔:“就让她含情脉脉无由自达岂不是好?我何必教她法子?当真是傻瓜之至了。”

    王语嫣更是害羞忙道:“怎……怎么可以?我是规规矩矩的闺女怎可提到这些……这些诗词让表哥看轻了。”

    段誉嘘了口长气道:“是正该如此!”心下暗骂自己:“段誉你这家伙不是正人君子。”

    王语嫣这番心事从来没跟谁说过只是在自己心中千番思量百遍盘算今日遇上段誉这个性格随随便便之人不知怎地竟然对他十分信得过将心底的柔情蜜意都吐露了出来。其实她暗中思慕表哥阿朱、阿碧以及小茶、小茗、幽草等丫环何尝不知只是谁都不说出口来而已。她说了一阵话心中翻闷稍去道:“我跟你说了许多不相干的闲话没说到正题。少林寺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表哥为难?”

    段誉眼见再也不能拖延了只得道:“少林寺的方丈叫做玄慈大师他有一个师弟叫做玄悲。玄悲大师最擅长的武功乃是‘韦陀杵’。”王语嫣点头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第四十八门一有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将出来时却极为威猛。”

    段誉道:“这位玄悲大师来到我们大理在6凉州的身戒寺中不知怎地给人打死了而敌人伤他的手法正是玄悲大师最擅长的‘韦陀杵’。他们说这种伤人的手法只有姑苏慕容氏才会叫做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王语嫣点头道:“说来倒也有理。”

    段誉道:“除了少林派之外还有别的人也要找慕容氏报仇。”王语嫣道:“还有些什么人?”段誉道:“伏牛派有个叫做柯百岁的人他的拿手武功叫做什么‘天灵千碎。’”王语嫣道:“嗯那是伏牛派百胜软鞭第廿九招中的第四个变招虽然招法古怪却算不得是上乘武学只不过是力道十分刚猛而已。”段誉道:“这人也死在‘天灵千碎’这一招之下他的师弟和徒弟自是要找慕容氏报仇了。”

    王语嫣沉吟道:“那个柯百岁说不定是我表哥杀的玄悲和尚却一定不是。我表哥不会‘韦陀杵’功夫这门武功难练得很。不过你如见到我表哥可别说他不会这门武功更加不可说是我说的他听了一定要大大生气……”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两人急奔而来却是小茗和幽草。

    幽草脸上神色甚是惊惶气急败坏的道:“小姐不……不好啦夫人吩咐将阿朱、阿碧二…”说到这里喉头塞住了一时说不下去小茗接着道:“要将她这人的右手砍了罚她们擅闯曼陀山庄之罪。又说:这两个小丫头倘若再给夫人见到立刻便砍了脑袋。那……那怎么办呢?”

    段誉急道:“王姑娘你……你快得想个法儿救救她们才好!”

    王语嫣也甚为焦急皱眉道:“阿朱、阿碧二女是表哥的心腹使婢要是伤残了她们肢体我如何对得起表哥?幽草她们在那里?”幽草和朱、碧二女最是交好听得小姐有意相救登时生出一线希望忙道:“夫人吩咐将二人送去‘花肥房’我求严婆婆迟半个时辰动手这时赶去求恳夫人还来得及。”王语嫣心想:“向妈求恳多半无用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当下点了点头带了幽草、小茗二婢便去。

    段誉瞧着她轻盈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跟她说几句话但只跨出一步便觉无话可说怔怔的站住了回想适才跟她这番对答不由得痴了。

    王语嫣快步来到上房见母亲正斜倚在床上望着壁上的一幅茶花图出神便叫了声:“妈!”

    王夫人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神色严峻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跟慕容家有关我便不听。”王语嫣道:“妈阿朱和阿碧这次不是有意来的你就饶了她们这一回吧。”王夫人道:“你怎知道她们不是有意来的?我斩了她们的手你怕你表哥从此不睬你是不是?”王语嫣眼中泪水滚动道:“表哥是你的亲外甥你……你何必这样恨他就算姑妈得罪了你你也不用恼恨表哥。”她鼓着勇气说了这几句话但一出口心中便怦怦乱跳自惊怎地如此大胆竟敢出言冲撞母亲。

    王夫人眼光如冷电在女儿脸上扫了几下半晌不语跟着便闭上了眼睛。王语嫣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不知母亲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好一阵王夫人睁开眼来说道:“你怎知道姑妈得罪了我?她什么地方得罪了我。”王语嫣听得她声调寒冷一时吓得话也答不出来。王夫人道:“你说好了。反正你现今年纪大了不用听我话啦。”王语嫣又急又气流下泪来道:“妈你……你这样恨姑妈家里自然是姑妈得罪了你。可是她怎样得罪了你你从来不跟我说。现下姑妈也过世啦你……你也不用再记她的恨了。”王夫人厉声道:“你听谁说过没有?”王语嫣摇摇头道:“你从来不许我出去也不许外人进来我听谁说啊?”

    王夫人轻轻吁了口气一直绷紧着的脸登时松了语气也和缓了些说道:“我是为你好。世界上坏人太多杀不胜杀你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儿家还是别见坏人的好。”说到这里突然间想起一事说道:“新来那个姓段的花匠说话油腔滑调不是好人。要是他跟你说一句话立时便吩咐丫头将他杀了不能让他说第二句知不知道?”王语嫣心道:“什么第一句、第二句只怕连一百句、二百句也说过了。”

    王夫人道:“怎么?似你这等面慈心软这一生一世可不知要吃多少亏呢。”她拍掌两下小茗了过来。王夫人道:“你传下话去有谁和那姓段的花匠多说一句话两人一齐都割了舌头。”小茗神色木然似乎王夫人所说的乃是宰鸡屠犬应了声:“是!”便即退下。王夫人向女儿挥手道:“你也去吧!”

    王语嫣应道:“是。”走到门边时停了一停回头道:“妈你饶了阿朱、阿碧命她们以后无论如何不可再来便是。”王夫人冷冷的道:“我说过的话几时有过不作数的你多说也是无用。”

    王语嫣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姑妈为什么讨厌表哥。”左足轻轻一顿便即出房。

    王夫人道:“回来!”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如何响亮却充满了威严。王语嫣重又进房低头不语。王夫人望着几上香炉中那弯弯曲曲不住颤动的青烟低声道:“嫣儿你知道了什么?不用瞒我什么都说出来好了。”王语嫣咬着下唇说道:“姑妈怪你胡乱杀人得罪了官府又跟武林中人多结冤家。”

    王夫人道:“是啊这是我王家的事跟他慕容家又有什么相干?她不过是你爹爹的姊姊凭什么来管我?哼他慕容家几百年来就做的是“兴复燕国”的大梦只想联络天下英豪为他慕容家所用又联络又巴结嘿嘿这会儿可连丐帮与少林派都得罪下来啦。”

    王语嫣道:“妈那少林派的玄悲和尚决不是表哥杀的他不会使……”刚要说到“韦陀杵”三字急忙住口母亲一查问这三字的来历那段誉难免杀身之祸转口道:“……他的武功只怕还够不上。”

    王夫人道:“是啊。这会儿他可上少林寺去啦。那些多嘴丫头们自然巴巴的赶着来跟你说了。‘南慕容北乔峰’名头倒着实响亮得紧。可是一个慕容复再加上个邓百川到少林寺去讨得了好吗?当真是不自量力。”

    王语嫣走上几步柔声道:’妈你怎生想法子救他一救你派人去打个接应好不好?他……他是慕容家的一线单传。倘若他有甚不测姑苏慕容家就断宗绝代了。”王夫人冷笑道:“姑苏慕容哼慕容家跟我有什么相干?你姑妈说她慕容家‘还施水阁’的藏书胜过了咱们‘琅●(‘擐’字的‘扌’换为‘女’旁)玉洞’的那么让她的宝贝儿子慕容复到少林寺去大量威风好了。”挥手道:“出去出去!”王语嫣道:“妈表哥……”王夫人厉声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王语嫣眼中含泪低头走了出去芳心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走到西厢廊下忽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了?”王语嫣抬头一看正是段誉忙道:“你……你别跟我说话。”

    原来段誉见王语嫣去后了一阵呆迷迷悯悯的便跟随而来远远的等候待他从王夫人房中出来又是身不由主的跟了来。他见王语嫣脸色惨然知道王夫人没有答允道:“就算夫人不答允咱们也得想个法子。”王语嫣道:“妈没答人那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她她她……我表哥身有危难她袖手不理。”越说心中越委屈忍不住又要掉泪。

    段誉道:“嗯慕容公子身有危难……”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懂得这么多武功为什么自己不去帮他?”王语嫣睁着乌溜溜的眼珠瞪视着他似乎他这句话真是天下再奇怪不过的言语隔了好一阵才道:“我……我只懂得武功自己却不会使。再说我怎么能去?妈是决计不许的。”段誉微笑道:“你母亲自然不会准许可是你不会自己偷偷的走么?我便曾自行离家出走。后来回得家去爹爹妈妈也没怎样责骂。”

    王语嫣听了这几句话当真茅塞顿开双目一亮心道:“是啊我偷着出去帮表哥就算回来给妈狠狠责打一场那又有什么要紧?当真她要杀我我总也已经帮了表哥。”想到能为了表哥而受苦受难心中一阵辛酸一阵甜蜜又想:“这人说他曾偷偷逃跑嗯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段誉偷看她神色显是意动当下极力鼓吹劝道:“你老是住在曼陀山庄之中不去瞧瞧外面的花花世界么?”

    王语嫣摇头道:“那有什么好瞧的?我只是担心表哥。不过我从来没练过武功他当真遇上了凶险我也帮不上忙。”段誉道:“怎么帮不上忙?帮得上之至。你表哥跟人动手你在旁边说上几句大有帮助。这叫作‘旁观者清’。人家下棋眼见输了我在旁指点了几着那人立刻就反败为胜那还是刚不久之前的事。”王语嫣甚觉有理但总是鼓不起勇气犹豫着:“我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少林寺在东在西。”

    段誉立即自告奋勇道:“我陪你去一路上有什么事一切由我来应付就是。”至于他行走江湖的经历其实也高明得有限此刻自然决计不提。

    王语嫣秀目紧蹙侧头沉吟拿不定主意。段誉又问:“阿朱、阿碧她们怎样了?”王语嫣道:“妈也是不肯相饶。”段誉道:“一不做二不休倘若阿朱、阿碧给斩断了一只手你表哥定要怪你不如就去救了她二人咱四人立即便走。”王语嫣伸了伸舌头道:“这般的大逆不道我妈怎肯干休?你这人胆子忒也大了!”

    段誉情知此时除了她表哥之外再无第二件事能打动他心当下以退为进说道:“即然如此咱们即刻便走任由你妈妈斩了阿朱、阿碧的一只手。日后你表哥问起你只推不知便了我也决计不泄漏此事。”

    王语嫣急道:“那怎么可以?这不是对表哥说谎了么?”心中大是踌躇说道:“唉!朱碧二女是他的心腹从小便服侍他的要是有甚好歹他慕容家和我王家的怨可结得更加深了。”左足一顿道:“你跟我来。”

    段誉听后“你跟我来’这四字当真是喜从天降一生之中从未听见过有四个字是这般好听的见她向西北方行去便跟随在后。

    片刻之间王语嫣已来到一间大石屋外说道:“严妈妈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只听得石屋中桀桀怪笑一个干枯的声音说道:“好姑娘你来瞧严妈妈做花肥么?”

    段誉次听到幽草与小茗她们说起什么阿朱、阿碧已给送到了“花肥房”中当时并没注意此刻听到这阴气森森的声音说道“花肥房”三字心中蓦地里一凛:“什么‘花肥房’?是种花的肥料么”啊哟是了王夫人残忍无比将人活生生的宰了当作茶花的肥料。要是我们已来迟了一步朱碧二女的右手已给斩下来做了肥料那便如何是好?”心中怦怦乱跳脸上登时全无血色。

    王语嫣道:“严妈妈我妈有事跟你说请你过去。”石屋里那女子道:“我正忙着。夫人有什么要紧事要小姐亲自来说?”王语嫣道:“我妈说……嗯她们来了没有?”

    她一面说一面走进石屋。只见她阿朱和阿碧二人被绑在两根铁柱子上口中塞了什么东西眼泪汪汪的却说不出话来段誉探头一看见朱碧二女尚自无恙先放了一半心再看两旁时稍稍平静的心又大跳特跳起来。只见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子手中拿着一柄雪亮的长刀身旁一锅沸水煮得直冒水气。

    王语嫣道:“严妈妈妈说叫你先放了她们妈有一件要紧事要向她们问个清楚。”

    严妈妈转过头来段誉眼见她容貌丑陋目光中尽量煞气两根尖尖的犬齿露了出来便似要咬人一口登觉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只见她点头道:“好问明白之后再送回来砍手。”喃喃自言自语:“严妈妈最不爱看的就是美貌姑娘。这两个小妞儿须得砍断一只手那才好看。我跟夫人说说该得两只手都斩了才是近来花肥不大够。”段誉大怒心想这老婆子作恶多端不知已杀了多少人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须当结结实实打她几个嘴巴打掉她两三枚牙齿这才去放朱碧二女。

    严妈妈年纪虽老耳朵仍灵段誉在门外呼吸粗重登时便给她听见了问道:“谁在外边?”伸头出来一张见到段誉恶狠狠的问道:“你是谁?”段誉笑道:“我是夫人命我种茶花的花儿匠请问严妈妈有新鲜上好的花肥没有?”严妈妈道:“你等一会过不多时就有了。”转过头来向王语嫣道:“小姐表少爷很喜欢这两个丫头吧?”

    王语嫣道:“是啊你还是别伤了她们的好。”严妈妈点头道:“小姐夫人吩咐割了两个小丫头的右手赶出庄去再对她们说:“以后只要再给我见到立刻砍了脑袋!’是不是?”王语嫣道:“是啊。”她这两字一出口立时知道不对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唇。段誉暗暗叫苦:“唉这小姐连撒个谎也不会。”

    幸好严妈妈似乎年老胡涂对这个大破绽全没留神说道:“小姐麻绳绑得很紧你来帮我解一解。”

    王语嫣道:“好吧!”走到阿朱身旁去解缚住她手腕的麻绳蓦然间喀喇一声响铁柱中伸出一根孤形钢条套住了她的纤腰王语嫣“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那钢条套住在她腰间尚有数寸空隙但要脱出却是万万不能。

    段誉一惊忙抢进屋来喝道:“你干什么?快放了小姐。”

    严妈妈叽叽叽的连声怪笑说道:“夫人即说再见到两个小丫头立时便砍了脑袋怎会叫她们去问话?夫人有多少丫头何必要小姐亲来?这中间古怪甚多。小姐你在这儿待一会让我去亲自问过夫人再说。”

    王语嫣怒道:“你没上没下的干什么?快放开我!”严妈妈道:“小姐我对夫人忠心耿耿不敢做半点错事。慕容家的姑太太实在对夫人不起说了许多坏话诽谤夫人的清白名声别说夫人生气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恨之入骨。哪一日只要夫人一点头我们立时便去掘了姑太太的坟将她尸骨拿到花肥房来一般的做了花肥。小姐我跟你说姓慕容的没一个好人这两个小丫头夫人是定然不会相饶的。但小姐即这么吩咐待我去问过夫人再说倘然确是如此老婆子再向小姐磕头陪不是你用家法板子打老婆子背脊好了。”王语嫣大急道:“喂喂你别去问夫人我妈要生气的。”

    严妈妈更无怀疑小姐定是背了母亲弄鬼为了回护表哥的使婢假传号令。她要乘机领功说道:“很好很好!小姐稍待片刻老婆子一会儿便来。”王语嫣叫道:“你别去先放开我再说。”严妈妈那来理她快步便走出屋去。

    段誉见事情紧急张开双手拦住她去路笑道:“你放了小姐再去请问夫人岂不是好?你是下人得罪了小姐终究不妙。”

    严妈妈眯着一双小眼侧过了头说道:“你这小子很有点不妥。”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誉的手腕将他拖到铁柱边扳动机柱喀的一声铁柱中伸出钢环也圈住了他腰。段誉大急伸右手牢牢抓住她左手手腕死也不放。

    严妈妈一给他抓住立觉体中内力源源不断外泄说不出的难受怒喝:“放开手!”她一出声呼喝内力外泄更加快了猛力挣扎脱不开段誉的掌握心下大骇叫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段誉和她丑陋的脸孔相对其间相距不过数寸。他背心给铁柱顶住了脑袋无法后仰眼见她既黄且脏的利齿似乎便要来咬自己咽喉。又是害怕又想作呕但知此刻千钧一要是放脱了她王语嫣固受重责自己与朱碧二女更将性命不保只有闭上眼睛不去瞧她。

    严妈妈道:“你……你放不放我?”语声已有气无力。段誉最初吸取无量剑七弟子的内力需时甚久其后更得了不少高手的部份内力他内力越强北冥神功的吸力也就越大这时再吸严妈妈的内力那只片刻之功。严妈妈虽然凶悍内力却颇有限不到一盏茶时分已然神情委顿只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放……开我放……放……放手……”

    段誉道:“你开机括先放我啊。”严妈妈道:“是是!”蹲下身来伸出右手去拨动藏在桌子底下的机括喀的一响圈在段誉腰间的钢环缩了回去。段誉指着王语嫣和朱碧二女命她立即放人。

    严妈妈伸指去扳扣住王语嫣的机括扳了一阵竟纹丝不动。段誉怒道:“你还不快放了小姐?”严妈妈愁眉苦脸的道:“我……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段誉伸手到桌子底下摸到了机钮用力一扳喀的一声圈在王语嫣腰间的钢环缓缓缩进铁柱之中。段誉大喜但右手兀自不敢就此松开严妈妈的手腕拾起地下长刀挑断了缚在阿碧手上的麻绳。

    阿碧按过刀来割开阿朱手上的束缚。两人取出口中的麻核桃又惊又喜半响说不出话来。

    王语嫣向段誉瞪了几眼脸上神色又是诧异又有些鄙夷说道:“你怎么会使‘化功**’?这等污秽的功夫学来干什么?”

    段誉摇头道:“我这不是‘化功**。’”心想如从头述说一则说来话长二则她未必入信不如随口捏造个名称便道:“这是我大理段氏家传的‘六阳融雪功’是从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中变化出来的和化功**一正一邪一善一恶全然的不可同日而语。”

    王语嫣登时便信了嫣然一笑说道:“对不起那是我孤陋寡闻。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和六脉神剑我是久仰的了‘六阳融雪功’却是今日第一次听到。日后还要请教。”

    段誉听得美人肯向自己求教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小姐但有所询自当和盘托出不敢于有半点藏私。”

    阿朱和阿碧万万料不到段誉会在这紧急关头赶到相救而见他和王小姐谈得这般投机更是大感诧异。阿朱道:“姑娘段公子多谢你们两位相救。我们须得带了这严妈妈去免得她泄漏机密。”

    严妈妈大急心想给这小丫头带了去十九性命难保叫道:“小姐小姐慕容家的姑太太说夫人偷汉子说你……”阿朱左手捏住她面颊右手便将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麻核桃塞入她口中。

    段誉笑道:“妙啊这是慕容门风叫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语嫣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去瞧瞧他……”说着满脸红晕低声道:“瞧瞧他……他怎样了。”她一直犹豫难决刚才一场变故却帮她下了决心。

    阿朱喜道:“姑娘肯去援手当真再好也没有了。那么这严妈即也不用带走啦。”二女拉过严妈妈推到铁柱之旁扳动机括用钢环圈住了她。四人轻轻带上了石屋的石门快步走向湖边。

    幸好一路上没撞到庄上婢仆四人上了朱碧二女划来的小船扳浆向湖中划去。阿朱、阿碧、段誉三人一齐扳浆直到再也望不见曼陀山庄花树的丝毫影子四人这才放心。但怕王夫人驶了快船追来仍是手不停划。

    划了半天眼见天色向晚湖上烟雾渐浓阿朱道:“姑娘这儿离婢子的下处较近今晚委出你暂住一宵再商量怎生去寻公子好不好?”王语嫣道:“嗯就是这样。”她离曼陀山庄越远越是沉默。

    段誉见湖上清风拂动的衫子黄昏时分微有寒意心头忽然感到一阵凄凉之意初出来时的欢乐心情渐渐淡了。

    又划良久望出来各人的眼鼻都已朦朦胧胧只见东天边有灯火闪烁。阿碧道:“那边有灯火处就是阿朱姊姊的听香水榭。”小船向着灯火直划。段誉忽想:“此生此世只怕再无今晚之情如此湖上泛舟若能永远到不了灯火处岂不是好?”突然间眼前一亮一颗大流星从天边划过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王语嫣低声说了句段誉却没听得清楚。黑暗之中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阿碧柔声道:“姑娘放心公子这一生逢凶化吉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危难。”王语嫣道:“少林寺享名数百年毕竟非同小可。但愿寺中高僧明白道理肯听表哥分说我就只怕……就只怕表哥脾气大跟少林寺的和尚们言语冲突起来唉……”她顿了一顿轻轻的道:“每逢天上飞过流星我这愿总是许不成。”

    江南自来相传当流星横过天空之时如有人能在流星消失前说一个愿望则不论如何为难之事都能如意称心。但流星总是一闪即没许愿者没说得几个字流星便已不见。千百年来江南的小儿女不知因此而怀了多少梦想遭了多少失望。王语嫣虽于武学所知极多那儿女情怀和寻常的农家女孩、湖上姑娘也没什么分别。

    段誉听了这句话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明知她所许的愿望必和慕容公子有关定时祈求他平安无恙万事顺遂。蓦地想起:“在这世界上可也有哪一个少女会如王姑娘这般在暗暗为我许愿么?婉妹从前爱我甚深但她既知我是她的兄长之后自当另有一番心情。这些日子中不知她到了何处?是否愚上了如意郎君?钟灵呢?她知不知我是她的亲哥哥?就算不知她偶尔想到我之时也不过心中一动片刻间便抛开了决不致如王姑娘这般对她意中人如此铭心刻骨的思念。”

第十三章 水榭听香 指点群豪戏

    小船越划越近阿朱忽然低声道:“阿碧你瞧这样子有点儿不对。”阿碧点头道:“嗯怎么点了这许多灯?”轻笑了两声说道:“阿朱阿姊你家里在闹元宵吗?这般灯烛辉煌的说不定他们是在给你做生日。”阿朱默不作声只是凝望湖中的点点灯火。

    段誉远远望去见一个小洲上**间房屋其中两座是楼房每间房子窗中都有灯火映出来他心道:“阿朱所住之处叫做‘听香水榭’想来和阿碧的‘琴韵小筑’差不多。听香水榭中处处红烛高烧想是因为阿朱姊姊爱玩热闹。”

    小船离听香水榭约莫里许时阿朱停住了桨说道:“王姑娘我家里来了敌人。”王语嫣吃了一惊道:“什么?来了敌人?你怎知道?是谁?”阿朱道:“是什么敌人那可不知。不过你闻啊这般酒气薰天的定是许多恶客乱搅出来的。”王语嫣和阿碧用力嗅了几下都嗅不出什么。段誉辨得出的只是少女体香别的也就与常人无异。

    阿朱的鼻子却特别灵敏说道:“糟啦糟啦!他们打翻了我的茉莉花露、玫瑰花露啊哟不好我的寒梅花露也给他们糟蹋了……”说到后来几乎要哭出声来。

    段誉大是奇怪问道:“你眼睛这么好瞧见了么?”阿朱哽咽道:“不是的。我闻得到。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浸成了这些花露这些恶客定是当酒来喝了!”阿碧道:“阿朱姊姊怎么办?咱们避开呢还是上去动手?”阿朱道:“不知敌*是不是很厉害……”段誉道:“不错倘若厉害呢那就避之则吉。如是一些平庸之辈还是去教训教训他们的好免得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损坏。”阿朱心中正没好气听他这几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便道:“避强欺弱这种事谁不会做?你怎知敌人很厉害呢还是平庸之辈?”段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阿朱道:“咱们这就过去瞧个明白不过大伙儿得先换套衣衫扮成了渔翁、渔婆儿一般。”她手指东说道:“那边所住的打渔人家都认得我的咱们借衣裳去。”段誉拍手笑道:“妙极妙极!”阿朱木桨一扳便向东边划去想到乔装改扮便即精神大振于家中来了敌人之事也不再如何着恼了。

    阿朱先和王语嫣、阿碧到渔家借过衣衫换了。她自己扮成个老渔婆王语嫣和阿碧则扮成了中年渔婆然后再唤段誉过去将他装成个四十来岁的渔人。阿朱的易容之术当真巧妙无比拿些面粉泥巴在四人脸上这里涂一块那边粘一点霎时之间各人的年纪、容貌全都大异了。她又借了渔舟、渔网、钓杆、活鱼等等划了渔舟向听香水榭驶去。

    段誉、王语嫣等相貌虽然变了声音举止却处处露出破绽阿朱那乔装的本事他们连一成都学不上。王语嫣笑道:“阿朱什么事都由你出头应付我们只好装哑巴。”阿朱笑道:“是了包你不拆穿便是。”

    渔舟缓缓驶到水榭背后。段誉只见前后左右处处都是杨柳但阵阵粗暴的轰叫声不断从屋中传出来。这等叫嚷吆喝和周遭精巧幽雅的屋宇花木实是大大不称。

    阿朱叹了一口气十分不快。阿碧在她耳边道:“阿朱阿姊赶走了敌人之后我来帮你收作。”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谢。

    她带着段誉等三人从屋后走到厨房见厨师老顾忙得满头大汗正不停口的向镬中吐唾沫跟着双手连搓将污泥不住搓到镬中。阿朱又好气、又好笑叫道:“老顾你在干什么?”老顾吓了一跳惊道:“你……你……”阿朱笑道:“我是阿朱姑娘。”老顾大喜道:“阿朱姑娘来了好多坏人逼着我烧菜做饭你瞧!”一面说一面擤了些鼻涕抛在菜中吃吃的笑了起来。阿朱皱眉道:“你烧这般脏的菜。”老顾忙道:“姑娘吃的菜我做的时候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坏人吃的那是有多脏便弄多脏。”阿朱道:“下次我见到你做的菜想起来便恶心。”老顾道:“不同不同完全不同。”阿朱虽是慕容公子的使婢但在听香水榭却是主人另有婢女、厨子、船夫、花匠等服侍。

    阿朱问道:“有多少敌人?”老顾道:“先来的一伙有十**个后来的一伙有二十多个。”阿朱道:“有两伙么?是些什么人?什么打扮?听口音是哪里人?”老顾骂道:“操他伊啦娘……”骂人的言语一出口急忙伸手按住嘴巴甚是惶恐道:“阿朱姑娘老顾真该死。我……我气得胡涂了这两起坏人一批是北方蛮子瞧来都是强盗。另一批是四川人个个都穿白袍也不知是啥路道。”阿朱道:“他们来找谁?有没伤人?”老顾道:“第一批强盗来找老爷第二批怪人来找公子爷。我们说老爷故世了公子爷不在他们不信前前后后的大搜了一阵。庄上的丫头都避开了就是我气不过操……”本来又要骂人一句粗话到得口边总算及时缩回。阿朱等见他左眼乌黑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想是吃下几下狠的无怪他要在菜肴中吐唾沫、擤鼻涕聊以泄愤。

    阿朱沉吟道:“咱们得亲自去瞧瞧老顾也说不明白。”带着段誉、王语嫣、朱碧三人从厨房侧门出去经过了一片茉莉花坛穿过两扇月洞门来到花厅之外。离花厅后的门窗尚有数丈已听得厅中一阵阵喧哗之声。

    阿朱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纸凑眼向里张望。但见大厅上灯烛辉煌可是只照亮了东边的一面十**个粗豪大汉正在放怀畅饮桌上杯盘狼藉地下椅子东倒西歪有几人索性坐在桌上有的手中抓着鸡腿、猪蹄大嚼。有的挥舞长刀将盘中一块块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里送。

    阿朱再往西望去初时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由得心中毛背上暗生凉意但见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肃然而坐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所及不过数尺方圆照见近处那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既无喜容亦无怒色当真有若僵尸这些人始终不言不动的坐着若不是有几人眼珠偶尔转动真还道个个都是死人。

    阿碧凑近身去握住阿朱的手只觉她手掌冷冰冰地更微微颤当下也挑破窗纸向里张望她眼光正好和一个蜡黄脸皮之人双目相对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阿碧吃了一惊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砰砰两声长窗震破四个人同时跃出两个是北方大汉两个是川中怪客齐声喝问:“是谁?”

    阿朱道:“我们捉了几尾鲜鱼来问老顾要勿要。今朝的虾儿也是鲜龙活跳的。”她说的是苏州土白四条大汉原本不懂但见四人都作渔人打扮手中提着的鱼虾不住跳动不懂也就懂了。一条大汉从阿朱手里将鱼儿抢过去。大声叫道:“厨子厨子拿去做醒酒汤喝。”另一个大汉去接段誉手中的鲜鱼。

    那两个四川人见是卖鱼的不再理会转身便回入厅中。阿碧当他二人经过身旁时闻到一阵浓烈的男人体臭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一个四川客一瞥之间见到她衣袖褪下露出小臂肤白胜雪嫩滑如脂疑心大起:一个中年鱼婆肌肤怎会如此白嫩?”反手一把抓住阿碧问道:“格老子的你几岁?”阿碧吃了一惊反手甩脱他手掌:“说道:“你做啥介?动手动脚的?”她说话声音娇柔清脆这一甩又出手娇捷那四川客只觉手臂酸麻一个踉跪向外跃了几步。

    这么一来底细登时揭穿厅外的四人同声喝问厅中又涌出十余人来将段誉等团团围住。一条大汉伸手去扯段誉的胡子假须应手而落。另一个汉子要抓阿碧被阿碧斜身反推跃倒在地。

    众汉子更在声吵嚷起来:“是奸细是奸细!”“乔装假扮的贼子!”“快吊起来拷打!”拥着四人走进厅内向东中坐的老者禀报道:“姚寨主拿到了乔装的奸细。”

    那老者身材魁梧雄伟一部花白胡子长至胸口喝道:“哪里来的奸细?装得鬼鬼崇崇的想干什么坏事?”

    王语嫣道:“扮作老太婆一点也不好玩阿朱我不装啦。”说着伸手在脸上擦了几下泥巴和面粉堆成的满脸皱纹登时纷纷跌落众汉子见到一个中年渔婆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无不目瞪口呆霎时间大厅中鸦雀无声坐在西一众四川客的目光也都射在她身上。

    王语嫣道:“你们都将乔装去了吧。”向阿碧笑道:“都是你不好泄漏了机关。”阿朱、阿碧、段誉三人当下各处除去了脸上的化装。众人看看王语嫣又看看阿朱、阿碧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粉装玉琢似的姑娘。

    隔了好一阵那魁梧老者才问:“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阿朱笑道:“我是这里主人竟要旁人问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岂不奇怪?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那老者点头道:“嗯你是这里的主人那好极了。你是慕容家的小姐?慕容博是你爹爹吧?”阿朱微笑道:“我只是个丫头怎有福气做老爷的女儿?阁下是谁?到此何事?”那老者听她自称是个丫头意似不信沉吟半响才道:“你去请主人出来我方能告知来意。”阿朱道:“我们老主人故世了少主人出门去了阁下有何贵干就跟我说好啦。阁下的姓名难道不能示知么?”那老者道:“嗯我是云州秦家寨的姚寨主姚伯当便是。”阿朱道:“久仰久仰。”姚伯当笑道:“你一个小小姑娘久仰我什么?”

    王语嫣道:“云州秦家寨最出名的武功是五虎断门刀当年秦公望前辈自创这断门刀六十四招后后人忘了五招听说只有五十九招传下来。姚寨主你学会的是几招?”姚伯当大吃一惊冲口而出:“我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原有六十四招你怎么知道?”王语嫣道:“书上是这般写的那多半不错吧?缺了的五招是‘白虎跳涧’、‘一啸风生’、‘剪扑自如’、‘雄霸群山’那第五招嘛嗯是‘伏象胜狮’对不对?”

    姚伯当摸了摸胡须本门刀法中有五招最精要的招数失传他是知道的但这五招是什么招数本门之中却谁也不知。这时听她侃侃而谈又是吃惊又是起疑对她这句问话却答不上来。

    西白袍客中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阴阳怪气的道:“秦家寨五虎断门刀少了那五招姚寨主贵人事忙已记不起啦。这位姑娘跟慕容博慕容先生如何称呼?”王语嫣道:“慕容老爷子是我姑丈。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冷笑道:“姑娘家学渊源熟知姚家寨主的武功家数。在下的来历倒要请姑娘猜上一猜。”王语嫣微笑道:“那你得显一下身手才成。单凭几句说话我可猜不出来。”

    那汉子点头道:“不错。”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便似冬日笼手取暖了一般随即双手伸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六七寸长的铁锥锥尖却曲了两曲右手则是个八角小锤锤柄长仅及尺锤头还没常人的拳头大两件兵器小巧玲珑倒像是孩童的玩具用以临敌看来全无用处。东的北方大汉见了这两件古怪兵器当下便有数人笑出声来。一个大汉笑道:“川娃子的玩竟儿也拿出来丢人现眼!”西众人齐向他怒目而视。

    王语嫣道:“嗯你这是‘雷公轰’阁下想必长于轻功和暗器了。书上说‘雷公轰’是四川青城山青城派的独门兵刃‘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奇诡难测。阁下多半是复姓司马?”

    那汉子一直脸色阴沉听了她这几句话不禁耸然动容和他身旁三名副手面面相觑隔了半响才道:“姑苏慕容氏于武学一道渊博无比果真名不虚传。在下司马林。请问姑娘是否‘青’字真有九打‘城’字真有十八破?”

    王语嫣道:“你这句话问得甚好。我以为‘青’字称作十打较妥铁菩提和铁莲子外形虽似用法大大不同可不能混为一谈。至于‘城’字的十八破那‘破甲’、‘破盾’、‘破牌’三种招数无甚特异之处似乎故意拿来凑成十八之灵敏其实可以取消或者合并称为十五破或十六破反而更为精要。”

    司马林只听得目瞪口呆他的武功‘青’字只学会了七打铁莲子和铁菩提的分别全然不知;至于破甲、破盾、破牌三种功夫原是他毕生最得意的武学向来是青城派的镇山绝技不料这少女却说尽可取消。他先是一惊随即大为恼怒心道:“我的武功、姓名慕容家自然早就知道了他们想折辱于我便编了这样一套鬼话出来命一个少女来大言炎炎。”当下也不作只道:“多谢姑娘指教令我茅塞顿开。”微一沉吟间向他左的副手道:“诸师弟你不妨向这位姑娘领教领教。”

    那副手诸保昆是个满脸麻皮的丑陋汉子似比司马林还大了几岁一身白袍之外头上更用白布包缠宛似满身丧服于朦胧烛光之下更显得阴气森森。他站起身来双手在衣袖中一拱取出的也是一把短锥一柄小锤和司马林一模一样的一套“雷公轰”说道:“请姑娘指点。”

    旁观众人均想:‘你的兵刃和那司马林全无分别这位姑娘既识得司马林的难道就不识得你的?”王语嫣也道:“阁下既使这‘雷公轰’自然也是青城一派了。”司马林道:“我这诸师弟是带艺从师。本来是哪一门哪一派却要考较考较姑娘的慧眼。”心想:“诸师弟原来的功夫门派连我也不大了然你要是猜得出那可奇了”王语嫣心想:“这倒确是个难题。”

    她尚未开言那边秦家寨的姚伯当抢着说道:“司马掌门你要人家姑娘识出你师弟的本来面目那有什么意思?这岂不是没趣之极么?”司马林愕然道:“什么没趣之极?”姚伯当笑道:“令师弟现下满脸密圈雕琢得十分精细。他的本来面目嘛自然就没这么考究了。”东众大汉尽皆轰声大笑。

    诸保昆生平最恨人嘲笑他的麻脸听得姚伯当这般公然讥嘲如何忍耐得住?也不理姚伯当是北方大豪、一寨之主左手钢锥尖对准了他胸膛右手小锤在锥尾一出嗤的一声急响破空声有如尖啸一枚暗器向姚伯当胸口疾射过去。

    秦家寨和青城派一进听香水榭暗中便较上了劲双方互不为礼你眼睛一瞪我鼻孔一哼倘若王语嫣等不来一场架多半已经打上了。姚伯当出口伤人原是意在挑衅但万万想不到对方说干就干这暗器竟来得如此迅捷危急中不及拔刀挡格左手抢过身边桌上的烛台看准了暗器一击。当的一声响暗器向上射去拍的一下射入梁中原来是根三寸长的钢针。钢针虽短力道却十分强劲姚伯当左手虎口一麻烛台掉在地下呛啷啷的直响。

    秦家寨群盗纷纷拔刀大声叫嚷:“暗器伤人么?”“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不要脸操你***雄!”一个大胖子更满口污言秽语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青城派众人却始终阴阳怪气的默不作声对秦家寨群盗的叫骂宛似不闻不见。

    姚伯当适才忙乱中去抢烛台仓卒之际原是没有拿稳但以数十年的功力修为竟给小小一枚钢针打落了手中物事以武林中的规矩而论已是输了一招心想:“对方的武功颇有点邪门听那小姑娘说青城派有什么青字九打似乎都是暗青子的功夫要是不小心在意怕要吃亏。”当下挥手止住属下群盗叫闹笑道:“诸兄弟这一招功夫俊得很可也阴毒得很哪!那叫什么名堂?”

    诸保昆嘿嘿冷笑并不答话。

    秦家寨的大胖子道:“多半叫作‘不要脸皮暗箭伤人!’”另一个中年人笑道:“人家本来是不要脸皮了嘛。这一招的名称很好名副其实有学问有学问!”言语之中又是取笑对方的麻脸。

    王语嫣摇了摇头柔声道:“姚寨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姚伯当道:“怎么?”王语嫣道:“任谁都难保有病痛伤残小时候不小心摔一跤说不定便跌跛了腿跟人交手说不定便丢了一手一目。武林中的朋友们身上有什么拐伤那是平常之极的事是不是?”姚伯当只得点了点头。王语嫣又道:“这位诸爷幼时患了恶疾身上有些疤痕那有什么可笑?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脸蛋儿俊不俊有什么相干?”

    姚伯当不由得哑口无言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的言语倒也有些道理。这么说来是老夫取笑诸兄弟的不是了。”

    王语嫣然一笑道:“老爷子坦然自认其过足见光明磊落。”转脸向诸保昆摇了摇头道:“不行的那没有用。”说这句话时脸上神情又温柔又同情便似是一个做姊姊的看到小兄弟忙得满头大汗要做一件力所不胜的事因此出言规劝一般语调也甚是亲切。

    诸保昆听她说武林中人身上有何损伤乃是家常便饭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品格功业为先心中甚是舒畅他一生始终为一张麻脸而郁郁不乐从来没听人开解得如此诚恳如此有理待听她最后说“不行的那没有用”便问:“姑娘说什么?”心想:“她说我这‘天王补心针’不行么?没有用么?她不知我这锥**有一十二枚钢针。倘若不停手的击锤连早就要了这老家伙的性命。只是在司马林之前却不能泄漏了机关。”

    只听得王语嫣道:“你这‘天王补心针’果然是一门极霸道的暗器……”诸保昆身子一震“哦”一声。司马林和另外两个青城派高手不约而同的叫了出来:“什么?”诸保昆脸色已变说道:“姑娘错了这不是天王补心针。这是我们青城派的暗器是‘青”字第四打的功夫叫做‘青蜂钉’”。

    王语嫣微笑道:“‘青蜂钉’的外形倒是这样的。你这天王补心针所用的器具、手法确和青蜂钉完全一样但暗器的本质不在外形和射的姿式而在暗器的劲力和去势。大家一枚钢镖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劲昆仑派有昆仑派的手劲那是勉强不来的。你这是……”

    诸保昆眼光中陡然杀气大盛左手的钢锥倏忽举到胸前只要锤子在锥尾这么一击立时便有钢针射向王语嫣。旁观众人中倒有一半惊呼出声适才见他针射击姚伯当去势之快劲道之强暗器中罕有其匹显然那钢锥中空里面装有强力的机簧否则决非人力之所能而锥尖弯曲更使人决计想不到可由此中射暗器谁知锥中空管却是笔直的。亏得姚伯当眼明手快这才逃过了一劫倘若他再向王语嫣射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如何闪避得过?但诸保昆见她如此丽质毕竟下不了杀手又想到她适才为己辨解心存感激喝道:“姑娘你别多嘴自取其祸。”

    就在此时一人斜身抢过挡在王语嫣之前却是段誉。

    王语嫣微道:“段公子多谢你啦。诸大爷你不下手杀我也多谢你。不过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的。青城、蓬莱两派世代为仇。你所图谋的事八十余年之前贵派第七代掌门人海风子道长就曾试过了。他的才干武功只怕都不在你之下。”

    青城派众人听了这几句话目光都转向诸保昆狠狠瞪视无不起疑:“难道他竟是我们死对头蓬莱派的门下到本派卧底来的?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丝豪不露山东乡谈?”

    原来山东半岛上的蓬莱派雄长东海和四川青城派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但百余年前两派高手结下了怨仇从此辗转报复仇杀极惨。两派各有绝艺互相克制当年双方所以结怨生仇也就是因谈论武功而起。经过数十场大争斗、大仇杀到头来蓬莱固然胜不了青城青城也胜不了蓬莱。每斗到惨烈处往往是双方好手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王语嫣所说的海风子乃是蓬莱派中的杰出人才。他细细参究两派武功的优劣长短知道凭着自己的修为要在这一代中盖过青城那并不难但日后自己逝世青城派中出了聪明才智之士便又能盖过本派。为求一劳永逸于是派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学武功以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那弟子武功没学全便给青城派觉即行处死。这么一来双方仇怨更深而防备对方偷学本派武功的戒心更是大增。

    这数十年中青城派规定不收北方人为徒只要带一点儿北方口音别说他是山东人便是河北、河南、山西、陕西也都不收。后来规矩更加严了变成非川人不收。

    “青蜂钉”是青城派的独门暗器“天王补心针”则是蓬莱派的功夫。诸保昆的明明是“青蜂钉”王语嫣却称之为“天王补心针”这一来青城派上下自是大为惊惧。要知蓬莱派和青城派一般的规矩也是严定非山东人不收其中更以鲁东人为佳甚至鲁西、鲁南之人要投入蓬莱派也是千难万难。一个人乔装改扮不易露出破绽但说话的乡音语调一千句话中总难免泄漏一句。诸保昆出自川西灌县诸家那是西川的世家大族怎地会是蓬莱派的门下?各人当真做梦也想不到。司马林先前要王语嫣猜他的师承来历只不过出个题目难难这小姑娘全无怀疑诸保昆之意哪知竟得了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答案。

    这其中吃惊最甚的自然是诸保昆了。原来他师父叫作都灵道人年青时曾吃过青城派的大亏处心积虑的谋求报复在四川各地暗中窥视找寻青城派的可乘之隙。这一年在灌县见到了诸保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但根骨极佳实是学武的良材于是筹划到一策。他命人扮作江洋大盗潜入诸家绑住诸家主人大肆劫掠之后拔刀要杀了全家灭口又欲**诸家的两个女儿。都灵子早就等在外面直到千钧一的最危急之时这才挺身而出逐走一群假盗夺还全部财物令诸家两个姑娘得保清白。诸家的主人自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都灵子动以言辞说道:“若无上乘武艺纵有万贯家财也难免为歹徒所欺这群盗贼武功不弱这番受了挫折难免不卷土重来。”那诸家是当地身家极重的世家眼见家中所聘的护院武师给盗贼三拳两脚便即打倒在地听说盗贼不久再来吓得魂飞天外苦苦哀求都灵子住下。都灵子假意推辞一番才勉允所请过不多时便引得诸保昆拜之为师。

    都灵子除了刻意与青城派为仇之外为人倒也不坏武功也甚了得。他嘱咐诸家严守秘密暗中教导诸保昆练武十年之后诸保昆已成为蓬莱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都灵子也真耐得他自在诸府定居之后当即扮作哑巴自始至终不与谁交谈一言半话传授诸保昆功夫之时除了手脚比划姿式一切指点讲授全是用笔书写绝不吐出半句山东乡谈。因此诸保昆虽和他朝夕相处十年之久一句山东话也没听见过。

    待得诸保昆武功大成都灵子写下前因后果要弟子自决那假扮盗贼一节自然隐瞒不提。在诸保昆心中师父不但是全家的救命恩人这十年来更待己恩泽深厚将全部蓬莱派的武功倾囊相授早就感激无已一明白师意更无半分犹豫立即便去投入青城派掌门司马卫的门下。这司马卫便是司马林的父亲。

    其时诸保昆年纪已经不小兼之自称曾跟家中护院的武师练过一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司马卫原不肯收。但诸家是川西大财主有钱有势青城派虽是武林终究在川西生根不愿与当地豪门失和再想收一个诸家的子弟为徒颇增本派声势就此答允了下来。待经传艺觉诸保昆的武功着实不错盘问了几次诸保昆总是依着都灵子事先的指点捏造了一派说辞以答。司马卫碍着他父亲的面子也不过份追究心想这等富家子弟能学到这般身手已算是十分难得了。

    诸保昆投入青城之后得都灵子详加指点哪几门青城派的武学须得加意钻研。他逢年过节送师父、师兄以及众同门的礼极重师父有什么需求不等开言示意抢先便办得妥妥贴贴反正家中有的是钱一切轻而易举。司马卫心中过意不去在武功传授上便也绝不藏私如此七八年下来诸保昆已尽得青城绝技。

    本来在三四年之前都灵子已命他离家出游到山东蓬莱山去出示青城武功以便尽知敌人的秘奥然后一举而倾覆青城派。但诸保昆在青城门下数年觉得司马卫待己情意颇厚传授武功时与对所有亲厚弟子一般无异想到要亲手覆灭青城一派诛杀司马卫全家实在颇有不忍暗暗打定主意:“总须等司马卫师父去世之后我才能动手。司马林师兄待我平平杀了他也没什么。”因此上又拖了几年。都灵子几次催促诸保昆总是推说:青城派中的“青”字九打和“城”十八破并未学全。都灵子花了这许多心血自不肯功亏一篑只待他尽得其秘这才难。

    但到去年冬天司马卫在川东白帝城附近给人用“城”字十二破中的“破月锥”功夫穿破耳鼓内力深入脑海因而毙命。那“破月锥”功夫虽然名称中有个“锥”字其实并非使用钢锥而是五指成尖锥之形戳出以浑厚内力穿破敌人耳鼓。

    司马林和诸保昆在成都得到讯息连夜赶来查明司马卫的伤势两人又惊又悲均想本派能使这“破月锥”功夫的除了司马卫自己之外只有司马林、诸保昆以及其他另外两名耆宿高手。但事之时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相聚在一起谁也没有嫌疑。然则杀害司马卫的凶手除了那号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氏之外再也不可能有旁人了。当下青城派倾巢而出尽集派中高手到如苏来寻慕容氏算帐。

    诸保昆临行之前暗中曾向都灵子询问是否蓬莱派下的手脚。都灵子用笔写道:“司马卫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我若施暗算仅用天王补心针方能取他性命。倘若多人围攻须用本派铁拐阵。”诸保昆心想不错他此刻已深知两位师父的武功修为谁也奈何不了谁说到要用“破月锥”杀死司马卫别说都灵子不会这门功夫就是会得也无法胜过司马卫的功力。是以他更无怀疑随着司马林到江南寻仇。都灵子也不加阻拦只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阅历见闻不可枉自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苏州一行人四下打听好容易来到听香水榭云州秦家寨的群盗已先到了一步。青城派门规甚严若无掌门人的号令谁也不敢乱说乱动见到秦家寨群盗这般乱七八糟都是好生瞧他们不起双方言语间便颇不客气。青城派志在复仇于听香水榭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乱动半点所吃的干粮也是自己带来。这一来倒反占了便宜老顾的满口唾沫、满手污泥青城派众人就没尝到。

    王语嫣、阿朱等四人突然到来奇变陡起。诸保昆以青城手法射“青蜂钉”连司马卫生前也丝毫不起疑心哪知王语嫣这小姑娘竟尔一口叫破。这一下诸保昆猝不及防要待杀她灭口只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何况“天王补心针”五字既被司马林等听了去纵将王语嫣杀了也已无济于事徒然更显作贼心虚而已。

    这当儿诸保昆全身冷汗直淋脑中一团混乱一回头只见司马林等各人双手笼在衣袖之中都狠狠瞪着自己。

    司马林冷冷的道:“诸爷原来你是蓬莱派的?”他不再称诸保昆为师弟改口称之为诸爷显然不再当他是同门了。

    诸保昆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神情极为尴尬。

    司马林双目圆睁怒道:“你到青城派来卧底学会了‘破月锥’的绝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双臂向外一张手中已握了雷公轰双刃。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诸保昆学得自去转授蓬莱派的高手。他父亲死时诸保昆虽确在成都但蓬莱派既学到了这手法那就谁都可以用来害他父亲。

    诸保昆脸色铁青心想师父都灵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为止自己可的确没泄漏过半点青城派武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何能够辩白?看来眼前便一场恶战对方人多势众司马林及另外两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见性命难保心道:“我虽未做此事但自来便有叛师之心就算给青城派杀了那也罪有应得。”当下将心一横只道:“师父决不是我害死的……”

    司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亲自下手但这门功夫是你所传同你亲自下手更有什么分别?”向身旁两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说道:“姜师叔、孟师叔对付这种叛不必讲究武林中单打独斗的规矩咱们一起上。”两名老者点了点头双手从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锥右手握锤分从左右围上。

    诸保昆退了几步将背脊靠在厅中的一条大柱上以免前后受敌。

    司马林大叫:“杀了这叛徒为爹爹复仇!”向前一冲举锤便往诸保昆头顶打去。诸保昆侧身让过左手还了一锥。那姓姜老者喝道:“你这叛徒奸贼亏你还有脸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锥刺他咽喉右手小锤“凤点头”连敲三锤。

    秦家寨群盗见那姓姜老者小锤使得如此纯熟招数又极怪异均大起好奇之心。姚伯当等都暗暗点头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实非幸至。”

    司马林心急父仇招数太过莽撞诸保昆倒还能对付得来可是姜孟两个老者运起青城派“稳、狠、阴、毒”四大要诀锥刺锤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诸保昆左支右绌倾刻间险象环生。

    他三人的钢锥和小锤招数每一招诸保昆都烂熟于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后三四招的后着变化。全仗于此这才以一敌三支持不倒又拆十余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司马师父待我实在不薄司马要师兄和孟姜两位师叔所用的招数我无一不知。练功拆招之时尚能故意藏私不露最要紧的功夫此刻生死搏斗他们三人自然竭尽全力可见青城派功夫确是已尽于此。”他感激师恩忍不住大叫:“师父决不是我害死的……”

    便这么一分心司马林已扑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青城派所用兵刃极短极小厉害处全在近身肉搏。司马林这一扑近身如果对手是别派人物他可说已然胜了七八成但诸保昆的武功与他一模一样这便宜双方却是相等。烛光之下旁观众人均感眼花缭乱只见司马林和诸昆二人出招都是快极双手乱挥乱舞只在双眼一睐的刹那之间两人已折了七八招钢锥上戳下挑小锤横敲竖打二人均似了狂一般。但两人招数练得熟极对方攻击到来自然而然的挡格还招。两人一师所授招数法门殊无二致司马林年轻力壮诸保昆经验较富。顷刻间数十招过去旁观众人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出来。

    孟姜二老者见司马林久战不下突然齐声唿哨着地滚去分攻诸保昆下盘。

    凡使用短兵刃的除了女子大都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滚动跳跃使敌人无所措手。诸保昆于这“雷公着地轰”的功夫原亦熟知但双手应付司马林的一锥一锤之后再无余裕去对付姜孟二老只有窜跳闪避。姜老者铁锤自左向右击去孟老者的钢锥却自右方戳来。诸保昆飞左足径踢孟老者下颚。孟老者骂道:“龟儿子拚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势直上小锤疾扫便在此时司马林的小锤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诸保昆在电光石火之间权衡轻重举锤挡格司马林的小锤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击。

    锤子虽小敲击的劲力却着实厉害诸保昆但觉得痛入骨髓一时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经折断当的一声双锤相交灵星闪爆“啊”的一声大叫左腿又中了孟老者一锥。

    这一锥他本可闪避但如避过了这一击姜孟二老的“雷公着地轰”即可组成“地母雷网”便成无可抵御之势反正料不定左腿是否已断索性再抵受钢锥的一戳。数招之间他腿上鲜血飞溅洒得四壁粉墙上都是斑斑点点。

    王语嫣见阿朱皱着眉头撅起了小嘴知她厌憎这一干人群相斗殴弄脏了她雅洁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你们别打了有话好说为什么这般蛮不讲理?”司马林等三人一心要将“弑师奸徒”毙于当场;诸保昆虽有心罢手却哪里能够?王语嫣见四人只顾恶斗不理自己的话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随口说一句‘天王补心针’的不好泄漏了诸爷的门户机密。司马掌门你们快住手!”司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你罗唆什么?”王语嫣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帮他了!”

    司马林心中一凛:“这美貌姑娘的眼光十分厉害武功也必甚高她一帮对方可有点儿不妙。”随即转念:“咱们青城派好手尽出最多是一拥而上难道还怕了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劲更如狂风骤雨般狠打急戳。

    王语嫣道:“诸爷你使‘李存孝打虎势’再使‘张果老公骑驴’!”诸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后一招是蓬莱派的功夫这两招决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联使用?”但这时情势紧急哪里更有详加考究的余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将出去当当两声恰好挡开了司马林和姜老者击来的两锤跟着转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过姜老者的三下伏击。姜老者这一招伏击锥锤并用连环三击极是阴毒狠辣。诸保昆这三步每一步都似醉汉跟跄不成章法却均在间不容的空隙之中怡好避过了对方的狠击两人倒似是事先练熟了来炫耀本事一般。

    这三下伏击本已十分精巧闪避更是妙到颠毫。秦家寨群盗只瞧得心旷神怡诸保昆每避过一击便喝一声采连避三击群盗三个连环大采。青城派众人本来脸色阴沉这时神气更加难看。

    段誉叫道:“妙啊妙啊!诸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会吃亏。”

    诸保昆走这三步“张果老倒骑驴”时全没想到后果脑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觉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将性命甩了出去;没料到青城、蓬莱两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连接在一起运使就此避这这三下险招。他心中的惊骇比秦家寨、青城派诸人更大得多了。

    只听王语嫣又叫:“你使‘韩湘子雷拥蓝关’再使‘曲径通幽’!”这是先使蓬莱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诸保昆想也不想小锤和钢锥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时司马林和孟老者双锥一齐戳到。三人原是同时出手但在旁人瞧来倒似诸保昆先行严封门户而司马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见到对方封住门户无隙可乘仍然花了极大力气使一着废招将两柄钢锥戳到他锤头之上当的一击两柄钢锥同时弹开。诸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钢锥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万万想不到他这一锥竟会在这时候从这方位刺到。“曲径通幽”这一招是青城派的武功姜老者熟知于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诸保昆如在平日练招时使将出来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是就这么无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要自杀一般快步奔前将身子凑向他的钢锥明知糟糕却已不及收势噗的一声响钢锥已插入他腰间。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抢出二人将他扶了回去。

    司马林骂道:“诸保昆你这龟儿子你亲手伤害姜师叔总不再是假的了吧?”王语嫣道:“这位姜老爷子是我叫他伤的。你们快停手吧!”司马林怒道:“你有本领便叫他杀了我!”王语嫣微笑道:“诸爷你使一招‘铁拐李月下过洞庭’再使一招‘铁拐李玉洞论道。’”

    诸保昆应道:“是!”心想:“我蓬莱派武功之中只有‘吕纯阳月下过洞庭’只有‘汉钟离玉洞论道’怎地这位姑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想来她于本派武功所知究属有限随口说错了。”但当此紧急之际司马林和孟老者决不让他出口问仔细参许只得依平时所学使一招“吕纯阳月下过洞庭。”

    这招“月下过洞庭”本来大步而前姿势飘逸有如凌空飞行一般但他左腿接连受了两处创伤之后大步跨出时一跛一拐那里还像吕纯阳不折不扣便是个铁拐李。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大有好处司马林连击两锥尽数落了空。跟着‘汉钟离玉洞论道’这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倾斜右手中小锥当作蒲扇横掠而出时孟老者正好将脑袋送将上来。拍的一声这一锥刚巧打在他嘴上满口牙齿登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只痛得他乱叫乱跳抛去兵刃双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马林暗暗心惊一时拿不定主意要继续斗将下去还是暂行罢手日后再作复仇之计。眼见王语嫣刚才教的这两招实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定会扑向诸保昆右侧而诸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抢出去正好击中他嘴巴。偏偏诸保昆左腿跛了“汉钟离玉洞论道”变成了“铁拐李玉洞论道”小锤斜着出去否则正击而出便差了数寸打他不中这其中计算之精料敌之准实是可惊可骇。

    司马林寻思:“要杀诸保昆这龟儿子须得先阻止这女娃子不许她指点武功。”正在计谋如何下手加害王语嫣忽听她说道:“诸相公你是蓬莱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学武功原是大大不该。我信得过司马卫老师父不是你害的凭你所学就算去教了别的好手也决不能以‘破月锥’这招来害死司马老师父。但偷学武功总是你的不是快同司马掌门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诸保昆心想此言不错何况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所教这几招方得脱险她的吩咐自不能违拗当即向司马林深深一揖说道:“掌门师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马林向旁一让恶狠狠的骂道:“你先人板板你龟儿还有脸叫我掌门师哥?”

    王语嫣叫道:“快!‘遨游东海’!”

    诸保昆心中一凛身子急拔跃起丈许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十余枚青蜂钉从他脚底射过相去只一瞬眼之间若不是王语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熬游东海”这一招单只说“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视敌人哪知道司马林居然在袖中射青蜂钉再要闪避已然不及了。

    司马林这门“袖里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马氏传子不传徒的家传绝技。这是司马氏本家的规矩孟姜二老者也是不会司马卫不传诸保昆只不过遵守祖训也算不得藏私。殊不知司马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双手只在袖中这么一拢暗暗扳动袖中“青蜂钉”的机括王语嫣却已叫破还指点了一招避这门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莱派的“遨游东海”。

    司马林这势所必中的一击竟然没有成功如遇鬼魅指着王语嫣大叫:“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满口牙齿被小锤击落有三枚在忙乱中吞入了肚。他年纪已高但眼明乌牙齿坚牢向来以此自负其时牙齿掉一枚便少一枚无假牙可装自是十分痛惜满嘴漏风的大叫:“抓了这女娃子抓了这女娃子!”

    青城派中门规甚严孟老者辈份虽高但一切事务都须由掌门人示下。众弟子目光都望着司马林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即齐向王语嫣扑去。

    司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这般熟悉?”王语嫣道:“我是从书上看来的。青城派武功以诡变险狠见长变化也不如何繁复并不难记。”司马林道:“那是什么书?”王语嫣道:“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书。记载青城武功的书有两部一部是‘青字九打’一部是‘城字十八破’你是青城派掌门自然都看过了。”

    司马林暗叫:“惭愧!”他幼时起始学艺之时父亲便对他言道:“本门武功原有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惜后来日久失传残缺不全以致这些年来始终跟蓬莱派打成个僵持不决的局面倘若有谁能找到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灭了蓬莱派只一举手之势就是称雄天下也不足为奇。”这时听她说看过此书不由得胸头火热说道:“此书可否借与在下一观且看与本派所学有何不同之处?”

    王语嫣尚未回答姚伯当已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别上这小子的当。他青城派武功简陋得紧青字最多有这么三打四打成字也不过这么十一二破。他想骗你的武学奇书来瞧千万不能借。”

    司马林给他拆穿了心事青郁郁的一张脸上泛起黑气说道:“我自向王姑娘借书又关你秦家寨什么事了?”

    姚伯当笑道:“自然关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这个人心中记得了这许许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谁得到她谁便是天下无敌。我姓姚的见到金银珠宝俊童美女向来伸手便取如王姑娘这般千载难逢的奇货如何肯不下手?司马兄弟你青城派想要借书不妨来问问我问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当这几句话说得无礼之极傲慢之至但司马林和孟姜二老听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动;“这小小女子于武学上所知当真深不可测。瞧她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要自己动手取胜当然是不能的但她经眼看过的武学奇书显然极多兼之又能融会贯通。咱们若能将她带到青城派中也不仅仅是学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轨之心今日势须大战一场了。”

    只听姚伯当又道:“王姑娘我们原本是来寻慕容家晦气的瞧这模样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

    王语嫣听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这句话心中又羞又喜红晕满脸轻轻啐了一口说道:“慕容公子是我表哥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姚伯当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慕容复的表妹那再好也没有了。姑苏慕容家祖上欠了我姚家一百万两金子一千万两银子至今已有好几百年利上加利这笔帐如何算法?”王语嫣一愕道:“哪有这种事?我姑丈家素来豪富怎会欠你家的钱?”姚伯当道:“是欠还是不欠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我找慕容博讨债他倒答允还的可是一文钱也没还便双脚一挺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儿子讨。哪知慕容复见债主归门竟然躲起来不见我有什么法子只好找一件抵押的东西。”

    王语嫣道:“我表哥慷慨豪爽倘若欠了你钱早就还了就算没欠你向他要些金银使用他也决不拒却岂有怕了你而躲避之理?”

    姚伯当眉头一皱说道:“这样吧这种事情一时也辩不明白。姑娘今日便暂且随我北上到秦害寨去盘桓一年半载。秦家寨的人决不动姑娘一根寒毛。我姚伯当的老婆是河朔一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一向规矩之极姑娘尽管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拍手就走。待你表哥凑齐了金银还清了这笔陈年旧债我自然护送姑娘回到姑苏跟你表哥完婚。秦家寨自当送一笔重礼姚伯当还得来喝你的喜酒呢。”说着裂开了嘴又哈哈大笑。

    这番言语十分粗鲁最后这几句更是随口调侃但王语嫣听来却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微笑道:“你这人便爱胡说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干什么?要是我姑丈家真的欠了你银钱多半是年深月久我表哥也不知道只要双方对证明白我表哥自然会还你的。”

    姚伯当本意是想掳走王语嫣逼她吐露武功什么一百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全是信口开河这时听她说得天真居然对自己的胡诌信以为真便道:“你还是跟我去吧。秦家寨好玩得很我们养有打猎用的黑豹、大鹰又有梅花鹿、四不象包你一年半载也玩不厌。你表哥一得知讯息立刻便会赶来和你相会。就算他不还我钱我也就马马虎虎算了让你和他同回姑苏你说好不好?”这几句话可当真将王语嫣说得怦然心动。

    司马林见她眼波流转脸上喜气浮动心想:“倘若她答允同去云州秦家寨我再出口阻止其理就不顺了。”当下不等她接口抢着便道:“云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这般娇滴滴的江南大小姐岂能去挨此苦楚?我成都府号称锦官城所产锦锈甲于天下何况风景美丽好玩的东西更比云州多上十倍。以王姑娘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买些锦缎穿着当真是红花绿叶加倍的美丽。慕容公子才貌双全自也喜欢你打扮得花花俏俏的。”他既认定父亲是蓬莱派所害对姑苏慕容氏也就没有仇冤了。

    姚伯当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个狗臭屁!姑苏城难道还少得了丝绸锦缎?你睁大狗眼瞧瞧眼前这三位美貌姑娘哪一位不会穿着衣衫?”司马林冷哼一声道:“很臭果然很臭。”姚伯当怒道:“你是说我么?”司马林道:“不敢!我说狗臭屁果然很臭。”

    姚伯当刷的一声从腰间拨出单刀叫道:“司马林我秦家寨对付你青城派大概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但若秦家寨和蓬莱派联手多半能灭了你青城派吧?”

    司马林脸上变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亲故世后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诸保昆这奸贼已偷学了本派武功倘若秦家寨再和我们作对此事大大可虑。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格老子今日之事只有杀他个措手不及。”当下淡淡的道:“你待怎样?”

    姚伯当见他双手笼在衣袖之中知他随时能有阴毒暗器从袖中出当下全神戒备说道:“我请王姑娘到云州去作客待慕容公子来接她回去。你却来多管闲事偏不答允是不是?”

    司马林道:“你云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请王姑娘去成都府耍子。”姚伯当道:“好吧咱们便在兵刃上分胜败是谁得胜谁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马林道:“便这样。反正打败了的便想作主人也总不能将王姑娘请到阴曹地府去。”言下之意是说这场比拚并非较量武功实是判生死、决存亡的搏斗。姚伯当哈哈一笑大声说道:“姚某一生过的就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司马掌门想用这“死”字来吓人老子丝毫没放在心上。”司马林道:“咱们如何比法我跟你单打独斗还是大伙儿一拥齐上?”

    姚伯当道:“就是老夫陪司马掌门玩玩吧……”只见司马林突然转头向左脸现大惊之色似乎生了极奇特的变故。姚伯当一直目不转睛的瞪着他防他忽施暗算此时不由自主的也侧头向左瞧去只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猛地警觉暗器离他胸口已不到三尺。他心中一酸自知已然无幸。

    便在这千钧一的当儿突然间一件物事横过胸前哒哒几声将射来的几枚毒钉尽数打落。毒钉本已极快以姚伯当如此久经大敌兀自不能避开可是这件物事更快了数倍后先至格开了毒钉。这物事是什么东西姚伯当和司马林都没看见。

    王语嫣却欢声叫了起来:“是包叔叔到了吗?”

    只听得一个极古怪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

    王语嫣笑道:“你还不是包叔叔?人没到‘非也非也’已经先到了。”那声音道:“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王语嫣笑道:“非也非也那么你是谁?”那声音道:“慕容兄弟叫我一声‘三哥’你却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错了!”王语嫣晕生双颊笑道:“你还不出来?”

    那声音却不答话。这了一会王语嫣见丝毫没有动静叫道:“喂你出来啊快帮我们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是四下里寂然无声显然那姓包之人已然远去。王语嫣微感失望问阿朱道:“他到哪里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来便是这般脾气姑娘你说‘你还不出来?’他本来是要出来的听了你这句话偏偏跟你闹个别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来了。”

    姚伯当这条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多承那姓包的出手相救心下自是感激。他和青城派本来并无怨无仇这时却不免要杀司马林而后快单刀一竖喝道:“无耻之徒偷放暗器能伤得了老夫吗?”挥刀便向司马林当头劈去。司马林双手一分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和姚伯当的单刀斗了起来。

    姚伯当膂力沉猛刀招狠辣司马林则以轻灵小巧见长。青城派和秦家寨今日第一次较量双方都由脑人物亲自出战胜败不但关系生死且亦牵连到两派的兴衰荣辱是以两人谁也不敢有丝毫怠忽。

    拆到七十余招后王语嫣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断门刀所失的只怕不止五招。那一招‘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姚当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全然不懂秦家寨“五虎断门刀”的武功家数只能唯唯以应。

    姚伯当在酣斗之际蓦地听到这几句话又是大吃一惊:“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五虎断门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数十年来只剩下五十九招那原本不错可是到了我师父手上因质资和悟性较差没学成‘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那两招。这两招就此失传了。这样一来只剩下了五十七招。为了顾全颜面我将两个变招稍加改动补足了五十九招之数竟也给她瞧了出来。”

    本来普天下绿林山寨都是乌合之众任何门派的武人都可聚在一起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惟有云州秦家寨的众头领都是‘五虎断门刀’的门人弟子。别门别派的好手明知在秦家寨不会给当作自己人也不会前去投奔入伙。姚伯当的师父姓秦既是秦家寨从第一把交椅的大头领又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因亲生儿子秦伯起武功才干都颇平庸便将这位子传给了大弟子姚伯当。数月之前秦伯起在陕西被人以一招三横一直的“王字四刀”砍在面门而死那正是“五虎断门刀”中最刚最猛的绝招人人料想必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手。姚伯当感念师恩尽率本寨好手到苏州来为师弟报仇。不料正主儿没见险些便丧生于青城派的毒钉之下反是慕容复的朋友救了自己性命。

    他既恨司马林阴毒暗算听得王语嫣叫破自己武功中的缺陷后又心下有愧急欲打败司马林以便在本寨维持威严。可是这一求胜心切登时心浮气躁。他连使险着都给司马林避过。姚伯当大喝一声挥刀斜砍待司马林向左跃起蓦地右腿踢出。司马林身在半空无法再避左手钢锥便向对方脚背上猛戳下去要姚伯当自行收足。姚伯当这一脚果然不再踢实左腿却鸳鸯连环向他右腰疾踢过去。

    司马林小锤斜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姚伯当的鼻梁正中立时鲜血长流便在此时姚伯当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马林腰间。只是他脸上受击在先心中一惊这一腿的力道还不到平时的两成。司马林虽被踢中除了略觉疼痛外并没受伤。就这么先后顷刻之差胜败已分姚伯当虎吼一声提刀欲待上前相攻但觉头痛欲裂登是脚下踉跄站立不稳。

    司马林这一招胜得颇有点侥幸知道倘若留下了对方这条性命此后祸患无穷当下起了赶尽杀绝之心右手小锤急晃待姚伯当挥刀挡架左手钢锥向他心窝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副寨主见情势不对一声胡哨突然单刀脱手向司马林掷去。一瞬眼间大厅上风怕呼呼十余柄单刀齐向司马林身上招呼。

    原来秦家寨武功之中有这么一门单刀脱手投掷的绝技。每柄单刀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重用力掷出势道极猛何况十余柄单刀同时飞到司马林实是挡无可挡避我可避。

    眼见他便要身遭乱刀分尸之祸蓦地里烛影一暗一人飞身跃到司马林身旁伸掌插入刀丛之中东抓西接将十余柄单刀尽数接过以左臂围抱在胸前哈哈一声长知大厅正中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跟着呛啷啷一阵响十余柄单刀尽数投在足边。

    众人骇然相视但见是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众人适才见了他抢接钢刀的身手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什么话。

    只有段誉笑道:“这位兄台出手甚快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尊姓大名可得闻欤?”

    那高瘦汉子尚未答话王语嫣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我只道你不回来了正好生牵记。不料你又来啦真好真好。”

    段誉道:“唔原来是包三先生。”那包三先生向他横了一眼冷冷道:“你这小子是谁胆敢跟我罗里罗唆的?”段誉道:“在下姓段名誉生来无拳无勇可是混迹江湖居然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一件。”包三先生眼睛一瞪一时倒不知如何付于他。

    司马林上前深深一揖说道:“青城派司马林多承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请问包三先生的名讳如何称呼也好让在下常记在心。”

    包三先生双眼一翻飞起左腿砰的一怕踢了他一个斛斗喝道:“凭你也配来问我名字?我又不是存心救你只不过这儿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人家将你这臭小子乱刀分尸岂不污了这听香水榭的地皮?快滚快滚!”

    司马林见他一脚踢出急待要躲已然不及这一个筋斗摔得好生狼狈听他说得如此欺人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若不立刻动手拚命也得订下日后的约会决不能在众人眼前受此羞辱而没个交代。他硬了头皮说道:“包三先生我司马林今日受人围攻寡不乱众险些命丧于此多承你出手相救。司马林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请了请了!”他明知这一生不论如何苦练也决不能练到包三先生这般武功只好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八字含含混混的交代了场面。

    包三先生浑没理会他说些什么自管自问王语嫣道:“王姑娘舅太太怎地放你到这里来?”王语嫣道:“你倒猜猜是什么道理?”包三先生沉吟道:“这倒有点难猜。”

    司马林见包三先生只顾和王语嫣说话对自己的场面话全没理睬那比之踢自己一个筋斗欺辱更甚不由得心中深种怨毒适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顾了左手一挥带了青城派的众人便向外走去。

    包三先生道:“且住你站着听我吩咐。”司马林回过身来问道:“什么?”包三先生道:“听说你到姑苏来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这可找错了人。你父亲司马卫不是慕容公子杀的。”司马林道:“何以见得?包三先生怎么知道?”

    包三先生怒道:“我既说不是慕容公子杀的自然就不是他杀的了。就算真是他杀的我说过不是那就不能算是。难道我说过的话都作不得数么?”

    司马林心想:“这话可也真个横蛮之至。”便道:“父仇不共戴天司马林虽然武艺低微但就算粉身碎骨也当报此深仇。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还请示知。”包三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你父亲又不是我儿子是给谁所杀关我什么事?我说你父亲不是慕容公子杀的多半你不肯相信。好吧就算我杀的。你要报仇冲着我来吧!”司马林脸孔铁青说道:“杀父之仇岂是儿戏?包三先生我自知不是你敌手你要杀便杀如此辱我却万万不能。”包三先生笑道:“我偏偏不杀你偏偏要辱你瞧你怎生奈何得我?”

    司马林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但说一怒之下就此上前拚命却终究不敢站在当地进退两难好生尴尬。

    包三先生笑道:“凭你老子司马卫这点儿微末武功哪用得着我慕容兄弟费心?慕容公子武功高我十倍你自己想想司马卫也配他亲自动手么?”

    司马林尚未答话诸保昆已抽出兵刃大声道:“包三先生司马卫老先生是我授艺的恩师我不许你这般辱他死后的声名。”包三先生笑道:“你是个混入青城派偷师学艺的奸细管什么隔壁闲事?”诸保昆大声道:“司马师父待我仁至义尽诸保昆愧无以报今日为维护先师声名而死稍减我欺瞒他的罪孽。包三先生你向司马掌门认错道歉。”

    包三先生笑道:“包三先生生平决不认错决不道歉明知自己错了一张嘴也要死撑到底。司马卫生前没什么好声名死后怕名更糟。这种人早该杀了杀得好!杀得好!”

    诸保昆怒叫:“你出兵刃吧!”

    包三先生笑道:“司马卫的儿子徒弟都是这么一批脓包货色除了暗箭伤人什么都不会。”

    诸保昆叫道:“看招!”一招“上天下地”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同时向他攻去。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左手衣袖挥出一股劲风向他面门扑去。诸保昆但感气息窒迫斜身闪避。包三先生右足一勾诸保昆扑地倒下。包三先生右脚乘势踢出正中他臂部将他直踢出厅门。

    诸保昆在空中一个转折肩头着地一碰便即翻身站起一跷一拐的奔进厅来又举锥向包三先生胸上戳到。包三先生伸掌抓住他手腕一甩之下将他身子高高抛起拍的一声巨响重重撞在梁间。诸保昆摔跌下地翻身站起第三次又扑将过来。包三先生皱眉道:“你这人真也不知好歹难道我就杀你不得么?”诸保昆叫道:“你杀了我最好……”

    包三先生双臂探出抓住他双手向前一送喀喀两声诸保昆双臂臂骨已然拗断跟着一锥戳在自己左肩一锤击在自己右肩双肩登时鲜血淋漓。他这一下受伤极重虽然仍想拚命却已有心无力。

    青成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当上前救护。但见他为了维护先师声名而不顾性命确非虚假对他恨恶之心却也消了大半。

    阿朱一直在旁观看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插口道:“司马大爷、诸大爷我姑苏慕容氏倘若当真杀了司马老先生岂能留下你们性命?包三哥若要尽数杀了你们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他不必救司马大爷性命。王姑娘也不会一再相救诸大爷。到底是谁出手伤害司马老先生各位还是回去细细访查为是。”

    司马林心想这话甚是有理便欲说几句话交代。包三先生怒道:“这里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主人已下逐客令了你兀自不识好歹?”司马林道:“好!后会有期。”微一点头走了出去。诸保昆等都跟了出去。

    姚伯当见包三先生武功高强行事诡怪颇想结识这位江湖奇人兼之对王语嫣胸中包罗万有的武学觊觎之心也是未肯便收当下站起身来便欲开言。包三先生大声道:“姚伯当我跟你说你那脓包师弟秦伯起他再练三十年也不配慕容公子去砍他一刀。再练一百二十年慕容公子也不屑去砍他四刀。我不许你说一句话快快给我滚了出去。”姚伯当一愕之下脸色铁青伸手按住了刀柄。包三先生道:“你这点微末功夫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叫你快滚你便快滚哪还有第二句说话的余地?”

    秦家寨群盗适才以单刀飞掷司马林手中兵刃都被包三先生接了下去堆在足边眼见他对姚伯当大加侮辱均起了一拚之心只是赤手空拳却如老虎没了爪牙。

    包三先生哈哈一笑右足连踢每一脚都踢在刀柄之上十余柄单刀纷纷飞起向秦家寨群盗射了过去只是去势甚缓。群豪随手接过刀一入手便是一怔接这柄刀实在方便之至显是对方故意送到自己面前跟着不能不想到他能令自己如此方便的接刀自也能令自己在接刀时异常困难甚至刀尖转向插入了自己身子也毫不为奇。人人手握刀柄神色却极为狼狈。

    包三先生道:“姚伯当你滚不滚出去?”姚伯当苦笑道:“包三先生于姚伯当有救命之恩我这条性命全是阁下所赐。阁下有命自当遵从告辞了。”说着躬身行礼左手一挥道:“大伙儿走吧!”

    包三先生道:“我是叫你滚出去不是叫你走出去。”姚伯当一愕道:“在下不懂包三先生的意思。”包三先生道:“滚便是滚你到底滚不滚?”姚伯当心想此人古怪疯疯癫癫不可理喻当下更不多言快步便向厅门走去。

    包三先生喝道:“非也非也!此是行是奔是走是跑总之不是滚。”身形晃动已欺到了姚伯当身后左手探出抓住了他后颈。姚伯当右肘反撞包三先生左手一提姚伯当身子离地右肘这一撞便落了空。

    包三先生右手跟着抓住他后臀提起大声喝道:“我阿朱妹子的庄子岂由得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有这么容易?滚你妈的吧!”双手一送姚伯当一个庞大的身子便着地直滚了出去。

    姚伯当已被他顺手闭住了穴道无法站立就像一根大木柱般直滚到门边幸好厅门甚宽不会撞到头脚咕碌碌的便滚了出去。秦家寨群盗一声喊纷纷追出将他抱起。姚伯当道:“快走快走!”众人一窝蜂般去了。

    包三先生向段誉横看坚看捉摸不透他是何等样人问王语嫣道:“这人是什么路数?要不要叫他滚出去?”

    王语嫣道:“我和阿朱、阿碧都让严妈妈给捉住了处境十分危急幸蒙这位段公子相救。再说他知道玄悲和尚给人以‘韦陀杵’打死的情形咱们可以向他问问。”包三先生道:“这么说你是要他留着了?”王语嫣道:“不错。”包三先生微笑道:“你不怕我慕容兄弟喝醋?”王语嫣睁着大大的眼睛道:“什么喝醋?”包三先生指着段誉道:“这人油头粉脸油腔滑调你可别上了他的当。”王语嫣仍是不解问道:“我上了他什么当?你说他会捏造少林派的讯息么?我想不会吧。”

    包三先生听她言语一片天真烂漫倒也不便多说向着段誉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说道:“听说少林增玄悲和尚在大理给人用‘韦陀杵”功夫打死了又有一批胡涂混蛋赖在我们慕容氏头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照实说来。”

    段誉心中有气冷笑道:“你是审问囚犯不是?我若不说你便要拷打我不是?”包三先生一怀不怒反笑喃喃的道:“大胆小子大胆小子!”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臂手上微一用力段誉已痛入骨髓大叫:“喂你干什么?”

    包三先生道:“我是在审问囚犯严刑拷打。”段誉任其自然只当这条手臂不是自己的微笑道:“你只管拷打我可不来理你了。”包三先生手上加劲只捏得段誉臂骨格格作响如欲断折。段誉强忍痛楚只是不理。

    阿碧忙道:“三哥这位段公子的脾气高傲得紧他是我们救命恩人你别伤他。”包三先生点点头道:“很好很好脾气高傲那就合我‘非也非也’的胃口。”说着缓缓放开了段誉的手臂。

    阿朱笑道:“说到胃口大家也都饿了。老顾老顾!”提高嗓子叫了几声。老顾从侧门中探头进来见姚伯当、司马林等一干人已经不在欢天喜地的走进厅来。阿朱道:“你先去刷两次牙洗两次脸再洗三次手然后给我们弄点精致的小菜。有一点儿不干净包三爷定要给你过不去。”老顾微笑点头连说:“包你干净包你干净!”

    听香水榭中的婢仆在一间花厅中设了筵度。阿朱请包三先生坐了座段誉坐了次位王语嫣从第三位阿碧和她自己在下相陪。

    王语嫣没等斟酒便问:“三哥他……他……”

    包三先生向段誉白了一眼说道:“王姑娘这里有外人在座有些事情是说不得的何况油头粉脸的小白脸我更是信不过……”

    段誉听得气往上冲霍地站起便欲离座而去。

    阿碧忙道:“段公子你勿要生气我们包三哥的脾气么向来是这样的。他大号叫作包不同一定要跟人家挺撞几句才吃得落饭。他说话如果不得罪人日头从西天出来了。你请坐。”

    段誉向王语嫣瞧去见她脸色似乎也要自己坐下虽然不能十分确定终究舍不得不跟她同席于是又坐了下来说道:“包三先生说我油头粉脸靠不住得很。你们的慕容公子呢相貌却跟包三先生差不多吗?”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句话问得好。我们公子爷比段兄可英俊得多了……”王语嫣听了这话登时容光焕似乎要打从心底里笑出来只听包不同续道:“……我们公子爷的相貌英气勃勃虽然俊美跟段兄的脓包之美可大不相同大不相同。至于区区在下则是英而不俊一般的英气勃勃却是丑陋异常可称英丑。”段誉等都笑了起来。

    包不同喝了一杯酒说道:“公子派我去福建路办一件事那是暗中给少林派帮一个忙至于办什么事要等这位段兄走了之后才可以说。我们既要跟少林派交朋友那就放不会随便去杀少林寺的和尚何况公子爷从来没去过大理‘姑苏慕容’武功虽高万里外出‘韦陀杵’拳力取人性命的本事只怕还没练成。”

    段誉点头道:“包兄此言倒也有理。”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段誉一怔心想:“我说你的话有理怎地你反说不对?”只听包不同道:“并不是我的话说得有理而是实情如此。段兄只说我的话有理倒似实情未必如此只不过我能言善道说得有理而已。你这话可就大大不对了。”段誉微笑不语心想也不必跟他多辩。

    包不同道:“我昨天回到苏州遇到了风四弟哥儿俩一琢磨定是有什么王八羔子跟‘姑苏慕容’过不去暗中伤人让人家把这些帐都写在‘姑苏慕容’的帐上。本来那也是一件大大的美事有架可打何乐而不为?”阿朱笑道:“四哥一定开心得不得了那正是求之不得。”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四弟要打架如何会求之不得?他是无求而不得走遍天下总是会有架打的。”

    段誉见他对阿朱的话也要驳斥才相信阿碧先前的话不错此人果然以挺撞旁人为乐。

    王语嫣道:“你跟风四哥琢磨出来什么没有?是谁暗中在跟咱们过不去?”包不同道:“第一不会是少林派第二不会是丐帮因为他们的副帮主马大元给人用‘锁喉功’杀了。‘锁喉功’是马大元的成名绝技。杀马大凶没什么大不了用‘锁喉功’杀马大元当然是要嫁祸于‘姑苏慕容’。”段誉点了点头。包不同道:“段兄你连连点头心中定是说我这几句话倒也有理。”

    段誉道:“非也非也!第一我只不这点了一点头而非连连点头。第二那是实情如此而非单只包兄说得有理。”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法你想投入‘姑苏慕容’麾下吗?用意何在?是看中了我的阿碧小妹子吗?”

    阿碧登时满脸通红嗔道:“三哥你又来瞎三话四了我可呒没得罪你啊。”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人家看中你那是因为你温柔可爱。我这样说为了你没得罪我。要是你得罪我我就说你看中人家小白脸人家小白脸却看不中你。”阿碧更加窘了。阿朱道:“三哥你别欺侮我阿碧妹子。你现欺侮她下次我去欺侮你的靓靓。”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我女儿闺名包不靓你叫她靓靓那是捧她的场不是欺侮她。阿碧妹子我不敢欺你了。”似乎人家威胁要欺侮他女儿他倒真有点忌惮。

    他转头向王语嫣道:“到底哪个王八蛋在跟咱们这不去迟早会打听出来的。风四弟也是刚从江西回来详情不大清楚。我们哥儿俩便上青云庄去。邓大嫂说得到讯息丐帮大批好手来到江南多半是要跟咱们过不去。四弟立时便要去打架好容易给大嫂劝住了。”阿朱微笑道:“毕竟大嫂有本事居然劝得住四哥叫他别去打架。”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不是大嫂有本事而是她言语有理。大嫂说道:‘公子爷的大事为重不可多树强敌。’”

    他说了这句话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对望了一眼脸色都很郑重。

    段誉假装没注意挟起一筷荠菜炒鸡片送入口中说道:“老顾的手段倒也不错但比阿朱姊姊、阿碧姊姊毕竟还差着老远。”阿碧微笑道:“老顾烧菜比阿朱阿姊差点比我可好得多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两个各有各的好。”阿朱笑道:“三哥今日小妹不能亲自下厨给你做菜下次你驾临时补数……”

    刚说了这句话忽然间空中传来叮铃、叮铃两响清脆的银铃之声。

    包不同和阿朱、阿碧齐道:“二哥有讯息捎来。”三人离席走到檐前抬起头来只见一头白鸽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子扑将下来停在阿朱手中。阿碧伸过手去解下缚在鸽子腿上的一个小竹筒倒出一张纸笺来。包不同夹手抢过看了几眼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快去!”向王语嫣道:“喂你去不去?”

    王语嫣问道:“去哪里?有什么事?”

    包不同一扬手中的纸笺道:“二哥有信来说西夏国‘一品堂’有大批好手突然来到江同不知是何用意要我带同阿朱、阿碧两位妹子去查查。”

    王语嫣道:“我自然跟你们一起去。西夏‘一品堂’的人也要跟咱们为难吗?对头可越来越多了。”说着微微皱眉。

    包不同道:“也未必是对头不过他们来到江南总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烧香拜佛。好久没遇上高手了又是丐帮又是西夏‘一品堂’嘿嘿这一次可热闹了。”说着眉飞色舞显然颇以得能参与大战为喜。

    王语嫣走近身去要瞧瞧信上还写些什么。包不同将信递了给她。王语嫣见信上写了七八行字字迹清雅颇有劲力虽然每一个字都识得但全然不成文理。她读这的书着实不少这般文字却是第一次见到皱眉道:“那是什么?”

    阿朱微笑道:“这是公冶二哥想出来的古怪玩意是从诗韵和切音中变化出来的平声字读作入声入声字读作上声一东的当作三江如此掉来掉去。我们瞧惯了便知信中之意在外人看来那是全然的不知所云。”

    阿碧见王语嫣听到“外人”两字脸上微有不豫之色忙道:“王姑娘又勿是外人。王姑娘你如要知道待会我跟你说便是了。”王语嫣登时现出喜色。

    包不同道:“早就听说西夏‘一品堂’搜罗的好手着实不少中原西域什么门派的人都有有王姑娘同去只消看得几眼就清楚了他们的底细。这件事了结之后咱们便去河南跟齐公子爷取齐。”

    王语嫣大喜拍手叫道:“好极好极我也去。”

    阿碧道:“咱们尽快办好这里的事赶去河南不要公子爷却又回来路上错过了。还有那个吐蕃和尚不知在我那边掏乱得怎么了。”包不同道:“公冶二嫂已派人去查过那和尚已经走了。你放心下次三哥再帮你打这和尚。”段誉心道:“三哥是说什么也打不过和尚的。和尚不打你三哥你三哥就谢天谢地了。”

    包不同道:“就只怕王姑娘跟着咱们王夫人下次见到我非狠狠骂我一顿不可……”突然转过头来向段誉道:“你老是在旁听着我说话可有多不痛快!姓段的你这就请便吧。我们谈论自己的事似乎不必要你来加上一双耳朵一张嘴巴。我们去和人家比武也不必要你观战喝采。”

    段誉明知在这里旁听不免惹人之厌这时包不同更公然逐客而且言语十分无礼虽对王语嫣恋恋不舍总不能老着脸皮硬留下来当下一狠心站起身来说道:“王姑娘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在下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王语嫣道:“半夜三更的你到哪里去?太湖中的水道你又不熟不如今晚在这儿歇宿一宵明日再走不迟。”

    段誉听她言语中虽是留客伸神思不属显然一颗心早已飞到慕容公子身畔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没趣。他是皇室世子自幼任性虽然最近经历了不少惊险折磨却从未受过这般奚落冷遇当即说道:“今天走明天走那也没多大分别告辞了。”

    阿朱道:“既是如此我派人送你出湖便是。”

    段誉见阿朱也不坚留更是不快寻思:“那慕容公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人人都当他是天上凤凰一般。什么少林派、丐帮、西夏‘一品堂’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盼望尽快去和慕容公子相会。”便道:“也不用了你只须借我一船一桨我自己会划出去的。”

    阿碧沉吟道:“你不认得湖中水道恐怕不大好吧。小心别又撞上那个和尚。”

    段誉气愤愤的道:“你们还是赶紧去和慕容公子相会为是。我再撞上和尚最多也不过给他烧了。我又不是你们的表兄表弟公子少爷何劳关怀?”说着大踏步便走出厅门。只听包不同道:“那吐蕃和尚不知是什么来历也得查个明白。”王语嫣道:“表哥多半知道的只要见到了他……”

    阿朱和阿碧送段誉出去。阿碧道:“段公子将来你和我们公子爷见了面说不定能结成好朋友呢。我们公子爷是挺爱结交朋友的。”段誉冷笑道:“这个我可高攀不上。”阿碧听他语声中颇含气愤很感奇怪问道:“段公子你为什么不高兴?可是我们相待太过简慢么?”阿朱道:“我们包三哥向来是这般脾气段公子不必太过介意。我和阿碧妹子跟你陪罪啦。”说着笑嘻嘻的行下礼去阿碧跟着行礼。

    段誉还了一揖扬长便走快步走到水边踏入一艘小船扳桨将船荡开驶入湖中。只觉胸中郁闷难当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自己却也说不上来只知再在岸上待得片时说不定便要失态甚至是泪水夺眶而出。依稀听得阿碧说道:“阿朱阿姊公子替换的内衣裤够不够?今晚咱两个赶着一人缝一套好不好?”阿朱道:“好啊你真细心想得周到。”

第十四章 剧饮千杯男儿事

    段誉受无量剑和神农帮欺凌、为南海鳄神逼迫、被延庆太子囚禁、给鸠摩智俘虏、在曼陀山庆当花匠种花所经历的种种苦楚折辱着实不小但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的怨愤气恼。

    其实听得水榭中并没哪一个当真令他十分难堪。包不同虽然要他请便却也留了余地既不如对付诸保昆那么断臂伤肩也不如对付姚伯当那么踢得他滚了出去。王语嫣出口请他多留一宵阿朱、阿碧殷勤有礼的送出门来但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郁闷。

    湖上晚风阵阵带着菱叶清香。段誉用力扳桨不知要恨谁才好他实在说不出为什么这样气恼。当日木婉清、南海鳄神、延庆太子、鸠摩智、王夫人等给他的凌辱可都厉害得多了但他泰然而受并没感到太大的委屈。

    他内心隐隐约约的觉得只因为他深慕王语嫣而这位姑娘心中却全没他段誉的半点影子甚至阿朱、阿碧也没当他是一回事。他从小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大理国皇帝、皇后以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就算遇上了敌人南海鳄神是一心一意的要收他为徒;鸠摩智不辞辛劳的从大理掳他来到江南自也对他颇为重视至于钟灵、木婉清那些少女更是一见他便即倾心。

    他一生中从未受过今日这般的冷落轻视别人虽然有礼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当然比他重要得多这些日子来只要有谁提到慕容公子立时便人人耸动无不全神贯注的倾听。王语嫣、阿朱、阿碧、包不同以至什么邓大爷、公冶二爷、风四爷个个都似是为慕容公子而生。

    段誉从来没尝过妒忌和羡慕的滋味这时候独自荡舟湖上好像听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听到慕容公子在出声讥嘲:“段誉啊段誉你怎及得上我身上一根寒毛?你对我表妹有意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不觉得可耻可笑么?”

    他心中气闷扳桨时使的力气便特别来得大划得一个多时辰充沛的内力缓缓劲竟越划越觉精神奕奕心中的烦恶郁闷也渐渐消减。又划了一个多时辰天渐渐亮了只见北方迷云雾中裹着一座小小山峰。他约略辨认方位听香水榭和琴韵小筑都在东方只须向北划去便不会重回旧地。可是他每划一桨心中总生出一丝恋恋之感不自禁的想到小舟向北驶出一尺便离王语嫣远了一尺。

    将近午时划到了小山脚下上岸一问土人这山叫做马迹山已离无锡甚近。

    他在书上看到过无锡的名字知道那是在春秋时便已出名的一座大城。当下回入舟中更向北划申牌时分到了无锡城畔。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比之大理别有一番风光。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焦糖、酱油混着熟肉的气味。他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划了这几个时辰的船早已甚是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烁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他上得楼来跑堂过来招呼。段誉要了一壶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着楼边栏杆自斟自饮蓦地里一股凄凉孤寂之意袭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西座上一条大汉回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两转。段誉见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段誉心底暗暗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论江南或是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包不同自吹自擂什么英气勃勃似这条大汉才称得上‘英气勃勃’四字!”

    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此外更无别货。可见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迈自在。

    那大汉向段誉瞧了两眼便即转过头去自行吃喝。段誉正感寂寞无聊有心要结交朋友便招呼跑堂过来指着那大汉的背心说道:“这位爷台的酒菜帐都算在我这儿。”

    那大汉听到段誉吩咐回头微笑点了点头却不说话。段誉有心要和他攀谈几句以解心中寂寞却不得其便。

    又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个人来。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撑了一条拐杖却仍行走迅第二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走到那大汉桌前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那大汉只点了点头并不起身还礼。

    那跛足汉子低声道:“启禀大哥对方约定明日一早在惠山凉亭中相会。”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未免迫促了些。”那老者道:“兄弟本来跟他们说约会定于三日之后。但对方似乎知道咱们人手不齐口出讥嘲之言说道倘若不敢赴约明朝不去也成。”那大汉道:“是了你传言下去今晚三更大伙儿在惠山聚齐。咱们先到等候对方前来赴约。”两人躬身答应转身下楼。

    这三人说话声音极低楼上其余酒客谁都听不见但段誉内力充沛耳目聪明虽不想故意偷听旁人私语却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

    那大汉有意无意的又向段誉一瞥见他低头沉思显是听到了自己的说话突然间双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段誉吃了一惊左手一颤当的一响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那大汉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兄台何事惊慌?请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段誉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过杯筷移到大汉席上坐下请问姓名。那大汉笑道:“兄台何必明知故问?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大是妙事?待得敌我分明便没有余味了。”段誉笑道:“兄台想必是认错了人以为我是敌人。不过‘不拘形迹’四字小弟最是喜欢请啊请啊!”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大汉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段誉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酒保赔笑道:“爷台十斤高粱喝得完吗?”那大汉指着段誉道:“这位公子爷请客你何必给他省钱?十斤不够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那大汉道:“满满的斟上两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两大碗酒一斟段誉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在大理之时只不过偶尔喝上几杯哪里见过这般大碗的饮酒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大汉笑道:“咱两个先来对饮十碗如何?”

    段誉见他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若是换作平时他定然敬谢不敏自称酒量不及但昨晚在听香水榭中饱受冷漠又想:“这大汉看来多半是慕容公子的一伙不是什么邓大爷、公冶二爷便是风四爷了。他已和人家约了在惠山比武拚斗对头不是丐帮便是什么西夏‘一品堂’。哼慕容公子又怎么了?我偏不受他手下人的轻贱最多也不过是醉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在下舍命陪君子待会酒后失态兄台莫怪。”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这碗酒乃是负气王语嫣虽不在身边在他却与喝给她看一般无异乃是与慕容复争竞决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输别说不过是一大碗烈酒就是鸩酒毒药也毫不迟疑的喝了下去。

    那大汉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那大汉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这一大碗便是半斤段誉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烧头脑中混混沌沌但仍然在想:“慕容复又怎么了?好了不起么?我怎可输给他的手下人?”端起第三碗酒来又喝了下来。

    那大汉见他霎时之间醉态可掬心下暗暗可笑知他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

    段誉未喝第三碗酒时已感烦恶欲呕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他紧紧闭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将出来。突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真气冲将上来只觉此刻体内的翻搅激荡便和当日真气无法收纳之时的情景极为相似当即依着伯父所授的法门将那股真气纳向大锥穴。体内酒气翻涌竟与真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不似真气内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却也任其自然让这真气由天宗穴而肩贞穴再经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养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阳谷、后豁、前谷诸穴由小指的少泽穴中倾泻而出。他这时所运的真气线路便是六脉神剑中的“少泽剑”。少泽剑本来是一股有劲无形的剑气这时他小指之中却有一道酒水缓缓流出。

    初时段誉尚未察觉但过不多时头脑便感清醒察觉酒水从小指尖流出暗叫:“妙之极矣!”他左手垂向地下那大汉并没留心只见段誉本来醉眼朦胧但过不多时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生奇笑道:“兄台酒量居然倒也不弱果然有些意思。”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笑道:“我这酒量是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说着便将跟前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随即依法运气。他左手搭在酒楼临窗的栏杆之上从小指甲流出来的酒水顺着栏杆流到了楼下墙脚边当真神不知、鬼不觉没半分破绽可寻。片刻之间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然尽数逼了出来。

    那大汉见段誉漫不在乎的连尽四碗烈酒甚是欢喜说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为敬。”斟了两大碗自己连干两碗再给段誉斟了两碗。段誉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喝了下去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更潇洒。

    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了松鹤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观看。

    那大汉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来。”那酒保伸了伸舌头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段誉和那大汉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

    段誉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虚这烈酒只不过在自己体内流转一过瞬即泻出酒量可说无穷无尽但那大汉却全凭真实本领眼见他连尽三十余碗兀自面不改色略无半分酒意心下好生钦佩初时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伙而怀有敌意但见他神情豪迈英风飒爽不由得起了爱惜之心寻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胜无败。但这汉子饮酒过量未免有伤身体。”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时说道:“仁兄咱两个都已喝了四十碗吧?”

    那大汉笑道:“兄台倒还清醒得很数目算得明白。”段誉笑道:“你我棋逢敌手将遇良材要分出胜败只怕很不容易。这样喝将下去只弟身边的酒钱却不够了。”伸手杯中取出一个绣花荷包来往桌上一掷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显然荷包中没什么金银。段誉被鸠摩智从大理擒来身边没携带财物这只绣花荷包缠了金丝银线一眼便知是名贵之物但囊中羞涩却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汉见了大笑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来掷在桌上携了段誉的手说道:“咱们走吧!”

    段誉心中喜欢他在大理之时身为皇子难以交结什么真心朋友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却以无中生有的酒量结交了这条汉子实是生平未有之奇。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出城后更迈开大步顺着大路疾趋而前段誉提一口气和他并肩而行他虽不会武功但内力弃沛之极这般快步争走却也丝毫不感心跳气喘。那大汉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咱们比比脚力。”当即足疾行。

    段誉奔出几步只因走得急了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乘势向左斜出半步这才站稳这一下恰好踏了“凌波微步’中的步子。他无意踏了这一步居然抢前了数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汉。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

    段誉学到“凌波微步”之时全没想到要和人比试脚力这时如箭在弦不能不只有尽力而为至于胜过那大汉的心思却是半分也没有。他只是按照所学步法加上浑厚无比的内力一步步的跨将出去那大汉到底在前在后却全然的顾不到了。

    那大汉迈开大步越走越快顷刻间便远远赶在段誉之前但只要稍缓得几口气段誉便即追了上来。那大汉斜眼相睨见段誉身形潇洒犹如庭除闲步一般步伐中浑没半分霸气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几步又将他抛在后面但段誉不久又即追上。这么试了几次那大汉已知段誉内力之强犹胜于己要在十数里内胜过他并不为难一比到三四十里胜败之数就难说得很比到六十里之外自己非输不可。他哈哈一笑停止说道:“慕容公子乔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

    段誉几步冲过了他身边当即转身回来听他叫自己为“慕容公子”忙道:“小弟姓段名誉兄台认错人了。”

    那大汉神色诧异说道:“什么?你……你不是慕容复慕容公子?”

    段誉微笑道:“小弟来到江南每日里多闻慕容公子的大名实是仰慕得紧只是至今无缘得见。”心下寻思:“这汉子将我误认为慕容复那么他自不是慕容复一伙了。”想到这里对他更增几分好感问道:“兄台自道姓名可是姓乔名峰么?”

    那大汉惊诧之色尚未尽去说道:“正是在下乔峰。”段誉道:“小弟是大理人氏初来江南便结识乔兄这样的一位英雄人物实是大幸。”乔峰沉吟道:“嗯你是大理段氏的子弟难怪难怪。段兄你到江南来有何贵干?”

    段誉道:“说来惭愧小弟是为人所擒而至。”当下将如何被鸠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复的两名丫环等情极简略的说了。虽是长话短说却也并无隐瞒对自己种种倒霉的丑事也不文饰遮掩。

    乔峰听后又惊又喜说道:“段兄你这人十分直爽我生平从所未遇你我一见如故咱俩结为金兰兄弟如何?”段誉喜道:“小弟求之不得。”两人叙了年岁乔峰比段誉大了十一岁自然是兄长了。当下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贤弟”一个连叫“大哥”均是不胜之喜。

    段誉道:“小弟在松鹤楼上私听到大哥与敌人今晚订下了约会。小弟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想去瞧瞧热闹。大哥能允可么?”

    乔峰向他查问了几句知他果然真的丝毫不会武功不由得啧啧称奇道:“贤弟身具如此内力要学上乘武功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绝无难处。贤弟要观看今晚的会斗也无不可只是生怕敌人出手狠辣阴毒贤弟千万不可贸然现身。”段誉喜道:“自当遵从大哥嘱咐。”乔峤笑道:“此刻天时尚早你我兄弟回到无锡城中再去喝一会酒然后同上惠山不迟。”

    段誉听他说又要去喝酒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适才喝了四十大碗酒只过得一会儿他又要喝酒了。”便道:“大哥小弟和你赌酒其实是骗你的大哥莫怪。”当下说明怎生以内力将酒水从小指“少泽穴”中逼出。乔峰惊道:“兄弟……你这是‘神脉神剑’的奇功么?”段誉道:“正是小弟学会不久还生疏得紧。”

    乔峰呆了半晌叹道:“我曾听家师说起武林中故老相传大理段氏有一门‘六脉神剑’的功夫能以无形剑气杀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原来当真有此一门神功。”

    段誉道:“其实这功夫除了和大哥赌酒时作弊取巧之外也没什么用处。我给鸠摩智那和尚擒住了就绝无还手余地。世人于这六脉神剑渲染过甚其实失于夸大。大哥酒能伤人须适可而止我看今日咱们不能再喝了。”

    乔峰哈哈大笑道:“贤弟规劝得是。只是愚兄体健如牛自小爱酒越喝越有精神今晚大敌当前须得多喝烈酒好好的和他们周旋一番。”

    两人说着重回无锡城中这一次不再比拚脚力并肩缓步而行。

    段誉喜结良友心情极是欢畅但于慕容复及王语嫣两人却总是念念不忘闲谈了几句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先前误认小弟为慕容公子莫非那慕容公子的长相与小弟有几分相似不成?”

    乔峰道:“我素闻姑苏慕容氏的大名这次来到江南便是为他而来。听说慕容复儒雅英俊约莫二十**岁年纪本来比贤弟是要大着好几岁但我决计想不到江南除了慕容复之外另有一位武功高强、容貌俊雅的青年公子因此认错了人好生惭愧。”

    段誉听他说慕容复“武功高强容貌俊雅”心中酸溜溜的极不受用又问:“大哥远来寻他是要结交他这个朋友么?”

    乔峰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摇头道:“我本来盼望得能结交这位朋友但只怕无法如愿了。”段誉问道:“为什么?”乔峰道:“我有一个至交好友两个多月前死于非命人家都说是慕容复下的毒手。”段誉矍然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乔峰道:“不错。我这个朋友所受致命之伤正是以他本人的成名绝技所施。”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神情酸楚他顿了一顿又道:“但江湖上的事奇诡百出人所难料不能单凭传闻之言便贸然定人之罪。愚兄来到江南为的是要查明真相。”

    段誉道:“真相到底如何?”乔峰摇了摇头说道:“这时难说得很。我那朋友成名已久为人端方性情谦和向来行事又极稳重不致平白无端的去得罪慕容公子。他何以会受人暗算实令人大惑不解。”

    段誉点了点头心想:“大哥外表粗豪内心却十分精细不像霍先生、过彦之、司马林他们不先详加查访便一口咬定慕容公子是凶手。”又问:“那与大哥约定明朝相会的强敌却又是些什么人?”

    乔峰道:“那是……”只说得两个字只见大路上两个衣衫破烂、乞儿模样的汉子疾奔而来乔峰便即住口。那两人施展轻功晃眼间便奔到眼前一齐躬身一人说道:“启禀帮主有四个点子闯入‘大义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蒋舵主见他们似乎来意不善生怕抵挡不住命属下请‘大仁分舵’遣人应援。”

    段誉听那二人称乔峰为“帮主”神态恭谨之极心道:“原来大哥是什么帮会的一帮之主。”

    乔峰点了点头问道:“点子是些什么人?”一名汉子道:“其中三个是女的一个是高高瘦瘦的中年汉子十分横蛮无礼。”乔峰哼了一声道:“蒋舵主忒也仔细了对方只不过单身一人难道便对付不了?”那汉子道:“启禀帮主那三个女子似乎也有武功。”乔峰笑了笑道:“好吧我去瞧瞧。”那两名汉子脸露喜色齐声应道:“是!”垂手闪到乔峰身后。

    乔峰向段誉道:“兄弟你和我同去吗?”段誉道:“这个自然。”

    两名汉子在前引路前行里许折而向左曲曲折折的走上了乡下的田径。这一带都是极肥活的良田到处河港交叉。

    行得数里绕过一片杏子林只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林杏花丛中传出来:“我慕容兄弟上洛阳去会你家帮主怎么你们丐帮的人都到无锡来了?这不是故意的避而不见么?你们胆小怕事那也不打紧岂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白白的空走一趟?岂有此理真正的岂有此理!”

    段誉一听到这声音心中登时怦怦乱跳那正是满口“非也非也”的包三先生心想:“王姑娘跟着他一起来了?不是说还有三个女子吗?”又想:“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难道我今日竟和丐帮的帮主拜了把子?”

    只听得一个北方口音的人大声道:“慕容公子是跟敝帮乔帮主事先订了约会吗?”包三先生道:“订不订约会都一样。慕容公子既上洛阳丐帮的帮主总不能自行走开让他扑一个空啊。岂有此理真正的岂有此理!”那人道:“慕容公子有无信帖知会敝帮?”包三先生道:“我怎么知道?我既不是慕容公子又不是丐帮帮主怎会知道?你这句话问得太也没有道理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乔峰脸一沉大踏步走进林去。段誉跟在后面但见杏子林中两起人相对而立。包三先生身后站着三个少女。段誉的目光一碰到其中一个女郎的脸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少女自然是王语嫣她轻噫一声道:“你也来了?”段誉道:“我也来了。”就此痴痴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王语嫣双颊晕红转开了头心想:“这人如此瞧我好生无礼。”但她知道段誉十分倾慕自己的容貌心下不自禁的暗有喜悦之意倒也并不着恼。

    杏林中站在包不同对面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化子当先一人眼见乔峰到来脸有喜色立刻抢步迎上他身后的丐帮帮群一齐躬身行礼大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乔峰抱拳道:“众兄弟好。”

    包三先生仍然一般的神情嚣张说道:“嗯这位是丐帮的乔帮主么?兄弟包不同你一定听到过我的名头了。”乔峰道:“原来是包三先生在下久慕英名今日得见尊范大是幸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我有什么英名?江湖上臭名倒是有的。人人都知我包不同一生惹事生非出口伤人。嘿嘿嘿乔帮主你随随便便的来到江南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会帮主的身份何等尊崇诸帮众对帮主更是敬若神明。众人见包不同对帮主如此无礼一开口便是责备之言无不大为愤慨。大义分舵蒋舵主身后站着的六七个人或手按刀柄或磨拳擦掌都是跃跃欲动。

    乔峰却淡淡的道:“如何是在下的不是请包三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我家慕容兄弟知道你乔帮主是个人物知道丐帮中颇有些人才因此特地亲赴洛阳去拜会阁下你怎么自得其乐的来到江南?嘿嘿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乔峰微微一笑说道:“慕容公子驾临洛阳敝帮在下倘若事先得知讯息确当恭候大驾失迎之罪先行谢过。”说着抱拳一拱。

    段誉心中暗赞:“大哥这几句话好生得体果然是一帮之主的风度倘若他和包三先生对脾气那便有**份了。”

    不料包不同居然受之不疑点了点头道:“这失迎之罪确是要谢过的虽然常言道得好:不知者不罪。可是到底要罚要打权在别人啊!”

    他正说得洋洋自得忽听得杏树丛后几个人齐声大笑声震长空。大笑声中有人说道:“素闻江南包不同爱放狗尼果然名不虚传。”

    包不同道:“素闻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刚才的狗屁却又响又臭莫非是丐帮六老所放吗?”

    杏树后那人道:“包不同既知丐帮六老的名头为何还在这里胡言乱语?”话声甫歇杏树丛后走出四名老者有的白须白有的红光满面手中各持兵刃分占四角将包不同、王语嫣等四人围住了。

    包不同自然知道丐帮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帮会帮中高手如云丐帮六老更是望重武林但他性子高傲自幼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副脾气眼见丐帮六老中倒有四老现身隐然合围暗叫:“糟糕糟糕今日包三先生只怕要英名扫地。”但脸上丝毫不现惧色说道:“四个老儿有什么见教?想要跟包三先生打上一架么?为什么还有两个老儿不一齐上来?偷偷埋伏在一旁想对包三先生横施暗算么?很好很好好得很!包三先生最爱的便是打架。”

    忽然间半空中一人说道:“世间最爱打架的是谁?是包三先生吗?错了错了那是江南一阵风风波恶。”

    段誉抬起头来只见一株杏树的树枝上站着一人树枝不住幌动那人便随着树枝上下起伏。那人身形瘦小约莫三十二岁年纪面颊凹陷留着两撇鼠尾须眉毛下垂容貌十分丑陋。段誉心道:“看来这人便是阿朱、阿碧所说的风四哥了。”果然听得阿碧叫道:“风四哥你听到了公子的讯息么?”

    风波恶叫道:“好啊今天找到了好对手。阿朱、阿碧公子的事待会再说不迟。”半空中一个倒载斛斗翻了下来向北方那身裁矮胖的老者扑去。

    那老者手持一条钢杖陡然向前推出点向风波恶胸口。这条钢杖有鹅蛋粗细推出时势挟劲风甚是威猛。风波恶猱身直上伸手便去夺那钢杖。那老者手腕一抖钢杖翻起点向他胸口。风波恶叫道“妙极!”突然矮身去抓对方腰胁。那矮胖老者钢仗已打在外门见敌人欺近身来收杖抵御已然不及当即飞腿踢他小腹。

    风波恶斜身闪过却扑到东那红脸老者身前白光耀眼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横砍而至。那红脸老者手中拿的是一把鬼头刀背厚刃薄刀身甚长见风波恶挥刀削来鬼头刀竖立以刀碰刀往他她刃上硬碰过去。风波恶叫道:“你兵刃厉害不跟你碰。”倒纵丈许反手一刀砍向南边的白须老者。

    那白须老者右手握着一根铁锏锏上生满倒齿乃是一件锁拿敌人的外门兵刃。他见风波恶单刀反砍而红脸老者的鬼头刀尚未收势倘若自己就此上前招架便成了前后夹击之形。他自重身份不愿以二对一当即飘身避开让了他一招。

    岂知风波恶好斗成性越找得热闹越是过瘾至于谁胜谁败倒不如何计较而打斗的种种规矩更从来不守。白须老者这一下闪身而退谁都知道他有意相让风波恶却全不理会这些武林中的礼节过门眼见有隙可乘刷刷刷刷连砍四刀全是进手招数势若飘风迅捷无比。

    那白须老者没想到他竟会乘机相攻实是无理已极忙挥锏招架连退了四步方始稳定身形。这时他背心靠到了一株杏子树上已然退无可退横过铁锏呼的一锏打出这是他转守为攻的杀手锏之一。那知风波恶喝道:“再打一个。”竟然不架而退单刀舞成圈子向丐帮四老中的第四位长老旋削过去。白须长老这一锏打出敌人已远远退开只恼得他连连吹气白须高扬。

    这第四位长老两条手臂甚长左手中提着一件软软的兵刃见风波恶攻到左臂一提抖开兵刃竟是一只装米的麻袋。麻袋受风一鼓口子张开便向风波恶头顶罩落。

    风波恶又惊又喜大叫:“妙极妙极我和你打!”他生平最爱的便是打架倘若对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异兵刃那更是心花怒放就像喜爱游览之人见到奇山大川讲究饮食之人尝到新颖美味一般。眼见对方以一只粗麻布袋作器他从来没和这种兵刃交过手连听也没听见过喜悦之余暗增戒惧小心冀冀的以刀尖戳去要试试是否能用刀割破麻袋。长臂老者陡然间袋交右手左臂回转挥拳往他面门击去。

    风波恶仰头避过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阴那知道长臂老者练成了极高明的“通臂拳”功夫定拳似乎拳力已尽偏是力尽处又有新力生出拳头更向前伸了半尺。幸得风波恶一生好斗大战小斗经历了数千场应变经验之丰当世不作第二人想百忙中张开口来便往他拳头上咬落。长臂老者满拟这一拳可将他牙齿打落几枚那料得到拳头将到他口边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然咬了过来急忙缩手已然迟了一步“啊”的一声大叫指根处已被他咬出血来。旁观众人有的破口而骂有的哈哈大笑。

    包不同一本正经的道:“风四弟你这招‘吕洞宾咬狗’名不虚传果然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枉你十载寒暑的苦练之功咬死了一千八百条白狗、黑狗、花狗方有今日的修为造诣”。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都笑了起来段誉笑道:“王姑娘天下武学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一招咬人的功夫却属于何门何派?”王语嫣微微一笑说道:“这是风四哥的独门功夫我可不懂了。”包不同道:“你不懂?嘿嘿太也孤陋寡闻了。‘吕洞宾咬狗大九式’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种咬法**七十二一共七十二咬。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段誉见王语嫣喜欢听包不同如此胡说八道也想跟着说笑几句猛地想起:“那长臂老者是乔大哥的下属我怎可取笑于他?”急忙住口。

    这时场中呼呼风响但见长臂老者将麻袋舞成一团黄影似已将风波恶笼罩在内。但风波恶刀法精奇遮拦进击尽自抵敌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数尚未见底通臂拳的厉害他适才却已领教过“吕洞宾咬狗”这一招究竟只能侥幸得逞可一咬而不可再咬是以不敢有丝毫轻忽。

    乔峰见风波恶居然能和这位丐帮四老之一的长臂叟恶斗百余招而不落败心下也暗暗称奇对慕容公子又看得高了一层。丐帮其余三位长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观斗。

    阿碧见风波恶久战不下担起忧来问王语嫣道:“王姑娘这位长臂老先生使一只麻袋那是什么武功?”王语嫣皱眉道:“这路武功我在书上没见过他拳脚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别山回打软鞭十三式的劲道也夹着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节棍的套子瞧来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独创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并不甚响但“大别山回打软鞭十三式”以及“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节棍”这两个名称听在长臂叟耳中却如轰轰雷鸣一般。他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节棍是家传的功夫后来杀了本家长辈犯了大罪于是改姓换名舍弃三节棍决不再用再也无人得知他的本来面目不料幼时所学的武功虽然竭力摒弃到了剧斗酣战之际自然而然的便露了出来心下大惊:“这女娃儿怎地得知我的底细?”他还道自己隐瞒了数十年的旧事已为她所知这么一分心被风波恶连攻数刀竟有抵挡不住之势。

    他连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见风波恶挥刀砍倒当即飞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风波恶单刀斜挥径自砍他左足长臂叟右足跟着踢出鸳鸯连环身子已跃在半空。风波恶见他恁大年纪身手矮健不减少年不由得一声喝采:“好!”左手呼的一拳击出打向他的膝盖。眼见长臂叟身在半空难以移动身形这一拳只要打实了膝盖纵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断。

    风波恶见自己这一拳距他膝头已近对方仍不变招蓦觉风声劲急对方手中的麻袋张开大口往自己头顶罩落。他这拳虽能打断长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个脑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岂不糟糕之极?这一拳直击急忙改为横扫要将麻袋挥开。长臂叟右手微侧麻袋口一转已套住了他拳头。

    麻袋的大口和风波恶小小一个拳头相差太远套中容易却决计裹他不住。风波恶手一缩便从麻袋中伸了出来。突然间手背上微微一痛似被细针刺了一下垂目看时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一只小小蝎子钉在自己手背之上。这只蝎子比常蝎为小但五色斑斓模样可怖。风波恶情知不妙用力甩动可是蝎子尾巴牢牢钉住了他手背怎么也甩之不脱。

    风波恶急忙翻转左手手背往自己单刀刀背上拍落擦的一声轻响五色蝎子立时烂成一团。但长臂叟既从麻袋中放了这头蝎子出来决不是好相与之物寻常一个丐帮子弟所使毒物已十分厉害何况是六大长老中的一老?他立即跃开丈许从怀中取出一颗解毒丸抛入口中吞下。

    长臂叟也不追出收起了麻袋不住向王语嫣打量寻思:“这女娃儿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甚是关心忙问:“四弟觉得如何?”风波恶左手挥了两下觉得并无异状大是不解:“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蝎决不能没有古怪。”说道:“没有什么……”只说得这四个字突然间咕咚一声向前仆摔下去。包不同急忙扶起连问:“怎么?怎么?”只见他脸上肌肉僵硬笑得极是勉强。

    包不同大惊忙伸手点了他手腕、肘节、和肩头三头关节中的穴处穴道要止住毒气上行岂知那五色彩蝎的毒性行得快之极虽然不是“见血封喉”却也是如响斯应比一般毒蛇的毒性作得更快。风波恶张开了口想说话却只出几下极难听的哑哑之声。包不同眼见毒性厉害只怕已然无法医治悲愤难当一声大吼便向长臂老者扑了过去。

    那手持钢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车轮战么?让我矮冬爪来会会姑苏的英豪。”钢杖递出点向包不同。这兵刃本来甚为沉重但他举重若轻出招灵动直如一柄长剑一般。包不同虽然气愤忧急但对手大是劲故却也不敢怠慢只想擒住这矮胖长老逼长臂叟取出解药来救治风四弟当下施展擒拿手从钢杖的空隙中着着进袭。

    阿朱、阿碧分站风波恶两侧都是目中含泪只叫:“四哥四哥!”

    王语嫣于使毒、治毒的法门一窍不通心下大悔:“我看过的武学书籍之中讲到治毒法门的着实不少偏生我以为没什么用处瞧也不瞧。当时只消看上几眼多多少少能记得一些此刻总不至束手无策眼睁睁的让风四哥死于非命。”

    乔峰见包不同与矮长老势均力故非片刻间能分胜败向长臂叟道:“陈长老请你给这位风四爷解了毒吧!”长臂叟陈长老一怔道:“帮主此人好生无礼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后患不小。”乔峰点了点头道:“话是不错。但咱们尚未跟正主儿朝过相先伤他的下属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咱们还是先站定了脚跟占住了理数。”陈长老气愤愤的道:“马副帮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报仇雪恨还有什么仁义理数好说。”乔峰脸上微有不悦之色道:“你先给他解了毒其余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陈长老心中虽一百个不愿意但帮主之命终究不敢违拗说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走上几步向阿朱和阿碧道:“我家帮主仁义为先这是解药拿去吧!”

    阿碧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乔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又向陈长老福了福道:“多谢乔帮主多谢陈长老。”接过了那小瓶问道:“请问长老这解药如何用法?”陈长老道:“吸尽伤口中的毒液之后将解药敷上。”他顿了一顿又道:“毒液若未吸尽解药敷上去有害无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回身拿起了风波恶的手掌张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创口中的毒液。

    陈长老大声喝道:“且慢!”阿碧一愕道:“怎么?”陈长老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脸上微微一红道:“女子怎么了?”陈长老道:“这蝎毒是阴寒之毒女子性阴阴上加阴毒性更增。”

    阿碧、阿朱、王语嫣三人都将信将疑虽觉这话颇为古怪但也不是全然无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己这一边只剩包不同是男人但他与矮老者斗得正剧但见杖影点点掌势飘飘一时之间难以收手。阿朱叫道:“三哥暂且罢斗且回来救了四哥再说。”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间一交上了手要想脱身而退却也不是数招内便能办到。高手比武每一招均牵连生死要是谁能进退自如那便可随便取了对方性命岂能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包不同听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风波恶伤势有变心下焦急抢攻数招只盼摆脱矮老者的纠缠。

    矮老者与包不同激斗已逾百招虽仍是平手之局但自己持了威力极强的长大兵刃对方却是空手强弱显已分明。矮老者挥舞钢杖连环进击均被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斗下去多半有输无赢待见包不同攻势连盛还道他想一举击败自己当下使出全力反击。丐帮四老在武功上个个有独到的造诣青城派的诸保昆、司马林、秦家寨的姚伯当都被包不同在谈笑之间轻易打这矮老者却着实不易对付。包不同虽占上风但要真的胜得一招半式却还须看对方的功力如何而矮老者显然长力甚强。

    乔峰见王语嫣等三个少女脸色惊惶想起陈长老所饲彩蝎毒性极为厉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若命属下攻击敌人情势便再凶险百倍也是无人敢生怨心但要人干冒送命之险去救治敌人这号令可无论如何不能出口。他当即说道:“我来给风四爷吸毒好了。”说着便走向风波恶身旁。

    段誉见到王语嫣的愁容早就起了替风波恶吸去手上毒液之心只是心想乔峰是结义兄长自己去助他敌人于金兰之义着实有亏虽然乔峰曾命陈长老取出解药却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待见乔峰走向风波恶身前真的要助他解毒忙道:“大哥让小弟来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侧处已抢在乔峰之前抓起风波恶的手掌张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创口吸去。

    其时风波恶一只手掌已全成黑色双眼大睁连眼皮肌肉也已僵硬无法合上。段誉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见那毒血色如黑墨众人看了均觉骇异。段誉一怔心道:“让这黑血流去后再吸较妥。”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过万毒之王的莽牯朱蛤那是任何毒物的克星彩蝎的毒质远远不及一吸之下便顺势流了出来。突然风波恶身子一动说道:“多谢!”

    阿朱等尽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会说话了。”只见黑血渐淡慢慢变成了紫色又流一会紫血变成了深红色。阿碧忙给他敷上解药包不同给他解开穴道。顷刻之间风波恶高高肿起的手背已经平复说话行动也已全然如初。

    风波恶向段誉深深一揖说:“多谢公子爷救命之恩。”段誉急忙还礼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风波恶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却是大事。”从阿和中接过小瓶掷向陈长老道:“还了你的解药。”又向乔峰抱拳道:“乔帮主仁义过人不愧为武林中第一大帮的领。风波恶十分佩服。”乔峰抱拳道:“不敢!”

    风波恶拾起单刀左手指着陈长老道:“今天我输了给你风波恶甘拜下风待下次撞到咱们再打过今天是不打了。”陈长老微笑道:“自当奉陪。”风波恶一斜身向手中持锏的长老叫道:“我来领教领教阁下商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惊齐声叫道:“四哥不可你体力尚未复元。”风波恶叫道:“有架不打枉自为人!”单刀霍霍挥动身随刀进已砍向持锏长老。

    那使锏的长老白眉白须成名数十载江湖上什么人物没会过然见风波恶片刻之间还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岂知一转眼间立即又生龙活虎般的杀来如此凶悍实所罕有不禁心下骇然他的铁锏本来变化繁复除了击打扫刺之外便有锁拿敌人兵刃的奇异手法这时心下一怯功夫减了几成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乔峰眉头微皱心想:“这位风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的性命怎地不分青红皂白的又去乱斗?”

    眼见包不同和风波恶两人都渐占上风但也非转眼间即能分出胜败。高手比武瞬息万变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对手偶有疏忽本来处于劣势者立时便能平反败局。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观各人也均凝神观看。

    段誉忽听得东有不少人快步走来跟着北方也有人过来人数更多。段誉向乔峰低声道:“大哥有人来了!”乔峰也早听见点了点头心想:“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马到了。原来这姓包和姓风的两人先来缠住我们然后大队人手一齐来攻。”正要暗传号令命帮众先行向西、向南分别撤走自己和四长老及蒋舵主断后忽听得西方和南方同时有脚步杂沓之声。却是四面八方都来了敌人。

    乔峰低声道:“蒋舵主南方敌人力道最弱待会见我手势立时便率领众兄弟向南退走。”蒋舵主道:“是!”

    便在此时东方杏子树后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褴褛头蓬乱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帮中帮众。跟着北方也有**十名丐帮弟子走了出来各人神色严重见了乔峰也不行礼反而隐隐含有敌意。

    包不同和风波恶斗然间见到有这许多丐帮人众出现暗自心惊均想:“如何救得王姑娘、阿朱、阿碧三人脱身才好?”

    然而这时最惊讶的却是乔峰。这些人都是本帮帮众平素对自己极为敬重只要远远望见早就奔了过来行礼何以今日突如其来连“帮主”也不叫一声?他正大感疑惑只见西和南也赶到了数十名帮众不多时之间便将杏林丛中的空地挤满了然而帮中的脑人物除了先到的四大长老和蒋舵主之外余人均不在内。乔峰越来越惊掌心中冷汗暗生他就算遇到最强最恶的敌人也从来不似此刻这般骇异只想:“难道丐帮忽生内乱?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和分舵舵主遭了毒手?”但包不同、风波恶和二长老兀自激战不休王语嫣等又在一旁当着外人之面不便出言询问。

    陈长老忽然高声叫道:“结打狗阵!”东南西北四面的丐帮帮众之中每一处都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将包不同、矮长老等四人围住。

    包不同见丐帮顷刻间布成阵势若要硬闯自己纵然勉强能全身而退风波恶中毒后元气大耗非受重伤不可要救王语嫣等三人更是难上加难。当此情势莫过于罢手认输实于声名无损。但包不同性子执拗常人认为理所当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风波恶却又是爱斗过于性命只要有打斗的机会不论是胜是败结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谁是谁非总之是恶斗到底再说。是以强弱之势早已分明包风二人却仍大呼酣战丝毫不屈。

    王语嫣叫道:“包三哥、风四哥不成了。丐帮这打狗阵你们两位破不了的还是及早住手吧。”

    风波恶道:“我再打一会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说话时一分心嗤的一声响肩头被白须长老扫了一锏锏上倒齿钩得他肩头血肉淋漓。风波恶骂道:“你***这一招倒厉害。”刷刷刷连进三招直是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模样。白须老者心道:“我和你又无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如此拚命?”当下守住门户不再进攻。

    陈长老长声唱道:“南面弟兄来讨饭哟啊哟哎唷哟……”他唱的是乞丐的讨饭调其实是在施进攻的号令。站在南的数十名乞丐各举兵刃只等陈长老歌声一落立时便即涌上。

    乔峰自知本帮这打狗阵一动四面帮众便此上彼下非将敌人杀死杀伤决不止歇。他在查明真相之前不愿和姑苏慕容氏货然结下深仇当下左手一挥喝道:“且慢!”晃身欺到风波恶身侧左手往他面门抓去风波恶向右急闪乔峰右手顺势而上已抓住他手腕夹手将他单刀夺了过来。

    王语嫣叫道:“好一招‘龙爪手’‘抢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斩你腰胁左手便抓你的‘气户穴’这是‘龙爪手’中的‘沛然有雨’!”

    她说“左肘要撞你胸口”乔峰出手和她所说若合符节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王语嫣说“右掌要斩你腰胁”他右掌正好去斩包不同腰胁一个说一个作便练也练不到这般合拍。王语嫣说到第三句上乔峰右手五指成钩已抓在包不同的“气户穴”上。

    包不同只感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气愤愤的道:“好一个‘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说得不迟不早有什么用?早说片刻也好让我有个预备。”王语嫣歉然道:“他武功太强出手时事先全没朕兆我瞧不出来真是对不起了。”包不同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咱们今天的架是打输啦丢了燕子坞的脸。”回头一看只见风波恶直挺挺的站着。却是乔峰夺他单刀之时顺势便点了他的穴道否则他怎肯乖乖的罢手不斗?

    陈长老见帮主已将包、风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调没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帮四长老和帮中高手见乔峰一出手便制住对手手法之妙实是难以想象无不衷心钦佩。

    乔峰放开包不同的“气户穴”左手反掌在风波恶肩头轻拍几下解开了他被封住的穴道说道:“两位请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道自己武功和他实在相差太远人家便没什么“打狗阵”没什么四长老联手那也轻轻易易的便操胜算这时候自己多说一句话便是多丢一分脸当下一言不退到了王语嫣身边。

    风波恶却道:“乔帮主我武功是不如你不过适才这一招输得不大服气你有点出我无意攻我无备。”乔峰道:“不错我确是出你不意攻你无备。咱们再试几招我接你的单刀。”一句话甫毕虚空一抓一股气流激动地下的单刀那刀竟然跳了起来跃入了他手中乔峰手指一拨单刀倒转刀柄便递向风波恶的身前。

    风波恶登时便怔住了颤声道:“这……这是‘擒龙功’吧?世上居然真的……真的有人会此神奇武功。”

    乔峰微笑道:“在下初窥门径贻笑方家。”说着眼光不自禁的向王语嫣射去。适才王语嫣说他那一招“沛然成雨”竟如未卜先知一般实令他诧异之极这时颇想知道这位精通武学的姑娘对自己这门功夫有什么品评。

    不料王语嫣一言不对乔峰这手奇功宛如视而不见原来她正自出神:“这位乔帮主武功如此了得我表哥跟他齐名江湖上有道是‘北乔峰南慕容’可是……可是我表哥的武功怎能……怎能……”

    风波恶摇了摇头道:“我打你不过强弱相差太远打起来兴味索然乔帮主再见了。”他打了败仗竟丝毫没有垂头丧气所谓“胜固欣然败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紧张火炽那便心满意足是输是赢却是全不萦怀实可说深得“斗道”之三昧他举手和乔峰别过向包不同道:“三哥听说公子爷去了少林寺那儿人多定然有架打我这便撩撩去。你们慢慢再来吧。”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当即急奔而去。

    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脸上无光!再练十年兮又输精光!不如罢休兮吃尽当光!”高声而吟扬长而去倒也输得潇洒。

    王语嫣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们却又到哪里找……找他去?”阿朱低头道:“这儿丐帮他们要商量正经事情咱们回无锡城再说。”转头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三人走啦!”乔峰点头道:“三位自便。”

    东丐帮之中忽然走出一个相貌清雅的丐者板起了脸孔说道:“启禀帮主马副帮主惨死的大仇尚未得报帮主怎可随是便便的就放走敌人?”这几句话似乎相当客气但神色这间咄咄逼人丝毫没有下属之礼。

    乔峰道:“咱们来到江南原是为报马二哥的大仇而来。但这几日来我多方查察觉得杀害马二哥的凶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那中年丐者名叫全冠清外号“十方秀才”为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是帮中地位仅次于**长老的八袋舵主掌管“大智分舵”问道:“帮主何所见而云然?”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正要离去忽听得丐帮中有人提到了慕容复三人对慕容复都极关怀当下退在一旁静听。

    只听乔峰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自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全冠清道:“不知帮主如何猜测属下等都想知道。”乔峰着:“我在洛阳之时听到马二哥死于‘锁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便即想起了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寻思马二哥的‘锁喉擒拿手’天下无双无对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再无旁人能以马二哥本身的绝技伤他。”全冠清道:“不错。”乔峰道:“可是近几日来我越来越觉得咱们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尽然这中间说不定另有曲折。”全冠清道:“众兄弟都愿闻其详请帮主开导。”

    乔峰见他辞意不善又察觉到诸帮众的神气大异平常帮中定已生了重大变故问道:“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呢?”全冠清道:“属下今日并没见到两位长老。”乔峰又问:“大仁、大信、大勇、大礼四舵的舵主又在何处?”全冠清侧头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问道:“张全祥你们舵主怎么没来?”那长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

    乔峰素知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工于心计办事干练原是自己手下一个极得力的下属但这时图谋变乱却又成了一个极厉害的敌人见那七袋弟子张全祥脸色有愧色说话吞吞吐吐目光又不敢和自己相对喝道:“张全祥你将本舵方舵主杀害了是不是?”张全祥大惊忙道:“没有没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里没有死没有死!这……这不关我事不是我干的。”乔峰厉声道:“那么是谁干的?”这句话并不甚响却弃满了威严。张全祥不由得浑身抖眼光向着全冠清望去。

    乔峰知道变乱已成传功、执法等诸长老倘若未死也必已处于重大的危险之下时机稍纵即逝当下长叹一声转身问四大长老:“四位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大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开口说话。乔峰见此情状知道四大长老也参与此事微微一笑说道:“本帮自我而下人人以义气为重……”话到这里霍地向后连退两步每一步都是纵出寻丈旁人便是向前纵跃也无如此迅捷步度更无这等阔大。他这两步一退离全冠清已不过三尺更不转身左手反过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鸠尾”两穴。

    全冠清武功之强殊不输于四大长老岂不知一招也无法还手便被扣住。乔峰手上运气内力从全冠清两处穴道中透将进去循着经脉直奔他膝关节的“中委”、“阳台”两穴。他膝间酸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诸帮众无不失色人人骇惶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乔峰察言辨色料知此次叛乱全冠清必是主谋若不将他一举制住祸乱非小纵然平服叛徒但一场自相残杀势所难免。丐帮强敌当前如何能自伤元气?眼见四周帮众除了大义分舵诸人之外其余似乎都已受了全冠清的煽惑争斗一起那便难以收拾。因此故意转身向四长老问话乘着全冠清绝不防备之时倒退扣他经脉。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似乎行若无事其实是出尽他生平所学。要是这反手一扣部位稍有半寸之差虽能制住全冠清却不能以内力冲激他膝关节中穴道和他同谋之人说不定便会出手相救争斗仍不可免。这么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自是谁都不敢再有异动。

    乔峰转过身来左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说道:“你既已知错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却决不可免慢慢再行议处不迟。”右肘轻挺已撞中了他的哑穴。

    乔峰素知全冠清能言恶辨若有说话之机煽动帮众祸患难泯此刻危机四伏非得从权以断然手段处置不可。他制住全冠清让他垂而跪大声向张全祥道:“由你带路引导大义分舵蒋舵主去请传功、执法长老等诸位一同来此。你好好听我号令行事当可减轻你的罪责。其余各人一齐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张全祥又惊又喜连声应道:“是是!”

    大义分舵蒋舵主并未参与叛乱密谋见全冠清等敢作乱犯上早就气恼之极满脸胀得通红只呼呼喘气直到乔峰吩咐他随张全祥去救人这才心神略定向本舵二十余名帮众说道:“本帮不幸生变乱正是大伙儿出死力报答帮主恩德之时。大家出力护主务须遵从帮主号令不得有违。”他生怕四大长老等立时便会群起难虽然大义分舵与叛众人数相差甚远但帮主也不致于孤掌难鸣。

    乔峰却道:“不!蒋兄弟你将本舵兄弟一齐带去救人是大事不可有甚差失。”蒋舵主不敢违命应道:“是!”又道:“帮主你千万小心我尽快赶回。”乔峰微微一笑道:“这里都是咱们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只不过一时生了些意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吧。”又道:“你再派人去知会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约押后七日。”蒋舵主躬身答应领了本舵帮众自行去了。

    乔峰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心下却着实担忧眼见大义分舵的二十余名帮众一走杏子林中除了段誉、王语嫣、阿朱、阿碧四个外人之外其余二百来人都是参与阴谋的同党只须其中有人一声传呼群情汹涌之下作起来可十分难以应付。他四顾群豪只见各人神色均甚尴尬有的强作镇定有的惶惑无主有的却是跃跃欲试颇有铤而走险之意。四周二百余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只要有谁说出一句话来显然变乱立生。

    此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暮色笼罩杏林边薄雾飘绕。乔峰心想:“此刻唯有静以待变最好是转移各人心思等得传功长老等回来大事便定。”一瞥眼间见到段誉便道:“众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欢新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是段誉段兄弟我二人意气相投已结拜为兄弟。”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听得这书呆子段相公居然和丐帮乔帮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诧异。

    只听乔峰续道:“兄弟我给你引见我们丐帮中的要人物。”他拉着段誉的手走到那白须白、手使倒齿铁锏的长老铁前说道:“这位宋长老是本帮人人敬重的元老他这倒齿铁锏当年纵横江湖之时兄弟你还没出世呢。”段誉道:“久仰久仰今日得见高贤幸何如之。”说着抱拳行礼。宋长老勉强还了一礼。

    乔替峰又他引见那手使钢杖的矮胖老人说道:“这位奚长老是本帮外家高手。你哥哥在十多年前常向他讨教武功奚长老于我可说是半师半友情义甚为深重。”段誉道:“适才我见到奚长老和那两位爷台动手过招武功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奚长老性子直率听得乔峰口口声声不忘旧情特别提到昔年自己指点他武功的德意而自己居然胡里胡涂的听信了全冠清之言不由得大感惭愧。

    乔峰引见了那使麻袋的陈长老后正要再引见那使鬼头刀的红脸吴长老忽听得脚步声响东北角上有许多人奔来声音嘈杂有的连问:“帮主怎么样?叛徒在哪里?”有的说:“上了他们的当给关得真是气闷。”乱成一团。

    乔峰大喜但不愿缺了礼数使吴长老心存蒂芥仍然替段誉引见表明吴长老的身份名望这才转身只见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大仁、大勇、大礼、大信各舵的舵主率同大批帮众一时齐到。各人都有无数言语要说但在帮主跟前谁也不敢任意开口。

    乔峰说道:“大伙儿分别坐下我有话说。”众人齐声应道:“是!”有的向东有的向西各按职分辈份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坐好。在段誉瞧来群丐似乎乱七八糟的四散而坐其实何人在前何人在后各有序别。

    乔峰见众人都守规矩心下先自宽了三分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丐帮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百余年来号称为武林中第一大帮。既然人多势众大伙儿想法不能齐一那也是难免之事。只须分说明白好好商量大伙儿仍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大家也不必将一时的意气纷争瞧得太过重了。”他说这几句话时神色极是慈和。他心中早已细加盘算决意宁静处事要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说什么也不能引起丐帮兄弟的自相残杀。

    众人听他这么说原来剑拨弩张之势果然稍见松驰。

    坐在乔峰右的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丐站起身来说道:“请问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你们命人将我们关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那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丐帮中的执法长老名叫白世镜向来铁面无私帮中大小人等纵然并不违犯帮规刑条见到他也是惧怕三分。

    四长老中宋长老年纪最大隐然是四长老的脑。人脸上泛出红色咳嗽一声说道:“这个……这个……嗯……咱们是多年来同患难、共生死的好兄弟自然并无恶意……白……白执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那也不必介意。”

    众人一听都觉他未免得太也胡涂了帮会中犯上作乱那是何等的大事岂能说一句“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就此轻轻一笔带过?

    白世镜道:“宋长老说并无恶意实情却非如此。我和传功长老他们一起被囚在三艘船上泊在太湖之中船上堆满柴草硝磺说道我们若想逃走立时便引火烧船。宋长老难道这并无恶意么?宋长老道:“这个……这个嘛确是做得太过份了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向来亲如兄弟骨肉怎么可以如此蛮来?以后见面这………这不是挺难为情么?”他后来这几顺话已是向陈长老而说。

    白世镜指着一条汉子厉声道:“你骗我们上船说是帮主呼召。假传帮主号令该当何罪?”那汉子吓得浑身籁籁抖颤声道:“弟子职份低微如何敢作此犯上欺主之事?都是……都是……”他说到这里眼睛瞧着全冠清意思是说;“本舵本舵主叫我骗你上船的。”但他是全冠清下属不敢公然指证。白世镜道:“是你全舵主吩咐的是不是?”那汉子垂不语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白世镜道:“全舵主命你假传帮主号令骗我上船你当时知不知这号令是假?”那汉子脸上登时全无半点血色不敢作声。

    白世镜冷笑道:“李春来你向来是个敢作敢为的硬汉是不是?大丈夫有胆子做事难道没胆子应承?”

    李春来脸上突显刚强之色胸膛一挺朗声道:“白长老说得是。我李春来做错了事是杀是剐任凭处分姓李的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我向你传达帮主号令之时明知那是假的。”

    白世镜道:“是帮主对你不起么?是我对你不起么?”李春来道:“都不是帮主待属下义重如山白长老公正严明谁都没有异言。”白世镜厉声道:“然则那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缘故?”

    李春来向跪在地下的全冠清瞧了一眼又向乔峰瞧了一眼大声道:“属下违反帮规死有应得这中间的原因非属下敢说。”手腕一翻白光闪处噗的一声响一柄刀已刺入心口这一刀出手甚快又是对准了心脏刀尖穿心而过立时断气毙命。

    诸帮众“哗”的一声都惊呼出来但各人均就坐原地谁也没有移动。

    白世镜丝毫不动声色说道:“你明知号令是假却不向帮主举报反来骗我原该处死。”转头向传功长老道:“项兄骗你上船的却又是谁?”

    突然之间人丛中一人跃起身来向林外急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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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介绍:
小说以宋哲宗时代为背景,通过宋、辽、大理、西夏、吐蕃王国之间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从哲学的高度对人生和社会进行审视和描写,展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所谓“天龙八部”是佛经用语,包括八种神道怪物,作者以此为书名,旨在象征大千世界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天龙八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龙八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龙八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