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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鼎     诛仙txt下载     诛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汇聚

    周一仙此刻看去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尘土,看来似乎在那个棺材里躺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原本有的几分道骨仙风,现在是荡然无存

    小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自然不会去想周一仙是否是自己要躺到棺材里去的这个无聊问题,径直道:‘你怎么会在棺材里?’周一仙苦笑一声,道:‘老夫自然是被人抓住了扔进去的’小白眼波流转,向那小黑屋看了一眼,道:‘那你旁边那两具棺材里的人是谁,你可知道?’周一仙点了点头,道:‘左边的是我孙女小环,右边是野狗道人’小白哼了一声,瞄了周一仙一眼

    周一仙有些尴尬,但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连忙向小白作揖恳求道:‘这位大仙……这个、这个,你发发慈悲,既然救了老夫,也顺带救救他们两个’小白耸了耸肩膀,向着那屋子走了两步,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面上多了几分异样,看着周一仙

    周一仙被她看的心中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道:‘你、你看我做什么?’小白盯着他,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周一仙‘啊’了一声,倒退了一步,面上露出后悔之色

    小白上下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淡淡道:‘我倒是小看你了啊,居然能看破我的身份’周一仙苦着脸,连连拱手道:‘姑娘,你看这、这……老夫并无他意,只是顺口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小白在这一会工夫,仔细暗中观察周一仙,却发现此老头脚步轻浮,气血不足,的确并非是道行深厚的修真中人,只是不知为何,此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厉害,比过往许多成名的修道之人敏锐多了

    小白这里心中转念,那边周一仙却是多了几分焦虑之意,只是无可奈何之下,还是只好陪着笑脸对小白道:‘姑娘你发发善心,还是先救人好不?’小白冷哼了一声,瞄了周一仙一眼

    周一仙噤若寒蝉,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见小白身影忽地一晃,已经飘进了黑暗的小屋里,片刻之后,登时只听见轰鸣之声源源不绝,怪异的呜呜声从屋中传了出来

    稍后,周一仙只觉得眼前一暗,‘啊呀’叫了一声,立刻拔腿就跑堪堪跑开,只见刚才还摆放在地上的两具棺材,赫然被小白从小屋中掷了出来,‘砰砰’两声巨响,带着巨大轰鸣,砸在地上

    瞬间,这庭院里再度尘土飞扬,碎屑横飞,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迷蒙飞尘之中,片刻后传来一男一女咳嗽的声音,小环与野狗道人的身影,果然从灰尘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周一仙大喜,连忙迎了上去,将他们二人拉到一旁远远的,问长问短,小白不知何时也从小屋中走了出来,远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欢喜的样子但她的脸色明显还有几分凝重,不时向小屋中那片黑暗深处看上一眼

    这时庭院中尘土渐渐平服下来,小白站着不动,而周一仙那边三人得脱大难,本来都是高兴之极,但此刻不知怎么,却远远看着他们竟然有些争执起来,具体的应该是周一仙说了什么,但小环却是坚决反对,至于野狗道人如往常一样,只是看着他们说话,自己什么意见都不发表

    小白站在远处看他们说了半天,却似乎已然无法协调意见,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忍不住悄悄走了过去

    只听周一仙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道:‘好了,别说了,我们现在立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若是等那魔头回来,我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小环冷笑一声,道:‘那里面那人怎么办?’周一仙呆了一下,看来心里也不免有些羞愧,只是口上兀自不认输,强自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那人身上一来被下了“诛心锁”奇术,二来棺材上还有其他禁制,我们又救不了他,那还不如我们自己先走为上否则若是耽搁了时辰,那魔头回来了,我们岂非是白白送死’小环怒道:‘爷爷,你又胡说了,当日那人分明是为了我们才被那魔头给擒住的,我们怎可以如此忘恩负义?’周一仙大摇其头,道:‘错了,错了,当日他被擒是真,但为了我们才被擒就根本是无稽之谈了以老夫的眼光看去,那魔头道行之高,我们自然是远远不如,但是帮我们的那人也是决然比不上的’小环嘴角翘了老高,恨恨道:‘反正我们不能就这样扔下他不管’周一仙眉头紧皱,苦着脸待要再劝说这个顽固的孙女一番,忽然身边传来小白的声音,道:‘你们说的那个人,还有那个魔头,究竟又是什么人?’小环与野狗道人都是怔了一下,然后双双摇头

    小白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却移开了目光,道:‘我们三个人都是寻常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人的事,吓也吓死了,不知道的’小白微微皱了皱眉,要说面前这个女孩和她旁边那个看去面容古怪如狗的道人不知道,她倒不怀疑,只是周一仙这老头子古怪之极,让人看了心中直犯嘀咕,多半其中有着古怪只是周一仙一口咬定不知道,小白纵然怀疑,却也无计可施

    她只得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向小环道:‘小姑娘,你记得那个帮你的人和那个魔头是用什么样的法宝兵器么?’小环第一眼看到小白开始,心中就为之一动,她平日也颇为自负美貌,但面对小白那艳绝天下、媚惑众生的容貌,特别是看似清淡却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令人心跳的媚意轻轻挂在眼角间,这等成熟风姿,却是小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她心下就先喜欢了三分,何况小白乃是救了他们三人的恩人,是感觉亲切,如今被小白这么微微含笑的一问,只觉得这女子眼波柔得如水一般,自己虽然是女子,却也忍不住心中咯登一下,心跳快了几分,就连说话也微微有些紧张结巴起来了,‘啊,什、什么?’站在旁边的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有些意外,向小环看去小白微笑着,又问了一遍

    小环定了定神,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然后低头看着地下,道:‘这个我知道,那个帮我们的人,他道行很高,用的乃是一柄仙剑法宝,通体长三尺,色泽做赤黄,施展起来那真是威力无比,就像是一团赤色火焰……’‘赤焰’突然间,一声带着愕然,夹杂着几分惊喜与紧张的失声呼叫,竟是从义庄庭院的门口传来

    场中四人都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赫然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清丽出尘,手中一把淡蓝仙剑,光霞流转,一看就是上品至宝而这女子容貌,看去竟与小白难分上下,也是人间绝色

    却不是青云山小竹峰的陆雪琪,又是何人?

    青云山下,草庙村废墟

    残垣断壁之下,荒草丛中,不时响起起伏不定的虫鸣声音,在这个荒凉所在,平添了几分凄凉

    夜色正浓,苍穹上黑云压顶,只有几颗闪烁微弱星光的星星,还顽强地露出头来,透下些许的光亮

    村子里的某个角落,已经倾倒大半的一堵残墙边,鬼厉悄无声息地背靠着土墙,默默坐在地上在他身旁,猴子小灰躺在地上,头枕着鬼厉的大腿,四肢摊开,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着……

    鬼厉没有睡,他的眼睛依然睁开着,默默凝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每一处的残垣断壁

    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最初人生岁月度过的地方,只是光阴悄悄流逝,这些终究都变成了记忆,只残留下这一片废墟,让人唏嘘感叹

    可是,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鬼厉注视着周围一切,然后慢慢抬头,仰望夜空苍穹

    夜幕低垂,天际之上,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神仙魔佛,可以聆听世人的心声?

    猴子小灰的嘴巴里动了几下,发出了‘啧啧’几声,翻过了一个身子,脑袋在鬼厉大腿上蹭了几下,又接着呼呼睡了

    也许,它梦见了最喜欢吃的野果?

    鬼厉收回目光,落到了小灰身上,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猴子头上的绒毛,触手柔和,传来一丝温暖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温和而单纯地微笑着,就仿佛多少年前的那个少年,在这个曾经的村子里,大声欢笑呼喊着,用力奔跑

    夜风萧萧,远方似有人轻声低语,草木随风而动,风中有青草的芳香他闭上了眼睛,这样安静,安宁的夜晚啊……

    突然,猴子小灰全身一个激灵,三只眼睛一起猛地睁开,脑袋也微微离开了鬼厉的大腿,微微抬起,似乎在倾听什么与此同时,鬼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角边残留的那丝淡淡笑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他默默地、重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又是这个世界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灰的脑袋,小灰立刻平静了下来,转过头,三只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却也不睡了,轻轻爬起,用手抓了抓脑袋,然后脚下微一使力,跳上了鬼厉的肩头,随后向着四周不停张望着

    鬼厉仍然坐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里,在他面前,残破的一堵破墙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子,只是破墙上剥落的缝隙,却正好让他可以向外看去

    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白天也不会有人前来,难道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竟然还会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么?

    一股诡异的气息,像是凭空而生一般,突然降临到这个废墟之中,鬼厉直觉的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的紧了

    夜风变得阴冷起来,仿佛像是传说中九幽地府吹过的阴风,冰寒刺骨,只是这冷的却不是肌肤,而是一种似乎寒入心脉的错觉在这变得诡异的惨惨阴风中,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个草庙村废墟的中心

    远处,透过那条缝隙,鬼厉不动声色地窥视着那个黑色身影,但他心中却着实震动不小,这个未知的来人,身上所蕴含之邪力竟是他生平仅见,即使隔了颇远的距离,但是在这个黑影落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仍感觉全身气脉中一阵微微的气血翻腾

    可是,这样一个拥有可怖修行的高人,怎么会在深半夜来到这杳无人烟的草庙村废墟呢?鬼厉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紧紧盯住那个人影

    很快的,他便发现了奇怪之处,他发现这个人影之所以呈现黑色,并非是此人身着黑衣,而是其全身上下,都被一层不断翻滚涌动的诡异黑气所包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鬼厉心中是疑惑,遂仔细暗中观察此人不过此人落地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古怪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

    正在鬼厉心中迷惑之时,那个黑影却又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向前走了过去鬼厉眉头紧锁,冷冷注视着那个身影

    眼看着那黑色身影踩在草坪上,缓缓走过了一处又一处的残垣断壁,鬼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也悄悄移动着

    这个黑色身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看去不过像是信步走去一般鬼厉自小在草庙村长大,对这草庙村方位熟悉无比,但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要走向何方,只是看着这黑色身影缓步而行,似乎有几分要寻找某件东西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那个黑色身影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鬼厉心中一动,连忙向着那人面对的方向查看,猛然间心中一紧,只见此刻那黑衣人面对的地方,赫然正是那间寸草不生的废弃草庙

    那人全身被黑气裹着,慢慢走近了破败小庙,但并没有走进去,而是就在草庙外头站住了鬼厉从他身后僻静的角落看去,只见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这间草庙,忽然间手一抬,却是一阵厉啸突然从手下响了起来

    片刻之后,只见围裹在那人周身的黑气中分出一道黑影,在半空中隐隐化作黑色利箭,应声飞射而出,疾冲向小庙之中残破不堪的一根柱子

    鬼厉手上忍不住一紧,下意识握住了拳头,但还是忍耐了下来,镇定心神,悄悄望去

    这支黑色气箭看去威力颇大,果然在转眼之间,就撞上了那破损石柱,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石柱登时被打的粉碎,石块乱飞,但诡异的是,就在石柱粉碎的同时,那原本石柱站立的地方,突然升腾起四、五道幽光,阴气惨惨,赫然竟是几只幽魂

    一时之间,小庙四周阴气大盛,鬼啸连连,潜伏在一旁的鬼厉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随即面现怒容

    当年草庙村惨案,连累冤死的无辜人命过二百余条,这么多的人枉死,怨念之深,自然非同小可只是此处毕竟乃是青云门眼皮底下,是以当年青云门就已经派人下山来到此地,做法化解戾气,让许多眷念不肯离去的阴魂归入轮回,算是对草庙村的一个补偿了

    只是不知为何,时至今日,草庙村里的这间破庙之中,竟然还有这许多幽魂附着其中,难怪这附近荒弃多年,野草丛生,却偏偏这草庙附近寸草不生

    鬼厉心中正自转念,但下一刻只见那黑色身影的怪人似乎对这些张牙舞爪,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幽魂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相反的,他径直伸出手去简简单单的一个招手,这些幽魂似乎知道厉害,拚命向外逃去,但如同一股无形大力,他们尽数被拉扯到这个神秘身影的身边

    片刻之后,在阵阵绝望的鬼哭声中,这些幽魂竟是缓缓融入了围裹在那人周身的黑气之中

    不知怎么,这一幕被鬼厉看在眼中,他心头竟霍然像是被火烫了一般,似乎全身的血都隐隐沸腾了起来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冲上心头

    这里本是他的故乡那草庙,本是他儿时的乐园下一刻,他已然冲了出去

    那黑色身影立刻发觉了身后异常,急转过身来,待他看清落在面前的一人一猴时,这个神秘人物,竟然也似乎怔了一下

    然后,从那层翻滚涌动的黑气之中,似乎传出了他怪异的笑声那声音低沉沙哑,全然听不清楚

    鬼厉寒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收聚阴魂,乃是伤天害理之事,你也不怕有报应’那人周身黑气一阵涌动,突然间全身一阵翻滚,整个身子是腾上了半空

    鬼厉吃了一惊,知道此人虽然怪异,但道行却委实非同小可,连忙凝神戒备,不料那人竟是一个虚招,在半空中一个虚晃,却是掉头掠空而去

    鬼厉冷哼一声,不迟疑,同样御空而起,紧追而去

    鬼厉在半空中看着那人逃遁的方向,似乎是向着不远处河阳城的南边荒野而去的,便一路紧追不舍,他倒要看看,这个诡异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至于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没有想过

    可是又有谁会去认真想呢,而且,就算你认真想过了,会有用么?

    也许,这就像未来的事,不管怎样,是好是坏,终究是要我们去面对的罢

第一章 相救

    废弃义庄之内,随着陆雪琪的突然出现,气氛突然有些异样起来

    周一仙皱了皱眉,强笑了一声,道:‘这不是青云山的陆女侠么,怎么你也会到了这种地方来了?’陆雪琪向周一仙看了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微微一笑,眼波荡漾,正也在打量着她

    陆雪琪秀眉微皱,随即转开头去,向小环道:‘小环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个法宝,当真是那个救你的人所用的么?’小环肯定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样子,我记得很清楚’陆雪琪面上阴晴不定,看去似在思索什么,不过她并没有等多久,便又继续问道:‘那此人现下身在何方,还有,你刚才所说的另外一个……魔头,他又在何处,是什么身份,你可知道么?’站在一旁的小白面上也露出了仔细的神色,小环却没有多加思索,径直道:‘那魔头身份来历我是看不出来的,只知道他道行实在是深不可测,不过他将我们擒下之后,就锁在这些脏兮兮的棺材里,然后就不见了,一般三、五日才出现一回我记得他昨日才回来一次,然后便不再见到他,多半也要再等数日他才回来’陆雪琪‘哦’了一声,眉头却似乎皱了紧了些,道:‘那位救你们的人呢?’小环向后一指,道:‘他可不就在里面屋子角落上的那具棺材里么?’陆雪琪吃了一惊,站在一旁的小白也是微微变色,以她的道行,刚才竟也未曾发觉那具棺材中竟然还另有他人

    陆雪琪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向那间黑漆漆的废弃屋子走去,小环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陆雪琪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小环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她定了定神,踏上了布满青苔的石阶

    石阶不过三、五级而已,几步便跨了过去,小屋中的黑暗一如往常,依稀只能看到事物模糊的轮廓而已不过除了门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星光,这间破败的屋子墙上,还多了一个刚刚被砸出来的大洞,如此一来,便比刚才小白进来时又亮堂了一些

    陆雪琪很快发现了那具躺在屋子角落的棺材,那个地方正是这屋子之中最黑暗之处,远离光亮,隐隐感觉中阴气也是最盛之地,这也是巫妖刚进这屋子之后,第一反应就找到了这里的原因

    陆雪琪深深吸气,她此时的一身修行道行,本门青云的道法固然是炉火纯青,而以她之聪慧决定的资质,当日在西方大沼泽与鬼厉共同记下的《天书》第三册,在她私下修行中,已然对她助益极大只是她平日小心翼翼,并未有多少人可以看出她如今真正的道行如何

    而此刻站在这废弃义庄小屋之内,陆雪琪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此处阴气之盛,大出她意料之外,而仅在咫尺之隔,她适才站在屋外的时候,却一点也未曾感觉出来显而易见,此处乃是有高人下过禁制,将这剧烈阴晦之气,生生束缚在这方圆寸地

    仅仅这份道行,已然是非同小可

    而此地阴晦之气如此强盛,绝非普通义庄所致,而布下如此诡异的术法禁制,困守其中的人,又会是谁呢?

    难道当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陆雪琪不知不觉之间,发现自己手心慢慢渗出了冷汗,只是她毕竟不是凡人,心志坚毅,心中虽有惊疑,但并无胆怯之色,只是潜运神通,凝神戒备,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

    棺材之中,巫妖与他身下那个神秘胖子此刻都看着陆雪琪的白色身影缓缓接近,胖子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巫妖心头却是乱成一片,不知陆雪琪待会接近之后,将要如何行动他有心脱离这尴尬境地,无奈这段时间里,他不知想过多少法子,试过多少刁钻异术,偏偏这棺材里布下的怪异禁制,似恰好乃是他的克星一般,将他全身气脉禁锢的死死不能动弹,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

    巫妖心中叫苦不迭,彷徨无计之下,只得在心里不停的自叹倒霉

    陆雪琪慢慢接近了那具神秘的棺材,越走近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棺木,她眉间警惕之色和淡淡一丝惊容,便越发的明显这具棺木显然并非什么绝世至宝,而看它材质,最多也不过是中等木材,还是有大半朽坏的,自然也不会是棺材本身散发出来如此强烈的阴气

    而以她敏锐之感觉,此刻的确已经在如此近处,发现了这棺材里确有二人,只是这两个人周围,布满一层若有若无的阴晦屏障,将他们身子裹了起来而这层阴气,虽在身外三尺之远,但陆雪琪已然感觉自己体内气血隐隐有翻腾迹象,冰凉感觉,不时侵来

    究竟是何等妖术,或是什么闻所未闻之妖器,才有如此不可思议之法力?

    陆雪琪强忍住心中惊愕,同时镇定心神,将体内隐约躁动气息压下,仔细打量了这棺木一番,然后缓缓向它伸出手去

    小屋门口之处,小白的身影闪了出来,她倚在门框边上,神情轻松,但一双秀目却是紧盯着陆雪琪的动作以她的道行,早在刚才解救周一仙三人的时候,便已经在小屋中发现了那具棺材的异样,制住周一仙等人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术法而已,但那具角落棺材,却隐有极大危险,甚至连她也未敢造次,当机立断之下,她先行救出了周一仙三人,却对那具棺材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看着陆雪琪站在了那具棺材之前,小白自然是仔细查看,而且那具棺材里还困着一个巫妖,正是她所欲得之人,所以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

    而在另一头,周一仙、小环还有野狗道人三人,似乎也禁不起好奇心的诱惑,悄悄移到了那个大洞的外面,偷偷向这屋子中间张望着

    义庄内外,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气氛不由得有些诡异起来,人人噤若寒蝉,都盯着陆雪琪的动作,不敢分神,以至于当遥远天际,冲天而起的一道淡淡黑气腾空旋转,另外一个身影似乎紧追不舍,在半空纠缠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啪’黑暗之中,随着那白色身影轻轻晃动,陆雪琪修长白皙的手掌,缓缓摸到了棺材木板之上,而几乎是在同时,这本应该是无声无息的动作,却从棺材内部突然传出了一声不大却清脆之极的细响

    就像是,某根木条迸裂开来

    陆雪琪脸色一变,摸到木板的手迅疾无比的收了回来,就在她手堪堪收起之时,一团黑气猛然从她手掌接触之地冒了出来,‘丝丝’之声不绝于耳,竟是在那方寸之地如鬼火一般烧了起来,没有火焰,却生生是在木板上烧出了和陆雪琪手掌一般大小的掌印

    困在棺材之中的巫妖心头一寒,他所修习的道法与这份禁制妖力颇有几分相似,虽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只是看那股无色黑火瞬间燃起瞬间熄灭,他心中仍是忍不住为之一震被那股黑火烧到躯体的后果是什么,他心中多多少少能够想到,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刚才躲进这具棺材的时候,这诡异凶狠的禁制却没有对自己发动,而此刻陆雪琪来了,却如此敏锐呢?

    他心中正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间他若有所感,向下看去,就在他身下的那个神秘胖子身上,此刻竟然也似乎随着这些禁制的发动,而有了诡异的变化

    一股浓烈的阴晦之气涌现出来,远比刚才那阵若有若无的气息强烈百倍,登时将他们此刻置身其内的棺材充斥满满,而巫妖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大响,仿佛瞬间一片空白,无数冰冷阴毒的气息如毒蛇一般钻入他的体内,恨恨啃住了他全身气脉,痛苦不堪,偏偏他此刻连叫都叫不出来,有那么片刻时间,他几乎是感觉生不如死

    而这股阴气的来源,赫然正是那个神秘胖子体内散发出来的

    陆雪琪盯着那黑色掌印,脸色微微发白,站在她身后远处的小白,也慢慢站直了身体,不再倚靠门框,面上露出凝重之色

    就在片刻之后,陆雪琪似乎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震,神情大变,但却并未有后退躲闪,只见她无丝毫犹豫,反手一翻,‘呛啷’如龙吟,淡淡霞光泛起,淡蓝光辉一时四射,将这黑暗小屋照得顿时明亮起来

    天琊出鞘

    瑞气蒸腾之中,秋水般长剑倒映着陆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面容,剑光亦如水,在半空里如秋天池塘荡漾的涟漪,微微停顿之后,在空中幻化出连绵不尽的剑光虚影,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说是劈,却又仿佛并未有开山破石之威势,随着那剑光掠近,这具神秘棺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也感觉到了威胁,细细的劈啪声音开始响了起来

    一股黑气,霍然从棺材之中腾起,如有实质,竟是凭空托住了天琊神剑,陆雪琪面色微变,清叱一声,身子却忽地腾空而起,白衣飘飘,有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圆,只听‘丝丝’之声猛然响起,那一个圆圈地方,竟是被一股不知何时而来的黑气,烧的是面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弥漫在小屋之中

    陆雪琪人在半空,却并未慌乱,天琊神剑蓝光耀耀,在空中划了小个半圆,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围,已经全是阴晦黑气,滚滚如云,也不知道这么多阴晦之气,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间涌现出来的,只见此刻上方蓝光如电,天琊光辉闪闪刺将下来,下方黑气却也并未示弱,如有人无形指挥,由四面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面黑墙挡在天琊面前

    眼看这神剑与黑气即将对撞瞬间,天琊神剑剑尖才碰到那面黑气,忽地如遇弹簧,陆雪琪整个身子竟是如毫不受力之轻羽,整个向上方飘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飘起的时候,她的左手忽地并指如刀,须臾之间秀目中闪过淡淡一层金色,一闪而没,而手掌间却是发出一道青光,正是纯之又纯的青云门太极玄清道,从侧面黑气薄弱之处,生生劈了进去

    ‘砰’黑气中顿时一阵翻涌,随之是低沉的几声闷响,什么东西碎裂了开去

    站在门口处的小白嘴角泛起一阵淡淡笑意,微微点头,颇有赞许之意而在另一侧,站在小环与野狗道人身后的周一仙,眉头却突然皱起,似乎看到了什么疑惑的事情,眼中惊疑不定,随之陷入深思之中

    被陆雪琪出人意料的偷袭得手,那股黑气似乎也是预料不到,愤怒之余,登时转守为攻,黑压压一片,如一层乌云向着半空中那个白色身影冲了上去

    陆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顿,疾风迎面,秀发飘舞,没有片刻犹疑,只见那身影似被无形大力托了一下,顿时向上飞了出去,‘轰隆’的一声,与她身形看来绝不相符的情景,整座义庄废弃的屋顶瞬间被炸裂开去,乱木碎屑纷纷落下,灰尘如雨,只有那白色的身影,却如淡淡浮云,冲天而起,在天际淡淡星光下,如绝尘一般潇洒

    黑气勉强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无力,空旷平野夜风吹过,不消片刻,登时将这股黑气吹的散了

    陆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顿,一声清啸,却是再度向那座小屋俯冲了下去

    此刻小白早从那门口处跃了出来,负手站在远处看着,而周一仙等三人就显得狼狈多了,忙着躲避天下突然掉下来的无数朽木垃圾

    就在这一片忙乱之中,陆雪琪身影已经再度冲进了那间屋子,只听得她清脆叱喝之声,猛然传来,瞬间从屋子中看到蓝光大盛,分作无数条从屋中发射出来,片刻之后,屋中轰然作响,隐约夹带着陆雪琪微带惊喜的一声呼唤

    ‘田师叔,果然是你’周一仙等人站的远远的,确定自己不会再被落下的东西砸到,这才回头看去,只见混乱之极的屋内此刻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那耀眼之极的蓝色霞光也缓缓消失了下去,随后,从门口处,当先走出来了一人

    此人却不是陆雪琪,而是一个全身黑衣的神秘人物,连脸上也被遮住了,看不清楚容貌,周一仙等三人都不认识此人,小白却是哼了一声,也不见她如何移动,身子却突然出现在巫妖将要有所移动的前方,挡住了巫妖去路

    巫妖看了小白一眼,苦笑了一声,顿住了脚步

    又过了片刻,屋内脚步声响了起来,这一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有两个人,而且是陆雪琪搀扶着一个容颜憔悴的胖子,缓缓走了出来

    小环等人看的真切,这个胖子正是当日在那个魔头手下救了他们一命的人物,只是这仓促之间看去,在这棺材之中被禁锢了多日,不知为何,这胖子的身材看去,倒似乎又胖了老大一圈

    陆雪琪扶住这个胖子,让他在这屋子之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口中低声道:‘田师叔,你还好罢?’在场其他人听到她这一句,都是微微怔了一下,陆雪琪什么身份,他们自然都是知晓的,而听她如此称呼这个胖子,莫非此人竟也是青云门下,而且看样子还是辈分不低的长老一辈?

    这个胖子,自然便是大竹峰首座,前段日子与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一起神秘失踪的田不易了

    田不易向陆雪琪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陆雪琪何等聪明,随即会意,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不知怎么,她心中却是怦怦乱跳,原先的那股紧张感觉,此刻竟是越发强烈了

    田不易在这里了,那么,那个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难道竟是小环他们口中的那个魔头么?

    陆雪琪心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不知怎么,背上如有芒刺一般的微微刺痛感觉

    巫妖站在一旁,目光落到田不易身上,深深看着那个胖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楚田不易的容貌,只不过他看着田不易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不过他并没有多的空闲时间去观察别人,片刻之后,小白的声音已经回荡在他的耳边了:‘我要的东西呢?’巫妖心里咯登了一下,又是一声苦笑,转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白苦笑道:‘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小白‘呸’了一声,道:‘南疆千里迢迢,难道我还要为你这一句谁知道真不真的话跑过去啊,我劝你一句,老老实实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巫妖沉吟了片刻,他面上蒙着面罩,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可以看出他正在思索什么

    小白有些不耐烦,道:‘我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和焚香谷那个老鬼是不一样的当日你主人在的时候,也答应过给我那个东西’巫妖默默点了点头,似乎小白的这几句话说动了他,他缓缓走到小白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

    小白忽然皱起了眉头,道:‘当真?’巫妖淡淡道:‘你也并非初次接触巫法,南疆古巫族有些忌讳禁忌,你多少也是知道的’小白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是你敢骗我,迟早我找到你,让你好看’巫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小白又转头看了看其他诸人,最后目光落在陆雪琪身上,正好陆雪琪也看向她,小白忽地微微一笑,眉间唇角,带上了说不出的那种媚惑,却看不出有丝毫淫荡之处,反而增她的美丽,微笑道:‘陆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陆雪琪面无表情,看着小白,只淡淡点了点头

    小白嘴角笑意浓,道:‘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呢?’陆雪琪秀眉一皱,却是冷哼了一声,神色转冷小白看着她的神情,忽而掩嘴而笑,随即摇头转身,大步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第二章 心意

    旁边传来了一阵咳嗽声音,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急促,陆雪琪一行人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乃是坐在石阶上的田不易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着

    陆雪琪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以田不易之前的道行,早已经是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不要说这小小的咳嗽了,显然此刻田不易体内多半已有了什么创伤

    陆雪琪沉吟未语,站在一旁的小环却是悄悄走上前来了

    田不易微感意外,抬头看了看小环,小环笑了一下,道:‘这位……前辈,前些日子多谢你救了我和我爷爷和道长三人啊’田不易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疲倦之中淡淡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只是此地不祥,非是你等久留之地,若没什么其他事,还是快快离开’周一仙连连点头,道:‘是,是,他说的极是,小环,我们快些走’小环白了她爷爷一眼,对田不易道:‘前辈,你身子不要紧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田不易摇了摇头,道:‘我并无大碍,你们只管走,否则万一那人回来了,只怕你们就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脱身了’说完,忽地他胖脸上隐隐约约掠过了一丝黑色,面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情不自禁地又咳嗽了起来,而且声音似乎比刚才又沙哑了几分

    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巫妖,目光一直盯着田不易,将田不易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被黑布蒙住的面容上,只有一双眼睛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环禁不住身后周一仙连声催促,同时的确自己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向田不易低头告了别,然后跟着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向外走去了

    只不过走了几步之后,她却又忍不住向站在一旁的巫妖看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怔了一下,对周一仙道:‘爷爷,你看那人,怎么穿的和我……那位师父一模一样啊?’周一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愕然道:‘什么师父……呃’顿了一下,周一仙眯起了眼睛,向巫妖打量了一眼,沉吟片刻,道:‘这天底下怪人怪物太多,难保也有出几个和你……那个装神弄鬼的师父差不多的人,别理他了,我们还是快走’小环应了一声,跟着走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巫妖一眼,只见那巫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周一仙这边三人,只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注视着田不易

    很快的,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也离开了这座废弃义庄,原本就显得荒凉的这个地方,一下子就变得加冷清了,而田不易和陆雪琪的注意力,很快也都看向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田不易淡淡道:‘阁下莫非还有事么?’巫妖沉默了一会,目光从田不易身上移到陆雪琪,最终又看向田不易,稍后,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终于是一个字也没说,身子向后飘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个深夜的黑暗之中

    夜风清冷,从远处吹来,整座废弃义庄之内,一时悄无人声,甚至连荒郊野外常见的虫鸣也不曾听到,一片死寂

    陆雪琪心中不知怎么,忽地掠过一阵不安

    田不易抬头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陆雪琪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神,一时不敢惊扰,只是过了好一会,也不见田不易有什么动静,又担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无伤势,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田不易却忽然低下了头,接着的却是一阵比刚才剧烈的多的咳嗽

    陆雪琪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问道:‘田师叔,你没事罢?’田不易咳嗽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停了下来,看来是缓过气来了他慢慢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陆雪琪还是忍不住道:‘田师叔,这里离我们青云山不远,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青云,见了诸位师长之后,再从长计议’田不易听了陆雪琪的话,眉头一皱,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陆雪琪,道:‘我离开的这阵子,大竹峰上,还有你苏茹师叔,都还好么?’陆雪琪点头道:‘他们一切都好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师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着急’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只是那笑容之中,却隐约透露着一丝苦涩

    陆雪琪将田不易神情看在眼中,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道:‘田师叔,刚才他们那些人曾经说过,你和一个魔头对峙斗法,那个魔头是谁?’田不易看了陆雪琪一眼,眉头皱起,没有说话

    陆雪琪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发现这位田师叔的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还隐隐有一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黑气,若隐若现

    难道是被禁锢他的那诡异妖法伤了体内气脉么?陆雪琪心头暗暗担忧,但眼前却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让她无法不面对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但清晰地向田不易问道:‘那人……可是掌教道玄师伯么?’田不易身子一震,双目中突然射出慑人精光,寒声道:‘你说什么?’陆雪琪急忙道:‘弟子下山之前,得蒙恩师信重,将当年她老人家和田师叔、苏师叔在祖师祠堂里的一段往事告知了’田不易怔了一下,面上有错愕之色,但随之终于是缓和了下来,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水月她居然告诉了你’陆雪琪道:‘恩师是因为掌教道玄师伯与田师叔你同时失踪,青云门上乱成一团,而且她十分担忧道玄师伯已然被心魔所困,但长门萧逸才师兄却分明并未知道此事,所以不得已临机决断,由她看守青云山上情形,并吩咐弟子下山寻找二位’田不易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你在山下发现了掌教真人,而且他万一当真如你师父担心的那样,水月她有没有告诉你,你该怎么做?’陆雪琪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仿佛这个秘密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负担,在田不易目光注视之下,她深深呼吸之后,决然道:‘弟子下山之前,已和恩师一起去过通天峰祖师祠堂,在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之前,立下重誓:若果真事不可为,为青云门千载声誉计,弟子当决死以赴,绝不容情,并终身不可透露此事一丝半毫’田不易深深看着陆雪琪,末了缓缓点头,却是发出了一声长叹:‘我虽然不喜水月为人,但却不能不说,她当真教出了一个好弟子’陆雪琪面无表情,低下了头,道:‘田师叔你过誉了’田不易淡淡道:‘青云门二代弟子里,人数不下千人,放眼望去,却又有几人能担当此等重任,唉……’他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你刚才猜的不错,前些日子在这里我与之交手斗法的那个人,正是你掌门师伯道玄’陆雪琪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但亲耳听得田不易如此说来,身子仍是忍不住为之一震,半晌之后,才低声道:‘那……那掌门师伯他老人家的身体……’田不易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叹道:‘他已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陆雪琪默然无语

    田不易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中间曲折,说来话长,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原委,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当日我先是发觉道玄师兄的确有些走火入魔的端倪,这才上了通天峰,结果在祖师祠堂那里,果然发现他真的……后来就在那祖师祠堂里,我们争斗了起来,只是他虽然入魔,道行却未衰减多少,到了最后,一番争斗下来,我还是被他制住了’陆雪琪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暗暗吃惊,田不易与道玄真人的道行修行,她都是知道的,也是亲眼看过的,这两个青云门顶尖人物在通天峰后山争斗起来,其激烈战况可想而知,虽然此刻田不易说的似乎轻描淡写,但当时的场面却是不难想像的

    田不易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我当日前去,本也是做好了准备,能唤醒道玄师兄那是最好不过,实在不行,也唯有尽力一拼当年在祖师祠堂我和你师父水月偷听到这件秘密的时候,曾听见万师兄说过,入魔之后的人道行会因为妖力入体,精气受损,而大幅衰败,我自然知道道玄师兄的道行比我深厚,当日想的,也不过是万一之下,拼他个同归于尽罢了毕竟,此事是万万不可外传的’陆雪琪心中油然起敬,由衷道:‘田师叔此心,日月可证,历代祖师必定会保佑你的’田不易摇了摇头,道:‘谁知我与道玄师兄动手之后,却发现他虽然入魔,但道行仍是一如往常的深厚,几番激斗之下,我还是不敌被擒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未有杀我之意,反而是带着我偷偷下山,来到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废弃义庄,将我禁锢在此了’陆雪琪被他一语提醒,急忙问道:‘那田师叔你可有受伤么,我看你脸色很差啊?’田不易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陆雪琪话里的意思,不过随即明白了过来,微带自嘲道:‘谁被人塞到那个棺材里,关了这么许多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气色了’陆雪琪皱了皱眉,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安,却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得沉默不语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这事大致你都知道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陆雪琪眉头紧皱,道:‘请问田师叔,那……道玄师伯他如今在何处?’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他入魔之后,行事做法便完全无法猜度,时常是抛下我们不管,离开数日之后才回来算来他是昨日刚刚离开这义庄的,只怕还要再过几日才能回来,但也说不准,偶尔他却也会是隔日便回来了’陆雪琪迟疑了一下,道:‘田师叔,不如我们还是先行回山,虽说此事不宜宣扬,但只要找到我恩师还有苏茹师叔,你们三位师长一起商量,想必定有好的法子的’田不易默然片刻,却最终摇首道:‘不妥,一来道玄师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智大变,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无法预料;二来万一我们这一回山,却从此丢了他的行踪,那却如何是好?’他顿了一下,道:‘这样,不如还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苏茹师叔事情经过,着她们快前来’陆雪琪迟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师伯就在今晚回来,却又如何是好?’田不易淡淡一笑,没有立刻说话,却是缓缓站了起来

    他个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为何,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站着,却自有一股威势,凛然迎风,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为何来?’田不易低声地道:‘男儿之躯,岂可临阵畏怯乎?’陆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后站起,一直以来,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经是那个人的授业恩师之外,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注意过的了,但此时此刻,她却当真是由衷敬佩这个前辈师叔

    她一咬牙,朗声道:‘田师叔,你刚脱困不久,还需静坐养息,今晚我且为你护法,明日一早,我就赶回青云,告知恩师和苏茹师叔她们下山若是万一道玄师伯果然今晚便回……’田不易略感意外,听到这里,看了陆雪琪一眼,道:‘怎样?’陆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幽幽吹过的夜风里显清丽,道:‘青云子弟里,也不只有田师叔你一人可以视死如归了罢’田不易注视陆雪琪良久,击掌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好一句视死如归’陆雪琪淡淡一笑,道:‘田师叔,你还是快些坐下调息’田不易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重坐在了那布满青苔的石阶上,闭上了眼睛陆雪琪向四周看了看,只见这夜色凄冷,阴风萧萧,不说人影,便是连鬼影似乎也难找一个

    夜色深沉,谁又会知道明日是怎样的一天呢?

    她不愿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处坐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陆雪琪心境渐渐变得有些通透起来,虽然没睁开眼睛,但体内气息流转,却似乎可以感觉到身外远近的一草一木,如亲眼目睹一般

    她心中颇有些安慰,这些日子一来,时常颠沛,又尝尽了相思之苦,但这一身修行,却似乎有进境,并未有荒废只是她随即发现,虽然自己灵觉如斯,但不知为何,一直就坐在身旁的田不易,自己的这种灵觉对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连他应该有的心跳都察觉不到

    陆雪琪心中登时对田不易又是一番敬意,看来这些青云前辈长老,当真是个个都有惊人道行的

    她心中正这般思索着,忽地耳边听到田不易的声音,道:‘陆师侄……’陆雪琪睁开眼睛,抢道:‘田师叔,你叫我雪琪就好了’田不易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大有深意,缓缓点了点头,道:‘雪琪’陆雪琪微笑道:‘是,田师叔,有什么事么?’田不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去,没有立刻说话,陆雪琪心中有些奇怪,只见田不易目光似乎有些漂移,望着某个不知名处,半晌之后,只听他突然道:‘你往日与我门下那个不成器的老七徒弟,是相识的罢?’陆雪琪吓了一跳,一时间一向冷静如她竟也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甚至连白皙脸颊之下,也莫名其妙地微微飞起了两片淡淡粉红

    强忍住变快的心跳,陆雪琪勉强镇定住了心神,但神色间仍有几分尴尬和羞涩,低声道:‘是,田师叔,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田不易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似乎就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淡淡道:‘我听说这些年来,你在山下行走,与老七交情非浅,因为老七的关系,数度被你师父责罚,甚至有一次,你还在大庭广众面前,当着道玄师兄和你师父那些人的面,拒绝了焚香谷谷主的亲自提亲?’陆雪琪此刻是完全搞不清楚田不易为何突然说这些话的用意,但她自己脸颊发烫,想来是晕红了一片,心中不知为何一片慌乱,似乎在这个一向陌生的田不易面前谈及此事,却比她一向敬重的恩师水月令她心慌无比

    ‘……是,’陆雪琪第一次变得有些迟疑口吃起来,怔了半天才低声道:‘不过我回绝提亲之事,也不全是为他,我是自己不喜,所以才……’田不易突然截住她的话头,径直问道:‘你可是喜欢我家老七?’陆雪琪脑海之中嗡的一声,只觉得脸上是火烫一片,她向田不易看去,只见田不易目光炯炯,正注视着她

    在那目光注视之下,陆雪琪竟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猛然坐直了身体,深深吸气之后,正眼看着田不易,朗声、清脆、干净地说道:

    ‘是’这一声犹如断冰切雪,清脆悦耳,无半分的迟疑反覆,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不曾有丝毫杂质

    田不易嘴角一咧,却是放声大笑起来,他笑的肆无忌惮,却是由衷欢喜

    陆雪琪听得他笑,却是一阵羞怯,但不知不觉之间,她对这位矮胖师叔的感觉,反是加亲切了

    待到田不易笑声渐落,重看向陆雪琪的时候,陆雪琪才微微笑了一下,但随后却是一阵莫名的伤感,低声道:‘可惜他现在……诸位师长怕是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能重回青云,那该多好啊’田不易怪眼一翻,冷然道:‘什么重回,我可从来没说过已经将这个不成器的家伙赶出去了’陆雪琪一怔,一时不明白田不易的意思,抬头向他看去

    田不易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担心你师父么?’陆雪琪低下了头,半晌道:‘师父她老人家也是为我好,而且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明白的’田不易突然‘呸’了一声,这有些粗鲁无礼的举动倒是吓了陆雪琪一跳,抬眼向田不易看去

    田不易白眼向着遥远青云山的方向瞄了一下,道:‘我就觉得,你那个师父真是越来越像当年你那位真雩师祖婆婆了,自己搞不清楚,还什么事都管,偏偏居然还特别喜欢管弟子们的心思,莫非她也和她师父一般,都老糊涂了不成?’陆雪琪嗔道:‘田师叔,你怎么乱说话呢?’田不易看了陆雪琪一眼,呵呵笑了一声,随后大手一挥,道:‘你且放心,待此间事了之后,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陆雪琪一怔,道:‘什么?’田不易冷笑道:‘说来也不止你一个,你还有一位叫做文敏的师姐?’陆雪琪点了点头,道:‘是,文敏师姐她……她其实是和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师兄有几分要好的’说到这里,她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田不易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宋大仁那也是个木鱼脑袋’陆雪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们文敏师姐私下与我们谈及宋师兄的时候,倒真是一直这么说的’田不易摇了摇头,看来对那个憨厚有余的大弟子颇有几分不满,不知是不是嫌宋大仁丢了他的脸,随后道:‘你放心,将来我会亲自上小竹峰,为我门下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向你师父当面求亲的’此话一出,陆雪琪登时满面通红,实在是她从未有过之事,情急之下,只得嗔道:‘田师叔,你再这么戏弄弟子,我、我可就恼了’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戏弄你了?莫非你不愿意嫁给我们老七?’陆雪琪急道:‘不是……啊,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田不易胖胖的脸上,眼睛眨了几眨,一本正经道:‘那你是什么意思?’陆雪琪一时窒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脸上也不知是情急还是羞涩,白皙肌肤下粉红一片,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好,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看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我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罢?’陆雪琪深深呼吸,慢慢镇定了下来,只是美丽面容之上,仍有几分淡淡如胭脂般的颜色,不过她的眼神,已经一如刚才般的清澈明亮,片刻之后,她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是,弟子明白’田不易盯着她,紧接着追问道:‘你可愿意?’陆雪琪面颊上的粉红似又深了一层,但这一次,她却是从从容容,如刚才一般,道:

    ‘是’

第三章 重逢

    青云山,大竹峰

    守静堂外,大竹峰众弟子从宋大仁开始到杜必书,一字排开站在了门外,脸上都有着急担忧神色,不时向着守静堂中观望着

    过了一会,守静堂里想起了脚步声音,走出了一个女子,却是小竹峰的文敏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一下子围了上去,宋大仁与文敏相熟,看了看文敏身后空无一人,低声问道:“我师娘她怎样了?”

    文敏点了点头,轻声道:“苏师叔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刚才回山时候那阵突然昏晕,听我师父说乃是担忧太甚的缘故,现在我师父在里面陪着她,已经醒来了”

    宋大仁等众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但面上神情却没有一个人能高兴起来,杜必书苦着脸道:“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啊,师父没了消息,这下子连师娘也差点出事了”

    “闭嘴”宋大仁皱着眉头喝了一句,杜必书苦笑一下,摇头不语宋大仁转向文敏,道:“我师娘她有没有让你向我们嘱咐什么?”

    文敏摇了摇头,道:“没有,苏师叔只是和我师父低声说着话,说了几句师父就让我也出来了,似乎有什么事也不想让我知道的”

    宋大仁愁眉苦脸,道:“这个这个”

    文敏见他着急,心中微有不忍,劝道:“宋师兄,你也别太着急了,反正多大的事,不是还有苏师叔和我师父他们在么现在发生变故,苏师叔看着心力交瘁,这里的担子你可要多多担待才是”

    宋大仁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是”沉吟了片刻,转过对其他师弟道:“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师娘平安,我说大家也不用一直站在这里了,不然若是被师娘知道,反倒给她添乱大家先回自己房间去,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我就先在这里收着好了”

    吴大义、何大智与杜必书等人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二吴大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听大师兄的话好了”说完,他又转向宋大仁,道:“大师兄,迟一些我过来替你”

    宋大仁刚想摇头推辞,何大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师兄,你嘱咐我们好好休息,自己可不要胡乱不当回事,师娘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宋大仁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当下众人都渐渐散了去,只有宋大仁和文敏站在守静堂外,一时无语

    两人之间对望了一眼,文敏忽然脸上一红,慢慢低下了头去,宋大仁咳嗽一声,却也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加快,连忙定了定心神,干笑两声,道:“文师妹,你不是前不久刚刚和你们小竹峰的陆雪琪一起去了南疆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敏摇头道:“我是去了南疆了,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赶回来,但临时那里出了些怪事,我与陆师妹商议之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由我先赶回来禀告师父和诸位长老,陆师妹仍留在南疆见机行事”

    宋大仁一怔,道:“什么事,竟然如此重要?”

    文敏迟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靠近宋大仁,凑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不等她说完,宋大仁听了脸色已然有些变了,待文敏一一道来,然后离开了他的身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低低叹了口气,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何要赶回来了罢”

    宋大仁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怔怔说了一句,道:“这真是多事之秋啊”

    文敏默然许久,低声道:“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我回来之后,本门里居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唉”

    她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下去了,宋大仁陪她站在一起,忽然觉得身旁这个女子身膀消瘦,看去竟多了几分柔弱之感,忍不住慢慢站的近了些

    文敏正低头沉思着,似乎没有感觉,但嘴角却轻轻动了一下,不过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安静的站着了

    两个身影,就这般安静的站立在大竹峰守静堂外

    远处,大竹峰竹涛阵阵,和煦的阳光正照耀下来,蔚蓝青天里,却正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的美丽景象,温和的注视着这人世间

    ※※※

    守静堂后院,僻静卧室之中,两个女人相对坐着

    水月大师沉默了许久,道:“师妹,你要不还是去床上躺一会罢”

    苏茹慢慢摇了摇头,虽然看去她是一脸的倦意,但仍然口气坚决而低沉地道:“我不去,就算去躺了也是睡不着的”

    水月大师叹了口气,道:“师妹,你不要太过担忧了,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不管怎么说,田不易是和掌门师兄同时不见的,你没有见到他真的遭遇什么意外,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再说了,虽然说道玄师兄近日有些不妥,但他修行神通之高,远在我等之上,定力也是如此,田不易乃是他多年师弟,他断然不会乱来的”

    苏茹默然,眼眶却又有些微微发红了

    水月大师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显然也是有些心烦意乱目前青云门这个乱局,连普通弟子都看的出来,何况他们这些多少知道一些内幕的长老人物了

    苏茹强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道:“师姐,你怎么今日会突然也到了通天峰上去了?”

    水月大师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是为了焚香谷云易岚那里的破事,本来是要去找掌门师兄商议的,没想到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最后连堂堂一门之主居然都失踪不见了”

    苏茹皱了皱眉,道:“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他又有什么事关系到我们青云了?”

    水月大师冷笑一声,道:“我门下弟子陆雪琪和文敏到南疆追查兽妖下落,你是知道的罢?”

    苏茹点头道:“知道啊,我刚才正奇怪呢,怎么看着文敏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跟在你身旁,那个陆雪琪也回来了吗?”

    水月大师摇了摇头,道:“雪琪尚未回来,这次是她们两个商议之后,由文敏先回山向我禀告的”

    苏茹道:“出了什么事?”

    水月大师道:“她们在南疆去拜会那个云易岚的时候,云易岚突然向他们询问,我们青云门的诛仙古剑是否已经损毁了”

    苏茹脸色大变,愕然道:“什么?”

    水月大师冷笑道:“你也吃惊了罢,我当时听闻,当真也是为之震动,云易岚身在千里之外,怎会知晓这绝大的秘密,当日道玄师兄将我们几个有弟子在场的门脉叮嘱的如同防贼似的,就是生怕此事泄露,你可还记得?”

    苏茹默然许久,眼中担忧之色又重了一层,叹道:“这真是坏事传千里了”

    水月大师来回踱步,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云易岚为何要对那几个小辈说这种话?”

    苏茹缓缓点头,道:“我也正在想此事,若说是看在同为正道份上,他便不该当众提及,反而要替我们隐瞒才是;若并非如此,他乃是心怀叵测,却也应该深藏不露,看准时机才是他这等人物该做的事”

    “不错”水月大师哼了一声,道,“问题便在这里了,云易岚这老儿看着像是做了一个傻瓜才会做的糊涂事,两面俱不讨好,但偏偏我等都知道此人并非傻瓜,而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但他到底想做什么,却实在让人想不通”

    苏茹沉思许久,却忽然伸手揉了揉额角,面露痛苦之色水月大师吃了一惊,连忙走了过来扶住了她,自责道:“你看我,本来你就够心烦的了,我还跟你说这些,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苏茹淡淡苦笑,道:“唉,若是从前时候,有掌门师兄主持大局,我们本来也根本不怕这些事情的,可是如今青云门自己先乱作一团,外面时局又纷乱无比,不知道有多少外敌虎视耽耽,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水月大师皱眉,随即柔声道:“师妹,别说了,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不是跟你说了么,掌门师兄虽然这些日子脾气古怪了些,与往日不同,但他道行修行通神,心志坚定,我们本不用害怕什么的”

    苏茹摇了摇头,随口道:“师姐,你不懂,掌门师兄他道行虽然高强,但诛仙古剑凶戾之气反挫却是遇强越强,他道行虽高,只怕入魔还是深了”

    水月大师一怔,道:“你说什么?”

    苏茹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正欲掩饰过去,水月大师眉头深锁,走到她的面前,肃容道:“师妹,到底那诛仙古剑还有什么秘密,你竟然知道的,快说于我听”

    苏茹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到了现在,迟早也是瞒不住的了,师姐,我这便告诉你罢其实,这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

    ※※※

    南疆十万大山,镇魔古洞深处

    久别重逢,在最初的话说完之后,小白和鬼厉都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只有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乎十分高兴看到小白,咧嘴笑个不停

    鬼厉忽然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来路看了看,却只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小白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子,你把她怎么样了?”

    小白哼了一声,淡淡道:“我能把她怎么样?你操心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鬼厉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当下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日你走了以后,我一直都没你的消息,这次我来了南疆,也暗中打探过,可是也都找不到你”

    小白笑了笑,身影似乎在青色幽光中轻轻晃荡,摇动之间,满是动人风韵,道:“我走的时候不是对你说了么,我要找那个‘八凶玄火法阵’给你的”

    鬼厉道:“我记得,所以我也有去过焚香谷的玄火坛,可是什么都没发现,对了,你还没说你到这镇魔古洞做什么来了?”

    小白耸了耸肩膀,道:“我来这里,自然便是为了那个法阵了,还有顺便看看一个老朋友”

    鬼厉看着她,沉吟了一下,道:“难道你是说这里”

    小白点头道:“不错,焚香谷玄火坛那里的法阵损毁之后,世间便只有这个镇魔古洞里留着完好的八凶玄火法阵了,另外,我的那个老朋友也正好在这里呢”

    鬼厉脸色变了变,慢慢地道:“你说的那个老朋友,莫非是”

    小白微微一笑,道:“便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兽妖之王,兽神了”

    鬼厉虽多少有些想到了,但听得小白亲口说出,仍是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之后,鬼厉缓缓道:“你怎会与他有交情了?”

    小白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柔媚笑容,但目光却清澈如水,却又似带着几分讥嘲,道:“你难道不知道么,我就是一个老妖精了,年纪大了,自然知道的事情多,认识的怪物也多了啊”

    鬼厉默然,小白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你说是鬼王命那个女子带你来到这里的,他又想搞什么鬼?”

    鬼厉摇了摇头,道:“鬼王宗主令我前来这里,倒并非要追杀那个兽神的”

    小白一怔,道:“不是杀他,那要你千里万里的来这里做什么?”

    鬼厉道:“他要我收服兽神身边的一只异兽饕餮,带回去给他”

    “饕餮?”

    小白又是怔了一下,皱眉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怪了,他什么时候居然对饕餮感兴趣了?”

    鬼厉淡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这么传令的,我照办就是”

    小白哼了一声,道:“那饕餮可是兽神身边须臾不曾离身的灵兽,你要收了它,必然要过兽神那一关,难道你有把握能胜过兽神么?还是你也以为,他受伤之后,想落井下石?”

    鬼厉看着小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忽地微微笑了一下,却是迈开脚步,从小白身旁走了过去,向着洞穴深处的黑暗里走去

    小白面色微微一变,跟在他的身旁,道:“你是什么意思?”

    趴在鬼厉肩头的小灰看到小白就在身旁,“呼”的一声从鬼厉肩头跳了下来,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将猴子接住,搂在胸前,摸了摸它的脑袋,眼中也不由得有了几分亲切之色,随即又转头看向鬼厉

    鬼厉缓缓道:“你是知道的,宗主他吩咐我的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替他去做”

    小白哼了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这般做了,心里可能会舒服一些,但这些年来你做的事情,只怕也未必都是碧瑶她喜欢你做的罢”

    鬼厉的脚步忽然停了,整个人似乎停滞了一下,小白皱了皱眉,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去看鬼厉,而是低头慢慢看着猴子小灰,轻轻抚摸它的毛发小灰三只眼睛眨了眨,似有些不解,一会看看小白,一会又向主人看去

    鬼厉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既然知道这样做会让我稍微舒服一些,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小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鬼厉的身影看上去似乎突然显得有些孤单,只是他站在那幽幽青光里,却并没有回头,就像他早就习惯了,不曾回头一样,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伤天害理的事,我没有做过”

    说罢,他再不多说一字,继续的向前走去,望着那个身影,小白也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她望向怀中的小灰,却只见猴子的三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小白苦笑了一下,道:“你那个主人啊,这十多年来居然没有发疯,当真也是奇怪”

    ※※※

    两个身影,在镇魔古洞的深处走了很久,鬼厉没有着急赶路,小白却似乎也是心思重重的样子,既没有阻拦鬼厉前去寻找兽神,也没有开口指点道路方向,只是陪在他身后走着,若有所思

    忽然,鬼厉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前方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幽幽的绿光,闪烁不停,在距离地面数丈之高的地方闪闪发光

    而四周,一片寂静,别说呼吸,便是连那些凶恶魔兽的腥臭之味都一点没有这时,走在他身后的小白叹了口气,道:“到了,前面绿光之下是一个门,过了那门是一间大石室,你要找的人和灵兽,便都在里面了”

    鬼厉没有说话,不过小灰却是看了看小白的脸色,忽然跳了起来,几下又跳回了鬼厉的肩头,然后回头向小白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脑袋

    小白对着小灰也微微一笑,随即又对鬼厉道:“你听我说,我和兽神交情非浅,所以要我帮你对付他,只怕是不行的他的道行神通,我想你虽然未曾交过手,但多多少少也该心里有数罢他虽然重创于诛仙剑下,但也不是寻常修真之人能够对付的了的所以”她看着他,慢慢地道,“真的,你现在放手,还不迟”

    鬼厉沉默了一下,却是对着小白,慢慢摇了摇头,随即深深吸气,定了定神,便是向那个绿光处走去,望着他的身影,小白没有继续跟了上去,眼神之中,却是闪烁着淡淡一丝幽怨温柔之意

    忽地,她向着鬼厉的身影稍微提高了声调,道:“你身上可还带着那个玄火鉴么?”

    鬼厉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道:“是,怎么了?”

    小白面上,似有几分无奈,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记住:第一,兽神他是可以打败的;其二,危急关头,你可以用玄火鉴试试看”

    鬼厉点了点头,虽然心中还有几分不解,但也不愿多问,道:“多谢了”说罢,继续转身,融入了黑暗,远远的,传来猴子小灰“吱吱”几声轻声叫唤

    小白望着那片黑暗,站在原地,默默伫立,仿佛已是怔住了,又像是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

    绿色幽光之下,果然一扇石门,不过门扉早就不见了,只有此刻看的清楚的那处绿光,原来是一枚硕大的绿色宝石,正镶嵌在石门岩壁之上

    鬼厉没有停顿,走了进去,顿时眼前一亮,一个燃烧的火盆,孤独的摆在远处地面之上,在火盆火光的周围,又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这个石室到底有多大,但是火光背后,他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个男子,一个身着鲜艳丝绸衣衫的男子,背靠在一个小石台坐在地上,正微笑着看着他

    那个人的容颜,他却是曾经熟悉的,而在那个男子的身旁,恶兽饕餮慢慢站了起来,满怀敌意的低声咆哮

    那个看去有些妖艳之气的男子,虽然是一脸的疲倦之色,但眼神之中,却似乎还是带着淡淡笑意,微笑着对站在门口的鬼厉,道:

    “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章 诛心

    ‘啧啧……’一阵沙哑怪笑,却是从那个神秘人处发出的,一时惊醒众人,‘师徒再见,真是让人感动啊’鬼厉长呼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他心中虽然激动、欣喜、愕然还有许多疑惑都在此刻纷至沓来,但他毕竟已非当年无知少年,很快就将心神镇定了下来,只是他仍是忍不住向田不易看去,心中百感交集

    田不易何尝不是在愕然之后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的阅历比起鬼厉却是只多不少,定了定神,面色转为肃然,转身对那个黑气罩身的神秘人物冷笑道:‘他们二人也都是我青云门下的弟子,你既然敢做了这些事,莫非还不敢见他们么?’鬼厉一怔,目光先是落在那神秘人物身上,显然他并未想到此人竟然与青云门有关系,但片刻之后,他却不禁动容,看向了田不易,面上现出复杂神色

    而此刻站在一旁的陆雪琪嘴角却露出微微笑意,望着鬼厉,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鬼厉也向她望来一眼,陆雪琪嫣然微笑,眼中柔情闪过,似安慰,又似欢喜

    果然,那神秘人嘿嘿冷笑了两声,一指鬼厉,道:‘怎么,他也算是青云门下弟子么?’田不易断然道:‘他是我大竹峰座下第七弟子,是我田不易说的,怎样?道玄师兄’鬼厉身子一震,一时面上神情难以形容,错愕之极半晌之后,他的目光从田不易身上移到了那个神秘人物,有些难以置信的道:‘道玄真人?’那神秘人物哈哈一笑,笼罩在他周身的黑气忽而翻滚起来,徐徐向下散去,慢慢露出了胸口以上的身体,但见得此人长须抚胸,容貌清古,却不是那德高望重、名动天下的青云门掌教真人,又是何人?

    这短短须臾片刻之间,鬼厉可以说是连吃数惊,此刻看到道玄真人的面容,忍不住是向后退了一步,心头一时如乱麻一般,脑海却是一片空白而陆雪琪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真看到这位自己多年来视若神明、尊崇无比的真人面容时,仍是忍不住心神大震,脸色也微微发白起来

    此刻的道玄真人面容未变,但一眼看去,仍可清楚地看出他神情已是与往日迥然不同,双目中冷芒闪动,无一丝一毫曾有的仁心慈悲

    鬼厉上上下下看着道玄真人,双眉渐渐地皱了起来,同时眼中的锐芒一闪而过面前的这个人,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一生的重要人物,十年之前,青云山通天峰那惊天动地的诛仙一剑,劈的碧瑶魂飞魄散,也将曾经的张小凡劈成了今日的鬼厉

    只是鬼厉深深明白道玄真人道行之深,他拜入鬼王宗下修习天书奇术,便是早已明白自己若是只苦修青云门道家真法和天音寺佛门神通,只怕穷一生之力,也未必是那诛仙剑阵的对手只是他越是勤修苦练,对道行神通见识修行越来越深,心里头的希望却反而是日渐渺茫,特别是十年之后,兽妖浩劫,道玄真人在青云山上再度出手,开启天机锁,以天地灵气为凭,一举挫败曾经是所向披靡的兽神之后,那如天神一般的神威,已非人力所能及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遇见这样一个道玄真人,一个全身散发着可怖妖力的人,虽然同样是修行深不可测,但对鬼厉来说,他已仿佛是触手可及了

    他的面容上,隐约掠过了一丝激动

    道玄真人忽然回头,盯着鬼厉,双眼中冷芒闪动

    他主持青云门不下百年,名重天下,当年鬼厉还是张小凡时,面对道玄真人当真是当作神明一般的看待此刻被他这么突然一看,鬼厉心中莫名的竟有些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拳头

    ‘你想杀我?’道玄真人盯着鬼厉,冷冷地道

    鬼厉没有说话,他只是手上一翻,青光闪过,噬魂魔棒已然出现在他手中,淡淡清辉,夹杂了几分凄厉的血红之色,缓缓流动着

    道玄真人不知怎么,目光看了看鬼厉手中的噬魂,嘴角似乎有几分讥嘲之意,然后掉转过头,对着田不易,也问了同样的一句话:‘你要杀我?’田不易倒是极干脆,道:‘是’‘你杀的了我么?’田不易哼了一声,道:‘杀不了也要杀’道玄真人怪笑了几声,声音尖利,远远传了开去,道:‘不错,我当年便看了出来,除了我和那个死鬼万剑一,青云门下这一辈中,无论人才胆识,你果然算是第一人’田不易面上掠过一丝黯然,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道玄真人双眉一竖,突然睁目大喝道:‘好,我便问你,你为何杀我?’田不易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道玄真人面上不知怎么,竟有一股凄切之意,与他此刻穷凶极恶之态殊不相容,但偏偏便出现在他面容之上,只听他冷冷道:‘田师弟,你要杀我,可是为了你向来尊崇的理义道德,公道人心?’田不易这多日一来,还是第一次听他称呼自己‘田师弟’三字,一时之间,心中竟有几分惑乱,但他随即一咬牙,道:‘你入魔之后,为非作歹,我不杀你,只怕你犯下的罪孽多大’道玄真人一声长啸,声音中似有不尽嘲讽,随即盯着他道:‘好一句义正辞严的话,那我问你,不知你可记得,我为何今日变得如此?’田不易愕然,无言语塞

    道玄真人哼了一声,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全神戒备的陆雪琪,道:‘你这位师叔不肯说,你可否能告知我一声?’陆雪琪面色又白了几分,却下意识躲开了道玄真人的目光,默然无语

    是啊,有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是说道玄真人十年前为了天下正道,十年后为了浩浩苍生,不惜以身犯险,两次驱动诛仙剑阵,乃至于此?

    这因果是非,对错正邪,竟如此这般纠缠难辨,苍天作弄,乃至于斯

    废弃义庄之内,一时气势尽为道玄真人所夺,田不易原本正义凛然,一心要舍身取义,却不料道玄真人虽然入魔,神通修行奇怪的没有减退不说,似乎连理智神识,竟也十分清楚,几句话下来,田不易被说的是身子微微颤抖,竟是一时无法动手了

    其实这些事,非但田不易心里清楚,便是陆雪琪也是心如明镜,看的清清楚楚,此事若当真计较起来,道玄真人于天下于正道,几有再造之功德,换做平日,便是为他塑像立碑只怕也不为过只是苍天作弄,却是这般下场,若是道玄真人入魔之后神志不清,放手狂杀,田不易等人就算不敌,却也不必考虑太多,但此番道玄真人清清楚楚问了他们几句话,登时就将他们挤兑住了

    这天下道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便在此时,鬼厉冷冷开口道:‘天下苍生,与我无关,你做过何等功德,我也不管,我只向你要十年之前,那害了碧瑶的一剑’声音未落,噬魂青光大盛,瞬间冰寒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这座义庄内外尽数填满半空中一声锐啸,鬼厉已是驭动法宝,直取中门而来

    道玄真人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并未预料到鬼厉在这十年中道法精进如此,只看他这一出手,噬魂似缓实急,暗挟风雷之势,青光闪烁,正是青云门太极玄清道道法,而其境界,赫然是已突破了玉清境界,修成了上清神通而且以道玄真人的眼光看来,此子便是在上清境界里,似也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隐隐有直逼那传说中的太清境界之势了

    道玄真人看在眼中,站在一旁的田不易与陆雪琪都是青云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一眼看下,两人也都是微微变色,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随后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只是田不易眼中多一些的惊奇,陆雪琪眼神里,惊奇过后,还有若有若无淡淡的失意,但随即便被一阵欣喜压过了

    他们三人自然不会知道,鬼厉这些年来屡遭坎坷波折,但也有机缘巧合,此刻的他,是人世间唯一一人通修了天地第一奇书──《天书》的人,《天书》来源神秘,亘古流传,其中妙法神通,变幻无方,细数之下,当真天下最兴盛的几脉修真门阀,倒多数和这本奇书有关,天音寺诸般神通源自《天书》第四卷,魔教种种异法奇术,向来也流传源出《天书》而鬼厉一人独修四卷,其此刻的神通修行可想而知

    只是鬼厉虽然今非昔比,但他面对的道玄真人,却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要驾驭威力无匹的青云山诛仙剑阵,必定要将太极玄清道修习到太清境界,而此时此刻,众人便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威力神通

    挟带着风雷看似势不可挡的噬魂魔棒,未到身前,道玄真人周身的那层黑气已然开始急翻滚起来,似乎是被巨力所迫,几欲散去而道玄真人在最初的那丝惊讶过后,便又恢复如常,稳立不动,右手却是忽然从黑气之中伸了出来,修长五指在身前并出剑诀,凌空虚划,指点如风,指掌过处,同样的青光闪耀,片刻间划出了一张阴阳太极图出来

    这阴阳太极图一旦成形,便旋转不休,在周围半空里,顿时风声急促,周围漆黑,唯有这图案大放光明,不消一会,已是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急旋转的气流漩涡

    噬魂轰然而至,那太极图正挡着去路,二者撞在一起,眼看都是势不可挡的万钧之力,但就在那对撞的瞬间,除了半空中一声‘嘶’的小小锐啸破空传来之外,竟没有了一点声音

    只见太极图生生被噬魂向后逼退了三尺之远,然而就是这三尺距离,便耗尽了噬魂所有攻势,无力再向前一步,且青光逐渐黯淡,竟有随着那漩涡旋转之势

    鬼厉一声长啸,身子跃起半空,噬魂登时光环闪动,倒飞了回去,道玄真人斜眼瞄去,冷笑一声,剑诀一指,这阴阳太极图登时光华大盛,向半空中那个人影打去

    天空中锐啸连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鬼厉身影忽隐忽现,如鬼魅一般急闪动但道玄真人竟似有火眼金睛一般的神通,丝毫未受鬼厉奇异术法所惑,半空中那太极图案一直紧追鬼厉身影不放,且越追越近

    终于,鬼厉身形一慢,被太极图追了上去,道玄真人双眼中寒光一闪,半空里阴阳太极图登时青光大放,迎风而长,比刚才足足大了四倍之多,当头劈了下去

    陆雪琪身子微震,田不易却不知为何,缓缓点了点头

    太极图当头劈下,道玄真人脸色却是为之一变,随即一声怪啸,竟不顾那半空真法所聚的太极图,整个身形冲天而起,那太极图案一击成空,鬼厉的身影消失了,而太极图同时又似有外力所控,竟是迎风散了

    而就在道玄真人身子飞起的那一刻,义庄庭院之中的地下,发出一声巨大轰鸣,两丈方圆之地内,赫然剧烈颤抖起来,片刻之后,如地龙狂啸出世,所有石块沙土在巨响声中轰然离地而起,就算是那一间破败屋子,也同时倒塌了下去,无数碎屑木块,都与其他沙石泥土混在一起这所有一切,随即被一股无名大力卷作一股庞大无比的厚重沙石流,声势惊人地直追半空中道玄真人的身影而去

    攻守之势,一时间诡异的扭转了过来

    只是道玄真人人在半空,却并无惊惧之色,望着那被鬼厉以诡异术法聚拢袭来的巨大土流,他周身黑气猛然一震,随即似有灵性般纷纷翻滚而前,如无形之手牵引,在身前布下了一面两尺见方的黑色气墙

    说时迟那时快,威力无比的土流转眼即至,重重砸在了黑色气墙之上,而这一次,便如天空中一声惊雷,隐约可见那激烈处竟有几道细微电光掠过一般,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掠过天地,无形却威力巨大的风力如巨涛一般从天而降,以半空中那个黑色气墙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汹涌吹去

    瞬间,这座废弃的义庄彻底被摧毁了,所有的事物都被这股巨力拆的粉碎,并被加巨大的风力吹向未知的远方,甚至连稀疏站立在附近的几棵荒野孤树,也因为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斗法范围之内,被生生连根拔起,枝叶尽脱,倒飞向远方去了

    田不易与陆雪琪均非常人,早已御空而起站在半空中,躲过了底下如洪流一般滚滚而来的沙土,但空中的风力之巨,仍是如刀割一般,以他们二人道行,竟仍有这种痛觉,可见这交手的激烈

    然而场中情形,却终究还是发生了变化,黑色气墙看似薄弱,但却是在不断闪掠而过的电光惊雷中,缓缓向下压了下去,而那条威势无比的土龙洪流,也一分一分被压了下去

    鬼厉道行精进,但看来终究不如道玄真人数百年的静修之力

    田不易看着场中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他眼中似乎也有风雷滚滚而动,几番犹豫之后,他一咬牙,手中赤焰光华大起,随着一声大喝,却是人剑合一,向那场中飞去了

    身后,陆雪琪微微愕然,欲言又止

    赤焰如烈焰燃烧,将田不易身子尽数裹在火光之中,耀目之极,几如一头仰天长啸的火中凤凰,就是看去稍稍有些肥胖而已只是虽然姿态有些尴尬,但田不易一身修行岂同等闲,这一个驭剑之势,便是道玄真人也未敢轻视,一声呼啸,身形移了开去,让开了田不易锋锐势头

    黑色气墙瞬间消散,重笼罩在道玄真人身子周围,半空之中巨大的土流微微停顿了片刻,哗啦一声似乎失去了力量支撑,顿时土崩瓦解,纷纷坠落,如天空中下了一场土雨,从中闪过一个身影,面色凝重,但丝毫无气喘吃力之色,正是鬼厉

    刚才这一个回合众人都看在眼中,道玄真人果然道法通玄,鬼厉通晓了四卷《天书》,但或许是因为修习日短,在道行上仍非已臻太清境界的道玄真人对手,但已然相差不多,足有一战之力光凭这一个回合,若是传扬出去,便足以震动天下,令鬼厉声名大震了

    田不易一剑刺空,赤焰之火不弱反盛,半空中一个曲折,如长虹贯日一般划过苍穹,倒折回来,直逼道玄真人而去

    道玄真人身形晃动,又是让了过去,同时口中冷笑道:‘怎么,你又能出手了么,可是想好了理义道德了?’田不易冷哼一声,顿身横剑,凛然道:‘你功德盖世,但确有大错我出手而战,乃是为了历代祖师之命今日若你死于我手,我必当自尽以谢就是了’鬼厉身子微微一震,向田不易看了一眼,心中一时有些不解,但仓促之间,哪里有人会向他解释但听得田不易又是一声长啸,赤焰火光熊熊,铺天盖地而去,声势无两,鬼厉看在眼中,眉头一皱,略微迟疑之后,也飞身攻了上去

    两大高手围攻,道玄真人往昔功参造化的修行神通,终于是在此刻显露无疑了但见他手中剑诀或指或划,同时那一层玄阴鬼气浓如墨黑如漆,竟也是变幻无方,可攻可守,在半空中竟是以一敌二,生生将田不易与鬼厉挡了下来,是丝毫不弱下风

    激斗之中,田不易一间如开山倒海之势劈了下去,其势之雄,令强如道玄真人也要暂避其锋,向后飘出退了三尺,趁着这片刻空隙,田不易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鬼厉大声喊了一句:‘老七,要小心,他身上还有诛仙剑’鬼厉心中登时一凛,诛仙古剑威力如何,他当真是刻骨铭心一般,只是片刻之后,这诛仙剑三字在他心里却似如滚烫的热油烧过了一片,全身的血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十年之前,青云山头,那个殒落的绿色身影

    瞬间,鬼厉双眼血红一片,大吼一声,冲了上去,招招术法,都是拚命的架势田不易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觉,暗叹了一声,又追了上去

    鬼厉突然如拚命一般,道玄真人倒是一时没有想到,几个回合间被这两人搞的有些手忙脚乱,然而他的道行当真是凡入圣,面对鬼厉这等修为的拚命架势,加上田不易一剑狠过一剑的凌厉攻势,道玄真人依然顽强的将局势一点一点扳了回来,虽然一时占不到上风,但也看不出他有丝毫颓势了

    田不易越斗越是心惊,一直以来他都明白这位掌门师兄实是不世出的奇才,十年修行远胜自己,他这次干冒大险前来阻止道玄真人,大半都是因为根据历代祖师传下的遗言,诛仙剑入魔之后,所持之人该当功力大退才是饶是如此,田不易实也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但此番连续斗法下来,道玄真人的神通修行只有令田不易敬佩无已,甚至他有些怀疑,难道自己的这位掌门师兄,当真是道行已然高到了诛仙剑可以影响其心志而无法影响其道行的地步了么?

    眼看场中斗法越来越是激烈,鬼厉出手越来越是疯狂,但道玄真人守的虽然有些吃力,却仍是滴水不漏,反而是偶尔反击,却是招招狠毒,若不是田不易及时补救,鬼厉只怕也是重创在身

    眼看这危险场面一再出现,田不易正焦灼不安处,一声清啸忽而响起,白色身影飘然而至,不带半分俗世尘气,蓝光闪烁处,天琊从天而降,瑞气蒸腾

    陆雪琪终于也加入战场

    这三大高手合力,局面登时为之一变,道玄真人神通再大,也无法独立相抗,渐渐的压力如山,从四面八方绵绵不绝涌来,这对手三人,无一不是道法精湛的高手,手中所持的法宝,是一个好过一个,而道玄真人此时此刻,仍是空手对敌,只凭一身道法敌住三人,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修行了

    只是在三人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丝疑惑:那柄凡入圣、不可一世的诛仙古剑,此刻却又去了哪里,为何不见道玄真人拿出来呢?

    便在他三人渐渐压倒道玄真人,道玄真人苦苦支撑却终于还是危若累卵之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寒芒,扫过了眼前三人

    鬼厉等三人被他眼神一看,心头都是一震,还未及反应什么,突然间道玄真人手中力道轰然而至,如怒涛一般,三人都是一惊,手上加力,抵挡了过去而道玄真人也趁着这瞬间即逝的须臾之刻,面上黑色一闪而过,左手为托,右手竖立胸前,并指如刀,口中急颂念了诡异咒文,片刻之后,五指尖上一片乌黑,一闪,再闪,三而散去

    苍穹夜幕,凄惨世间

    似有什么声音,在冥冥中仰天嚎泣,那凄切之意,冲天而起,阴气大盛,风云滚滚

    鬼厉与陆雪琪都是一眼看出道玄真人正要施展某个诡异厉害法术,不迟疑,就要冲上去相攻,只是他们身形才动,忽地一个怪异之极的声音,就像是突然间有某个东西,破裂开去,脆生生的裂开了而这个声音,赫然就从他们的身边传来

    一股战栗般的感觉,从心头悄悄如电般掠过

    两个人都停住了身形,缓缓转身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矮胖的身影早的停了下来

    田不易的面容还保留着前一刻的神情,只是此刻看去,却显得有些僵硬了,他仍然凌空站立着,赤焰的光华也一般闪亮,但是他的身体,却是一动不动了

    那一声怪异之极、几如撕心裂肺的怪响,赫然是从田不易身上发出来的

第五章 别离

    “啊……”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沙哑而迟钝,田不易轻轻叫了一声,像是不由自主一般,他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只有他的脸上,那曾经是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黑气,此刻却已经浓郁得像是要遮盖住他全部的面容

    陆雪琪的手心里,突然满是冷汗

    就在那片刻之间,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心头一直萦绕不去的一个困惑,一个关于田不易为什么突然看去有些发胖的困惑

    原本因为田不易意外发胖而显得略有紧身的长袍,此刻却松弛了下来,很明显田不易并未发胖,他的身躯一如往日,而他看起来发胖的原因,却只不过是衣服绷得紧了,而此刻,他的长袍从他的背后处,裂开了,松弛了下来,也带来了真相,展露在陆雪琪与鬼厉的眼前

    一把样式十分古朴的剑柄,从半空中被风吹得起伏不定的衣袍中显露了出来,它就那么安静地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插在田不易的背上

    鬼厉的整个身子,不知为何,都慢慢开始发抖起来,甚至连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要大声呼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竟没有了声音

    就在刚才还斗法斗得惊天动地的局面,就这么瞬间凝固了,鬼厉与陆雪琪茫然地望着田不易,就像是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恐怖的大敌道玄真人只是道玄真人居然也没有动手偷袭他们两人,他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冰冷的笑意

    并指如刀的手掌,五根修长的手指突然一曲,凭空而生的黑气在指尖旋转着,浮沉着,最后又渐渐散去,而与这个动作相呼应一般,几乎就在同时,远处的田不易发出了一声闷哼,身躯大震,整个人如被电击,头颅是猛然向天一抬,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啪”一声低低的响声,在鬼厉与陆雪琪的注视之下,田不易的胸口,一柄没有剑尖、似石非石的断剑刺穿了出来,露出了一小截剑身

    奇怪的是,田不易没有流血,一滴血都没有流淌出来

    诛仙

    这一把举世无双、不可一世的古剑,已经将田不易的身躯贯穿

    田不易脸上的黑气像是重拥有了旺盛的生命,此刻完全活了过来,肆无忌惮地疯狂爬行着,将田不易的容颜吞没而田不易的头颅,慢慢地垂了下来,耷拉在身前胸口,随后,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先是从不离身的赤焰完全失去了光芒,离开了他的手心,从半空中坠落,而紧接着,那个曾经无数次在鬼厉记忆中闪过的矮胖身子,摇晃了几下,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从半空中掉落了下去

    就像是,一颗燃烧殆尽的陨星,扑向它最后的归宿——大地

    鬼厉颤抖着,他整个身躯都在发抖着,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去面对世间所有的厄运,可是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绝望的气息如狂暴的狰狞魔兽,再一次将他完全吞没

    “啊……”

    他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呼,不顾一切地飞身追下,向着那个坠落的身躯,向着那个熟悉的身体他的去势如此之快,如电闪雷鸣也无法阻挡,挟带着狂风闪过,在田不易坠落地面的前一刻,他接住了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父的躯体

    触手——冰凉,毫无生气

    这分明是已经亡去多日的一具身体,连基本的体温都没有了,鬼厉紧紧抱着田不易,口中喘着的粗气越来越重,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小心”

    突然,一声焦灼的惊呼从背后传来,陆雪琪的白色身影急飞而来,而在半空之上,道玄真人的手势划了一个大圈,那低沉神秘的咒文,瞬间停止

    鬼厉几乎是本能地,心里掠过一丝警觉,但是他抱着田不易的手,那脑海中悲痛万状、汹涌澎湃的感情,竟硬是将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没有放手

    这个身体,这个人,从小将他养大,传他功业,教他做人,那十数年来他一直望着这个人的背影而生活、而行走、而前进……那音容笑貌,每一张定格的记忆画面,都仿佛一声声惊雷锤打在他脑海里,让他动弹不得

    他如何能放手?

    诛仙古剑亮了起来,那光芒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曾经多少年前的、熟悉的绝望味道,笼罩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陆雪琪拼尽全力,堪堪赶到,全身扑上,抓住鬼厉借着巨大的冲势,一

    起倒在了一旁

    “轰”

    如电芒四射,瞬间便消散,耀眼的光环顷刻内敛,诛仙古剑无情地穿出了田不易的胸膛,飞上半空,直到道玄真人的身旁有力而修长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了剑柄,刹那间,天地齐暗,就连仅有的遥远天际的几点星光,终于也没入了乌云之中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鬼厉仿佛失去了魂魄,也同时失去了所有感觉,木然地爬起,脚下一拌却跌倒在地,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着田不易爬了过去,陆雪琪伸手要去扶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了

    她突然扑到鬼厉身上,拉住他,她的喘息声非常急促,像是从深心中散发出来的恐惧:“你……你看田师叔的手……”

    “轰隆”天际,一声隆隆惊雷滚过,天空里厚厚的乌云云层中,终于开始飘下了雨点

    只是这雨水,赫然竟是黑色的

    伴随着雷声隆隆,逐渐变大的雨水,天空中如游龙一般出现了闪电,划破了黑暗苍穹那泥土之中,田不易的躯体上,他的手掌,赫然其中的一根手指,动了一下

    鬼厉呆住了,可是片刻之后,他脸上的悲伤神情并没有变做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可抑制的狂喜他大声呼喊着:

    “师父”

    然后,他冲了出去,向着田不易,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陆雪琪脸色苍白,眼中却比鬼厉多了几分理智,但一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拉鬼厉,却没有拉住,只抓住他一片衣袍,嘶的一声扯裂了下来

    半空之上,立于云端的道玄真人黑气绕体,所有的雨丝狂风都避开了他,他面色狰狞,望之几如魔神,傲慢地注视着脚下凡人,像是掌握了他们的命运

    他手中的诛仙古剑,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朴剑身上,再度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芒,映着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凄厉

    鬼厉像是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狂喜地冲了上去,却根本没有发现,田不易此刻的脸上,黑气非但没有随着他生机泯灭而消散,反而加浓厚,此时已是完全盖住了田不易的脸庞

    就在鬼厉冲了上来、张开手臂要将师父抱起呼唤的时候,田不易的手掌忽然翻起,瞬间灌注了无上法力,如一柄巨锤,重重击打在了鬼厉的胸口

    鬼厉面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片刻之后,他的身躯倒飞了出去,一路之上“噼啪”之声连着响起,田不易一身道行放眼天下都足以自负,这一掌之威,可想而知,鬼厉又没有丝毫防备,登时不知被打断了多少胸骨,五脏六腑只怕都尽数移了位,受了重创也是他修习过天书真法,加上天音寺大梵般若自动护体,这才没有当场送命,饶是如此,他也是当场飞出了三丈之远,瞬间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闪,胸口是痛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但他脑海之中,这片刻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师父怎么了?师父怎么了?

    “哈哈哈哈……”

    凄厉至极的笑声,从天空中传了下来,道玄真人立在云端,狂妄地笑着:“你不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你不是要为民除害么?怎么样,我让你尝尝这柄诛仙古剑的味道如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不易的身体,缓缓站立了起来,虽然动作看去有些迟缓,但每一个动作里,都充斥着诡异的力量,他面上的黑气正在疯狂地涌动着,每一次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田不易右手缓缓伸出,突然五指一张,坠落在远处的赤焰仙剑登时亮了起来,片刻之后,竟是自动飞回了他的手中而田不易握紧了赤焰之后,便迈动他有些迟缓的脚步,赫然向着重伤在地的鬼厉走去

    黑雨,越下越大,也越下越急了

    “仓啷”如龙吟一般,天琊出鞘,陆雪琪脸色苍白,横剑站在了鬼厉身前,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雨水打在她的肌肤之上,白衣蒙尘,却增添了几分凄艳

    雨水打在地上,将泥土变做了泥泞,鬼厉嘴角渗出了血,瞬间便染红了身前衣衫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与断断续续:“师父……你……你怎么了?”

    田不易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而狂风和渐渐已变做的暴雨,也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他的身躯只是木然地向着躺在地上挣扎的鬼厉与脸色苍白紧咬牙关的陆雪琪,缓缓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带着杀机与杀意

    “轰”

    一声炸雷,当头而响,就算凌空立于云端的道玄真人,竟也为之一震,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种古怪至极的变化

    那似乎是一种迷茫的神态,仿佛沉眠于一场大梦,将醒未醒之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始终抓不住、想不起,一时茫然了

    仿佛是和道玄真人的异常神态相对照的,在他手上握着的诛仙古剑上一直流转闪烁的诡异光芒,也同时暗淡了下去

    “轰隆”

    惊雷如巨锤,震动苍穹世间,似乎天上神明,也为之发怒

    大地隐隐发抖,人间尽是风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一个刹那,田不易的脚步突然停了下去,而笼罩在他面上的浓浓黑气,似乎突然间也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消退了一点点,露出了田不易的一双眼眸

    一个瞬间,有多长?

    佛家说芥子须弥,刹那永恒,本是一般的;可是那一息的光阴,又是怎样的一个瞬间呢?

    那一双眼眸,深深望了鬼厉一眼,看着他挣扎在泥泞之中,口吐鲜血,呼喊着师父二字

    赤焰的光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那一个瞬间,能有多长?

    田不易猛然甩头,似用尽全身力量,找到了陆雪琪的所在,深深看去

    电闪雷鸣

    风雨正狂啸

    天琊神剑绽放着淡淡蓝色光芒,伫立于风雨之中

    陆雪琪的视线,在那一刻,与田不易相触

    如雷轰,如电闪,如狂风,如巨涛,她分明看到,那汹涌如巨浪般的东西正在那双眼睛里,死死地盯着她,似有无尽之意,最终只化作了无声

    下一刻,陆雪琪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连她的唇,都变得几乎透明起来

    ※※※

    惊雷掠过,道玄真人身子轻轻一震,迷茫之色消散了,几乎是在同时,诛仙古剑之上的诡异光辉重亮了起来

    大地之上,风雨仍在呼啸着,而田不易的眼睛,已经再一次地,被翻涌的黑气所掩盖

    他的脚步,重重地踏在泥泞之中,溅起了肮脏的水花四散而去,一步一步,向着原来的目标走去

    杀气森森

    森森杀意

    “田、田师叔……”陆雪琪不知为何,话声变得艰涩无比,隐隐带着一丝凄苦,道,“你别过来,求你别过来了……”

    鬼厉撑起了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去,只是身子刚抬起一半,便无力地再次摔倒在泥泞之中,泥浆溅满了他的脸庞,可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他只是拼命抬头,望着那死而复生的师父,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赤焰熊熊燃烧着,不知焚烧着谁的灵魂血脉

    风雨中,田不易走近了,陆雪琪握着天琊的手微微发抖,面色仿佛惨白得透明了一般

    “田师叔……站住啊,站住啊”

    回答她的,是赤焰仙剑

    炽热的火焰当头劈下,瞬间在三尺之内的雨水尽数蒸发干净,田不易被这神秘异术控制之后,一身道行功力,似乎不退反进

    陆雪琪勉强抬起天琊一挡,“铮”的一声锐响,她整个身体连人带剑被一股巨力打得飘了出去,从鬼厉的身前像断线的风筝,落到了田不易的身后

    师徒之间,再没有了阻隔

    田不易停下了脚步,赤焰缓缓举起,鬼厉虽然无力地躺在地上,但一双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盯着田不易,只是田不易面上尽是黑色之气,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风雨萧萧,天地凄然

    霍然,田不易一声大吼,赤焰瞬间光华大盛,当头向着鬼厉劈了下去鬼厉没有躲避,事实上也躲避不开,他的嘴微微张着,不知是不是在呼喊着什么,只是那一点声音,全部都淹没在了赤焰带起的炽热狂风中

    “轰”

    苍穹之上,再度惊雷

    人间被一道闪电赫然刺穿,那瞬间照亮了这黑暗的天地

    田不易的动作,突然僵住了,赤焰停在了离鬼厉头颅仅仅一尺的上方,鬼厉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炽热的火焰即将将自己焚烧殆尽

    但是没有

    田不易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赤焰的光华火焰,也悄悄地,一点一点退去在田不易的身躯之上,从他的心脏之处,透出了一段剑尖

    闪烁着淡蓝色光辉,瑞气蒸腾不止的天琊神剑,再一次贯穿了田不易的身躯和心脏

    风雨如刀,敲打在田不易身后的那个人影身上,凌乱的秀发贴着肌肤,无数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她面如死灰,全身发抖

    “轰隆”

    刹那之间,天际苍穹连续三个惊雷,竟都是炸响在道玄真人身侧左右,道玄真人身躯大震,突然间整个身子竟是蜷缩了起来,面上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片刻之后他仰天狂叫一声,竟是化作一道黑光,如电一般急飞驰,离开了这里

    大地之上,鬼厉再一次地呆住了,他的目光怔怔地望着师父胸口,那透胸而出的一段剑尖

    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铛”赤焰完全失去了光芒,如废铜烂铁一般掉落在了地上,鬼厉的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身子微微发抖

    随后,田不易似乎是双膝一软,慢慢地身体跪倒在了泥泞地中,就在鬼厉身前他面上的黑气正急地散去,但仍自有淡淡一层笼罩其上,缠绵不去

    陆雪琪握着天琊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起来,但是她并没有犹豫,只是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天琊神剑上的淡蓝色霞光瑞气亮了起来,以之本身固有的千年祥瑞正气,从田不易体内一点一滴散发了出来,将那层黑气驱散的同时,也同时将田不易胸口的伤处,扩大了十倍不止

    “呃啊……”鬼厉喉咙中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如绝望的野兽,泪流满面,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他重创之身,竟是鱼跃飞了起来,扑在了田不易的身上,将他拖离了天琊,而天琊也正好驱散了最后一丝的诡异黑气

    田不易那熟悉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风雨之中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不知是不是一直就没有闭上过

    然后,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对着鬼厉,笑了笑

    站在他身后的陆雪琪,像是用尽了身体内所有的气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泥泞之中

    鬼厉只看了一眼田不易胸口,心中便已知道,这位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恩师,已然是走到了生命尽头,再也无法挽救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声喊叫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一次,他却是对着陆雪琪,他的身子在地上泥泞中挣扎着,想要爬过去质问她

    可是一双颤抖的手,拦住了他,这只手无力而脆弱,但鬼厉顿时便被他拉了回来,鬼厉喘着气,嘴唇发抖,嘶哑着声音,道:“师父,师父……”

    田不易望着他,气若游丝,像是在拼命凝聚着这具残躯中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对鬼厉道:“不……不怪……她,不怪……她”

    鬼厉伸出手,紧紧握住田不易的手掌,那手心之中传来的,只有冰冷之意

    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在这风雨之夜,号泣不已,口中只能发出那仅有的两个字:

    “师父……师父……”

    田不易凝视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老七……”

    “师父,我在,我在”鬼厉拼命凑近了田不易,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田不易的手掌上

    “我死之后,你……你将我的尸身……带回大竹……峰,交给你……你师娘……”

    鬼厉拼命地点头,面上肌肉扭曲,身子颤抖不已,田不易在他注视之下,喘息声越来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你要……劝她,不要……伤心……莫做……傻……事啊,啊……”

    最后一声,田不易突然提高了声调,随后戛然而止,而握在鬼厉手中的那只手掌,瞬间垂了下去

    鬼厉呆住了,一直发抖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僵在了原地

    萧瑟冰冷的风雨,原来竟是如此刺骨冰寒,直寒入了深心魂魄里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师父……”

    随后,他眼前一黑,昏倒在了田不易尸身之旁

第六章 伤口

    青云山,大竹峰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随风而来的竹涛声,在夜空中轻轻回荡灯火早已熄灭,大竹峰的弟子们也都安息了,只有在守静堂的后边,还有一盏孤灯,兀自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夜风轻送,有一丝凉意,从开着半扇的窗口里吹了进来,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也把

    屋子中间桌上的那盏灯火,吹得有些摇晃,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伸了过来,挡住了风,火光很快稳定了下来,重开始发出光亮苏茹有些慵懒地坐在桌旁,夜已深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屋外的风,还是在不停地吹着,打在门窗上,不时地发出轻响,苏茹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子边上,却没有马上合上窗户,而是向着窗外看去

    苍穹如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她凝神倾听,只是这深夜的风里,却没有她想听到的声音

    苏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一丝苦笑,悄悄合上了窗户,回身重坐回了桌子旁她与田不易都不是看重奢华的人,这卧室里摆设的什物也不多,此刻桌子之上,除了一个布包之外,也只有一面小小的圆镜

    她将那面圆镜拿了过来,片刻之后,在她眼前,那面圆镜中出现了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秀发如云,肤若少女,不见有一丝皱纹她与田不易夫妻合藉,修行了几百年,才有了这份道行,容颜常驻

    看了半晌,苏茹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小圆镜子放在了一边,将另一头的布包拿了过来,打开了它

    里面却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一些针线,一块布料,还有剪刀、粉擦,凡俗世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都有这些东西,好为自己的丈夫、孩子添做衣衫的苏茹轻轻地拿了布料,穿针引线,借着那盏灯火,细心地缝制起来

    只是她缝着缝着,在那烛火的照射下,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缝制的度也慢了许多便在这个时候,突然屋子外头好像风一下大了起来,“呜”的一声吹过,却是将刚刚合上的窗户重重拍了一下,一下子竟又重吹开了去

    一股冷风,顿时冲了进来,而桌上的那点烛火,几乎是同时就被这股大风给吹灭了

    “啊”

    一声轻呼,苏茹在黑暗中皱了皱眉,手指尖上,传来了一阵刺痛以她的道行修行,居然会被一根小小的缝衣针给伤了手指,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只是不知怎么的,此刻屋中黑暗一片,被这凄冷夜风一吹,苏茹的心情便有些凄然起来,像是心头堵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她叹了口气,放下衣物针线,走到了窗边窗外的景色依旧,只是往昔无数次曾和她一起看着这一切的丈夫,已经离开很久了

    天亮之后,或许应该再打发大仁他们几个下山去找找,总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眼前掠过田不易的样子,心头一阵担忧

    夜色正深

    她凝望着夜空半晌,嘴唇轻轻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许久,她默然低头,幽幽叹息了一下,合上了窗户

    屋外,风儿仿佛又急了几分

    ※※※

    狐岐山,鬼王宗

    同样的深夜里,也有人无眠,只不过心境或许是两样了

    隐藏在山腹最深处的血池上空,鬼王与鬼先生并肩站着鬼先生仍然是全身都裹在黑色衣物之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而鬼王的面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色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熬夜而显得疲惫,事实上,以鬼王的修行道行,便是几日不眠不休,也不会有大碍,而此刻的他脸上非但没有疲惫之色,反而隐隐透着红光,神满气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血池

    被无数鲜血浸泡的血池,此刻与往日相比,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四大灵兽仍然被禁锢在血水之中,就算是前番奋力挣扎的饕餮,此刻看去也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无精打采地匍匐在血水之中,半天也不见动弹一下

    而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血池之水,此刻也已经不再平静,巨大的水面之中,到处都有不断从血水深处冒上来的气泡,同时不断传出破裂的声音,而且这个度比原来快了不下数倍,且气泡的数量也多了许多,整个血池,看去仿佛是沸腾了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不断地从血池深处逐渐苏醒过来,而这个空间里,曾有的血腥气息,是比之前浓烈上了十倍不止

    半空之中,那一尊四灵血阵的枢纽伏龙鼎,也与往日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古拙厚重的鼎身,似乎已经从下方那个血池之中和四大灵兽身上,吸取到了许多灵气妖力,而逐渐透出了一丝红光,而本来看去是青铜材质似的大鼎,此刻也呈现出了一种通透而微显浅黄的琥珀颜色,看去隐隐有庄严之象

    鼎身之上,那些神秘的铭文文字,一个个都已经全然亮了起来,像是都重得到了生命

    一般,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而最正中的那幅图案上,原来忽明忽暗的四只灵兽图案,此刻赫然已经全数亮了起来,闪闪发光,光亮胜过了周围文字只有在这个图案之中的那个狰狞魔神头像,仍然是殷红如血,贪婪地吸取着伏龙鼎从下方不断吸取的灵力

    而围绕着伏龙鼎的周围空间,在这密封的山腹之内,竟然是凭空有如雾似云的旋涡气流,隐隐挟带着风雷巨力,在这尊鼎身周围不断游走着,即使站在远处的鬼王与鬼先生,也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尊伏龙鼎本身所蕴涵着可怕可怖的法力,而这股诡异法力,仍然是在不停地增添补充加强着

    与鬼王一样,鬼先生也注视着这尊伏龙鼎,但他的目光冰冷锐利,与鬼王相比,他少了一分狂热,多了一分的是冷静

    鬼先生注视伏龙鼎良久,徐徐开口道:“现下一切都未有意外,与伏龙鼎鼎身铭文所述完全一样,照此下去,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圆满,看来四灵血阵这盖世奇阵,必将成功”

    鬼王深深呼吸,脸上红光满面,眼中透出少见于他身上的狂热光芒,踏上一步,忍不住一声长啸,道:“好,好,好,老夫都有些等不及了”

    鬼先生向他看了一眼,道:“宗主少安毋躁,来日方长”

    鬼王仰天大笑,霍地回过身来,走到鬼先生身前,却是伸手重重向鬼先生肩膀拍了下去鬼先生似乎是一惊,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终于还是没有异动,站在原地,片刻之后,鬼王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却是并无异样,只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啊”

    他大笑着,十分高兴,然后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笑容收敛了一些,正色对鬼先生道:“多谢你了”

    鬼先生微微低头,道:“此盖世奇阵能够成功,都是宗主洪福齐天,而且若非有这伏龙鼎神器,在下也是无计可施”

    鬼王微笑摇头道:“伏龙鼎乃是我鬼王宗重宝,但多年来却无人可以参悟鼎身铭文,也只有你最后才助了老夫一臂之力,此乃是天降先生于老夫,以成霸业也”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道:“宗主过奖了”

    鬼王呵呵一笑,却又转过了身子,目光再度落在了那虚空而立、光芒万丈、瑞气逼人的伏龙鼎上,眼中又是一阵兴奋狂喜之色掠过,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鬼先生静静地站在鬼王身后,看着鬼王愈发显得有些骄狂的神态,一言不发此刻若是随便进来此处一位认识鬼王的人,只怕都要是大吃一惊,鬼王向来是雄才大略而内敛深沉,从来没有这般张扬狂妄的神情,但此番看在鬼先生的眼中,却不见鬼先生有丝毫惊讶之色

    也不知道是平日里鬼先生与鬼王独处时见得多了呢,还是他心机深沉,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总而言之,在这隐秘山腹巨大血池之上,浓浓的血腥气息中,鬼王志得意满地盘算着将来之事,那得意的笑声回荡不散,逐渐笼罩了整座庞大洞穴而在他身后,是一个安静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站着

    ※※※

    青云山下

    苍穹之上那层诡异的黑云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散了,但云层依然很厚,从漆黑的天空里,大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个显得有些寂寥的人世间

    荒野之上,风急雨骤,寒意刺骨,曾经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座废弃义庄的地方,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斗法之后,已经完全成为了废墟,甚至连脚下的大地,也因为巨力的破坏而翻了过来,被大风大雨冲刷之后,成为了肮脏的泥泞

    天色昏暗,竟没有了一丝光亮,荒野之中,风雨里,只有一缕淡淡的蓝色之光,微微闪烁着

    一向爱清洁的陆雪琪,一身白衣已经被泥土污了,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在她身前不远处,就安静地躺着田不易的遗体,他闭上了眼睛,平静得就像睡着了风雨打在他的脸上,风中有呜咽之声,似乎是在哭泣

    鬼厉依然没有醒来,借着天琊淡蓝色的微光,可以看到他脸色惨白得如死人一样,而他的神情,是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呼吸,几乎令人产生错觉此刻,他的身体被陆雪琪抱在怀中,天琊静静散发着光芒,在陆雪琪与鬼厉周身细小的地方,撑起了一小片空隙,无形的力量遮挡住了雨滴

    而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猴子小灰也失去了往日的活跃,静静地坐在地上,天空中落下的

    雨水打湿了它的身体毛发,不时有水珠流过它的脸庞身体,滴落到地上一阵冷风吹来,小灰三只眼睛都眨了眨,似乎感觉有些寒冷,悄悄向鬼厉的身体靠近了一些

    陆雪琪默默抬头,向小灰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将小灰拎进了天琊光环之内,让它趴在鬼厉的身上小灰向陆雪琪看了看,口中发出轻声的“吱吱吱吱”叫声,随后脑袋又轻轻垂了下去,靠在了鬼厉胸口它的头侧过一边,眼光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田不易安静的遗体

    如梦?如幻

    那似是一场悠远而绵长的梦境,可是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因为到了尽头,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恶梦

    鬼厉的身体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伤心似乎又深了几分,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带着痛楚的呻吟,他缓缓醒了过来

    眼前有光,淡蓝色的光华,在身子周围轻轻浮沉萦绕着

    四周有声音,是风雨之声,风吹雨打,风雨萧萧

    靠在鬼厉胸口的小灰突然直起了身子,看着鬼厉

    冷风再一次吹过

    鬼厉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陆雪琪的目光,那张和他一样苍白的脸庞,这风雨之夜里,唯一陪伴他的人

    鬼厉的嘴角,轻轻颤动了一下

    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鬼厉向着胸口看了一眼,只见胸口缠着七八片大小不一的白色布带,看去都是从衣物上临时撕扯下来的,而此刻他的神志渐渐清醒,很快便察觉了自己胸口伤处的断骨,都已经一一被接好了,只是田不易那一掌威力委实是非同小可,他全身气脉都被震伤,虽然有陆雪琪事后施救,但也只怕要养伤多日才能复原了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恩师鬼厉没有说话,他似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风雨之中,田不易的脸庞上溅满了水珠,默默地躺在肮脏的泥泞之中

    有谁知道,他死后会如此?

    喉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沙哑喊声,鬼厉的身子从陆雪琪的怀间滚了下来,落在了泥泞之中,然后挣扎着向田不易的遗体爬了过去陆雪琪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前拉住了他,可是她的手碰触到鬼厉身体的时候,却听到鬼厉低低地说了一句:

    “别拉我”

    陆雪琪木然呆立,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她的目光望着鬼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鬼厉离开了天琊的光环,一步一步吃力地向着田不易的身体爬了过去风雨无情,凛冽而来,很快打湿了他的身体,一路之上,混浊的泥浆也溅满了他的身躯

    猴子小灰跟在鬼厉身旁,看着主人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着急,不时跳到鬼厉身边,伸出双手想要拉他一把,可是鬼厉相比于小灰身躯太大,小灰一时也使不上劲,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吱吱吱吱”叫了几声

    终于,鬼厉爬到了田不易的身旁,触手处,早已冰凉鬼厉的脸上牙齿紧紧咬着,身躯也微微颤抖,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田不易,像是多年的游子归来,却终究只剩下了绝望

    从他脸上,滴下了水珠,落在田不易已经僵硬的脸上

    风雨愈发大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田不易的胸膛,虽然是曾经整理过的衣衫,然而那巨大而可怕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鬼厉像是整个人都被刺了一下,身子都僵住了

    然后,他缓缓转身,向后望去

    身后,是陆雪琪孤单而凄然的身影,风雨中,她默默地迎着鬼厉看来的目光,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缩在了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她的肌肤之中

    那一瞬间的对望,不知又是怎样的心酸?

    鬼厉脸上的表情,渐渐茫然,连最初的痛楚伤心,也渐渐消失,只有茫然他就这么茫然地转过了头去,重看着田不易,风雨吹来,田不易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着了地上的几点泥浆

    鬼厉慢慢地伸出手去,抹去了田不易脸上的雨水,当他触及田不易脸上冰冷的肌肤的时候,他的手却像是被火烫了一般,本能地向后一缩,然后才再次伸上,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田不易脸上的泥浆与雨水

    然后,他支起身子,爬近恩师的身躯,用自己的胸膛,为田不易遮挡这漫天风雨,不再让这凄风苦雨,碰触到他的身子

    陆雪琪默默看着他做的一切,没有阻止,在她美丽的脸上,只剩下了凄凉

    “我少年时,家破人亡……”鬼厉的声音,突然从风雨之中传了过来,他说得很慢,就像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间翻滚了无数次,才慢慢吐露出来

    陆雪琪悄悄走近了他,而鬼厉的身子保持不动,依然还在为田不易遮挡风雨

    “是师父他带我回了大竹峰,教我养我,他老人家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了”

    鬼厉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后疲累,有些支撑不住这风雨之势陆雪琪脸色变了变,伸手前去扶他,可是她的手才碰到鬼厉的身子,鬼厉却向一旁稍稍移开了一些,避开了她

    陆雪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鬼厉吃力地抱起田不易的身躯,将他的头脸深深抱在自己的怀中,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楚之意,口中只是低低自语着

    陆雪琪站在他的身旁,在风雨之中,仍然将他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鬼厉只是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

    “我一辈子,也还不了了……一辈子,也还不了了……”

    陆雪琪的唇,微微颤抖着,她的目光,掠过了田不易的脸庞,有谁知道,就在这同样一个晚上,这个人也曾经微笑着和她说话,对她许下过诺言,让她在曾经的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那一剑,那一个伤口……

    伤了的人,却又何止一个

    她凄然而笑,转过身去,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秀眉皱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点点血滴,落在她胸口衣裳、也落在了大地之上,只是风雨无情,不消多少时候,便被这雨水侵蚀不见了

    她抬头望天,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那苍穹如墨,漆黑一片

    不是快天亮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世间天地,直到这个时候,除了这寂寥的风风雨雨,剩下的,只有漆黑一片呢?

    陆雪琪眼角有泪,在那风雨之中,悄然滑落

第七章 回家

    雨散云收,黑暗的夜终于过去,天际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洒向人世间

    青云山大竹峰上,还是一片宁静弟子们虽然勤奋,但也不会这么早起身守静堂外,飞檐瓦片间,还有昨晚留下的残露,化作水滴,断断续续地滑落下来远方的竹林还是与往日一般的青翠,遥遥望去,这个时候竹林中还有弥漫的山雾,如薄纱一般,轻轻飘动

    守静堂的大门也和平日里一样,依然是大开着门的,门槛背后,青砖之上黄幔舒卷在柱子一旁,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的长灯明火,在晨光中静静燃烧着

    微带着寒意的晨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掠过屋宇楼阁,在守静堂这里轻轻打了个转,又吹向远的地方在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这是清晨里唯一的声音

    这是一幅十分安宁的画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这样度过,不沾有丝毫的尘世俗气但在这样一个早晨,却与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异常

    一个全身湿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静堂的门口,头颅深深埋在臂弯之间,贴着地面他跪伏的周围土地,都已经被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湿了,而从他身上、衣物上,仍然还不断有水珠渗出、滑落

    而在这个人的身前六尺开外,守静堂门口青砖石阶之上,田不易的遗体安静地躺在守静堂的门口虽然没有了生命,但田不易看去显得十分安详,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似乎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田不易的双手,合拢放在胸腹之间,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细心地整理过了,整齐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湿的痕迹,但水汽却远远比在台阶之下跪着的那个人好多了,只不过衣服上到处都有泥浆弄污的痕迹,虽然看得出经过人加以揉洗整理,但仓促之间,无法洗净,所以这些痕迹仍然随处可见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个

    晨风依然还在吹着,轻拂过青云山大竹峰的山头,吹过了守静堂的飞檐青瓦,吹在了守静堂前像是感觉到了风中的寒意,鬼厉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身体看去还是虚弱,只是,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对着守静堂的大门,将头深深埋下

    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楼阁殿宇,石阶神像,甚至于他跪伏之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都是他记忆深处不能有片刻遗忘的片断不知有多少次,他曾梦想过回到当年,重回这片山峰土地,而如今,他回来了,却是心若死灰

    在鬼厉跪伏的身影背后,走过长长的一片空地,视线所及的地方,便是那个张小凡曾经的乐园——厨房十年过去了,两块木板做成的厨房的门,好像还是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道伤痕,掉了少许木块,显得加沧桑了

    厨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但很快被一只毛茸茸的手推开了,伴随着几声细微的“吱吱”声,猴子小灰大来了门,轻轻跳了进来,甚至这厨房中的摆设,看来都没有改变过,吃饭的桌椅,煮饭、炒菜的灶台锅碗,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小灰的眼睛转了转,熟练地跳上了房子中间的桌子,然后向右边看去

    果然,在厨房桌子的右边,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大堆的干燥茅草堆在一起,上面一个黄色的身影,正在酣睡,口鼻之中还不时发出“哧哧”的几声,正是那只与小灰从小玩到大的大黄

    小灰蹲在桌子上,尾巴卷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跳上前去,好好和离别许久的好友拥抱它只是抓了抓脑袋,转过头向着厨房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黄,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耷拉着耳朵酣睡的大黄,眼睛仍然那么闭着,但两只耳朵突然竖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然后脑袋动了动,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趴在不远处桌子上的熟悉身影,大黄吃了一惊,但立刻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对着小灰“汪汪”叫了两声,三两步跃了过来,后脚着地,两只前脚趴在了桌沿,眼中满是兴奋之意,尾巴摇晃个不停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似乎也被大黄的情绪感染,一把将大黄的狗头抱在怀里,抚摸着大黄油光鲜亮的皮毛大黄不住用脑袋顶着小灰,然后伸出舌头舔小灰的脸小灰“吱吱”笑了起来,翻身跳下了桌子,大黄也回过身来,打闹了一阵之后,小灰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伸出手拍了拍大黄的脑袋,然后向着厨房外边指了一下

    大黄看了看小灰,不大理解小灰的意思小灰“吱吱吱吱”又叫了几声,跳到了大黄的背上,大黄四脚迈开,跑出了厨房,四下张望,很快就望见了守静堂那里有一个跪着的人影

    而那个身影,分明也是它所熟悉的

    大黄不由得兴奋起来,冲着那个身影“汪汪汪”连叫了几声,迈开步子就大步跑了过去,一路之上尾巴摇晃个不停很快地,它就跑过了那片空地,接近了鬼厉,只是就在中国时候,大黄的脚步突然窒了一下,却是停了下来

    它的目光越过了对着守静堂大门跪伏这个的鬼厉的身影,望见了平静躺在守静堂外石阶上的田不易的遗体

    小灰悄无声息到从大黄的背上滑了下来,跑到鬼厉的身边,摸了摸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蹲坐在了地上,紧靠着鬼厉的身体

    大黄慢慢走了过去,迈上石阶,来到田不易的身旁它先是注视田不易的面容良久,然后轻轻嗅了嗅田不易的身子,接着又嗅了嗅田不易身体的其他地方它的尾巴在这么做的时候,一直对着田不易轻轻摇晃着,最后,大黄转过头来,似乎还是有些困惑的样子,走到田不易的头旁,轻轻用脑袋去蹭田不易的脸,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

    田不易没有任何的反应

    大黄呆了很久,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吠与长嚎它最后一次无力地蹭了蹭田不易的脸庞还是没有反应,像是放弃了一般,这只黄狗默默地在田不易身前趴了下来,它的双眼还是盯着田不易,像是希望田不易突然会醒来一样,它把头放在前脚上,耷拉下了耳朵,依偎在主人没有生气、冰凉的身旁

    清晨的风,带着昨夜的寒气,悄悄吹过石阶之下,鬼厉的身子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再次陷入了静止状态,一动不动地跪伏着

    这带着寒意的清晨,时光还在悄悄流逝

    “啊”

    一声轻呼,苏茹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云鬓微乱,花容憔悴,她慢慢从桌子上支起了身子,昨夜,她便是在这张桌子上,悄然睡去

    合上的窗扉松开了些,从那缝隙中透进了清晨的一道光亮,照进了屋子中见,苏茹怔怔地看着那些光亮许久,待心情慢慢平静了,才略微苦笑了一下,转过眼来,将桌子上摆放着的一面小圆镜拉了过来

    镜子中,出现了她美丽的容颜,纵然因为思念和熬夜,显得有些憔悴,但从她面上散发出来的风姿,却依旧令人动心

    容颜还未老,心呢?

    她端详了镜中自己的模样许久,叹息了一声,将小圆镜压在了桌上,然后起身走到了窗前,一伸手,“吱呀”一声,将窗扉完全打开了

    清晨的光亮顿时涌进了这个屋子,驱赶走了所有的阴暗,让人心情为之一震苏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迎着窗外,慢慢伸了个懒腰

    晨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还带着一些隐约的寒意

    她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这天色还早,想必那些弟子们都没有起床,也罢,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儿,稍候还要吩咐他们下山去寻找不易,估计也有的他们累了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信步向着守静堂前殿走去

    弯曲的回廊在脚下慢慢延伸,回廊之外,修竹在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怎么,苏茹在这样一个清晨,却发现了自己平日里忽视了的很多东西

    回廊栏杆上的漆,年深日久,斑驳剥落,很多地方都掉落了记得上一次刷守静堂,还是自己和田不易婚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这个回廊竟也陪着自己度过了无数岁月,而自己提升农田从这里经过,竟没有发觉等田不易回来了,一定要让他找个时间重粉刷一次

    还有栏杆外头竹林中最粗的那枝修竹,依稀还可以望见刻在竹身上的两柄小剑,那是当初自己婚喜悦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双剑合璧,同修仙道记得那个时候,田不易还曾经笑话刻得难看,自己假装发怒,登时将他急了半死,哄了半天才饶过了他

    当年情景,如今犹历历在目,苏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情好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下清晨这略带着甜味的空气,继续走去随后,她又想到,大黄是不易从小养大的狗,他走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徒弟们有没有把它照顾好,要是不小心饿瘦了些,不易回来又该要抱怨人了

    苏茹微笑着摇了摇头,决定趁着现在还早,去一下厨房看看大黄她这么一路走来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守静堂前殿之上

    “当”

    清晨里第一声的钟鼎之声,远远从远方传来,那是青云门晨起的信号,也是唤醒这的一天的声音这钟鼎之声低沉而厚重,回荡在群山里,久久不散

    苏茹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声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静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而一向爱睡懒觉的大黄,不知怎么今日却起得这么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静堂门口石阶之上,无精打采的样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大黄耷拉的耳朵动了动,脑袋转了过来,向着守静堂里看了一眼那晨光还未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苏茹的心,不知为何跳得越来越快,甚至像是要爆炸开来一样,令她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那个静静躺在守静堂石阶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却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错了,自己看错了……

    她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脚上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嘴唇也在微微颤抖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黄,看着苏茹缓缓走来的身影,尾巴对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却又重把头埋在地上,一双眼默默注视着躺在眼前饿主人

    走近了,终于还是近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在苏茹的眼帘里,他仿佛是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苏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勉强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脚无力,走到了田不易的身子旁边,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慢慢抚过田不易的身躯、衣衫,经过田不易胸膛的时候,苏茹的手停顿了一下,抖得加厉害了,然后,她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一滴一滴,落在了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在她身旁,大黄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把头凑了过来,在她的腿边,轻轻摩擦

    她缓缓抬头,望着石阶之下跪着的那个身影,还有在那个身影一旁的灰毛猴子,半晌之后,她低低地,带着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厉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相反的,他的头颅反而埋得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粗糙的地上泥土磨砺着他的肌肤,开始他仿佛毫无知觉,过了一会,才听到他发抖的声音

    “是……弟子……,师……娘”

    苏茹凄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鬼厉跪伏在地,没有抬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苏茹一眼,低声道:“弟子最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师父周全……”他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苏茹慢慢地将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拥抱在自己怀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还是想着,要将这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温暖去焐热

    “你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凄凉,在鬼厉记忆中,从没用记得苏茹曾如此无力、无助的语气,而这个发现,只能令他加的痛苦,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在沙土中慢慢移动,好让那面上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开来的心

    “你不起来,又怎么告诉我事情经过呢?”苏茹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只望着怀中早已没有知觉的那个身体,像是此时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大黄向前爬了两步,用头轻轻蹭了蹭田不易的身子,哀鸣声低低不绝

    鬼厉的身子停顿了一会,慢慢直了起来,抬起头,看向苏茹那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在这心死的时刻,仿佛也不曾失去她的风姿晨风中,她微微起伏的秀发,飘在她的鬓边,伴随着她将白皙的脸颊贴在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

    这是鬼厉听到苏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胸口猛然间气血激荡,血气如汹涌浪涛一般翻滚起来,跟着眼前一黑,就像是脑海中一直绷得死死的、紧无可紧的一个弦,瞬间断裂了开去

    他“扑通”一声,像一面木板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在他迷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眼前黑糊糊的一片,感觉像是全身都被火烧了一般炙热无比,但身体里面,却冷得像冰块一样而远处隐隐约约团传来了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痛楚,片刻之后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声

    纷乱的脚步四处响起,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而来

    “师娘师娘……”

    这无声的呐喊,是鬼厉脑海中最后也是唯一闪过的念头,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第八章 亲人

    这一睡,也不知熟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却感觉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所以也深深地沉入梦乡,似乎不愿醒来,只是在梦的深处,却总有股刺痛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时时刺着心间

    长出了一口气,鬼厉悠悠醒来眼前置身的这个房间,他恍如做梦一般,默默地望去还是少年时候,他便是在这里住着,然后长大,这里的桌椅床铺、门扉窗户,几乎都是刻在了他的心间

    靠着床铺的墙上,那个偌大的“道”字还挂在墙壁之上,只是颜色、字迹,都有些褪色了,但那一笔一画,看去仍如自己当年初见时候,那样的苍劲有力

    窗户上的木框发出了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隙,灰毛猴子小灰从外面跳了进来,一眼看到鬼厉已经醒来,半坐在床铺之上,不由得高兴起来,咧嘴笑个不停,几下就跳到了床上

    鬼厉心中一阵跳动,这情景,仿佛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的,若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势,还有小灰头上开启的灵目,他真有南柯一梦的错觉

    只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对着鬼厉“吱吱吱吱”地叫着鬼厉低头看去,只见小灰双手抓着好些个野果,想来是从外头摘的,此刻仿佛要拿给主人分享鬼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让,便转过身呼地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间的桌子上,蹲坐下来,然后张口大嚼了起来

    鬼厉默默地望着这房中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小灰进来时半打开的窗户上从窗外进来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厉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户之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那里有一棵苍松,青青草坪,还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在院子一侧,还有一个半圆的拱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他镂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抹不去了

    空气清得好像略带甜味,就连屋外那个小小庭院里,也似乎传来青草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觉,可是片刻之后,心底一阵刺痛,却唤醒了他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鬼厉的目光,转向了那扇门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口,但是在那扇虚掩的门前,门外的人却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门扉

    鬼厉注视着那扇门

    片刻之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而稳重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几乎是在同时,那人也望见了醒来的鬼厉他们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却都没有立刻说话在他们的目光中,一时间都有太多的复杂情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张吐出了一个野果的果核,然后向着门口处看了一眼,“吱吱”叫了几声,又埋头吃它的野果去了

    站在门口的男子叹了口气,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走了进来,对着鬼厉深深看了一眼,道:“这么多年不见了,我是该叫你老七,还是叫你小师弟呢?”

    鬼厉的嘴唇动了动,末了,他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低低地叫了一句:“大师兄……”

    大竹峰上的一切,仍旧像记忆中那样的安静,一片静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里

    宋大仁默默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曾几何时,他曾经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是大竹峰田不易恩师座下最不成器的七弟子而如今,时移事异,物是人非

    十年了,这却还是初次相见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宋大仁坐在鬼厉的+对面,这么问道

    鬼厉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十年了,回首间光阴如水,不知不觉已走过了这许久的路,只是,却又如何说得上一个“好”字

    宋大仁端详着他,曾经的那个少年张小凡,如今看去还有着当初的轮廓,只是容颜之上,终究还是多了沧桑的味道,而不知何时,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但如今道行也比自己高了许多的人,他的鬓角,却已经隐隐有白发出现了

    宋大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淡淡道:“你现在身子怎样了?”

    鬼厉低头看了看伤口,只见胸口处原先的那些碎布,此刻都已经换做了整齐干净的绷带,显然是大竹峰的这些师兄替自己重包扎过的而胸口间的伤处显然还隐隐作痛,但比起昏厥之前已经好上许多了他默然片刻,道:“我没什么大碍了,多谢师兄挂念”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宋大仁,道:“我……已经反出了青云,你们还认我这个师弟吗?”

    宋大仁笑了笑,虽然笑意中带着几分苦涩,道:“师娘都跟我们说过了,师父他老人家生前的时候……”说到这生前二字,宋大仁眼眶一红,声音明显哽咽起来,鬼厉听在耳中,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宋大仁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曾经多次告诉师娘,说自己从未亲口将你赶出大竹峰,而且他老人家也从未想过十年前你有什么错了所以师娘吩咐我们,今时今日,只要你自己还愿意的话,便还是我们青云山大竹峰的老七……小师弟……”

    鬼厉慢慢低下了头,身子微微颤抖着,左手放在床铺褥子上,紧紧抓成了一团,右手则捂住了脸,悄悄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当看到鬼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时,宋大仁低沉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如果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便随我去守静堂,师娘在那里为师父……守灵,她想见你”

    “……是”

    走出了拱门,看到的便是那个熟悉的环形回廊,宋大仁一声不吭地前面走着,宽厚的肩膀背部,就像一座小山

    鬼厉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后,不禁又想起了少年时,当自己初次来到大竹峰的时候,便是一路跟随着宋大仁,慢慢融进了大竹峰的世界

    回首往事,恍然如梦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宋大仁的腰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宋大仁腰间已经多了一条白布,自然是为了恩师田不易去世,戴孝致哀了

    他脸色黯然,合上了眼

    走出了那条回廊,便远远望见了守静堂,只是与平日里一片清净不同的是,今日的守静堂却飘出了烟尘香火,同时隐隐传来哽咽哭声

    宋大仁默默向着守静堂走了过去,走了两步,他忽有所觉,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鬼厉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守静堂,却没有迈开脚步跟上

    “怎么了?”

    鬼厉的脸色看去十分苍白,不知怎么,他望着那个烟火飘荡传来哭声的守静堂,心中竟有了几分畏惧,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不敢去面对将要伤心的家长

    宋大仁似乎看出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走”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厉的身子动了动,看了宋大仁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迈步走了上去

    越走近守静堂,烟火的气息就越是浓烈,而哽咽哭泣的声音也越发得清晰,但其中虽然有鬼厉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女子的哭声,没有苏茹的,也没有他原本预料的那位已经嫁作人妇的师姐田灵儿

    终于,在宋大仁的带领下,他再一次站在了守静堂的大门入口

    八道目光视线,瞬间转了过来,停在他的身上鬼厉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他的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望了过去

    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一一呈现在鬼厉的眼前,多年之前,他们曾是这世上他最可亲切的亲人,是他最可信赖的师兄

    他们的腰间都和宋大仁一样,绑着戴孝的白布,他们的脸上都有悲伤之意,有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守静堂内,放着一个铁皮大锅,里面燃烧着火焰,站在旁边的师兄们,缓缓将手中的纸钱放入火焰之中

    烟火缭绕,烟雾弥漫

    鬼厉怔怔望去,在那烟雾之后,田不易安静地躺在一张灵床之上,身上被弄脏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套干净的,整齐地穿在身上,看去似乎他的容貌精神,也安详了许多,师娘苏茹此刻坐在田不易的遗体身旁,伸出手握住了田不易的手,紧紧相握

    她的神情很悲伤,但是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在她的鬓角发间,插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那是清晨里还微带露水的野花,淡雅美丽,带着几分忧伤她只是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凝视着田不易的脸庞而他的女儿田灵儿,却没有在这守静堂中出现

    而那只从小被田不易养大的大黄,此刻无声无息地趴在灵床旁边的地上,头也无精打采地伏在地面,完全失去了平日里跳脱的性子

    鬼厉的目光落在了田不易身上之后,就再移动不开了他脚步沉重,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宋大仁默不作声地走到旁边,拿了一根麻绳回来,递给鬼厉鬼厉看了看他,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点了点头,接过了麻绳,低声道:“多谢”

    宋大仁向苏茹处看了一眼,道:“你过去师娘那里”说完,他默默走回到同门师弟们的中间,向着田不易的遗体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当他的头抬起时,眼眶又有点红了,转过身从跪在自己身旁的吴大义手中接过一叠纸钱,开始慢慢丢到火里

    鬼厉看了手中的麻绳好久,然后将绳子绑在了腰间,灰白色的绳子在腰间缠绕着,带着几许悲哀,却又仿佛将他的心,重绑在了这里

    他默然前行,走到了灵床之前,跪了下去,向着田不易的遗体叩拜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苏茹跪伏在地

    “弟子……”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过了良久,才听到他用低沉的声调,重开口道:“弟子张……小凡,拜见师娘”

    身后,宋大仁等六位大竹峰弟子向这里看来,面上表情都是有些复杂,但多的,仍然还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欢喜与亲切

    就算是苏茹面上,也一样露出淡淡一丝欣慰,她望着鬼厉,点了点头,随后面上掠过一丝伤痛之色,看向田不易,低声道:“不易,你听到了吗,这是老七啊,他回来给你叩头了”

    鬼厉跪伏在苏茹脚下,口不能言

    身后,传来了哽咽之声

    烟雾缭绕,徐徐飘荡,守静堂中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不在了,连这作殿堂看去也显得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因为人多而变得喧闹

    半晌过后,宋大仁擦去眼角的泪水,走上前来,来到苏茹肀撸?蜕?溃骸笆δ铮?Ω傅暮笫虑肽?鞠拢??灰煌ㄖ?髀龅氖tで氨玻?一勾蛩愀先チ?追逡惶酥?崃槎?γ茫?盟????br>;“此事不急”苏茹突然打断了宋大仁的话,淡淡地道

    宋大仁吃了一惊,在他身后的众弟子,包括鬼厉在内,也一时都怔住了,守静堂中,一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宋大仁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道:“师娘,师父过世,弟子们都明白师娘伤心,只是这后事……却是不能拖啊”

    苏茹脸色淡淡不变,非但如此,她甚至连看也没看宋大仁一眼,在她眼中,除了刚才望了那个刚回来的老七一眼,便只有田不易的身影了

    宋大仁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对,回头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烧纸钱的师弟们,但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个时候,苏茹却开口叫了一声:“大仁”

    宋大仁急忙应道:“是,师娘,您有什么吩咐?”

    苏茹道:“你和其他人暂且出去,没有我的交换,不准进来”

    宋大仁呆了一下,退后了几步,旁边几个师弟都是看了过来,宋大仁皱眉不语,站在他身旁平日最是机灵的何大智冲着他微微摇头,脸上有焦虑之色,宋大仁看在眼中,眉头只是皱得紧了

    他与这些师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知有多久了,何大智心中担忧什么,他自然清楚明白得很他是这些弟子中跟随田不易与苏茹时日最久的人,没有人比他明白师父师娘之间的伉俪情深,这要是在他们这些人不在的时候,师娘一个想不开的话,岂非……

    一念及此,宋大仁脸吓得都白了,这脚步也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便在这时,苏茹瞪了他们几人一眼,微怒道:“你们干什么,莫非你们师父一死,你们都不将我这个师娘的话放在眼里了吗?”

    “扑通扑通”

    一连几声,除了原本就跪在苏茹面前的鬼厉外,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都跪了下来,伏地叩头,宋大仁口中连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苏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之色,似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

    宋大仁等人不敢再违抗师娘的意思,当下一个个苦着脸向后退去,但是心头那块大石却是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鬼厉向着苏茹轻轻拜了几拜,也缓缓向后退去,不了他才退了几步,苏茹忽然道:“老七,你留下来,我有话问你”

    鬼厉一怔,停下了脚步,但身后宋大仁等人却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师娘身边,想来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当下只听脚步声声,不多时,宋大仁等六人都已经退出了守静堂

    守静堂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燃烧的火焰吞噬着纸钱,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音

    鬼厉默默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苏茹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这个人,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十年前那场变故,他一直耿耿于怀,虽然他没有开口对我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是觉得很有些对不住你的”

    鬼厉眼圈一红,用力摇头,急道:“不是,是弟子不肖,辜负师恩,是弟子对不住师父……”话说到后面,已是哽咽了起来

    苏茹的嘴角轻轻颤抖了一下,听到面前鬼厉略带哭音的话语,似乎她也被勾起了心底伤痛,只是她眼中虽然痛楚,却终究还是强忍住,没有掉泪她默默望着田不易的脸庞,幽幽道:“在你师父心里,从来就没当你是一位赶出门墙的弟子,你明白吗?”

    鬼厉垂头低声道:“是”

    苏茹道:“既然如今你也认回了他这个师父,你且过去,给他烧些纸钱,权且当做你尽了几分孝心,想必不易他也会高兴的……”

    鬼厉牙关紧咬,向着田不易遗体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眼中有泪,然后起身走到了大锅旁,跪了下去铁锅中的火焰已经低了很多,想来是因为宋大仁等人都走了出去,没有人添加纸钱的缘故鬼厉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堆放着好几叠厚厚的纸钱,都是没有开封的品

    大竹峰上都是修道中人,几百年只怕也用不上一回纸钱,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宋大仁临时置办后事、去山下购置上来的想到此处,鬼厉心中又是一酸,默默伸手拿过一叠,解了封条,将纸钱一一化作灰烬

    苏茹坐在田不易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那火光倒映在铁锅旁的鬼厉脸上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师父过世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吗?”

    鬼厉身子微微一震,随后将身子转了过来,仍是跪在铁锅旁边,同时面对着苏茹,低声道:“是”

    苏茹深深看着鬼厉,道:“昨日你昏厥之后,我替你治伤换药,却发现你胸口重伤之处,体内竟有一道你师父独有的赤焰剑气,伤你经脉最重的,也是因为此故,这是怎么回事?”

    鬼厉心头猛然一跳,不知不觉手间微微出汗,片刻之后,他低声道:“弟子这一次受伤,的确乃是师父下的重手,可是……”

    他说到这里,一时茫然,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一夜变故陡生,曲折诡异,饶是他已经久历人间纷争动乱,却也不禁是为之惊心动魄,何况其中有他一生最是敬爱之师长殒命,加是难以言述了

    苏茹哼了一声,凤目生威,冷然道:“你给我从实道来”

    鬼厉一时竟不敢与苏茹对视,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徐徐说起,将那晚从自己回到草庙村废墟偶遇神秘人物,一路追逐到河阳城外废弃义庄,一直到后来田不易亡故,缓缓向苏茹说了一遍

    苏茹面色越听越是苍白,尤其是听到最后田不易最后亡故的那一段后,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只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田不易的手掌,像是生怕丈夫再一次离开一样

    末了,鬼厉低声道:“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弟子万不敢欺瞒师娘”

    苏茹目光移向田不易,深深望着那张熟悉而安详的脸,或许,在丈夫的心中,他并没有多少的悔意,在他心里,本就是觉得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深深呼吸,挺直了身躯,虽然她心里其实真的很想就这般躺下去,和丈夫躺在一起,再也不管什么了,只是,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你真的看清了……”苏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飘忽

    鬼厉一时没听明白,道:“师娘,您的意思是?”

    苏茹脸色苍白,低声道:“那个神秘人,真的是掌教真人……道玄师兄?”

    鬼厉深深吸气,断然道:“弟子亲眼所见,那人便是化作飞灰,弟子也不会看错的”

    苏茹默默点头,过了片刻,她徐徐又问道:“以你刚才所言,不易他最后心智大乱时,将你击倒,乃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杀了他吗?”

    鬼厉身躯大震,片刻之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到了最后,他仍旧是一咬牙关,道:“是”

    苏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鬼厉,似在出神然而在她目光之下,鬼厉面上的神情剧烈变幻,犹如煎熬一般,半晌之后,他才低声道:“那……陆雪琪她,她其实是为了救我,不,是弟子……”忽地,他面上神情一肃,跪伏在地,低声道:“师娘,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那陆雪琪她……”

    苏茹叹了口气,道:“我记得青云门中弟子,这些年来,你不是和她最是要好吗,就算你入了魔道,听说她仍是对你挂念不已,为了你几次逆了水月师姐的意思,是回绝了焚香谷云易岚谷主的提亲,不是吗?”

    鬼厉跪伏在地,心中乱成一团,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当日那场大变之晚,虽然他明知陆雪琪多半是为了救他才不得不出手,然而田不易终究是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恩师,是他一生敬爱之人,而就是在他眼前,那一把天琊神剑生生贯穿了恩师的胸膛……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深心痛楚之时,将陆雪琪拒之千里之外

    南疆动乱之后,曾有的短暂拥抱,却在这造化弄人之下,鸿沟深巨,真不知苍天为何这般残忍了

    此番在苏茹面前,虽然鬼厉曾有过如此复杂心态,却不能坐视苏茹对陆雪琪有所误会然而他深深明白,师娘对待师父一片深情,比之自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连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却又如何能要求师娘宽宏大量呢?

    鬼厉怔怔无言,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事实如刀锋般尖锐无情,每一个接近的人,似乎都要被它所伤害

    只是此刻苏茹的面色,却没有鬼厉想像的那般决绝,相反地,在最初的悲伤过后,她面上却慢慢有了思索之色片刻之后,苏茹对鬼厉道:“我记得刚才你说过,不易临终之前,神志曾短暂回复,认出了你,是吗?”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

    苏茹道:“那他可对你说了什么话?”

    鬼厉凝神思索了片刻,低声道:“师父醒来之后,对我说了两句话”

    苏茹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鬼厉道:“师父说的第一句比较怪,只是重复地说了三个字:不怪她、不怪她第二句是交代弟子,在师父过世之后,将他老人家的遗体带回大竹峰交给师娘,并转告师娘……”

    苏茹面色一变,道:“他要你对我说什么?”

    鬼厉低声道:“师父临终的时候要弟子转告师娘,请师娘节哀,不要……不要做傻事”

    苏茹怔怔无言,眼眶中泪光盈盈,身子晃了又晃,看去全身无力,摇摇欲坠,已是伤心欲绝的模样鬼厉心中痛楚担忧,却又不敢上前,只能跪伏在地,叩头道:“师娘节哀”

    半晌之后,才听到苏茹略微平静下来的声音,低低道:“我没事了,你起来”

    鬼厉这才站了起来,抬头看去,苏茹的脸色已是平静了下来,但眼中伤心之色,仍是显而易见

    守静堂中,又是一片沉寂,鬼厉默默向着旁边铁锅中添了几张纸钱,这时,苏茹忽然开口道:“你心里是不是也对陆雪琪出手杀了你师父,有所不满和怨恨?”

    鬼厉吃了一惊,不知师娘问的这一句究竟是何意思,一时答不出来但苏茹乃是聪明至极的人物,加上世事早已看穿,只看可鬼厉面上的神情,便已大半了然于胸

    她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不易临终前还要对你说的‘不怪她’三字,是什么意思?”

    鬼厉一怔,道:“什么?”

    苏茹微微苦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只怕不易他是心甘情愿要那位陆雪琪陆姑娘杀他的”

    鬼厉大吃一惊,道:“师娘,您这话……”

    苏茹长叹一声,道:“罢了往事不堪回首,却终究挥散不去,我们上一代的秘密,总不能牵扯你们这些小辈了”她默默回头,看着田不易,只见田不易脸上安详平和,看去像睡着了一般,她低低地道:“不易,你也一定是想让我把那个秘密,告诉他的……”

第九章 血兆

    青云山,小竹峰

    山峰吹过了青翠竹林,带起了阵阵竹涛,在空谷幽林中回荡着

    文敏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天际万里无云,蔚蓝一片,看去似乎有种透明的感觉,她深深吸了扣气,心情也好了些,不过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穿过了竹林小径,很快的她便看到了师傅水月大师静修的那间小小竹舍

    她走到门口,在门扉上轻轻敲了敲,道:“师父,我回来了”

    水月大师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是敏儿么,进来“

    文敏推开门走了进去,竹舍不大,进门之后她便望见水月大师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她走到一旁,道:“师父“

    水月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只有她只身一人,道:“怎么,没找到人?”

    文敏点了点头,道:“是,我今日去过两次陆师妹的住处了,可她都不在,朝其他姐妹闻过,却也无人看见她的踪影莫不是她有事下山去了?”

    水月大师面无表情,道:“雪琪向来知道轻重,若下山必定会知会我一声,你们找不到她,多半是…”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转了话题,队文敏道:”既然找不到她,那就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下去自行修行功课去”

    文敏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向水月大师行了一礼,随后走了出去,临走是还轻轻的将竹舍的门扉关好了

    待屋外文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之后,水月大师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许久,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光线从竹舍的窗口照了进来,将这间精致而简朴的竹舍照的透亮,水月大师默默下了竹榻,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静寂在这小小的空间中

    望月台是小竹峰上的极僻静处,每到夜色晴朗明月当空的时候,这里的景色便十分动人,传说月圆之夜,月华如谁,经由这望月台白石折射之后,足可以辉映小竹峰整座山脉,实已是人间奇景,也是青云山上有名的景色之一

    这过往十年中,陆雪琪便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此对月舞剑,水月大师乃是自小养育陆雪琪长大的恩师,如师亦如母,便无人比她了解陆雪琪的心思了当下听说文敏朝不到陆雪琪,她略一思索之后,便料到了陆雪琪多半来了这僻静地方

    这一路走来,竹林瑜伽茂盛,也同时离前山那些热闹的殿堂楼阁越来越远,虽然水月大师自己的居室也在僻静之地,但是走在这小径上,听着道路两旁竹涛不绝于耳,仍是忍不住心底为之一空

    不知道雪琪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种感觉,才特别喜欢这个地方呢?

    水月大师心里悄悄地这么想着,向着王月台上走去果然,她才踏上望月台,便望见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横空而出孤悬崖边的巨石之上,无尽深渊里山风呼啸不停的吹来,陆雪琪的白衣也随风猎猎飞舞

    天琊还在她的手间,静静散发着淡蓝色的霞光瑞气

    水月大师看着她的背影,默认许久,眼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眼光也闪动不停,半晌之后,她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雪琪立刻发觉了身后异样,微感惊讶,此时正是白日,向来不曾有小竹峰的姐妹来此偏僻之地,怎么今日却有人到来此处,而且来人到了身后近处,自己却一点也没发现

    她疾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恩师水月大师的身影,陆雪琪怔了一下,连忙从巨石上飘了下来,来到水月大师的身前,低头行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水月大师眼中有几分怜惜,用手拉了拉陆雪琪的衣襟,柔声道:“此处吹来的罡风颇具寒厉之气,虽然你道行已深,但也不宜多吹,总归是没有好处的”

    陆雪琪垂首道:“弟子知道了,多谢师父关心”

    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软了口气,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怨恨为师的?”

    陆雪琪吃了一惊,道:“师父,你怎么如此说?”

    水月大师淡淡道:“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你,并让你下山,谁知天意弄人,几番波折,却令你不得不出手杀了那被诛仙古剑制住的大竹峰田师叔而且还是在那个人的面前出的手”

    陆雪琪神情一黯,却缓缓摇了摇头,道:“师父,你别说了,弟子心里都早已想得清楚了此事乃是天意,师父你自己也想不到的,何况当日最后时刻,虽然田师叔他老人家口不能言,但我心里清楚明白地感觉到他的心意,那一剑,田师叔也是要我出手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神色之间忽然露出萧索之意,似自嘲,似苦笑,幽幽地道:“至于和那人之间……弟子本就不抱希望了,门法条规,道义如山,我自己明白的很大竹峰的田师叔是从小将他养大成人的恩师,他向来视之如父,如今却死在我的心里,换了我是他,也是难以忍受的

    说到这里,她默然抬头,望向水月大师,凄凉一笑,道:“师父,你不用担心弟子,我我真的都已经看开了”

    水月大师心中一痛,以她的阅历眼光,此刻陆雪琪心中所想,她如何会看不出来,之事此事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亦无丝毫转圜余地,往日她虽然坚决反对这个弟子的感情,但此时此刻,终于还是于心不忍

    只是再不忍,到头来还是无济于事,水月大师轻轻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柔声道:“雪琪,你不要太过伤心了,别伤了身子”

    陆雪琪强笑了笑,低声道:“师父,你过来这偏僻之地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里的确有一件事,虽然不大,却看来十分蹊跷,而且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比较合适”

    陆雪琪道:“什么事?”

    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道:“其实还是那个秘密的对了,当日你说变故发生之后,你是亲自将鬼厉和田不易的遗体送到大竹峰上去的么?”

    陆雪琪听到鬼厉二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但随后点了点头,肯定的道:“是,当日他…那人受了重伤虽然并无性命之忧,但要独自带着田师叔遗体回山,实在是太过吃力,而且此事也不宜久拖,弟子便送了他们一程不过我也之事送到大竹峰上,一待他们落地之后,我便离开了”

    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不错,古怪便是在这里了”

    陆雪琪略感意外,道:“怎么了,师父?”

    水月大师淡淡道:“如你所言,早在两日之前,田不易的遗体便已经回到大竹峰上了,但是直到今日,大竹峰上却并无一丝哀悼消息传出”

    陆雪琪吃力一惊,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

    水月大师负手走到一边,远远眺望了出去,只见云雾远方,大竹峰在那个方向若隐若现

    她看了半晌,道:“田不易乃是大竹峰一派首座,地位非同小可,只要消息一出,便是掌教真人也得过去祭奠,但大竹峰上秘而不宣,岂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陆雪琪,道:“除此之外,我早上亦悄悄派人找了个借口去了龙首峰,发现田灵儿仍然还在龙首峰上,对自己父亲过世的消息,居然也是一无所知”

    陆雪琪默然许久,到:“弟子明白了”

    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你冰雪聪明,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其实我并非怀疑什么,苏茹乃是我的师妹,我二人直如姐妹一般,不为别人,我其实是担心她夫妻情深,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但大竹峰一日不发丧,我身为大竹峰首座,也不方便过去探望,加上此事之中颇多隐秘曲折,别人实也不方便,也只好让你再过去一趟了”

    陆雪琪点了点头,道:“弟子知道,既然如此,若无其他失去,弟子这便过去了”

    水月大师微微点头,道:“也好,你一路小心,如有什么变故,早早回来告知我一声”

    陆雪琪应了一声,向水月大师行了一礼,转过身来,起手处天琊神剑神光亮起,人随剑走,只听一声破空锐啸,人已化作了一道蓝光,冲天而去了

    水月大师看着陆雪琪那略显匆忙的身影,浑不似她往日冷静之风,便知道那个倔强痴情的徒弟随然表面坚强,口中放下,但心中却是千千万万个放不下的

    她默然许久,最厚也只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回身走下了望月台,径直去了

    千里之外,狐岐山

    寒冰石室里,冰霜寒气依旧袅袅升起,那个安详的绿衣女子,也如往常般静静躺在寒冰石台之上

    面蒙轻纱的蓝姬,独自一人站在寒冰石室里,凝视着碧瑶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许多的无奈

    在幽姬的心里,近来也的确有了太多的无奈,令她不解,令她痛心,也令她渐渐迷惑了起来

    先是鬼王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从前那个刚毅果决的鬼王,如今虽然依旧雄才大略,但平日行事之中杀伐之意却越来越重了,这不过几日工夫,因为几件小事忤逆了他的意思,鬼王已是连杀了数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位地位颇高的鬼王宗前辈

    而这些小事,放在两年之前,鬼王只怕都会是一笑了之的幽姬清楚的感觉道,鬼王宗内已是人心惶惶,人人畏惧,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突然因为什么不起眼的小事,便莫名其妙的一命呜呼

    让幽姬痛心的,便是当日她意外地撞见了鬼王与鬼厉二人竟动起手来,虽然不过是几下的光景,但是幽姬并非普通教众,她乃是位列鬼王宗四大圣使之一的朱雀,自是清清楚楚的开了出来,这两个男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了极深的裂痕,她便是看了出来,鬼王那几下出手中,未必没有杀心

    她眼中一黯,看向碧瑶,碧瑶仍是静静安睡着便是为了这个可敬而美丽的女子,那两个男人才走到了一块,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十年之后,他们之间竟然会到了这种地步?

    幽姬实在是不敢想像,万一真的有一天,那两个男人互相残杀,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现在看来,这种事情未必便是不会发生的

    “男人,哼,男人”

    幽姬在心中恨恨地念了一句,心烦意乱,当她目光转向碧瑶时,便化作了腾信这个她一直视作自己女儿的孩子啊,每次她看道碧瑶时,她都忍不住为之心酸

    正在她独自一人在这里默默思忖的时候,寒冰石室的厚重石门突然发出低沉的红木声,有人从外边开启了

    幽姬转头看去,不多时,只见鬼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慢慢走了进来,不禁怔了一下

    鬼王随后也看到幽姬,向她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也在这里啊”

    幽姬忽然冷笑了一声,盯着鬼王,却不说话

    鬼王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怒气,现在的他,似乎特别容易动怒,与他往日性子大相径庭只是幽姬毕竟不是寻常人,与他父女的关系非他人可比,向来鬼王对待幽姬,也是另眼相看的当下也只得道:“怎么了?”

    幽姬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记得有个女儿躺在这里么?”

    鬼王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如何不记得了,我便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幽姬肃容道:“那好,你倒是告诉我一下,你有多久没来这里看看碧瑶了?”

    鬼王一怔,一时却说不上话来,他眼中似也闪过一丝歉疚之色,软了口气,道:“是我不对,最近教务繁难,我心情不佳,就少来了”

    幽姬冷然道:“我真是搞不懂,不止是你,还有那个鬼厉,到底都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人,好像都变了很多”说道最后一句,她的口气依旧是慢慢地低沉了

    鬼王却似乎没在意幽姬的口气,而是他听到鬼厉二字之后,忽地面色一沉,哼了一声,道:“竖子不识大体,别在我面前提他”

    幽姬看了看鬼王脸色,只见他面上隐现怒容,待要说些什么,却忽然间一阵疲惫之意卷上心头,一时间竟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觉,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随便你们,反正你们好自为之,我是真的管不了,也懒得管了”

    说着,她转身向门口走去,鬼王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想要对着她说些什么的样子,但终究没有说出扣

    眼看幽姬手正要伸到了厚重的石门之上时候,突然,在半空中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几乎是在同时,站在她身后的鬼王也感觉道了什么,双目中厉芒猛然一闪

    一股无形却是沛不可当的巨大力量,如一条滚滚汹涌澎湃的巨潮,赫然从他们脚下的大地深处掠过鬼王与幽姬都是道行深厚之人,一时都为这股诡异的力量所变色

    只不过,幽姬是震惊,鬼王确实惊讶之中略带欣喜,双目之中精光闪烁不停

    这股诡异的巨潮一波接着一波,直如汹涌的大海永不停歇,慢慢的,幽姬清晰的感觉道了,脚下的大地正在微微颤动,而且这抖动还在慢慢加剧

    她脸色微微发白,这突如其来的怪力,其势之大难以想像,令人惊心,简直非人力所能抵挡,她惊骇之中回首看去,只见鬼王神情怪异,双目炯炯有神,却不知在想写什么,只是在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惧之色了

    就在此刻,突然间这间看去被无数厚重山岩石壁包住,坚不可摧的寒冰石室里,竟是迸发出连续几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一眼

    这一次,鬼王却是和幽姬一样面色大变了

    震惊之下,连忙看去,却只见原本坚实之极的石壁之上,竟是裂开了几条短短的缝隙,从那断口处,还不停掉落下几块小小的石子,而同时他们的脚下土地,抖动的似乎也越来越厉害了

    不过幸好,这股怪力似乎是在撕裂山壁坚岩的时候,找到了发泄口,当山壁裂开之后不久,二人便感觉到脚下大地深处的这股诡异的神秘力量,迅地减弱下去,不久之后便小事无踪了

    幽姬默然站立许久,眉头紧缩,若不时那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缝仍在石壁之上,她几乎要以为刚才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了只是裂缝如刀,却是真真切切地刻在了坚硬之极的石壁之上

    幽姬转头看向鬼王,不知怎么,鬼王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回过头去,看着碧瑶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幽姬心里突然掠过一阵阴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鬼王缓缓摇头,淡淡地道:“我也不知,回头我派人好好勘察地势,看看是否乃是地震了”

    幽姬沉吟片刻,道:“这应该不是地震,刚才那股汹涌大力,如巨涛海潮一般,且其中分明有股凛冽杀气,绝非天灾”

    鬼王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此事我会详查,你就别管了”

    幽姬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面上轻纱无风微动,过了一会,她没有再说话,径直转身,打开厚重石门,走了出去

    石门在沉重的轰鸣声中缓缓重合上,寒冰石室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看着那张安详而略带微笑祥和的美丽脸庞,鬼王一直深邃锋锐的眼神中,终于慢慢变得柔和了下来

    他默默在寒冰石床一侧坐了下来,眼中只是看着碧瑶,有着说不出的思念与伤痛之意

    也似乎只是在这个时候,当他独自一人面对女儿时,才会展露出这一些些的软弱

    只是,谁又知道呢?

    又或者说,就是鬼王自己,他便会明白么?

    没有人知道

    而在这个寒冰石室的外头,幽姬才从这里离开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脚步,皱气眉头,向四周看去

    不知刚才是不时因为置身在极厚重严实的寒冰石室里,虽然她感觉道了那股诡异的神秘力量,但周围所造成的破坏并不厉害,当然,能够在坚硬之极的石壁上撕裂了几道缝隙的力量,这股力道已是非同小可

    然而在寒冰石室之外,她所见到的确实严重的多的现象,在鬼王宗开而成,四通八达的甬道之内,到处都是一片狼籍,随处可见掉落的岩石碎块,远处还不是传来有人着急呼喊,有人伤痛呻吟的声音

    显然,那股神秘力量对狐岐山造成了比预料之中严重的影响

    而就在这一片忙乱的时候,幽姬还发现了另外一件异常之事,那便是在这些通风良好的甬道之中,不知何时开始,空气中竟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这股血腥之气不知从何而来,却似乎随处都在,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可以感觉道这股气息虽然这异样的气息并不浓烈,但幽姬仍然是感觉到很不舒服,只是如今的烦心事对她来说,却是太多了,也没有心思再去烦这个

    对她来说,现在她就像一股气憋在了胸口,无论如何只想着冲出这个山腹,去外面透一口气的感觉她是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幽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这个山腹甬道之中,只是那股淡淡血腥之气,却似乎还在这里悄悄弥漫着……

第十章 绝望

    青云山,小竹峰

    这已是田不易遗体被鬼厉送回大竹峰的的三天了,但苏如却依然奇怪的阻止着大竹峰门下弟子向同门传报噩耗,这一点非但让宋大仁等人在大悲大痛之余感觉到莫名其妙,就连鬼厉也有些诧异了

    只是,并没有人敢当面向苏茹说起此事了,面对着停灵在守静堂中用仙家宝物护住遗体肉身的丈夫,苏如一脸的悲伤哀切,已经让宗仁开不了口而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在青云门中向来也是行事低调,若无要紧之事,也无人会来这僻静的山峰之上,以至于大竹峰在守静堂中公开祭奠了三日,居然青云门中也无人发觉

    只是这一日清晨,终于来了一个外人,悄悄落在了大竹峰上,白衣若雪,飘然出尘,正是陆雪琪

    淡淡蓝色霞光闪过,瑞气轻轻萦绕,天铘在她白皙的手间安静的散发着光辉陆雪琪默然向四周望去,只见这青山绿水,静溢如常,全不似有何异样,只有在前方守静堂外两侧,挂着了两道白色丧幔,才看出了这里的悲伤

    她默默向那白色丧幔看了一会,向守静堂走去,没多久发觉了动静的宋大仁等人身着丧服,纷纷从守静堂里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一丝诧异,同时也带有几分尴尬

    待看清了来人乃是陆雪琪且只有她孤身一人之后,宋大仁等人明显的送了口气

    陆雪琪拱手行礼,淡淡道:小竹峰门下陆雪琪,见过宋师兄和各位师兄了

    宋大仁及站在他身后的吴大义,何大智等人不敢怠慢,纷纷还礼,随后宋大仁苦笑一声,道:陆师妹怎么来了我们这里,这个……唉,让你见笑了

    陆雪琪面上没有丝毫笑容,反而几分严肃哀切之意,沉默了片刻,道:雪琪此来并无他意,只想祭奠田师叔并拜见苏如师叔,望诸位师兄通报一声,雪琪感激不尽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沉吟了一下,宋大仁道:陆师妹客气了,说来你也不算是什么外人,呃……

    他突然顿了一下,陆雪琪脸上似也莫名其妙红了一下,宋大仁有些尴尬,笑了笑带了过去,道:是这样的,师娘她眼下并不在此,今日一大早,她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竹林,还……

    他谈了口气,面上露出悲痛之色,低声道:师娘她老然加过于悲伤师父过失,刺去还将师父遗体带了去,告知我等她将要独自安葬师父

    陆雪琪眉头一皱,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这情况比她到来之前预想的似乎还要奇怪,不顾惊动旁人倒也罢了,如何不叫亲生女儿田灵儿知晓,苏茹便欲独自安葬田不易?

    她心中念头转过,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向宋大仁问道:那,那个人呢?

    宋大仁起初一怔,但看了看陆雪琪的脸色,加上身后向来聪明的何大智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是了个颜色,登时也明白了过来,当下迟疑了一下,道:小师弟他也去了后山了

    陆雪琪微感讶异,抬眼向宋大仁看去,宋大仁苦笑一声,道:师娘不许我等跟随,只叫了小师弟同去

    陆雪琪默然不语,片刻之后,她向宋大仁等人施了一礼,道:多谢诸位师兄,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耽搁诸位,日后当再来祭奠田师叔

    宋大仁等人回礼,宋大仁犹豫了一下,道:陆师妹,此间之事颇多曲折,还望你……

    不待宋大仁说完,陆雪琪已然道:我晓得,宋师兄请放心,雪琪绝不对外人吐露只字片语

    宋大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陆雪琪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那白色身影离去之后,吴大义走上一步,道:大师兄,我看她只怕多半要去后山的,这没事么?

    旁边的何大智淡淡道:哪里施多半,这位陆师妹分明是肯定要去后山看看的她今日来大竹峰,定然是身负了小竹峰水月师叔的吩咐,若不弄清楚师娘的情况,她回去也难以向水月师叔交代的

    宋大仁默然片刻,道:她去了也好,我总觉得这几天师娘伤心过渡,一直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以外,只是师娘不许我们跟去,我们总也不能违逆她的意思虽然老七跟了过去,但我们也晓得师娘果然叫老七离开的话,以老七的性子,叫上他向来敬重师娘,只怕是也不敢违抗的有这位小竹峰的陆姑娘过去看看,总没有坏处的

    总人听了,大都点头称是,随即默然无言,宋大仁欢息一声,转身走回了守静堂中去了

    大主峰后山竹林,放眼望去,这里与小竹峰的景色颇有几分相似,眼光所及,都是郁郁葱葱的翠绿竹林,随风舞动,竹涛阵阵晨光从天落下,在竹林缝隙见投射了点点光痕,落在了地面之上

    细细竹叶之上,还凝结这无数晶莹露珠,光滑圆整,茹最可宝贵的珍珠

    鬼厉置身期间,一时不觉有些惘然,多少年前,他便是在这里开始了它在大竹峰上的人生,不知有多少个晨昏日暮,他挥舞砍柴刀,挥洒了汗水,在这僻静的竹林中默默砍伐,那曾经感觉枯燥的岁月,如今想来,却仿佛如梦,只是那份曾有有的宁静,却再也找不回来

    竹涛阵阵,山风徐徐,就在耳边掠过

    他在身心中欢息一声,抛开了这淡淡无谓的感伤,转过头来,看着苏茹

    田不易的遗体就躺在不远处的的面上,旁边依然还有大黄趴在旁边,=自从田不易遗体回山之后,似乎这只狗就一直陪伴在田不易身旁,从来不曾离去

    在田不易遗体身下,并无丝毫铺垫之物,这似乎对死亡者有些不敬,但从鬼厉到宋大仁乃至杜必书,却无一人敢对苏茹行径,有半分的质疑

    只是纵然不会去换衣苏茹的悲伤,但她的行为,却仍然是让人十分不解的,鬼厉有心询问,只是此刻苏茹背对着他的身影却像是一面墙,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这个时候,苏茹却打破了沉默:怎么,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鬼厉吃了一惊,随即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心的道:师娘,我却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茹淡淡道:你说,我也知道,这些话,只怕也不只是逆一个人想说的

    鬼厉窒了一下,他想来知道自己这位师娘乃是聪慧绝顶的人物,看来丧夫之痛,似乎并未过分影响她的想法,当下鬼厉轻轻咳嗽了一下,道:师娘,请恕弟子大胆,弟子明白师娘对师父过世……

    话说到这里,鬼厉目光不期然向田不易遗容望了一眼,忍不住心中也是一酸,片刻之后才继续道:只是,弟子恳请师娘无论如何也要节哀才是此外,虽然师娘哀伤,但师父后事也宜早日操办,何况灵儿师姐在情在理,也当要知会她回来祭奠师父才是

    苏茹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鬼厉心中忐忑不安,微微垂首,低声道:师娘,的自若有所说大胆妄言之处,请您莫要在意

    苏茹摇了摇头,缓缓转过了身子,看着鬼厉,道:你没说错什么,逆说的都对

    鬼厉向苏茹看去,心中却是吃了一惊,苏茹今日打扮的与前几日颇为不同,虽然还是一身丧服,但面上却看得出曾打扮过了,精神了许多,显出几分美丽之色,令人动心

    鬼厉的下了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迟疑半晌,才道:师娘,弟子还有一时,斗胆请教师娘

    苏茹淡淡道:你说

    鬼厉道:师父亡故,弟子与师娘同感悲切,只是师父遗体,实不宜妄自轻动,不宜移至这后山……

    苏茹忽然截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鬼厉连忙摇头,道:弟子不敢

    苏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慢慢转为缓和,似乎也想到什么,忽然脸上露出凄切之意,道:老七,你知道你师父与我成婚多少年了?

    鬼厉心头一震,隐隐感觉师娘此话里似蕴涵着深深的悲切,大有哀伤之意,只是虽然明知如此,他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当下心头担忧,口中却只得低声道:弟子不知

    苏茹笑了笑,回过了身,缓缓在田不易身旁坐下了,低声道:其实何止是你不知,连我自己也都忘了,这山中岁月,我与他二人相守共度,于我心足矣,却又怎会去想过了多少日子了?他每每笑我痴傻,说将来若是我们修道不成,难登仙录而重陷轮回,到了那生离死别之刻,却不知怎样的光景

    她声音渐渐低沉,道:我当日便问过他,他想怎样,他便说并无他求,若是他先我而去,修道之人也不想什么风光大葬了,甚至连棺木也可以不要,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只求在大主峰后山之上一壤黄土,足矣,这样他便可以日夜守望前山之人,不怕寂寞了

    话未说完,她却已悄悄泪流满面

    鬼厉紧咬牙关,口不能言

    趴在一旁的大黄脑袋微微抬起了一下,对着苏茹看了看,随后有匍匐了下去,尾巴轻轻摇了摇

    苏茹凝望田不易许久,忽地挥了挥手,道:你且现下山去,半个时辰之后再来

    鬼厉吃了一惊,不觉有些迟疑,叫了一声:师娘……

    苏茹道:怎么?

    鬼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道:师娘,师父他老人家生前于您的约定,弟子们自然不敢违逆,只是在师父入土之前,是否仍该知会灵儿师姐一声……

    苏茹默然片刻,低声道:也好,你下山便去告诉大仁,让他悄悄去龙首峰叫灵儿回来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到路口石阶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之间苏茹默默坐在田不易遗体身旁,身影孤独,看上去委实令人伤怀他心中又是为之一酸,连忙回过头来,不敢再看,走了下去

    这一路走来,他心神略定,不觉有想起这几天一样情景来苏茹不叫宋大仁等人知会青云山各脉噩耗,这本身就是奇怪之极,连田灵儿也不让通知,是不合情理之处今日如此这般处理田不易后事,虽然是田不易生前曾有约定,但也总归失于草率

    鬼厉心中软了口气,甩了甩,其实修道之人本也不看重往后之事,骨肉皮囊,埋之于青土黄土之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这般默默想着,也懒得驭风而行,顺着山路一路走了下来,不知不觉到了半山要想当年,他初上大竹峰时,跟随着大师兄宋大仁和小师姐田灵儿到那后山,这一段路可走的不知多么辛苦,往事历历,犹在心头

    却不知那位灵儿师姐,这些年来过得还好么?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摇了摇头,随后,他忽地停住了脚步,有些讶异的向前方看去

    山道之上,前方一个白色身影忽然出钱,窈窕清丽,默然宁立,在晨光重不似犹半分尘世之气,默默凝望着他

    鬼厉也望着她,二人相视良久,却仿佛都无话可说

    山风习习吹来,吹动了她的秀发衣裳,随风轻轻飘动

    终于,还是鬼厉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这里?

    陆雪琪低声道:我师父唤我前来拜见苏师叔

    鬼厉默默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到:师娘正在这后山治伤,只是此刻她正想一人单独待着,并不愿有人前去打扰,嘱咐我半个时辰之后才能上去

    陆雪琪也点了点头,道:无妨,那我等着就是了

    鬼厉应了一声,沉默下来,那边的陆雪琪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之间,在这渐渐变得沉默的时候,虽然站着不动,却似乎距离远了

    过了半晌,陆雪琪轻轻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鬼厉轻声道:好多了,说着,他抬了头看了看陆雪琪,道:当日若非你救我,我只怕也不能站在这里,说来该当谢谢你才是

    陆雪琪怔了一下,看着鬼厉,道:当日我,我那一剑……

    鬼厉忽然截道:你别说了

    陆雪琪神色一黯,顿住了寇,默然垂首

    只听鬼厉哪里似乎有些迟疑,又跟着继续道:那些事……师娘都跟我说了,她说是我错怪了你,对不住了

    陆雪琪身子一震,抬起头来,之间鬼厉面上又悲伤之意,目光也肯看着她,但饶是如此,他仍是一字一字缓缓道:师娘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师父他老人家毕竟乃是养我教我的恩师,我知道或许是我私心太重,只望你多给我一些时日,我也好……

    我明白,我等你陆雪琪忽然打断了他

    鬼厉有些讶异,抬头向她看去,之间那清丽女子贝齿咬着唇,眼中似有泪光,但原先那看似一只给你以紧紧绷住的身子,却似乎在一瞬间都放松了下来,嘴角边,有淡淡的一丝欣慰和微笑

    望着那个深情的女子,他嘴角动了一下,心底忽地涌起一阵柔情,正想微笑着对她说些什么,谁知便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他们身后那山顶竹林之上,远远的竟传来一阵狂躁的狗吠之声

    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

    那是大黄的叫声,从他带着恩师田不易的遗体回到大竹峰之后,大黄救一只沉默着跟着主人的遗体,再也没有大声喧哗过,但此刻听来,大黄的吠叫这声虽然隔了老远而显得有些微弱,但听来几如疯狂,叫声中绝望之极,是他十数年来从未听闻过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大黄忽然间变得如此歇斯底里的疯狂吠叫?

    那心头一直深埋的隐隐担忧,忽然全部涌上心头,鬼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甚至于连他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陆雪琪也是吃惊不小,但看了鬼厉的神情是迷惑,惊道:“怎么了?”

    鬼厉没有回答,他只是身子微微颤抖,猛然大声嘶吼了一声:“师娘”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折冲而上,如风驰雷掣一般,向那后山竹林深处冲去了

    陆雪琪何等冰雪聪明,转眼便料知了一二,一时间她脸色也是惨白,身子轻颤,若是万一因为田不易的亡故,苏茹伤心之极时再生变故……鬼厉会怎样,她不敢想像,而到时候他们两人究竟要怎样面对,她也根本无法想像了

    望着那个疯狂掠去的身影,她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如庞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旁,她有心要追去,可是这身躯脚步,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随束缚,一点也动弹不得只有在内心深处,她拼命地对着自己喊着:“不要……不要……

第一章 无憾

    鬼厉心急如焚,全力掠去,以他如今之道行,一时之间道路两侧花草树木尽数为之倾倒,如海水之中劈开了一条缝隙迎面之风,因为他度太快而刮得面孔隐隐生疼,然而他却丝毫也没有在意

    此刻在他心中,只有后山竹林里那位苏茹的身影了

    大黄的吠声犹在耳边,狂躁之极鬼厉的身影从山下石阶上霍然冲天而起,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冲上了石阶人还在半空,鬼厉的心中却是猛然一寒,几乎不能自控,险些掉了下来

    地面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一人多长宽的洞穴,旁边堆着两堆泥土,看那泥土兀自带着湿气,想来必定是苏茹刚刚自行挖掘的一想到这两个洞穴的用处,鬼厉就面无人色,头皮发麻而田不易的遗体还是安静地躺在原处并没有动弹,但是此刻鬼厉最担忧的苏茹,却是扑在了田不易的胸口处,一动不动

    旁边,大黄正是对着苏茹,不停地大声狂吠着

    鬼厉心中直沉了下去,看着那不久之前还在眼前的苗条身影,他竟有种不敢面对不敢靠近的胆怯这个时候,在他的身后的石阶上,缓缓出现了面色苍白的陆雪琪,她远远地站在那里,默默凝视着这一切

    鬼厉压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轻轻叫了一声:“师娘?”

    苏茹的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回应

    鬼厉的脚步缓缓向前迈去,每走一步都显得很是吃力,大黄的吠叫声仍然不绝于耳终于,他靠近了苏茹的身体,口中低声地道:“师娘……你别吓我……”

    微显得颤抖的手碰在了苏茹的肩膀,鬼厉咬了咬牙,手上用力,将苏茹的身体翻转过来:一张意外的略带着微笑的脸庞,呈现在他的眼前

    苏茹微笑着,嘴角似乎有一丝欣慰,也许是和丈夫在一起了

    她的身体还是温暖的,她的神情依然恬静而端庄,只是没了生气

    大黄的吠声还在狂叫着,但声音已然渐渐沙哑

    鬼厉的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瞬间之后,脑海中一片空白

    “师娘也去了……”

    这是他脑海中惟一的呐喊声,在他的心中无止境地回荡着

    翌日,青云门其余各脉都接到了大竹峰一脉传来的噩耗,首座田不易与其夫人苏茹,双双离世

    田不易夫妇在青云门中地位非同小可,素有人望这个噩耗转眼间震动了青云门上下,一时飞来大竹峰悼念的同门无数从龙首峰匆匆赶回的田灵儿在父母灵前哭成了泪人而其余各脉长老念及旧日情谊,虽然都是修道有成之人,却也多有落泪的,其中尤以向来与苏茹最要好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最为伤心

    在这一片肃穆悲切的气氛里,却仍然还有些不太正常的蛛丝马迹,以田不易夫妇的地位人望,其余各脉尽皆到场,惟独长门通天峰内,虽然上一辈的长老来了不少,但偏偏一门之主、青云掌教的道玄真人,反不见踪影,这不免显得通天峰有些轻视大竹峰一脉的意思

    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诸人都是一身重孝,面有哀容,往来接送同门,无不恭恭敬敬,但看到萧逸才等长门弟子时,却是面有怒容,言谈间也冷淡了许多,萧逸才等人心里有愧,也不好说什么,除了苦笑之外,也只得站在一旁闭嘴不言

    香火缭绕,哭声不绝,这一片哀切之意,大抵是对故人逝去的伤怀,在原先清秀静谧的大竹峰山头飘飘不去人活一世,却不知死去之后是否当真有灵,若果然如是,则故人在玄冥中看着这一切,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想必那田不易,是不会作伤心状的

    一个身影,从青云山方向飘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在午间的时候,独自一人进入了河阳城内

    大街上人来人往,虽不比往日热闹景象,却看得出这座城池正在缓缓恢复生气,有人在浩劫中故去了,也有人幸存下来,有的孩子长大成人,一世一代,生生不息

    鬼厉站在街头,默默望着这街头人群,陌生的人们从身旁经过,如潮水一波一波永无止歇他置身于人海,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们,他们生、老、病、死,在轮回中安静地活着

    可是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鬼厉忽然这么想着

    师父和师娘都去世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痛彻心肺之后,他剩下的除了麻木便只有疲惫了

    这一生,他仿佛觉得自己正在走着一条远远比别人长得多的路,而这条路,还看不到尽头

    他木然迈步走去,身外不停有声音传来,叫卖声,呼喊声,甚至只要他愿意,连隔了一条街远处的妇人教训孩子的声音,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一切,他却觉得离自己如此遥远,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已不似这人世之人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处,抬眼看去,只见那似曾相识的酒楼牌子,他心底深处,忽然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酒楼里的客人少得可怜,显然这里的生意仍然还未从那一场浩劫之中恢复过来店小二迎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客官,要吃饭还是喝酒啊?”

    鬼厉沉默了一下,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从青云山上下来之后,他整个人浑浑噩噩,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那种感觉,带着几分绝望,就像十年前亲眼目睹了碧瑶替他挡了那一剑然而这十年之后,他却似乎少了那一份疯狂,多了的是疲累

    “客官,客官?”

    店小二微微提高的声音叫醒了鬼厉,他木然摇了摇头,走到一边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店小二跟了过来,依然是带着笑容,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你这里……”他缓缓地说着,忽然从记忆深处某个地方,有个东西闪了一下,“你这里,还有没有‘清蒸寐鱼’?”

    店小二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道:“客官,莫非你以前是我们山海苑的常客吗,这道清蒸寐鱼乃是我们当初的招牌菜,不过现在是吃不到了”

    鬼厉怔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店小二耸了耸肩膀,道:“还不是要怪那些杀千刀的兽妖,当日那些兽妖占据这里时,方圆数百里内都遭了殃,就连城外河里的那些鱼儿,竟也被一卷而空,时至今日,莫说可以做菜的寐鱼,便是鱼苗,也难得见上一尾了”

    鬼厉若有所失,面色不知怎么,又黯淡了几分,店小二感叹了半晌,才记起正事,连忙问道:“客官,你不如点些其他的菜?”

    鬼厉怔怔望着别处,随口道:“算了,你看着来几样酒菜”

    店小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走到一半,那门口却又进来了三人,店小二心中吃了一惊,暗想今日生意居然好转了吗,连忙迎了上去,不料那三人只在这店里打量了一下,忽然看到鬼厉,其中一人便叫了出来,声音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意外

    鬼厉听到异声,且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转头看去,也是一怔,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站在那边的三人正是周一仙、小环还有野狗三人,叫出声来的正是周一仙

    不知怎么,看到这三人,鬼厉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一阵亲切,虽然并非至交好友,但他此刻的心境,却真是为之一轻

    只见周一仙脸上错愕神情转眼消失,随即满脸堆笑,快步走了过来,手中那根竹竿挂着的“仙人指路”布幔迎风飘舞,来到鬼厉身前,呵呵笑道:“真是想不到啊,我们又在这里相见了”

    鬼厉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意,虽然转眼消失了,但还是道:“前辈请坐”

    周一仙点了点头,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店小二站在一旁,笑声问道:“几位是一起的吗?”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不是一起的能坐到一起吗?”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是,是,那诸位请坐,我去准备酒菜,马上就来”

    周一仙嘿嘿笑个不停,却拉过了店小二,随口又点了七八道菜肴,要了三四壶美酒,店小二点头不迭,忙自去准备了

    一旁的小环脸色却并没有她爷爷那么高兴了,相反,看去她的脸色黑黑的,颇为难看尤其是看到周一仙后来又拉过店小二点菜要酒的时候,是显得阴沉,几番想说话,但还是忍了下来待到店小二离开之后,她才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爷爷,你要了那么多菜,莫非是看见救命恩人在这里,想好好请客报答人家吗?”

    周一仙面色一沉,怒道:“小环,你胡说什么,我等与这位鬼厉兄弟是什么样的交情,岂能用这些酒菜来相提并论的?”说着,他回过头对着鬼厉笑了一下,然后叹息了一声,摇头道:“你看看这个河阳城,浩劫过后,人心不古,一个个都不肯开看相了,世道艰难啊……”

    小环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鬼厉,又狠狠盯了周一仙一眼,脸色微红鬼厉却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淡淡道:“是啊,老丈放心,当初我曾蒙你照顾多日,这次便算是我请你们答谢了”

    小环脸上登时红了,但周一仙却大为欣慰,点头颔首微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野狗道人看了看小环,又看了看鬼厉,欲言又止

    这时店小二端了几盘凉菜上来,又上了两壶酒周一仙老实不客气地拿过酒壶,便给在座的人斟满了,举杯道:“我们都是浪迹天涯的人物,能够相遇在此,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就干了此杯”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微微晃脑,看来对这美酒味道颇为满意鬼厉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动了动,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但他面上肌肉看去僵硬无比,只怕笑了也显示不出来他缓缓也端起了酒杯,放在唇边,只是片刻之后,他忽然一声叹息,,带着几许无奈苦楚,似乎手中所持的,竟是最苦涩之物,饮之不下,缓缓又放回了桌上

    这时,坐在周一仙旁边的小环实在忍不住,刺了周一仙一句道:“还难得的缘分呢,不知是谁在大街上远远看到别人的身影,便大呼小叫地赶了上来盘算着吃白食呢”

    周一仙面不变色,只白了一眼小环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鬼厉似乎也没将小环的话放在心上,他看去仿佛一直都心不在焉、若有所想的样子,小环认识他多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鬼厉这般神情,不觉得有些担忧起来,忍不住向鬼厉问道:“你怎么可,有什么事吗?”

    鬼厉沉默了片刻,却没有回答小环,而是向着周一仙道:“前辈”

    周一仙刚刚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闻言笑道:“何事?”

    鬼厉目光略显空洞,低声道:“我记得十年之前,我还是刚刚从青云山上下来的一个少年时,就在这河阳城里,你曾经替我算过一次命相?”

    周一仙、小环都是一怔,野狗道人则是莫名其妙,当年那档旧事,他自然是一无所知周一仙微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唔,我还记得几分的样子,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当年的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突然露出神秘之色,压低了声音对鬼厉道:“你该不会在这十年之后,还要说当初我们算得不灵光,打算要回当日的算命钱?”

    “爷爷”小环嗔了周一仙一句,看来是忍无可忍了,一把将周一仙推到一旁,对鬼厉道,“鬼厉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吗,或许……可以跟我说说”

    鬼厉看了小环一眼,眼神中的疲倦里,难得露出了一份暖意,但他还是轻轻要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老先生几句话”

    周一仙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咳嗽了一声,登时那股道古仙风的气派涌了出来,一时这小小酒楼殿堂似蓬荜生辉,唯他独尊

    “你说”他淡淡道,“以你我的交情,大可无话不说的,不过命钱可是要照样给哦”说到最后,他不顾旁边小环涨红的脸,对着鬼厉眨了眨眼睛

    鬼厉淡淡笑了笑,带着几分安慰拍了拍看去因为自觉丢脸到快要发作的小环,然后转向周一仙,面上露出几分迷惘之色,道:“前辈你游戏人间,见识非凡,我有一事,困惑于心,请问前辈,你说我们人活一世,所为何来?”

    此言一出,小环与野狗都是一怔,看着鬼厉有不解之色周一仙却是皱了皱眉,面上戏谑之色渐渐隐去,神情也庄重起来他并没有信口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你神色异常,不比往日,可是又遇见什么不如意事了吗?”

    鬼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恩师、师娘,日前过世了”

    “啊”小环与野狗道人都是一惊,失声而呼,周一仙皱起眉头,叹息一声,低声道:“田不易也去了吗,可惜了”

    鬼厉漠然,周一仙微微合眼,随后神色如常,道:“难怪你面有伤痛之色,只是生离死别,乃是人之常情,无人可免,你本非凡俗之人,又何必沉迷其中?”

    鬼厉面上痛楚之色重,道:“可是他们二人故去,实与我有脱不去的干系”

    周一仙淡淡道:“既然如此,该当你还的,你便还了就是,何必在此自苦?”

    鬼厉一惊,讷讷道:“该当我还的,什么该当我还的?”

    周一仙道:“我且问你,你师父师娘过世之时,可有怨恨于你?”

    鬼厉的头缓缓垂下,半晌之后缓缓道:“没有,恩师与师娘对我恩重如山,直到临终前,仍记挂于我,将我这不肖不孝弟子收归门下……”话说到后面,已是微带哽咽了

    旁边的小环看着鬼厉的样子,不知不觉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周一仙微微一笑,眼中淡淡精光流转,似跳出了这凡俗世间,看透了这世情,道:“那我再问你,你师父师娘过世之时,可有什么悔恨之意吗?”

    鬼厉迟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周一仙微笑道:“那便是了,你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死而无憾,岂非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鬼厉抬头向周一仙看去,嘴唇微动,神情迷惘

第二章 困惑

    入夜,从河阳城头上向城内望去,万家灯火虽然是说不上了,但星星点点的光亮,仍然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对于鬼厉来说,或者正是他最为陌生的所在了?

    他默默凝望着那一片灯火,然后转过了身子并不高大也不坚固的城墙上,此刻空无一人萧瑟的晚风从河阳城外空旷的原野上吹了过来,掠过城头那些在兽妖浩劫中伤害累累的城墙,吹在他和周一仙的身上

    不知为何,小环和野狗道人没有在这里,只有周一仙和鬼厉在这个夜晚时分,站在了河阳城头不过周一仙看来泰然自若,手中兀自拿着那一跟仙人指路的竹竿布幔,另一只手上则多了一只酒壶,此刻正饮下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好酒啊他略带着几分笑意,然后对鬼厉道,这酒还有些温热,你要不要来一口?鬼厉默默摇了摇头,道:前辈你自己喝

    周一仙嘿嘿笑了一声,又自顾自仰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下去之后,他摇了摇酒壶,顺手就将这酒壶丢下了城墙看来方才这酒壶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美酒,大概是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问了问鬼厉的

    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僻静的城墙之上被月光照得颇为光亮,周一仙喝了酒之后,便仰首望天,怔怔出神,一时没有话说了鬼厉缓步走到城墙边上,目光随即落在了城砖上的某处,那里有熟道深深的爪痕,爪痕的附近,是多的爪痕密布在那一片砖墙上

    触目惊心

    那些都是浩劫之中,无数兽妖留下的周一仙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淡淡的道

    在这个周游他们两人所在的城墙之上,这个游戏人间的老者似乎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戏谑,反是看者鬼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鬼厉伸出手,从这些深深的爪痕中轻轻抚摩过去,从指尖传来的,是粗糙的砖墙硬涩的感觉,却不知有多少冤魂,曾在这些爪痕中呼号

    他沉没了许久,道:当初河阳城里无辜的百姓死了很多吗?周一仙叹了口气,走到城墙边上,向下望去,在他眼眸之中,映着城中的灯火:很多,虽然有许多百姓已经提早向北逃亡,但至少也有五成的河阳城百姓,无辜丧生,死在那些兽妖的手里鬼厉看向周一仙,忽然道:前辈,你说那些无辜丧生的百姓,他们哪一个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那一个不是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不说是全部,但至少九成九的百姓,他们都是人畜无害的,可是为什么却有这飞来横祸?而如他们一般的人生,却又所为何来?周一仙看着鬼厉,手扶着城墙,道:你今日能站在这里,而那些百姓无辜丧命,我来问你,你以为是何缘故?鬼厉默然许久,道:我与他们不同,我修习道法,便是兽妖来了,亦可躲过周一仙点头道:便是如此,你看这人人皆头,乃是从大眼光,大境界着眼,就如天音寺佛门所言之众生平等,边是这个意思其实按佛门所言,何止是人类,便是蝼蚁猛兽,也与我等不分彼此的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只是,这人世间,又芑能是区区一种可以看清的?你身具大神通,有力,便可以绝境逢生,便可以脱于凡俗众生之上,是以说众生原是平等,但细微之处,却从未平等过

    鬼厉面露迷茫之色,缓缓摇首道:我不想脱众生之上,亦没有普渡众生的慈悲心怀,便如我虽然修道,却对那长生没有分毫兴趣周一仙淡淡道:那你要的是什么?'鬼厉苦笑一声,笑容只满是枯涩,低声道:便是这里了我要的是什么,却连我自己也不知他脸上神情变换,天上明月渐渐到了中天,月华是灿烂,从天空洒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一仙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鬼厉,只是他目光神请之中,已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摸样,纵然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世间唯一修习过{天书}四卷的鬼厉,一身道法已是鬼神莫测,但周一仙此刻看上去,却仿佛比他加高大

    他的儒雅,他的从容,夜风从他鬓边白发见穿过,甚至似乎连明月的光华,也悄悄聚敛在他这一边

    只是鬼厉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事实上,周一仙也只是平平静静的站在他的面前,而他自己,仿佛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半晌,鬼厉微微苦笑,道:看来我果然是不成器的,连自己为什么活着,想要什么都想不清楚周一仙神色平静的望着鬼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道:你错了,年轻人

    鬼厉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从周一仙口中听到他称呼自己年轻人,不过这显然并非要点,他错愕了一下之后,:请教前辈,你说我错了,错在哪里?周一仙淡淡道:你以为自己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便是不成器吗,以我看来,恰恰相反,你能去想这个问题,便是你远胜这世间他人之处了鬼厉愕然,道:什么?周一仙微微一笑,招手道:你来看鬼厉走道周一仙的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乡下看去,河阳城中,月华之下,静谧里的那点点灯火,闪烁不停……

    周一仙望着那片灯火,延伸之中似也有种复杂的情绪,片刻之后,他菁菁地道:你看见的是什么?鬼厉道:这是无数百姓家里的灯火

    周一仙点头道:不错,便是灯火了那一点点灯火,便如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都在这世间活着,或得意,或不如意,但他们终归是要或下去的,我告诉你,这芸芸终生种,不知有多少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如你这般去苦恼去反思自己为何活者的人,万中无一鬼厉哑然,这种说法他从未想国,但从周一仙空中听到的,似乎大有道理,自己竟不能反驳

    周一仙看着他,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色,只是这种申请转眼即过,随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伸出手拍了拍鬼厉的肩膀

    鬼厉此刻虽然不能说是心惊动魄,心神动荡总是有的,以他一身修行里生反映,几乎是下意识就要侧身让过周一仙的手掌,但归依之事突然发生,那个向来装神弄鬼`稀松平常的周一仙,那看似漂浮的手掌,以鬼厉的修行道行,竟没有躲过去,就这么被周一仙轻轻拍下了

    鬼厉心头一真震,还未等他反映过来,加令他心神动荡的话,却是从周一仙口中说了出来:何况,你乃是这世间唯一袖习了四卷[天书]的人,又怎么能与其他人一样呢?此言一出,鬼厉身子大震,修行[天书]第四卷的事,向来是他秘而不宣之事事实上,从天帝宝库得来的[天书]第三卷与天音寺无字玉壁得来的[天书]第四卷,便是陆雪琪和那些天音寺的和尚们,也并不知晓那些神奇妙文与[天书]一脉相成,只有他从头到尾袖习,才明白这些乃是[天书]四卷

    然而此刻,周一仙却当着他的面,请清楚清楚`明明白白地道破了这个秘密,如何不让他震撼,一时间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盯者周一仙

    周一仙淡淡笑了一下,道:你虽然吃惊,也不必如此鬼厉上上下下仔细大量着面前这位老人,许久之后,忽然微笑,腿后了一步,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子无礼,过往怠慢了前辈,只是心中恰有不解之惑,望前辈为我解之?周一仙神色从容,面前着为名动天下的任务对他如此恭敬,似乎他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只道:你心中所疑所惑,若是别人可以告诉你的,以你的无形和[天书]的玄妙,又怎会悟不出来呢?鬼厉默然,徐徐道:莫非前辈以为,在下心中的疑惑,其实无解吗?

    周一仙微笑摇头,道:是,体悟字性,佛在心中而非身外,此乃[天书]中与佛门相近之处周一仙道:便是如此了人活一世所为何来,正是该当你自己体悟才是,老夫或可为你点拨,去不可说与你听的说罢,他微笑负手,走到了一边

    鬼厉又是一阵沉没,半晌之后,他面上迷茫之色并未减退,道:'生`死`别`离,我只见过这四字始终人生,请教前辈,人性本苦吗?>;周一仙笑道:错了错了,你一生刊刻,便以为人人苦楚,其实不染我且问你,你以为你命苦吗?

    鬼厉一怔,张口欲言又止,周一仙已经然笑道:怎样,不好说了?便拿你近日过世的师傅师娘来说,你以为他们是哭吗?

    鬼厉讷讷道:师父和师娘他们……周一仙肃容道:田不易死得其所,是以他死而无憾,含笑而去;你师娘苏茹,与你恩师伉俪情深,不愿独活,你以为她伤心自尽,却不知她魂魄归处,能与丈夫相距,凡是她最欢喜之事?

    鬼厉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一仙淡淡道:你为田不易夫妇过度伤悲,却不知他们夫妇二人或许反是最明白最无憾的人,以己渡人,芑非可笑?说到这里,周一仙忽然微笑了一下,看着鬼厉道:你怕死吗?

    鬼厉犹豫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道:怕周一仙道:哦,我倒要问你,你怕的是什么,是这死字本身吗?鬼厉默然摇头,道:我既然对长生无意,自也不在乎什么死了,我怕的是我死之后,心愿难了周一仙笑道:这便是了你可以看破生死,心中却好有比生死重要之事,与其你百般问我,不如好好想象这些重要的事?'鬼厉眉头一皱,眼光一两,似有所悟,但却并未展颜,反是又陷入了深的思虑之中了周一仙也不去打扰他,萧萧走到一旁,抬头看去,只见明月当空,月光如谁,尽数洒了下来……

    旷野之上,晚风萧萧,星移斗转,苍穹无限

    他凝望良久,忽地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背后忽然传来了鬼厉的声音:前辈,你心中莫非也有什么看不穿的事吗?'我?周一仙没有回头,仍然凝望着远方天际的那论明月,半晌之后,只听他淡淡地道,我既然仍在这世间流浪,便也有看不穿的心思了哦,是什么?

    周一仙微微一笑,道:我看不穿的,是这个轮回啊

    青云山,小竹峰

    一直以来,小竹峰上都是只有女子,所以这里的气氛比比青云个脉,向来都安静平和,便是白日,也长长是一片寂静,只有鸟语花香,回荡在这座秀丽的山峰之上

    不过自从昨日水月大师带着一众笛子,从大竹峰奔丧回来之后,小竹峰上的气氛在平静之中,还带着几分肃穆与压抑了许多年轻的小竹峰女笛子们都是第一次看到水月大师掩饰不住的寂寞与伤心,而以她如今的修行,本是早该息怒不行于色了才对

    文敏向来是最懂得水月大师心思的人,她也早早传话给姐妹们,让他们都注意分寸,尤其不可高声谈笑,一面触怒师父,在这样的劝戒之下,小竹峰上自然是一片肃然

    而从大竹峰归来之后,水月大师便将自己关在了那见竹林精舍之中,不再露面文敏灯弟子大着胆子前去问安,却也没获允进去,直把文敏搞得有些担忧起来

    这一日,文敏已经一日一夜不见水月大师从那见竹林精舍出来了,心中焦虑,便找了陆雪琪同来陆雪琪看去心情不佳,本是不愿来的,但经不住文敏的几番劝说,她也有积分担心了,便随了文敏过来

    文敏与陆雪琪来到这竹林之中,站在精舍之外,文敏向陆雪琪使了个颜色,陆雪琪迟疑了一下,走了上去,轻轻敲们,道:师父,弟子陆雪琪和文师姐有事拜见精舍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陆雪琪与文敏对望了一眼,文敏皱起了眉头,面上担忧之色重其实以水月大师的性子来说,本也有几分与常人不同,放在往日里莫说是这般不答理弟子,便是突然不见踪影数日,也是有的但不知为何,闻敏等刚刚参加了大竹峰的丧礼回来,多少了解了几分内幕缘由,便对她这些行经似乎有些敏感起来了

    文敏咳嗽了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师父,今日早间,长们萧逸才萧师兄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在此,弟子就呈进去了精舍之内,还是一片沉没,文敏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一步,推开了精舍的房门陆雪琪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二人走到屋内,目光扫了一眼,都是两道秀眉微皱了起来,精舍本就没有多大,屋内摆设又是简单,一眼见底,二人却是没有看见水月大师的身影,文敏叹了口气,道:师父居然不在这里,不知她老人家会到哪里去了?陆雪琪默然摇头,沉吟了片刻,道:师姐,我们还是先回去,或者果然是我们多虑了,师父与苏茹师叔虽然感情深厚,但最多也是伤心一场,我想不会出事的文敏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可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陆雪琪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转身走了出去文敏又向屋内看了一眼,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封口的书信,轻轻放在书桌上,随后也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房门被她从身后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屋子只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第三章 杀意

    走出了精舍,文敏看到陆雪琪站在一旁,便走了过去,道:“师妹,你这便回去吗?”

    陆雪琪微微摇首,道:“既然出来了,我便想在左右走走,老是在屋中坐着也觉得烦闷”

    文敏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先回去了”

    陆雪琪微微点头,道:“是,师姐慢走”

    文敏笑了笑,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之中,陆雪琪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却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便信步走去

    竹林深深,到处都是青翠一片,高处有山风吹过,竹枝梢头随风摇荡,发出沙沙的声音

    微微湿润的土地上,芽破土,不时可以看到竹笋尖尖的脑袋从地底探了出来,生机勃勃

    远处,竹枝茂密的地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就连周围的空气里,都飘荡着一股竹子特有的清香陆雪琪深深吸气,这里不带有凡间俗气的气息,向来是她们这些修道中人的最爱,也是每每修道之人远离尘世的缘故

    只是,身子是离俗世远了,可是那尘心情缘,却似乎从来也不曾离开半分

    就这般轻踩莲步,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中,陆雪琪忽然惊觉,自己竟又走到了后山来了,她微微苦笑一声,虽然自己今日并未想到来此,但许是平日来得多了,这一双脚竟是自行走了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陆雪琪也不回头,继续缓步向着山上走去,石阶层层而上,不远地方,便是小竹峰上的僻静之处望月台了

    此时正是白日,加上近日水月大师心情不好,无人来到这偏僻所在,周围显寂静,好在陆雪琪向来也习惯了这份宁静,便自行走了上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岩,对她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料她才踏上望月台,却是怔了一下,在望月台上前方,竟然站立着一个身影,孤独伫立,一身衣袍被山风猎猎吹舞,看那背影十分熟悉,正是她与文敏寻不到的师父水月大师

    陆雪琪心中愕然,走上前天,向着水月大师行了一礼,道:“师父”

    水月大师身子一震,似乎这才发觉身后有人前来,转过身来,看着陆雪琪,点了点头,道:“是雪琪啊”

    陆雪琪向水月大师望去,只见恩师面容微显苍白,仍是伤心之容,但此刻多的,却都是落寞之色

    她心中担忧,道:“师父,这里风大,你要保重身体”

    水月大师笑了笑,道:“平日里你整天都站在此处,也未见你有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比你们年轻人,但还不至于弱不禁风”

    陆雪琪吃了一惊,连忙道:“师父,弟子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水月大师略带疲倦地挥了挥手,嘴角露出淡淡一丝苦涩笑意,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了”

    陆雪琪默然,站到了水月大师的身旁,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水月大师似乎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师徒二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月大师眺望远方,忽然开口道:“你觉得这望月台景色美吗?”

    陆雪琪怔了一下,不知水月大师为何突然如此相问,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师父道:“常言说风光常在险峰,这里危岩突兀,孤崖悬空,从上望去,云海如涛,青山做伴,正是风光绝美之处”

    水月大师微微点头,目光微现迷离,缓缓道:“其实多年之前,你苏茹师叔仍然还在小竹峰上修行之时,便也和你一样,最爱这里的风光景色,也时常偷偷一人溜到此处玩耍的”

    陆雪琪一怔,抬眼向水月大师看去,只见水月大师轻轻叹息,道:“我与苏师妹两人从小便是一起长大,算来我不过比她早一年投在恩师真雩大师座下,年少时候,我们食同桌,寝同床,当真是情同姐妹她平日里性子比我活泼,却最爱一人偷偷跑到这里,便是什么时候受了委屈了,她也是来到这望月台上,一个人生闷气的”

    水月大师说到这里,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有些笑意,只是这笑容还未出来,便被脸上深的茫然沧桑之色替代了

    “可是……自从她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陆雪琪默默听着水月大师的话,低声道:“师父,苏师叔当初嫁给大竹峰的田师叔,你心里可是并不欢喜吗?”

    水月大师怔了一下,顿即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田不易虽然脾气不佳,性子颇有几分乖戾,但却是一个佳偶,你苏师叔嫁于他,是她的福气,也是她有眼光的”

    陆雪琪听到这里,倒真是有几分讶异了,往日里任谁都知道水月大师对田不易看不顺眼,却不料她心里倒是这般看的,当下忍不住问道:“那您过去还对田师叔那样…”话说了一半,她忽然住口不言

    水月大师微微一笑,道:“还对他横眉竖眼、冷言冷语的是?”

    陆雪琪面上一红,道:“弟子不敢这么想”

    水月大师谈淡道:“我平日就是这么对他的,又不是什么好忌讳的事,有什么好顾忌的不过虽然我与田不易合不来,但实话实说,他这人还是不错的,在我们青云门中,也并没有几个人可以比得他”

    说到这里,水月大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田不易座下的大弟子,是叫做宋大仁?”

    陆雪琪点了点头,却不知水月大师怎么会突然问到宋大仁去了,道:“正是,如今宋师兄已经接任了大竹峰一脉的首座之位了师父,你怎么会突然想到了宋师兄了?”

    水月大师默然半晌,道:“你那个文敏师姐,是不是和这个宋大仁有些眉来眼去的?”

    陆雪琪这才是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文敏与宋大仁互有情意,多数人都知晓了,小竹峰上的姐妹们平日里还多有拿此事开文敏玩笑的,只是当初田不易曾经为了宋大仁上山求亲,却被水月大师一口回绝,搞得文敏私下里黯然神伤,好些日子闷闷不乐眼下突然被水月大师这么一问,陆雪琪心念转动,却不知该直说的好呢,还是多为文敏师姐隐瞒一些才是

    水月大师乃是何等的阅历,只看陆雪琪这番迟疑,便大半都看了出来,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陆雪琪心中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她与文敏关系那是极好的,虽然她自己情路不顺,却是希望这个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师姐可以有个好归宿,当下还是鼓起勇气道:“师父,其实文敏姐她……”

    话未说几字,却只听水月大师淡淡道:“罢了,罢了,找个日子,将文敏嫁过去算了”

    陆雪琪一时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水月大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怎么,是不是你们这些弟子都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老顽固,食古不化,不肯玉成弟子们的好事吗?”

    陆雪琪心中为文敏欢喜之极,连忙笑道:“师父,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弟子们哪里敢这么想啊

    我这里先替文敏师姐谢谢您了”

    水月大师看着陆雪琪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嘴角动了动,却又是轻叹一声,转过了身子,负手而立,向着远方云海,默默眺望

    陆雪琪高兴之下,见水月大师神情有异,当下小心翼冀地道:“师父,您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了,”

    水月大师沉默片刻,不答反问道:“雪琪,你也随我去了大竹峰,你觉得你苏师叔之死是怎样的?”

    陆雪琪神情肃然下来,沉吟了一下,肃容道:“弟子以为,苏师叔与田师叔伉俪情深,追随而去,并未有见何痛楚之色”

    “是啊”水月大师轻轻叹息,怔怔出神,半晌后才道,“我本意不欲你们为情所扰,耽误修行,可是这修行一世,到头来却又如何呢?”

    陆雪琪不知水月大师是何意思,一时不敢接口只听水月大师缓缓道:“长生一说,仍是缥缈虚无,一世苦修,不过多换了数百年光阴虚度,你苏师叔将百年道行与人生,视若无物,这份决心眼光,却当真不知强过我多少了”

    陆雪琪心中忽地一酸,叫了一声:“师父……”

    “一世修行,修行一世,修得了道,却修没了人性,这却又是何苦?”水月大师长叹一声,淡淡道,“其实什么是道,什么叫做得道,我修了一世,时至今日,却当真有些模糊了”

    陆雪琪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水月大师默然伫立,呆了半饷,忽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想下去,转身向山下运去陆雪琪看着她的背影,叫道:“师父,你去哪里?”

    水月大师身子顿了一下,道:“文敏之事,我意已决,你便过去和她说不过……”

    她声音一个停顿,却又转过身来,脸上多了几分怜惜之色,望着陆雪琪道:“倒是你自己,雪琪,可曾为自己想过吗?”

    陆雪琪一怔,道:“什么?”随即会意过来,脸色白了一下,缓缓露出一个无奈笑容,低声道,“师父,弟子命不好,不敢妄想了”

    水月大师注视着自己这个清丽无双的弟子,只见她白衣飘飘,有出尘之意,但面容中伤心之色,却不知堆积了多少

    水月大师心中忽地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唤道:“雪琪”

    陆雪琪抬头,看着水月大师,只听水月大师淡淡道:“雪琪,你情路艰辛,却又不愿回头,师父也没法子对你说什么只是你我师徒一场,我也是不愿看你如此的,将来若有转机,青云门这里的条条规矩,自有我替你担着,你不必担心就是了”陆雪琪身子大震,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水月大师对着她笑了笑,却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山岩石阶之下,只有山风中,隐隐传来她低低的轻语:“问世间,情为何物……”

    陆雪琪站在原地,一时心乱如麻,几番愁苦,柔肠百转,却仍是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只有在那恍惚之际,她心头忽然怔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那河阳城外废弃义庄之中,田不易似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语

    ——

    狐歧山,鬼王宗

    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了鬼王宗总堂所在的山腹甬道之中,与周围一切灰色沉闷的东西不同的是,这个身影动弹之际,仿佛是闪烁着耀眼的光亮,给这里压抑的气氛里带来一抹色彩

    通道中不时有鬼王宗的弟子走过,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被她所吸引的,但那女子眼波扫过处,却都纷纷快步地走开了,似乎都不敢与她有多的接触就算是在这鬼王宗里,看来她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她也真的很特别,眉目如画,娇媚无限,虽然比九尾天狐小白少了一分媚意,却多了一分柔和,不过纵然如此,以她曾经是合欢派妙公子的身份,金瓶儿如今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鬼王宗的地界,仍然显得有些刺眼

    金瓶儿显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对她来说,被众人瞩目似乎早巳习惯了在那场兽妖浩劫的最后,南疆十万大山里的镇魔百洞中,她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回到中土,这其中的曲折没人知道,她也没对任何人谈起

    此刻,她的方向只有一个,鬼王要召见她

    又经过了一个路口,面前甬道分作了左右两条,金瓶儿停住了脚步,向着左手边那条通道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掠过几分异彩,随即消失,迈步向着右边的通道走去了

    下久之前那忽然其来的古怪地震,给鬼王宗造成的损失仍然随处可见,山岩石壁之上,多了许多不时可见、或大或小的裂痕,而在这四通八达、通风良好的甬道之中,依然还飘浮着几分淡淡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

    这股淡淡血腥味道,金瓶儿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她心中诧异,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她此刻在鬼王宗里地位不比往日合欢派,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她心中对此暗暗吃惊,以她的见识阅历,自然可以感觉到这血腥之气大有古怪

    这思绪之间,她已顺着通道走到了鬼王所在的屋子之外,她停住了脚步,正待开口叫人通报,忽然面前石门隆隆打开,从屋内传出鬼王笑声,道:“是瓶儿吗,快些进来”

    金瓶儿暗吃了一惊,但面上却堆起笑容,道:“是”说着走了进去

    只见石室之中宽敞明亮,摆设虽不奢华,却也端庄大气,鬼王正坐在一张桌子之后,面前摆放着一大张白纸,旁边放着文房四宝,看来正在练字

    金瓶儿向鬼王那里看了一眼,嫣然笑道:“宗主今日好兴致啊,怎么会想起写字了?”

    鬼王抬头向金瓶儿看来,微微一笑,金瓶入突然面上笑容一僵,竟是感觉鬼王的目光隐隐如两道利刃刺来一般,与之对望,双目竟隐有刺痛之感

    不过好在鬼王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仍看着自己手下之白纸,同时招手道:“你过来看看,我这一手字写得如何?”

    金瓶儿心下暗暗吃惊,往日里她与鬼王相处时,从未有如此感觉,怎么不过短短时日,鬼王的道行功力,竟似乎一日千里般精进了?

    不过她毕竟不是那种粗浅之人,心中暗自思索,脸上却堆起了笑容,走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香风,笑道:“我可是个对写字一窍不通的俗人,宗王要我来看,当真是难为了我啊”

    鬼王嘿嘿一笑,也不答话,让开了身子,金瓶儿站在桌旁,向桌上白纸看去,只见映入眼帘的,偌大一张白纸之上,赫然写了一个大字:杀

    这个字每一笔皆如铁画银钩,用力极重,似要透纸而出,决无楷书之端正气象,也不似草书轻重自若,意态自由,一股杀绝之气,滚滚而来

    金瓶儿心中一震,似乎感觉到身边有道冰冷的目光,但耳边却传来鬼王和蔼的笑声,道:“瓶儿,你看这字写得如何?”

    金瓶儿满面笑容,如春风拂过,满室皆春,微笑道:“宗王这个字写得真好看啊,我便是练上十年,也写下出这般字来”

    鬼王淡淡地看看金瓶儿,金瓶儿在他目光之下,心中隐隐有股寒意渗了出来,但脸上笑意仍是不减,直到她自己都觉得脸上肌肉因为保持笑容而有些酸疼的时候,鬼王忽地移开了目光

    金瓶儿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暗自惊骇,此番回来,鬼王竟是与往日气度截然不同,—身杀伐之气直如巨涛狂潮一般,生生逼迫过来,而且看着鬼王模样,他自己也似乎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

    这与他平日里的作风迥异,难道这些日子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金瓶儿心下暗自回想,那边鬼王已经开口说道:“道长,不如你也来看看,老夫写的这一字如何?”

    金瓶儿心头又是一震,愕然转身看去,原来这石室角落之中,竟然还站着一人,做道家衣袍打扮,面目肃然金瓶儿心念急转,有几分惊疑,自己进入这石室之后,虽然一时被鬼王诡异杀气所震,神为之夺,但此人收敛全身气息站在一旁而不为自己发现,看来也是不可小觑

    那道人应声缓步走了上来,向那桌上白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半晌之后,道:“好字”

    鬼王目光中寒意依旧,但面上仍笑道:“好在何处?”

    那道人道:“此字好在其字笔画走势与字意相辅相成,字有杀意,透字而出,难得,难得”

    鬼王盯看那道人,道人神色不变,慢慢退后,站在了金瓶儿身旁三尺之出鬼王忽然大笑了出来,道:“说得好,说得好,道长所言深得我心”那道人微微垂首,算是谢过了

    金瓶儿不禁向那道人多看了一眼,只听鬼王道:“瓶儿,我来为你介绍,这位乃是我宗的供奉强助,苍松道长”

    全瓶儿双眉一挑,眼神中锐利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微笑地看着苍松,笑道:“久仰,久仰了——”

    苍松道人对着金瓶儿点了点头,这时鬼王又道:“瓶儿,这次唤你回来,是因力我们圣教将有一件千年难见的大事,要你来相助一臂之力”金瓶儿微笑道:“宗主只管吩咐就是,瓶儿定然全力以赴”

    鬼王笑道:“具体事宣,大致我都与苍松道长交代过了,你稍后向他询问便知,此事虽然并不急在一时,但仍需抓紧,你们便先下去好好商量”金瓶儿点了点头,与苍松道人同时向鬼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石门缓缓关上,二人在通道中并肩而行,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路经刚才那个三岔路口的时候,金瓶儿情不自禁又向左边那条道路看了一眼

    也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苍松道人的声音:“鬼厉副宗主已经离开狐歧山多日了,仍末回来”

    金瓶儿眉斗一皱,目光也寒了下来,转透向苍松道人看去,但苍松道人视若无睹,只说完这句话后,自顾自向前走了去

    片刻之后,全瓶儿缓缓又浮现出了几分神秘的笑意,冷笑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过去

第四章 悲哀

    与中土各大门阀暗流汹涌不同,千里之外的南疆,在那场兽妖浩劫过后,各族百姓无言地重建家园尽管这里是受害最为惨重的地方,但天下之大,似乎也无人记得此处反正南疆荒地,也不入中土富庶之人的眼界

    在金族聚居的七里峒,兽妖带来的伤痕仍是处处可见,不过在一片片废墟之上,已经有很多崭的房子被搭建了起来在七里峒的后山山腰,那个神秘的祭坛入口,仍然有不少祭祀出入着,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刻,祖先的庇佑对于金人来说,显得特别重要

    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这般一日一日地过去,眼看着这一日日头西下,夜幕降临,众多的金人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放松了疲倦的身子,用过晚饭之后,在繁星洒下的星光中,渐渐沉眠而去

    夜深人静的之时,这七里峒出现了一条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如一道淡淡的幽光,在静谧的山谷中几个起伏,已然悄悄接近了后山祭坛的山脚之下

    通入山上的入口上,仍有两个金人兵卒守护着,夜风忽地一阵刮了过来,他们只觉得忽地眼前一道快如闪电般的白光掠过,淡淡幽香似夜晚花儿轻放,竟是不由自主都一阵恍惚起来

    在他们的深厚,一条如鬼魅般的白色窈窕身影,如从黑暗之中缓缓渗出,在那个祭坛的入口的平台上现身出来,一身白衣,娇媚无限,似乎满天的星光都被她所吸引,却不是小白又是何人?

    她向着周围看了几眼,又向着那黑漆漆的洞穴之中看了看,虽然那里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小白的目光缓缓流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即似有所感,默默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这里的防卫比她料想得还要差了很多,全无当日她与鬼厉来此求见大巫师时候的气象山下那些粗壮的兵丁目不去说,这处祭坛中本该有许多身负巫术的祭祀看护才是,哪像眼前这般几如毫不设防,看来兽妖一劫对金族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其实又何止是面前的金族,放眼天下,为了那兽神一人,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其中是非,也当真难说得很

    小白微微摇套,不再多想,身子掠起,化身一道白色微光径直向那山洞之中掠去这洞穴之中大部分倒还和过去一样,路径不曾变化,隔上一段距离,石壁上便有一个火把,也仍如往日只是小白感知之下,发现这远近洞穴之中,人却是极少,便是有那么少数几人,也是呼吸缓慢平稳,想来是睡着了

    小白也懒得理会,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在洞穴中悄无声息地飞掠着,以她千年道行,莫说是这些本领低微的金族祭祀,便是修行深厚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发觉到她了不过一会,她便来到了那个曾经是大巫师起居的宽敞洞穴之外

    到了此处,小白停下了身子,眉头微皱,向洞内看去,虽然隔了老远,但她已经感觉到这里面还有一人,而此人似乎与刚才自己感觉到的其他人不一样,至少他没有在睡觉

    洞穴之中,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依旧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在光亮的阴影处,那座石雕的狗神雕像在光影明灭中若隐若现小白的目光向那座雕像上的狗头处凝视了片刻,随即收了回来,落在了火堆前面

    一个年轻的身影端坐在火堆前,背对着洞口,小白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大致看出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面对着炽热的火焰,不时在身前虚画出以个个神秘诡异的图案,同时低声虔诚地用金族诵读着什么

    小白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个男子的身后,火光渐渐照在了她的身上,并在她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她侧耳聆听着那个男子低沉的似歌似吟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这个古老的洞穴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永无止境,从侧面看去,那个年轻的金族祭祀满面虔诚,多半已经完全融入了那虚幻的世界

    小白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惘然,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这异样的声音立刻惊动了那个年轻的金族祭祀,他身子一震,便要转过身子看个究竟,只是他身子还未动弹之际,一只秀气白皙的手掌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随后落在了他的脑门之上,轻轻拍了一下

    年轻的金族祭祀忽地双眼一翻,身子颤抖了,片刻之间便失去了意识,倾倒在一旁的地上

    洞穴之中那神秘的吟唱之声,连同那回音那悄悄的平静了下来,小白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忽地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到底有没有那狗神,还有那狗神会不会护佑你们族人,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你这么虔诚的人在,想必大巫师也可以放心了”

    说完,她微微摇了摇头,绕开了年轻祭祀的身子和火堆,径直向着那座狗神雕像走了过去一直以来,金人们信奉狗神,认为狗神赐予了他们的生,护佑这一族繁衍下去,是以就算是这洞中的祭祀,也是不敢轻易接近这座神像的

    而此刻,小白便站在了这座黑石雕刻而成的狗神神像面前

    神像遗体用南疆特产的黑石雕刻而成,色泽黑中发亮,隐隐还有淡淡的银色的光芒,从中散发出来小白对南疆了解颇深,自然知道这并非许多金人深信的狗神神迹,而不过是黑石之中极罕有的异种,其中含着微亮银屑而成此神秘美丽的微光

    不过她此行的目的自然并非观赏这座金族狗神神像,片刻之后,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狗头之上,这座神像不知是多么久远前传下的,雕刻功力纯熟,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没有丝毫含糊之处,若非眼前这石材明显,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一直微张这嘴巴的黑狗了

    而在狗神雕像的头上,最显眼之处,便是一双眼牟之中,恍惚中竟似有神,也默默凝视着小白一般

    小白忽地心头一震,退后了一步,登时周身压力一松,神志立刻清醒过来,她微微皱眉,重向那神像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居然还有这样惑人心志的禁制”随即她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仍有一丝迷惑,轻轻道,“可是这分明是中土的道法,怎会出现在此处?”

    她默然想了片刻,变轻甩了甩头,抛开了这无聊的念头此刻对她来说,这自然并非她所欲探究的她重端详这座神像,最后目光还是落在神像那栩栩如生的一双眼牟,她似迟疑一下,在那双黑得纯净深邃的眼睛上轻轻一按

    古老的洞穴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轰鸣,那声音不大,却似乎令这座宽敞的洞穴都在颤抖古老的狗神神像就在小白的面前,在那阵低鸣声中,缓缓降了下去,沉入了地底,直到大半个身子都被遮盖,只有神像的头部还留在地面之上

    在神像的背后,出现了一片光滑的石壁,与周围的石壁不同,那上面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黑气,让人看不真切不过这已难不倒小白了,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去,绣袍一挥,一阵轻风随即从她手底席卷而至,在那石壁之上扫过,登时将那股黑气吹开了去

    石壁上突然浮现出一点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只见又是一点,点点金光如突然降临这俗世的神迹,纷纷在石壁之上如泉涌一般现了出来,组成了一幕幕神奇的图画与文字,甚至连站在不远处的小白,脸庞上也被金光折射得微微发亮

    小白凝视着面前这依次呈现、光华流装的神秘图文,眼波流转,一行一行看了过去在她面前的,便是传承了无数古老巫族最后的秘密所在,她的目光跳跃着,时而凝固,时而欢喜,最后,她看到了那狂啸向天、桀骜不驯的巨大火龙图案

    小白深深吸了口气,嘴角露处了笑意,随后,她再次确认了一遍,然后微合上眼,似在默默记忆,将这些图文记在心间

    等到她再次张开眼牟的时候,那盈盈如水跟波扫过石壁,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那些家伙居然还留了这一手,莫非他们早知道巫族要毁了吗?”

    说着,她淡淡一笑,似乎也懒得去理会那不知多少年前古人的麻烦便待转身时,忽地她眉头皱起,目光猛然一凝,却是落在了那片金光闪闪的图文最后,在那只猖狂桀骜的巨大火龙图案之下,似乎还有一小片黑气与周围不同,依旧附在石壁之上

    小白微感讶异,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不愿轻易放过,正待查看,忽然间她心底一动,霍地猛转过身子,目光瞬间冰冷,冷冷望去

    偌大的洞穴之中,空空荡荡,只有燃烧的火堆不时发出木材迸裂的噼啪声,除了倒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个年轻祭祀,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白目光在那个年轻祭祀身上飘过,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洞穴,确定没有异样之后,她微微皱了皱眉,缓缓转过了身子

    难道是身在这异族诡异的地方太久,自己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小白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定了定神,随后手一抬,轻风吹出,但力道却比刚才大了些,片刻之后,那残余的一片黑气终于散了开去

    石壁之上,果然还有数行文字

    小白精神一振,仔细看去,片刻之后,她脸上突然浮现惊喜交集之色,脱口而出道:“原来,原来招魂之术在此……”

    只是随着她目光移动,那喜色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沉重合迷惑的神情

    末了,看完了全部文字,她缓缓退后了一步,如有灵性一般,那片小小黑气突然围了过来,将那神秘的数行字迹再度遮盖住了

    小白微微垂首,半晌无言,许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轻声道:“原来如此,古巫一族竟是如此毁灭的,这……这又却是如何是好,我该不该把这些告诉她那?”

    她心中似乎突然遇到了极大的困惑,一时踌躇不定

    被风吹散的黑气缓缓再度凝聚过来,原本散发处灿烂金光的文字图案,也再度缓缓被掩盖,小白缓缓转身,在她身后低沉的轰鸣声再度响起,狗神神像升回了原位,遮盖住了那个秘密

    古老的洞穴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小白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她走得很慢,看出去心事重重,但片刻之后,她的身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这个洞穴里

    寂静,又重降临了这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座古老的狗神神像默默凝视着这洞穴中的一切,她的眼牟中折射着光芒,显得那么深邃

    忽地,一直倒在地上的那个身躯动了一下,年轻的金族祭祀小心翼翼地爬起,向着那洞穴入口张望那里一片静谧,毫无动静,显然刚才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已经离开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好险啊,若非有我族自闭神术,六识俱灭,还真瞒不过她……”

    随后,他的目光忽地变得炽热起来,猛然转身,向着那座狗神雕像望去

    金族之中,向来畏惧神灵,尤其是对这座自古供奉的神像,是敬畏之极

    这年轻人自小到大莫说接触这座神像,便是正眼相看也是极少的,因为在族里规矩,那也是大不敬的行径

    只是此刻他眼中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身体也开始发烫起来,他凝视着那座神像,神像的一双眼牟似也凝视着他

    紧接着,似乎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猛然在身后暗暗驱动,年轻的祭祀要紧了牙关,一步一步向着那座神像走了过去古老的神像眼牟中倒映那个越来越接近的身影,仿佛也待上了一丝忧伤

    终于,他走到了神像面前,颤抖的双手缓缓抬起,在半空中停顿又停顿,但终究还是伸了出去,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又是痛苦,又是挣扎,然而像是被一股火焰所炙烤,所煎熬

    只是那双手,终究还所没有收回来,点在了那神像的双牟上

    瞬间,低沉的轰鸣之声再度响起,整座洞穴又开始微微颤抖,神像再一次缓缓入沉降入地底,神秘的石室就再眼前

    年轻的祭祀眼中散发处狂热的火焰,他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双手一阵挥舞顿时那片黑气被四处挥散金色的光芒再次缓缓浮现,将他的脸庞映得发亮

    古老的文字图案,似乎带有蛊惑人心的意味,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现他的表情如饮醇酒,露出无法形容的狂喜与满意之色,甚至连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用发抖的双手轻轻触摸着神秘石壁上的图文,低低诵读着什么,带着莫大的欢喜,那一个个文字图案,他似乎都摇将之看穿,他是如此全神贯注,欣喜得忘乎所以,甚至于他自己根本忘记了也没有注意到,在这篇图文的最下方,几乎与周围黑暗连为一体的,还有一片小小的黑气凝聚不散

    金色的文字,灿烂的图案,似乎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神志,在他的身旁,那仅有脑袋还留在地面之上的狗神神像,一双眼牟中仍旧显得那么深邃只是此时此刻,在火焰与石壁那片灿烂金光下,那个年轻祭祀的身影映在他眼眶之中,除了最初大一丝深邃忧伤之外,那似乎还多了深深的悲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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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26/ 第一时间欣赏诛仙最新章节! 作者:萧鼎所写的《诛仙》为转载作品,诛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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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介绍: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诛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