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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鼎     诛仙txt下载     诛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俗世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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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身体那是极好的,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意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随便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药,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时候,胸口依然剧痛,走没有几步,便要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已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欢喜高兴,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淡淡相处,偶尔相谈,双方对彼此之间对立的身分俱都避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夺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的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侧耳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与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僧人几乎都没有过来,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神僧了。而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庭院,红墙碧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是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他心中,却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罢……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宏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单独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也不觉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幅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上拿起三枝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枝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之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幅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有些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图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一拜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画像望去,图像之中的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眺,似乎正望向世界万物凡人,此时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不知企求上苍与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没有退悔的模样。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自己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回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倒是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见你想见的人。’

    鬼厉眉头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当先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

    鬼厉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幅观音大士神像图,之间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不回头,迳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有两人多高,顶上铺的也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那个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是庙内僧人颂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却还夹杂着其他怪声,有一些在鬼厉想像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礼佛,更隐隐传来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拱门走了出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出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坪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组,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竟有九九八十一组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峙,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壁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前,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注一)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是远远超过了世人想像,非等闲人可以制作。在大雄宝殿之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为壮观。

    只是这建筑虽然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不是这些,而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是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像。

    偌大的一个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个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曾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了。’(注二)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实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做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另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耶。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之路,道:‘你看到那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当年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礼佛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便,竟不得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一条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的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的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们走罢,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是他原本还算轻松的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又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的人群熙熙攘攘,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男子、妇人、孩子,一个个脸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脸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这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只是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没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只是向后山走去。

    鬼厉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脸上心思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的建筑,竟是都视而不见了。

    只是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向须弥山顶的小山路,鬼厉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静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然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一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的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距离俗世遥远,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的清幽雅意,与山下的热闹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遥见半山里天音寺中香火鼎盛,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说不出的虔诚庄严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方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就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父,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道:‘请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的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的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的那间禅室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坐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神僧,鬼厉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服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要问我罢?’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着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去。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来,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就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就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注一:殿宇飞檐上雕刻瑞兽,乃是中国古代独有建筑规制,有极细致划分规则,在数目上从皇帝到官员到普通人家,俱有详细规定,不可逾越,否则就是不敬治罪,足可杀身灭族。屋顶有十只瑞兽的建筑,自古以来,全中国仅有一处,便是故宫太和殿上,天下独此一家。此处乃是虚构,诸位读者笑看就是。

    注二: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在佛教流传广泛的中国颇为盛行,或称法事,或称佛会,从北京的雍和宫到南方福建乡村的小庙,大多如此。从小看着外婆烧香长大,到现在依然如此,动笔写时,念及此处,不禁感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苦海难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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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地,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野草。

    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多开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的,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中,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凉。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

    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地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几个运行调息,便慢慢适应了过来。寒意虽然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血液都冻做冰了。

    然后,一缕微光,白色中带着微微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尽头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而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连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似乎在瞬间也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的其他想法,只回荡着两个字──

    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无比,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观察,竟没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除了身体。

    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整个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原因也就在这件异宝上了。而想当然的,普智遗体竟然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靠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正是佛门真法大梵般若,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而多变的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师弟,你生前最后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尝。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陀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临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的,慢慢的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

    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的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至在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怎样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吧!’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的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大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

    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罢,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候,突见门外竟站着一个人,阳光从那人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龃龉,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

    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孽缘

    、、、、、、、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好像还是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么的清楚明白,一点都没有忘记。’

    普泓上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屋子之中,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那一天,从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我一向做的功课都忍不住为之分心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就这么,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一时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突然间,我听到了天音寺寺门处传来一声尖声的呼喊。’

    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看到有个人昏倒在地,弟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他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有脸颊之上却不知怎么,呈奇怪的通红面色。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名称当真是闻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垂死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本身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勉强可以保持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做了天下间第一等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为,也敌不过这奇药的怪异药性,必死无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

    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许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真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都是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却是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身体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当年这段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任我用尽灵药,耗费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体受到如此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代为叙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与普方师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是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是极好的,只恨我道行浅薄,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在那个晚上的脸色,一脸死气颓败,但只有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旦看见师父,他、他……’

    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片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赶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竟是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的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槁的手,指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住普智师叔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

    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着说道:‘普智师叔一旦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一般,竟然如同一个孩童,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是一时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过什么事情,但留给他的印象,哪里会是一个如此模样的人?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的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怎么了,怎会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师叔模样,竟是一副痛悔之极、痛不欲生的神情,我们又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痛哭流涕,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缓缓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师父师叔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叔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道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叔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来我还以为普智师叔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亦合十行礼颂佛,然后看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色的脸庞,接着道:‘普智师叔紧紧拉着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希望,在数日之前再度上了青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庙村”……’

    ‘啪!’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做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道:‘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有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年心性不能放开,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少年。’

    鬼厉面上的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的握住,一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上,只是当时的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

    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

    ‘那黑衣妖人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剧毒“七尾蜈蚣”,一举毒伤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原来这个黑衣妖人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噬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的时候,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的,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叔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暂时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他也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里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那穷凶极恶的妖人屠戮殆尽,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山上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

    ‘普智师叔在多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于西方大沼泽无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异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禀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在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噬血珠的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连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口间流淌出来,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有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而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的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为了大事保密,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做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猛的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为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

    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化解

    、、、、、、、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或喜或悲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般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智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一夜,在这中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普泓上人间中曾经到过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

    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着。

    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普泓上人在内,其他天音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的。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的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却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法相合十答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师父到来,怠慢了。’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此刻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其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多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凋谢,这无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我佛说普度众生,众生亦皆可渡化,但众生却未必愿为我佛所渡,这又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刚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错。’

    普泓上人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时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轻轻吹过掠起衣衫一角飘动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耀眼,直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字。

    ‘好!’

    ‘好!’

    ‘好!’

    ‘你天资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聪慧,可惜他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将法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天音寺如何离的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弃弟子与天音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法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近日一时即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一切安顿妥贴,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阻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小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著「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背对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之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他的袖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向着鬼厉身下。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鬼厉盘坐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全成为了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的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头一震,只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魁梧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罢!’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

    ‘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感同身受,多少也明白当年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嘶哑的声音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世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向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痛苦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处,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向他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有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静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罢!’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道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

    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得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从半空中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色微光中,缓缓落下。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承接那些粉尘之后,法宝毫光陡然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的猎猎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毫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即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毫光之中,从原地缓缓自行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飞舞着银白色的粉末飞尘,若有灵性般追随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着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是渐渐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霾

    、、、、、、、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日,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也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收拾的过程中,悄悄的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堆积了多少尸骸,从山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吧!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不过几乎是人人挂彩,便是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疲倦。众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还在卧床静养,但不幸中大幸的,他们都未伤筋动骨,经过田不易亲自看过,也只是需要安静养伤即可。假以时日,并不会对他们道行修行有所阻碍。

    只是虽然如此,又是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天下苍生浩劫狂澜于即倒,大竹峰一脉上下,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直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也是眉头紧锁。

    这一日一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后,但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一起几乎再也打不开的样子。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床的吴大义与何大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少有的来齐了人,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上首旁边,看她风姿依然美丽,只是在左手便还缠着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挂彩了。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堂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众弟子看了一眼,低沉着声音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都已经猜到了。

    田不易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我一起过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诛仙古剑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绝不能泄露半点口风出去了。’

    大竹峰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们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决然宁死也不敢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了我们,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连这次算上,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话过来了。莫非……莫非他们非但不信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对掌门真人与师长们妄自猜度么?’

    宋大仁脸色一变,低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里吩咐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太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十分紧张,所以多问几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掌门真人与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的。前番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一时无两,将其他所有同道都压了下去。可是这一切,说穿了,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手持诛仙神剑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击败所换来的。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份量,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下,似乎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真人与几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毁。所以为了本门的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多些,多叮嘱几次,也是份属应当。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些,你们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吧!’

    宋大仁等一起行了一礼,转身又一起下去了,吴大义、何大智等行动不便的,也有宋大仁、杜必书等帮忙搀扶,很快的,一众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田不易与苏茹站在守静堂上。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师兄又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他竟然也一样的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来回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担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掌门师兄他不过是一时太过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隐隐有一丝担忧之色。

    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道玄师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覆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本无可厚非。但近几次来,我看道玄师兄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你以往,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轻易生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玄师兄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算了,却偏偏每次开始都和颜悦色,到最后竟然都是不知为何,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来,或辱骂,或迁怒,总之……’

    他摇了摇头,慢慢抬眼向苏茹看去,迟疑片刻,走近苏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道玄师兄他在与兽神大战之中已经被诛仙剑的剑灵戾气反噬,所以才……’

    苏茹脸色一变,急道:‘住口。’说着快步走到守静堂外,向左右张望一眼,确定无人之后,走回来对田不易低声道:‘此乃我青云门密事,你、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田不易叹息一声,道:‘此事关系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战之中,道玄师兄为求必胜,不顾我再三劝阻,强开历代祖师封印青云七脉灵气之天机印,使诛仙古剑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师留下遗命,备言这诛仙古剑戾气太烈,杀气逆天,似为不祥之物,便无法视若等闲。我今日回来时候,在通天峰与水月分别,虽然我二人向来不和,但临别时相望,却仿佛觉得心有所感。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样想法的,只是此事关系太大,我们二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苏茹沉默许久,语声微涩,道:‘虽然如此,但说到底还在诛仙古剑之上。如今诛仙已毁,掌门师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来没有源头,二来他道行通神,只要时日一久,多半也会渐渐醒悟过来,自行化解的罢!’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丝毫不见减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则,以他身为青云之尊,万一有个好歹,这青云门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苏茹想了想,随即无奈叹息,颓然道:‘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不用太过烦恼。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了,诛仙古剑损毁之后,怎么处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有向一位知情的长门师兄打听过,听说当日道玄师兄当场训斥所有人不得外泄之后,立刻将断成两截的诛仙剑拾起,同时走入幻月洞府,并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幻月洞府禁地之中。所以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柄诛仙古剑到底怎么样了?或许,还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顾自说了最后一句,却随即摇头苦笑,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苦笑两声,他随口道:‘那剑我们是顾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之外,还听说了一件怪事。’

    苏茹一怔,道:‘什么怪事?’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前番大战,战死了多少弟子长老,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们那位道玄师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过露那么一回脸,便不见踪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后山祖师祠堂那里为人守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茹一呆,讶道:‘守灵,祖师祠堂那里怎么了,莫非是哪位前辈长老过世了?’

    田不易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是什么长老,我听几个长门小弟子偷偷议论,其实是一个数十年来看守打扫祖师祠堂的老头,不知怎么恰好在那天死了。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师兄知道此事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一会却暴跳如雷,听说还不知怎么失魂落魄了数日,末了他竟然坚持将这个老头灵位放进了祖师祠堂,但是最奇怪的却是,他放进祖师祠堂里面的那个灵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苏茹越听越是糊涂,心中更是惊愕不已,摇头道:‘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掌门师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涂了么?’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没有糊涂没人知道,反正有人劝过他,他却执意不听。而且放着玉清殿上那些弟子灵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师祠堂里看着那个空白灵位发呆。这个样子下去,我看这个青云门,迟早要出事,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苏茹默然无语,半晌之后,幽幽叹息一声,向着守静堂外看了出去,只见这寂寥午后,外面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青天蔚蓝。

    山风吹过,隐约传来了后山的竹涛声,却不知怎么,反更是增添了几分寂寞之意。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一如往日般的寂静肃穆,高大的祠堂依旧耸立,周围树林青翠如故,仿佛前些日子在青云山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对这里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扫的老者,还有那昏暗神案上,无数牌位之间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多了一个陌生而空白的灵牌。

    林惊羽默默跪在那个空白灵位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桌子上供着两根白烛,三枝细香,袅袅轻烟,轻轻飘起,不久便融合在其他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开了。

    林惊羽面有悲伤之色,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将手中一叠纸钱慢慢投入面前火盆中燃烧的火舌里,看着他们渐渐卷曲变黄,渐渐化为灰烬,然后再慢慢投入新的纸钱。

    间中,他不时抬头向那个空白灵位看去。将这个老者灵位放入祖师祠堂,是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一人独自坚持的,其他长老都不同意,只是青云门掌教向来权重,加上道玄真人一举击败兽神之后,声望更是一时无两,众人见他坚持不退,也只得随他。

    只是虽然此事出乎林惊羽意料之外,但接下来的,却更是令他惊讶,道玄真人竟然是将一个空白灵位放入了祖师祠堂,为此,林惊羽甚至大著胆子向前来祭拜的道玄真人询问。

    不料道玄真人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便将林惊羽驳了个哑口无言:‘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号么?’

    林惊羽目瞪口呆,他虽然追随这神秘老者十年修行,但关于这位前辈自己的往事,老者却从来也不对他吐露半点,此刻要让林惊羽说出什么来,他却真是无计可施。只是看道玄真人的模样,显然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位老者的事情的,但他却并无意思吐露出来。

    林惊羽虽然心头疑惑,但终究不敢对掌教真人太过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这位老者虽然牌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却分明就刻在他的心中,丝毫也不曾消退了。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参拜过,只是他始终觉得,那里有无数弟子祭拜了,可是这位前辈,虽然身怀绝世之学,却这般静悄悄的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送终,而道玄真人似乎也默许了他来到这里,为这位老者清理后事。并且他以掌门之尊,更不顾门下众多弟子惊愕目光,时常来到这祖师祠堂内看望这位老者空白灵位,由此引起众多猜测,却是林惊羽管不了的了。

    此刻,他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音,数日来,林惊羽已经将这脚步听得熟了,一听便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首,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

    祠堂里灯火昏暗,虽然林惊羽一直待在这里,却一时也看不清道玄脸色,只模糊看见道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默然向着他身旁那个空白灵位看来。

    不知怎么,林惊羽看着那个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跳,隐隐有些紧张。

    ‘他,还好么?’道玄真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颇为低沉,有些沙哑,又似在隐隐使力,压抑着什么一样,与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样。

    林惊羽心头更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弟子日夜为前辈守灵,按时焚香,不曾怠慢的。’

    阴影中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缓缓道:‘他有你如此尽心为他送终,也不枉他教诲你十年了。嘿嘿……’他笑声冷冷,在这个昏暗的祖师祠堂里竟有了几分阴森之意,‘也不知若是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林惊羽自然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那里。

    祖师祠堂里陷入了一片静默,片刻之后,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罢,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林惊羽怔了怔,应了一声,道:‘是。’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师祠堂,站在阳光空地之上,林惊羽登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发觉,刚才在那个祠堂里面,自己竟仿佛有种被压抑的感觉。

    他在这祠堂周围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道玄真人出来,正奇怪处,回头却正好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条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战结束后,幻月洞府再度成为了禁地,能进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惊羽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回身走回了祖师祠堂里。他走到那个空白灵位之前,只见那灵位之前,重新插上了三枝细香,而前方地上火盆里,似乎又多了许多灰烬,似乎是什么人在这里又烧了一些纸钱似的。

    林惊羽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牌位依旧安静的站在那个僻静的角落中,沉默着……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字玉壁

    、、、、、、、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初升朝阳,从东边天际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清晨山路之上,已经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台阶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手中多半提着香烛供奉,满面虔诚。

    其中有一些人家还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孩童天真,在这山路上反而并不觉得疲累,许多少年都前后跳跃跑动,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感觉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们已经做好了一天之中必要的早课,此刻都在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儿轻轻扫在一旁。

    整座天音寺中,此刻显得肃穆而宁静,沐浴在淡淡的山风里,随风吹过的,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树叶芳香。

    那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的人们,也盘旋在寺庙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人。

    他从睡眠中,缓缓醒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的入睡,平静的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没有,只是沉眠,安静的沉眠。

    原来,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觉。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仿佛那声音飘荡的地方不是屋外广阔天地,而是在他心里,甚至他有那么一种感觉,这钟声,原是为他一人而响的。

    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

    ‘张施主,起来了么?’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势大致都痊愈了,只是人说大病初愈,反覆三分,施主还是要自己注意些。须弥山地势颇高,早晚不比俗世地界,寒气很重,施主自己小心。’

    鬼厉点头道:‘多谢关心,我记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会大师,打扰片刻。’

    法相笑道:‘那敢情好,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膳之后前去相见的。’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莫非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要问一问施主你伤势如何了吧!’

    鬼厉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下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好了。’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了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

    法相淡淡一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的,所有去处施主都但可前往,并无所顾忌的。’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说得隐约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寺僧人心中,曾经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算是天音寺中的一分子?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房。

    踏上山顶的那一刻,鬼厉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住了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这里实是一个令他百感交集的地方。

    朝阳之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的座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又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或许,这些安宁生活的人们,反是更快乐的么?

    他默然转身,向小天音寺走了进去,很快的,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向这个院子的后方看去一眼,那里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后延伸的去向,只是这个时候,那个最后的小院里,只剩下了空白一片了吧!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空白而去。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出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小施主么,快请进吧!’

    鬼厉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人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

    鬼厉向普泓上人点头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小施主也正好有事要与我商议么?’

    鬼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这是哪里话。’

    鬼厉摇了摇头,道:‘当日青云山下,大师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后在这里,大师更助我解开心结,实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终究乃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清誉。’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观小施主面相气色,断断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身沦魔道,不过乃是命数使然,绝非小施主之过。而且小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么一段宿缘在,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小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丝毫不惧。佛说,渡人一次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之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为好?’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

    鬼厉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反是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深心,却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这般一个男子,却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乃真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浮沉,在那俗世之中,更有无数牵挂,却是割舍不下。大师好意,恕在下无法接受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便欲转身走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

    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望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却依然还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无其他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害人害己。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来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可愿意一试么?’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亦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也是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一时正是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何处置?’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壁”,高逾七丈,光滑似玉,传说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以那处地界,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再率领一众僧人在玉壁周围结“金刚环”法阵,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镇压,亦未可知。’

    鬼厉身子一震,倒是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不知何时已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的情景。他寻思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知道了。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上几日。只是在此之后,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绝不敢阻拦施主的。’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个孩子才是……’

    无字玉壁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也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师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踪影。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壁为何如此之远?’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壁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来的?’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壁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个行脚僧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壁之下了。’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

    法相面前的山道小径上现出一条分岔路口,法相向左边一引,却是带着鬼厉向着一条下坡的路上走了过去,同时口中道:‘传说那位祖师在那无字玉壁之下坐了三日三夜,不知怎么,竟然从最初的饥渴难耐渐渐入定,心安而神定,进入了我佛门之中大圆满之境地,三日之后,他竟是在这无字玉壁之下顿悟了佛理。此外,更传说……’

    法相转过头来向鬼厉神秘的一笑,道:‘更传说,那位祖师也就是在那无字玉壁之下,竟领悟出了我天音寺世代相传下来的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脉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竟有些荒唐不经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似讲故事一般的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法相细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不响的样子,也是一般的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

    鬼厉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地势居然比想像中要广大许多,但见得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鸣而如玉带。

    这一路走来,只觉得一时心胸开阔,看望身边远近美景,倒是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见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吃了一惊,向前看去,却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着着杂草荆棘,三尺之外便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得高逾七丈的无字玉壁?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了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之上,举目望去,只见这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吧!’

    说着,法相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

    鬼厉站在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着的光芒,慢慢笼罩着鬼厉,护持着他,缓缓落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有些奇怪,似浓非浓,只是如缠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壁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竟然不得望见。

    他心中惊疑,便催持噬魂,向山壁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层一般散开,在他眼前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陡然间,他竟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震,连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这一惊却更是非同小可,只望见自己身前赫然竟是站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

    那人目光深深,面容上竟有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骇时,突然如天外传来一声梵唱,沉钟大鼓一般,重重的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未知名地界冲天而起,如洪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痛,体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这股来自噬血珠的妖力蠢蠢欲动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气影响,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不甘雌伏,腾跃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决一雌雄的意思。

    还未开始,自身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此处地界之地气,当真匪夷所思。鬼厉心中震讶,一时忘了刚才在雾气之中看到的怪异人影,只是催持自身修为,护住心脉,缓缓落了下去。

    很快的,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顿时清晰起来,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颇为光滑,周围有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看去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远或近,并无规矩顺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转其中,竟是隐隐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真言的模样。

    鬼厉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见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经坐在众僧人之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之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他左边下首的,鬼厉也曾见过,乃是当日在青云山上大发神威的普方神僧。

    倒是坐在普泓上人右边下首的一个僧人,看去颇有些古怪,鬼厉以前从未见过,但看他面容枯槁,脸色焦黄,竟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气色,而苍老模样,更远远胜过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这位是谁,但能够与普泓、普方两大神僧平起平坐,显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厉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头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小施主来了。’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之上,调息静心,坐上几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壁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壁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上隐隐一声锐啸,是风声,是兽嚎,穿云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像,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目视。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壁。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壁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壁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壁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详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僧与普泓上人身边那个神秘老僧,还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颂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之奇异法阵阵势之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众僧人所散发金光越发炽烈耀眼,片刻之后,但听得震耳轰鸣之声大作,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佛’真言现于法阵之上,缓缓升起。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只见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起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发,那一片绝壁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出了佛字倒影,但却并非如寻常镜面模样,而是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慢慢现出那佛字模样,而在无字玉壁之上映像变大的时候,半空之中的那佛家真言却似乎有些黯淡了下来。

    很快的,无字玉壁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经大到几乎超过了半空之中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刻整个无字玉壁金光灿烂,熠熠生辉,伴随着梵音阵阵。突然,玉壁之上透出了一缕淡金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安坐的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很快的,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壁上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

    而周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颂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撑着天上那个佛家真言。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三日之后,无字玉壁上的那个佛字真言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倒射出的淡淡佛光,也还是笼罩在鬼厉身上。

    鬼厉面容平静,似乎这三日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改变,还是和三日之前刚到这里一般,倒是周围普泓上人以下,众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阵虽然没有变化,但众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晌低低叹道:‘痴儿,痴儿,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说罢,他轻轻摇头,叹息不止。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们这般辛苦,布下了佛门伏魔大阵,一是要为他降解噬血珠戾气,更为要紧的,却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门紧锁,心魔难去,纵然是噬血珠戾气化解,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助纣为虐了!’

    普泓上人皱眉,脸色沉了下来,道:‘师弟,这年轻人与我天音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变了变,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并非对这年轻人有所成见,实是想到当年……当年我们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模样,心头悲伤,实不欲再看到他再走上邪路。小弟失言,请师兄责罚。’

    普泓上人面色缓和下来,道:‘我何尝不是和你一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设下这伏魔大阵,意欲以佛家真法大能,渡化于他。可是就在这无字玉壁之下,他似乎也……’

    他话说了一般,突然间原来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凭空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壁竟然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壁里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半空中佛字真言轰然而散,鬼厉在真言空中仰天长啸,状如疯癫,同时回头向无字玉壁望去,只见那无字玉壁里竟多了道道暗红异芒,金光红芒,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象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天空黯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在无字玉壁光滑玉壁之上,从上到下,一点点如深深镂刻一般,现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壁金光红芒间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一排大字却分明清楚,赫然正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刑

    、、、、、、、

    那无字玉壁之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便是普泓上人以下,所有天音寺僧人也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壁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夹带着诡异莫测的红芒,给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状似极痛楚,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壁之上,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仔细看着。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地面上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了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噬血珠妖力似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倒似被全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普泓上人面上有焦虑之色,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他面色也如天际风云变幻不止,颇有些举棋不定。

    身旁普方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中沐浴在玄青光芒之中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声叫道:“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宏愿所在,我们不可不救。”

    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喝令,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隐隐又起,随即,在他身旁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这些天音寺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度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像中少了几分慈悲,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向自己笼罩而来,他的精神此刻都似被无字玉壁上闪烁的那些字体完全吸引住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是此刻无字玉壁之下那些天音寺僧人们就算亲眼看见了,也一眼都无法明白,在无字玉壁上此刻闪烁出来的,在这个佛家最敬仰高洁的圣地玉壁上的,赫然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天书》的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同样却也不能知晓!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却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在他眼中,几乎是本能的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吸引住了。

    那起伏跳动的一个个字句,赫然是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在眼前,如行人面对前路上无数断崖绝壁,正彷徨无路之际,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过桥,这是何等大欢喜境界,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过往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突然似豁然开朗般纷纷展开。从十年之前空桑山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来岁月光阴如潮水般逝去,这个男子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般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尽数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更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沛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却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威。天际雷声隆隆,云层中开始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似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壁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之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强烈之极,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团团罩住。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顿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诡异巨大漩涡,也似乎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一口气,忽然听他身旁那个乾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不容。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必是对的。”

    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他看去,那乾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还真不好说是否是对的。只是只要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遗骸之大慈悲所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晌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身处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似有变化,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只见原本在众多天音寺僧人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之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又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气息,竟是更胜从前。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天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变化莫测,但其中隐隐大力,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挡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正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丝丝”怪啸之声,如天之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是吃力,此刻非但鬼厉本身从法阵之中抗击金光,而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抵御的大力从天而下,紧紧抵触在金光法阵之上。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在迅速减弱,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便在此刻,但只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裂,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是面色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化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天际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再也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松,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不休,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处,滚滚裂雷轰鸣声中,如光柱从天而下,沛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不知是否乃是温度过高,竟是将周边所有事物都锻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处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这轰天巨大光柱击中,粉身碎骨之时,普泓上人等僧人都不忍观看,纷纷闭眼转过头去,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好意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得了这个结果,引发了万年未见,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面容惨白,在巨响狂风中张口大呼,却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都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但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面上七窍尽数流血,面相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也被压制的黯淡无光了。

    一切,彷彿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彷彿也传来幽幽挽歌之声,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壁,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亮起,尤其正中那九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闪亮起来,看那势头,竟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彷彿永不可战胜的天刑,那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彷彿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彷彿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漩涡而去的。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壁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逊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纷纷开裂,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所在。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碎裂之声响了起来,从石壁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伸出,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彷彿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只是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周身的,却是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壁,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这一睡,彷彿又是悠远的沉眠。

    彷彿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期望吧!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象,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如此已经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难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论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晌过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壁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流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个人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这位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寺中众僧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啊!”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渡化于他。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壁,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理,但无字玉壁却是自行相扛,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俱不知晓,然而玉壁通灵,必然是有不愿看见这位张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所以如此。既然玉壁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的错了。所以毁坏玉壁固然乃是我错,我也打算为此请罪,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也不后悔。”

    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只是就在他正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声,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见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渡

    、、、、、、、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如此的在未来的日子里日复一日的回荡下去。

    站在清晨的晨光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彷彿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不知怎么,容貌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去竟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从他气度神态上,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似从容,少了一分是戾气。

    或许,当真是那些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这个问题在天音寺僧人之中,有许多人在鬼厉醒来之后,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人为他细细看过,周身并未有其他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似乎也不存在于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也没有多加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的沉默寡言,对于他这般一个竟然触怒上苍降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与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有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子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回荡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于无声。鬼厉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里,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欲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无字玉壁之间,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之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他却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在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来似乎坚不可摧、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几乎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了,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看待昔日情怀,眼前人事的时候,他竟也有了种超脱的感觉,像是拥有了新的境界,重新回望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里,他却还有一丝隐隐失落的感觉,但又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有所不对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突然转身,数日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曾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的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是灰飞烟灭。

    走在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传了上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台阶山路,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么?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到了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的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房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吧!”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到下,最后看着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挑,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壁,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那无字玉壁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右转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在施主离去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闯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静’字耳,如何?”

    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敌,在在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去,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静,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经是离开这间禅室远去了。

    法相默然许久,向普泓上人道:“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刻,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却是向右转去,没走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这块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只见石头上下斑痕累累,却并无一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头一处给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在无数岁月中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累,但在那一处地方,却隐约看出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难以辨认。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融为一体了。而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也没有找到其他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成,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玄机?

    他在心中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目光望着那枚贝壳,慢慢亮了起来。须弥山山脉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前,此处或许竟是个汪洋大海,竟是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粟,须弥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来时刻,面上却还是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了,在那之后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间,但最近似乎因为大竹峰众弟子十分老实,掌门那里也催的少了。本来嘛!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玄真人这一次虽然事关重大,但行事却也实在是有些过犹不及。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此番已经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吴大义、何大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经过苏茹的查看,眼下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人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所以,往日按照惯例,在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同时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出走的小师弟的房间的任务,也继续下去了。这一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昔无数次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竟赫然在那个原本应该寂静的小院子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几乎同时都看见了,二人震动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打扫事物,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找遍这个院子,连房顶上也找了过去,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说罢,手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只见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门扉紧闭,但房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往这里并无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的严严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疑不定。宋大仁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许,当真的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是坚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他猛的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吱吱吱吱”的叫了起来。

    “小灰!”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咕。”

    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吃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丢的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发火,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未曾分开,此刻小灰却在了这里,但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师弟被诛仙古剑所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地大口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绕着小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去,欢喜之极。不时还将前面两只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去,偶尔还伸出舌头,舔了小灰几下。

    小灰裂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枚苹果,向大黄面前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叼住,同时立刻跑了回来,一般趴到桌子上,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停,仰首挺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撒野玩耍了。

    宋大仁向田不易与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两只畜生追回来,却只听田不易冷冷道:“由它们去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来了,就不会走的。”

    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看到其他的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

    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时候,何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了人影。

    苏茹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七……那个人,会不会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分,多半也不能现身。”

    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的怪异。

    苏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虽然受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死,而且传闻不是还说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看来,或许是他知晓当时危险,所以故意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山野之间,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跑到我们这里也不奇怪。”

    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

    苏茹没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

    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尔。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子,什么时候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都是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密令

    一转眼的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竹峰几乎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的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东奔西跑,往常安静的大竹峰上,似乎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狗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嬉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小灰给吸引了过去,看了一会,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的就像疯了似的乱叫,诚心不让人睡觉了。”

    众弟子怔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的火热众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突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叠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嚣张,吐着舌头,向田不易这里似乎大有不满的意思,倒似乎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心怀不满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果然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暗度,田不易却被突然而来的大黄犯上给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师父,弟子在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是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

    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定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却不知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竟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

    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却只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传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的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的,又似传来他们的笑声

    ※※※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事,害的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保不定等等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也说不定。想到这些,杜必书心中着实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绑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算我倒霉,还是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却似乎是低低的“呜呜”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细辨认一下,却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他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却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又一次神秘的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的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人奇怪,杜必书却是惊喜交集,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思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而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速度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的脚下草丛花木“沙”的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正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但在他的肩头,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是就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眼,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罢。”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忽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其中尤其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倒并非我有话,而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怀,明令潜伏中原的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受伤,大可转回蛮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为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但此刻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紧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代,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

    “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低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疯狗

    、、、、、、、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中,不时竟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这俗世纷纷,人若草蚁,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么?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出现倒毙于地的尸骸。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寒交迫,(清逸文学网)竟命丧异乡。间中,偶尔少许偏僻地方,还残留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事件传出。只是小股兽妖虽然仍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人返乡的心愿了。

    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的事情,很快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当日青云大战,兽神败在诛仙古剑之下,但并未当场毙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道要落井下石,正道也明白“除恶务尽”!

    故众多正道门派纷纷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门派更是倾巢而出,若是能有机会擒拿兽神,放眼天下,这功劳声望,岂是等闲?何况兽神乃是绝世妖人,身边要说没有什么绝世法宝神器的话,连傻瓜也不信。

    这种种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地传散着,向着南方涌来,天下渐渐安宁的背后,却有无数人屏息观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关心了。

    随着这股南归的人潮,人群之中跋涉的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他们的感觉就与旁人不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上面还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竟也黑黄不匀,一眼看去还有几处破洞。虽然凉风吹过,这布幡依旧迎风拂动,但已无半分仙气,而是垂头散气地破落了。

    至于野狗道人,长时间以来,还是一直跟随在周一仙和小环,三个人一起浪迹天涯。不过此刻的他却是用布块包裹住了面容,不为别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对面容稍微古怪一点的人物有些过敏,一不留神多半便会被人误会是兽妖一员,如此不免太过冤枉。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误会之后,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环自己劝说,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块布先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仿佛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却绝非那种幸灾乐祸的模样,相反,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几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的尸骨,她也会在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样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淡风尘之色,但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见几点遥遥星光,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吧,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止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伸了一个松口气般的懒腰,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气走下去,(清逸文学网)只怕就此丧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吧。”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得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有什么不良念头么?”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近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我们走,还不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抱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传来,野狗道人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地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到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隐有些发抖。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竟是一幅恐惧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声音之凄厉,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没有丝毫停留,直飞向南方,仿佛流星。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儿,那道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清逸文学网)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却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身子一闪,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已经挂彩了。在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去简直不堪一击。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在那两只兽妖身后。这两只兽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看去不是昏迷不醒,就是骨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只是这两只兽妖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方而更是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及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侥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他或能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地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却赫然是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

    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小环的惊呼已经变成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供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道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加发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的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片刻他们二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里有机会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不过是三脚猫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轮不到他们想许多了,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得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地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得傻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甚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他人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而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出来。

    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清逸文学网)发现这一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在其他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中,黑暗里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却隐隐有几分在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收魂

    、、、、、、、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留下几句安慰的话,都一一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这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勉强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乎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还是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

    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笑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他,没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清逸文学网)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小环木然,只是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一幕幕话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挖了几下,却只不过将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枯叶散枝全都扫得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罢了。不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出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黯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刻,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

    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你会毁了道行根据,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征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得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清逸文学网)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吧?”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小环身上,闪闪发光,栾栾生辉。

    树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地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割开的口子之上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小环绕着野狗道人,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周围。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那个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大巫师……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发抖了一下!

    小环现在所布的血阵,显然与当日在狐歧山大巫师救碧瑶时有几分相似,但在小环绕行一周之后,阵法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来,小环所布法阵与大巫师当日还是有所区别。别的不说,单是阵法规模便小了许多,或许都是以鲜血为媒,而小环自身一人割脉求血,自然无法与当日大巫师相提并论。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小环所布法阵,图腾式样也远比大巫师当日所做简单很多,但饶是如此,一圈下来,小环也已经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了。

    周一仙一言不发,上去扶住了小环。小环有些虚弱,回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在阵法顶端,也就是野狗道人头颅前方三尺处,盘坐了下来。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声鬼啸凭空而起,瞬间整座树林异啸连连,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周围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所有的树枝阴影背后,仿佛都有无数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小环面色肃然,缓缓闭眼,一双白皙双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颂着神秘咒语,片刻之后,修长的手掌在胸口处展开,慢慢放下,放进了身前血泊图案之中。

    环绕在野狗道人身体周围的鲜血图案顷刻间忽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鲜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图案之中开始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小环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里,突然多了几分诡异黑气。阴风越来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法阵之中开始闪亮。活泼流转的鲜血,仿佛最可口的美味,将无数幽魂吸引了过来。

    周一仙越来越是担心,他深知这收魂奇术的凶险,试想,寻常人竟要从阴司地府抢夺魂魄,这该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不过小环碍于修行,也不过只在这座密林范围内施法,影响勉强算是不大,想来尚不至于惊动那些鬼力高强的冥界护法,否则一个不小心被盯上了,当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等样式的阵法,小环也有点吃不消。但见她面上黑气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要知道此番施法,与当年她救治金瓶儿并不一样,金瓶儿魂魄并未散尽,有此为凭欲收残余魂魄,则好办很多。当日大巫师在狐岐山救治碧瑶,虽然阵法庞大,但其实也多靠异宝‘合欢铃’中摄取的碧瑶残留魂魄,这才凭借异术穷尽九幽地府,硬生生将残余魂魄收了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巫师自身油尽灯枯,二来也惊动冥界护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终陨命而亡。

    而此番小环以粗浅道行,运行这鬼道之中最诡异艰深的奇术,且缺少最关键的魂魄,其难度即便是在这座密林之内所有游魂之中找寻野狗道人的魂魄,其中凶险,也是难以想象的。

    那两只兽妖在这里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就不知有多少冤魂盘旋此处,未能往生。而小环布下这个阵势,却分明正是要取一魂魄入这身躯之内,这如何不让所有的幽魂为之疯狂?

    一时间,风云变色,无数道若隐若现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冲向小环,而小环面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面色已完全被黑色笼罩起来了。

    看样子,只怕小环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么,她竟是始终不肯放弃,那么多冤魂鬼气在她身边盘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这世间痛楚绝望所有恶情,都仿佛要刺入她脑海一般,可是小环仍是在苦苦支撑,以她本身残存一点灵力,在无尽冤魂之海中找寻着。

    这一次失败,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周一仙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但又不敢惊扰小环,只得满地乱走,唉声叹气。

    虽然周围都是森森鬼气,而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却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气都似乎有些惧怕于他,离他反而远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小环,竟是不由自主地为之点头。许久,他竟是以只有自己听到地声音,低声道:“怎么可能,这个年轻女子竟然是对鬼道天赋如此之高地人物……这般情况下,竟然还能苦撑。若有鬼道明师指点,假以时日,那还得了了……”

    话声中,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现出几分犹豫来。

    便在此刻,场中小环满脸是黑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份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阵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虚抓,随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清逸文学网)紧接着她将自己左手也从血泊中伸起,照样虚空一抓的时候,突然间,满天鬼气幽魂一齐放声大啸,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鬼气森森,刹那间黑气笼罩而来,将小环身躯尽数围住。

    法阵之外,三丈之内的树木赫然枯萎,仿佛也忍受不住这无边凶恶戾气。

    周一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见小环大口喘息,几次三番想将左手也放在野狗道人的右手上去,但无尽黑气将她浓浓围住,鬼啸连连,阴风阵阵,竟仿佛有大力使她无法按下。而小环面色也越来越难看,身子颤抖,嘴角渐渐流出血丝出来。

    眼看着这一场法阵就要玉石俱焚,周一仙大急之下,正欲不顾一切冲过去将小环拉离法阵,虽然不知后果如何,但远离那些鬼魂总是好的。不料他身形还没动,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周一仙大吃一惊,这个时候看去,这个黑衣人仿佛也和周围的鬼魂差不多。

    只听那黑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要想你孙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说罢,黑影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小环和那个奇异法阵的周围,更不多话,只见他手臂连连挥动,从他手中不停飞出黑乎乎的事物,“拨拨拨”破土而入,插在了法阵四周。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铁非铁,但这些东西一旦插入法阵泥土之中后,徒然间法阵内鲜血似受到什么外力影响,奔流速度瞬间快了一倍以上,沸腾一般。一股红色光芒从法阵之上亮起,笼罩在小环身上。

    这层红光似乎对周围鬼怪幽魂特别有用,一时之间,幽魂纷纷退避,在红光笼罩之下,小环面色迅速恢复正常,伸在半空之中的左手立刻按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左手。

    就在小环握在野狗手臂的那一刻,只听轻微一声爆裂声音,一股暗红光芒从野狗道人手掌开始,如闪电般向下延伸,转眼遍布野狗道人全身,紧接着,野狗道人全身亮了一亮,片刻之后,又再度暗了下去,恢复了正常。

    那一刻,小环勉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野狗道人的头颅,忽地歪了一下,竟是缓缓出了一口气来。

    小环大喜,精神一松,眼前忽然一黑,人已昏了过去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鬼道

    、、、、、、、

    夜色深深。

    已经进了鬼门关却又被侥幸拉回来的野狗道人,此刻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看他样子仍然十分虚弱,但躺在地面之上,呼吸微弱却平缓,暂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而救了野狗道人的小环,此刻也是昏迷不醒,她只是耗力过度,并无大碍,这一点在场的另外两个清醒的人心中都明白,倒也没有太多担心。

    对于周一仙来说,他此刻所关心的,或者说有所戒备的,反而是刚刚出手救了小环的这个神秘男子。此刻,他已经认出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见过,就是在青云山脚下的河阳城内,那个义庄之中的神秘男子,不想今日竟然又遇见了此人。

    周一仙坐在孙女小环身边,目光不时瞟向那个负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以他的阅历和眼光,自然知道这个人在鬼道这旁门异术之上的修行非同小可,只是当日似乎是敌非友,不想今日黑衣人竟然会出手相救小环。上次相遇时幸好有鬼厉援手,周一仙三人方才脱逃,此时这般情况,虽然这黑衣人来意不明,但自己这边三人性命,却真是握在他一念之间了。

    周一仙在这边心里暗自寻思,那黑衣人,也就是一路暗中追踪鬼厉南下的鬼先生,看似成竹在胸地站在一旁,殊不知心内也颇为踌躇。此番出手救人,实在是大违他平日作风,只是他所修行地鬼道之术,从来都是世人眼中诡异恶毒之邪术,在道、佛、魔三大真法派系与南疆巫法之外,独树一帜。然而,按世俗来说,便是向来名声极差地魔教,其实也是看不起鬼道的,多少年来,(清逸文学网)鬼道中人几乎都是在一种黑暗中悄然延续,鬼先生能得到魔教鬼王宗宗主鬼王礼遇,实是一个异数,也是另有原因的。也正是如此,起源神秘莫测的鬼道虽然延续至今,但人丁单薄之极,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便断了香火。想想也是,正常人只怕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想到修行这种整日里与阴森鬼界打交道的诡异术法。

    鬼先生修行多年,道行之高放眼天下,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在鬼道一脉之中,更是无人可及。他向来心性刚硬,这也是修行鬼道异术的结果,不料这一夜忽然看到小环以年幼之龄,竟然施展出鬼道之中极高深的收魂奇术,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来震惊于小环这看去年轻秀美的女子,在鬼道一脉之上,竟似乎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二来更震惊的是,这收魂奇术虽然是鬼道密法,但却已失传多年,便是他这个鬼道异术的大宗师、大行家,也是不知道的,但小环竟然使了出来,如何不让他惊心动魄?

    当小环强行收魂时候,虽然鬼先生不懂收魂奇术,但他于鬼道上是何等造诣,一眼便看出小环虽天赋异禀;但毕竟根基太浅。果然不过一会儿,小环虽然出乎他意料地在无数幽魂中抓到野狗道人地魂魄,但已然激怒无数冤魂戾气,被鬼气反噬,眼看就要丧命。但在这时候,鬼先生竟是无法坐视不理,终于还是出手相救。

    他虽然不会收魂奇术,但对付这些普通幽魂,却是绰绰有余,一旦出手,立刻便催持法阵护住小环,也让小环这收魂异术大功告成。事过之后,他却有些犹豫起来,不知接下来如何才好。

    场中的气氛,一时便是这么尴尬,直到良久之后,小环身子一动,却是醒了过来,口中轻轻叫了一声:“爷爷。”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一仙大喜,连忙将小环扶起,小环脸色疲惫,身体无力,看去并无大碍,定了定神之后,她立刻转头去看野狗道人,只见野狗躺在地上,伤势虽重但呼吸平缓,显然已是活转了过来,小环这才露出笑容。

    她目光转回,这才发现周围多了一个黑衣人,不禁征了一下,随即她也认了出来,此人依稀便是当日在河阳城内的神秘黑衣人,不禁身子一缩,惊道:“爷爷,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周一仙扶着小环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到此处,不过刚才你施法紧要关头,却是他出手相救,这才让你和野狗转危为安。”

    小环听周一仙这么一说,登时也想了起来,自己施法到最后关头,毕竟修行不够而被幽魂反噬,眼看要落得一个万鬼噬心的下场之时,手中的阵法却突然法力大盛,将身畔所有幽魂都驱赶而去,如此大法方成,看来是这神秘黑衣人所助。

    想到此处,小环向鬼先生处慢慢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前辈了。”

    鬼先生似乎对小环的谢意视若无睹,只是突然寒声反问道:“小姑娘,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一下,希望你如实答我。”

    小环一征,同时感觉周一仙扶着她身子的手轻轻扯了她一下,不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鬼道之术向来秘而不宣,你从哪里修习了这种鬼道法术?”

    小环呆了一下,道:“鬼道,什么鬼道?”

    身后周一仙暗自叹气,前方那鬼先生却是吃了一惊,但看小环脸上惊讶神色,竟不似作伪,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乃是鬼道法术。沉默片刻之后,鬼先生道:“你刚才所施展的收魂术法,其实便是鬼道中极精深的妙法奇术,你不知道么?”

    小环怔怔摇头,道:“我、我不知晓的啊。”

    鬼先生立刻追问道:“那你是从何人处修习了这收魂术?”

    小环摇头道:“没人教我。”

    鬼先生为之一征,只听小环接着道:“这个收魂术是我小时候调皮,在爷爷旧宅之中胡乱玩耍,失足掉进一口枯井,从井壁上发现这些术法的记载的。我当时年纪还小,胡乱学了,这么多年来也只用过一次而已。怎么,前辈你对这个法术很感兴趣么?”

    鬼先生黯然无语,良久之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声音中颇为苍凉,多了一股萧索之意。

    小环于周一仙对望一眼,都不知这黑衣人为何突然变得心绪低沉起来,过了片刻,忽听鬼先生在前边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仙眉头一皱,小环却已经答了出来,道:“我叫小环。”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一下,你可以走过来么?”

    周一仙眉头大皱,显然不愿意小环和这个一身鬼气的家伙待在一起,倒是小环没想那么多,念及此人刚才救了自己一命,便点头道:“好啊。”说罢,也不顾周一仙暗中阻止,走了过去。

    鬼先生看着小环走到跟前,缓缓点头,似乎对这个年轻女子颇为赞许,待小环走近,他慢慢地,似乎在说话地时候也在仔细斟酌着什么,低声道:“你可愿意修行这鬼道法术么?”

    小环一征,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看鬼先生黑纱蒙面地后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显然并非开玩笑,不觉有些犹豫起来。

    鬼先生何等的阅历,仔细看小环的脸色表情,便将她心思猜了八九,当下也不逼她,只道:“刚才你施法时候,面对无数幽魂,你心中是何感觉?”

    小环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声道:“我、我有些害怕。”

    鬼先生淡淡道:“你害怕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世人无知,多畏惧鬼怪精魂,却不知鬼魂之说,只是人死之后往生之前的一种罢了。人所惧怕之处,多半乃自心魔而已。”

    他一指小环,道:“拿你来说,刚才施法时你心有畏惧,虽然仍能施法,但眼前必然有无数幻象,中正狰狞凶暴画面吧?”

    小环连连点头,道:“是。”

    鬼先生哼了一声,道:“其实所谓鬼道,最要紧处便是控制心魔,你处之泰然,一切幽魂精怪便不能动你心志。而且你仔细想去,那些幽魂之所以发怒反噬,看去十分可恶强暴,殊不知他们正如这世间无数人一般,看到一旦有活命逃生、回返阳世的机会,如何能不为之疯狂?”

    他负手冷笑道:“世间之人,只知鬼物凶厉,却不知自己也是一样,岂不可笑?”

    小环面上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鬼先生又道:“我知道你心思,厌恶鬼道名声,但你刚才却是用鬼道异术,救了那只野狗一命,可见鬼道也并非一无是处。(清逸文学网)我今日是看你于鬼道一途竟有百年难见之异禀,实在不忍错过,所以有心救你,”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道,“至于将来如何,便是你发现我行为多恶,要杀了我,也无所谓的。我们鬼道中人,对这些俗礼本就不会看重。”

    小环吓了一跳,退开一步。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又在小环面上看了看,只见小环面上十分犹豫,清秀容颜不时皱起眉头。鬼先生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半指厚的黑色封皮无字的书卷丢给小环,小环下意识接住,愕然向他看去。

    鬼先生淡淡道:“这书中所记的,乃是我半生修行鬼道的一些领悟,其中诸多法门炼器之法,我自信天下更无与我相提并论之人。你学也好,不学也好,尽在你自己了。”说罢,他转过身子,就欲离开。

    小环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道:“前辈,等等。”

    鬼先生身子一顿,停了下来,道:“怎么?”

    小环却是窒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我还不知道前辈你的名号啊?”

    鬼先生背对身子,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方淡淡道:“我传你术法,又不是要你记住我,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起身又欲前行,小环面色一急,忽地大声道:“这、这……你救我一命,又传我道术,我总得、总得叫你一声师父吧?”

    鬼先生身子大震,仿佛身后那个年轻清秀得女子这一声师父,对他来说比五雷轰顶还要来得激烈。他毕竟修行极深,很快恢复了平静,慢慢转过身来,黑纱蒙面,谁也看不到他得脸色,但他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中,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不平常得心情。

    “你叫我师父?”

    小环脸上一红,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呐呐道:“这个……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如果,如果前辈你不愿意的话,我……”

    鬼先生忽然截道:“好了,不要说了。”

    小环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鬼先生深深向小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伸手到怀中取了一些事物,递到小环跟前,道:“看在你唤了我一声师父份上,这个就送给你吧。”

    小环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叠三角状黝黑的东西,共七个,每个寸半大小,边缘光滑,材质看不出来,似铁非铁。小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鬼先生,只见他眼色颇为缓和,便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三角片在顶端均有个小孔,孔中由暗红丝绳绑在一起。每一块三角片上,正反两面都有不一样的暗红色神秘图案,有的似烈焰焚烧,有的似猛兽嘶吼,很不相同。接到手里,只觉得触手冰寒,同时暗含着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身后周一仙眼尖,一眼便看出这些三角片正是刚才鬼先生救小环时所用之物。

    鬼先生淡淡道:“这东西名唤‘血玉骨片’,乃是鬼道一门之中的至宝,有激发鬼道异法之奇效,原本五层的道行,有了这法宝,至少也能发挥到七层,天赋好一些的话,更能激发出十层功效。”

    小环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周一仙却在远处大摇其头。

    鬼先生凝视小环良久,忽地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过见过两面而已,竟然……罢了,也是命数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机缘的话,”

    他仰首看天,道:“你帮我救一个人吧。”

    小环一怔,道:“救人,谁啊?”

    鬼先生默然摇头,似苦笑了一声,道:“将来再说好了。”

    说着,他霍然转身,似乎再也不想停留,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射出,转眼就消失在密林阴影之中。小环呼叫不及,刚张开口就看不见那个黑色身影了。

    不知怎么,那个黑衣人竟给她一种淡淡的亲切的感觉,小环叹了口气,将手中那串血玉骨片紧紧攥在手心。

    旁边周一仙哼了一声,走了上来,将小环手中的血玉骨片拿来仔细看了看,一面一面翻了过去,小环有些不解,道:“爷爷,怎么了?”

    周一仙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你知道这东西什么做的么?”

    小环一怔,道:“是什么东西?”

    周一仙道:“这鬼物乃是用至阴之人的颅骨碎片炼化而成,其中不知还加了多少生人魂魄,才有这等功效。”

    小环呆了一下,接过一看,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人骨,更像是玉石一类,不由地白了周一仙一眼,(清逸文学网)道:“爷爷,是不是真的啊,这哪里像人地骨头了?”

    周一仙当时气坏了,道:“你找了那个像鬼不像人的家伙做师父,便不信我了么?”

    小环吐了吐舌头,将血玉骨片收到怀里,笑道:“好了,爷爷,反正将来我用这东西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就行了?”

    周一仙哼了一声,转身走去,口中兀自道:“信你才怪。”

    小环嘿嘿一笑,娇媚无限,跟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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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仙这里三人休息救治野狗,野狗得知自己一条命是剑回来之后,更觉侥幸,私下也对自己当时意外的勇敢有些困惑。不过不管怎么样,此番一过,周一仙和小环与野狗道人之间关系又亲密了一层,毕竟同过生死,周一仙也不像以前那么对野狗道人冷言冷语了,(清逸文学网)只是支使他干活时候,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野狗道人毕竟重伤在身,更多的时候反是周一仙干的多,如此又惹来他老人家怨声载道。

    小环与野狗倒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在小环面前野狗道人似更加的有些畏惧起来,与小环说话并以前更加少了。小环虽然奇怪,却也不觉得,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更多的精神却都被吸引到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封皮的书里去了。

    野狗道人以前从未看过小环读这本书,颇感奇怪,但小环从来不说这书的来历,周一仙也语焉不详,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偶尔觉得小环神情,似乎渐渐有些不一样了,但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他却又说不出来。

    兽妖浩劫,从南疆十万大山中兴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这里的各族百姓所受兽妖荼毒,甚至比起中土来,都远为深重。十室九空,那几乎是许多村落城镇必然的下场,便是整个村落山寨都无一人幸存,也不时出现。

    浩劫过后,南疆这里残存的小股兽妖,也远比中土来的为多,在浩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时常还要忍受那些残存兽妖的肆虐侵扰,这生活过得真是暗无天日,水深火热一般。

    鬼厉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兽神残留的踪迹,倒是有无数正道中人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有青云、焚香等名门大派的人物。这许多人都似疯了一样,纷纷找寻兽神下落,但很明显的,这许多人一直在找,就是谁也没有找到他。

    青云一战而败后,重伤遁逃的兽神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人能够找到他。只是这南疆十万大山始终是他的故居,不管怎样,他都会回来罢?

    抱着这个念头,鬼厉进入了南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正道弟子,其中焚香谷一脉算是回归故里,毕竟焚香谷就在南疆,但是其他正道弟子来的目的,自然都不会只是为了帮助南疆百姓除去残存那些小股兽妖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原本肆无忌惮的残存兽妖暂时都收敛了起来,毕竟这些正道弟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出手除去这些兽妖。如此一来,南疆各地风气倒是为之一振。

    只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在南疆地界上找到兽神的影子,现在唯一的可能,也只有那穷山恶水、诡异神秘的十万大山之中了。

    层层叠叠黑色的山脉里,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鬼厉在入山之前,先行去了南疆苗族的七里峒,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大巫师当日为碧瑶所做的事,他也要过来祭奠一番的。

    天水寨、七里峒,这一路过来,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都不在了,一路惨象,甚至连他自以为早已刚硬的心肠,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究竟为了什么,会有如此一番荼毒天下苍生的浩劫呢?

    他自己修行有成,在这股巨涛般的恶潮中置身事外,但是普天之下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呢?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般劫难?

    回想到天音寺中,无数的百姓日夜向神佛礼拜祈愿,放眼天下,更有多得多的百姓在这般做着,在向上苍神灵顶礼膜拜着。可是大祸临头的时候,又有谁帮了他们呢?

    那么,这样的顶礼膜拜还有用么?

    还是说,真的是应了《天书》中贯穿始终的那句神秘的话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踏进七里峒的时候,鬼厉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在他印象中曾经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经残破毁坏的不成样子了。原先连绵云集的房屋,几乎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街道上再不见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用说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了。

    残余的百姓看去不过仅有十之一二,大部分都在残破的房屋之前,绝望而费力地收拾着什么,试图从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东西,然而,往往他们所能找到的,却是死者的遗骸。

    整个七里峒中,弥漫着一股哀伤而颓败的气息,偶尔有几个孩子,竟也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里满是迷茫与害怕,而且不消片刻,就会有大人从后面出来,将他们重新拉了进去。

    鬼厉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很快引起了一些苗民的注意,看过来的眼神中,顿时有着浓浓的警惕之意。异样的气氛里,就连鬼厉肩头的小灰,似乎也老实了很多,虽然它还是四处张望着。

    鬼厉暗自叹息,不愿再多看,便加快脚步,径直向七里峒深处山坡上的那个祭坛走去,越往里走,周围屋舍道路明显就看了出来,破败的就越是厉害。(清逸文学网)鬼厉为之默然,似乎隐约看到当日浩劫来临时候,众多苗族战士为了保卫圣地而在这里面对着凶恶兽妖,做殊死的战斗!

    甚至空气之中,仿佛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山脚之下,两个年轻的苗族士兵拦住了他。鬼厉默默停下脚步,向他们看去,这两个人,手持长矛身披铠甲,但却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就连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要比他们的身材宽大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英勇的战士遗留下来的。

    “咕噜几几呼?”一个人用苗语问道。

    鬼厉听不懂,但多少猜到他会问什么,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向半山腰间示意看去。他没有用手指,是因为他还记得,苗人视这种行为为大不敬的举动。

    两个少年怔了一下,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稍长一些,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没有让开身子。鬼厉心中微感焦灼,但却又委实不愿与曾经帮过自己的大巫师族人动手,而且看到这七里峒中惨象,他也无法出手。

    他沉默许久,在那两个少年眼中敌意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叹息一声,转过了身子,便欲离开。

    只是他才走出几步,忽然山上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片刻之后有一个人从山腰上快步跑了下来,先是用苗语对那两个少年说了几句,那两个少年连连点头,站到了一旁,随后,这个看去四十左右的祭司模样的人,用有些蹩脚的中土语言对鬼厉道:“你……好,大、大……巫师请你上去。”

    鬼厉吃了一惊,皱眉道:“大巫师?”

    那人连连点头,鬼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那人走上了山坡。

    那个山洞依然还在原处,但洞口的建筑和石台,却都已经面目全非,乱石碎裂,滚了一地都是。在乱石之中,有一个年轻的苗人,看去竟不过只有三十左右,身着大巫师袍,微笑着看着鬼厉走来。

    他的眼神,隐隐发亮,仿佛自有股热情火焰在其中燃烧一般,与山下那些苗人截然不同。

    鬼厉走到了他的跟前,那年轻人微微一笑,赫然开口用极流利的中土话道:“你好,鬼厉先生,我是南疆苗族新一代的大巫师,久仰你的大名了。”

    鬼厉怔了一下,点头还礼,还未及说话,那年轻的大巫师已经微笑道:“请进吧,我带你去看看上任大巫师。”

    说罢,他头前带路,走进了那依然昏暗的山洞。鬼厉跟在他的身后,也慢慢融进了黑暗中。

    山洞里还是一样的黑暗,年轻大巫师的身影在前方微微晃动,不知怎么,鬼厉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巫师曾经叫出过这个年轻人,没想过短短时日之后,他竟然已经接任了大巫师的位置。

    和上次一样,这个年轻的大巫师带着鬼厉还是来到了山洞深处那供奉着犬神的屋子,巨大的火堆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只是再不见了那苍老枯槁的身影。

    年轻人走上前去,向着犬神雕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随即从犬神雕像的狗嘴之中,拿出了一个木雕盒子,恭恭敬敬放在地上,然后对鬼厉道:“我们苗人习俗,历代大巫师去世之后,都要在犬神神像之下,供奉一年,这便是他老人家的骨灰了。”

    鬼厉默然,向那个小小木盒望去,整个盒子平实无华,并不见有丝毫修饰,连所用木料,也是南疆最常见的树木,大巫师就像无数苗人一样,安静地长眠于此。

    鬼厉曲身,深深行礼。

    猴子小灰吱的一声,从他身上跳下,自己跑到一边去了。

    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按照中土习俗,同样弯腰还礼,然后珍重地将那平实的木盒托起,再次放入了犬神神像的口中。

    两个人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火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不等鬼厉问起,这个年轻人已经淡淡说道:“我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候的弟子,而当可怕的灾祸过后,这里所有的长辈祭司们都死去了,所以,我继承了大巫师的位置。”

    鬼厉默然点头,目光不期然又向远处那个犬神神像望去,缓缓道:“大巫师也算是为我而死,每念及此,我都心中不安。”

    那年轻大巫师微微欠身,道:“你错了,师父他早就对我说过,他寿限已到,就算不去中原,也只有死路一条,倒是贵派能将师父骨灰送回,便已经是我们全苗族百姓的大幸了。”

    鬼厉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事,也是其他有心人做的,与我并不相干。”

    年轻的大巫师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鬼厉的话,道:“不过这一次你来我们七里峒,我却不知道你所为何事了?”

    鬼厉道:“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过来祭奠一下大巫师前辈。此外,这次灾劫如此剧烈,关于那罪魁祸首兽神,我有意追逐,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年轻的大巫师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对他来说,兽神这两个字仍然是十分可怕而忌讳的字眼。他很快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后,鬼厉淡淡道:“你不必在意,天下间无数人想要找他,也未能找到,你不知道也是平常的。我在这里打扰了,就先告辞了罢。”

    说罢,他便欲起身,那年轻的大巫师面上有犹豫之色,忽然道:“你要去追踪那个兽神,是真的么?”

    年轻的大巫师紧盯着他,道:“你杀的了他。”

    鬼厉沉默许久,道:“我没有把握。”

    年轻的大巫师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我知道的告诉你好了。如何能够找到兽神,我不知道,但我族内古老传说,这兽神乃是恶魔一般的鬼怪,是杀不死的,只有像万年以前巫女娘娘一般将他镇压封住。要想镇压他,需五样我南疆各族神器从他身体之上夺下。(清逸文学网)那五神器乃是兽妖生命之源,如果失去,兽妖必定陷入沉眠。此外,还有一个要紧处,当日那兽妖肆虐之时,妖力强盛,所向披靡,多亏巫女娘娘用巫族传下奇阵‘八凶玄火法阵’将之困住,如果你能找到这种阵法,或许……”

    鬼厉缓缓点头。

    年轻的大巫师想了想,又道:“怎么找到兽妖,我的确是想不到,但是族内传说,当初巫女娘娘镇封兽妖时候,是在十万大山之中深处,一个叫做镇魔古洞的地方。而且传说娘娘自己也化作石像,面向古洞深处,或许,你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会有兽妖的蛛丝马迹罢。”

    鬼厉一一记在心里,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巫师点了点头,道:「多谢。」

    大巫师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两个人走出山洞的时候,鬼厉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为何他眼中竟无悲伤之意。那年轻的大巫师顿了一下,淡淡道:「我若再?败悲伤了,七里峒里那些人,怎么办?不是我不悲伤,是我不能悲伤!」

    鬼厉听了,默然良久,方告辞而去。

    离开了七里峒,鬼厉并没有着急赶路,一路缓缓走来,口中将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所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那个奇异的「八凶玄火法阵」,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小白。

    当日她愤而离开,从此便再无消息,虽然以她的道行法力,并不用更多担心什么,但念及小白此去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找那个「八凶玄火法阵」,鬼厉心头多少便有些愧疚。

    噬血珠妖力困扰他多年,但前一段时间在须弥山天音寺无字玉壁之下,他悟通四卷《天书》,将噬血珠妖力与佛道魔三家真法,甚至还有玄火鉴纯阳之力都融为一体,隐隐已窥视到万法归宗的门坎,噬血珠妖力对他而言,随着他修行日益精进,已非性命交关的大碍。

    只是,不知怎么,随着在无字玉壁下的顿悟,他渐渐想开了许多事情,往昔想不到的事,也渐渐都在回想中看了出来。

    小白对他如此,多半并不都是因为碧瑶与她自己的关系缘故吧?

    她独身一人,在当日兽妖浩劫正盛的时候反口南疆寻找法阵,天地渺渺,如今竟是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了。鬼厉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莫名一痛,只是这天大地大,实在也不知如何找起。

    鬼厉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暗中前去焚香谷,不为其它,一来听小白曾道,八凶玄火法阵曾在焚香谷玄火坛中出现过,既然如此,小白要找这个法阵,多半也会前去这里,而就算她不在,自己前去看看也是好的。

    心意一决,鬼厉便向焚香谷赶去。

    焚香谷原本是天下正道三大派阀之一,只是这一场浩劫之中,他首当其冲,正好在兽妖肆虐的出口,下场可想而知。也幸好当日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率领众弟子先行赶去中土,与青云门等正道连手对付兽妖,是以虽然焚香谷被毁坏的一塌糊涂,但焚香谷门下弟子,却并未伤筋动骨。

    只是堂堂正道大派,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令人面上无光,而且浩劫过后,许多谣言风言风语都传了出来,意指焚香谷一众人胆小畏事,以正道大派之尊,竟不敢独自面对兽妖灾劫,而是躲在青云门身后去了。

    如今青云门和道玄真人在天下正道心中,当真是至高无上,声望尊隆,与之相比,焚香谷等人未免逊色太多了,随着大批正道弟子纷纷进入南疆搜寻兽神下落,焚香谷弟子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不过在平日见面时候,焚香谷门下弟已然少了一份往的嚣张气焰。

    只是虽然如此,焚香谷毕竟乃是名门大派,加上实力仍在,虽然风言风语颇多,也没人敢对焚香谷如何当面欣辱。至于焚香谷本身那个山谷之内,却真的是一塌糊涂,至少鬼厉暗中潜入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如此。

    原本清幽秀美的一个山谷,此刻充满了难闻的焦臭和腥味,无数焚香谷弟子在谷中搬运着种种腐烂的垃圾和尸骨,其中既有人类的,也多有动物尸骸。

    鬼厉暗中观察,思索片刻之后,已然明白,当日自己深夜潜入焚香谷,仍然被焚香谷中发觉,并非焚香谷中所有弟子都道行高深,而是他们擅长圈养的许多奇异动物,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云易岚可以带着大部分弟子前往中土,却不能将这些动物也一块带走,而当浩劫来临,那些凶残至极的兽妖狂潮经过此地的时候,这许多动物自然难以幸免。时日一久,尸身腐朽,更是臭味难当。

    不过此刻少了这些千奇百怪的动物,却是对鬼厉另有好处,至少他不怕这些屋子拐角旮旯里,阴暗角落中又冒出什么怪物来突然报警,让他身形败露了。

    焚香谷弟子众多,不过其中半数都被派出去追踪兽妖下落,无数正道门派想做的事,焚香谷又如何能够不想做。而剩下的一半弟子,多半也是在谷中没好气的干着整理垃圾废墟的活,就算是还有一些长老前辈在谷中,但象云易岚、上官策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在谷中巡视。是以鬼厉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便潜入了焚香谷中。

    此刻天才傍晚,比上一次他来到焚香谷时的深夜要明亮许多,但潜入进来,却不知容易了多少倍。

    鬼厉潜入焚香谷之后,并未多想,径直向焚香谷重地玄火坛方向去了,当日小候囚禁在此,那八凶玄火法阵也正是布置在此,自然要前来此处找寻。只是此处毕竟乃是焚香谷禁地,在这等忙乱情况下,玄火坛的看守防御,似乎反比上一次鬼厉来得时候更严密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脱逃,外人潜入的缘故。

    只是鬼厉此时的修行,已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焚香谷在玄火坛中守卫严密,但鬼厉仔细小心的潜伏行进,终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掠进了雄伟的玄火坛中。

    不过当日鬼厉和小白逃脱之时所引发的岩浆喷发,造成的伤害也依稀可见。周围墙壁上到处可以看到被岩浆溅上烧的焦黑的地方,石块崩塌之处更是不可计数,就是地面上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有些地方也可以看出被那股炽烈之火给烧的微微变形了。

    不过若是寻常之地,在那样的灾难之下只怕早就毁了,这周围地界竟然还能大致完好,看来还是这法阵发挥了奇异的效力,这才保存了下来。

    抬头望去,原本禁锢小白的二层、三层,机关都已经失去了效力,就那般打开着,露出空荡荡、阴森森的黑暗洞口。整座雄伟的玄火坛中,在微微火光映照之下,只有鬼厉一个人的身影,轻轻闪动。

    鬼厉默然银久,摇了摇头,走到八凶玄火法阵跟前。仔细看去,只见那巨大阵图里,所有凶神依旧和记忆里一样,被刻画的清晰无比,栩栩如生,而连接这些凶神的图案,同样诡异而复杂。鬼厉深深呼吸,在这阵图前盘膝坐了下来。

    就在他正要静心参悟这传说中诡异的巫族阵法时候,忽然,这寂静而阴森的玄火祭坛中,就在他上方的黑暗里,传来一个女子清脆而回荡的笑声。

    鬼厉脸色大变,难然站起,抬头望去,脱口而出道:「是你么,小白……」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一个身影从上方黑暗阴影中飘然而下,曾经熟悉的鹅黄衣裳,清亮而柔媚的目光,彷佛一眼看人便已醉了一般的美丽--

    赫然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那个传闻中已经死在浩劫之中的女子--金瓶儿!

    最初的惊愕过后,鬼厉迅速平静了下来,金瓶儿依旧站在那里,看去彷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衣裳、容颜还有神情,甚至连她嘴角边,还带着那丝淡淡而媚意无限的笑意。

    她望着鬼厉,微微笑着,道:「你好啊!」

    鬼厉默默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瓶儿用手轻轻一掠鬓边发丝,小小动作里,彷佛也有无限的风情,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啊!」

    鬼厉皱起眉头,道:「等我?做什么?你又怎么裀道我会来这里的?」

    金瓶儿微笑道:「你难不成已经忘了,上一次你到这里,可是与我一起来的,听说这一次你要追踪兽神,以南疆这里的传说,要镇封兽神,自然是免不了此处的这个法阵了。你不到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她微微眯上眼睛,似乎有些许小小的得意,更是说不出的如水一般的娇媚,笑道:「你看,我聪明吧?」

    鬼厉眉头一皱感觉自己道行大进之后,(清逸文学网)在金瓶儿这般媚惑之下,竟仍有些许动荡之意,不由得暗暗为之惊心。浩劫过后,这个传说中已死的女子,似乎反而功力更进一层了。

    她既然未死,那么其它人呢!那些在浩劫之中覆灭的其它魔教派系高手呢?难道他们也没有死不成?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但面上仍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等我做什么?」

    金瓶儿柔媚一笑,淡淡口气却说出了惊心动魄的话:「我知道兽神被封的镇魔古洞的位置啊!鬼王宗主知道以后,就让我来协助你了。」

    鬼厉身躯大震,猛然抬头,向金瓶儿看去,却只见金瓶儿目光如水,笑颜如花,竟是丝毫也没有异样神色。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鲜血

    、、、、、、、

    鬼厉凝视金瓶儿许久,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说话,而金瓶儿在鬼厉隐约凌厉的目光之下,却彷佛行若无事,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言辞有多大的不妥一般,笑盈盈地望着鬼厉。

    玄火坛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踫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乎有些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动了动身子,「吱吱」叫了两声,从主人肩上跳下落在地上,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自顾自向旁边走了开去,慢慢走到了玄火坛中央那个刻着无数红色凶神的图案中。

    鬼厉缓缓收回目光,看了看正饶有兴趣踫在地上对那些凶神图案做鬼脸的小灰,徐徐道:「如此说来,你知道很多了?」

    金瓶儿微微一笑,那笑意暖暖如春风一般,轻轻掠过这冰冷的殿堂,道:我一个小小弱女子,哪里能知道什么东西,只不过过往曾有幸到过几处地方,又蒙鬼王宗主看重,这才来相助于你。」

    她抿嘴一笑,道:「你可不要多想啊!」

    鬼厉皱眉不语,更不去理会金瓶儿娇媚话语声中隐约的那层扰动人心的媚意,寻思片刻之后,他似乎也突然忘了金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忘了笼罩密金瓶儿甚至还是鬼王之间神秘的那丝诡异,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向你请教了。」

    金瓶儿眼中精光一闪,但面上笑颜依旧妩媚,道:「公子请说吧!」

    鬼厉道:「看来你是比我先到这里了,如你所言,传说要镇封兽神,非得此处的『八凶玄火法阵』不可,只是我才智愚钝,参透不了,不知金姑娘有何领悟么?」

    金瓶儿摇了摇头,面上似乎露出一丝苦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已在玄坛这里三日了,但却是一无所得,除了地上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图像外,我什么都没发现。」

    鬼厉目光不期然向脚下那片暗红色的图案看去。与金瓶儿不同,包括小灰在内,他是亲身经历过这玄火坛中那诡异法阵的威力的,当日那山倒海一般的威势,(清逸文学网)还有那头可怖的灻焰巨兽,都绝非可以轻易遗忘的托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吧!小灰才这么感兴趣地扑在地面之上,这里抓抓,那里动动,似乎也在找寻着什么?

    莫非当日那一场惊天动的异变之后,火山熔岩冲天而出,竟然将这里的法阵损毁了么?

    鬼厉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却没有表露出来,沉吟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金瓶儿,道:「金姑娘,不管如何,这里乃是我们所知唯一一处有『八凶玄火法阵』的地界,既然镇封兽神少不了它,那么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也未可知。」

    金瓶儿嫣然一笑,风情无限,道:「好啊」

    鬼厉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重新在这些地面法阵图刻之前坐了下来。不多时,一阵幽香飘来,衣裳轻浮处,却是金瓶儿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似乎近了一些。

    鬼厉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也不去多看身旁那天下美色,只凝神向这片图刻望去,只是不知怎么,在他心中,却又突然泛起另一个念头--

    当日小白说要到南疆寻找「八凶玄火法阵」的法诀,但久久没有她的消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而全天下似乎只有这一个地方有八凶玄火法阵的线索,可是小白显然不在这里,那么,她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她还好吗……

    这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就在这接下来的数日之中,不时在鬼厉的脑海之中闪过。

    看来当日那一场冲天而起的岩浆喷发,所造成的破坏还出乎鬼厉意料之外的大,尽管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看上去还算完好,但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所蕴含其中的那股灵气,或者说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那股戾气,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幅幅呆板的石刻图像而已。

    鬼厉与金瓶儿一起在玄火坛中略自揣摩参悟了整整七日,仍然一无所得。其间不时有焚香谷弟子进来查看,其中有几次甚至是上官策亲自带人过来例行巡查,但今时今日的鬼厉,包括金瓶儿,都已经道行精进,只隐身于玄火坛上方阴暗之处,便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些搜查。

    只是始终不得法阵要领,却是实在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这一日,两人又是对着这些僵硬呆板的石刻坐了一个上午,忽地,金瓶儿伸了个懒腰,纤细腰身看去竟如妖魅蛇身一般,自有股勾人魂魄的哇道。(清逸文学网)无奈此刻唯一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却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石刻,苦苦思索,丝毫也没有注意到金瓶儿曼妙身姿的表演。

    金瓶儿轻轻哼了一声,瞪了鬼厉一眼,眼中彷佛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片刻之后,只听她叹了口气,道:「你看出了什么了么?」

    鬼厉身子一动,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转向金瓶儿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你呢?」

    金瓶儿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但鬼厉已是明白了。

    金瓶儿皱眉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看这些鬼系西七天了。这七日之中,我们竭尽所能,但不要说激活这个法阵,便是触动一些石刻也有所不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厉沉吟了片刻,抬头向上方那片黑暗处看了一眼,道:当日我是在这里救人时候,触动了这殿堂之中的机关,这八凶玄火法阵便立时触发。但……」他目光向着殿堂中央那里瞄了一眼,语调中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说道:「但那个机关,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金瓶儿顺着他眼光望去,果然望见殿堂中央处有个凸起的小石台,但那里的石头焦黑,凝固成一团难看模样,哪里是什么巧夺天一的机关样子。

    事实上,鬼厉一到此处看到这个场景,便知道当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所看到那个奇石机关已经是毁了,而他上次前来看到地面上那些凶神石刻时,心中所冲盈共鸣的种种暴戾气息,此番却也是丝毫都感觉不到了。

    这一片曾经可怖的石刻,看去已然成了死气沉沉的死物。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之后,金瓶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刚欲开口说话,忽地脸色一变,而鬼厉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忽地转身,眨眼间就掠到了正在一旁现耍的小灰身旁,将猴子一把抱地,随即身形飘起,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在玄火坛殿堂上方的黑暗之中。

    金瓶儿妙目看着他的身影两三下消失在黑暗里,微微一笑,随即也飘浮了上去,同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税之后,「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玄火坛殿堂之中。

    门,被打开了……

    门口脚步声响动,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其中隐隐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说了几句话之后,顿时便安静了下来,随即,从那扇打开的门外,走进来了三人。

    当先一人,赫然竟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右侧的,是的师弟上官策,而最后一人,距离前方两人有数步距离的,乃是云易岚的得意弟子李洵。

    在三人走进玄火坛后,走在最后的李洵回身将厚重的房门关上,原本的光亮立刻就被隔在了屋外,只在那丝昏暗在这里缓缓闪动着。

    失去了曾经的阵法灵力,原先冰寒的玄火坛上方三层,现在早已失去了那种苦寒,所残留下来的,只是巨大而坚硬岩块的冷漠而已。黑暗之中,鬼厉和金瓶儿悄无声地样过那个漆黑的洞,在黑暗中向着下方看去。

    彷佛也知道这一次并不比之前,一向好动小灰似也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的踫在主人的身旁。

    云易岚与上官策缓步走到了玄火坛中央,站在了曾经的八凶玄火法阵之上,远远望去,他的脸庞彷佛也笼罩在阴影之中。

    下方的三人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气氛隐隐有些怪异。而在他们头顶之上,鬼厉似有所觉,向金瓶儿里看了一眼,却正好望见金瓶儿也向自己看来。两人都出了对方眼中那丝微微迷惑之意。

    云易岚看去似乎阴沉着脸,也许他的心情本来就应该如此,换了是试看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基业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只怕都是心情糟糕。(清逸文学网)只是他的脸色第一眼看去似乎没有表情,看的时间稍久,竟给人的是隐约千变万化的感觉,但你仔细观察,却又会发现,他的脸色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化过,改变的,只不过是你的心意而已。

    至少,当日在青云山那段日子内,天下人是不会看到他这副表情的。

    良久,云易岚飘移不定的目光始终在玄火坛地上那些诡共的的红色石刻上移动,从一端看到另一头,从副看到另副,之后,他缓缓走到石刻图像中央那堆烧的焦黑凸起的小石台上,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石头。

    「已经多久了?」云易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地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上官策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表情并没有因为云岚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显露出惊讶之励,显然似乎对有些事情了然于心,只是他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很奇怪的,转头向站在两人身后三步之外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的头微微低垂下来,神情恭谨,双目微闭,一声不吭。

    没有回头,但云易岚却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事情,淡淡地道:「洵儿不是外人,将来他也要接掌焚香谷,这些事就不要瞒着他了。」

    上官策身子微微震,随即平复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道:「从准备妥当开始正式加唤算起,到今日已经是整整三十天了,『赤焰明尊』一直没有响应。」

    云易岚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顶多只是眼光中闪动了几下,但给人的感觉却彷佛瞬间又阴沉了几分。而在玄火坛的上方,鬼厉心中却是一动,倒并非是他惊讶于焚香谷也苦于无法修复这诡异法,而是上官策适才所言提到所谓「赤焰明尊」,却是触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地顾,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感觉到上官策所指的是什么事物--

    那只全身被火焰包裹,炽烈狂野的巨兽,莫非才是这传说中历史悠久,,来历诡异的八凶玄火法阵的关键所在?

    玄火坛中的气氛有些怪异,云易岚脸色不好看,没有说话,只是在大厅中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而上官策也只是看着师兄的身影,没有说话。至于站在一旁的李洵,似乎也只是保持了谦恭的姿态,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易岚双眉渐渐皱起,眼中隐现厉芒,彷佛是什么事情在他心头激烈争斗一般,但终于,他猛然顿任脚步,长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身后的上官策与李洵处望来。

    上官策向云易岚看了一眼,低声叫了一声,道:「师兄?」

    云易岚似是心意已决,便没有再行犹豫,冷然道:「上官师弟,玄火坛中这个法阵有多重要,我就不用多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恢复,否则的话,我们也没有其它办法来对付他!」

    上官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在远离这三人的头顶黑暗处,鬼厉与金瓶儿同时为之一震。

    他?

    他是谁?

    焚香谷想用这个诡异的法阵去对付的人,是谁?

    静谧的玄火坛中,此刻流淌着的,彷佛都是无现的阴暗气息。只是接下来云易岚所说的话,却让周围的若有若无的阴暗,变做了冷酷寒冰。

    「当日熔岩瓶发,对法阵损毁太大,我焚香谷一门在此吸蓄数百年的灵气已然耗尽,加上又失去了阵法之钥『玄火鉴』,所以才无法加唤赤焰明尊重启法阵。本来若是那个人没有出现,这自然也不打紧,我们从头吸蓄就是,但眼下,却是要着急用这法阵的时候。」云易岚冷冷哼了一声,眉间缓缓现出三道深深纹理,杀代之意隐约可见,声音也越来越是冷漠。

    上官策同样也是眉头深锁,但面上却有一丝惊喜之色,讶道:「怎么,莫非师兄已经有另外方法可行么?」

    云易岚眼角似轻轻抽搐了一下,道:「玄火坛里的这个法阵,乃是本门祖师根据『焚香玉册』之上传下的记载布置而成,而在玉册的最后,还有一位祖师记下了一句批录之语,便是对照眼下出现失去玄火鉴且玄火阵无法启动的困窘状况,所做的冒险之法,或许可行。」

    上官策与身后的李洵面上都是一怔,随即大喜,「林香玉册」乃是焚香谷无上至宝,向来只有焚香谷谷主才能保管参悟,云易岚如此说来,想毕竟是真有一位惊才绝艳的祖师曾留下奇思妙法了。

    上官策喜道:「师兄,那位祖师所言是何妙法?」

    云易岚将他们二人兴奋之情看在眼中,面上却没有丝毫欢悦之色,相反,阴沉之意反而更浓,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缓道:「那位祖师在『焚香玉册』最后写道:玄火阵承天地戾气而生,赤焰兽凶残暴戾,阵法图刻所承之灵,亦是八荒凶神,以此推考南疆古籍,当以活人之血祭对,则戾气盛而诸神归位,凶兽现而火阵成矣。」

    上官策与李洵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上官策才从惊疑不定的情绪中勉强平复过来,涩声道:「这、这当真是本门祖师所写的么?」

    云易岚哼了一声,道:「上官师弟,难道你怀疑本座假托祖师之名行此恶事么?」

    上官策脸色又是一变,连忙道:「不敢,只是,只是这活人之血生祭之事,分明乃是魔道异术,如何、如何能在我派玉册之上出现……」

    云易岚径直截断上官策的话,冷冷道:「你说的不错,这位祖师虽然写下这些话,但从来也未曾有人尝试过这个法子。」

    上官策望着云易岚向他看来的目光,忽地感觉全身都寒了下去,竟是忍不任退了一步,眼角余光瞄到站在身后的李洵,赫然发现他的脸色竟也是如土一般,说不出的难看。

    「师兄,难道你……」上官策似乎从来没有说话说的如此艰难过,「难道你打算用这个法子么?」

    云易岚眉头一扬,不怒而威,冷笑道:「不用这个法子那怎么办?我们辛辛苦苦经营数百年,眼看大事将成,却出了这许多岔子,如今更是连最重要的法阵也毁了。难道你要我看着过往无数心血尽付东流么?」

    上官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争辩道:「师兄,大事自然要紧,这个法子也实在太过……」

    云易岚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道:「上官师队,你这么坚持,莫非是心中还尚存一丝身为正道的领悟么?这许多年来,为了这份大业,你所做的事也并非如何正道的吧?」

    上官策顿时为之一窒。

    云易岚目光尖锐,似要插进人心一般,盯着上官策,道:「还有,上官师弟,当日这玄火坛乃本门重地,正是由你看守,不料却正是在你手中,造成了今日恶局,你可知道?」

    上官策身子大震,猛然抬起头来,却只见云易岚目光冰冷,几如刀子一般在他前方向他望来。上官策面上神情激动,身躯微微颤抖,似有话要说,但不知怎么,在云易岚目光之下,他终于还是缓缓退缩了回去,半晌之后,他脸色颓败,低声道:「我知道了。」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还是由你主持去办吧,另外,洵儿。」他转头向李洵看去。

    李洵此刻面色也是异样,突然听到师尊呼唤,身子竟然是一个激臊,连忙道:「弟子在。」

    云易岚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跟着你上官师叔,好好学学,顺便也帮帮他的忙。」

    李洵面色白了一白,声音不知怎么突然沙哑,但还是低声道:「是。」

    云易岚最后看了看地上的石刻图像,眉头皱了一皱,一转身更不回头,向外走了出去,在厚重的门户「吱呀」声中,只留下上官策与李洵二人,面对面木然相对。

    许久,没有说一句话,这两个人也缓缓走了出去。

    玄火坛中再度陷入了寂静。

    半空中,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两道人影从顶端轻轻飘了下来。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在地上跳了两下,又跑到一边玩去了。刚刚开始的几日,它似乎还对地上的那些石刻颇感兴趣,但是几天之后,始终如此之下,猴子也就不感兴趣了。

    鬼厉与金瓶儿落在地上站稳之后,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周围的气息依旧是隐隐有些冰冷的,彷佛刚才云易岚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异样气息,仍然没有消退。

    半晌之后,金瓶儿忽然道:「你觉得刚才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他,会是什么人?」

    鬼厉向她看了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金瓶儿微微一笑,道我有九分的把握,他们说的兽神。只是听他们刚才的话语,我却没有把握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兽神的下落。」

    鬼厉默然点头,道:「还有一点,八凶玄火法阵就在这玄火坛中,听他们的口气似也要用这法阵对付兽神,难道他们料到兽神一定会到这玄火坛中么,还是这法阵竟是可以移动的?」

    金瓶儿蛾眉轻皱,显然这其中关节有许多她也想不明白,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鬼厉目光缓缓转动,落到地面上那些狰狞的凶神石刻上,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便是所谓的正道么,以活人之血祭祀恶神,嘿嘿,便是魔教之中,我也没见过这等事……」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金瓶儿在旁清脆的笑声响起,其中更隐隐有淡淡的怪异口气,似冷笑,又似嘲讽,更彷佛还有一丝隐约深藏的畏惧,(清逸文学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圣教之中,就没有这种事了呢?」

    鬼厉身子一震,转头向她看去,只见金瓶儿微笑伫立,却已经将头转了开去,不再与他对望。鬼厉双眉一皱,冷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

    突然,他话里最后那个「思」字还未说出口,鬼厉的声音竟是哑了下去,就在那刹那之间,不知怎么,他赫然想起了当日大巫师施法救治碧瑶的时候,向鬼王要求以鲜血刻画阵图。

    而鬼王,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拿出了足够份量的鲜血。

    那一盆盆血淋淋的鲜血,却又是从何而来的……

    鬼厉木然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冰冷,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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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夕阳,远远挂在天边,在高大险酸、连绵起伏的一道道山脉背后,将残余的温暖潦向南疆大地。昏黄的光线落在静默的大地上,荒野萧萧,一片肃杀。

    离开了焚香谷的鬼厉和金瓶儿,站在十万大山之前的荒原之上,面对那看去无穷无尽的高耸群山与广阔大地,他们彷佛只是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生灵,仰望着天地间上大的存在,看着那天边残阳,一点一点落在无垠的群山后头,天色缓缓黯淡。

    谈吐呼吸间,星辰流转中,还有谁能胜的过时光?

    离开焚香谷,是鬼厉的提议,只是当日偶然间听到焚香谷云易岚等三人的对话,已经知道了焚香谷或许还有异法或许可以唤醒「八凶玄火法阵」,(清逸文学网)正是大好机会,以鬼厉与金瓶儿本来的目的,也应该继续潜藏下去仔细观察才是,可是,鬼厉不知怎么,一脸漠然之中,还是提出了离开焚香谷,而一向聪敏之极的金瓶儿竟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层,而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离开了焚香谷,一路下来,鬼厉与金瓶儿很少说话,也没有对接下来如何追查讨论过,但两人似乎有些默契一般,不约而同的都向南而来,直到今日来到了传说之中那恐怖之地「十万大山」的前方,在残阳黑山之下,萧萧荒野之中,两人默默凝望那片山脉。

    荒野上的风吹过,没有丝毫的的花草芬芳,有的只是远方未知名处隐约的腥臭与嘶吼,在这个地方,就连身旁的风儿,也彷佛是凶厉的。

    金瓶儿的发丝轻轻在风里拂动,微微仰头,露出她光滑纤巧的下巴,还有一段白皙的脖子,眺望着远山。黑色的山峰高处,笼罩着灰暗的浓雾,不停地翻涌滚动着,在这些山脉的背后,不知又是怎样的世界?

    别人或许在猜测,但金瓶儿那蒙眬复杂的眼神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与身旁那个沉默的娇媚女子不同,尽管鬼厉也没有怎么说话,但这一路下来,鬼厉心中所想的,却如惊涛骇浪一般,起伏巨大。

    首先便是血祭一事,在他心头触动极大,尽管这许多年来,他自己杀戮也是不少,甚至在魔教中赢的了所谓「血公子」的称呼,但对于数日之前在焚香谷所听闻到的,彷佛是他从小就根植于深心中某处的执着一般,他竟是下意识的觉得排玉与厌恶。而之后,他赫然从金瓶儿似不经意般的一句提醒中,醒悟到往日一直以来竟被自己所忽略的事:魔教之中,甚至就是鬼王,也有可能在做着某些类似于焚香谷将要做的事情……

    取无数活人之血,生祭神明,这神明不用说,自然乃是凶神、恶神之属。而血祭一事本身,根本就是大伤天和、惨无人道之事,而这些事,偏偏却发生在自己身旁。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间?

    莫非这世间人人都疯了么?

    还是终究是那个曾经偶遇的妖艳怪异少年说的:人,终究也不过是禽兽的一种而已,并无分别。

    鬼厉深深吸气,默然望向远山。在从鬼先生那里听到鬼王交付给他的命令之后,鬼厉早已经从命令中的那只恶兽「饕餮」身上,猜到了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怪异少年,赫然竟是给天下苍生造成空前劫难的兽神。

    只是兽神欲杀尽了天下之人,却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两次都不过谈笑分手而已,却是鬼厉所不知道的了。

    胸口处,还有隐约的温暖,多少年来,这淡淡的温暖一直陪伴着鬼厉,彷佛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魓,鬼厉都已经忽略了这份温暖。(清逸文学网)只是,数日之前的焚香谷之行,又触动了他深心中的某处,静静躺在他胸口的那块玉诀,也许才是这次南疆之行的关键吧!

    行云易岚与上官策的对话中,清清楚楚地说明了焚香谷正是因为失去了这块万火之精,所以才在失去积蓄数百年的火山灵气之后,再也无法启动八凶玄火法阵。而拥有了这块玄火鉴,是否就可以找到那神秘法阵的秘密呢?

    鬼厉默默无言,望着远方残阳,最后一点余光,终于也悄悄消失。

    黑色的山峰高处,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那曾经浓郁的黑雾,似乎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裁始迅速消散、变薄。

    站在一旁的金瓶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可以了,我们走吧!」

    鬼厉向她看了眼,道:「十万大山这里的毒雾变化,往日从来不曾有人传说过,你是如何发现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眼中娇媚无限,似挑遏,似狡黠,道:「这个么……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怎么样?」

    鬼厉一怔,只见幽幽渐暗的天色之下,深深群山里,身前的这个女子突然像是在黯淡世间散发出妖艳美丽的光芒一般,耀眼夺目,有了她在,竟是意外的,有着另外一份异样的温暖。

    至少,远方那片黑暗中,不必一个人走。

    鬼厉嘴角动了动,却是转过了头,淡淡道:「走吧!」

    说完,当光行去,背后的正瓶儿望着他的身影,微微笑着,眼光闪烁,轻轻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还有踫在肩头的那只猴子,不时传来的「吱吱」叫声,慢慢都溶入到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远离南疆千万里之外,刚刚挽救了天下苍生的这个仙家圣地,兽妖浩劫带来的混乱如同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后一样,迅速而妥当的被处理掉了,通天峰上大部分地方都恢复了原来安静缥缈的景色,只除了少数损毁上大的建筑,还需要慢慢整修,但是没有人怀疑,它们都会很快的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通天峰上所有巨大的建筑中,最重要也是最巨大的,自然非主殿「玉清殿」莫属了。相比于其它建筑殿堂,玉清殿在那场浩劫中所受的损坏,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看来真是青云门历代祖师有灵,庇护有方。

    而此时此该,正当鬼厉与金瓶儿将要进入神秘诡异的十万大山之中,去追查战败逃亡的兽神的时候,青云山通天峰上神圣的玉清殿里,却是爆发出了一场不大大小的争吵。

    青云门除了长门通天峰以外的六脉首座,在兽妖浩劫之后,少见的再度在玉清殿上集会,但最重要的,却是他们此番前来,并非是掌教真人道玄所加唤前来的,而是众人自行前来。大殿之上,招待众位首座的,竟然也不是道玄真人,而是面色微显尴尬的萧逸才。

    六脉首座之中,龙首峰首座齐昊与朝阳峰首座楚誉宏二人,在辈分上都是第二代弟子,与萧逸才同辈,自然也不好像另外四位师叔那样说话直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两人都是沉默不语的,但是其它四脉--大竹峰、小竹峰、风回峰、落霞峰首座,说出的话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嗓门在四位首座中是最大的,只见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冷地对萧逸才道:「萧师侄,今日我们六人来到这里,至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怎么掌门师兄还不出来见见我们,难道在他眼中,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不堪到了这种地步么?

    萧逸才脸色尴尬之极,满脸都是苦笑神色,陪笑道:「您这是哪佳话,田师叔,您老在我们青云门中一向德高望重,师尊对您也是一向看重,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田不易不等他说完,选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掌门师兄这么看重我,将我景在这里两个时辰也不管么?」

    萧逸才窒了一下,苦笑道:「田师叔,弟子刚才已经说过了,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十天之前进入幻月洞府闭关,闭门不出,眼下通天峰上事务,暂且由弟子代为掌管。」

    坐在下首的四位长老首座同时冷哼一声,显然都不相信萧逸才的话。坐在一旁的小竹峰水月大师冷冷道:「萧师侄,这十日之中,我虽然在小竹峰,可是数次都听说掌门师兄在通天峰上行径古怪,更有甚者,数日之前的某日深夜,竟有人传闻掌门师状疯狂,在玉清殿殿顶对天长啸,可有此事?」

    萧逸才立刻摇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水月师叔一定是听错了,师尊他老人家乃是得道高人,天下正道领袖,仙风道骨,如何会做此狂悖不堪之事?

    四位长老首座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其它人对萧逸才的话语大是怀疑。坐在风回峰首座身旁,接任天云道人为落霞峰首座的天日道长,看起来清臞消瘦,身披一件道蕝,眉头紧皱地道:「萧师侄,非是我们几个做师叔的为难你这个师侄,实在是掌门师兄乃是我青云门一门重心所在,他若出事,只怕动摇我青云根本,正是如此,我们才一定要上来向你询问,你可不要往心里心。」

    此刻六脉首座分坐下首,正中原本属于道玄真人的主座,自然是没有人坐,萧逸才身分辈分都低于几位师叔,只得站在一旁,(清逸文学网)此刻也是苦笑一声,道:「诸位师叔,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心里记恨,但、但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闭关去了,并有严令吩咐不可打扰,并非逸才故意阻扰诸位师叔面见师尊。」

    田不易怒哼一声,道:「你不要再捐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青云门都传遍了,堂堂掌门行径古怪之极,整日在通天峰上时而癫狂,时而茫然,若是掌门师兄他老人家身体有恙,我们做师弟的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为他治病,至少也要探望一下;若是安然无恙,又怎会不肯出来见我们。」

    说到这里,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怒道:「萧逸才,你老实说,掌门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萧逸才身子一农,似是被田不易高声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却仍然还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语。

    一直资在旁边没有怎么说话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萧逸才一眼,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萧师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知道你向来敬重师父,不敢违逆,我们也不为难你。如今只有你将我们带到掌门师兄闭关的地方去,我们几个自行向掌门师兄请安,你看如何?」

    萧逸才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思索神色。曾叔常回过头来,向身后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曾叔常咳嗽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声调平和,道:「萧师侄,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关心掌门师兄而已,对师兄他老人家,我们几个向来都是极为敬重,此事青云门上下尽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门师兄,知道他身体无恙,们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对了,听说掌门师兄近日闭关,按照青云门旧制,不外乎玉清殿关室、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三地,却不知他……」

    曾叔常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缓,眼光却向萧逸才望去。

    萧逸才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向曾叔常众人微微低头,道:「师尊他老人家近年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所以常常自责,也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祭祀历代祖师。」

    曾叔常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更不多说什么,当先向玉清殿后堂走去。田不易、水月大师和天日道人也跟随其后,齐昊与楚誉宏缓缓站起,走过萧逸才身边时,齐昊面上也是微带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逸才的肩膀,萧逸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青云山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透露出点点的飞檐。也许真的是青云门历代祖师庇护吧!十年来青云门经历的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竟然都没有损毁到这里。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一众人很快行玉清殿走到了后山,来到了祖师祠堂前的那个三叉路口。忽然走在稍后的齐昊「咦」了一声,口气有几分惊讶,紧走了几步上前。众人随他眼光看去,只见逐渐显露出来的祖师祠堂前,却有一个年轻人安静地享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眼睛却是看向祠堂深处,背对着齐昊众人的。

    清昊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是林师弟么?」

    那年轻人身影一震,回过头来,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陡然间看到齐昊,脸上也是掠过一阵喜色,但随即看到齐昊身后跟着许多人,而且其中尽是青云门各脉首座,不由得为之一怔,脸上现出惊讶神色来。

    「齐师兄,你怎么来了……还有诸位师叔师兄,怎么都来这里了?」

    齐昊走近林惊羽,微笑道:「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兄弟两个,又是许多日子没见面了啊!」

    林惊羽显然看见齐昊也是颇为高兴,展颜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师兄。对了,」卜看了看其它人,低声向齐昊问道:「师兄,你和这几位首座师叔师兄一起来此,是为何事?」

    齐昊向林惊羽背后的祖师祠堂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林师弟,那个……嗯,掌教师伯,他可在这祖师祠堂里面么?」不知为何,齐昊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反而似乎是让身后的人都听见一般。

    林惊羽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显然他也发现事情有些异样,但面对一向德高望重的诸位师叔师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掌教真人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身后传来一阵轻轻骚动,很快又平静了下去,随后,曾叔常平淡而略带些苍老的声音道:「掌门师兄他在里面做什么,闭关么?」

    林惊羽似被吓了一跳,道:「闭关,闭什么关?」

    齐昊面色一变,田不易更是面色变化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但随即被曾叔常拦了下来。曾叔常向田不易使了个颜色,摇了摇头,随即看了齐昊一眼。

    齐昊会意,皱眉向林惊习问道:「林师弟,这个、你最近一直都是在通天峰上么?」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不错。」

    齐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然后慢慢地道:「你在通天峰上,有没有见到……唔,或者是听说什么异样的事情呢?」

    林惊羽想了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但他面色却没有怎么变化,还是老实回答道:「回禀师兄,我虽然一直都在通天峰上,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几乎都在这祖师祠堂之中为前辈守灵服丧,所以外面有什么事,我都没有听说。」他顿了顿,看着齐昊,道:「师兄,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昊窒了下,苦笑摇头,道:「没有,也没发生什么事。对了,你怎么会大白天站在这里,你不是要在祠堂里面守灵的么?」

    林惊羽向祖师祠堂那黑暗深处看了一眼,道:「是掌教真人叫我站在这里的啊!每次他来,都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然后他独自进入那个祠堂的。」

    此言一出,曾叔常等人都是微微变色,齐昊也皱起了眉头,道:「那掌教师伯他现在还在里面?」

    林惊羽点头道:「是,他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不再开口。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无人行动。

    片刻之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来到祖师祠堂门口,却没有走上台阶,在石阶下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其它还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两脉的首座师侄,一起来看你了。你在么?」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登时在这林间传了开去隐约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那黑暗之中传出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它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哪里有丝毫当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气的味道,但他们数人,(清逸文学网)都是与道玄真人相识超过数百年的人物,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道么真人的声音。

    这位曾经统领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在他的身上了么?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朗声道:「师兄,我们几人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茎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么,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教真人的位置吧!」

    此言一出,几如凭空惊雷,震的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行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你这个话是从何说起,我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数百年来,行未有过这个心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近日我等前来,只是关心师兄身体是否无恙,绝无二心,师万万不可想错了。」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时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和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还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转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半晌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事物咆哮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的话声再度传来,但他所指的对象,已经从曾叔常的身上转移至水月大师:「水月,你又在装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当真正气凛然了么?」他声音怪异,隐隐有几分凄厉,夹杂着几分沙哑,赫然道:「当年万剑一落到困守祖师祠堂,扫地终老,最后更死于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赐的啊!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道玄真人的声音竟彷佛是无法自控一般狂笑起来,更无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再也无人去关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众人尽皆失色,愕然望向脸色惨白的水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番短短几句言辞,却委实太过惊心动魄,齐昊等后辈弟子只看的听的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师此刻则是全身发抖,但不知怎么,她眼中竟发出了从未为人所见的近乎狂热的灼热目光,踏前几,步,彷佛再也不管其它,大声向那个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万师兄他、他还活着……」

    一语惊醒众人,田不易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激动,跟着向祠堂深处问了出来。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声,却是越来越癫狂一般,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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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介绍: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诛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诛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诛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