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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全文阅读

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小家伙闻言,也不管能不能听懂,立刻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诸葛玥乐的跟旁边的人连连显摆:“看看,我儿子多聪明,这么小就能听懂我的话。”

    大多数人都回复他以热情的微笑,对小世子赞不绝口。唯有梁少卿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在一旁酸溜溜的喝着酒,不冷不热的说道:“云晔这孩子见谁都是一副笑脸,也不是独独对着你一个人。”

    诸葛玥眉梢一挑,心道这小子是好久没被修理了,正要去跟这个屡屡觊觎他老婆的人算账。一旁因为认了梅香为义女,连带着前几天刚刚成了梁少卿老丈人的茂陵神医高青竹突然急中生智,跳上前来,跑到诸葛玥的耳边耳语一番。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青竹先生一番说辞,竟然生生止住了诸葛玥的脚步。

    只见他沉默片刻之后,毅然把刚才还宝贝的不行的诸葛云晔交给梅香,转身就出了大殿,往内殿走去。

    蒙枫如今也怀孕了,贺萧终日守在家中,今日难得出来一趟,见诸葛玥这样不由得有些纳闷。疑惑的问道:“殿下干嘛去了?”

    青竹先生嘿嘿一笑,月七脑子转的倒快,很猥琐的说道:“大家都是当过爹的男人,这点事,就不要明说了吧。”

    贺萧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顿悟,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唯有梁少卿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皱着眉连连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

    梅香抱着云晔,见他那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狠狠的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大殿上顿时传出杀猪般的叫声。

    内殿之中,楚乔早已钗横发乱,娇喘吁吁,指甲滑过诸葛玥的背部肌肉,汗水顺着香肩流下,一滴滴的落在潮红色的纱帐之中。

    “……玥……高先生不是说……我的……我的身体……”

    “呼……他刚刚说可以了……”

    牙床咯吱作响,暖帐温度炙热,直到前殿的宴席散去,诸葛玥积蓄已久的**才宣泄而出。云收雨歇之后,两个人相拥而卧,楚乔靠在诸葛玥的怀里,静静的闭着眼,手指不自觉的在他的胸口画着圈。

    突然,这名被誉为西蒙第一名将的女人抬起娇媚的眉眼,咬着艳红的唇,开口问道:“诸葛玥,我都生了三个孩子了,是不是老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诸葛玥斜着一双丹凤眼盯着她,但见她发丝凌乱,香汗淋漓,因为生产,胸前的莹白尤为硕大。刚刚熄灭的火焰,不由得又熊熊的燃了起来。

    “我马上就以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有没有嫌弃你。”

    邪魅的声音突然响起,第二轮风雨,瞬息而至。

    一连大战四场之后,楚乔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靠在诸葛玥的怀里,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诸葛玥为她擦去额角的汗水,盖上被子,然后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唤道:“星儿?”

    “……嗯……”

    楚乔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到没有,闷闷的应了一声。

    诸葛玥的眼睛柔如春水,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吻了一吻。唇角温柔,久久不离,终于,他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我永远爱你。”

    红烛高燃,睡梦中的某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趁着她睡着的时候说了什么难得的话。

    长夜漫漫,这一生历经风雨,可是好在,前方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可以让他们相拥而眠。

    “睡吧。”

    【全书完】

    ——【有人对我说,爱是宽容,爱是忍耐,爱是包容,爱是充满希望,爱是只要对方幸福,就可以永远站在彼岸,不靠近,不相守,只是默默的相望。然而我的爱,却是自私的,绝望的,激烈的,充满算计和祈求回报的,既能伤人,也能伤己的。可是,它却渗入了我的骨髓,插入了我的心脏,伴随着我脉搏的跳动,非死亡不能停止。难道,这就不算是爱?】

    马车穿过了几条曲折的胡同,停在了璟祥门外,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枝叶繁茂,几乎遮住了半面天空,连太阳的光都被挡在外面。只剩下一重重铁红色的高墙,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斑驳,指尖轻轻触碰,便会掉下一片片色彩斑斓的墙皮。

    一只素白的手握住了斗篷的襟口,撩开车帘,阳光照在她的额角上,风吹过鬓发,露出一抹额头,像是凌霄峰顶的暮雪,白的几乎透明,从肌肤里向外透着一股冷薄之意,令周遭物事尽皆为之一寒。她的眼梢微微挑起,打着一把青竹为骨的竹伞,遮住脸孔,只露出一个清瘦的下巴。

    北儿提着药箱从后面跟上来,见引路太监在同守门侍卫交涉,便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师傅,这里就是皇宫啊!”

    她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着眼,静静的望着地上的青石路面。下了一日的雨,这会仍旧没有放晴,雨珠顺着风一丝丝的刮着,光线也是稀薄暗红的,照在她雪白的缁衣上,有一圈圈暗淡的妃色。

    见她不吱声,北儿悄悄吐了下舌头,也学她的样子规矩站了。这时那引路太监走过来,笑着说道:“水享师傅,跟我来吧。”

    水享点了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她声音骤然响起,粗糙暗哑,连赶车的车夫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一位脱俗的女神医竟然有这样一幅嗓子,就像是被火炭烧过一样,让人无端端的觉得有些阴冷。那老太监忍不住再一次悄悄打量她,只见她缁衣墨发,脸上罩着面纱,遮去了大半边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眸色黑亮,深不见底,虽是低眉垂首,却自有一股贵气于微挑的眉梢眼角渗透而出,抬眸之间,颇有几分凌厉之色。

    “公公?”

    她略微扬眉,轻声唤道,老太监缓过神来,忙说道:“这边走。”

    下了这几日的雨,纵然宫内排水做的好,这会也是处处积水。那老太监知道水享的身份,也不敢轻易瞧轻了她去,习惯性的佝偻着腰,主动要帮她打伞,水享也没拒绝,垂首走在一侧。走到一处回廊,水享习惯性的转左,就听那那老太监在一旁惊讶道:“水享师傅这才是第三次进宫吧,这就记路了?想当年我进宫的时候,可是两三年都走不明白。”

    水享闻言微微顿足,淡笑着说道:“我记性比较好。”

    老太监笑道:“要么您怎么就是女神医呢,就是有能耐。杨妃娘娘吃了您给开的药,第二天就见好了。”

    水享淡淡一笑:“公公客气了。”说完便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跟在老太监的身后,低着头默默走。

    到了内监司,按例检查了一番,尚礼监首领太监训了几句话,便将她交给了乾安殿领事太监。北儿自此便不能继续跟着了,将药箱递给水享,笑着说道:“我在这等师傅。”

    她话刚一说完,便见水享转过头来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水享的眸色极深,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她,宛如漆黑的猫儿石一样。北儿跟着水享有三年了,三年前京城流行癔症,她爹爹也死在了癔症中,好在她福大命大,被水享收留。虽然这位师傅性子冷冷的,平日里也极少说话,可是对她还是不错的。但是现在她却在水享的目光中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有些害怕的小声叫道:“师傅?”

    水享收回目光,抬手为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语调温和的说道:“饿不饿?”

    北儿忙道:“不饿。”

    “不是带了点心吗,饿了就先吃一点。”

    水享少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北儿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高兴,忙甜笑着说道:“徒儿不饿,我等师傅晚上回去一起吃。”

    水享不再说话,转身便和领事太监去了,走出院子的时候侧过头去,还能看见北儿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擦了上好的胭脂。

    北儿今年几岁了?应该有十五了吧?

    一个虚弱的念头刚刚在心底升起,她的眉头便轻轻的皱起来。雨这会已经停了,空气里却越发的冷,领事太监在一旁交代待会见了皇帝要注意的事项,她默默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乾安殿外,内侍进去通报,她便站在外面等候。她有些紧张,心怦怦跳的厉害,她深吸了几口气,都没办法将这种紧张压制下去,隐在面纱后的嘴角抿的很紧,神色也是极严肃的。实际上,打从三个月前第一次进宫时起,甚至是五年前再一次走进这座城市时起,这种情绪便一直紧抓着她,有几分紧张,有几分激动,有几分热烈,甚至还有几分期待。水溪道,这种情绪是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事到如今,任何一点心有旁骛都会导致她计划的彻底失败,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尤其是今天,尤其是此刻!

    殿门缓缓开启了,却不是领事太监,而是一名穿着蓝紫色宫装的艳丽女子,体态妖娆,面若桃李,衣衫华贵,一双凤眼斜斜上挑,看到水享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谁?”

第407章

    “这是杨妃娘娘举荐进宫为皇上瞧病的水享师傅。”

    领事太监正好一同出来,答完连忙对水享说道:“水享师傅,还不向程妃娘娘请安。”

    水享目光微微一顿,在程妃的脸上静静的打了个圈,随即对程妃行礼道:“给娘娘请安。”

    她声音平和,一个宫礼也施的十分周道,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进宫的人,程妃挑不出错来,目光越发有些阴郁,沉声说道:“看着倒像个周全的人,只是怎么还戴着面纱?谁准她在宫内戴这东西的?”

    领事太监忙道:“回娘娘的话,水享师傅是带发修行,不宜见外客,所以从来进宫都是以面纱罩脸。”

    程妃冷哼一声:“太医院的人都是死人吗?杨妃也太糊涂,怎么敢胡乱举荐外面的人进宫来?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待的起?”

    程妃和杨妃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程妃的兄长程远虽是军方重臣,又曾跟随皇帝南征北讨。但杨妃却是出自怀宋氏族,家世雄厚不说,更得怀宋旧臣的拥护。尤其是纳兰皇后去世之后,皇帝一直没有另册新后,如此一来,两人更是势同水火了。领事太监乍一看到她便知要坏事,可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娘娘,水享师傅是太吉庵净月师太的亲传弟子,医术高明,而且今天的问诊,也是皇上亲口答应的。”

    程妃转过头来,冷冷的在领事太监的身上剜了一眼,随即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带这位师傅进去吧。”说罢,带着人便气势汹汹的去了。

    领事太监擦了一把冷汗,对水享道:“水享师傅,跟咱家来吧。”

    殿门咯吱一声缓缓开启,有细小的飞灰在阳光下热烈的舞蹈,水享站在门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恍惚的以为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以为只要走进去,一切便仍旧是故去的某一天,父兄仍在,而她,也还年少天真。

    然而,终究是做梦罢了,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里的摆设都是那样的熟悉,但是味道却变了。不再有奢靡的宫香,不再有斑斓的水袖,更没有那影影栋栋的人,举着杯低着头,大唱着一句句歌功颂德的礼赞。整座大殿都是空荡荡的,宫灯高高的挂着,下面站着几个素服的宫人,墨色的帷幔低垂着,上面绣着一尾尾金色的锦鲤,还有大片蔷薇,映衬着灯光,依稀有些刺目。而在重重帷幔的深处,一个人影坐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正在翻阅着什么,听到声音,也不曾抬头,大殿深深,让水享看不清他的眉眼。

    水享跟在领事太监身后向那人叩拜,领事太监恭敬的说道:“皇上,水享师傅到了。”

    上面的人并没有回答,水享两人只得继续低头跪在那,大殿安静的怕人,甚至能听到宫人们呼吸间胸前肌肤摩擦衣襟上刺绣的声响。水享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砰——砰——砰!像是战场上的军鼓,一声一声,震得她喉咙发痒。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以标准的宫廷礼节跪拜在那,时间的光影从她的发梢掠过,凝固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还有那纤细的脖颈,欺霜赛雪的,苍白的毫无血色。

    “起来吧。”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的深处响起,并没有温和,也没有过分的冷漠,就那么静静的,像是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水享的背脊瞬间绷紧,肌肤的表层激起一层细小的麻栎,她垂着头站在领事太监的身后,双手看似自然的垂在两侧,手指微曲,可是拇指的指甲却紧紧的抵在食指上,狠狠的戳着。疼痛像是尖锐细小的银针,戳在她剧烈翻滚的狼上。

    “皇上,这位就是太吉庵的水享师傅。”

    燕洵略略抬起头来,一日的操劳让他有些疲惫,他放下笔,以左手的拇指按在太阳穴上,眼睛半眯着慢慢的揉。目光淡淡的扫过水享的身影,点了点头,道:“过来吧。”

    水享跟在领事太监的身后走上前来,燕洵伸出右手,平放在书案上。水享跪在下首,面纱遮去了大半边脸孔,刘海垂下来,更是连眼睛都遮去了。她低着头,目光如水,在无人看到的底层,好像刮起了一场漆黑的风雪,还是那只手,修长的,苍白的,指腹间布满了因常年握刀挽弓而留下的老茧,小指断了一大节,新生的皮肉在多年的打磨下也变得粗糙,有着狰狞难看的疤痕。

    她只是微愣了片刻,便收回了神智,手指搭在皇帝的脉搏处,为他诊脉。燕洵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大多的医师在骤然看到他的手的时候,都会愣住,这位却这么快就调整了心绪,倒是个聪慧的人。

    水享诊完脉之后默默的退后一步,低着头说道:“皇上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过度操劳,睡眠不足,稍候贫尼会开一幅药,皇上喝了,多注意休息,自然就大好了。”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完全不像是从她的口中发出的,燕洵听了眉梢微微一挑,目光淡淡的打量着她,说道:“你的声音是生来就如此吗?”

    水享道:“回禀皇上,贫尼幼时家中遭逢大火,嗓子也是被烟熏坏的。”

    燕洵不再说话,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又垂下。这时殿外有内侍进来送奏章,阴冷的风突然吹进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按住太阳穴的手指不自觉的便用了些力。

    水享见状说道:“贫尼还有一套按摩手法,可以缓解头痛,不知皇上要不要试试?”

    殿内的烛火越发亮了起来,窗外夕阳西落,暮色降临,时间缓缓流逝,燕洵的目光也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遍洒下来,他看着水享,目光中依稀间便带了几分深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水享步伐平稳的走到他的身后,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指冰凉,乍一触碰竟宛若山巅的寒雪一般,冷的让人心颤。燕洵却神情自若,感受着她灵活有力的手指按在头上,头痛果然缓解了几分。便微闭着眼睛,随口问道:“你的师父是净月师太?”

    水享低声答道:“是。”

    “来帝都几年了?”

    水享道:“有五年整了。”

    燕洵嘴角牵起,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淡淡道:“以前是哪里人?”

    水享声音平静,低着头答道:“闽州人。”

    燕洵眉心微微蹙起,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你帝都话说的不错。”

    水享低声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大殿很大,大的离谱,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风,轻飘飘的,带着清淡的香。水享目光沉静,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尽管是看着背面,尽管自从进入大殿以来一直不曾抬头,可是她仍旧可以想象的出那人的模样。是的,必是这样,狭长的眼睛,深邃的视线,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就连唇色也是极淡的,总是那样抿着,好像对谁都不屑一顾。那是多久之前了,水享站在那,记忆却穿山越海的回到了那个逝去的年代,她躲在一众兄长们的身后,被奶娘紧紧的牵着,自人群的缝隙中望过去,便见那少年远远的走来,其他的小王爷小世子们纷纷哭闹不休,便是个别安静的,也是红肿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进来。唯有他,目光朗朗,微笑自若,全然没有一点离乡背井充当人质的害怕,看到人群中傻呆呆望着他的自己,反而淘气的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从那以后,便是一连串明亮的日子,宫里那么大,人那样多,自己的眼睛却自此只能看到他一个。那时的她还那样小,宫里的门槛却那样高,几乎高过了她的小腿,她每日里便一道宫门一道宫门的跑,跑的满头大汗,只为躲在尚武堂的门外偷偷的看他一眼……

    然而,那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

    水享默默地,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中掠过刀山火海的江山沦陷,掠过厮杀征伐的金戈铁马,掠过耻辱黑暗的苦苦挣扎,终于,一切都消散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背影,这个从始到终,一直挺拔如铁的男人。

    水享的右手按过他的额角,按过他的脖颈,按过他的肩膀,按过他的背脊,便仿佛按过她这颠沛流离的一辈子。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追逐了半生,苦恋了半生,痛恨了半生,更毁了她整整一生的男人,心脏在剧烈的跳,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就这样吧,还能如何呢,这样不是最好的吗?她隐忍挣扎,受尽了屈辱,受尽了苦难,受尽了折磨,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手腕一振,一抹柔软的银光,自她的袖中滑落掌心!

第408章

    燕洵沉静的眸子微微一闪,眸光深邃,好似瞬间看透了什么。

    素色宫装的宫女在此时端着白炭走过来,要为屏风后的香炉加火。燕洵脚下一动,踩住地毯,蓦一用力,顿时,便听那宫女惊呼一声向这边倾倒,而她手里的那盆白炭则向着燕洵和水享两人整盆洒落!

    霎时间,宫人们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水享也被这突发的变故惊住了,燕洵则趁着这一时机飘身而退。

    “快!快来人啊!”

    领事太监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燕洵身边,惊慌失措的上下抖动燕洵的衣裳,生怕他烧伤了一丝半点。而那名宫女已经眼皮一翻被吓得晕了过去,侍卫们冲进来将她按住,生怕这名“刺客”再做出什么举动来。这些年帝国虽然逐渐太平了,但是燕皇的宫殿里却从来不缺乏这类不要命来行刺的刺客,不管是不甘心的前朝余党,还是没落藏匿的大同行会信徒,都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潜入皇宫来意图行刺。

    殿内乱糟糟的,每个人都面色苍白,如临大敌,生怕因为这件事而被皇帝迁怒。然而燕洵自始自终都未发一言,他紧紧地皱着眉,皱的那样紧,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无措,但是这些并无损于他的威严,他的双目仍旧冰冷的望着那人,似乎要穿透她额角的碎发,穿透她厚厚的面纱,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领事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故去,赫然便看到了水享。

    侍卫们忙着处理刺客,召唤太医,保护皇帝,唯有她仍旧站在那,肌肤苍白,目光茫然,像是一只游魂野鬼,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血色。她背上的衣物都被烫坏了,脖颈上也是一片红,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仍旧横着双臂,像是一株稻草人一样的挡在那,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被烧着了,红彤彤的一团大火。

    “啊!”领事太监大呼道:“快救人啊!”

    一桶水噗的一声浇在她的身上,她衣衫狼藉,手臂更是烧伤惨重,几名宫人赶上前去扶住她,就听领事太监急忙说道:“还不快扶水享师傅到偏殿去,快去请太医来。”

    宫女们答应了一声,扶着她便要出去。

    “站住。”

    他突然开口叫道,那声音极冷,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夹带着涩涩的阴沉,撩开一层层华丽奢靡的锦帐,传到她的耳朵里。窗外风雨凄凄,雨水滑过瓦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映衬着他沉静的尾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清晰的回荡着。

    “你……转过身来。”

    室内光线昏暗,竟似有一点诡异的红,明黄的通臂长烛静静的燃着,将光线一丝丝的洒在燕洵修削挺拔的背上。那衣襟上金线璀璨,龙爪狰狞,依稀间似乎要挣破黑色的锦缎腾飞而去,他皱着眉,耳际只听天边滚来隆隆雷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水享站在那,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空旷的可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飘渺了起来。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如丧家之犬般辗转逃亡、呕心筹划,还有每个夜晚来临时的孤寂痛苦,突然就那么变成了一潭冰冷的死灰,再没有一丝半点的热度。她低着头,看着含玉双凤拢翠金钩挽着一方如烟云般的织锦薄纱,细小的风吹过,轻飘飘的荡起来,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就像是她一般,这条命,这一生,从未真真切切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这样吧,她嘴角牵动,却连一个苦笑都牵不出。

    就这样吧,还能如何呢?说到底,终究是那样无用,那样愚蠢,那样下贱到无以复加!

    她咬紧下唇,死死的咬,几乎要将嘴唇咬穿。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一针刺不下去,还着了魔一样的伸出双手挡在前面。

    是疯了吗?是脑子不清楚了吗?是中了魔吗?

    还是,还是,还是仍旧有那样恶心的念头在心里作祟,十年二十年的无法忘怀?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不顾一切的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累,这些年的疼痛耻辱都一起哭出来,再也不要在每个夜里畏缩的挣扎在噩梦中。可是,这双眼睛,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干涸了?是从兵败逃亡的那一天?还是屈辱承欢在那个老头子身下的那一日?抑或是被那群畜生撕裂衣衫的那一刻?

    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跪坐在大火弥漫的夜空之中,看着那两个人骑着马,携手并肩冲出真煌城门的那一晚?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忽的一声吹开一角窗子,冰凉的风吹起她的缁衣,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紫藤缠绕的秋千上,鼻息间都是那种淡紫色的小花所发出的清淡幽香,风从耳边吹过,扬起她的裙角鬓发,宫女用力一推,她就高高的飞起。天空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彩是洁白的,就像是母后常说起的塞外牛羊,哥哥们在尚武堂练武的呼喝声像是层层的海浪,清澈响亮的回荡在耳边。

    那时的阳光真暖啊,空气中都是喜悦的潮气,她那么小,那么年轻,眼角清澈的像是海子里的水,她笔直的伸着腿,随着秋千一来一回的荡高,眼睛却顺着高高的围墙飞了出去,越过红墙金瓦,越过重重宫阙,一直看到那扇墨漆柴门。她看到他站在庭院之中,眉眼清寒,目光幽深,风吹过他的衣角,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走了一样,连面容,都似乎被陇上了一层烟雾。那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被掩盖在层层岁月之下,再也找不见了。

    “水享师傅,皇上叫你呢,水享师傅?”

    领事太监在一旁焦急的唤着,她却全然未动,燕洵的面容隐没在萦绕的沉香之中,顺着那些飘忽的白气,看着她一身缁衣的背影,突然间便似乎明白了。

    燕洵看着她,许久许久,方才静静的问道:“你叫水享?”

    她并不答话,也不转身,只是默默的立着。

    燕洵又问:“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烛火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么纤瘦,好似轻轻触碰便能软倒在地。

    燕洵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了,他沉默的望着她,目光那么长,穿越了恩仇,终于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水突然灌进了腔子,让哽咽的喉头越发紧致,水享垂在两侧的手指轻轻颤抖,努力几次,都无法握成拳头。那些执着,那些耻辱,那些日日夜夜如跗骨蛀虫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间就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溃散了。她这些年来以怨毒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那么空旷,那么疼,那么冰冷。

    “水享师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宫中行走已然成了人精的领事太监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了,忙小声的在一旁催促着。水享默默的吐出一口气,抬脚便缓缓的向外走,大殿内烛火摇曳,燕洵似乎心思烦闷,挥退了侍从,仍旧在刚刚收拾好的书案前坐下,低着头批阅残存的几份奏章,朱笔滑过明黄笺,发出柔和的声响。风吹过,撩起水享灰白的缁衣袍角,露出里面的一双布鞋,那步伐平静雍容,便是进宫多年的妃子也有不如。

    内侍将门打开,斜风卷着冷雨打在身上,寒彻彻的冷。水享一只脚踏出了殿门,半边肩膀也露在门外,她本该走了,也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停住了身子,就那么生生的,死死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领事太监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道:“咱家搀着师傅走吧。”说罢,不由分说的便搀着她向外走。

    大殿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关门,水享顺从的被领事太监搀着,微垂着头,夜风吹来,一下子便吹掉了她的面纱。领事太监哎呦一声,便松开她低头去捡,她顺势侧过身,眼梢微转,便顺着那未关的门缝看了进去。光影幽暗中,他一人独坐在那,并未抬头,只是笔却顿住了。

    殿门一寸一寸的关阖,她依稀间又记起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她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的东西。那时年轻灿烂,他们都还单纯年幼,日子如山涧溪水,欢腾的流过那些明亮鲜活的日子。

    已经有多久,有多久不曾记起,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那些记忆却如同盛夏的山洪,瞬间便砸碎了她记忆中封印的屏障。

    那时的大夏正值鼎盛,父皇的身体很好,哥哥们年纪也还小,便是偶有争斗,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

    而那时的她,双眼太过纯粹,想法太过简单,她看不见金光璀璨的宫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白骨,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覆盖的染血刀锋,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也被深宫之中的鼓瑟笙歌压住了。她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自己有一日凤冠霞帔的嫁给他,然后一生跟着他,照顾他,相信他,听他的话。

第409章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与孽障纠葛?

    到底,是谁错了?

    “水享师傅,您的面纱。”

    水享转过头来,领事太监蓦然一愣,虽然之前也不曾见过这位水享师傅的真面目,可是她也只是遮住了口鼻,不曾遮住眉眼。然而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整个人却似乎突然间老了二十岁,眼角布满皱纹,双鬓银白如雪,尤其是一双眼睛,再无初见时的平静深邃,变得布满沧桑,落寞孤寂的如一捧死灰。

    “多谢。”

    水享接过领事太监手中的面纱,也不再戴,转身便向殿外走,也不用人指路,熟悉的像自家花园一样。

    “砰”的一声,沉重的殿门终于彻底关上,风声簌簌,如夜哭的鸟,在圣金宫的穹顶飞掠着。有小太监撑着伞赶上来,领事太监醒悟过来,忙追上去,却见水享纤瘦单薄的身影缓缓的走在长长的永巷之中,夜雾弥漫,雨水打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抹孤寂的鬼影。

    这一天,是开元十四年九月初四,同年腊月初九,帝都城东太吉庵发生火灾,大火肆虐一天一夜,整个庵堂付之一炬。

    这天晚上京畿禁卫军统领阿精有密奏进宫,燕洵当时正在吃饭,阿精统领跪拜之后,沉声说道:“太吉庵的水享师傅走了。”

    燕洵眉梢一挑,问道:“死了?”

    “没有,是走了。”

    燕洵淡淡的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喝粥,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阿精本想说吃了,可又觉得不能欺君,便老老实实的答道:“臣刚从陪都赶来,还没有吃。”

    燕洵随意道:“坐下一起吃吧。”

    阿精忙道:“臣不敢。”

    燕洵也不强求,吩咐了宫女为他另摆一桌,阿精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吃了小半碗粥。见他吃完了,燕洵便吩咐他退下,阿精满心不解,终于还是小声的问了一句:“皇上不想知道她去哪了吗?”

    燕洵淡淡道:“不必知道。”

    “不用继续派人监视她吗?”

    香炉大鼎内香烟迷蒙,穿着雨青色宫装的宫女碎步上前,抓了一把金黄色的香料洒金炉中。燕洵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语气淡淡的说道:“不用了。”

    阿精说完就后悔了自己的多嘴,跪安之后便出了大殿。

    大殿深黑,殿外却是白雪皑皑,反射着明亮的月光,照的四下里一片惨白,然而终究有掀不去的黑,在角落里的暗影里固执的徘徊着。

    大殿内灯火一闪,便自熄灭。内侍监总领太监弯着腰走出来,一旁候着的彤史馆太监迎上来问:“今晚召哪位娘娘?”

    “哪位也不召。”总领太监食指与拇指扣了一个圈,做出一个皇上心情不好的手势:“皇上已经睡下了。”

    大殿内寂静如水,燕洵躺在龙榻上,阖上了双眼。

    黑夜,那样漫长。

    (1)花颜

    我总觉得我能够清晰记起我初进宫的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当时的天气,沿途的景色,所见的人群,还有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我知道这是不现实的,我所记得的那一切也不过是后来姑姑们对我描述的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们告诉我说她是个绝无仅有的美人,比青海王妃还要美,我对此深信不疑。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卞唐一连下了十四天的雨,庄家烂在地里无法收割,百姓们都哭丧着脸等待着一个可能会挨饿的冬天。大夏的皇帝看准了时机,派遣出心腹大将对卞唐再一次宣战,白芷关外血流成河,我的父亲也死在战场上,将年轻滚烫的血,泼洒在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因为大雨冲断了栈道,援军迟迟未至,关隘被冲毁之际,白芷关的残余官兵向夏军投降,而大夏的领军将领却将他们全部坑杀。

    这是一个很惨烈的故事,每每姑姑们讲到此处,都会着重跟我描述夏军的凶残。从她们的口中我得知夏军原来都是长着三只头颅六只手臂,身高十几尺,青面獠牙,生吃人肉的怪兽。这样的感官认知一度成为我人生中的意识主流,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长大成人每每见到夏人,第一个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便是这副模样。这对自幼生长在卞唐皇宫饱读诗书的我来说,着实让人难过。

    然而,是的,故事惨烈到一定地步,往往会出现转折,就跟大灰狼要吃了小美人之前,英俊的猎人一定会出现一样。六十多岁的慕容老夫人带着四个寡妇儿媳妇上演了一出精忠报国的大戏,率领着全城老弱妇孺于白芷关内同大夏的五万官兵展开了巷战,终于赢得了时间,等来了朝廷的援军,也为卞唐守住了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

    传闻说,夏军将领蒙阗兵败后怒极攻心,掳走了当时已经身负重伤的慕容夫人,并威胁她说,要在白芷关城门前将其先奸后杀。慕容夫人贞烈无比,当场冷笑一声,一头撞在蒙阗的刀锋上自尽而死。蒙阗这样的禽兽也有所动容,沉默片刻后向她的尸身拜了三拜,然后带着军队颓然离去。

    我觉得这完全是后世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卞唐百姓们为了表现慕容夫人的贞烈而编撰出来的虚假故事,先不说乱军之中蒙阗有没有可能就那么巧在退兵之时抓到慕容夫人,就说两人之间的岁数也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毕竟当时蒙阗正当壮年,而慕容夫人已然年过六旬,蒙阗就算再丧心病狂并且对慕容夫人有着无尽的痛恨与倾慕的复杂感情,也不能如此不考虑国际观瞻的在众目睽睽下放出如此豪言。

    由此可见只要为了故事的精彩性,编撰故事的人是可以昧着良心无视自然规律的欺骗善良大众的。

    然而不管故事的结局有多么无厘头,累世公卿的慕容世家的确经此一役灰飞烟灭,一百名家族精锐子弟在护送十一位家族少主逃出白芷关的路上,因为战乱、伏击、落水、惊马、迷路外加一些天气原因,最后活着赶到唐京城的只有我母亲一人。她抱着当时还不到四岁的芙儿公主,瘫倒在唐京城的城门口,当守城兵围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芙公主就这样活了下来,作为慕容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进入金吾宫,被册封为章义公主。而我,也伴随着连绵阴雨后的第一缕光线降临到这个人世。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母亲已经怀了身孕,在她那副宽大披风下生长着已然七个月的我。父亲战死沙场之后,母亲千里疾奔的送来了忠臣烈士的最后一丝血脉,而我也在母亲去世之后被医官们从母体中取出,成为了那场战争后的又一名遗孤。

    同样是忠良之后,她成了公主,我做了丫鬟。

    没什么公平与不公平之说,因为命运总是喜欢站在不同的高度俯视我们,你今日的失去往往会伴随着来日的得到,同理来说过于幸福的童年会使你承受打击与痛苦的能力大大降低,以至于在未来的人生中摔得更惨,所以这样来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实在不是一句废话。当然,这些都是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才意识到的,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这些,因为我还太小,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思考。

    岁月像是一只扑棱着翅膀的鸟,早晚会扑棱不动的变成一堆白骨,这般无情,这般残酷。

    然后,我便长大了,我有一个名字,我叫花颜。

    (2)

    我所说的长大也并没有很大,不过是三四岁的样子。请大家不要怀疑我如此优秀的记忆能力,因为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向世人表达过我实际上是一个天才儿童,虽然大家都不是很认可,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丑了吧唧的小瘸子,完全不可能拥有什么高深的智慧,不得不说世人有些时候真是太肤浅。

    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我是一个瘸子,也不算很瘸,顶多是半瘸,只是走起路来拐了拐。不过医官说我这种情况可能会随着年纪的成长而越演越烈,我对他将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告诉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的不善良行为表示很愤怒。所以我决定无视他的话,并把他所说的一切都当成一个屁,照样开心的过我自己的日子。

    宫里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外面小说家们说的那么凄惨,什么争宠宫斗下毒堕胎,那都是外面那些吃不着葡萄的人嫉妒我们而不负责任造的谣。实际上除了偶尔有宫女太监姑姑们因为几句口角互骂几声互挠两下,宫里的日子还是很太平安逸的。我每天有吃有喝,没有工作,生活轻松,过的着实开心。宫人们也因为自己没法生小孩,便对我这个宫里面唯一一个属于低层大众的孩子格外友爱,我也因此有了很多的大娘二娘三爹五爹。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的人缘要比芙公主好得多。也许是因为曾经亲眼见证过战争的原因,她总是格外敏感,经常会在夜里惊醒,大哭着说梦到了母亲父亲爷爷奶奶云云,并且总是会觉得某某某因为她没有背景靠山而瞧不起她进而伺候不周言语轻慢。我记得有一次,我九爹和十二爹到宓荷居清理池塘,九爹见我一拐一拐的跟在旁边,就赶我回去,说:“小孩子家家的离水池远点,这池塘边滑的很。”

第410章

    当时芙公主刚巧路过,闻言便红了眼睛,我屁颠颠的跟过去,便见她站在茂密的梧桐树下,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小裙子,眼泪汪汪的低着头。我去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清理水池的公公说池塘岸边太滑,不就是嫌那里杂草长得茂盛,这些杂草都是卑贱的东西,本不该生在皇宫里,便和她一样,都是名不正言不顺,该被清理的。

    我当时还太小了,实在无法理解她是怎么由一句话联想到这上面的,便不耻下问的去问我十二爹。我十二爹听了之后表示很愤怒,还说再也不去给她清理池塘了。

    但是他终归也只是说说罢了,芙公主总说自己没靠山,但其实她的靠山是很硬很硬的,一个是洛王爷,一个就是太子。而这两个人一个背后代表着皇后,一个代表着皇帝,谁敢说她靠山不硬,估计也就她自己敢说。

    宫里只有这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感情自然就很好。当然,我是不能包括在内的。

    只是从一个小孩的角度来看,我始终不觉得洛王和太子真的有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友。皇后不喜欢太子,这一点连宫里的狗都知道,这几个人之间的那点故事大家也是心照不宣。太子打小就聪明,听二娘说他刚会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往刚会走的洛王鞋里放石头了,对于这一点我十分钦佩,我是到了会走的时候才想到往打我的十二爹凳子上摆钉子。

    我和太子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四岁那年,太子七岁,洛王八岁。我抱着我十二爹给我的小兔在御花园玩,太子和洛王带着一群小太监玩骑马打仗,路过此处便要抢我的兔子。四岁时的我还是很公平公正的,完全没有因为皇后执掌后宫便屈服于洛王的淫威之下,眼见太子唇红齿白笑眼弯弯长得实在好看,便要把兔子给他。洛王于是便怒了,抢过兔子一把摔在石头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太子的面子登时挂不住,上前便要动手。鉴于马上就要到了早课的时间,两人约好晚上再战,地点就是此处。

    于是晚上我也受邀一同观战,芙公主也跟着太子和洛王微服而来,和我一起皎洁的月光之下看这场即将展开的残忍肉搏。然而我的情绪还没酝酿起来这场战争就被草草打断了,皇后穿着酒红色的华服带着一众宫人站在那里,满脸寒霜的看着洛王,沉声说道:“我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洛王低着头不说话,手心处红肿一片,有一丝丝血星渗出来。皇后终究不忍,拿起他的手,从襟口抽出锦帕一点点擦拭着,问道:“疼不疼?”

    洛王抿着嘴摇了摇头,皇后见了终于不忍再训斥他,拉着他的手道:“跟我回宫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旁边的宫女说:“送太子回宫,今晚太子宫内所有的值班宫人都重打二十大板。”

    她声音冷冰冰的,至始至终连眼尾都没扫太子一眼,说完这番话拉着洛王便走了。芙公主在原地踟蹰了片刻,也追着洛王走了,那名宫人一溜小跑来到太子身边,一幅要吓昏过去的样子喊道:“呀!太子,您的膝盖伤了,这都流血了,奴婢马上去找医官。”

    太子当时穿着一身松绿色的小袍子,还没园子里的花高,一张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的像星星。他歪歪扭扭的坐在地上,望着皇后和洛王的背影,默默的愣了好久,随即满不在乎的推开前来扶他的宫人,自顾自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着眉说道:“瞅你吓的那样子,这是红药水,本太子自己滴的。”

    他拿袖子狠狠擦了两下,便不再理会,背着手踱着步,像是个小大人,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李洛这个混蛋,一打架就找女人,老子就不爱跟他玩。”

    他一瘸一拐的走着,姿势竟跟我十分相似,顿时让我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熟悉感,连忙赶上前几步扶住他。他侧过头来看我一眼,皱着眉问:“你是谁啊?”

    他这句话真的让我很伤心,他可能已经忘了今天早上就是我送了他一只兔子,然后正是那只兔子引发了今天晚上的这桩血案。可是我没办法把这番话说出来,只得憋着气道:“我送太子回宫。”

    他冷笑着问我:“你不怕挨打吗?”

    我也怒了,脖子一梗的道:“怕个鸟?”

    他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说道:“我喜欢你,跟我走!”

    就是这句话,是的,就是这句话,让我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反复回想,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甜蜜。纵然当年我们都还是个毛孩子,而他连我到底是男是女都没搞明白。

    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这样扶着他,他在左边一瘸一拐,我在右边一瘸一拐,我们一起走一起走,走的份外和谐。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晚上。

    (3)芙殇

    说实在的芙公主真是个牛人,具体表现在她和洛王心心相映那么多年竟然没让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毕竟以皇后当年在后宫中说一不二的江湖地位,如果洛王不愿意,我实在不认为皇帝会逆了皇后的意为太子举办这场婚礼。毕竟芙公主已经没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家族背景,除了这个公主的身份,还没我的社会关系扎实,就算她嫁给了李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以我对太子的了解,这个人虽然偶尔有点不着调,但也绝不是洛王那种抢不到小白兔就要把小白兔摔死的人。

    只可惜,洛王并没有向皇后争取,芙公主也没在赐婚当日表达出明显的不满情绪,阖宫上下喜气洋洋,太子也是满脸春意。我当时已经是太子跟班中的一员,每日鞍前马后照顾的十分得力,再加上我打小跟在太子身边的情分,俨然已是太子宫的话事人。这次的婚礼对太子十分重要,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发动了我遍布各宫的各位娘亲爹爹群策群力,妄图将太子的这场婚事办得滴水不漏。

    然而最大的那滴水还是露了,芙公主挂在那棵梧桐树上,舌头吐的长长的,脸都已经紫了,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我想她若是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这么难看,一定就不会死了,最起码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可是她还是死了,死在太子的面前,死在他来迎娶她的这一天。

    洛王站在庭中的那棵石榴树下,目光死死的盯着这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从他的目光里读到多少的痛,反而是一种烈火般的恨意,像是绵绵的水一样涌出来。让我觉得脊背发凉,不自觉的就想将太子挡住。

    很多年之后洛王兵败身死,太子决定将芙公主与他合葬,别人也许会觉得太子情深意重,但是我却仍旧不以为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太子仍旧看不透,洛王真的爱芙公主吗?也许并不是。以皇后的地位,如果他开口恳求,这桩婚事必不能成,而如果他曾给芙公主明确的答案,那么以慕容芙儿那种倔强别扭的连小太监打扫个池塘都能联想到自己身上的性子,恐怕赐婚当场便要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或许,终究只是芙公主的一厢情愿,从赐婚到成婚,她不过是一日一日的默默等待着。等待一个回应,等待一个答案,等待一个让自己坚强勇敢的活下去反抗下去的理由。然而她终究是等不到的,所以便一条绳子干干净净的去了,却留下了那么多肮脏的心事,去玷污了别人本该快乐纯粹的婚姻。

    我真是瞧不起这样死心眼的人,没了柿子就不能吃苹果吗?更何况苹果本来就比柿子好吃。

    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能当这样死心眼的人。

    可是我忘了,我这辈子发了太多的毒誓,比如我不吃肉了我要减肥,比如我晚上不看小说札记了,我要早点睡觉以免第二天长黑眼圈。可是没有一样我做到了,如今这一件,也是注定做不到的。

    慕容芙儿就这样死了,大家都觉得很遗憾,明明厨房把喜宴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却要倒掉不能吃,我内心也觉得很悲痛。

    太子当天晚上照常吃了饭,也照常在宫里溜达了一会就回宫睡觉了。

    我抓了一把香洒在双枝蟠花熏炉里,看着它们烧成惨白的灰,然后一缕一缕的从铜孔里钻出来,细细的在半空中盘旋着,就像是看到了初秋的叶子,凌乱中带着几丝凄凉的美感。

    大殿内静的可怕,整个金吾宫似乎都死去了一样,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我关好了窗子,便轻手轻脚的向外走,刚走到门口,便听太子叫住我,他说:“花颜,我早就该知道的。”

    我便停住了脚,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到底不再是小时候,而且我也没有一张真正如花的容颜可以让我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我低声的回应:“太子知道什么?”

第411章

    “我送她的东西她从来不肯用,他不过送她一串破风铃,她就当个宝贝一样的挂起来。”

    纵然我平时总是表现的十分没心没肺,可是这也不能掩饰我冰雪聪明的本质,但是尽管如此在这样仓促且尴尬的情况下,我也一时之间很难找到适当的回答,只得哼哼了一声,嘟囔道:“可能是芙公主品位特殊,就喜欢破烂风铃。”

    大殿里那么静,我的尾音轻飘飘的回荡着,被风一吹就散了。过了好一阵,绸缎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深深的帷帐之中,太子好像是翻了个身,将背脊对着我,淡淡的说了一句:“八成是了,那丫头的眼光打小就很差。”

    然后太子估计就睡着了,没有让我走也没说让我留下,我就索性靠着熏炉坐下来,一层层的香将我笼罩了,衣衫嘴角似乎都是香的。

    我知道太子很难过,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宫里活了十几年,眉眼高低还是看得清的。如果我真的有一张好看的脸蛋,那么也许我会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宫女们一样,对他温柔抚慰期待趁虚而入的飞上枝头,如果我有一份显赫的家世,那么也可能我也会恬不知耻的去求求我的爹爹爷爷叔叔伯伯,让我嫁进皇室享受荣华,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没外貌没金钱没地位,整个一三无人员,而且还是个小瘸子,能在这太子宫里当差就已经是捡着了,还敢有什么奢望?

    我很悲愤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这座宫殿真是安静,连只鸟都没有。太子躺在重重帷帐之后,身子好像有些瘦了,明天得去御膳房吩咐他们做点太子爱吃的好菜,恩,顺便也让他们做点我爱吃的。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4)

    慕容芙儿死了,宫里的日子还是照样过,谁也没伤心难过的吃不下饭去,相反因为筹备婚礼太过劳累,我的爹娘们普遍饭量大增,御膳房的公公们很给力,一连几天顿顿有肉,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好事。

    宫里头就是这样,越是遇见倒霉的事越是要表现的波澜不惊,她慕容芙儿这是找棵歪脖树悄悄的上吊了结,想来若是她一头撞在宫门上死的大张旗鼓,估计掌事姑姑们会让我们每日载歌载舞来表示皇家一切正常大家心情舒畅。这样一想,慕容芙儿死的实在是有些无谓。

    礼部的官员很快便开始筹划为太子选妃,太子对这件事貌似兴趣不大,他那时年纪还小,尚不能体会到男女之间某些运动的美妙。其实我也不懂,这话是我十二爹说的,当时我深信不疑,并很崇拜我十二爹,认为他学识可真渊博,可是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十二爹也不懂,他六岁就净身入宫了,这一辈子也体会不到那种运动的快乐。

    人家都说我们卞唐军队羸弱,官员办事效率差,我觉得他们这纯属是污蔑。不出半个月,他们就给太子踅摸了一百多名官宦小姐的身家资料,连带性情考评,模样画像,学识才艺,通通整理成册,送进了太子宫。因为不是正妃,也没对家世背影要求的太过苛刻,所以很多地方小官也毛遂自荐,极力的想要和太子搭上那么一点香火之情。

    太子把这些东西扔给我们几个小宫女看,让我们帮着挑,然后我们每天就坐在宫里像看连环画一样的翻这些东西,搞内部选举,偶尔太子也会给我们点意见。但是大家都知道,推选这种事,参与的人越多意见越难统一。因为大家的审美眼光实在相差太大,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找出一个明确的结果,而且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一度威胁到太子宫内宫女们的和谐团结,最后太子说要不我们抓阄吧,大家听后表示赞同,这件事就此圆满解决。

    但是这间接也导致了第一批夫人在质量上良莠不齐,甚至还有两个比铁由侍卫都孔武有力身材健美的,真不知道她们家的画师是怎么对着她们画出那样的画像的,这实在太叫人费解了。

    宫里的日子便是这样,时间老是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我十四岁那年,我十二爹因为患上了痔疮而去世了。这实在是个很惨烈的死法,让人听了就会平升一种凄凉之感,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风烛残年孤苦无依并且烂掉了屁股的老太监的画面。其实实际情况不过是因为老头太过于倔强,又害臊不肯往外说,每天疼的吃不下去饭,最后身体衰弱,进而一命呜呼。

    在他的弥留之际,我作为他在宫内唯一一名名义上的亲人被赋予了为他送行的重任。我当时年纪毕竟不大,知道他要死了就扯开嗓子玩命的哭,他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却自始自终都没插上话,急的手刨脚蹬,最后两腿一伸就撒手去了。

    如今想想可真是够悲剧的,毕竟我十二爹在宫中办事多年,后来还当谋了个不小的官位,可能他临死前是想告诉我他攒了一生的积蓄被他埋在哪哪花园的哪哪石块之下,就这样,我啥遗产也没得到的送走了我的十二爹,卞唐皇宫的土地下,又多了一处无人发觉的秘密宝藏。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这件事所困扰着,一想到我十二爹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没能给我花着,就替他感到难过。太子可能是觉得我痛失父亲心下定然悲痛,就约了我晚上出去溜达,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出过宫去,立马便对这件事表示出了由衷的热情。

    然后我就热热闹闹的准备了一整天,衣服、鞋袜、点心、水果,将传说中郊游的物资备了个齐全,没想到当天晚上太子却把我塞上一辆车,让铁由带着我出宫转,自己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结果整个晚上禁卫军都跟在我和铁由身后玩命的追,为了太子大人能玩的尽兴,我们俩还既不能甩掉追兵又不能被人给逮着,这简直太有技术性了。最后我决定,以后太子说的话一句也不信,哪怕他跟我说他要死了,我也掉头就走。

    结果我还是没能达成出宫看看的愿望,只是坐在马车上围着皇宫绕圈跑。好在皇后对太子的事向来不理会,若是遇见小说杂记中那种变态的极品皇后,估计我和铁由的小命就算是搭在那了。

    太子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在民间听说大夏的燕北世子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小女奴,当年燕世子一家死绝被关进圣金宫的时候就跟着他了,那时候燕世子众叛亲离,连一些当年受过燕世城大恩的亲眷都不肯和他扯上关系,唯有那个小姑娘一直跟着他,小小年纪却坚强勇敢的,长得还十分漂亮。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一副很神往的表情,那模样就像是他说起某某大人家的某某小姐长了一双又勾魂又摄魄的眼睛一样。

    我想说若是你众叛亲离了,我也会跟着你的。

    可是我没说,毕竟我也听过不少故事,每个跟随在落难英雄身边的都是绝世美女,这样方能彰显美女的有情有义和英雄的过人魅力。就从来没听说过落难英雄跟瘸子女仆同甘共苦最后那啥那啥的,这太有碍观瞻了,就算是最宽容的读者都接受不了,所以我很狗腿的说:“那燕世子是个啥玩意,只要太子你出现在那姑娘的面前,她必定会痛哭流涕死心塌地的爱上你。”

    太子得意的大笑,说:“花颜你太有天赋了。”

    此后我便对那位燕世子的小女奴留了心,可是因为离得太远,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所知的仍旧稀少。只是听说她叫楚乔,和我一样大,很得燕世子的宠爱。我对此表示十分嫉妒,同为仆人,她就大名远扬的连我这个从未出过宫的小丫头都知道,而我却如此默默无闻,可是后来我很快就释然了,毕竟燕世子只有她一个女奴,而太子则有数不清的宫女,而且我是宫女她是奴隶,从身份上来说还是我比她高了一点点,这样想我就舒坦了。

    就这样又稀里糊涂的过了几年,大夏突然要和卞唐联姻。大家都知道,大夏的祖先是关外异族,起兵占了卞唐的红川十八州,与卞唐那是世仇。可是比起大夏,怀宋的先祖更是遭人恨,纳兰家本是卞唐的臣属,却阴谋造反扯大旗搞独立,所以从国民感情上讲,怀宋比大夏更要不受待见。

    太子妃的位置空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人坐坐了。

    太子提前了半年就上路了,并大张旗鼓的搞了好多事,外人都道他是荒唐,其实我知道,他不过是借机出去玩罢了。鉴于小时候姑姑们给我的启蒙教育,使得我对夏人过分恐惧,并总是不自觉的将这份恐惧表达出来,此次随行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我点了小娥几个跟着去了,她们兴高采烈,为此送了我十几只玛瑙珠花,我托小太监帮我拿出去变卖,着实发了一小笔。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

第411章 :天下取舍(1)

    第411章:天下取舍(1)

    也许,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命运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喜欢设置各种狗血的碰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缓缓仰起头来,夜风吹过她的身体,扬起她鬓角的发丝,火把将天空照的火红,一如很多年前,他们肩并着肩,手里的刀齐刷刷的挥出,敲碎了禁锢的牢笼,杀出一条血路来。

    如果早料到会有今日,当日的他们,还会携手吗?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面容坚韧,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滚的潮水,谁也料不到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打来.

    她握紧了战刀,那个有着狼一样的双眼的男人从记忆的归墟中走出来,隔着金戈刀枪站在她的面前,狂风肆虐,夜幕狰狞,依稀间,又是那场石榴如火箭矢如林的肃杀季节。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火红的光线中,一名赤膊大汉站在高高的高台上,正在擂鼓。鼓点钻进人的腔子里,仿佛大地也随着那鼓声在一下下的震动。

    贺萧挽起劲弩,拉满了弓,撒手离弦,箭矢顿时如同流星一般急速而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军阵里也有一只利箭迎面而来,那箭矢来的更快,和贺萧的箭迅速撞在一处,随即摧枯拉朽般将贺萧的箭矢从中劈碎,仍旧不减来势的呼啸而来。

    楚乔见了,随手摸出一柄飞刀,撒手而去,飞刀撞在箭矢上,双双坠落。

    两军中同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燕洵放下弓弩,在万军之中,缓缓的抬起头来。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光穿越层层森冷的兵甲,停驻在那个人的身上。岁月的洪流从她的耳边一忽而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旷野里的飓风,呼啸着,如同山巅的雄鹰。

    漆黑的战旗在燕洵的头顶迎风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团浓墨,苍穹低压,星月无光,成千上万的火把猎猎燃烧,恍在脸上,好似被蒙上一层血光。燕洵站在黄金打造的战车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蟒袍,双眉如剑,斜飞入鬓,微微仰起头,眼眸修长,静静的注视着那个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声声战鼓,如同大地的心脏,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让血脉中的血液,也一丝丝的沸腾起来。

    时间就那么凝固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对方,视线交错,在半空中凝结在一处。

    终于,潮水般的大军冲上去,一场生死戮战,终于展开。

    刹那间,骑兵齐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锐风声中,箭矢排空,如雨点般倾泻在士兵们的头顶。无数人冲上去了,战役在最初就显示出了可怕的残忍,令人脊背发凉。

    惨叫声、哀嚎声声、命令声混成一片,

    战马狂跩,滚石如雷,战刀雪亮,乌云遮住冷月,连天地都为这一场残酷的战役闭上了眼睛。

    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拼杀,东边城门突然大开,苦战了一夜的秀丽军趁着燕北军调换军阵的时机策马奔出城来。一路冲至铁线河江畔,此地道路狭窄,不堪大军冲击,燕北军不得不弃马冲过去,可是等他们追赶至河边的时候,却见秀丽军的士兵们撑起羊皮筏子,竟从这河流最湍急之处横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几乎在同时,燕洵和楚乔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虚空,向着对方而去,叮叮两声同时响起,箭矢并没有射空,引来了周围亲卫兵的一阵惊呼。

    大江之上,楚乔站在筏子上,远远的望着燕洵。

    她知道,这一战只是做个样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拦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进唐京,让靖安王的后代登上皇位,那么他的后路就必会为人所断,是以这一仗他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的难看。

    他还需要自己来拖住这场卞唐内战,来为他留下唐户关的门户。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面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狰狞的魔鬼,将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双眼,天地间都是血红的,风呼呼的吹过,扬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宽阔的江面,停驻对面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强的身影上。夜风吹来,扬起她鬓角的头发,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熠熠的辉光,她骑在战马上,隔着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着他。

    那一刻,燕洵回忆的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他甚至能够听到细微的声响,一些凌乱的画面,就那么咔嚓咔嚓的,从汹涌的水里冒出头来。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辈子的事,久到他几乎记不清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厮杀之后的死寂,也是同样的一双眼睛,隔着脉脉江水,静静的望着他。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着,无止尽的喊杀声畅快的回荡在荒原上,年轻的他们各自决绝的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也许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他们如两颗南北背驰的流星,纵然曾因为诸多原因有过短暂的交错,终究还是要走上分离的道路,沿着各自的轨道而行,越走越远。

    楚乔持刀站在河堤上,亲眼看着最后一支军队渡过邯水,浩瀚的江面如同天堑,将他们隔绝在东西两侧,千万个生命和灵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火上煅烧着的,是无数黎民的鲜血和希望,还有他们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着燕洵,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尽皆归于尘土,十万铁甲军消泯于视线之中,只剩下了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间,眼神若狼,好似很多年前他从九幽台上一步一个血印的爬起来,纵然身后没有一个人,却有着足以毁弃天地的肃杀。

    “大人!”

    平安一身狼籍,眼眶通红的跑上来,仰着头说:“这一战,我们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乔低下头去,只见年轻人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多年来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经历了这鲜血的洗礼,他的眼睛已经不再纯净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秀丽军的将军坐在马背上,默默的看着点着火把的长龙,过了许久,才声音低沉的说:“真正的和平,始终要通过战争来获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皱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许你也看不到,但是,终究有人会看到的。”

    楚乔仰起头来,最后向邯水的那一侧望去,大火已经逐渐熄灭,河面上滚动着层层的青烟,在极远处的东方地平线下,隐隐有一丝金色的辉光,那个人穿着一身墨色战甲,身后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的飘着,尽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却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轮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坐在马上向她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里,有一只玄铁打造的护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礼物,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

    她毅然转过头去,没入滚滚大军之中,扬鞭策马,再也不向来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掉转马头,部下的将领跑上前来问道:“陛下,不追吗?”

    燕洵一言不发,径直越过他的身边,走了好远才淡淡说道:“退兵。”

    大军潮水般而去,地平线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静静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驰而去的两路大军,终究渐行渐远。

    空旷的大帐中,一身铠甲的将军跪在地上,他已经这样跪在这里很久了,太阳渐渐的落下去,黑夜莅临,大帐内漆黑一片,唯有那张镶嵌着东珠的金黄裘皮上有着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亮那个人的轮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从铁线河归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好似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帐外的青草轻轻的摇曳着,在夜风中招展着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是盛夏,夜里有清脆悦耳的蝉鸣,荒原上的草长得有半人多高,不知名的虫子游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点点的闪亮着。

第412章 :天下取舍(2)

    第412章:天下取舍(2)

    大帐里太静,身穿铠甲的将军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不敢去点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他并不是燕北军最初的元老,更不是燕皇的旧部,实际上当初跟随燕皇起兵的旧部如今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如今军中的这批人,都是一刀一枪拼回来的。陛下虽然阴郁难测,但是赏罚分明,且极重军功,只要你敢打敢杀,就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将军姓穆,祖上也是书香门第,虽然到他这一代没落里,可是也是识文断字,略通兵法。靠着这点见识,他一步步的高升,短短几年间,就已经成为了燕北军中首屈一指的将领。

    和其他人不同,将军觉得陛下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暴戾。是的,他曾经杀了自己的老师,杀了自己的妹妹,杀了辅佐他多年的大同行会一群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也许身在其中的人会觉得陛下忘恩负义,会骂陛下狼子野心,可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却看得清楚,大同行会不通军事不懂政务,内部盘根错节,彼此争权夺利,内斗派系极其严重,他们占据燕北多少年却毫无建树,北有犬戎侵扰,东有大夏管制,他们无力保护燕北臣民,却硬是要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对于这样的人,如果陛下不以雷霆手段震慑打压,只会在燕北大地上再次扶植出一个派系混乱的大同政权。

    成大事者,杀几个人算什么?

    自古以来的权势之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了?

    一个成功的帝王和普通人的差别就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是顾全大局,还是顾念私情?

    所以,对于曾经的那位秀丽将军,穆将军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女人,实在难以成就大业。

    “穆阆,”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帐内空旷,尾音隐约还带着一丝回声。穆阆闻言,连忙直起身子,就听上面的人继续说道:“传信给程远,让他分兵松原渡口,严密把守,秀丽军既然这么想进去,那就让他们进去,靖安王的军队还等在里面呢。”

    “是。”

    “另外,告诉他不要攻打赵飏的军队,全力进攻赵彻,务必要捣毁赵彻的粮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是。”

    穆阆连忙答道:“属下这就派人到白芷关传信。”

    燕洵摇了摇头,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不必了,明早再去就行,不着急。”

    穆阆微微一愣,军情如火,怎会不着急?不过燕洵这样说,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静静的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来,陪我喝一杯。”

    燕洵微弓着腰,低头倒酒,微弱的珠光下显得有几分颓然的落拓。穆阆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小步的走上前去,接过酒杯,也不敢坐。

    燕洵随手指着一旁的座位,说道:“坐吧,别杵在那。”

    穆阆小心翼翼的坐下,一饮而尽道:“多谢陛下赐酒。”

    燕洵也仰头饮下去,穆阆连忙为他倒酒,听他淡笑道:“好久没人陪我喝酒了,以前是环境所迫,不能饮酒,如今环境好了,能陪我喝酒的人却都不在了。”

    穆阆手挽轻轻一颤,他是个聪明人,从昨晚燕洵下令停止追杀秀丽军起,他就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听了燕洵的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了。

    “来。”

    燕洵很随意的说了一声,竟然还拿酒杯在穆阆的酒杯上轻轻的撞击了一下,醇红色的酒浆倾洒在手指上,他也不以为意,拳头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却总是一饮而下,不一会,一壶酒就已经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话很多,似乎比以往一个月的话还要多,他问穆阆军队的伙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还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几个孩子,可曾读书,娶了几房妻子,甚至还笑着问他军妓营里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阆心神剧震,以前没有机会见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听来的,如今见他这样平易近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至于那个胆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这样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响了三声,燕洵似乎已经有些醉了,半靠在坐榻上,懒散的说些闲话,渐渐的就不吱声了。穆阆以为他睡着了,拿起一旁的锦被为他盖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帐。

    大帐内又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极远处军人们轻轻哼唱的燕北长调,就那么悠扬的回荡在夜空之中,带着凄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环绕着。黑暗中的男人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又只剩下自己了。

    四周都是空旷而冰冷的,没有一个人,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明明是醇暖的,可是吹进帐里,不知为何,却透着几丝清冷。他一个人躺在宽阔的软榻上,锦被华裘,玉枕珠帐,香炉里的团香一层层的盘旋上扬,清淡怡人的香气飘满帐内,吸进鼻腔,有着令人安神的效用。

    可是,这样华丽的高床软榻,这样静谧的暖春良夜,却终究只有他一个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被人带走,乘坐着巨舟,一路南下,他站在北朔关城楼上,眺望着那条白练,莽原堆雪,江山似铁,她终究脱离了他的掌握,离他而去。

    其实,早在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了日后的局面。

    她从来都是正义而善良的,不管处在何等危局和困境之中,哪怕满身伤痛,也从不会放弃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开始的时候,还是他在不停的鼓励她,可是渐渐的,就变成她在支持着他,她为他描绘他们的未来,她告诉他她的理想和抱负,她对他说她的政见和希望,不管遇到何等危难,她总是能坚强的找到解决的办法,教他刀法箭技,教他军法政略,乌道崖名义上是他的老师,可是他从她那里学到的,却远比从别处要多得多。

    她是他的良师益友,是他的亲人依靠,更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安,越发担忧害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分道扬镳,终有一日她会离自己而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在她同情奴隶的时候,也许是在她和赵嵩关系日渐密切的时候,也许是在她为他讲解未来社会的安定繁荣的时候,也许更早一点,他记不清了。他只是隐隐的知道,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终究会让她失望,他终究会伤害她,他终究会打碎那一份珍贵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排挤她,想让她脱离军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满手的血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狰狞和残忍。

    他并非是折断白鹰翅膀的猎人,而是一只注定要行走在暗夜里的夜枭,当漫长的永夜过去之后,天地开始有了黑白之分,他就开始害怕了。

    黑暗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迷醉,他突然记起小时候,没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的询问:

    “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女孩子笑容灿烂,仰着头问他:“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欺负我吗?你会欺负我吗?你会吗……

    闭上眼睛,那清脆的声音仿若是滚滚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我想给你最好的。

    可是我认为最好的那些东西,却不是你想要的。

    黑暗中,一声清脆的声响突然响起,燕洵解开右臂的环扣,银色的玄铁护臂脱落下来,掉在地上,微弱的珠光照在上面,有着琉璃般的光华。

    那是赵嵩送给她的,共有一对,她分了一只给他,一带,就是十几年了。

    “当我决定启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一生注定不可能属于我。你是为光明而生的,而我却有太多血腥的理想,所以我想要你臣服于我,听命于我,一生追随于我。可惜,我最终仍旧失败了。”

    他于黑暗中无声的笑。

    任何目的的达成,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已然付出了。

    “没有人希望一生平庸,问题是,当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经历了几世轮回的老者,他躺在金黄的裘皮卧榻上,醇美的酒浆泼洒桌案,发出醉人的香气。他锦袍华服,于黑暗中无声的裂开嘴角,笑容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第413章 :天下取舍(4)

    第413章:天下取舍(4)

    “诸葛玥,你敢不敢要?”

    “我做不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诸葛玥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坚韧,语调沉静的沉声说道。

    诸葛穆青满头花白,鹤发鸡皮,只是短短的几年,就已经耗费了这个老人的所有青春,他如同一潭死寂的水,再也没有半点生机,只是带着最后的疯狂,双目血红的盯着他的儿子。

    “赵彻已经兵败,赵飏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整个大夏境内,只有你一人能扭转局面。只要我诸葛家现在离弃赵飏,他定然兵败崩溃,到时候你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到时候你就是大夏第一人,十年之后,我诸葛氏就能击溃燕北,登上九鼎之尊!”

    诸葛穆青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直直的盯着他的儿子,双手抓住诸葛玥的肩膀,大声叫道:“玥儿,大夏的前程和命数,我诸葛氏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诸葛玥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久久的没有说话。

    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高瞻远瞩虎视风行的家族领袖了,他变得虚荣,变得愚蠢,变得疯狂。

    这一生,他似乎从未与父亲如何亲近。从极小的时候起,他就失去了母亲,年幼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偌大的诸葛大宅里,安静的好像树的影子。直到他渐渐长大,渐渐依靠自己的努力在同辈兄弟中出类拔萃,才让这个拥有太多女人太多儿子的父亲多看几眼。

    可是后来,他跌倒了,受伤了,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家族却毫不容情的将他遗弃了。

    直到他再次掌权,为家族从新带来荣耀,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他的兄长,欲至他于死地。这就是他的家族,他的亲人。

    然而,他却还是无法彻底的怨恨他们。

    正如魏舒烨所说,即便有多么的厌恶和排斥,他们终究是门阀子弟,自小享受着门阀带来的一切荣耀,同样的,他们也需要背负门阀的责任。

    他终究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他,教导他,为他的成绩开心过,为他的进步高兴过的父亲。尽管他曾经绝情狠辣,却仍旧给了他安宁富裕的童年,在他还小的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站在身前,保护着他,保护着整个家族。

    “父亲,我做不到。”

    诸葛玥退后一步,对他的父亲低下头,深深的施了一礼。

    “人的手只有这么大,握不住所有的东西。”

    烛火噼啪作响,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金色的辉光,他平静的望着老父,静静的说:“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但是这件事,我做不到。”

    “大夏没了我,还有其他将领,父亲没了我,还有其他儿子,而星儿若是没了我,就没有了希望。”

    他再次弯腰,对着生他养他放弃他杀害他的父亲,目光沉静,面色平和。

    “父亲,您保重。”

    诸葛玥转身而去,烛火照在他的背影上,显得那般挺拔和坚韧。诸葛穆青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有若死灰,嘴唇半张着,双手仍旧保持着抓他肩膀的姿势。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失去这个被他看好,被他寄予厚望,却一再辜负他的期待,被他鞭打,被他抛弃,被他逐出家门,被他派人暗杀的儿子了。

    岁月的年轮在这对父子之间流淌而过,风从帐外吹来,扬起他花白的头发,吹过他佝偻的背脊,他突然间就那么老去了,只能徒劳的伸着手,却拉不回那无情逝去的光阴。

    诸葛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知道,当他转过身之后,他就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他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他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告诉她,他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王图霸业,不是名留青史,不是登上那绝顶之巅孤家寡人的俯视苍生。

    他要的,只是她活着,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强大起来,可是如果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生,绝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的脚踏在被月光笼罩的军营里,冷风吹在脸上,让他突然间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下可以丢弃了再夺,军队可以溃散了重组,而人死,却无法复生。

    赵彻临行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认清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为自己活一次。”

    他的朋友,在被兄弟出卖之后,腹背受敌,一路溃败,却仍旧在这样的状况下万里迢迢的来见他这一面,为的,只是说这样一句无关大局的话。

    营外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所有人都已整装待发,诸葛玥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翻身跃上马背。

    “出发!”

    百草飞扬,马蹄声声,向着遥远的古老卞唐,迅速而去。

    万里江山、赫赫皇权,一切尽在眼前。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北地最后的关卡,即便已是五月,这里仍旧被茫茫大雪所覆盖,凄厉的北风一忽一忽的刮着,吹在人的脸上,好似冷冽的刀子。

    “走吧。”

    赵彻对着魏舒烨微微一笑,即便是在这样的窘境之中,仍旧充满了自信的光辉。

    魏舒烨形容消瘦,他抬头看着仍旧信心满满的赵彻,不由得一阵疑惑。

    燕洵发疯的来劫掠粮草,以人海战术疯狂的消耗兵力。赵飏因为在抗击燕北一战上没有太大的兵力消耗,反而在这个时候被猪油蒙了心的来攻击赵彻的后军,并阻断诸葛玥的粮道,致使赵彻陷入危局,兵力大损,丢掉了中部十三个行省。

    等到他们筹集了兵力准备反扑的时候,已经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再也无力回天。

    那一天,赵彻站在残垣废墟上沉默许久,百战的皇子将军颓然的放下了战刀,回过头对他说:“我们输了。”

    那一天,所有跟随在他身后的将领都哭了,就连他,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门阀少主,也流下了愤恨的泪水。

    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不是没有光复的实力,他们一路拼杀,在一片颓废低迷的国土上转战,他们拥有随时随地慷慨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可是,他们还是败了。

    不是败在对敌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同室朝戈的暗算里。

    他们遭遇了史上最最强大的敌人,却也同样面对着百年来最最衰落的祖国。

    年轻的皇子仰起头来,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北地的关口一片银白,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出了此关,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风沙滚滚,关外茫茫,再也没有大夏的旗帜。

    他望着天空,静静的说道:“赵氏不会亡,只要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赵氏的子孙。”

    他策马扬鞭,千军万马跟随在侧,关山万里,大雪如银。

    赵彻双拳如铁,眼神若刀,唇形微动,无声但却坚定的说:我还会回来的——

    “大人!”

    贺萧突然大吼一声,双目通红的说道:“属下不同意。”

    “贺统领,这是命令。”

    唐京雄关上,楚乔一身铠甲,看着这个自己最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大人,你去护送唐皇出城吧,让属下留下来。”

    喊杀声就在脚下,雷鸣般的马蹄声轰隆,靖安王妃率领的部下兵力十倍于他们,成千上万的骑兵狂冲而来,一次次的向唐京城发起冲锋。如同山洪海啸,让人无法阻挡。

    楚乔寒声说道:“你做得到吗?”

    贺萧眉头一皱,顿时朗声说道:“属下誓死……”

    “即便是你死了,你也办不到。”

    楚乔突然凌厉的说道,贺萧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正想要说话,却听楚乔说道:“如今唐京四面被困,外围还有燕洵的几十万大军第二层封锁,卞唐的军队已经被打怕了,没有人会援助我们。全国只有我这一支讨伐军队,敌军的所有目光必定都在我的身上,只要我还在这城楼上,他们就不敢分兵追击,而一旦我离去,他们就会放弃攻打唐京,全力追在后面。到时候,我们没有城池可守,前有燕北军,后有靖安军,将会死的更惨!”

第414章 :天下取舍(5)

    第414章:天下取舍(5)

    这一层贺萧怎会想不到,他眉头紧锁的听着,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贺萧,我求你,带着他们几个逃出去,我这一生深受李策大恩,无以为报,今天我无法保住他的国,可是至少,我可以保住他的血脉后人。”

    贺萧神色凄凉,双目紧紧的盯着楚乔,突然开口道:“大人,让别人去吧,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楚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别人,我信不过。”

    贺萧着楚乔,目光炙热,如同火焰熔岩。

    多少年的生死与共,多少年的相伴并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要多。而那份曾经萌动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质,好似亲人般。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坚强,她勇敢,她善良,她真诚,当然她也会胆小,也会迷茫,也会脆弱的伏在他的怀里大哭。他们是战友,是朋友,是亲人,她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妹妹。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贺萧突然伸出手抱住她,声音低沉,仿若是嚼着血:“保重!”

    “你也保重!”

    战士翻身跳上战马,李修仪对着楚乔大呼:“姑姑!姑姑!”

    贺萧将孩子护在怀里,再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一众精锐部队,顺着侧南方的城门就冲杀出去。与此同时,东西两门也大畅,各有一路军人冲出城门,和敌军混战在一处。

    “弓箭手准备!”

    贺旗大喝一声:“放!”

    宽阔的荒原如同一个绞肉机,无情的吸纳着战士们的生命,长矛和马刀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成千上万的马蹄如同轰鸣的闷雷,在天地间滚滚而过。

    楚乔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场死亡的戮战,所有的记忆一一闪烁在脑海之中。

    她两世为人,做过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有的事做对了,有的做错了,有的人错过了,有的人辜负了,可是无论如何,不管在何种境况下,她从未背弃过自己的信念。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清晰,她闭上眼睛,那些走过的身影一一闪现,她爱过的,恨过的,辜负过的,伤害过的,最终,凝结成一个清俊的身影,站在船头,衣衫萧萧,被冷雨轻点,淡淡的回过头来,眼眸清寒,却带着深沉的眷恋。

    “我爱你。”

    她轻声的说,风那么大,吹过她的鬓发,天地间都是血红色的,那些纷涌如潮水般的兵甲呼啸而来,一次一次的冲击着古老的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已经微微的隆起,带着生命的希望,一直在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站在这里,不害怕,不软弱,坚强的做一个母亲。

    路那么远,他一定听不到。

    她微笑着仰起脸,望着清澈的天空:“我爱你——”

    可是,我终究不能陪着你了。

    天那么蓝,恍的她的眼睛发酸,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没入她森冷的头盔,浸入她浓密的头发。

    她拔出战刀,所有的敌军都向她的方向冲来,贺萧的人马已经从侧翼杀出去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像是滚滚闷雷,白底红云战旗在头顶飞扬,那鲜红的颜色在滚滚黄沙中尤其醒目,像是一轮充满希望的红日。

    她回过头去,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年轻的战士们。

    这些,就是闻名天下的秀丽军,可是现在几乎已经很难看到那些最初的面孔了。这么多年来,这只铁血的军队跟随她转战南北,跨越了整个西蒙大陆,他们追随着她,从无退缩和胆怯。

    真煌之战、西北之战、赤渡之战、北朔之战、千丈湖之战、火雷原之战、龙吟关之战、唐京之战、白芷关之战、铁线河之战……

    七年来,这只军队以彪悍的战绩向整个西蒙大陆证明了他们的忠诚,不分国家,不分派系,他们不为任何人而战,只为她,为自己的良心。

    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去了,却还有更多人在奋力的向前奔走。哪怕,他们对于他们守护的国家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哪怕,他的家乡在万里之外,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何种命运。可是,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了,只要一个人的命令就足够了,只要那个人站在前方,他们的忠诚就会如万丈冰湖下的寒铁,即便山河崩溃,血化成灰,也不会动摇。

    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演说,也不必再鼓动什么士气,年轻的女子摘下头盔,青丝扬起,眼若晨星,她对着她的士兵们微微一笑,然后扬起手中的战刀。

    “为自由而战!”

    两千名秀丽军的将士们喊出他们的口号。

    “轰隆”一声钝响,好似惊雷敲击在大地上,紧随其后的,是无数人疯狂的欢呼。

    屹立千载不倒的唐京城门,终于倒下了。

    敌人如潮水般涌入。

    大风吹过,喊杀声近在咫尺,楚乔朗朗道:“诸位先行,我随后就来。”

    “大人!末将先走一步!”

    一名将领大笑着跃上马背,挥舞着战刀,大喝道:“为自由而战!”

    他高举马刀,挺身上前,秀丽军的战士们跟在他的身后向着敌人庞大的列阵冲杀而去,如同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在挑战一个伟岸的巨人。‘

    “杀!!!”

    刺耳的喊杀声充溢整个天地。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刀剑如山。苍凉的风吹过,不屈的战士们扬起马刀,前赴后继的向着滚滚洪流冲过去。

    整个唐京城都笼罩在无尽的战火之中,百年前,大唐的蔷薇战旗曾经覆盖了大陆上所有的土地,四海一统,领土广袤,大唐的意志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然而今日,楚乔望着那喧嚣的战场,破碎的铠甲,凋零的战旗,雄伟的宫殿上空笼罩着层层硝烟,死亡的气息吞没了华丽的长街,耳边充溢着战马的哀鸣,百姓的哭号……

    她抬头仰望,西边的尽头,一轮鲜红的落日,缓缓而下。

    那些慷慨赴死的战士,那些永不凝固的热血,那些即便是死,名字也不会见诸史册的男人们,就此长眠在这片浩瀚的土地上,尽管用尽了全力,却仍旧不能阻挡帝国衰败的脚步。

    历史上的辉煌与壮丽,千百年来的光荣与梦想,今天,就在这里,她将亲眼见证这个伟大帝国彻底的衰败,彻底的走向灭亡。

    夕阳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孔,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再一次闪过那双宛若狐狸般的眼睛。

    李策,我尽力了。

    这个世上,也许不是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绝对的正确,可是在当时,你却没有别的选择。

    诸葛玥,再见了。

    又一轮绳梯搭了起来,数不清的敌军如蝗虫般的爬上来,楚乔一把抛掉刀鞘,挥刀就冲上前去。

    “保护大人!”

    秀丽军的战士们冲过来,挡在楚乔身前。

    城下的秀丽军穿着黑色的战甲,平端着如云的战刀,排列成攻击的方阵,向着敌军无畏的冲击而去。天色一片昏暗,太阳渐渐的落下山去,血红色的光芒笼罩大地,照在战士们的脸上反射着妖异的光芒。鲜血浸泡大地,喊杀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奋力的挥刀劈砍。

    铁骑洪流布满整个城下,黑压压的军队如同山河绝崩,马蹄在轰隆,大地在颤抖,红了眼的战士们如同巍峨的高山,他们是一支长于创造奇迹的军队。曾经,在北朔城下,他们以少胜多,面对大夏的百万联军仍旧死守城门不退一步。在龙吟关下,他们更是肩并肩的站成一排,抵挡住了赵飏的铁骑雄兵。

    “杀!”

    震天的怒吼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战马的惨叫,兵器的铿锵,排山倒海的人们涌上来,和这群视死如归的战士们绞杀在一处。铁甲覆盖住大地,狼烟冲天燃起,战刀劈砍,飞溅的血肉和肢体漫天飞舞,如同台风滚过稻草。年轻的身体大片大片的倒下,坚硬的铁甲被战马践踏,千万只马蹄踩过去,好似一团烂泥。

    黑压压的箭雨将最后一丝光线覆盖,敌军前排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整个人射穿,惨叫,鲜血,死亡,断肢,慌乱的人群互相践踏,战马在凄厉的哀鸣,可是却躲不过那无处不在的森冷长矛。死亡,到处都是死亡,嗜血的战刀晃着妖异的红,战士们杀红了眼睛,他们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一个动作,就是劈砍,再劈砍,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人们在尖叫,在哀嚎,伤员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战马踏碎了脑骨,鲜血飞溅,脑浆流淌。

第415章 秋思

    第415章秋思

    这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所有人都被网在其中,无人能够挣脱。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城破了,敌军却迟迟没能冲进来,城门前展开了激烈的拼杀,尸体堆积,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城门。楚乔持刀站在人群中,鲜血染红了她的铠甲,她的呼吸沉重,刀法却越发凌厉。

    拖,多拖得一刻,贺萧就能跑的更远。

    天色越来越黑,夜幕完全笼罩下来,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楚乔突然间那么累了,她的动作不再灵活,就连攻击力都大打折扣。

    是的,她是个母亲了,就算明知今日十死无生,可是动手的时候,仍旧在极力的保护着自己的肚子。

    一名敌人看到她的疲弱,从侧面偷偷的靠近她,突然借着火光看到了她清秀的面孔和不一样的铠甲。那名士兵一愣,随即转瞬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他顿时张大了嘴,看样子似乎要高声唤人。

    “啊——”

    长长的一声惨叫突然响起,血花四溅,那人连躲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刀光就当头劈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尸体重重的倒下,由右肩起一分为二,为人造城门添砖加瓦。

    城门外的敌军被震慑了,他们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楚乔。

    楚乔站在那里,一手拎着战刀,这一刻,她的双耳突然那样灵敏,她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听得到鲜血流出的声音,听得到那些人害怕的呼吸声,听得到大地在一下一下的震动。

    “砰!砰!砰!”

    她是那么累,疲倦的想要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

    倒下吧,不要再硬撑了。

    贺萧应该跑远了,他会带着唐皇找到外出搬救兵的孙棣,保护李策的血脉。

    没用的,不要再坚持了,睡一会吧,够了。

    脚步发软,脑袋开始昏沉。

    然而就在这时,敌军的攻势突然潮水般的退去,对面的军阵中传来了急促的锣声,传令兵在大声的吆喝着什么,可是太远了,他们听不清。明亮的火把在不停的挥舞,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慌乱!非常慌乱!

    “大人?”

    有幸存的小兵疑惑的看向楚乔,楚乔愣了片刻,突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什么也不说,她转身拔腿就往城楼上跑去。

    “大人!有援军!”

    还没跑上城墙,一名传讯兵就踉跄着冲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楚乔的面前,激动的满脸通红,大叫道:“有援军!”

    楚乔也顾不上他,几步就冲上城楼,城楼上一片喧嚣,所有人都在击掌相庆,他们抱成一团,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地平线下,出现一片铁灰色的长龙,如同一条微弱的溪流,可是转瞬,溪流扩大,冲出地平线,汇成一片汪洋大海。无数的士兵手握狼刀,穿着青铠,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成千上万,势如风暴。

    “杀!!!”

    “是青海军!”

    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声,紧随其后的,所有人簇拥在一起,无数的士兵抱头痛哭,死里逃生的战士们冲着远处的援军大声欢呼。青海军应和着他们,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冲锋声。

    “大人!我们有救了!大唐有救了!”

    狼军的统领满身鲜血的冲上来,兴奋的对着楚乔大声叫道:“青海王带人来了!”

    然而楚乔却没有回应他的话,火光中,一身风尘的女子静静而立,战刀垂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有眼泪,静静的落了下来。

    邯水江畔。

    即便是离得这样远,燕北的战士们还是能够听到那正东方不断传来的厮杀声。

    穆阆小跑上前,对坐在马背上的燕洵说道:“陛下,我们该出发了。”

    燕洵默默的点了点头,可是身形却并没有动。他长久的凝望着东方的冲天火光,神情有着莫测的难解。

    他终究还是来了。

    不知为何,心底的那根高悬的弦突然就崩裂了,有着静悄悄的回音,空荡荡的。

    也许,潜意识里,也是不希望她去死吧。

    可是,却终究不希望他会来。

    江山和美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难解的抉择。

    他放不下的东西,别人终究还是能放下的。

    “陛下,诸葛玥离开之后,我军对雁鸣关发起冲击,如今陆将军已经攻破关口了。”

    “陛下,赵彻带着残兵败将已经出了北关,程远将军乘胜追击,已经占领了东北十八个行省。”

    “陛下,大夏境内目前只剩下赵飏一只军队,目前正在方寸山附近。”

    “陛下……”

    突然间,燕洵什么也听不到了,耳边反复回响着很多年前清脆的声音,女孩儿笑颜如花的望着他,踮起脚来,伸出嫩白的手指轻点着他的胸膛,笑着问:“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欺负我吗?

    你会吗?

    大风呼啸而起,两只战鹰盘旋在头上,发出尖锐的鸣叫。

    他回过头来,神智一凌。

    别人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也该按照他早就确定的路程前进了,不管前方是何种命运,终究,是他燕洵自己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容不得儿女情长,容不得彷徨踟蹰,容不得徘徊犹豫,容不得后悔回望……

    他在心底一遍遍的重复燕氏的祖训,遥想着很多年前父母被逐出赵氏家谱,父兄被残忍杀于燕北高原上的情景。

    从此以后,大夏的八百万国土之上,将遍插燕北鹰旗,天下苍生将臣服在我的脚下,我的意志,将覆盖整片大地,我,将会是这片土地的新一代王者。如此赫赫之功,怎是一个女人怎能比拟,我不后悔,绝不后悔。

    燕洵策马上前,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千军万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像是一片汹涌的海洋。

    穆阆遥遥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渐渐远去的燕北之王,突然间,这名年轻的将军觉得他们的陛下是那么的孤单,黑暗吞噬了他周围的所有光亮,只剩下他坚挺的背脊,如同一杆凌厉的战枪。

    唐京城内,一片欢呼喧嚣。

    楚乔站在城门前,身后是无数的百姓和士兵。

    诸葛玥跳下马背,一身风尘,藏青色的披风染满鲜血,乌黑一片。

    “你来做什么?”

    “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楚乔的眼睛渐渐红肿,她抿起嘴角,强忍住眼底的酸涩,上前一步,伸出拳头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轻轻的说:“傻子。”

    诸葛玥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说道:“星儿,跟我回青海吧。”

    楚乔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打湿了他衣衫。

    清晨的日头烘的人骨头发麻,他握着她的手,温暖坚定,仿佛一生都不会放开。

    她的眼泪潺潺而下,在他的怀抱里,用力的点头。

    她踮起脚尖,伏在他的耳边,声音那么小,却又带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喜悦。

    “诸葛玥,我怀孕了。”

    ……

    天地那般广阔,时光那样急促,该结束的终究结束了,而未来,还在前方闪烁着无尽的光辉。纵然前路莫测,然而终究此刻相依,笑颜如三春暖,万物生。

第416章 阴阳(1)

    第416章阴阳(1)

    孩子微微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嘟着嘴说道:“永儿在这里等母妃行吗?”

    “不行,”玉树正色,摇头道:“永儿是个仁孝的孩子,皇后娘娘身子不爽,你要听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孩子默想了片刻,终于无奈的点头道:“那好吧。”

    只是神情间,却仍旧透着几分不愿意。

    四年前,长公主以江山为嫁,在燕北八十万大军陈兵关外的时机,为多年内乱而孱弱的怀宋争得了一个诸侯的名分,就此离开了温暖的故国,一路乘船往北,沿着赤水北上,终于进入了这座真煌城。而她们这些皇室宗亲,也跟随着公主,远离故土,安居真煌。

    大夏国灭已有数载,如今的红川十八州已更名为“燕”,新任的燕皇修葺国府,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建圣金宫,更开辟东南之地为怀宋长公主建宫开府,称之为东南殿,并允许皇后参政,统领怀宋诸侯国的大小政务,怀宋官员有三品以下调动不需经过朝廷,外廷也因为称东南殿为故宋小朝廷。

    只是近两年,随着长公主身体的每况愈下,东南殿里,也越来越冷清了。

    玉树的父亲曾经是怀宋的旧部,归顺之初,他还是东南殿的柱石之臣,可是这几年下来,昔日的怀宋旧臣渐渐融入了朝堂,皇帝兼容并蓄的政策,也逐渐消泯了这些异国臣子的戒备。如今再来这东南殿,已经安静的能听到秋蝉的酣睡声了。

    “玄王妃来了。”

    云姑姑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这几年越发显老,满头银丝,鹤发鸡皮。她笑眯眯的走过来,弯下腰逗弄永王,笑着说道:“永王殿下越来越俊俏了,长大了也一定和玄王爷一样是个美男子。”

    云姑姑跟随皇后多年,在宫中极有地位,就算是玉树,也向来对她毕恭毕敬,当下笑着说道:“姑姑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拖王妃的福。”

    “皇后的病怎样了?”

    “哎,还不是老样子。”云姑姑叹了口气,人年纪大了,就是有些罗嗦,对着玉树说道:“饭进的极少,又不爱喝药,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永儿就不怕吃药!”

    一旁的永王闻言突然大声说道,云姑姑听的一乐,摸着永王的头笑道:“永王殿下是个男子汉,待会进去要好好劝劝皇后娘娘,知道了吗?”

    “皇后娘娘醒了,问谁在外头呢?”

    一名内侍突然走出来,玉树闻言连忙和云姑姑点了点头,就带着永王走进了昭阳殿。

    昭阳殿仍旧是老样子,纵然富丽堂皇,可是玉树总是觉得这里太空旷,走起路来,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声。

    皇后是个好静的人,身边的人总是极少,就连这寝宫里,也是只有几个奴才在一旁伺候。

    两名二等惠人为玉树撩开东珠雨帘,那些明晃晃的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玉树带着永王走进去,跪在暖阁之外,轻声说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过了一阵,一个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仔细听来还有几分未愈的气喘:“是玉树啊,进来吧。”

    大殿里有些凉,一面大理石屏风上雕刻着高山流水,为这本就空旷的寝殿里平添了几分清幽之气。皇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鸾服,歪在睡榻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朱钗倒是不多,只有一只翠绿色的蓝田簪子,眉心缀着一颗指甲大的鸡血石。

    “文媛,赐坐。”

    一名一等淑人女官走上前来,为玉树看座,玉树谢过坐下,就听皇后问道:“最近家里可还好?”

    玉树恭敬的答道:“一切都好。”

    “听说皇子们换了新先生,永儿的功课还跟不上吗?”

    “永儿年纪小,天资也赶不上诸位皇子,不过臣妾为他请了两名先生在府里,现在倒还勉强跟得上。”

    皇后突然微微咳嗽一声,面色有些病态的白,说道:“你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懂得如何管教孩子,只是也不要太过于心急,永儿必经还小,小孩子嘛,不要迫的他太紧了。”

    随后两人就开始闲话家常,玉树和这位皇后的关系向来很奇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皇后对他们王府亲厚有加,可是说起话来,却总是隔着几层,纵然她三不五时的就带孩子里请安,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

    聊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外面打了三声鸣鞭,玉树一惊,连忙拉着儿子站起身来,珠帘被撩起,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色泽耀眼夺目,大步就走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儿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一抬手,语调低沉,静静道:“平身吧。”

    “谢皇上。”

    皇帝随意的坐在榻上,皇后在病中,只是在床上福了一礼,就淡笑着问道:“今天皇上怎么这么有空?”

    皇帝说道:“听孙太医说你近来身子不太好,就过来看看。”

    “皇上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臣妾的身体,真让臣妾心中过意不去。”

    玉树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听着皇帝和皇后这生疏客套的场面话,心里不免觉得有几分别扭,当下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孩子拉在身旁,就那么装出一副很愿意听的样子。

    皇帝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最近家里怎么样?”

    “拖皇上的福,一切都好。”

    “皇子们新换了老师,永儿年纪小,功课还跟的上吗?”

    玉树微微一愣,心想果然是夫妻俩,忙点头道:“多谢皇上关心,还勉强跟得上。”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别的东西,突然对内侍官曹秋说道:“将那柄法朗进贡的弓箭拿来,永儿过年就八岁了,也该入兵学。玄墨在的时候就爱舞刀弄枪,弓箭尤其娴熟,虎父无犬子,相信永儿也不会让朕失望的。”

    曹秋连忙弯着腰就跑上前来,送上来一只盒子。玉树连忙起身谢恩,心里却微微有些担忧,皇帝说是来看皇后身体的,可是为何会带着弓箭?难道他知道我带着永儿进宫吗?

    这些年,皇帝对他们王府的确不错,各种赏赐从未将他们落下,丝毫不因王府没有男主人而对他们有半点怠慢。这一点,已经惹得朝野上很多人暗中思量了,而且皇帝每次说起玄王来都是一副很熟悉的口吻,而据玉树所知,皇帝和玄墨是从未见过面的。

    一时间,很多个念头闪过脑子,玉树接过盒子,旁边的永儿有些开心,也端端正正的磕了两个头,笑着说:“皇上对永儿真好。”

    皇帝少见的露出一丝笑容来,站起来说道:“朕还有些朝政需要处理,暂时先去了,你们在这陪皇后聊天吧。”

    说罢,就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离去了。

    皇帝一去,皇后就开始咳嗽了起来,精神也略有些不济。

    文媛小声的询问了一句,然后为皇后脱去了外面的深衣,换上了一身素淡的寝服。皇后和玉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见皇后明显有些累了,玉树就起身告退。皇后也没留他们,只是吩咐下人将准备好的赏赐给了他,就有侍女送他们出了宫。

    狭长的红巷里,玉树抱着永儿坐在马车上,马车缓缓而行,秋雨一丝丝的打在车帘上。玉树的思绪也有几分恍惚,她仔细的想了想,似乎最近几次进宫都遇见皇上了,每次皇帝都在他们进宫的时候去看望皇后,其实按理说,她这样的孀居王妃是不应该和皇帝相见的。

    她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安,想起今天皇帝说起夫君时的表情,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她突然打开车门,对着姜吴说道:“姜吴,殿下很擅长弓箭吗?”

    姜吴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连忙回道:“殿下自然是弓马娴熟,不过殿下的剑法使得才最好,当年在京中无人不晓。说到弓箭,皇后殿下也是很擅长的。”

    玉树皱着眉,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可是却只是那么一闪,让她抓不到尾巴。

    她点了点头,就关上了车门。

    玉树刚走,纳兰就咳了起来,几名太医院的值班院正急急忙忙的跑进了昭阳殿,把脉熬药,忙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

第417章 阴阳(2)

    第417章阴阳(2)

    大殿里到处都是浓烈的汤药味,纳兰躺在床上,犹自气喘不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半日的折腾,越发让她的脸毫无血色了。

    “皇后娘娘,打听到了,皇上今晚宿在青露殿,没有主子服侍。”

    纳兰手捂着胸口,气息有些微弱,问道:“程妃不在青露殿吗?”

    “不在,程妃娘娘的月事来了,正在红坊避红呢。”

    纳兰点了点头,默想片刻,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去吩咐曹秋,让他们那班奴才谨慎点,小心别让陛下着凉。”

    “是。”

    文媛刚要去,纳兰突然开口叫道:“算了,还是不用去了。”

    说罢,转身就躺到里面去,声音很轻很轻的传过来:“晚膳不必叫了,本宫要睡一下。”

    “是,娘娘。”

    燕洵立朝也已经有五年了,和历朝历代很多的皇帝一样,这个后宫里,也渐渐的热闹了起来。数不清的年轻漂亮的女子流水一般的涌进宫中,她们有的娇俏,有的冷艳,有的满腹诗书,有的娇憨可爱。好似这世间的花一夕间全都在这寂寞深宫中盛开,整日花团锦簇,一片向荣。

    只可惜,尽管已经入宫四年了,纳兰还是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反而是其他妃子一再有喜,程远大将军的妹妹程妃更是一举生了一双麟儿,在后宫的地位,已经直逼她这个因病避世的皇后了。

    而他,也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踏足昭阳殿了。

    今日,若不是玉树带着永儿前来,恐怕他也不会来吧。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月亮爬上树梢,一双红烛高高燃起,闪烁着明亮的光。纳兰如今很瘦,缩在锦被里,像是一只瘦弱的鸟,她不时的低声咳嗽着。

    或许,早就已经不想了。

    六年前关下会盟的那一天,青海那边小世子出生的消息传遍了西蒙大陆,小世子因为在母胎里受了风寒颠簸,身体不好,刚一出生就险些夭折,青海王妃产后虚弱,也是危在旦夕。青海王重视妻儿天下闻名,当年就能为了妻子放弃和燕洵一争天下的良机,更何况今日。

    青海顿时发出通告,悬赏万金,寻求当世名医,听闻茂陵青竹先生医术高明,只是年迈古板,视青海为蛮夷之地不肯移步。当年的青海王竟然敢在燕北和怀宋结盟这种全胜的时候,仅率三千精骑出翠微关,一路冲杀至茂陵,将青竹先生掳去,最终终于救了小世子和秀丽王的性命。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正是她和燕洵的文聘之日,舒和金帖,大红鸳鸯,一切都遂了她多年的心愿。

    她打开金帖,最上面是他亲笔所写的两人的名字。

    燕洵纳兰红叶

    就那么并排在一起,一笔一划,一横一折,好似勾勒了她这漫长的半生。她的手指滑过白头彩凤、双红金帖、烫金篆字,停在那八个透着喜气的字迹上:

    “守望相伴,永结同心。”

    明明是最简单的八个字,却令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那天傍晚他们两个坐在合欢殿上吃双喜宴,庭外一株杏树开的正艳,好似火烧云霞,风吹过,落英缤纷,漫天都是红粉两色飞花,犹若艳雨。

    他坐在自己的面前,面色平静,满口外交辞令,言辞不多,却滴水不漏,既不显得失礼,又不过分亲近。

    纳兰几次想要开口道出一些她隐藏了许久的过往,却都被他淡漠的表情挡住了。眼看天色渐晚,他就要离去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了,正要开口说,他的贴身侍卫突然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青海王已经快要接近茂陵了,这些人才将这个重要的消息报上来。

    燕洵向来是冷静淡漠的,然而当时却变了脸色,他当场吩咐茂陵附近的军队集结,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将青海王挡在关内一日。

    可是侍卫还没走出去,他就出声叫住了侍卫,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着蒙昧的光,他的手半伸着,保持着一个姿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庭院里的杏花翻飞,扑朔朔的落下,洒了一地。

    “还是算了。”

    他垂下手,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

    “算了?”

    侍卫微微一愣,不自觉的反问了一声。燕洵闻言略略抬起眉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那侍卫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一汪寒彻彻的水。

    侍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退着就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燕洵转过头,很自然的对纳兰一笑,为她夹了一片青笋,说道:“多吃笋,对身体好。”

    纳兰半生宦海沉浮,早已练出一身炉火纯青的养气之术。

    她也笑着点头:“多谢燕皇殿下。”

    这不过是一场极小极小的插曲,所有随侍的下人都转瞬忘却了这件无关痛痒的事,唯有她,生生的记了下来。

    那天傍晚,在夕阳的余光之中,她恍惚中似乎认清了一件事,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直不肯去承认。

    寝殿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随侍在外殿的文媛抓起一把苏和香放在香炉里,眉心轻轻的皱着。

    窗外月色绰约,树影蹁跹,真煌的冬天,又要来了。

    玉树白日睡了一觉,夜里反而走了困。

    她披着一件银狐边斗篷,打着一盏灯笼,去了永儿的房间。永儿很乖的没有踢被子,睡得很熟,嘟着小嘴,好像在做梦吃什么东西一样。

    玉树在他的床边坐下,夜里的风那么静,墙角的安神香盘旋直上,一圈一圈,像是乡下的袅袅炊烟。玉树伸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却又怕身上带了外面的凉气,只是在他的额头虚虚比划了一下,就漾开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三更的更鼓远远的传来,更夫的声音也是悠长的,玉树此刻满心安宁,就连那小心火烛的声音听起来,都觉得格外的平和。

    她站起身走了出去,为孩子关上房门,正想要转身回房,却在回头间望见了那一室的烛火。

    一忽间,她就那么愣住了。

    和这些年的千百次一样,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就那么静静的凝望着。

    已经五年了,东海的石像落满了灰尘,朝野的清流言官也忘记了那个名讳,就连曾经日夜为他祈福的沿海百姓,恐怕也已经将他的安魂牌位撤下,换上了自家的父母亲人。

    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那个人,忘记了他的功绩,忘记了他的付出,忘记了他的音容笑貌,更忘记了他曾经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付出了怎样高昂的代价。

    然而,唯有她,这个傻傻的妇人,每日不忘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在他的书房里,为他燃起一室烛光。

    她不敢走近,正如他生前一样,就连亲手做好了羹汤,也只能让侍女下人为她送去。

    他说他有政务要忙,不容他人打扰,她就信了。

    他说他有紧急军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她就信了。

    他说他今晚要忙到很晚,就住在书房里,让她不要等了,她也就信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女人,无论她的男人说什么,她都相信。可是有些时候,她也想说点什么,只是简单的几句,比如她只是和下人一样,送碗汤就出来,不会打扰到他。比如她是他的妻子,也许不算是闲杂人等。比如其实她每晚都睡得很晚,他就算忙到再晚,也不用怕会吵醒她。

    可是她却还是不敢说,或许,只是觉得有点怕羞,有点说不出口。

    于是,她就日日夜夜的趴在窗楞上,望着书房的灯火,直到灯火熄灭了,她才能爬上床,安心的闭上眼睛。

    她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算不算也是同眠了?

    可是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已经羞红了脸了。

    每次回娘家,姐姐都会悄悄的跟她说,你家王爷是不是有了外心云云。她每次听到都会很生气,王爷是怎样的人,她们怎可用这样的心思去诋毁他?

    可是她的口才实在不好,据理力争了几次,都说不过姐姐们。渐渐的,她连娘家都回的少了。

    她知道,她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婿,他正直、善良、才华横溢,他的画满朝称颂,他的字为京中一绝,他的诗词广为流传,他在家中从不饮酒,便是有时在外应酬,也从不喝醉,他不纳妾,不涉风尘烟花之地,他是朝中有名的玄贤王,更是军中最富盛名的将领。

第418章 人亡

    第418章人亡

    虽然他有时会因为政务繁忙而冷落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比起母亲,比起姐姐们,比起那些整日和家中各房夫人争宠暗斗的贵妇们,她已经太幸运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她的全部世界。

    她不就是应该相信他、照料他、等待他的吗?

    怎可有怀疑,有猜忌,有诋毁,有伤春悲秋的怨愤不平?

    更何况,即便是他不在了,她仍旧享有着他生前留下的功勋,并且,还有他留给她的最宝贵的孩子。

    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她微微的笑,笑容明澈和单纯,她扯了一下斗篷的领角,默默念道:

    “明日,要去买窗纸,天冷了,书房的窗纸该换了。”

    幽幽的天光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少年站在梨树下,穿着宝蓝色的袍子,紫授玉带,阳光穿过树梢,洒在他的眼角上,透过睫毛落在鼻梁处,打出一面小扇子一样的暗影,少年远远的望着她,笑声爽朗,高声问道:“喂!等你半天了!”

    突然间,眼前波光尽碎,她于一片蒙昧的光线中,看到了文媛那张急切的脸。文媛的嘴一开一合的,可是她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知道,她可能又病了。周围围满了人,有人在拉扯着她的手臂,急切的摇晃着,摇的她都有些疼了。

    她皱着眉,有些生气,想要训斥这些不知轻重的下人,可是嗓子似乎不听使唤,她努力的张开嘴,却好似海底的鱼,无声的开合,没有一点气息。

    文媛急了,对一旁的小太监训斥道:“皇上怎么还没来?去通报了吗?”

    小太监脸色惨白,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跪在地上回道:“奴才的腿都跑断了,消息也早就传进去了,可是程妃娘娘说皇上正在午睡,有什么事等皇上醒来再说。”

    “岂有此理!”文媛怒道:“程妃她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是她能担待的起的吗?”

    文媛跟在纳兰身边久了,也越发有威信,一众下人见她发火,全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纳兰却想,文媛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这种话也敢说出口,若是传到程妃耳朵里,怕是又是一场风波。

    既然暂时说不出话,她也就继续闭目养神,任那些下人们在那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程妃的确有些不像话了,仗着娘家母族和两个皇子,行事就越发没有顾忌,却不知向来福兮祸所依,今日的依仗就是明朝的祸患,这般肆意妄为不知轻重。看来等身体好了,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了,不然这偌大的后宫非给她折腾的乌烟瘴气不可。

    她疲惫的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困,懒散的也不再想说话,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再次陷入了黑沉沉的梦中。

    程妃又名程容容,是大将军程远的表妹,大燕定都真煌后,为了充裕后宫,也为了笼络权臣,程妃和其他几名朝中重臣的小姐一起进宫。因为哥哥在朝中的势力和自身的貌美伶俐,几次进封,很的皇上欢心。而她也的确很争气,不久就为燕洵生下一双麟儿,一跃成为三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

    她本是个聪明知进退的女子,只可惜这几年殊荣加身,越发让她行事失了顾忌,言谈之间,也多了几分轻率冒进。

    这一觉,燕洵睡了很久,直到傍晚夕阳火红,御膳房的香气飘满了圣金宫的每一个角落,他才缓缓醒来。

    昨夜边关急奏,燕洵通宵未眠,此刻还是有点头晕。

    程妃半跪在脚踏上,披着一身鹅黄色的软纱,千娇百媚的为燕洵献上一杯花茶,随口捡一些各宫的趣事来说。

    燕洵心不在焉的听着,不时的应付几句,突然,一句碎语飘进耳里,他微微一愣,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程妃心下一惊,勉力镇静,笑容不减的说道:“午时东南殿的小顺子来说皇后娘娘身体不爽,臣妾看皇上睡得正香,就没敢吵醒皇上。臣妾估计,定是下人不懂事,小题大做。皇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娘娘本身也不愿意拿这样的事来打扰皇上,这次她一定是不知情,若是知道,指不定怎么处罚那下人呢,定不会叫他来打扰皇上的。”

    燕洵坐在睡榻上,一时也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净手,擦脸,喝茶,穿靴,眼神深邃,表情平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妃心下一喜,忙前忙后的为燕洵梳洗更衣,谁知燕洵穿好了衣衫,竟然就要走。程妃一急,忙开口道:“皇上不留下吃晚饭吗?”

    燕洵缓缓的转过身来,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金光,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幽深若深泉。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程妃,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怒气,可是却令人脊背生寒,肌体冰冷。

    程妃顿时跪下去,花容失色,昔年皇上宠妃袁世兰的下场浮现眼前,让她害怕的几乎颤抖起来。

    殿上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侍女在耳边小声的说:“娘娘,皇上走了。”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只感觉额角全是冷汗,无力的站起来,却险些摔倒。侍女惊呼着扶住她,让她坐在软榻上。

    她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久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尽管皇上什么也没说,可是刚刚那一瞬,她真的无限接近死亡。

    天色越来越暗,她默默思量着,终于深深吐了一口气,对下人说道:“将今天守门的小邓子打三十大板,然后准备厚礼,明日去皇后娘娘的宫门前请罪,就说是门房偷懒,误了通传。”

    侍女答应一声,虽然害怕,可是也不敢质疑。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小邓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声。

    说到底,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绝不会是单纯无知的女子,她知进退,懂分寸,即便偶尔会有忘形,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很快的醒悟过来。

    而今日的这个警钟,已经足够她领悟了。

    “柳絮,准备香烛和经文,明日开始,本宫每日去佛堂抄录经书,为我大燕祈福。”

    “是。”

    这一次试探,够了。

    程容容叹了口气,手指触摸到燕洵刚刚躺过的锦被,只觉得一片冰冷。

    燕洵到东南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东南殿灯火寥寥,太医们也已经退下,内官见了他忙跪下,正要通传,却被他打断。他一路走进去,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头低垂着,一路蜿蜒,一直延续到那座冷寂的宫门。

    她已然睡下了,躺在层层锦绣之中,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瘦弱不堪。

    文媛满脸喜色,为他在睡榻上铺上软垫,他却自己拉过一只椅子,就那么坐在纳兰的对面。

    侍女下人全都退下去了,只剩下他和她两人,他静静的坐着,她则在沉沉的睡。

    似乎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记忆中的纳兰红叶,总是仪态端庄,姿容华贵的,穿着高贵的华服,画着典雅的容妆,言行辞令永无差错,脸上永远挂着疏离的微笑,充满了长年累月积累而出的皇家之气。

    即便是新婚之夜,床地之间,也不失一国公主的典雅风仪。

    从不似现在这样,凌乱、憔悴、瘦骨如柴。

    她是真的瘦了,如今看着她,他几乎无法将她同之前那个颖慧的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岁月催人,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就离去了,可是这一会也足以令东南殿的下人喜出望外。文媛开心的在殿外来回奔走,安排着诸多接驾事宜,因为皇上临走前说了,明日还来看望。

    东南殿的宫门刚刚落锁,纳兰就睁开了眼睛。

    她瘦了,眼窝深陷,可是目光仍旧是锐利沉静的,拥有着多年历练而出的聪慧和气度。

    那张椅子仍旧摆在她的床榻上,空荡荡的,楠木上雕刻着祥瑞的双龙戏珠图文,一圈一圈,云彩盘旋。

    这么多年了,纳兰红叶,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吗?

    微弱的灯火中,她在悄悄的问询自己。

    终于,还是淡淡一笑,闭上了双眼。

第419章 玄墨(1)

    第419章玄墨(1)

    宫中一如既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渐渐寒冷,屋子里燃起了火盆,而纳兰的身体,也不见丝毫起色,半个太医院几乎搬了家,长住东南宫门,整日进进出出,络绎不绝。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天早上,又是小皇子们讲学的日子,玉树带着永儿来探望纳兰,带了些燕窝人参,坐在暖和的寝殿里,陪着纳兰说话。

    东拉西扯的说了半晌,见纳兰有些累了,玉树正想告别,忽听纳兰语气清淡的问了一句:“明个是玄王的忌日吧。”

    玉树微微一愣,不知为何,心底的一根弦突然绷得极紧,低声答道:“是。”

    纳兰点了点头,一旁的文媛笑着呈上一只锦盒,纳兰静静的说道:“王爷对社稷有功,本宫身体不好,不方便去祭拜,王妃就递本宫捎去一点心意吧。”

    暖和的寝殿突然有一丝丝冷,从玉树的手指攀起,沿着手臂往上爬。她姿势僵硬的接过锦盒,轻咬着下唇,恭敬的低着头:“臣妾待亡夫谢过皇后赏赐。”

    纳兰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然有侍女从外面跑进来,伏在文媛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文媛的表情顿时一滞,转头就去看纳兰。

    玉树立刻起身告退,纳兰见了,也没有挽留。

    殿外阳光普照,玉树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使劲的攥住一角衣衫,似乎这样,就能将有些念头活活掐死一样。

    突然,只见一群太监慌慌张张的向西边跑去,玉树转移注意力,随口问自己的贴身侍女道:“出了什么事?那些人在干嘛?”

    小丫鬟久在皇宫出入,倒是十分机灵,过去打听了两句,回来也是一脸慌张,说道:“王妃,是西冷宫的袁美人悬梁自尽了。”

    “袁美人?”

    玉树一愣,诧异的问道。

    小丫鬟舔了下嘴唇,说道:“就是以前的楚妃娘娘。”

    “袁世兰?”

    这下轮到玉树震惊了。

    楚妃娘娘,原名袁世兰,大燕立国以来这后宫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宠妃。

    她本是后宫之中一名小小浣衣女,一次犯错,被投入暴房受刑,可是谁知这名小小的宫女竟然会一些粗浅的武艺,半夜打伤了看押的嬷嬷,逃出了暴房。逃跑时慌不择路,冲撞了刚刚由上书房回宫的皇帝车架。她身中一箭,走投无路下,一头撞在楚岚殿的宫门上,宁死也不肯束手就擒。

    好在后来被救治过来,皇上喜爱她的气节,将她由一个小小的奴婢封为五品贵人,对她极尽宠爱。半年内,袁世兰独占君王爱宠,一路扶摇直上,最终被封为楚淑妃,纵然引起了前朝的诸般不满和微词,但是皇帝始终没有动摇,她在宫中的风头一时无两,无人可与之比肩。

    直到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楚岚殿中的一场风波,宠惯后宫的楚妃娘娘突然遭到贬斥,三天之内,由正二品淑妃之位,接连四次被贬,成为了一名小小的从七品美人,独居西冷宫。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人说,楚妃娘娘和皇上发生口角,气急之下自毁容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自然惹得龙颜大怒,遭到贬斥。

    宫人们谈起此事,自然是冷嘲热讽,一来这袁世兰得宠之时心气极高,对于宫中其他妃嫔不予理睬,二来自古以来女子皆是以色侍君,她竟蠢到自毁容貌,自然是得不到他人的半分同情。

    “王妃?王妃?”

    小丫鬟有些害怕,连着叫着几声,玉树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马上出宫。”

    出了二门,马车辘辘而行,极远处乌鸦飞过,撩起一地的冷风,几根黑色羽毛落下,飘飘缓缓,渐渐融进这座寂寞的宫廷。

    纳兰听到袁世兰自尽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文媛带着下人们缓缓退下去,留下一室清亮安静的午后阳光。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凌厉如冰雪的女子,那时的她头上包着层层纱布,即便是看不到伤口,但是还是可以透过那丝丝血迹想象出里面是一张怎样惨烈的面容。

    她平静的望着纳兰,以十分清淡的声音说:“即便不是我,也绝不会是你。”

    纳兰淡漠的笑,其实以她的身份,是不该去见一个被废黜的冷宫废妃的,可是她还是来了,所以此刻,面对着她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她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问出了一直在心底隐藏着的一句话:“即便不是你,你也不必如此,难道不知道这阖宫上下都在盼着你有这么一天吗?”

    “谁有时间去和她们勾心斗角?”

    袁世兰冷冷一笑,嘴角的刀痕露出来,看起来诡异可怕。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守着一个无心于我的男人。”

    纳兰继续问道:“那你对皇上呢?也是无心吗?”

    袁世兰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她恶狠狠地转过头去,压低了嗓子,负气的说:“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东南殿的辉煌灯火中,纳兰一身锦缎华服,靠在椅背上,默默轻笑。

    真的不要吗?一样无心吗?如果真如嘴上所说,又怎会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而自残毁容?又怎会在无止尽的寂寞中自怨自艾,进而决绝赴死?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到底还是天真任性,才可以这般草率,才可以这般随性,才可以丝毫不去考虑,如果自己不负责任的自尽而死,父母亲族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个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可以让人发疯,可以让人发狂,可以让一个妙龄少女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毫无顾虑的说死就死。

    她以为她的自尽可以让那人自责愧疚,可以让那人永远的记住她,却不知在这座巨大的宫廷之中,她的生死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烟火,除了成为宫妃们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再不会引起任何涟漪。

    这个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枉死的冤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谁还会记得当初有一名宠极一时的楚妃娘娘?

    “真是愚蠢啊!”

    纳兰轻叹,得享这样一个封号,本可依仗着一生荣华,再加上那酷似的面容和性子,便是一生专宠也不难。只可惜,偏偏没有那样的脑子和心胸。

    “娘娘?”

    文媛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小声的叫道。

    纳兰随意的招手,唤她进来,接过汤药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那么苦的药,她却好似喝汤一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文媛在一旁看着,托盘上还放着盛放冰糖的小碗,她几次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传我的懿旨,袁美人淑德宽厚,恭顺良康,如今死于恶疾,赐封为六品惠人,葬西妃陵,赏母族千金,加封她的兄长官衔,着户部酌情办理吧。”

    文媛微微一愣,不解的向纳兰看去。是的,长公主是有议政的权利,也有怀宋地区四品以下地方官的任命权。可是自从她病了之后,已经放权两年有余,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罪妃,值得吗?

    然而,纳兰却没有给她解释,只是继续说道:“皇上最近朝政操劳,袁美人去世的消息,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传令各宫,也管好自己的嘴巴。”

    文媛连忙点头应是。

    大殿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刚才的一番话,似乎让纳兰颇为辛苦。她躺下去,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微微皱起眉头。

    即便是怒极贬斥,但总还是有情分在吧。那样的专宠,那样的溺爱,总不会没有一丝用心,而只要有一丝用心,一旦知道她悬梁自尽的消息,难免还是会有几分伤怀。如今西北边境不宁,朝野上党争不断,他的身边,已经有足够多让他忧心的俗事了。

    喝了药,她格外的渴睡,迷迷糊糊的想,西冷宫的废妃,终生不得见君颜。三年两年,也许他就会忘记了,就算他日想起,对一个“因病去世”的女子,心境上也不会太过不堪。

    烛火噼啪,又是一个冷寂的深夜。东南殿的懿旨传到了各宫,各宫的主子们很快就领悟到了皇后的心思,即便有人对皇后善待袁世兰亲族感到气愤,却也无人敢于说什么。前几天程妃亲自登门道歉随后就一头扎进佛堂的举动,还是潜移默化的让她们明白:皇后圣眷仍在,大权仍掌,不可小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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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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