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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全文阅读

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燕洵一扬眉:“怎么不先吃,不是告诉你不要等我了吗?”

    楚乔少见的撒了个小娇:“自己吃饭不香。”

    两人闲话家常,边说边走,就在这时,忽听西北边有人“呀”的尖叫一声,然后一个人影猛的就跑上前来。

    “神仙!是神仙!你来看我吗?”

    赫连凌急切的跑上来,却被侍卫拦住,她钗横发乱,却还极力想要冲进来,大声喊道:“是我啊!是我啊!”

    她如今已经瘦的脱了像,燕洵略略有些疑惑,皱着眉看着她,一时竟没有说话。

    “她就是赫连凌,她生病了,脑袋不清楚,你让他们别伤到她。”

    楚乔连忙说道,燕洵点了点头:“你们把她送回去,别伤到她。”

    说罢,转身就走,楚乔跟在他的身边,离了老远还能听到赫连凌尖声的大叫,她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同情?怜悯?抑或是,有一丝醋意?真要命了,她竟然对着这样一个人吃起醋来。

    燕洵昨晚一夜没睡,看起来十分疲倦,吃完饭之后,楚乔就为他铺好床,自己则回了房间。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隐隐听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绿柳也听到了,披着衣服跑出去一圈然后回来说道:“姑娘,是西院赫连家疯了的那个小姐,跑到了殿下的院子前大喊大叫,殿下也醒了,跟我说让你别担心,好好睡,他会处理的。”

    “哦,”楚乔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个赫连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不知道那些大兵会不会伤到她,不过她却不打算出去看看了,想来想去,还是对那句“他还抱过我呢”比较在意吧。

    楚乔暗暗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小心眼,对绿柳说:“明早把大夫请来,给那位小姐看看,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能一直这样疯下去。”

    翻了个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燕洵照例离开了府邸,这么多年,楚乔还是头一次无忧无虑的有了这么多空闲的时间,感觉自己胖了好多,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双下巴都要长出来了,不由得有些郁闷。想了想,还是出去走动一下的好,披上大裘,也没叫绿柳,只是自己一个人随意的走着。

    天气晴好,虽然冷,但是穿的多也不怕,走到最西边的梅园的时候,天开始飘起小雪,落在地上一层一层的堆积起来,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四下里万籁俱静,雪地混白一片,重重花树争奇斗艳,交杂在一处,楚乔踏雪而行,一身白裘掩映在烁烁白梅之中,好似要隐没在重重花影中一样。

    天气好,心情也舒缓了起来,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若是没有东边的战事,想来就更加称心如意了。

    不知道赫连凌怎么样了,绿柳一早上就找了大夫,也不知道怎么说,待会还是过去看看的好,毕竟她和荆家姐妹还是有一些情谊在的,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正想着,西首的小矮门突然传来一阵声响,这里比较偏僻,那扇矮门之后是府里的马厩,为防畜生夜里嘶鸣惊扰主人睡眠,所以马厩离主宅那边相当的远,燕洵如今不在府里,谁会用马呢?

    正想过去看看,忽见三名小厮走出来,两人抬着一尾席子,另一人在一旁护着,几人都没有看到楚乔,絮絮叨叨的闲聊着。

    一人道:“长的还挺漂亮的,就这么冻死了,真是可惜了。”

    另一人说道:“可惜什么,你没听见她昨晚在殿下门前大吵大闹了半宿,听说把姑娘都惊动起来了,姑娘刚刚病好,以殿下的脾气,没当场砍了就算不错了,再说就算关到这难道她自己不会生堆火啊,死了活该。”

    走在一边的那个人年纪颇大,有五十多岁了,闻言叹了口气:“听说这个女娃子是被曹大将军的军营抓去做军妓才疯了的,人都疯了,哪里还会生火,哎,可怜见的。”

    “行了才叔,你出钱给她安葬,也算是她的造化了,换别人谁管啊。”

    老人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殿下早上是走的急,一时没顾上吩咐。”

    “行了吧,殿下知道她是谁啊,除了姑娘,别的女人的命在殿下眼里,那都不是命。”

    “行了,这事就到这打住,谁也别往外说,尤其要小心姑娘的那几位姐姐。”

    人群越走越远了,楚乔站在那里微微发愣,远远地,还能看到那张席子下露出来的头发,乌黑乌黑的。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的功夫就有半尺多深,楚乔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气冷的出奇,血都几乎凝固了。她又想起赫连凌昨日对她说话时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突然觉得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生生的疼。

    “我只能偷偷跟你说,那个天将喜欢我的,他还抱过我呢,等我回了家,他就会来提亲,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真是个疯子。”

    楚乔喃喃的说,声音冷清清的,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在卞唐时遇到的那个叫星星的小女孩,那孩子胖胖的,扎着两条小辫子,眼睛又黑又圆,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回到房里的时候,她几乎被冻僵了,绿柳到处找她,急的发了疯,见她回来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下来,跑上来哭道:“姑娘,你上哪去了?急死奴婢了。”

    楚乔摇了摇头,嘴唇都几乎僵硬的不会动了。

    “让我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嗓子很疼,以她的经验,她立刻知道自己又生病了。燕洵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样子,正在跟绿柳那些丫鬟们发火,很有气势的怒道:“一个个都是死人吗?”

    丫鬟们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吓得脸都白了,抽泣着,却不敢哭出声来。

    楚乔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却一时没叫出,只是发出沙哑的声音,燕洵听了连忙回过头来,见她醒了顿时上前握住她的手,皱着眉说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饿了吗?”

    楚乔尝试了几次,终于能发出声音,却沙哑难听的很:“不关她们的事。”

    燕洵转过头冷冷的看了丫鬟们一眼,沉声道:“还不滚出去!”

    丫鬟们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阿楚,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能放心的走?”

    燕洵无奈的叹了口气,面色有些苍白,他也是有伤在身的,之前受赵嵩那一刀,伤到了元气,操劳过度就会犯,只是他脾气硬,却总是强忍着。如今他刚刚经历大战,经历了急行军,这段日子又这样操劳,眼看着还要去前线指挥作战,若不是一股气在那里撑着,身体恐怕早就吃不消了。

    楚乔有些心疼,伸出手来,轻抚着他消瘦的轮廓,哑着声音说道:“你瘦了好多啊。”

    燕洵温和一笑:“我不要紧。”

    他端起一碗温在小火上的汤药,哄孩子一般的说道:“阿楚,把药喝了,病好了之后我带你去火雷塬上猎野马。”

    楚乔皱了皱眉:“药很苦啊。”

    “听话。”

    楚乔无奈的张开嘴,燕洵一勺一勺的喂来,苦的不得了,还不如仰头一口喝下去。窗外的风雪又大了,燕北的天气真像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稍不留神,就是狂风暴雪。

    喝完了药,楚乔吃了两颗蜜饯,抬头问:“你准备的如何了?就要走了吗?”

    燕洵点头道:“恩,差不多了,乌先生和仲羽已经到了。”

    楚乔注意到他已经不叫羽姑娘而叫仲羽了,却也没说话,只是继续问:“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吗?”

    “放心吧,你好好养病,不要担心我。”

    楚乔仍旧不放心的叮嘱:“千万要小心,不要受伤。”

    燕洵无奈的笑起来:“阿楚,好啰嗦啊。”

    “对了,昨晚是那个赫连家的小姐吧,吵的好厉害。”

    少女貌似无意的说,还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昨晚被吵醒很生气的样子。燕洵仍旧是温和的样子,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轻轻的为楚乔拉了拉被角,平静的说道:“她是有病的人,别为这样的人动气,我已经派人将她送出去了,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她。”

    楚乔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却故意问道:“你找到治这病的大夫了吗?”

    “也不一定能治好,不过试试总是好的。”

    燕洵站起身来,将温着的奶茶放在楚乔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说道:“我今晚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好好睡一觉。”

    楚乔点了点头,嘴角轻扯,微笑着说:“你也早点休息。”

    “恩。”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烛火噼啪的燃着,到处都是温暖而干燥的空气,楚乔躺在那里,心口有些冷,外面响起脚步声,向着她的房间而来,她眼睛有些模糊,鼻子也堵的难受,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楚乔拉高被子,一点一点的盖住嘴,盖住鼻子,盖住眼睛,将整个头都埋了起来。

第257章

    “姑娘?”绿柳走过来,奇怪的叫:“你怎么蒙着头睡觉?屋子里有炭火,你这样容易憋坏的。”

    见楚乔没有反应,绿柳伸出手来就想将被子扯下来,却发现里面有一股很大的力气在死死的拽着,小丫鬟顿时愣了,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丫鬟们一个个的退出去,夜渐渐深了,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恍惚的烛火,在静静的照着这个偌大的屋子,火光柔柔的投在被子上,晃出浅浅的一条光线。

    高大空寂的清元殿坐落在十里荷塘之间,以极品楠木筑成临风的水阁,四面湖水青青,天水澄碧,湘妃竹帘半开半卷,雅洁若兰,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荷花了,但是宫中巧手的宫女却以白碧二色的彩绢制荷叶绢花,让它们飘在水上,远远望去,风过叶摇,倾倾荷叶呈碧,好似真的一样,怀宋皇宫景致秀丽,堪比卞唐金吾。

    钦元殿日前正在整修重建,纳兰红叶就将朝堂搬到了清元殿上,下了早朝之后,她撩开帘子缓步走出来,但见纳兰红煜靠着金光璀璨的龙椅仰面坐着,下巴上拖着长长的一道口水痕迹,鼾声微微,显然已经睡去很久。

    想起朝臣们离去时的目光,长公主的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小太监见了连忙小心的推了推纳兰红煜的肩膀,小心的叫道:“皇上?皇上?”

    年少的皇帝模模糊糊的醒来,皱着眉正要发火,忽见长姐站在身前,顿时害怕了起来,扭捏的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小声的说:“皇姐。”

    大殿上的人已经都下去了,唯有纳兰红叶姐弟还有一个近身的小太监,纳兰轻轻皱着眉,语调很平和,但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她缓缓道:“皇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在朝堂上睡觉?”

    皇帝低着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子,喃喃道:“说……说过。”

    “那为什么还犯?”

    年轻的皇帝低着头承认错误:“皇姐,我错了。”

    纳兰眉梢一扬:“皇姐没告诉过你怎样称呼自己吗?”

    “恩?”纳兰红煜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小太监连忙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皇帝顿时点头,说道:“皇姐,我、哦不,是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抄十遍道德记,不抄完不许吃饭。”

    “啊?”皇帝的脸顿时垮下来,纳兰看也不看,转身就走出去,大殿里空荡荡的,外面阳光很好,风从四面吹过来,拂在湘妃竹帘上,扫过帘下金色的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纳兰深蓝色的朝服迤逦抚过厚重的地板,上面绣着百鸟的图案,金线光闪,针脚细密,无处不在彰显着皇室的尊贵和威严。

    “公主,”云姑姑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小跑上来为她披了一件软披风,如今已十一月,就算怀宋气候温和,早晚起来风也已经凉了。

    “公主,回宫吗?”

    纳兰摇了摇头,今日长陵王和晋江王几人语焉不详,躲躲闪闪,对于东海寇患一事几多遮掩,不得不防,她沉声说道:“招玄墨进宫来,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是。”云姑姑连忙答应,又问道:“公主,是在清元殿见玄王爷吗?这个,皇上还在……”

    云姑姑欲言又止,纳兰顺着她的话,转身回望。只见偌大的宫殿里,一片静寂萧索,漆黑的木质地板铺就其间,越发衬出殿宇的森严和冷漠,年轻的皇帝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耷拉着脑袋,皇冠上明闪闪的珠子垂在两侧,光闪剔透,阳光穿透珠帘照在上面,有着刺目的光辉,顺着那道道光芒,甚至能看到在半空中飞扬的灰尘,明黄色的龙袍越发映衬出他神色上的凄然,像是一个没人理睬的孩子。

    可是,他的难过和伤心,终究只会是因为要抄十遍《道德记》吧,不会因为丘北的水患,不会因为东海的寇贼,不会因为提刑司的讼状,更不会因为朝堂上的纷争。只要抄好了文章,他就会放下心来,好好吃饭睡觉斗蛐蛐了,无忧无虑,开心度日,哪怕他身上肩负的是一国之重任。

    纳兰说不出心境是喜是悲,好似一场茫茫的大雪飘荡于心间,她茕茕而立,眼望万顷碧波,绢花如雾,飘荡清美,风卷着满池清波,极远处是怡乐殿的管乐丝竹之声,歌舞升平的装裱之下,是浓浓的繁华锦绣覆盖着的点点苍白。

    “去青植宫吧。”

    傍晚时分,玄墨离开了皇宫,云姑姑带着宫女们端上来早就准备好了的饭菜,纳兰胃口不好,只是淡淡的吃了几口。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急促传来,来人似乎在跑,一边气喘着一边大叫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

    “出了何事?”纳兰眉梢一挑,云姑姑就急忙出门询问,然而那名太监却还没待云姑姑询问,就径直跑了进来,满脸泪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皇上刚刚爬上怡乐殿房顶玩耍,不小心摔下来了!”

    斜阳的余晖将宫廷染上了一层血色,皇宫之内禁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和卡哨,宫门全被封闭,一律不许人往来进出,朝中重臣已到了大半,青色的朝服黑压压的跪了满地,那些低垂的头颅在她进来的时候陆续抬起,目光各异,和殿外清冷的夕阳糅杂在一处,敬畏、惧怕、猜忌、不屑、愤怒、隐忍,一切一切,都在那匆匆一瞥中泄露而出,然后归于平静,再一次垂下头去。

    纳兰穿着一袭深紫色金银云纹缎衫,大朵大朵繁复的蔷薇绣出她精致高雅的立领,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雪白,脸容端庄无比。她一步一步的走在陌姬殿上,周围都是森冷肃杀的空气。晋江王站在臣子的最前端,见了她急忙上前两步,却被一个深蓝蟒袍的年轻男子推了一把,险些倒下去。

    玄墨眼神焦虑,几步上前,全不顾身后晋江王愤怒的眼神,几步抢上来,却欲言又止。

    “皇上怎么样?”

    纳兰沉声说道,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崩溃的疲弱和波动,四面八方探究而来的目光顿时流露出一丝失望,玄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太医说已然回天乏术,公主,您进去看看吧。”

    霎时间,悬了一路的心骤然下落,可惜却不是落在了远处,每一双眼睛都看向她,带着锋利的刺,纳兰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仍旧是陌姬大殿,仍旧是这样的朝服眼光,仍旧是这样的斜雨脉脉,四下里冰冷一片,呼吸犹艰,却还是缓缓的吸着气,然后咽下去,咽下去,将所有的情绪,一一吞没在已然疼痛欲死的狼之中。

    她缓缓抬步,越过人群,两侧的宫女撩开帘子,她一个人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寝殿。

    金灿灿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紧抿着唇角,穿过重重帷幔,殿里那般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的弟弟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孔白惨惨的,眼睛却明亮的惊人,他平躺在那,眼窝深陷,两颊乌青,唇皮干裂,头上是殷红的血。

    眼眶突然那般热,可是却生生的止住了,四面八方都是叵测的目光,她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想要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只得轻声的唤:“煜儿?”

    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竟是畏缩和害怕的,声音那般哑,却还在试图解释:“皇姐,我、我还没写完……”

    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纳兰坐在床榻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轻声说:“不用写了,以后皇姐再也不罚你了。”

    “真的吗?”年轻的皇帝眼神陡然焕发出浓烈的光彩,他开心的追问,像是一个健康无病的人一样:“真的吗皇姐?”

    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一刻,纳兰心底是大片大片冰冷的凉,她抿紧唇角点头:“恩,皇姐说话算数。”

    “那太好了!”

    皇帝又平躺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顶的帷幔,层层屡屡,绣着金色的蟠龙,龙爪狰狞的,像是欲杀人而嗜的怪兽。

    “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可以……”

    他终究没说出可以什么,皇帝眼神异样,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炯炯的目光,他直愣愣的梗起脖子,脸孔激动而潮红,他使劲的抓着纳兰的手,想说什么,却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医们顿时冲上前来,人群黑压压的在眼前乱晃,从小就陪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哭着跪在地上,大声叫道:“皇上!皇上!”

    “皇上要说什么?”纳兰猛的转过头去,眼眶微红,对着那名小太监说道:“你知不知道?”

第258章

    “公主……。”小太监跪在地上,似乎被吓傻了,他答非所问的悲声哭道:“皇上爬上怡乐殿顶,说是想看看宫外是什么模样,皇上说他从来没有出去过,皇上……皇上……”

    悲伤从胸口升起,像是冰冷的雪,涌遍全身,太医们一团慌乱,纳兰红煜脸孔通红,仍旧在沙哑的重复着:“可以……可以……”

    纳兰一把抓住皇帝的手:“煜儿,等你病好了,皇姐就带你出宫!”

    一丝喜悦顿时滑过了皇帝的眼睛,他闭上嘴,只是眼神明亮的向自己的姐姐看去,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骤然,拽着纳兰袖子的手突然松了,气息顿止,头沉重的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

    “皇上啊!”

    巨大的悲嚎顿时在殿内殿外响起,绵延的丧钟响彻整座宫廷,夕阳隐没了最后一道光线,大地沦入黑夜之中,白惨惨的灯笼被挂起,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声和哀痛,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已经无人能分辨的清了。

    “圣上驾崩——”

    内侍尖细悠长的送驾声响起,纳兰红叶站在人群之外,眼前是大片挥泪哭喊的老臣,他们分成各个派系,泾渭分明的簇拥在一处放声悲呼。人那么多,可是她仍旧觉得大殿空荡荡的,夕阳落下,白月升起,惨白的光顺着拉起的窗照在她单薄的背上,像是冰凉的雪,那般冷,那般刺骨。

    宋帝大丧,举国同悲,一月间不许娶嫁,人人素衣,齐为这个少有的宽厚之君吊祭,寒风卷着艾草,就在西北战事将起之际,怀宋国丧临门,原本为了帮助燕北牵制大夏兵力而在边境集结的军事演习也被迫停止,怀宋国内,一片愁云惨淡。

    明仁帝去后,纳兰红叶宣读遗诏,由先帝长子纳兰和清即位,改年号为明德。

    然而皇帝去世的当天晚上,纳兰就重病不起了,多年的辛劳像是一场突发的大火,惨烈的烧焦了她的全部心神,踏出陌姬殿的那一瞬间,有腥然的血涌至喉间,险些一口喷出,她脚步微微踉跄,云姑姑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左右都是惊疑不定的朝中百官,她却知道,这一口血,她不能吐出,于是她使劲的咽下去,恶心的想要呕,却仍旧不动声色的推开云姑姑的手臂。

    纳兰一脉已然无人了,如今,除了病中的母亲,未满一岁的侄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纳兰氏巍峨的族谱,万顷江山,再一次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软弱,甚至不能哭泣,若是她倒下了,纳兰一族上千年的基业,就会就此坍塌了。

    她强自挺起背脊,进退有度的宣读遗诏,吩咐后事安排,稳定人心,然后回到自己的寝殿,挑灯静坐一夜,烛泪默垂,眼神渐渐空洞冷寂,却无泪水涌出。

    皇帝的后事全都交给安凌王和玄墨父子督办,第二日,各地方镇守官员都派人前来京城吊祭,纳兰坐镇中宫,统筹一切,皇帝虽然驾崩,但是太子早立,国之砥柱纳兰长公主仍在,是以并未发生怎样动荡的巨变。

    第二日,纳兰带人前往皇后崔氏的寝宫,欲接新任的皇帝前往太庙,然而还没踏进寝殿,就见一柄锐刀扑面而来。玄墨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劈开利刃,挡在纳兰身前,周围的侍卫齐齐大惊,有人大喊“有刺客”,正要冲进寝殿,忽听皇后的声音凄厉的响起:“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崔婉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拿着一把剪子,眼睛通红的,声音沙哑的喊道:“你这个贱妇!你害了皇帝,现在又要来害我的孩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纳兰面色发白,嘴唇却紧抿着,云姑姑见了连忙喊道:“皇后娘娘,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都知道了!”

    崔婉茹嘶声冷笑:“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你想要当皇帝,所以你害死了皇帝,如今又要来害死我孩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纳兰突然觉得很累,阳光那样刺眼,这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愤怒的咒骂,她冷冷的转过身去,只是淡淡的吩咐:“皇后身有不便,已不能好好抚养皇上,将皇上带走。”

    玄墨恭敬的答道:“是,那皇后呢?”

    皇帝刚死,朝野不稳,崔婉茹之父为当朝太尉,如果她作为太后辅政,外戚的势力登时崛起,更何况崔太尉还是晋江王的老师……

    “皇后深明大义,誓要随先皇而去,赐她毒酒白绫,你们送她上路吧。”

    阳光刺眼,可是西北却飘来了大片的乌云,身后的咒骂声更响了,纳兰仰着头,暗暗想,是要下雨了吧。

    强打精神处理了前朝的事务,从前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玄墨走在最后,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无奈叹息,临行前叮嘱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放宽心些,切莫哀痛伤身。”

    纳兰点了点头,很公事化的回:“玄王辛苦了。”

    “哎!”玄墨没有回答,竟只是长长的一叹,纳兰微愣,抬起头来,却见他磊落的面容已多了几分萧索落寞之意,终于低声叹道:“公主保重身体吧,一切交给微臣去办,纵然肝脑涂地,也不枉此身。”

    说罢转身离去,萧萧一线身影,在月色下有几分淡漠和孤寂。

    回到寝殿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孩子大哭的声音,乳娘抱着清儿哄着,孩子却仍旧放声大哭,小脸被憋得通红。两日之间,他接连失去父母双亲,而他的母亲更是由自己的亲姑姑亲手送上路的,这孩子长大之后若是知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倚在长窗下独自思量,月亮白亮亮的一轮,好似玉盘一般,清辉泄地,一片通明。

    云姑姑将清儿抱过来,小心的笑着说道:“公主,皇上笑了呢。”

    纳兰抱过孩子,果然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嘴角扯开,笑的十分开心。满心的愁绪也不由得缓缓散去,她抱起孩子,看着他熟悉的眉眼,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他活着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有怨愤,恨老天给了他一个男儿的身躯,却让他是个痴儿,不懂疾苦不辨事务,平白误了怀宋的百年基业。而自己,空有锦绣之才,却偏偏身为女儿身,多年辛苦筹划,却还是要被人冠上擅权专政之恶名。然而,直到他去了,她才登时明白,他们本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红煜还在,她才能稳定大宋江山,支撑纳兰氏的门楣。

    好在,好在还有清儿。

    她低下头来,看着襁褓中幼小的孩子,不由得感到眼睛一阵酸痛,好在还有他,如今纳兰氏,就只剩下他们姑侄两人了。

    “公主,你看小圣上多可爱啊!”

    云姑姑笑着摸了摸皇帝的小脸蛋,清儿似乎很高兴,挥舞着白胖的小手,咯咯的笑着,眼睛黑漆漆的望着纳兰,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样。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纳兰和云姑姑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回首,只见竟是一名宫女打翻了茶盏。

    云姑姑怒道:“没用的东西!惊到了皇上和公主,仔细你的命!”

    纳兰也微微皱起眉来,轻轻的拍了拍清儿的襁褓,生怕他受惊。然而却见他仍旧是笑呵呵的,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云姑姑笑道:“公主,你看小圣上胆子多大啊,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纳兰也微微一笑,只是笑容还没滑到眼底,她却顿时一愣,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云姑姑见了不解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纳兰手脚冰凉,一遍一遍的在心底安慰自己,却还是赶紧将孩子送到云姑姑的怀里,然后站在一旁,使劲的拍了一下巴掌。

    “啪!”

    一声脆响就响在孩子的耳边,然而孩子却浑然未觉,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云姑姑衣襟上的扣子,咯咯的笑的开心。

    纳兰急了,不断的拍着巴掌,眼眶通红,边拍边叫道:“清儿!清儿!看这边,姑姑在这边!”

    然而,孩子终究没有转过头来,他困顿的打了个小哈欠,然后将头往云姑姑怀里一靠,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清儿,别睡!清儿,姑姑在这!”

    “公主!”

    云姑姑已然是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您别叫了,别叫了。”

    纳兰神情激动,她一把抓住云姑姑的肩膀,怒声喝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姑姑满脸泪痕,哭道:“孩子刚抱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传来了皇后宫里的太医,严刑拷打下他才说了,原来皇后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没说,她怕一旦说了,这孩子就不能当太子了,这一年来一直在治,可是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根本治不好……”

第259章

    纳兰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清儿是聋子,清儿是聋子!这个事实彻底将她整个人击溃了,好似漂浮在深海上的人被抽掉了最后一块浮板,多日来的隐忍和悲痛,像是一股巨大的洪水一般奔涌而至,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鲜血猛然喷出,全数洒在衣襟之上!

    “公主!公主!”

    云姑姑大惊,放下皇帝就来扶她。清儿骤然被人放在地上,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一圈,随即开始大声哭闹。丫鬟们齐刷刷的跑进来,屋子里一片混乱,云姑姑大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纳兰昏昏沉沉,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是啊,她杀了崔婉茹,可是这位皇后却也留给她一个天大的灾难。

    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不会顾虑红煜的不愿意,她会多为他充实后宫嫔妃,产下子嗣,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凋零。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眼泪终于滂沱而下,再也无法控制,嘴角殷红的悲声哭道:“父皇,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啊!”

    几次醒来,身边都聚满了人,纳兰却一直闭着眼睛,五年来,她第一次这般任性,想要就此睡去,什么事都不管了。可是渐渐的,周围缓缓安静下来,一条身影站在她的身前,久久没有离去。

    睁开眼睛,月光已穿透了雕刻的镂花窗子洒在书台上,太庙的佛音顺着冷冽的风穿过高大厚重的重重宫墙,传到她的耳里,以这样的方式在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时候,身处什么样的地方。

    “皇上耳聋的事,微臣已经瞒下了,除了这宫里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

    玄墨站在床榻前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微风吹过管彤,低沉舒然,烛火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隐隐有几分坚韧的线条透着淡淡的锋芒。

    “在皇上成年亲政之前,我们最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设法谋划,皇上虽然耳聋,但是只要等到他十五岁大婚成亲,诞下子嗣,怀宋就还有希望。公主是大宋的支柱,是纳兰氏的全部希望,如果公主倒下了,皇上必然会被废黜,皇室凋零,外人趁机夺权,怀宋分裂,战乱将起,百姓民不聊生,先祖们打下的基业顿时就会毁于一旦。公主胸怀经纬之志,绝不会坐视怀宋覆灭,基业尽毁。”

    纳兰抬起头,看着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男人,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悲凉。

    是的,他所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究竟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啊!

    “玄墨,多谢你。”

    她已经很久没叫他玄墨了,玄墨微微一愣,眼神闪过一丝动容,却还是恭敬有礼的回道:“此乃微臣份内之事。”

    纳兰坐起身来,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若纸,她微微一笑:“你成熟多了,已经有叔父之风了。”

    安凌王是玄墨的父亲,曾经是纳兰烈座下的大将,因为曾在南疆战役中救过纳兰烈的性命,所以被赐姓纳兰,入了皇室宗谱。

    玄墨躬身回道:“多谢公主夸奖。”

    “听说玉树怀孕了,是真的吗?”

    玄墨面色登时一滞,眉头也紧紧的锁起,过了一会,方才低声说道:“是。”

    纳兰笑道:“玉树德才兼备,你要好好待她。”

    玄墨语气颇有些生硬,无喜无悲的说:“还要感谢公主的赐婚之恩。”

    大殿空旷,佛音渐大,其间还有群臣的哭灵声,他们相对而视,却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玄墨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信笺完好,还没拆封,交给纳兰道:“燕北来信了。”

    纳兰死灰一般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亮光,几乎是有些急躁的一把拿过,玄墨眼光微微凝固,眉心轻蹙,恍若有化不开的冰雪,他静静退后半步,轻声道:“微臣告退。”

    “恩。”纳兰答了一声,虽是微笑着的,可是声音却已有几分漫不经心了。

    长灯清寂,只能照出一抹瘦瘦的影子。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纳兰已经恢复如常,太医请了脉,喝了药之后,宫女们渐渐都退了出去。坐在书案之前,反复摩挲着那方小小的书信,心底的悲戚渐渐升腾,竟似不敢拆阅一般。烛火噼啪,天地间一片寂静,屋子里燃着弥合香,香气袅袅,好似一团青云。

    “玄墨吾弟,燕北战事已了,为兄安然无恙,切勿挂怀。此次承蒙贤弟居中奔走,筹得粮草军需,并以彼国兵力牵制大夏东军。然,夏燕之战如今胜负两分,为兄并无万全之把握,是以贤弟切不可过于袒护燕北,以防朝堂之上有人借此攻讦于你。官场凶险,贤弟万万小心。若因愚兄之过而使贤弟受到牵连,兄万死不足以恕内心之悔。

    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贤弟若能前来,兄必当倒屐相迎,你我兄弟十年未见,兄甚念你。”

    眼泪,终究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纯白的纸张之上,满心悲苦尽化作这颗颗清泪。她已经忍耐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更坚持了太久,心头重重堆积的,是泣血的疲惫和苍凉,国事家事,如今,更加上了他那几个自己早就明了的字句“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眼前渐渐迷蒙,窗外风雨凄凄,便如她的心境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蘸饱了一笔浓墨,便听雨打芭蕉之响,苦笑落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写到最后几笔,笔迹已经凌乱,她颓然伏在书案上,泪眼婆娑,竟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公主多年执政,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将她扶上床休息,再回到书案边,见回复的信笺已经写好,又是寄给燕北王爷的,她便已有几分不喜,并没有看探在书案上的信件的内容,折好之后放进信封中,以火漆封好,就交给宫女,说道:“送到玄王府上,让他照老规矩发出去。”

    “奴婢遵命。”

    阴雨如晦,夜幕漆黑,一只黑鹰从玄王府飞起,向着西北方,急速而去。

    燕洵接到纳兰的信的时候,是在离开的前一天,风致站在一旁,见燕洵皱着眉看了半晌,突然扑哧一笑,说道:“他也不知是抄了谁家女子的闺房怨语,糊里糊涂的竟然寄来给我?”

    风致接过看了一遍,随即笑道:“殿下,玄王爷笔迹凌乱,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燕洵摇头一笑,对于这个义弟,他还是很有些情谊的,十年相交,不比一般,他开心的说道:“他的兴致倒好。”

    说罢,他竟突然冒出一丝孩子气的心性,想道若是他回寄回去,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气疯?提笔就在那封书信之上挥毫写到:“相交十年,不知是此心意,兄愚钝也。大夏退兵之日,兄亲自往宋提亲,不知可敢应否?”

    风致见了大笑道:“殿下,玄王爷见了会气疯的。”

    “就等着看他发疯。”

    燕洵把信郑重的收好,放在镇纸之上,端端正正的摆放,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带着风致和阿精就出了门。

    楚乔昨日大病一场,今日仍旧在床上躺着,不是没有责怪和伤心的。

    责怪,是责他的冷情和淡漠,伤心,却是伤他的蒙蔽和欺瞒,然而,又能如何?正如那小厮所说,除了她,他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做性命的。这话说的即便是残忍无道,但却终究有温暖之处,最起码,是除了她。

    他是在乎她的。

    而她,在有些事上不也是隐瞒没说,比如她的真实来历,再比如,卞唐一行里,和诸葛玥的一番纠葛。

    诸葛玥,诸葛玥,每当想起这三个字,她都觉得心头微微的痛。不是麻痹冷血到将一切都已然忘却,更不是愚蠢无知到看不出他对她的种种心意,然而,又能如何?这世上,终究有些人力未能做到之事,终究有些东西是无法补偿偿还,正如李策所说,如果无法回应,那么不如相忘。

    八年相守,她是燕洵心底的唯一,而她,却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的心起涟漪,算起来,谁又亏欠了谁,谁又真的对不起谁,或许,她不该如此气量狭窄斤斤计较的。

    下了床,穿好衣服,拿着刚刚剥好的栗子就往燕洵的书房走去,绿柳在睡午觉,竟然也没听到她起来,这一晚上把这小丫鬟折腾了够呛,想来也累坏了。

    推开燕洵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将栗子放在他的书案上,见公文繁杂,烛台的蜡烛只剩下指甲大的一块,可见他昨晚又是熬了一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心疼。正想去吩咐厨房为他准备些菜肴,袖子一拂,却不小心碰到书案上的一封信件。

第260章

    那信封极是精美,熏着幽幽的香气,信笺从桌上落下,掉在地上,口子开了大半,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两行字迹突兀的映入眼帘,楚乔看了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蹲下去,将那封信抽了出来。

    骤然看到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顿时心下一痛。并非她的笔迹,她也从不善吟诗作对,手指寸寸的就冷下去了,连忙翻看信件的表皮,怀宋玄王府,一时间,有些事情在脑海中融会贯通,渐渐明朗,她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想要将那些不甘的东西吐出来,却发觉心里更加沉重了。

    再往下看,却是燕洵的亲笔回复,脑袋里轰然一声闷响,险些站立不稳,眉心紧紧的皱起,像是一弯细琐。千百个念头冒出来,又有千百个理由将其推翻,然而,却终究抵不过眼前的白纸黑字。

    丝丝寒意从肌肤上袭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恍若层层藤蔓从心间爬起,将病弱的身躯完全裹住,昏黄不见天日,心底渐渐漆黑,只余一方白茫茫的空洞,凄惨惨的照耀着两眼死水双眸。

    一个念头渐渐从心底升起,汇成一句话来:原来所谓的一生相伴,竟也不过如此。

    “不!”楚乔陡然站起身来,眼神露出几缕锋芒之色,此事她绝不相信,除非他亲口所说!她楚乔也绝不会这般糊里糊涂的被人欺骗!

    几日缠绵身上的病弱骤然消失不见,她几步跑回房里,披上大裘就走出门去。绿柳惊慌的跟在后面,凄惶的叫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啊?”

    楚乔也不理她,翻身就上了马,向着第一军营呼啸而去。

    然而到了军营之后她却不得而入,第一军的将士不认得她,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决然的将她拦在门外。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楚乔回过头去,只见来人极为面熟,竟然正是第二军的副将尹良玉。

    男人一身甲胄,见了她顿时大喜,几步跑上前来大声叫道:“大人,我总算见到你了,我在殿下府外徘徊了三日,可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您来了,这下好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尹良玉也是一愣,随即反问道:“大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尹良玉顿时面色大变,高声叫道:“大人,出大事了!”

    天空灰蒙蒙的,风卷着残雪扫过大地,第二军的中军广场上,两方人马正在静静的对持着,藏青色的牛皮软甲包裹着那些身经百战的年轻身躯,握刀的手青筋崩显。燕洵一身黑色战袍笔挺,中军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目光冰冷的望着外面的人,语气平静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又要反了?”

    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话里夹带的刀锋更是尖锐刺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面皮紫胀,显然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贺萧站在人前,年轻的将领并算不得英俊,但是鲜明的轮廓和铁血的军人气息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凌厉的气质,此刻他伸手拦住身后激动的士兵,皱着眉缓缓说道:“殿下,你曾经答应过我们,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我并没有食言。”燕洵淡淡一笑,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是淡漠而轻蔑的光:“外面跪着的,不是叛徒,而是逃兵。”

    “我们不是逃兵!”

    一声愤怒的喊叫突然传来,只见在广场的中央,三十多名身穿西南镇府使军服的士兵跪成一排,在他们的身后,是第一军寒冷的战刀,一名年轻的士兵激动的喊道:“无论是谁,都不能烧我们的军旗!”

    一面染满了鲜血的白底红云旗破破烂烂的被扔在地上,其中一角已经被烧毁,乌黑大片,参差不齐。

    燕洵眼梢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鼻息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他嘴角轻扯,牵起一丝淡淡的嘲笑。

    “西南镇府使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还要军旗何用?你们袭击友军,大战之前深夜出城,就是背叛,如此蔑视军规,若让你们得过且过,燕北还有何军法可言?”

    燕洵的声音突然凌厉了起来,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过那些不甘的眼睛,蓦然挥手,寒声说道:“背叛乃是最大的罪过,我可以饶你们一次,却不能饶你们第二次,来人!将这些人军法从事,凡有不服者,一律按照同党处置!”

    “殿下!”贺萧剑眉竖起,猛然上前一步,怒声大喝。然而只听唰的一声,一片雪亮的刀光突然晃过,两万禁卫军的战刀同时出鞘,动作快的惊人,转瞬间刀剑加身,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声音。第一军的战士也齐齐上前一步,弓箭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箭矢,弯弓搭弦,箭矢林立,满目狰狞。

    第二军的军士们都惊呆了,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和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在一起,当初在北朔城上,也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是以今日也是打着几分声援之情而来,只是现在看到燕洵和第一军的架势,他们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西南镇府使如今仅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他们站在上万人的大军中央,身无兵刃,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满脸通红,面对着森冷的箭矢刀锋,双眼愤怒的几乎喷出火来。贺萧眼神环视,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燕洵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目光阴郁,好似看不见底的大海:“贺统领是有功之臣,自然不能和那些叛徒同日而语。”

    “殿下!”

    贺萧眼睛通红,缓缓上前一步,二十名禁军顿时迎上,将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凌然不惧,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真煌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六千,赤渡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四千,风汀将军尚数十箭仍旧战斗不息,慕容将军于百丈崖设伏,箭矢滚石耗尽之后以大火拦阻敌人,活活葬身在烈焰之下,乌丹俞将军带着五百人,将大夏几十万大军整整拖了三日,最终孤军冲杀,死于乱军之中。北朔之战,我们孤军劲旅援助边城,死守城墙,一步不退。西南镇府使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北朔城内上万军民人人有目共睹,殿下这般对待忠臣,贺萧不服!”

    “大胆!”第一军第三卫队的少将邱毅突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如今他已经是燕洵禁卫军的副军长,是新近被燕洵从底层将领中提拔而起的年轻将领,只听他沉声说道:“小小一个统领竟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你自己御下不严,殿下尚且没有和你计较,如今你还敢以下犯上,还知道军法为何物吗?”

    “殿下!”贺萧单膝跪地,双眼坚韧,朗声说道:“西南镇府使两千将士,个个真心归顺,殿下此行,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越说越过分了!”邱毅身旁的第一军副帅冯路喝道:“将他拉下去!”

    禁卫顿时上前,就去扭扣贺萧的手臂,站在贺萧身后的西南镇府使将士见了蜂拥上前,情况一片混乱,贺萧大声叫道:“殿下!连巴图哈家族的降兵都有立足之地,为何要对我西南镇府使斩尽杀绝?贺萧不服!贺萧不服!”

    “住手。”燕洵说道,声音不大,却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冷眼看着贺萧,缓缓说道:“贺统领,我今日处置的,只是昨晚逃出北朔的士兵,和你们并无关系,我希望你不要硬要置身事内,不然的话,休怪我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殿下,他们并非叛逃,而是为了保护军旗,被追杀之下才慌不择路的逃出城去……”

    “军令就是军令!我不要听解释,我看的只是结果!若是人人都有借口,我燕洵该如何治军?”燕洵眉梢一挑,凌厉的说道。

    贺萧眼睛通红,大叫道:“殿下!”

    “行刑!”

    “殿下!”贺萧大叫着冲上前去,两千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齐齐跟在他的身后,禁卫军健壮拔出腰间刀鞘,潮水般的涌去,照头便打,以十敌一,一时间,鲜血飞溅,嘈杂一片。第一军围在外围掠战,广场一片喧嚣,只有第二军的诸人站在外面呆呆的看着。

    邱毅对着执行军法的军士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燕洵,你忘恩寡德,背信弃义,我们果然看错了你!”西南镇府使的书记官文阳跪在地上,昨晚就是他最先发现第一军收走了他们的二十面军旗,在第一军军营中焚烧,当时情况突然,来不及禀报贺萧,文阳带着书记室的三十多名文官骑马冲进第一军,抢回军旗逃往城外。此刻,他被人强迫跪在地上,脸孔贴在冰凉的雪地上,犹自大喊。

第261章

    邱毅大怒,一脚踢在他的嘴上,鲜血狂喷而出,文阳嘴角豁开,满口鲜血,却仍旧大喊不休,邱毅怒道:“杀了他!快!”

    “你个王八蛋!老子砍了你!”一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冲出人群,满头鲜血的朝着邱毅冲来。

    邱毅一惊,转头向燕洵看去,只见燕洵面色平静,右手在桌面上轻点,却并不出声,邱毅福至灵心,勃然怒道:“西南镇府使反了!杀了他们!”

    原本以刀鞘进攻的禁卫军听到命令顿时拿起战刀,说话间就要向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头上招呼。而执行军法的官兵此刻也提着大刀走上邢台,其中一人来到文阳身前,面不改色,举刀便砍。

    在外围站立的第二军众人傻了眼,没想到情况会急速转变成这般模样,眼看第一军的屠刀就要落下,就在这时,只听门辕之外,一个清厉的女声冷然高呼道:“住手!”

    刹那间,声音划破长空,穿透寒冷的风雪,猛然刺入混乱的人群之中。马蹄踏雪,女子一身白裘,快马疾奔而来,还没到地方,登时跳下马背,一拳打在一名试图拦阻她的第一军军官脸上,风一样的冲进人群,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人!”

    “是大人!”

    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齐声叫道,双眼顿时燃起希望之光来,楚乔几下推开几名扭打在一块的士兵,大步走到贺萧身前,还没待他说话,挥手一巴掌就狠狠的打在贺萧的脸上,怒声道:“你就是这么带兵的吗?”

    霎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贺萧脸孔通红,他身后的西南镇府使也集体石化,第一军的将士更是愣在当场,只听楚乔怒声道:“我是吩咐了让你们保住军队番号和军旗,但是我有让你们去攻打第一军大营吗?如今你们还敢在殿下面前动武,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兵变吗?”

    说罢,楚乔转过身去,对着燕洵说道:“殿下,今日之事,乃是我之过错。一切命令皆是当初出自我口,贺萧等人不过是听命行事,我近日重病在床,未对他们严加管教,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自愿请求军法处置!”

    看到楚乔出现的那一刻,燕洵的面色就渐渐冷了下来,他坐在中军大帐的主帅位上,双眼微微眯起,深深的看着她,却并没有说话。

    邱毅眉头一皱,上前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楚大人不是西南镇府使的直属上司吧,楚大人是参谋部的作战参谋,不是领兵统帅,西南镇府使为何要听从大人的命令?”

    楚乔闻言冷冷的转过头去,皱眉看了邱毅一眼,随即冷然说道:“你是何人?我和殿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我……”

    “阿楚!”燕洵面色阴沉的沉声说道:“不要胡闹,回去。”

    “殿下,西南镇府使肆意妄为,理应受军法处置,而我当日身为北朔城防的总统令,身兼第二军和西南镇府使官兵的领袖之责,如今西南镇府使犯错,乃是我之过错,我请殿下治我御下不严之过,并且看在西南镇府使于赤渡北朔两战中战功显赫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对于西南镇府使造成的损失,属下愿意一力承担。”

    楚乔拱手站在广场之上,上万双眼睛齐刷刷的望着她,她却浑然未觉,一瞬不瞬的望着燕洵,眉心紧锁,面容严肃。

    邱毅怒道:“什么西南镇府使,早在三天前他们的番号就已经被取消了,我们燕北军中怎荣叛徒的旗帜?”

    此言一出,西南镇府使众人怒视大怒。八年前的火雷塬一战,西南镇府使背叛燕北投靠大夏,以致燕世城一败涂地,燕北军死伤几十万,鲜血染红了北朔城门,倒下的尸山血肉至今仍旧供养着那片火红的火云花,使之年年殷红,常开不败。八年后,在大夏国都真煌城内,西南镇府使再次背叛,投向燕北,帮助燕北世子燕洵逃离真煌回到燕北,一手炮制了震惊大陆的真煌之变。就此,背叛二字成为了西南镇府使的代名词,哪怕他们战斗力超强,但是仍旧遭到全大陆所有军人的排挤和鄙视,可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保卫燕北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仍旧没有洗清身上的耻辱,邱毅一口一个叛徒,怎能不让西南镇府使的人暴怒?

    楚乔冷然转过头去,眉梢一挑,怒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西南镇府使回归燕北,是殿下亲口承诺的,殿下是我们燕北的王,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前的事早就已经一笔勾销,你还一口一个叛徒的叫着,可是要至殿下于不信不义之地?言辞可憎,居心叵测,我看你才像是大夏的奸细!”

    邱毅额头青筋崩显,顿时怒道:“你再说一遍!”

    楚乔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军队的番号乃是一军的荣誉,西南镇府使传乃是百年前第一任老燕王亲手组建,历史悠久,怎是轻易可废?贺统领率领西南镇府使一路追随殿下,从真煌起义之日,患难相随,历经数场生死麓战,功勋卓著,战功赫赫,赤渡城下七千兵马击溃夏军二十万,北朔城头两千西南军堪比四万普通军士,此等军队,怎可废其番号,毁其军旗?殿下事务繁忙,定是你们这般无知小人从中作梗,阴谋离间我燕北大军,阴邪无耻,其心可诛!”

    邱毅大怒,一把拔出腰间战刀,怒声喝道:“你血口喷人!”

    贺萧等人见了齐齐奔上前来,红着眼睛挡在楚乔身前,怒道:“你敢上前一步?”

    “都住嘴!”

    燕洵缓缓站起身来,年轻的燕王一身笔挺的军装,身披一件乌黑大裘,缓步上前,他所过之处,众人无不退让,终于,他来到楚乔面前,离得那般近,微微颔首,望着少女光洁的额头和雪白的脸颊,沉声说道:“谁叫你来的?”

    楚乔摇头道:“无人叫属下,是属下自己前来。”

    “回府去,这里没你的事。”

    “燕北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军中一员,更曾是西南镇府使的长官,理应对下属所犯的错误负起责任。”

    燕洵缓缓皱起眉来,眼神也显出几丝不悦的凌厉,他低声说道:“阿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楚乔低着头答道:“属下很明白。”

    “你要和我作对?”

    “殿下言重了,属下只是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罢了。”

    四面八方聚满了人,第一军第二军的大部分将领和士兵全都在场,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人屏住呼吸望着站在场中的这一对男女,大雪纷扬,天地间一片萧索洁白。燕洵的目光阴沉如海,他深深的望着楚乔,有丝丝怒气和冷意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许久许久,他突然回过头去,大步向大帐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楚参谋因病卸职,早已不是北朔城的主帅,西南镇府使所犯之罪与他人无关,行刑!”

    “殿下!”楚乔大惊,猛的抬起头来,双眼圆瞪,失声叫道。

    “大人,不必再为我等费心了,你回去吧!”文阳满嘴鲜血,却倔强的抬起头来大声叫道。

    其他士兵也挺起胸膛,悲声说道:“大人!你回去吧!”

    楚乔却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叫声,而是上前几步,却被禁卫军拦在外面,她急切的说道:“殿下,西南镇府使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他们从真煌起就一路效忠于你,忠心耿耿,可鉴日月!”

    燕洵背对着她,闻言缓缓回过身来,语气很轻,以只有附近的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不屑的说道:“阿楚,你平心而论,他们效忠的人,是我吗?”

    霎时间,好似一只大棒猛的砸在头顶,楚乔整个人愣在当场,她愣愣的张开嘴,皱起眉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洵,她想说什么,却感觉嗓子似乎被人堵住了,想说却说不出。风那般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是她却毫无感觉,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落入冰原之上,冷的麻木。

    大雪弥漫,全场落针可闻,许久,只听砰的一声,楚乔双膝下跪,眼眶通红,病态的脸上一片潮红,语调低沉沙哑的沉声说道:“殿下,我愿以性命担保,西南镇府使的将士们是忠心效忠于你,若有一点反意,我楚乔甘愿死于乱箭之下,死无全尸。”

    “哦?”燕洵轻声说道:“你愿意担保?”

    “我愿意。”

    “那么除了你,还有谁相信他们?”

    楚乔顿时转头向四周看去,第一军的诸位将领全都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这不奇怪,他们毕竟都是燕洵的心腹。但是当楚乔看到第二军的脸上的时候,那些原本曾和西南镇府使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突然变得犹疑和怯懦了,他们低着头,躲闪着少女的目光,全然忘记了曾经是谁在绝境中挽救了他们的生命。第二军、当地民军、自卫团、各部落族长的家族军、甚至还有曹孟桐的贴身亲卫,这两万人曾经和西南镇府使一路并肩作战,他们跟随者楚乔的步伐杀死了赵齐,更击溃了赵飏的数次进攻,可是这一刻,他们却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站的远远的,目光里没有一丝袍泽之情。

第262章

    楚乔渐渐绝望了,冷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偌大的雪地一片洁白,她望着燕洵,望着这个八年来始终和她站立在一处的男人,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愿意相信他们,我拿我对殿下的忠诚起誓。”

    说罢,她深深的磕头在地,光洁的额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向来挺拔的背脊弯曲下去,脖颈雪白,狂风吹起她身上的大裘,越发显得她单薄消瘦。

    “大人!”

    邢台上,有士兵哭出声来,并非是不怕死亡的,只是这一刻,有更沉重的情绪盘踞在士兵的心头,他们大声叫道:“大人!起来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甘愿受死!”

    楚乔没有动,她仍旧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声音渐渐嘈杂,风雪越发大,人群纷杂,那么多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她却都听不见,犹自在等待着头顶的那个声音。

    终于,一声低叹缓缓传来,那一瞬,她浑身颤抖,她甚至以为自己成功了,可是下一秒,冷冽的声音顿时响起,燕洵沉声说道:“行刑!”

    “唰!”

    一整排齐刷刷的声音顿时响起,随即,是有重物纷纷落地的闷响,刀太快太利,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腔子里的血喷出老高,洒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像是怒放的梅花。

    静,太静,楚乔的血在那一瞬间就冷了下去,四肢百骸都灌进了风,呼呼的吹着,她的手抓在地上,是一团冰冷的雪,那么冷,就像她的心,已然失去了温度。周围的声音她完全听不到,只听听得到狂卷着的风,像是野兽一样在雪原上肆虐着。

    “贺萧统领御下不严,其下士兵跟随他以下犯上,无视军法,拉下去每人杖责八十,随后交由第一军暂时收押。”

    燕洵的声音在头顶平静的响起,全场无人说话,也无人反抗,将士们都听从吩咐的动作了起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大人,”贺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跪在了地上,语气很平静,声音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他静静的说道:“属下们给大人丢脸了,还请大人珍重自己。”

    脚步声越走越远,人群渐渐散去了,风骤然大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乔的膝盖跪的麻了,手脚已经僵硬的不会动了,她却仍旧保持那个姿势跪在那里,雪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身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白色雪驼绒军靴缓缓靠近,燕洵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她却顿时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跳起身来,脚步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禁卫们背对着他们,站的远远的,燕洵一身黑色长裘,站在她的面前,许久也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搀扶她的姿势,手尴尬的伸着,遥遥的向着她。

    “阿楚。”

    燕洵轻声唤她,可是她却已经听不见了,她踉踉跄跄的回过身,找到她的马,然后翻身跳了上去。

    这一天是那般冷,楚乔突然想起前几天,那时候自己还可笑的觉得燕北比卞唐还暖和一点,可是现在,她却陡然发现燕北竟是这样冷,冷的让人心脉巨寒,冷的让人血液凝固,冷的让人如坠冰渊。

    这天晚上,楚乔病情加剧,还没走出军营,她就从马上坠了下来,被送回府中之后,绿柳急的失声痛哭,荆家的三个姐姐惊慌失措的守在她的床边,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于迷蒙中睁开眼睛,想要同她们说别担心,我不会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可是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夜醒来的时候,荆紫苏仍旧守在她的身边,见她醒了,一边笑着一边落下泪来,吃了药,已是二更。荆紫苏告诉她,燕洵早就回来了,却没有进来,一直站在她的门前,已经六七个时辰了。

    “外面还下着大雪呢。”荆紫苏小声的说,用眼梢偷偷的打量着楚乔。像她这样的女人也许永远无法理解,在她看来,男人便是自己的整个天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能比夫君的命令更大呢?

    楚乔躺在那里,很多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过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动着冰冷的浪花,在这八年的坎坷和艰辛之中,一一汇成一条曲折的河流。她想她应该明白了,并无怨言和愤恨,余下的,只是冰冷和失望。

    真煌城里,西北大地上,赤渡城头,北朔战场,西南镇府使的军官们用鲜血和年轻的生命书写了他们的忠诚,年轻俊朗的风汀,沉稳持重的慕容,足智多谋的乌丹俞,坚忍不拔的文阳,以尸体为滚石、以身体为盾牌的战士,他们都不是圣人,他们也曾犯过错误,他们的父辈更是曾经背叛过燕北,犯下滔天大罪,欠下累累血债,但是从真煌城起,从他们追随自己旗帜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已经把生命和未来都交付在自己的手上了,燕洵说得对,他们并不是效忠于他,他们效忠的,是她楚乔,而她,却没有能力庇护他们。

    她肩负着这只孤军的期望,她承诺他们要为他们洗清耻辱,她曾在赤渡城头大喊,她说只要他们奋勇作战,将大夏拒之门外,他们就会成为燕北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被刻在燕北的军功谱上!于是,他们跟随着她的脚步,保护着厌恶他们唾弃他们的燕北大地,不屈的抗击了数十倍与他们的敌人。

    然而如今,她的雕塑被列入燕北忠义堂,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而他们,却死在了自己最爱的人的手上。

    她做了什么,她用那些年轻的生命,为自己换取了什么?

    心口好似被巨石压住,喉头腥甜,战士们在她的背后倒下,她却连回头看一眼他们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离去的时候仓皇回首,也只看到了一片污浊的鲜血。

    “月儿?月儿?”荆紫苏紧张的掰开她的手,手心处已经鲜血淋漓,指甲深入血肉,那般用力。

    “紫苏姐,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低沉的嗓音在屋子里响起,沙哑的不成样子,荆紫苏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烛台上的灯火,烛影悠长,窗子上却看不到任何影子。

    月上中空,外面风雪渐大,她知道,那个人仍旧在,如果她不出去,他一直都会在。他一直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小的时候他跟着她学习刀法,那么繁杂的功夫,他却硬是在一个月内学会了,通宵的练,手脚都被磨得起了水泡,却从不停歇。直到现在,她还总是能回想起当初的那个院子,他站在柱子前,挪腾劈砍,眼神坚韧的像是一只受伤的老虎。

    他的心里一直装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她曾经以为她全都了解,可是现在,她却渐渐迷惑了。

    眼神渐渐冷寂了下来,却有坚韧的光芒在闪动着。她突然下了床,只穿了一件单衣,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她突然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径直扑进了那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感受到她体温的那一刻,燕洵突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出来,或者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不气了,可是感觉到那双纤细的手臂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他才顿时反应过来,随即,他更用力的回抱住她。

    “阿楚!”他低声的叹:“我伤你心了。”

    楚乔伏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却并没有说话。燕洵低声说道:“我并非是猜忌你,也并非是嫉恨西南镇府使,他们如今不满两千人,编制严重不齐,取消番号是必然的。可惜他们太过桀骜不驯,竟然攻击第一军大营,我若是不作出处置,军威难立。”

    楚乔悲声说道:“我明白,我全都懂,燕洵,是我让你难做的。”

    燕洵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没关系,我只是怕你伤心,你肯出来见我,我就放心了。”

    楚乔眼眶通红,抿着嘴说道:“西南镇府使屡次救我,对我有大恩,燕洵,我实在不忍心。”

    燕洵微微皱眉,终于无奈说道:“好吧,我就放了贺萧他们,但是他们若是再有触犯军规,我不会再手下容情了。”

    楚乔点了点头:“燕洵,多谢你。”

    夜黑风高,月亮弯弯的一线,发出惨白的光,白雪茫茫,两人在月下相拥着,距离那么近,可是感觉却是那般的远。

    燕洵回房之后,楚乔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刚一关上,她的面色就冷了下来。静静走了两步,扶着床柱坐了下来。

    编制不满?取消番号?抢夺军旗?犯上作乱?

    燕洵,你怎可这样欺我?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取消番号是何等的奇耻大辱?战争之中,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都要保护军旗,只要军旗还在,军队就不会散。招募人员补充编制又是怎样简单的一件事?第一军三十多万人马,文阳他们三十多个文官难道就能神勇无匹的冲进第一军中抢夺军旗然后逃出城外?西南镇府使的人要被处决,贺萧等人首先就应该被控制起来,怎能让他们进入刑场大闹特闹?

第263章

    你莫不如说是嫉恨西南镇府使曾经背叛过燕北,也好过说这些话来蒙骗与我。

    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屋子里一片银白,她静静的靠坐在床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不知道究竟何处出了错误,这时,一块冰冷的玉牌突然从床上落在地上,她捡起一看,竟是保佑她长生的祈福玉牌,想来是荆紫苏刚刚忘在这的。想起之前风致和绿柳拿来的那尊长生牌位,她顿时心头冰冷,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管怎样,贺萧等人暂时安全了。

    她苦笑了一声,想不到,她竟然也要用这种方法了。她的眼泪在黑暗中一行行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燕洵,燕洵,你是怎么了?

    长夜漫漫,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

    夜已经深了,野鸟从头顶上掠过,足爪上闪烁着腐肉的磷光,马蹄敲打在不知堆积了几千年几万年的冰层上,嗒嗒的响,像是敲在太阳穴上,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干燥寒冷的气息,天气越发冷了,北风像是发了疯的虎,整日的嚎叫,楚乔骑坐在马背上,向里面缩了缩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远远的缀着前面的灯火,却并不靠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下来了,楚乔翻身跳了下来,感觉脸上的肌肉几乎被冻得僵硬麻木了,她伸出手来搓了搓,从马背上卸下行囊,拆开大大的包袱后,就开始拾柴生火。

    与此同时,前面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里,也升起了道道炊烟。

    燕洵营帐的裘皮帘子一动,阿精满头雪花的走进来,眼见一个年轻的将领站在燕洵身边小声的汇报着什么,面色登时有些难看。

    燕洵轻轻的瞟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静静的听着那人的话,不时的点点头,阿精尴尬的站在门口,面皮微微有些红,过了许久,终于故意咳嗽了一声,大声说道:“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燕洵似乎此刻才发觉他的存在,他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然后波澜不惊的说:“去外面等着。”

    阿精的脸突然变得更加红了,他生气的看着燕洵身边的那个人,只见那人弯着腰,一副十分恭敬谦逊的模样,见自己进来,连眼梢都没抬,顿时满心的火气。他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就走出大帐,靴子落在地上,砰砰的响。

    外面冷的出奇,北风卷着大雪,浇了松油的火把在风中呼呼的响,阿精站在门口,左右的侍卫见了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行礼就当打过招呼了,阿精心下涌过一阵不舒服,如今的禁卫军,他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他这个禁卫队长,也快成了摆设。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精被冻得不停的在原地跳来跳去,正搓着手来回溜达着,忽见帘子又是一动,年轻的军官一身深蓝色笔挺军装,面目英俊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咳……呸!”

    阿精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在他的脚下使劲的吐了口痰,正好落在那名军官的鞋尖上。军官顿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却正好碰上阿精挑衅的眼神,军官面无表情,眼光幽黑,微微转了一转,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身就走入浓浓的黑暗之中。

    “胆小鬼!窝囊废!”阿精大声骂道:“怪不得要当逃兵呢!”

    夜里一片漆黑,转眼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阿精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进了大帐。

    燕洵正在灯下查看地图,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

    阿精收敛心神,连忙说道:“殿下,姑娘还在后面跟着呢,这么冷的天,没有帐篷过夜,那可……”

    “什么?”燕洵好看的眉头缓缓皱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声音很低,语调拉得也很长,但却夹杂着几丝明显的怒意,缓缓说道:“你不是说她已经回去了吗?”

    阿精挠着头,小声说道:“是啊,我是亲眼见姑娘掉转马头往北朔去了的,谁知晚上的时候她又跟了上来。”

    “废物!”燕洵一把将地图摔在桌子上,怒声道:“一群男人,连个人都看不住。”

    阿精委屈的垂着头,也不说话,心里却道:那可是您的心头肉,我们又不敢动手,又不敢动粗,更不敢绑起来遣送回去,她满口好好的答应说送一段就回去,谁知道会再跟上来啊。

    燕洵转身拿起衣架上的大裘,披在身上就向外走来。阿精见了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来殷勤的说道:“殿下,我将马都给您备好了,咱们快点走吧,去晚了,姑娘可要挨冻了,属下就说嘛,殿下您怎么会不管姑娘呢?咱们燕北除了您,姑娘可就是二号人物了,姑娘跟着您在真煌同甘共苦,哪里是那些背信弃义的白眼狼能比的?属下就知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觉身后的人竟然没跟上来,他回过头去,只见燕洵站在大帐中央,筒灯里的火烛灼灼的照着他的脸,他的脸孔明明烁烁,依稀有浅灰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像是隔着看不透的雾。

    “殿……殿下?”

    阿精试探的小声叫道,燕洵站在那,眼神静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弋的云,终于,他垂下了正在系大裘带子的手,声音平静的说道:“你带上二十名禁卫,去将她接来吧。”

    “啊?”阿精愣愣的张着嘴,问:“殿下您不去了吗?”

    燕洵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的转过身去,脱下大衣,缓缓的走到书案前,手指摩挲着那张巨大的燕北地图,久久的没有说话。

    燕洵的背影隐没在重重灯火之中,光芒璀璨,亮的让人无法逼视。恍惚间阿精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花了眼,他看着燕洵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圣金宫,那个天光耀眼的早上,大夏的皇帝从重重宫阙中缓步而出,他跪伏在人群中央,偷偷的抬起了头,却差点被那金灿灿的龙袍晃花了眼睛。

    “是,属下遵命。”

    阿精答应了一声,却在临走前听到燕洵的声音低沉的传来:“以后未经通传,不得擅自进入大帐。”

    年轻的燕北战士默默的点头,再无初时的活脱,一板一眼的答:“是,属下遵命。”

    楚乔跟着阿精进了营地的时候燕洵已经睡下了,她看着燕洵已然熄了灯的大帐愣愣出神,风致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局促的说道:“殿下走了一日的路,应该已经很累了。”

    “恩,”楚乔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静静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营帐的时候,手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阿精带着人很热情的进来给她送热水,战士们虽然大多不认识她,但是却听过她的名字事迹,是以都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直到被阿精呵斥了才离去。

    过了一会,帘子一动,一个小脑袋从外面闪了进来,笑着说道:“楚大人!”

    “平安?”楚乔微微惊讶,只见杜平安穿着一身小号的军服,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当日北朔战事了结之后她就病了,一直没顾得上他,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连忙说道:“你怎么在这?”

    “我当兵啦。”

    “你?当兵?”楚乔一愣:“你才几岁?”

    “大人,不要瞧不起人嘛,刚刚阿精将军发话了,以后平安就是姑娘的勤务兵了,你有什么杂活都可以交给我来办。”

    勤务兵?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上战场了。楚乔微微一笑,揉了下孩子的头发,说道:“去跟阿精说,就说我多谢他了。”

    “将军今晚不守夜,是程大人守夜。”

    楚乔眉梢微微一挑,阿精是燕洵的贴身禁卫,向来是最最忠诚的护卫,怎会不守夜呢?就问道:“程大人?哪个程大人?”

    “我也不知道。”平安毕竟还小,孩子气的皱眉道:“我就知道那位大人姓程。”

    “哦,”楚乔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平安清脆的答应了一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门。楚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几分难过,若是在现代,这么大的孩子还应该是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校遇事就躲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哭闹呢,可是在这里,他却过早的担负了照顾妹妹的责任,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洗了把脸,之前还是滚烫的水这会已经有些冷了,她脱下靴子,有些费劲,嘶嘶的疼,脚已经被冻肿了,红紫红紫的,一烤到火就痒痒,她深吸一口气,吃了一口刚刚送来的干粮,然后靠在温暖的被子上,微微有些出神。

    那日的事,终究还是在两人的心里存了芥蒂,尽管她表现的多么不露声色,燕洵又多么的努力的想要调整和挽回,但是有些东西就像是瓷器,既然摔裂了,那么无论做什么补救,都是无济于事的,充其量能够镶金嵌玉********罢了。

第264章

    为了她的病,燕洵将大军开拔整整推迟的两日,这两日整日整夜的守在病榻前,为她喂饭端水,甚至亲自熬药,殷勤的让周围的人心惊胆战。然而,当楚乔提出来要随军的时候,他还是果断的拒绝了,理由充分的让人几乎无法反驳,但是不管那些话听起来是多么的为她着想,是多么的合情合理,但是楚乔的脑海中还是不停的回荡着燕洵当日的那句话:“若是他们以后再触犯军法,我就不会再手下容情了。”

    这是一句警告,但是又如何能肯定这不是一个信号呢?楚乔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愧疚,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竟然这样的充满戒备了?除了那一日,燕洵对她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好,好的让楚乔甚至以为当日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罢了。然而当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她甲胄齐备的拦在城门前,单膝点地的跪在地上请求从军参战的时候,燕洵却生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并没有愤怒的大骂,而是久久的看着她,似乎透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到了很多东西,最后,他只是轻轻的反问一句:“阿楚,你在不放心什么?”然后,在她还没有回答之前,就骑马而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士兵们将她围起来,要她马上回府,她静静的看着燕洵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苍凉。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思那样多,他问她,你在不放心什么?可是燕洵,那么你呢?你又在不放心什么?

    她终究还是跟上来了,诚如他所说,她不放心,是的,她不放心他,她害怕他会杀光西南镇府使,在战场上,将一只部队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的消灭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豁出身家性命跟随自己,她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也许是她小人之心了,但是燕洵,你既然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对我做出承诺呢?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而我所害怕的那些,都已经在你的计划之中了?

    地上的炭火静静的燃着,这是上好的白炭,只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烟,楚乔定定的盯着,眼睛渐渐干涩酸痛。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又在寒风中跋涉了一整日,疲累像是潮水一样的袭来,她穿着白色的单衣,缩在床榻上,吹熄了烛火,就静静的睡了过去。

    外面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下面的雪地,一片白亮。帐篷里却是漆黑的,风呼呼的吹着,平地里没有一棵树,只能听见夜鹰的鸣叫声,凌厉的划过沉静的夜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下里黑漆漆的,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楚乔闭着眼睛,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好像触电一般,她猛地坐起身来,冷然喝道:“谁?”

    黑暗中,一个欣长的身影坐在床脚下,男人一身软布衣,借着微微的光,隐约能看到他的眉眼轮廓,他坐在那里,手掌轻轻的握着她冻伤了的脚,一只碗放在床沿上,有浓烈的药香从里散发而出。

    “醒了?”

    燕洵静静的说,然后站起身来点燃了烛火,暖黄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宁静而清和的气息。他又坐回来,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药,然后细细的涂抹在她的冻疮上,指腹温和,像是温柔的风,轻轻的扫过她的指尖和脚背,燕洵也不抬头,眼睛像是一潭寒水,波澜不惊的说道:“你的脚需要每天都上药,在军中不比府里有丫鬟伺候着,这里事务繁杂,不要一忙起来就忘了照料自己的身体。”

    那药凉丝丝的,涂在上面十分舒服,楚乔的脚掌小巧可爱,还露出上面一截雪白的小腿,燕洵一手为她上药,一手抓着她的脚踝,声音像是水,静静的拂过两人之间的尴尬和难言。

    “恩,知道了。”楚乔点了点头,轻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起在宫里的那几年,一到冬天她的脚就会冻伤,又红又肿,化脓流水,最厉害的时候甚至没法下地。最初的日子里,他们没有伤药,燕洵就用酒为她搓,看她疼的厉害了,还打趣的说要灌醉她,这样就感觉不到疼了。当时的燕洵眼睛弯弯的,好似有星子在他的眼中碎开了,亮晶晶的。即便是如今,每到夜晚她仍旧是能够梦到他当时的样子,那般清晰,清晰到连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快忘记了。

    “好好休息吧。”上好了药,燕洵站起身来,端着碗说道:“我先走了。”

    “燕洵……”

    燕洵刚一转身,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嫩白的小手握住了,那只手那么瘦,手指纤细的,白的好似透明一样,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楚乔的眼睛,静静的问:“什么事?”

    “你在生我的气吗?”

    燕洵看着她,声音很平静的反问:“我该生气吗?”

    楚乔微微有些气喘,大帐里很闷,她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我不知道。”

    气氛骤然就冷下来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流动着尴尬的味道,燕洵长身玉立,墨发漆黑,双眼如黑曜石,静静的望着她。楚乔脸颊苍白,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燕洵的眼睛,摇了摇他的袖口,轻声说:“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行吗?”

    燕洵默立了很久,他看着楚乔的脸,也不说话,很多情绪从脑海中一一闪过,让他无法抓住最真实的自己。燕北政权崛起的太快了,如今就好比逆水行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他皱着眉,默想着自己未来的计划和战略,一一过滤,一一筛选,终于,他开口说道:“阿楚,你知道燕北目前最大的隐患是什么吗?”

    楚乔抬起头来,并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此刻是不需要她来回答的。果然,燕洵自问自答道:“军阀割据,各自为政,大同势力盘根错节,军部政令不稳,人人都有自己效忠的主帅,这些,就是燕北的致命伤。”

    燕洵伸出手来,为楚乔将头发捋到耳后,说道:“这些,都是需要整顿和清洗的,尽管血腥,但是这是一个政权想要站稳脚跟的必经之路,没有对串分,是形势在逼着我这样走,我不希望你卷入其中,你明白吗?”

    楚乔点头:“我明白,燕洵,我不掌兵,我只是想在你身边。”

    听了楚乔的话,燕洵明显微微有些一愣,他以为楚乔追上来,一定是要做西南镇府使的头领的,他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意图,心里却缓缓升腾起一丝温暖的涟漪,点了点头,温言说道:“那就好。”

    燕洵放下她的手,就要离开,披上蓝棉布的披风,身体微微有些瘦,楚乔看着他,心底突然生出几许酸楚,她咬着唇说道:“燕洵,你相信我吗?”

    燕洵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却未曾回头,他的声音像是绵绵的海浪细沙,幽幽的响起。

    “阿楚,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希望在****来临之前,保护着你远离是非,仅此而已。”

    大帐的帘子微微晃动,人影一闪,就没了踪影,楚乔坐在床榻上,骤然失了困意。

    更漏声响,一切都是静谧而安详的,她响起了很多年前的话来,他们彼此承诺,没有秘密,永远坦诚以对,不要让误会和隔膜阻挡在两人中间。只可惜,这终究只能是一个梦想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对别人讲的,尤其是爱你的人。

    她应该相信他的,楚乔静静咬唇,不相信他,她还能相信谁呢?

    她努力说服自己,然后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之前,却恍惚又看到了那日广场上的一排断头,鲜血飞溅,满地狼藉。

    一连走了七日,才到了位于瑶省内的血葵河,大本营依山而建,屯兵二十万,远远望去,一片铁甲之色。

    楚乔放弃西南镇府使的指挥权不是没有原因的,北朔一战之后,楚乔在燕北的声望直逼燕洵,军队中对她也多有褒奖之词,再加上她多年跟随燕洵的功绩,隐隐已是燕北的第二号人物。而西南镇府使,作为当年直接导致燕世城兵败的叛军,燕北人民对他们的感情是极端复杂的,既有多年的怨恨,又有对他们守卫燕北的感激,而这种情绪,是很能被别人利用的。

    西南镇府使对楚乔的忠诚天下皆知,一旦她继续统领这只队伍,燕洵就会丧失对西南镇府使的指挥权,这支队伍也会成为她名副其实的私人军团,而这种事,是任何一个帝王都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她必须放弃军权,站在燕洵身边,这样一旦有事,她就会有一个中立的位置,无论是对西南镇府使还是对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她的想法本是很妥当的,然而,在看到西南镇府使的新任长官的时候,她却顿时愣住了,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凌厉如刀,蓝色军装的年轻将领淡笑有礼的看着她,然后静静说道:“楚大人,好久不见。”

第265章

    “程将军。”楚乔目光冰冷,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北朔一别,薛致远将军惨死,程将军跟着夏安将军离去,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将军的金面了,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真是令人不胜欣喜。”

    程远微微一笑,淡然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与大人,也算是有缘了。”

    楚乔冷哼一声,转身就往燕洵的大帐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声说道:“贺萧,看好队伍,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对西南镇府使指手画脚!”

    “是!”贺萧大声的回答。

    冷风吹在楚乔的脸上,她愤怒的脸颊通红。

    薛将军,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燕洵又做了那个梦,汗水自额头津津而下,幽黑的眼眸静若深潭。外面阳光灿烂,他伏在案几上,内衫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伸出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指腹有多年练武留下的茧子,他用力的握着莹白的杯壁,手腕却在微微的颤抖着。

    时隔多年,记忆像是早春三月淋了雨的湖面,远近的景致倒垂成影,模糊不清,他一直以为多年的帝都隐忍,终于让他学会了短暂的忘却,可以珍惜的掌握住手里的一切。然而,永远只消一个梦,就足以让多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那些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记忆和画面再一次狠狠的席卷而来,带着凌厉而尖锐的刀子,一刀刀的剜在肌肤骨髓上,不见血肉誓不罢休。

    梦里鲜血横流,父母亲人的眼睛冷冽的睁着,有醇红的液体自他们的眼眶中涌出,像是上好的葡萄酒。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控制的很好了,然而当他踏上燕北大地的那一刻起,许多蛰伏了多年的情绪再一次喷薄的苏醒,好比冬眠的毒蛇被惊嚷,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本能的知道该向哪里下口。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燕北并非是他的救赎,而是他精神的大麻,无法摆脱,越陷越深。

    他定定的睁着双眼,眼神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呼吸渐渐平稳,却有浓浓的恨意从心间升起。嗜血的渴望从脑海中升腾,他迫切的想要握住刀,挥出去,享受利刃入肉切骨的快感。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女子愤怒的声音尤其显得尖锐和凌厉,思绪陡然冷却平静下来。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他喊了一声,随即,守门的侍卫就放她走了进来。

    楚乔仍旧穿着那件雪白的大裘,这段日子,她似乎长高了不少,盈盈的站在那里,已然是一个大姑娘了。燕洵收敛了方才的神色,静静温言道:“侍卫是新换的,还不认识你。”

    “为什么程远会在军中?”

    楚乔直入主题,完全不介意被侍卫拦阻在外的尴尬,燕洵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他立了功,杀了逃跑的北朔前城守将军夏安,带着北朔守军回归,理应褒奖。”

    楚乔眼睛亮晶晶的,死死的盯着燕洵,似乎想要在他的表情上找到一点破绽和漏洞,然而男人淡定自若的坐在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幽深却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下去,除了咚的一声,什么也看不到。

    “我要杀了他。”

    楚乔缓缓的说,声音很平静,眼神却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

    燕洵的眼梢微微挑起,静静的打量着楚乔,却并没有说话,空气越发沉闷,隐隐可以听到门外北风卷着积雪从帐篷的边角吹过,打着旋,一圈圈的转。

    “我告诉你了,我走了。”楚乔沉声说道,转身欲走。

    “等一下。”

    燕洵微微眯起眼睛,颇有些不悦的看着她,眉心紧锁着,缓缓道:“程远如今是西南镇府使的将军,如若他有事,西南镇府使首先便逃脱不了护卫长官不利的责任。”

    楚乔回过头来,略略扬眉:“你威胁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做错事。”

    “他杀了薛致远,杀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还险些杀了我。若不是他,燕北之战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这个人阴狠毒辣,见风使舵,十足一个势利怕死的小人,这样的人你还要袒护他?”

    燕洵看着激动的楚乔,表情波澜不惊,淡淡道:“燕北不怕死不势力的人太多了,我却不觉得这算什么值得称道的品质。”

    楚乔怒道:“难道见利忘义贪生怕死就值得称道了?”

    “一个人要有所求有所惧才更容易掌控,阿楚,我希望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楚乔深深的看着燕洵,脑海中再一次想起那些惨死在北朔城下的战士和薛致远临死前的那声高呼,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血脉变得滚烫,眼神锐利的像刀子一样,沉沉的问:“若是我一定要杀他,你会将我怎么样?”

    “你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将你怎么样的。”燕洵望着她,语气平静的淡淡说道:“若是这件事发生了,自然会有其他人为此付出代价。”

    外面的光突然那么刺眼,晃的楚乔眼睛酸痛,她站在帐篷里,火盆里的火噼啪作响,一室温暖,可是她却觉得血液一寸寸的冷了下去,险些被冻成冰柱。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是看着燕洵,可是却好似穿过他看过了很远,他的眉眼已然染上风霜,目光也不再清澈,早已不是当日赤水湖畔那个剑眉星目的朗朗少年,也不是圣金宫里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落魄王子了。时间在他们之间劈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她过不去,他也不再试图走过来了,然而细细的算,一切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年而已。权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今日总算是懂了。

    “明白了,”楚乔淡淡的点头,微微一拱手:“属下告退。”

    “阿楚,”见她如此落寞,燕洵微微不忍,心底像是被小兽锋利的爪子抓了一把一样,嘶嘶的疼:“你不要这样。”

    楚乔低着头,不动声色的回答:“属下虽然愚钝,但是叛逃嗜主贪生怕死这类的优点还是没有的,殿下好好寻觅这样的人才吧,燕北中兴的希望就在这些人的身上了,属下还有事,告退。”

    说罢也不看燕洵的表情,转身就走出大帐。

    裘皮帘子微微一动,外面的风骤然大了起来,燕洵坐在案几后,有些失神的望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这是楚乔第一次与他发火,这么多年来,无论他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她都能缄默不言,原谅他的一切举动。哪怕前阵子他险些放弃了整个燕北的百姓,她也并没有如何的愤怒。

    西南镇府使,西南镇府使,燕洵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很多以往不堪的记忆再一次回荡在脑海之中。

    “这个名字太碍眼了。”

    燕北年轻的新王缓缓皱起眉来,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轻轻的敲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燕北这个地方,常年都是刮风的,即便是此刻已然走出了燕北的地界,但是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刚刚走出大帐,就见不远处,一身深蓝色大衣的年轻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身材挺拔,却故意微驼着背,看起来谦卑且恭顺,却出奇的并不显得卑鄙龌龊,有几分常人没有的气度和底蕴,十分沉得住气。见楚乔过来,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睛眯起,对着楚乔微微一笑,轻声说:“楚大人辛苦了。”

    楚乔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就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却听他淡淡笑道:“看来大人此行,不太顺利啊。”

    楚乔缓缓停下脚步,皱着眉转过头去,沉声说道:“程远,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跟随殿下在京城八年,又屡战屡胜,功劳之大,无人能比,万庐中取大夏三皇子首级如探囊取物,属下是什么东西,如何能与大人抗衡?”

    楚乔却并没有说话,她冷眼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的恶心,几乎想一口吐出来。

    程远含笑的望着她,继续说道:“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您不觉得自己目前过于高调了吗?说到底,燕北的王还是殿下啊。”

    楚乔冷笑一声,轻蔑的扫了男人一眼,淡淡道:“程将军,想要离间我和燕洵,你还不够资格。我今日叫你一声将军,是尊重他的决定,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你最好祈祷我最近的心情好一些,不然我很难保证哪天晚上会不会潜入你的帐篷给你一刀痛快,就算你死了,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和我翻脸决裂吗?你太天真了,也太自以为是。”

    程远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静静的看着楚乔却并不说话,楚乔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程远走进燕洵大帐中的时候,燕洵仍旧坐在案几前静静的出神,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目光却是迷离而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程远很识趣的没有出声,而是两手交叠在身前,低着头静静站在一边。过了一会,低沉的嗓音从案几前传了过来,燕洵也没有转身,只是缓缓说道:“离她远一点。”

第266章

    程远连忙点头答应:“属下定当遵从殿下的指示。”

    “若是惹怒了她,我也帮不了你。”

    “是。”

    晚饭的号角被吹响,大批的士兵行走在皑皑积雪上,脚步声沙沙作响。风致在门外喊了几声,问燕洵几时吃饭,燕洵却像听不到一样,只是静静的望着那张地图,目光深沉的从大夏的广袤国土上一一掠过,像是一只犀利的鹰。

    回到自己大帐的时候,程远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一把将披风摔在床上,眉毛几乎扭在了一处。江腾是他的贴身护卫,已经跟随了他几年,很是忠心,见状上前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必须除掉她。”

    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没有说是谁,可是江腾却顿时变了脸色,他连忙说道:“将军,您要三思,先不说她本身的实力不可小觑,就算你侥幸得手,殿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程远目光狠辣,缓缓说道:“可是若是留下这个祸胎,一旦她与殿下言归于好,我早晚会死在她的手上。”

    “可是殿下……”

    “放心,我暂时还要不了她的命。”

    程远缓缓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方莹白剔透的玉牌,玉牌是很常见的样式,也不是上好的玉石雕刻,可是上面却刻着楚乔的名字,正是那种长生玉牌。

    “我先将她的羽翼剪除,想必殿下也是乐见其成的。”

    啪的一声脆响,程远手上的玉牌顿时碎裂,他面不改色的松开手,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玉牌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声音清脆,好似古筝。

    血葵河是赤水的支流,位于雁鸣关的上游,与威武的雁鸣关隔江相望,如今大雪封江,江面早已冻实,从燕洵的大营跑马到对面的雄关,快禄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可是无论是燕洵还是赵彻,都没有之前第一次北伐战争那样轻率冒进,来此五日,除了双方的小股斥候军队,尚没有一场大战展开。他们似乎都在小心的试探着对方的实力,寻求一个恰当的时机,雪越发的大,整日呼号着,斥候兵们穿梭在雪白的江面上,不时的带回对方的一点点讯息,参谋部彻夜不眠,分析着一条一条有利的情报,楚乔劳累了几日,明显瘦了一大圈,但是她的军事素养,再一次让燕北第一军第二军还有黑鹰军的将领们叹为观止,不出三天,她已经是参谋部的总指挥了。

    这天下午,缳缳和小和带着又一批粮草赶至,上面标明了是从怀宋运送而来,里面粮草充足,还有目前军中急缺的白菜和腊肉,燕洵很高兴,当天就命令阿精带着一批刚刚从后方出产的金矿押送怀宋。

    大战在即,阿精自然是不愿离去的,这样的差事,随便交给一个普通的将领即可,奈何燕洵却十分郑重的说信不过别人,他不得不满心担忧的前往。

    临走前,他来看了一下楚乔,一路走过,所见无不是年轻面生的将领,以前的熟面孔大多已经不在,不是去后方征兵,就是带领百姓重建家园发展农耕畜牧,阿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楚乔没有见他,看门的平安跟阿精说她去了斥候营分析情报,没准什么时候回来。

    阿精道了一声不巧,随即垂头丧气的离去了。

    见他走了,平安进了房门,奇怪的问楚乔为什么不去见见阿精将军。楚乔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缓缓说道:“我是为他好。”

    阿精走后的第二日,八十里之外的熊西坡上发展了一次战斗,战事的规模并不大,打的也实在是冤枉,二百名斥候军遭遇了一百名夏军粮草兵,双方都是突然相遇,谁也没想遇见谁,然而黑暗之中的突缝,让他们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天,终于不得不亮出兵器砍在了一起。

    按理说,斥候军在全军的素养那应该是最高的,他们既是探听情报的高手,又要是精锐的骑兵,拥有精良的马术和刀术,还要掌握远程箭法,而押送粮草的军队,却大多都是一军中的老弱病残。二百名斥候军遇到一百名粮草兵,从常理上讲,胜利应该毫无疑问的。

    然而,燕北的这一队斥候军却惨败而归,死里逃生的不过一二十人,楚乔见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惊呆了,听到他们的描述更是胆战心惊。她迅速跑回参谋部,抓过一个作战参谋问道:“大夏此次的后勤总调度是谁?”

    那名官员哪里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他年迈的胡子已经一把斑白,愣愣的看着楚乔说不出话来。

    楚乔怒道:“说!”

    “是你我的老熟人,诸葛家四公子,诸葛玥。”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乔顿时转过身去,却见燕洵站在门口,头顶的风帽层层雪花,面色平静,眼神却透着一丝丝的寒意。

    他目光锐利的盯着楚乔,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波动的蛛丝马迹,然而他失败了。楚乔仍旧是那副模样,眉头紧锁的望着他,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几日,他们一直是在冷战的。

    “说吧,你还想和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燕洵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拉过楚乔的手。楚乔用力一挣,却没挣开,她眉心紧锁,一个剪刀手就想要抽出,却见燕洵反手灵活的跟随着她的动作,仍旧将她握的紧紧的。

    “阿楚,别生气了。”

    楚乔冷冷道:“属下怎敢对殿下生气?”

    燕洵脸色一沉,斥道:“别闹。”

    楚乔顿时扬眉:“燕洵,你以为我在和你耍小孩子脾气吗?”

    燕洵的面色有些难看,他这样放低身段的来赔礼道歉,却得到她这样不咸不淡的两句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恼火道:“阿楚,是不是我以前太骄纵你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楚乔闻言只是想笑,骄纵?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没想到她也会与这个词有所关联,她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燕洵,还是在嘲讽自己。我平时不是这样,难道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吗?到底是谁变了?

    “大战在即,正是燕北用人之际,这个时候头等大事是如何应对大夏的军队,而不是惦记着你的私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罢,燕洵一甩披风就走出营帐。楚乔站在原地,眼神越来越冷,这几日来满腔的怒火都化作了一汪冰水,再无那种沸腾的感觉,像是死水一样。

    正是用人之际吗?那为什么第一军的老将领们都被替换,原本乌先生培养了多年的军官们都被发配回了燕北本土跟牧民们去回回山放羊?为什么羽姑娘被投闲置散?为什么阿精被远远调走,而自己却要整日的面对这些无关痛痒的军事情报分析来分析去,却连诸葛玥是大夏的后勤总调度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

    燕北军终于渐渐的成了铁板一块,但是燕洵,为何你竟连我也不再相信了?

    楚乔只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心酸,被排挤在外的难过让她十分颓败,她坐在椅子上,身上一阵冷过一阵。

    诸葛玥也随军而来了吗?那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的军事素养不在赵彻之下,又是卧龙先生的关门弟子,和乌先生羽姑娘师出同门,并有诸葛阀强大的财力支撑着,在他的背后,是诸葛一族,更是整个大夏门阀对此事的态度。他的到来,会不会真如梁书呆所说的那样,是门阀插手战争的前兆呢?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说明他不再被家族排挤了。尽管是在战争中,但是真煌城的消息还是多少能够传到她的耳朵里,况且这也实在算不得是什么机密。诸葛玥在家族失势,因为卞唐一事被皇室和长老会联合打压,被剥夺了军衔和官职,投闲置散,软禁在皇城之中,严令不准出城半步,而诸葛穆青更是将他软禁在诸葛府内,一时间,成了大夏整个上层社会的笑话和谈资。

    这些事情,楚乔已经尽力不去想了,自责和内疚完全无济于事,她也无法对他作出任何补偿和回报,她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坚定的选择了自己的路,哪怕是荆棘满路,哪怕是风雨倾盆,都绝不会有动摇和软弱。可是偶尔午夜梦回,也会看到他那双执拗的眸子,听到那炙热沙哑的嗓音:

    “难道你没感觉到吗?我也需要你。”

    但愿他只是做后勤调度,但愿不要与他相遇,但愿,但愿。

    楚乔已经很累很累了,她无心再看那些废纸一样的情报,拖着疲倦的身子就想回营帐,只想倒头大睡一觉。然而走到西营的时候,两个守卫的声音突然飘进耳朵里。

    “我看殿下就是想让他们死,当初第一军的刘少将不过在会议上多说了一句话,后来就不明不白的在战场上失踪了,他那片是内部战区,根本就没有敌人经过,我们猜,八成是被灭了口了。”

第267章

    “可不是嘛,更何况他们闹得那么凶,若不是参谋部的楚大人护着,估计早就见阎王去了。”

    一名老兵叹道:“殿下可跟老王爷的性子不一样,现在看来,还是当初乌先生管事的时候日子舒坦,就是楚大人也宽厚些。”

    “是啊,”有人附和:“长的娇俏俏的,说话也中听,又公正又有本事,难怪那些人那么拥护她。”

    楚乔眉头紧锁,轻咳了一声,就缓步走了出来。那几人是守夜的士兵,听见有人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站起身来,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背后议论殿下,是该杀头的。”

    “大人,大人,我们知错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几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求饶,楚乔看着他们,缓缓的说道:“军中只能有一个统帅,燕北也只能有一个领袖,殿下是燕老王爷的儿子,是我们燕北的主人,你们应该明白自己的效忠对象是谁。这是军队,不是慈善堂,做错了事就要罚,战场上也会死人,这些都不足为奇,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非议殿下一句是非,一个都逃不了军法的处置!”

    几人跪在地上,连忙答道:“是是,小的遵命。”

    “今晚过后记得去军法部,每人领三十军棍帮你们长长记性,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是,是。”

    楚乔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去,却并不向着自己的营帐,而是迅速的向着西南镇府使的营地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些人会这样说?那个程远到底派了他们什么任务?

    一切,只要到了就知道了。

    “大人?”年轻的士兵见了楚乔顿时一喜,开心的跑上前来说道:“大人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们?”

    “贺萧呢?叫他来见我。”楚乔急忙说道。

    那人见了顿时一惊,说道:“贺统领带着兄弟们出营了。”

    “出营?他们干什么去了?”

    “斥候营最近吃紧,我们被借调编入了斥候营。”

    楚乔眉心紧锁,沉声说道:“谁下的命令?”

    士兵的面色顿时变得有几分不屑,冷哼一声道:“还不是那个立功心切的程将军。”

    “那他们今晚去了哪?”

    “听说是去了熊西坡吧。”

    果然!

    楚乔的眼神顿时如利剑般锐利,程远,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保证你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从西南镇府使的军营里拉出一匹马,楚乔翻身跳了上去,沉声说道:“带着剩下的兄弟,跟我走。”

    寒风飕飕,像是凌厉的刀子,马蹄踏雪,穿梭在黑夜之中。

    而不久之后,远在八十里之外的熊西坡,已经是一片慌乱喧嚷。

    “劫营!”

    卫兵高举火把冲在马阵之间,大声喊道:“戒备!全军戒备!”

    “谁?来人是谁?”贺萧眼睛通红,说是营,其实不过是一千人组成的马阵,他们刚刚接到命令要在此休息,为何这么快就被敌人探知了行踪?

    “不知道,将军。”卫兵大声叫道:“敌人是从我军的西北方过来的,敌我难分,我们该怎么办?”

    这句话问的大有深意,西北方?那就无法分辨对面来的人是大夏的军队还是燕北的本土军,以西南镇府使目前这种尴尬的身份,两种都大有可能,而后一种的可能性似乎还更大一些,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贺萧皱着眉,缓缓的沉声说道:“全军兵力收缩,暂时先不要和敌人动手,我们要看看对方的身份。”

    “大人,顾长官已经带着前锋将士们冲上去了!”

    贺萧腾的冲上高坡,只见到处火光冲天,喊杀声和警报声弥漫全场,前军的将士们各自为战,若不是西南镇府使屡经波折,战斗力超强,此刻可能已经被敌人冲进了内部。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贺萧皱着眉仔细想,问道:“程将军的人马呢?”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他妈的!”贺萧破口大骂,怒声道:“给我备马,快!”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突然破空而来,箭矢带着赫赫风声,像是嗜人的猛兽,长了眼睛一般向着贺萧的面门呼啸而来!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快,实在是太快了,浓烈的杀气好似铺天的洪水,奔腾着肆虐席卷,银光闪烁,全场的火把在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暗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一只箭的华彩和光芒,黝黑的夜响彻着动荡的喧嚣,好似一场狰狞的血宴。

    贺萧瞳孔放大,目光凌厉,他感觉自己前额的肌肤似乎被刺的生疼,他自己也是箭术大师,膂力之强当世难逢敌手。然而面对这一箭,他却感觉自己好像七八岁的孩子,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那就像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农夫面对剑术精妙的剑客一样,他再是笨拙的挥动着自己的拳头,也只能看着一切徒劳的打在空气上,而对方只要一个精妙的剑花,就可以将农夫戳死在祖辈辛苦劳作的田野上。

    太快了,身体尚来不及做出什么动作,那箭就已经近在咫尺,他能听到属下的惊呼,也能感觉的到周围人尖叫时放大的眼睛,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拥有可以媲美大人箭技,能够死在这种人物的手上,也不算是冤枉了。

    “叮!”

    一声尖锐的厉啸响彻全场,随即,是死亡一样的沉默,再然后,山呼海喝同时响起,楚乔策马而来,一跃跃上高坡,站在贺萧前面弯弓而立。在她的马下,是两只箭头交叉在一处的弓箭,木屑散开,像是开了两朵花一样。

    “大人!”

    所有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齐声欢呼:“大人来啦!”

    而出乎意料的,敌人也停止了攻击,双方很有默契的将兵力缓缓收缩,然后泾渭分明的站立着,火把闪烁,一片灯火通明。

    楚乔皱着眉,那一箭她太熟悉了,她的心脏开始怦怦的跳动,眉头也紧锁着,即担忧害怕,又隐隐生出几丝欣喜。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今晚,也许还可以……全身而退……

    对面的人群渐渐散开,一骑白马缓缓从士兵的身后走出来,马上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紫貂大裘,锦衣华服,没有半点军人的模样,他眼神如冷澈的泉水,懒散的从楚乔等人的身上一一滑过,脸上是万年不变的高傲和淡漠,终于,他淡淡开口道:“不过是一群流民,撤兵。”

    “大人!”一名军官闪身而出,连忙说道:“这怎么会是流民,他们战斗力强悍,绝对是燕北一只精锐之师。”

    男人闻言眉梢轻轻一挑,略微低着下巴,以眼角看向他,沉声说道:“你对我的判断有意见?”

    那人顿时一愣,连忙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那你就是觉得我在通敌叛国?抑或是脑袋出了问题?”

    军官的额头渐渐有汗水流下,他紧张的连续说道:“属下糊涂,属下不敢。”

    男人抬起头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敢,那你应该知道如何做了。”

    “是是,属下知道。”那人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士兵们说道:“撤兵,撤兵,后军先撤,其他人按照次序跟上。”

    紫貂男子缓缓打马转身,临走前目光淡淡的从楚乔的脸上扫过,少女一身白裘,形容消瘦,越发凸显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她握着缰绳看着自己,没有说话,风吹过她的秀发,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样,舞出完美的弧度。

    敌军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扬长而去,足足有三千多人,徒留下一千多全副武装的“流民”,战事开始的惊异,结束的也惊悚,直到此刻,才有人小声的询问:“他们就这么走了?”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声的接口道:“没看到大人来了吗。他们那是吓得。”

    “贺萧,你先整顿军队,我去去就来。”

    眼见楚乔要往敌人撤退的方向去,贺萧顿时一惊,急忙拉住楚乔的马缰,大声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啊,万一落入敌人手中,我们万死不足以赎罪。”

    “放心,”楚乔微微一笑:“不会有事的,那人……”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一顿,该用什么词来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呢?仇人?对头?抑或是……

    “是我的朋友。”

    即便是不亲眼看到,楚乔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普天之下,除了和她一同长大的燕洵,还有谁能接得住她的箭?马儿奔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见她来了顿时开心的跑过来,笑道:“星儿姑娘来了,少爷说你会来,我还担心着呢。”

    月光莹白的一片,莽莽雪原上,大树像是一只大伞,虽然枝叶零落,但是却异常挺拔。诸葛玥站在树下,静静的望着她不说话,白马在他身边悠闲的散步,见了楚乔也是开心的长嘶,好像见了熟人一样。

第268章

    月七絮絮叨叨的说话,很自然的为她牵着缰绳,楚乔跳下马来,对月七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你们还好吧?”

    “姑娘这是问谁呢?是想问我月七好不好吗?我挺好的,能吃能睡,前阵子还娶了媳妇。”

    月七笑眯眯的说,楚乔微微有些窘迫,却还是笑着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月七,去前面吩咐于巢走慢些,不要不小心掉进雪窟里。”

    月七转过头去,对着树下的男子说道:“少爷,于巢是西北出身的将领,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在传信的路上会不会掉进雪窟。”

    诸葛玥闻言眉梢一扬,眼神闪过几丝怒色。月七连忙举起手来,连声道:“好吧好吧,属下这就去,就当是表达一下少爷对属下们的关怀也好。”说罢,骑上自己的马,一甩马缰,迅速的绝尘而去。

    其实,也不过是两个多月不见而已,可是不知为何,楚乔却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大夏开战之后,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冒出了头,尤其是和燕洵之间隔膜日重,诸葛玥曾经的话一一成真,她举步维艰,艰难跋涉,如今再看到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他们的关系太过尴尬,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就那么呆呆的站着,像是一株荒原上的枯树。

    “你们内部出了问题吧?”

    诸葛玥突然开口,却是这样私密的军情,楚乔一愣,奇怪的看着他,他想说什么?不会是想打听燕北军的情报吧?

    “是你们的人引我到这的。”

    诸葛玥缓缓说道:“我猜是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这只部队,只是没想到是你的人马。”

    尽管早就猜到,但是听到这话的时候,楚乔还是觉得怒火中烧。她咬住下唇,紧紧的握住拳头,眼看着地,却并不说话。

    “你小心点吧,这次是遇到我,下一次,也许就是赵彻了。”

    诸葛玥说了一句,牵着马转身就要走,楚乔一惊,追上前两步连忙道:“诸葛玥!”

    诸葛玥回过头来,歪着头皱眉看着她,楚乔默想了许久,终于说道:“会不会连累你?”

    诸葛玥一晒:“你只要不写信给长老会,估计就没什么事。”

    楚乔深吸口气,双眼璀璨如星,定定的望着他,终于沉声说道:“谢谢你。”

    诸葛玥牵马就走,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自己下不了手的话,就回去跟燕洵说吧,内部不稳,你们的仗会很难打。”

    雪地反射着月亮的光,明晃晃的白,诸葛玥一身紫色长裘,越发显得华美俊朗,他背影修长,在地上投射着欣长的身影,一步步踏在雪原上,马儿铿锵,缓步而行。

    楚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了,更远了,终于一闪消失在雪坡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她喉头郁结,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脖颈处,却无法吐出。那种复杂的情绪将她的狼险些击溃,她就这么站着,久久不动,直到放心不下的贺萧带兵赶来,她才缓缓的收回神来。

    “大人,我们回去吧。”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回去跟兄弟们说,今晚的事,不准对任何提起。”

    贺萧点头道:“是,大人请放心。”

    想了想,他又试探的问:“那么这次,我们就这么算了?”

    楚乔面色陡然变得冷冽,她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利落的翻身上马,战马长嘶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萧索的风呼呼的吹起,雪花飞卷,一片肃杀的痕迹。楚乔回过头去,望着莽莽的雪原,一片苍白皎洁,像是无尽的海一样,那颗大树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独自生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从它的身下经过,眼神脉脉,穿越了皑皑时空。

    “回营!”

    风声呜咽,雪花滚滚,夜黑的像是浓浓的墨,西南镇府使的军队站在营门前,前方通报过来,营门缓缓打开,黑洞洞的门口像是野兽的血盆大口一样狰狞。贺萧骑在马上,站在楚乔身边,战刀静静的挂在他的腰上,有淡青色的光含蓄的吞吐着,在月光下尤其显得亮眼。

    “大人,我们现在就去向殿下禀报吗?”

    贺萧沉声问,楚乔却静静的摇了摇头,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像是蜿蜒的触须,她微微皱着眉,眼神深邃的望着灯火通明的营地,沉声说道:“不必,事情复杂了难免多生波折,莫不如先斩后奏。”

    贺萧有些踟蹰,皱眉说道:“这样的话,殿下会不会生气?”

    “不知道。”楚乔淡淡说道:“先做了再说。”

    说罢,当先打马上前,看守的士兵们齐刷刷的对她行礼,她却好似没看到一样,策马奔入大营,身后跟着一千多名死里逃生的西南镇府使士兵,队伍龙卷风一样的扫过营地,马蹄阵阵,好似滚滚闷雷,雪花飞舞,在马蹄下弥漫出一片细细的雪雾。

    很多已经陷入熟睡中的士兵都被惊醒,还以为是敌人来袭营,赶忙穿好了衣服,拿着武器就冲出各自的营帐,刚一出来就被灌了满头的雪沫,眼见西南镇府使的官兵气势汹汹的奔向东营,顿时面露惊异之色。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兵衣服还没穿好,裤带系了一半,满是褶子的脸抽抽着,皱着眉道:“这帮家伙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八成是要出事了,应该赶紧通知殿下。”

    与此同时,燕洵的大帐已然亮起了灯火,有执勤的侍卫冲进的中军大帐,脚步声惊扰了睡梦中的男人。

    “动手!”

    楚乔冷喝一声,二十多条钩锁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被抛了出去,嗖的一下就勾在帐篷上,士兵们顿时挥鞭抽马,马儿长嘶一声扬踢而起,向着四面八方飞奔而去。下一秒,偌大的营帐登时被撕裂成碎片,程远衣服还没穿好,但是仍旧挺胸抬头的站在大帐之中,持剑而立,看到楚乔怒声喝道:“楚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将军,你假传军令,私通敌寇,借刀杀人,好狠辣的手段!”

    贺萧怒声说道,握刀的手骨骼噼啪作响。

    程远眉头一皱,故作不知的问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贺萧还要再说话,楚乔伸手拦住他,冷冷说道:“不必和他废话。”

    “楚大人,我想这是一场误会,有什么话可不可以……”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楚乔突然抽出腰间长剑来,冷喝一声:“杀了他!”

    此言一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顿时一拥而上,程远的贴身护卫们仓皇迎上前来,一个个铠甲还没披上,站在冷瑟的北风之中面白唇青,他们举着马刀,却只能刺到战马的身上,还没等鲜血喷出来,就已经被人一刀削去了脑袋。尖锐的喊叫打破了全军的寂静,程远高声叫道:“增援!增援!西南镇府使又反了!”

    最近的卫队已经在全速赶来,脚步声像是肆虐的洪水,沉重的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第二军第三卫队的侍卫长蒋冲带兵赶来,真要冲进战局,却见楚乔挺拔的站在乱局之中,高声喊道:“第二军的战士们,你们要和我楚乔为敌吗?”

    蒋冲顿时呆愣,他如何能不知道楚乔是何人,北朔之战之后楚乔早已家喻户晓,而他更是将曾经能和她并肩战斗引为生平自豪之事,此刻见她站在西南镇府使之前,顿时愣住,连忙整顿卫队,大声喊道:“楚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处置叛徒,你等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一了,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方是背有背叛大罪的西南镇府使,一边却是在北朔之战中逃跑的程远,无论哪一个都是军中的敏感话题,蒋冲默想片刻,立刻传令道:“立刻封锁战区,若是任何一方想要逃跑或是将战火蔓延,立杀无赦!”

    眼见蒋冲不再试图冲进来,楚乔顿时放下心来,眼见声势渐大,一把举起长剑,对着贺萧说道:“我们上,一炷香内解决不了,以后再难有如此良机。”

    说罢,西南镇府使的最后一只卫队也冲进战局,霎时间杀声四起,马蹄轰隆,人潮汹涌,程远的卫队发出绝望的惨叫,偏又无处可躲,江腾持剑护在程远身边,大声喊道:“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话音刚落,一只利箭陡然射来,将他整个人洞穿了个透明窟窿。

    不到一百人的卫队齐刷刷的扑倒在地,被马蹄践踏成血沫,巨大的喧嚣和兵器碰撞声交杂在一处,震耳欲聋,西南镇府使将程远等人团团包围住,弓箭一排排的射来,尸首大片的倒在血泊之中,一片密集的金属如同森林,整齐的插在那些尸体之上。

    喊话已经不好使了,程远红了眼睛,在他的设想里西南镇府使此刻已经不存在了,楚乔就算再怎么气愤,也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一百多名卫兵完全足以应付这个难缠的女人。只是他却没想到西南镇府使不但没死,还敢直接冲击他的大帐,这个女人实在太疯狂了,难道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

第269章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再有私斗者,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传令兵的声音在外围响起,程远顿时大喜,然而楚乔却恍若未闻,一剑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跳下马来,宝剑抽出,鲜血顿时飞溅,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显示了她欲除他而后快的决心。

    雪白皑皑的营地好似一只巨大的绞肉机,血泥糅杂,满地狼藉,厮杀劈砍声回荡在漆黑的苍穹上,连日来的压抑和愤怒终于爆发而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持剑冲杀,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将所有的障碍物全部除去。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罢手!”

    传令兵仍在高喊着,楚乔一脚将程远踢翻在地上,鲜血蜿蜒的流过古朴的长剑,凝成一滴滴血珠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这一刻,那么多人的脸孔从她的眼前一一闪过,薛致远俊朗的脸孔,北朔城下为了救她而死的年轻战士,因为北朔军逃跑而死在北朔之战中的士兵,还有燕洵那渐渐充满怀疑的眼神……

    她一把举起长剑来,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眼神猛的一寒,对着男人的脖颈就狠狠的挥下去!

    程远的瞳孔瞬间放大,惊恐的张大了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在这样的一剑之下,他根本就没有逃脱的余地,况且他现在尚数箭,已然失去了战力。

    眼看长剑就要刺穿了他的咽喉,就在这时,利箭陡然破空而来,速度那般快,几乎要在半空中擦出火花来,尖锐的厉响陡然响起,楚乔手腕一阵火辣的酥麻,长剑偏离,死死的插在雪里,只在程远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殿下!殿下救我!”

    楚乔双目几乎喷出火来,一把拔出剑又再刺去,然而利剑还没出手,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却不是射她手中的剑,而是向着站在她身边的贺萧而去。贺萧持刀挡隔,被那股大力集中,身体连续不停的向后退了七八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又是一箭已然射至面门!

    楚乔挥剑劈开,但见眼前箭花刁钻,角度诡异,连绵不绝,她持剑抵抗,动作流畅敏捷,如同风中华美的舞蹈。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很多年之前,幽幽深宫之中,两个孩子一人弯弓一人格挡,只是当时那箭头都是断掉了,而不是今日,箭头闪烁,阴寒彻骨,冷光耀目。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程远早已逃的远远地,燕洵一身黑色大裘,高高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拿着金黄色的劲弩,一手还握着一支锐利的弓箭,在他的身后是黑鹰军的禁卫,人人铠甲冰冷,目光寒彻的看着这狼藉的战场。

    大风从他们中央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徐徐上旋,发出嗖嗖的声音。

    “阿楚,你在做什么?”

    燕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极尽冷漠,好似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的竹马青梅,一滴血从楚乔的脸颊上滚落,滑进她雪白的脖颈里,她仰着头看着他,看着程远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大放厥词的歪曲事实,而他却并没有呵斥反驳,只感觉心底一寸寸的被大雪覆盖,嘴唇动了动,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存在误会的,也从不需要言语的粉饰,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若是她不去辩驳不去解释,就真的会成了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贺萧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只隐去了夏军有意放他们一马的事情,而说成是他们及早发现不妥,杀出重围。

    燕洵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贺萧和程远互相攻讦,听着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愤怒的叫骂,而不发一言。四周的兵将越聚越多,夜里的风也越发的大,天气那般冷,楚乔站在原地,手脚冷的发麻,四下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只能看到燕洵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只是,却为何被罩上了一层寒霜,再也看不清了。

    “阿楚,”燕洵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却顿时全都停住了,只见他深深的望着楚乔,语调平和的问:“是真的吗?”

    楚乔静静的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目光穿透了漫长的岁月,追溯着他们曾经的过往涌上去,一切都不存在了,似乎只剩下他的眼睛。从大夏围猎场的第一眼开始,动荡的年代将他们这两个本该完全没有交集的生命联系在一处,很多时候楚乔都在想,她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穿越了无法计算的空间,是不是就是为他而来?所以,无论艰辛磨难,无论困境逆境,他们都站在一处,肩并着肩,一路跌跌撞撞,从无背弃,坚定的彼此信任。

    她深深的点头,眼神仍旧是冷静的,只是一颗心却渐渐的炙热了起来,像是一个押进了全部赌资的赌徒,然后说道:“是真的。”

    周遭的一切突然间那般宁静,只剩下燕洵的脸,他缓缓的眯起了眼睛,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楚乔却好像听不见了,那声音那般大,在她的耳边轰鸣回荡着,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句话似乎变成了一些没有意义的符号,让她分辨不出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燕洵问:“既然如此,为何西南镇府使没有大的伤亡?按你们的说法,敌人调动了三千多人,事先得到了程将军的情报,做好了包围,那么何以你们的伤亡会这样小?”

    “殿下,属下认为这一切可能是一个误会。属下当初在北朔得罪了楚大人,受奸人蒙蔽,误伤了楚大人的部下,而薛将军是楚大人的好友,他的死属下也是有责任的,楚大人对我有偏见,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一军刚刚提拔起的年轻一代将领也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何西南镇府使的战事结束的这样快,敌人若是有三千人,有心算无心之下,不至于完不成合围还让他们这样轻易的逃出来。

    喧哗声越来越大,耳边好似聚集了一群苍蝇,楚乔有口难言,难道要她说是诸葛玥顾念旧情将自己放了吗?人多口杂,一旦这事宣扬出去,诸葛玥会不会得到大夏的惩治?而且现在的她也失去了辩驳的力气,她看着燕洵,眼神终于一寸寸的死去,声音如同飘渺的云雾,冷冷一笑,不无自嘲的说:“你不相信我?”

    燕洵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程远的调兵令,西南镇府使死亡八人,受伤二十余人,这些难道还不是合理的解释?一定要全军覆没才能证明事情的真实性?楚乔哑然失笑,心中巨大的失望和苦楚如同凌厉的刀锋一刀一刀的刮着,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能滴出血来,笑容苦涩,反问道:“燕洵,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做过一件不利于你的事?”

    燕洵眉头紧锁,静静不语。

    楚乔继续笑,冷风吹着脸孔,嘴角似乎都僵硬了,她的眼睛像是渐渐封冻的寒潭,清影寥落,终化作腐朽的落梅,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闪过,如秋季萧瑟的冷风拂扫,疑窦嫌隙已生,一切都已改变,燕洵已成了燕王,再也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落魄世子,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么多,而她,早已不再是昨日那个唯一了。

    “我所说的一切,苍天可为证,日月可为鉴,你若是不相信,就以谋反之罪杀了我吧。”

    她说完,再也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只是疲惫的迈步,身躯微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贺萧等人一把扶住她,却被她推开。少女的身材那般单薄瘦弱,脖颈雪白的好似能看到里面的血管,夜里的寒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哀伤的鸣叫,所有的人都被她甩在背后,她静静的走,似乎在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在逼他做一个决定,是挽留喊住,是杀掉叛徒,抑或只是追上来抱住她,告诉她说她错了,他怎么会不相信她?

    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被千万人簇拥在中央,火把的光照在脸颊上,有明硕的光,亮的刺眼。他望着她,目光沉静,并没有追上来,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杀人,时光静静的流淌在他们中央,大雪纷扬而下,他们之间越来越远,万水千山拔地而起,一晃眼,似乎就已经走出了近十年的路程。从初初相识,到携手并肩,从相依相偎,到并肩而战,昔日的话语还在耳边飘荡,曾经重逾千金的誓言今日想起却已是那般的廉价。

    燕洵,我们曾经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我们在一起,走过了那些生命中最艰苦的日子,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到故乡,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重建燕北,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报仇雪恨,我们说好了要相信彼此,永远不离不弃……然而世事终究不能按照你我的构想平稳而行,你曾说过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相信的人了,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只是当时你自己也不知道,经历了那些,你早已忘记了如何去信任,除了你自己,你不再信任任何你无法掌控的东西。这其中,包括大同行会,包括豁达得民心的乌先生,包括精彩艳绝的羽姑娘,包括多年追随你知道你太多过往的阿精,包括只效忠于我的西南镇府使,当然也包括我,包括这个屡立战功却又和你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楚乔。

第270章

    眼泪一行一行的从楚乔的眼中涌出,她解开了沉重的大裘,任这件贵重的披风落在地上,这一刻,震撼西蒙,令整个大夏皇朝惊惧的名将消失了,她只是一个彷徨失落的少女,脸颊苍白,单薄消瘦,眼眶很深,曾经挥斥方遒的手臂无力的垂在两侧,神采奕奕的眼睛暗淡无光,浓烈的如海水般的悲哀流露而出,眼泪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被冷风吹干,冰冷的疼。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对燕洵的爱,已然这般深刻刺骨。多少年的累积,那些情感早已如吸了大麻一样深入了她的肺腑,曾经,在他和赵淳儿定亲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在她被迫前往卞唐与他分隔两地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在生死一线之时她没有察觉,在独立北朔城头的时候她也没有察觉,因为那个时候,无论他们离得多远,他们的心都在一处,她知道他爱她,爱的那么深那么深,哪怕他被迫要留在别人身边,哪怕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哪怕死亡在即就此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可是此刻,他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踉跄的身影孤独而行,她却恍然发觉,什么道义,什么信仰,什么伦理正义,原来都不及他的怀疑来的剜心!

    她的爱和忠诚,如同高山沧海,哪怕溅血成灰,也不该有所更改。只要信任仍在,哪怕是有朝一日,他和天下正义站在了敌对的立场,她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原谅他,哪怕他沦入血海仇山,哪怕他堕入阿鼻地狱,哪怕他十恶不赦被天下所摒弃,她都不会背叛。

    所以,在他在真煌城放弃西南镇府使的时候,她甚至没有一丝愤怒。在他再一次放弃燕北的时候,她也转瞬就完全谅解了他。然后,他杀了赫连凌,杀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包庇程远,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到底是谁的错?是那些不堪的经历?是那滔天的血仇?是多年的压抑和疯狂?还是她,是她没能拉住他?

    身影一闪,走进了一片寂静漆黑的营帐,雪白的帐篷耸立着,像是一个个白色的馒头。士兵们都去程远营帐那边瞧热闹,徒留这里,像是坟墓一样的死寂。

    楚乔脚下一晃,整个人摔倒在雪地上,她伸出手臂用力的撑在地上,却没能爬起身来。

    低沉压抑着的哭声突然如呜咽的小兽一般响起,她跪在地上,手握着积雪,像是握了一把刀子一样的疼,她的肩膀颤抖着,再也忍耐不住满腔的悲伤,眼泪蜿蜒而下,无法控制的于皑皑积雪中哭出声来。

    燕洵,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雪越发的大,女子一身白衣,伏在雪地里,捂着嘴闷声哭泣,雪花落在她的肩头,渐渐堆积了那么高。

    第二日,楚乔亲自向燕洵上表请求,离开东部战区,带着西南镇府使返回燕北,前往尚慎回回一代修建水利发展农耕,实行早已定好的战后重建工作。

    燕洵看着那张恭敬谦顺的奏表愣了许久,然后他默默的签下了一个“诺”字,这个字的笔画并不是很多,可是他却写了很久,写完之后,外面的阳光陡然大亮,光芒万丈,遍洒在一片皑皑的积雪上,却更显北地的冷清。

    楚乔离去的那一天,天空万里无云,已然没有了几日前的阴霾。除了平安,全军没有一个人来送她,燕洵也没有来,她骑在马上,仰着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有白色的鹰在上空盘旋,叫声凄厉,久久的在上空回荡。

    燕洵,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离开尚慎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尽管新年将至,天气寒冷,但是天空晴好,蓝澄澄如一汪碧水,万里无云,群雁南飞,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洒金的绸缎,白茫茫的雪原上,一行膘肥体健的战马行走在驰道上,蜿蜒绵长,足足有两千多人。

    如今,已是白苍历七七六年年末,再有半月就是新年,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由内地赶来做买卖的商旅,富贵险中求,如今燕北商贸发达,所以即便是边境的战火还没停歇,但是也有内地的商人取道南疆由水路进入燕北来做买卖了。

    楚乔摘下厚重的风帽,仰着脸望着蔚蓝的天空,眼神清澈如水,转眼间又过了一年,昔日的少女又长高了几分,眉目轮廓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头发被利落的挽起,披着一件青色皮裘,骑在通体火红的战马上。

    葛齐从前面打马回来,对她说道:“大人,贺萧统领传回消息说我们今晚就在闽西山脚下扎营,他带着先头部队已经准备好了。”

    楚乔点了点头,忽听头顶上战鹰长啸,顿时抬起头来,目光悠远的望着。

    过了闽西山,就是火雷塬了,再往前就是燕北新征服的西北屏障,那里曾经是大夏的国土,如今已经没入了燕北版图,而雁鸣关下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七七五年作为西蒙大陆最为动荡和混乱的年代绝对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大夏和燕北开战之后,战事刚刚进行到一半,国内相继爆发了北都民乱和七王之乱,极大的限制了西北战事的物资和兵员的投入,赵彻无奈下,不得不将原定的战争进攻改为战斗防守,死守雁鸣关,为平息国内战事创造时间。然而刚刚缓过气来,卞唐皇帝陡然驾崩,太子李策在动荡中登上皇位,因为国内阴险势力的反扑挑拨,大夏与卞唐又在边境爆发了小规模的战争,若不是赵飏被派往边境,及时将战火扑灭,大夏就要面对三线开战的尴尬艰难局面了。

    世人都已经看到,短短的一年之内,大夏这个曾经的军事大国明显的衰败过程,在西,无力夺回燕北,在北,无力安抚民众,在南,无力慑服卞唐,在东又要受到怀宋在经济上的钳制。如今的西蒙大地,再也不是当初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半年前,燕洵在落日山正式登位,燕北自立为国,国号燕,改元为初元,除了大夏,卞唐和怀宋两国都没对此提出什么异议。就此,他终于成为了燕北这片领土的真正主人,名副其实的坐稳了燕北的王位。

    那天楚乔没有去,她挥退了下属,独自一人爬上了回回山。回回山顶是纳达宫,曾经燕世城为王妃白笙修筑的,以雪白的花鸟石搭建,隐没在嫣红鹅黄的繁花之中,像是一幅水墨画,安静宁和的没有半丝人间烟火,飞檐斗拱,精巧如仙境,水声潺潺,似乎也在诉说那位贤王对妻子的爱宠。

    她坐在回回山顶,听到了盛夏的牧场上传来了牧童悠闲的放歌,声音悠扬婉转,让人心里安宁,好似再也没有了愁苦一样。她望着地平线下落日山铁灰色的影子,心里的水滴一丝丝的覆盖,即便千山万里,她却似乎也看到了男人一身龙袍金光璀璨的样子。嘴角微微弯起,轻轻的笑,抬起头来,清风拂面,少女青色的衣摆轻轻摇晃,孤单寂寞的一角,宛若盛开的青莲。

    今日的燕北已不是当初的燕北了,怀宋在经济上的支持,燕洵在战略上的优势,还有楚乔这一年来在燕北内地的建设和改革,让世人已经可以预示到这个帝国缓缓崛起的模样。如今的燕北,在军事武器上遥遥领先其他三国,在楚乔的带领下,他们相继建设了大规模的兵工厂,开发了三十多处大型矿区,兴修水利,改燕北不适农耕的局面,在尚慎回回一代开发出了大批粮食产地,今年秋天的时候,燕北的粮食出产较往年高出了一倍有余,基本实现了军队的自给自足。他们积极发展医疗机构,开设军事学校,发展和怀宋卞唐还有关外的商贸联系,繁荣燕北市场,创建商队。

    尽管楚乔有关于改革奴隶制的建议始终没被通过,但是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奴隶已经很少见于街市。这样开明的政策和社会制度,吸引了大批百姓和商人,不到一年,回回一代建立了大片的城市居住区,曾经的不毛之地,已经隐隐有西北商贸之都的架势了。

    楚乔开始理解,当一个民族被黑暗的制度蒙蔽了太多年,一旦有光芒渗透,他们将会变成怎样一块巨大的吸水海绵。燕北坐拥西北商道,幅员辽阔,土地肥沃,畜牧业发达,掌握着大陆贯穿的交通命脉,拥有巨大的矿产资源,他的人民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楚乔从来没见过有哪个政府出台一项计划,民众会投入这么大的热情。他们不要报酬,不要薪饷,对生活质量也没有要求,只要登高一呼,立刻就有上万的免费劳动力慕名而来,这在现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楚乔不由得感慨,燕北具备了一切崛起和成熟的先决条件,若不是连年战乱,他们恐怕早已是西蒙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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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楚乔——“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信仰。”诸葛玥——“当我转过身之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我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我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让你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燕洵——“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燕北高原上中年游弋的风,龙脊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但是我错了,我的眼睛被黄金的枷锁蒙住了,我看不见歌舞升平之后隐藏着的吞并天下的野心、伏尸百万的杀戮、诡异莫测的权谋,现在,我就要走进黄金的牢笼里,带着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妹兄弟们的血,但是我要对燕北的天空发誓,我现在走了,我总有一天会回来。\r\n11处特工皇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1处特工皇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