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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通天全文阅读

作者:黑弦     一言通天txt下载     一言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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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差

    临山镇位于普国边陲,毗邻高耸入云的万恒山脉,正是这片人烟罕至、遍布百兽的无边山脉,将南北两座国度分隔了开来,也将冬夏两种极致的天象分隔了开来。

    临山镇建在山脉以南,终年温暖如春。

    这里没有冬天,只有每隔几天就会从山脉中泛起的晨雾,仿佛那片无边的山脉里,住着令人向往的神仙。

    清晨的时候,镇外的小径被露水铺满,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树梢上叫个不停,即便小径尽头出现了人影,也无法打断它们鸣唱晨歌的兴致。

    晨光里,一个小道士挑着扁担从远处走来,扁担的两头挂着两桶清水,小道士长相憨厚,眉眼倒是有些清秀,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

    水桶装得太满,尽管小道士脚步稳健,满满的水桶依旧会被崎岖的山路颠簸得洒出些水来,清澈的水花儿落在身后的小径上,在朝阳里折出五颜六色的霞光。

    宁静的清晨,无人的山路,犹如一幅宁静致远的画卷,而这副画卷的尽头,是小镇边缘一处名为‘乘云’的道观。

    “小道士,每天都挑这么满的水,不累么?”

    镇外早起砍柴的农户笑呵呵的说道,小道士微笑着摇摇头,不累。

    “小道士,水洒了一路,你这样挑到道观,水会剩下一半,不累么?”

    街边卖早点的老婆婆好心的提点,这句话她已经记不清说过几年了,而小道士依旧微笑着摇摇头,不累。

    “小道士,这条街每天都被你水洒一遍,你没发现这条街比我们鸣翠楼的雅阁还干净么?”

    鸣翠楼上,比主人起得早的小婢趴在窗口,看着笨笨的小道士挑水可能是她们这些下人唯一的乐趣了,小道士还是微笑着摇摇头,没发现。

    “挑满桶水,不如挑半桶,连我这种从来没挑过水的人都知道,徐言,你是猪么!”

    张大户家的二儿子捧着一大碗红肉米饭,坐在门口边吃边笑,肥大的身体将门框挤了个满满登登,叫做徐言的小道士依旧微笑,这次却没有摇头,而是点点头。

    嗯,我们都是猪……

    乘云观并不大,只住着一老一小两个道士,香客不多,而且大多只是单单祈福,并无施舍,好在每逢年节,一些殷实人家也会留下些许铜钱,两个道士倒也能借此果腹。

    也仅仅是果腹。

    挑着清水的小道士回到了乘云观,沿着大殿旁的小径来到后院开辟出的菜园。

    菜园里绿油油的一片,看着鲜嫩的菜苗探出头来,徐言喜不自禁,准备将刚刚挑来的两桶清水倒进大缸,没想到水桶的底部很滑,一下没拿稳,水桶向着一侧倒了下去。

    哗!

    脱手的水桶徐言想都没想,用了巧力,直接将一桶即将洒在缸外的清水扬向了菜地,虽然洒得不均,倒也不算白打了一桶水。

    呼噜,呼噜。

    一桶清水有一少半洒进了菜地,更多的,则洒进了菜地旁的猪圈,猪圈里那头小黑猪被淋了一身,不但不恼,反而呼噜噜欢快的叫了起来,好像这场凉水澡洗得十分痛快。

    “呼噜,呼噜!”

    小道士蹲在猪圈外,发出与小黑猪一样的叫声,一边学猪叫一边傻傻的笑。

    贫穷的道观可买不起猪,这头小黑猪其实并非家猪,而是徐言十来岁的时候在山里捡的野猪崽,带回道观被当成了家猪养,一养便是四五年,于是野猪也被养成了家猪,还被起了个名字叫小黑,只不过这头野猪不管如何喂养,始终也长不大,几年来总共也没长够十斤的分量。

    “徐言,有你这么洒水的么!”

    年迈的老道士从一侧转了过来,看着另一桶还剩下多半清水的水桶和猪圈旁与猪对话的小道士,摇头道:“挺机巧的孩子,学什么不好,非得学猪,你不累么?”

    “不累啊师父,洒那么几斤水而已,就当扫街了。”小道士认真的说道:“您不是说过,猪比人活得逍遥么,因为没有脑子,所以每天都会过得很开心,哪怕屠刀临头,依旧吃得香甜,睡得香甜。”

    “可是你有脑子。”老道士微怒。

    “我在尽量把脑子藏起来。”小道士笑嘻嘻地答道。

    “猪总会长壮的,注定会被屠户宰杀。”老道士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

    “人也会老死、病死、饿死、气死,最后还不是被地府收了去。”说着,徐言隔着栅栏拍了拍小黑猪的脑袋,道:“而且我们不会吃小黑的。”

    在徐言看来,人和猪的命运并没什么不同,区别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猪没有烦恼,而人,诸多烦恼。

    “愚儿!为师让你学猪的无忧,何时让你学猪的憨傻了!”

    老道士气得拿起扁担作势欲打,小道士则早已笑着跑远。

    扔下扁担,老道士望着小道士的背影,浑浊的眼里现出一丝苦楚,摇头自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别人看不到,偏偏你能看到,苦命的孩子……”

    相依为命十多年,老道士自然知道徐言为何与猪圈里的小黑猪亲近,也知道为何徐言总是表现出猪一样的愚蒙,因为只有那头小黑猪,才能在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面前,依旧将食槽里的糟糠吃得一干二净,也依旧能在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面前呼呼大睡……

    动物的敏锐,比人强大很多。

    一些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动物们却能清楚的察觉得到,除了小黑猪之外,其他所有的家禽或是昆虫飞鸟,当那些不属于阳间的黑影出现之后,都会选择避开。

    年迈的老道士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停,他苦笑了一声,捞起一瓢清水,撒向菜园。

    嫩嫩的菜苗绿油油的,看起来生机勃勃。

    一只笨拙的甲虫正趴在绿叶上,被清水浇了一身也一动不动,傻得让人鄙夷,即便一些小蚂蚁从它身上爬上爬下,它也不为所动,直到一只个头极大,威风凛凛的大蚂蚁准备经过甲虫所在的菜叶之际,那只笨拙的甲虫终于挣开了钳子一样的嘴,一口将大蚂蚁死死的咬住。

    甲虫捕食的过程,老道士看了个真切,老人咳嗽了两声,洒然一笑:“当一头猪也好,有些猪,是注定要吃虎的……”

    老道士名叫徐道远,徐言是他在十五年前捡来的孤儿,捡到那个婴孩的时候,婴孩居然不哭也不闹,只是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说着什么,于是取名为徐言。

    徐道远的身体十分虚弱,而且旧病缠身,指肚上,只有常年持剑才会磨出来的老茧,预示着这位年迈的老道士并非凡夫,十多年来,虽然徐道远从未显露过任何的武学技艺,但是徐言却在他的教导下,习就了一手堪称绝妙的飞石功夫。

    徐言扔出的石子,堪比百步穿杨。

    道观的围墙不高,这时候几个孩子趴在墙头高喊:“徐言,去打野味啦,老坟山的野兔子一定很肥了!”

    趴墙头的都是临山镇穷苦人家的孩子,家中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肉,于是打野味,就成了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唯一乐趣,如果能抓到一些兔子或者山鸡之类,足够这些小小的少年人改善一顿的了,当然,也有殷实人家的孩子喜欢凑热闹,一同进山的。

    “好!”

    徐言应了一声,回屋取了一柄小铲,随手将灶台上的一张大饼揣进怀里,而后奔出乘云观,只是手腕上多了一根红绳。

    等在外面的孩子们一见徐言出来,全都十分高兴,发一声喊,浩浩荡荡的向着镇外跑去,因为只要有徐言在,他们这次一定会有收获。

    扔石头打兔子的本事,在临山镇除了徐言之外,可没人会了。

    穷人家的孩子,上山打野味只是顺路而为,这些孩子的主要任务还是砍柴,别看人不大,每个孩子的腰里全都缠着麻绳,还有几个孩子背着破旧的柴刀,就算打不到野兔,他们也会捡够一捆柴火。

    其他的孩子已经跑远,徐言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乘云观外几十丈的地方。

    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青空无云,看起来又是一个艳阳天,然而徐言的小脸上,莫名的闪过一丝阴云。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做出了为难的决定一样,徐言缓缓扭头,看了眼道观的门口,有些清秀的眉峰紧紧蹙起,随后脚下发力,追着那些孩子们跑出了临山镇。

    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少年人天真烂漫的时候,这种年纪的少年,没人懂得收敛本心,像徐言这种在外人眼中憨蒙似猪,在老道士的眼里则绝顶聪慧的古怪少年,满天下都寻不到第二个。

    没人愿意装成一头猪,而且一装便是六七年。

    除了老道士之外,更没人知道徐言的苦衷,因为徐言只有当自己真是一头猪的时候,他才能无视那些外人看不到的诡谲景象。

    徐言从小就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说山林中跳跃的精灵,比如说乌云下飞翔的怪鸟,比如说大雪后飘荡在寒风中的女人,比如说……鬼!

    当徐言在道观外驻足回首的时候,别人眼中空空如也的大门两侧,在徐言的眼里竟出现了两个影子,长帽纸衣,一黑一白,虽然看不清那两个影子的面貌,但是徐言却能断定那两个影子的身份。

    鬼差,黑白无常!

第2章 老坟山

    无常索命,索的并非徐言的命,而是他师父徐道远的命。

    师父的大限早该到了,这一点徐言十分清楚,因为师父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但他不想失去相依为命的老道士,于是从九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了道观外的无常开始,便独自进山,耗费了一天一夜,冒着被野狼叼走的危险,终于寻到一株百年以上的野山参,而老道士的命,正是由那些徐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采到的山参续着。

    这一续,便是整整六年!

    黑白无常出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上个月里,徐言才刚刚在山里寻到了一株山参,没想到以往三五个月才会出现的无常,仅仅一月之后就再度出现。

    乘云观里供奉着三清的雕像,对于道家修士,无常不会无理,每次都会安静的等待在道观之外,等待着老道士的阳寿耗尽,而每一次看到无常,徐言必定会进山寻参。

    这一次,也不例外。

    老坟山是一座荒山的名字,临山镇一些没有子嗣的老人过世之后,都会被街坊们埋在这座荒山,由于荒山上的坟茔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就被叫成了老坟山。

    “徐言,你是不是怕鬼呀,每次进山都在手腕上缠着红绳。”

    一个李姓的半大孩子鄙夷地说道,那架势分明在嘲笑徐言胆子太小,他家里算得上临山镇的大户,根本不缺肉吃,进山也是凑热闹玩耍而已。

    “谁说言哥哥怕鬼啦,言哥哥才不怕呢!”

    同行的一个叫做小花的小女孩皱着鼻子为徐言打抱不平,小丫头刚满十岁,是这些少年中最小的一个,穿的粗布衣裙都拖在地上,显然是捡家里姐姐的衣服,身形瘦小,面色枯黄,看起来到像六七岁的样子。

    被一个小丫头顶撞,十五六岁的李姓少年顿时不满的说道:“他不怕,为什么要在手腕上缠红绳?我娘说过,红绳是辟邪的,他分明就是怕鬼!”

    “好啦好啦,谁不怕鬼,我这不也缠着红绳么。”

    一个稍大些的健壮男孩举起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的确也缠着红绳,只不过那红绳已经很旧了,红色都看不太清,他叫铁柱,是铁匠家的孩子,这些孩子每次进山都是他带队。

    “你那红绳是你小时候生病那年戴的,早都磨得没了颜色。”李姓少年明显知道铁柱手腕上红绳的来历,不服不忿地说道:“徐言的红绳每次都是新的,他就是胆子小!”

    山路上,年岁不大的少年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胆子大与胆子小的问题,徐言则走在最后,笑吟吟地听着,从不辩解,也很少插口,看起来有些傻傻的模样。

    临山镇的孩子们都知道徐言打水洒一路的习惯,所以大家都认为乘云观的这个小道士有些憨傻,不过徐言扔石头的本事的确厉害,进山抓野兔如果没有事先布下陷阱,是很难捕得到的,只有徐言在,这些少年人才不会空手而归,至于胆大胆小,其实没什么关系。

    或许一路的争持吵出了火气,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李姓的少年已经脸红脖子粗了,别人说什么倒是无所谓,他受不了的是小花那个小屁孩的信誓旦旦,还有徐言始终傻笑的表情。

    山脚下,李姓少年一指满山坡的坟茔,质问道:“徐言,你说,你是不是怕鬼!”

    他这么大的声音一喊,其他少年全都有些不高兴了,因为野兔一旦被惊扰,都会逃走,狡兔三窟的道理,这些常抓野兔的少年们都知道。

    在对方大声的质问下,徐言仍旧是那种憨憨的笑容,道:“怕啊,你不怕鬼么?”

    “我、我才没你那么胆小!”李姓少年为了给自己壮胆,声音又大了几分,那胆小两个字在山林里出现了回音。

    徐言依旧带着有些憨傻的微笑,缓缓说道:“东街的张家婆婆三天前刚过世,也埋在了老坟山,以前常听张婆婆讲一些狐仙鬼女的故事,我怕在山里见到张婆婆的鬼魂,所以才系了红绳。”

    一提及刚刚过世的张婆婆,不但李姓的少年,其他的少年也有些打怵,不过这些少年人经常在满是坟茔的老坟山砍柴或者打野兔,而且人数又多,打怵是打怵,倒也不是太害怕。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李姓少年仰着头说道:“鬼故事我听得比你多多了,我才不怕,只要大喊大叫,阴魂鬼物都会被吓跑,呜!啊!”

    在山脚下乱喊起来的李姓少年,惹得其他人一阵厌烦,有这种人跟着,今天能打到野兔才怪了。

    对方这么一喊,徐言的笑容渐渐褪去,眉峰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徐言对于野兔根本就不在意,他进山的目的是来寻参,惊走野兔是小,一旦惊走了那些拥有灵气的参灵,可就白来一趟了。

    百年以上的老参都会生出参灵,别人看不到,徐言看得到。

    如果老参无灵,那么药效至少要减少一多半,根本续不了徐道远的命,徐言手腕上的红绳,就是用来抓参灵的,只有绑上红绳,才能将参灵囚在老参里。

    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徐言止住了李姓少年的乱喊乱叫,问道:“既然你不怕鬼,那么张家婆婆最后一次讲的故事,你听过了么?”

    “最、最后的故事?”李姓少年疑惑地说道:“是狐仙大人夜闯衙门救冤狱,还是雪女送金助书生金榜题名?”

    徐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看来你没听过,不是狐仙也不是雪女,而是画饼的故事。”

    小镇东街的张家婆婆无儿无女,最喜欢给别人讲一些鬼神故事,这些半大的少年大多听过张家婆婆讲的故事,可是没人听过这个画饼的故事,于是好奇的孩子们开始催促徐言讲一讲画饼,徐言也不推脱,声音略显低沉地讲述了起来。

    “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经过了一片好长好长的坟地,他走啊走啊,总也走不到尽头,又饿又怕,这时候,一个老婆婆出现在书生面前,问他要不要喝口水。

    书生害怕之下,没敢喝坟地里的水,摇头只说不渴,老婆婆听到他肚子咕噜噜的叫,于是问他要不要烙好的大饼,书生实在太饿了,道谢后接过了大饼,边走边吃。

    当他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发现左边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吃第二口的时候,右边的耳朵也听不到了,第三口第四口之后,他的眼睛也看不到,直到吃了十口,书生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张嘴,鼻子眼睛耳朵全都不翼而飞!”

    徐言讲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旁边听故事的少年们同时咽了下口水,那个李姓少年挑衅地站在徐言对面,撇了撇嘴,虽然两腿有些颤抖,依旧做出对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当书生将吃掉了一半的大饼翻转过来的时候……”徐言的声音变得更沉,有些阴森地说道:“那半张饼上,出现了他自己的脸,他正拿着自己的脸,当做大饼在吃。”

    有些吓人的故事,尤其是在坟地旁边,周围的少年们都被吓得不轻,那个李姓少年就在徐言的对面,这时候被吓得脸都白了,却还在装作镇定。

    徐言笑了笑,转身道:“我也觉得没什么吓人的,这世上哪有鬼啊,张家婆婆今天早上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我还笑话说一点都不吓人……”

    在徐言转身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身后的李姓少年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了,脸上苍白得不见半丝血色。

    徐言的故事的确不算吓人,可是东街的张家婆婆三天前就死了,今天早上为什么还会说故事!

    背过身去的徐言,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忽然转过身来。

    他手里正拿着一张大饼,大饼上有一个豁口,那豁口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掉的,可是形状并不是人类的嘴巴能咬出来的,有些狭长,豁口的边缘还遍布着长长的牙齿痕迹。

    “奇怪,我的大饼,被谁咬了一口?”

    徐言疑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大饼,而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对着面前的李姓少年茫然问道:“你知道么?”

第3章 视而不见

    “哇呜!”

    李姓少年被面前诡异的一幕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地逃向临山镇的方向,徐言能看到对方的裤子已经出现了水渍,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臭味。

    因为李姓少年距离最近,徐言的故事他也听得最是真切,甚至大饼上的古怪缺口他都看得最清楚,这才被吓得最重,其他的少年虽然也被吓得不轻,还没到吓跑的地步。

    “想起来了,是我家小黑咬了我的大饼。”

    咬了口大饼,徐言对着身边的少年们囫囵说道:“走啦,进山吧,刚才记错了,画饼的故事不是张家婆婆讲的,是我师傅早上说的,一点都不吓人,张家婆婆被埋在土里了,讲不了故事了。”

    听到徐言这么一说,其他的少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刚才还真被徐言吓得不轻。

    叫做铁柱的少年苦笑了一声,道:“徐言,你记性就不能好点么,真要是张家婆婆讲的故事,我都要跑了。”

    “是呀言哥哥,你的故事吓死小花了!”

    叫做小花的小女娃拍着心口抱怨,随后一群少年人这才有说有笑的进了山,只不过声音都压得很低,害怕惊走了那些肥肥的野兔。

    吃着大饼,徐言面无表情的穿过了一团从一座坟茔中飘出,而且别人根本看不到的黑影,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低语着:“鬼?谁信呢……”

    之所以从九岁开始便与猪为友,之所以将自己想象成一头猪,徐言的苦衷,除了老道士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因为只有道观猪圈里的那头小黑猪,才会对偶尔出现在面前的鬼魂视若罔闻。

    当自己是头猪,徐言为的,是练就出视而不见的本领!

    如果不能无视那些阴魂鬼体,徐言恐怕早就疯了,那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能看到鬼物与无常的孩子,一个被眼中的异象折磨了多年的孩子,唯一能自保的手段而已。

    六年的磨砺,徐言已经当真能视而不见了,至少在他不想看到的时候,他的目光里会自动忽略过那些飘来飘去的鬼魂,在徐言看来,这全都要归功于那头总也长不大的小野猪。

    乘云观里不止徐言是个异类,连那头长不大的小黑猪都是异类,但是山里的野猪可不会长不大,成年的野猪,即便是猛虎遇到都要退避。

    深山里不但有野猪,还有虎豹财狼。

    老坟山属于万恒山脉的分支,这里距离临山镇并不远,没人真敢独自进入深山,只有结伴,才能保证安全,如果一个人面对一头老虎或者豹子,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难逃兽口为食的命运。

    对于一群少年人来说,老坟山实在太大了,除了朝南的小半片山坡是坟地之外,其余的地方全都是荒林,越往深处,树木也会越加高大,有些山坳里甚至能被树荫遮蔽住阳光,看起来阴森森的。

    或许是之前的李姓少年叫喊的声音太大,直到晌午时分,一群进山的少年也没打到任何的野味,柴火倒是砍了不少,野兔的影子竟没看到一个。

    “倒霉,今天是吃不上兔子肉了。”

    铁柱愤愤地将柴刀插在地上,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说道。

    “都怪李家小子,他不大喊大叫的话,我们哪能一只野兔也没看到。”

    其余的少年人全都失望不已,有人开始埋怨被吓跑的李姓少年,已经走了小半天的山路,再往深处,可没人敢去了。

    “言哥哥还要进山么?”小花踮着脚,看了看远处安静的丛林,有些不安的问道。

    “嗯,我去找找山参,如果天快黑的时候还没回来,你们就先走,不用等我。”

    与这些少年人进山,徐言从不会隐瞒什么,这些孩子们都知道徐言总会进山寻参,为了给老道士调理身体,倒也没人意外。

    铁柱看了看天色还早,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再往深处走走,躲在深山里的野兔一定不会被山外的叫嚷惊到。”

    既然有人带头,其余的少年自然同意,于是十多个少年人继续前行,只不过这次徐言走在了前面。

    到了这种程度的深山区域,极易遇到猛兽,徐言的身子看起来并不健壮,实际上要比其他人强壮得多,那手老道士教给他的飞石功夫,需要的可不是几天或者几个月的习练,徐言为此足足习练了近十年。

    扔石头看似平常,但是这里面的说道可不少。

    不但臂力腕力乃至腰力腿力,全都需要多年的习练,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是飞石的精髓所在,为此徐言可没少吃苦,而且这份苦吃得并不白费,至少以他如今的能力,即便对上一头吊睛大虫,也能全身而退。

    徐言经常独自进深山寻参,在深山中遇到猛兽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在这种程度的深山里,徐言带队才最为稳妥。

    又走了半个时辰,远处的草丛里忽然动了一下,幅度不大,应该是小型动物的踪迹。

    发现了猎物的少年们全都欣喜不已,个个神色紧张,今天能不能吃到肉,就看现在了。

    果不其然,当少年们蹑手蹑脚地围拢住这片草丛之后,一只肥肥的灰兔子噌的一声窜了出来,直接从铁柱的身边跳了过去,眼看着就要逃进另一片更大的草丛。

    嗖!

    啪!

    一块小小的石头几乎是随着野兔的身影飞了出去,直接打在了兔子的脑袋上,那只肥兔子还没等落地就被打昏了过去,片刻后已经被铁柱绑得结结实实背在了身后。

    “有肉吃了!”

    少年们在惊喜中低声地欢呼了起来,这么肥的一只兔子,足够大吃一顿了。

    不但少年们兴高采烈,刚刚打中野兔的徐言更面露喜色,倒不是喜欢吃兔肉,而是发现了不远处的一棵老树附近,正生长着一棵六瓣绿叶、顶端结着红色小果的怪草。

    人参果!

    野山参的果实,徐言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颗怪草的下面,至少是一棵过百年的老参,因为此时那棵怪草正在缓慢的朝着一旁的大树挪动,看样子是听到了少年们的欢呼,想要躲在树后。

    只有百年老参才会生出参灵,拥有参灵的野山参,才会缓慢的移动。

    几个纵跃之间,徐言疾行而至,手腕上的红绳早已被解了下来,左手按住怪草,右手迅速将红绳缠在了怪草的根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取出小铲子仔细地将这株带着长长根须的山参挖了出来。

    轰隆!

    一阵山石滚落的声响,压住了少年们的欢呼,刚刚将山参收进怀里的徐言也被惊得一怔,他抬头看去,远处,一片陡峭的山坡沙石滚滚,竟是出现了些许的坍塌,在塌陷处,现出了黑乎乎的山洞。

    前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已经过去了一天,山里其实几乎干透了,只不过塌陷的地方朝北,或许是存的雨水过多所致,也或许是那处山洞被掩盖的年月太久,这才在坍塌中出现了半个豁口。

    深山里的塌陷并不少见,即便是出现一个山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许多野兽都喜欢挖洞,比如野熊之类,山坡上的山洞,在徐言看来应该是多年前被野兽挖出来的,他倒没有在意。

    不但打到了野兔,还挖到了一株山参,今天的收获少年们十分满意,徐言也十分满意,可是就在少年们准备出山的时候,原本那只野兔想要逃向的另一片草丛里,再次出现了动静。

第4章 飞蝗

    “还有野兔!”

    “或许是豹子!”

    “大家小心,先围过去,动静不大,应该不是猛兽。”

    最后说话的是铁柱,柴刀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身为铁匠的儿子,铁柱时常打铁,一把子力气在少年里属于最大的了,有他在,少年们好像有了主心骨。

    另一侧,刚刚挖到山参的徐言正在赶回来,手里已经捏起了一块石头。

    当少年们逐渐围向发出动静的草丛时,一种淡淡的腥气隐隐从草丛里传来,并没有野兔慌乱的蹦跳,少年们听到的,是一阵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沉咆哮。

    感觉到不妙的铁柱急忙挥手示意大家停住,可是有个瘦弱的少年已经离着草丛很近了,这个时候,一道黑影猛然从草丛中扑了出来,直奔那个瘦弱的少年。

    咆哮声,惊呼声,石子划破空气的裂响声,几乎同时响起,出现在少年们眼前的,并非野兔,而是一头硕大的黑狼!

    比豹子还要大上一圈的黑狼,张着血盆大口扑向瘦弱的少年,闪动着寒光的獠牙在即将咬中猎物的时候,徐言的石子也同时到了。

    啪!

    一颗石子,正中狼嘴。

    被石子的力道崩开了一尺距离的狼口,堪堪从瘦弱的少年身边划过,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滋味,吓得那少年都不会动了,铁柱急忙冲上去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被石头打中了嘴巴的黑狼,弓着前腿,发出阴森的低吼,一双蓝汪汪的狼眼看向刚刚赶到的徐言。

    黑狼的个头很大,狼眼里不但涌动着一股拟人般的恨意,在瞳孔的中心,居然还隐隐存在着一个暗淡的红圈儿,犹如血色的年轮一样,而且在这道血轮的外侧,好像还有着第二道红圈儿的影子,只不过更加暗淡模糊,而且并不完整。

    “小心,退后!都围过来!”

    铁柱将柴刀挡在身前,一边逼着黑狼,一边召集少年们,十多名少年如果面对一头孤狼,其实并不算太过危险。

    毕竟好几个少年都带着柴刀呢,而且徐言的石头又狠又准,只要不是狼群,即便出现一头猛虎也未必不能脱身。

    嗖!

    对持仅仅出现了片刻,第二颗石子被徐言抖手发出,却被黑狼灵敏地避开了,随后他急急喝道:“走,快走!”

    一听徐言说走,铁柱就是一愣。

    十多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有把子力气,而且五六把柴刀在手,在看到黑狼是头孤狼之后,铁柱甚至想过将这头黑狼也一同猎杀。

    一只兔子,十几个人可吃不饱,多说解解馋而已,如果能猎杀一头狼,即便各自的家里都能吃上一顿丰盛的狼肉大餐。

    “是孤狼,不用怕。”

    “宰了它,俺爹娘都能吃上两顿好的。”

    “我想要狼尾巴,毛茸茸的,围在脖子上一定暖和。”

    即便最小的小花,对于一头孤狼也不太畏惧,反倒打起了这头孤狼的主意,其余的少年人更是跃跃欲试。

    “走!”

    徐言的声音此时无比的低沉,几乎是嘶哑着喊道。

    一头孤狼的确不算什么,可是一头长着两颗脑袋的孤狼,在徐言看来根本不是自己和这些少年们能对付得了的。

    其他少年看不到,但是在徐言的眼里,面前的黑狼的的确确生着两颗狼头!

    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存在着鬼魂与无常,就必然还会有妖怪,只不过普通人看不出来而已。

    鬼灵精怪,徐言看到的可不止一次,从他出生以来,眼中所见的,除了人类之外,还有许多不被世人所了解的生灵,此时在他眼前的黑狼,徐言能完全确定,那就是一头狼形的妖怪!

    铁柱这个时候也听出了徐言语气中的凝重,他愣了刹那,立刻护着同伴们缓缓后退。

    或许平常的时候这些少年对于徐言的命令会不屑一顾,但是在深山里,即便是铁柱也不会认为自己的经验比徐言还丰富。

    徐言可是经常进入深山寻参,所以在深山里的经验要比其他孩子强了太多,既然徐言认为危险,那么对面的黑狼就一定有古怪。

    当少年们缓缓后退的时候,徐言手里的一颗鸟蛋大小的石子几乎被捏出了汗水,一眼不眨地盯着黑狼。

    嗷呜!

    随着阴森的咆哮响起,黑狼明显没有放过这些血食的打算,弓起的狼腿猛地一蹬,扑向队伍前方的铁柱。

    黑狼一动,铁柱的柴刀也抡了起来,可是还没等抡到身后,那头黑狼就已经到了近前,扑杀的速度竟然快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眼看着黑狼的獠牙就要咬中铁柱的时候,一侧的徐言踏步弓身,做出了一副奔跑的姿态,身子依旧静止在原地,那条早已甩到了身背后的右手,却带着风声抡了出去。

    “飞蝗!”

    嗖!

    啪!

    飞如蝗,石如电。

    在少年们的惊呼中,徐言低吼中再次出手的这块飞石,比之前的力道足足大了一倍,不但速度更快,石子上更是带起一层除了徐言之外,其他少年根本看不到的流光,打的不是狼口,而是狼眼。

    十多年来,乘云观的老道士除了教会徐言诵经与一些医理之外,还教给了徐言一手凌厉至极的飞石功夫,这套飞石功夫共有三式,需要借助极其精巧的力道才能打出,而第一式的名字,就叫做飞蝗。

    黑狼的速度徒然提升,徐言的石头也不慢,即将打中狼眼的时候,那黑狼的另一颗无形的狼头上突然亮起了两道红光,好像睁开了另一双狼眼一样,在红光亮起的瞬间,黑狼在半空中拼力偏了偏头,石头没有打中它的眼睛,第二次打在了狼嘴上。

    这一招飞蝗,徐言用出了全力,石头扔出之后,他右臂立刻酸麻了起来,那是借力太重所产生的反噬,虽说休息几天就会无碍,可是现在这种危机关头,酸麻的手臂,成了徐言最大的阻碍。

    再度被打中的黑狼,嘴巴边上出现了一道翻卷的伤口,整只狼嘴都红肿了起来,它那双阴森的狼眼里除了更深的恨意之外,还有一丝忌惮出现,这个时候,以铁柱为首的少年们全都捡起了石块,呼啦啦向着黑狼扔了过去,有两个少年更是扔出去两把沙土。

    接连被徐言的石头打到,黑狼看到一片石块丢来,左躲右闪之下,竟是没有扑杀上去,趁着沙土弥漫的功夫,一群少年人急急地退向远处,徐言强忍着手臂传来的酸麻,跟在最后面。

    带队的铁柱,之前被黑狼的一次扑杀吓得不轻,孤狼他不是没遇到过,可是如此敏捷的黑狼,他可是头回遇见。

    如果带着少年们在深山里乱跑,绝对逃不过黑狼的猎杀,或许丢下一两个瘦弱的少年,能拖住黑狼,但是这些少年都是极好的玩伴,谁也不想丢下谁喂狼,于是铁柱把心一横,当先带着少年们逃向了不远处那个山坡上坍塌之后出现的洞穴。

    在铁柱想来,即便黑狼敏捷,只要守在洞里,有几把柴刀逼着,黑狼绝对冲不进来。

    等到少年们逐渐接近了山坡上的洞穴之际,断后的徐言这才发现同伴们逃走的方向。

    山洞已经近在眼前,发现铁柱要带着同伴逃进山洞的时候,徐言的心顿时一沉,在铁柱眼里的逃生之地,在徐言看来,根本就是一处葬身的坟墓!

第5章 起舞的白骨

    黑狼并非孤狼,而是妖狼。

    以铁柱的经验所分析出的退路,其实大错特错,只要等到黑狼试探出其他的少年根本打不出力道惊人的飞石之后,所有人都得被吞入狼腹。

    那几把柴刀,根本没什么用处,如果逃向山外的话,或许还能活着逃离几人,可是一旦逃进了山洞,这次进山的少年们将彻底走进死地。

    徐言再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铁柱当先窜进了山洞查看地形,其他少年紧随其后,而且那头黑狼也已经追了上来。

    无奈之下,徐言只好随着同伴们逃进了山洞,等到黑狼追来,守在洞口的几个少年立刻将准备好的石块沙土扔了出去,这一次明显用处不大,黑狼已经不在躲闪,而是缓缓地逼近。

    “里面有通道!都过来!”

    山洞的深处传来铁柱惊喜的喊声,于是少年们快步奔了过去,这时候原本守在洞口的一个少年刚刚扭过头,他的肩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双毛茸茸的狼爪。

    咔嚓!

    脖子断裂的声音在洞口响起,直接传进了洞窟的深处。

    “啊旺!”

    “是那头黑狼!”

    “黑狼咬死了阿旺哥,呜呜呜……”

    惊呼与啼哭声在深处反传了回来,只是那个名叫阿旺的少年再也听不到了,他瞪着的眼睛里,已经毫无生机。

    一个同伴被突然咬死,这下子铁柱这些少年们全都被吓坏了,头也不回,往洞窟的深处狂奔,徐言也是一愣,回头看了眼洞口处黑狼阴森的轮廓,叹了口气,随着同伴逃往深处。

    混乱的脚步声在这段狭长的洞窟中回响,很奇怪,这处山洞与那些野兽的巢穴不同,少年们逃进了百丈深之后,依旧没到尽头。

    越往深处,洞窟中越是昏暗,后方的洞口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儿,看起来更加阴森。

    扑棱棱!!

    逃命途中,少年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了翅膀震动的声响,吓得小花双手抱着头蹲在角落,其他人更是惊恐不已。

    当这些少年人带着惊惧的目光抬头观望的时候,洞窟里突然间变亮了起来,有惨白的光点洒下,洞顶处,一些被生人惊扰的飞虫扑闪着翅膀,发出了磷火一样的流光。

    短暂的驻足,发现虚惊一场的少年们再度往深处奔逃。

    布满了飞虫与流光的山洞,此时变成了一条通往梦境的奇幻之路,如果没有黑狼,如果没有死掉一个同伴,这些少年们必然会被这场奇异的景致迷住。

    山洞里的脚步回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被惊扰的飞虫从新趴回了洞顶,当这些奇异的飞虫静止之后,才显现出干瘪的身体,噼里啪啦的掉落了下来,

    那是磷火虫,只能耀亮片刻,便彻底死去的怪异昆虫,它们栖息在坟墓的最深处,犹如坟地中乍现的磷火一样,亮了,也就死了。

    蔓延到洞窟深处的光亮,逐渐暗淡了下去,好像有人在一点点的掐断这些光芒一样,在光与暗的交接处,隐隐能看到一头凶兽前行的轮廓。

    黑狼,已经沿着洞窟里的通道无声无息地追了进来。

    拖着慌乱的脚步,少年们终于逃到了山洞的尽头,这里是一座天然的溶洞,像一座石殿,惊飞的磷火虫四处飞舞,将溶洞四壁照得惨白如纸。

    如同永夜里骤然亮起的炼狱,整座溶洞存在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尤其是中心处,那座古怪的方形石墩。

    “那、那是什么?”

    “好像是空心的,是口井么?”

    “井不会是方的,像是……棺材!”

    少年们惊恐的低语,形成了诡异的回音,溶洞中心的石墩,的确很像一座石棺,只不过没有棺盖而已,洞里有风,吹出一种鬼哭狼嚎般的细响,本就被恐惧包裹的少年们,开始瑟瑟发抖,一个挨着一个,他们只有靠在一起,才能抵挡面前的诡异。

    山洞里既然出现了石棺,那么这里便不是什么野兽的洞窟,而是一座古墓。

    嘎吱吱!

    嘎吱吱!

    怪异的响动随着风声传来,好像有人在抓挠着什么,又像两片骨头在互相摩擦,而且这种古怪的响动,正是来自那座石棺深处。

    聚集在溶洞角落里的少年们,有几人刚要发出惊呼的时候,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每个孩子的眼里全都带着莫大的恐惧。

    凶猛的黑狼,山中的古墓,诡异的石棺,这一切的经历,让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们几乎魂不附体,更手足无措。

    少年们的恐惧,来自鬼怪之说,即便最强壮的铁柱,这时候都在双腿发抖,手里的柴刀已经捏出了汗水,如果不是徐言站在他身边,他都想转身杀向那头黑狼。

    没人想面对鬼,至少黑狼是个活物。

    铁柱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狠狠地捏了捏柴刀,小声说道:“止剑,现在怎么办?”

    止剑,是老道士为徐言取的字。

    徐言,字止剑。

    道门无字,只有道号而已,取表字的,多是书香门第,而且是在成年之后才会取字,徐言今年才十五岁,却早就有了自己的字,这一点倒是有些怪异,不过小村镇的人也不会讲究那么多,有表字的人,总比旁人看起来文雅几分,只是止剑这个字,临山镇的人大多以为是徐言的道号。

    无论是表字还是道号,如果正式被提及的话,都说明一种敬重。

    铁柱虽然是铁匠的儿子,对于这一点到是知晓,如今这种诡异的局面,他已经无法应对了,所以才会唤起徐言的另一个名字,代表敬重的同时,也想让对方拿个主意。

    嘎吱吱!嘎吱吱!

    铁柱的话音刚落,溶洞中心的石棺里再次传来怪响,两只森白的骨手从石棺里探了出来,上下舞动,那种令人发毛的怪响,竟是那两只骨手所发出的声音。

    拼命压制的尖叫声,无法抑制的从少年中传来,尤其是最小的小花,一张被泪水糊满的小脸上惨白一片。

    古墓中有石棺并不稀奇,石棺中有白骨也属正常,可是那副白骨如果会动的话,便是诡异到极点的恐惧,不单小花,其余的少年全被吓坏了,铁柱的两条腿抖得更快。

    嘎吱吱!嘎吱吱!

    恐惧还远远没有结束,随着两只骨头手臂的挥舞,骨骼摩擦所形成的音律中,一个森白的骷髅头渐渐从石棺中浮了上来,就像那副枯骨想要挣扎着起身,又一时坐不起来一样,上下颠簸的骷髅头,配合着古怪的韵律,看起来好像在无声的狂笑。

    阴冷的洞窟里,白骨开始起舞!

第6章 雷珠

    鬼魂幽灵,怪谈传说,总会成为少年们睡梦中的梦魇,如果听多了鬼怪故事,在午夜惊醒也不算稀奇。

    可是现在是晌午,山洞外烈日当空,少年们眼前的恐惧,绝非梦魇,而是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

    黑狼的恐惧还未到来,他们当先迎来了石棺中的诡异白骨。

    世间的确存在鬼怪,不过徐言的眼里却没有鬼魂之类的东西出现,在其他少年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几步奔向石棺,身后的同伴们急得低声惊呼。

    “徐言别去!”

    “石棺里有鬼!”

    “言哥哥快回来,呜呜呜……”

    对于同伴的低声呼喊,徐言仿佛没有听见,几步冲到石棺近前,本就提心吊胆的少年们,这时候忽然看到那副白骨居然坐了起来,几乎与徐言来了个脸对脸,于是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再度惊呼,场面乱成了一片。

    突然坐起来的骷髅,的确将徐言也吓了一跳,只是随后那副骷髅就被徐言直接无视了。

    石棺没有棺盖,里面的骷髅也仅仅是一副毫无生机的白骨而已,至于忽然坐起来的缘故,是因为风。

    石棺的底部,粘着一层怪异的大网,大网的下面是一片漆黑的深渊,不知有多深,这座石棺看起来像是棺材,可实际上,与井口类似,至于骷髅的摆动,是因为井口下方的深渊里不时有大风吹来,吹得骷髅好像在舞蹈一样。

    连真正的鬼物都不怕,徐言哪会在意一副白骨,他这时候只想找到出路,因为那头黑狼就快追来了。

    与毫无生命的骷髅相比,黑狼才是真正的凶物。

    溶洞的尽头,已经没有路了,这一点徐言在抵达这里的时候早已明了,这时候发现石棺是中空的,徐言的心头再次升起了希望,然而石棺里的怪网,却彰显着另一种诡异,尤其是网下的无底深渊,当徐言趴在石棺边缘看下去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战栗的感觉,仿佛那片无尽的黑暗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蛰伏。

    哒,哒,哒。

    四爪缓行的低响越来越近,通道的远方,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龟缩在角落里的少年们抱成了一团,除了瑟瑟发抖之外,只剩下低低的哭泣声。

    听到狼行之声,说明黑狼已经近了,徐言越发焦急了起来,忽然间,他从石棺中仰起的头微微一顿,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摆动的骷髅摇晃着。

    等到徐言定睛望去,才发现骷髅的胸骨深处,镶着三颗透明的珠子,看起来如同殉葬用的珍宝。

    那是种琉璃一样的珠子,比鸟蛋略大,晶莹剔透,如果仔细看去,还会发现珠子的里面隐隐有水纹流动,如同一层薄如蝉翼的玉片包裹着一汪清泉。

    在常人眼中的景致,到了徐言眼里就会换成另一副模样,珠子里面的确有水纹涌动,可是除了水纹之外,徐言还看到了一缕雷光!

    有古怪!

    在看到珠子里隐约流转的雷光之际,一股巨大的危险徒然从徐言的心头升腾,他抓住珠子的手微微一抖。

    那绝非普通的珍珠,也并不是殉葬品,在徐言看来,这种珠子应该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东西,他从没见过,更不会使用。

    危险的雷珠,下一刻被徐言用力捏紧,随后扯出了骷髅的胸腔。

    妖狼即将来临,这三颗雷珠成为了最后的希望,尽管不会使用,可是徐言猜测着这种雷珠应该会爆开,而爆裂的力量有多大,他就不得而知了。

    收起了两颗雷珠,徐言用一颗雷珠在石棺的边缘用力的压了压,等到雷珠有些微微变形他才停手,随后喊道:“铁柱!带他们过来!”

    少年们已经被骷髅吓坏了,徐言这么一喊,倒是让他们恢复了不少神智,尤其是铁柱,在看到徐言没事之后,对于石棺里的骷髅也不太畏惧,急忙带领着人们赶过去,小花不敢靠近骷髅,还是被他硬给抱过去的。

    吼!!!

    沉闷的咆哮,在通道中传来,黑狼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少年们面前,狼嘴处还残留着血迹,獠牙的缝隙之间,隐约有碎肉在晃动。

    “躲在后面!”

    徐言一声低喝,让少年们躲在石棺背面,他自己则站在了石棺的侧方,左手中,紧紧地捏着一颗雷珠。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掉一个活人,这头黑狼的胃口绝非几个少年就能填满,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能否逃过这一劫,就看手里的雷珠能不能炸开了。

    掐住雷珠的手,变得纹丝不动,那种静怡,预示着力道的极致与爆发,虽然右臂酸麻无法用力,可是徐言还有左手!

    黑狼的脚步,在通道的尽头停住,猩红的狼眼冷冷地盯住了石棺旁的小道士,下一刻,黑狼浑身的毛发忽然间炸立了起来,如同看到了更加可怕的凶兽一样。

    徐言只是个凡人少年,并不可怕,让黑狼出现异样的,是徐言手里捏着的那颗雷珠。

    在徐言的眼里,不仅黑狼毛发皆立,他看到黑狼的另一颗狼头,竟然出现了畏惧的神色。

    果然有用!

    对持中,徐言沉重的心情泛起了希望,只要妖狼害怕,就说明雷珠的威力不凡。

    沉默的对持并没有持续太久,几个呼吸之后,黑狼便做出了决定,徒然发力之下,身形暴起,这头妖狼是想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其当先击杀。

    对方手里的雷珠,的确让妖狼十分忌惮,可是徐言毕竟是凡人,只要杀了他,雷珠也会成为死物。

    狼族本就狡诈,又何况是一头妖狼。

    随着黑狼的扑出,徐言的动作更快,他想都没想,抡起左臂,暴喝出声:“飞蝗!”

    嗖!

    早已聚力的左臂,在石棺上划出一轮半月,出手的瞬间,流光闪烁,那颗雷珠在徐言全部的力量之下,带着破空声轰然飞出。

    始终忌惮着雷珠的妖狼,即便在扑杀的同时,也在死死地盯着雷珠的变化,当它看到对方抛出了雷珠,狼身顿时向一旁横移,那颗无形的狼头上,红光大起,竟是以一种神秘的力量,改变了扑杀的方向。

    在高速扑杀中横移,如果是正常的生灵根本无法做到,可是这番奇异的景象,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溶洞里,避开了雷珠的妖狼,两颗狼头同时发出凶残的低吼,眼前的这些血食,它决定一个也不留。

    虽然妖狼的动作诡异,然而徐言扔出的雷珠更加诡异,竟是没有打向妖狼,而是直奔妖狼身旁的石壁。

    啪!

    轰隆隆!!!

    如电的雷珠,轰击在石壁之上,先是扭曲而后破碎,最终彻底爆裂了开来,幽深的溶洞里,出现了沉闷骇人的雷鸣之音。

    ps:新书正式开始连载了,看到大家从逍遥道跟来,黑弦喜不自禁,在这里说声多谢了。关于新书更新时间,依旧和老书一样,每天三更,上架之后一定会爆发,在免费公众期,希望大家别忘记投票收藏。另外感谢大川盟主,林肯总统盟主,感谢一草一世、日光神、清风、美女笑笑、百里hai、此刻你在何、huan冲等待、黑枪叔、罗逍逍遥几位舵主的打赏,也感谢近百位读者的打赏,无法一一留下名字,黑弦却记得每一个人,打赏不论多少都是一份心意,真的感谢,有读者的感觉,真好。黑弦会继续努力,大家拭目以待吧,白易已然逍遥,接下来该是小道士徐言的故事了,一定会更加精彩!

第7章 逃生的希望

    尘土飞扬,雷声轰鸣。

    在全力扔出雷珠之后,徐言纵身扑向石棺的后方,随后便是地动山摇。

    过了盏茶的时间,溶洞里的晃动才逐渐停止,石棺的周围已经铺满了泥沙,铁柱的脑袋当先钻了出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立刻愣在了那里,随后是其他少年陆续钻出泥土,无一例外的,全都愣在了当场。

    黑狼不见了。

    不单黑狼,连溶洞都不见了!

    山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摧毁了大半,塌方将原本宽敞的溶洞几乎填满,只剩下石棺周围丈许范围的空间,钻出泥沙的少年们如同被囚禁在一间狭小的密室。

    “地、地龙翻身!”

    “黑狼被砸死了,我们得救了!”

    很快,一众少年欢呼雀跃了起来,黑狼被砸死,他们终于摆脱了死亡的阴影,稍微大些的少年此时都在抹着眼角,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别说是半大的孩子,即便是成年人也会抑制不住。

    已经死掉了一个同伴,谁也不想被黑狼活生生吃掉。

    孩子们还在欢呼,可是铁柱的脸色越发铁青了起来,他喉咙动了动,艰难的说道:“洞……塌了,洞塌了!”

    洞塌了,黑狼被砸死了,可是少年们也被困在了山腹深处。

    活埋!

    当这个更加骇人的词汇出现在少年们心头的时候,一丈方圆的空间里,变得鸦雀无声,随后有陆续的抽泣响起。

    逃过了黑狼的追杀,可是少年们依旧徘徊在死地,除非能离开山腹,否则用不了多久,这些孩子们都会成为一幅幅白骨,与石棺中的骷髅为伴。

    “我想回家,我不想死,呜呜呜呜……”

    小花第一个哭了出来,十来岁的女娃,恐怕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么多危险与绝望,她这一哭,其他小些的孩子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们挖洞出去!”

    铁柱捏了捏拳头,狠狠地说道,这里他的年纪最大,如果他也放弃,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哪怕明知道从山腹里挖出一条通路基本不可能,铁柱依旧挥舞起柴刀,拼命地撬着山石。

    有一个人行动,其他人也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少年们有工具的用工具,没有的直接用手,开始不断的挖着山石,在这处绝境里,徒劳而麻木的寻找着生机。

    用柴刀挖了半晌,仅仅挖出了几块山石而已,铁柱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他知道这么下去于事无补,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喊道:“徐言,徐言呢?”

    “言哥哥好像被埋住了,呜呜呜呜……”

    小花指着石棺的边缘,一边哭一边说着,铁柱先是一愣,而后急忙扑到了石棺一侧,拼命挖着石块。

    “快,快把徐言挖出来!”

    铁柱这么一喊,其他人立刻过来帮忙,费了半天的劲,深埋在沙石中的徐言,终于被挖了出来,虽然灰头土脸,倒也没什么大碍,有些皮外伤而已,如果再过一段时间,恐怕他真就被活埋了。

    “咳……咳……呸呸!”

    吐出嘴巴里的沙土,徐言喘了半天的大气,眼睛里这才恢复了几分清明,那些少年们以为是地龙翻身砸死的黑狼,可是徐言知道,那条黑狼不是被砸死的,而是被炸死的。

    一个小小的雷珠,居然能炸毁整个山腹!

    心惊之余,徐言倒是开心了起来,雷珠总共有三颗,炸死黑狼用了一颗,他怀里可还剩下两颗呢。

    临山镇的百姓们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世上有奇人异士,甚至有人见识过朝廷大军的火炮之威,然而徐言却知道一些凡人百姓们并不了解的奇闻。

    那是老道士徐道远为他讲述的一些故事,讲的是一些以修行为生的异人,那些异人有的能一跃三丈,身轻如燕,有的能剑出如虹,开山裂石,更有甚者,居然能调动天地之威,降下风雨雷电,这些异人在老道士的口中被称呼为修行者。

    为了攀登自身的极限,而苦苦修行之人。

    故事总会让人向往,一旦故事中的情景出现在眼前,对于常人来说,所带来的,恐怕并非欣喜,而是莫名的恐惧,但是徐言不同。

    徐言所见到的东西,已经堪称诡谲到极点了,连鬼魂都能看到,甚至视而不见的人,的确很难在出现恐惧这种感觉,在得知雷珠的巨大威力之后,徐言非但不惊,反而欣喜不已。

    他自己靠着一手精湛的飞石技艺,或许将来成为武者之列倒也不难,但与修行者却相距甚远,如今见识到了修行者真正的威能,不亚于为徐言开启了另一片天空,那里虽然充满了未知,更充满了新奇。

    “徐言,徐言!”

    身旁有人在摇晃自己,徐言这才从得到雷珠的欣喜中恢复过来,眼前,是铁柱那张都快没有了血色的大脸。

    摸了摸徐言的额头,铁柱惊慌地说道:“不会被石头砸傻了吧?徐言,你都够傻了,再傻可就真成傻子了!”

    铁柱已经喊了徐言半天了,发现对方一直眼神呆涩,还以为徐言被砸傻了,本来徐言平常的一些举动就够傻了,这要再傻岂不是连兔子都打不到了。

    “我没事。”

    徐言扶着石棺站了起来,他这一说话,铁柱等人这才放心了下来。

    “你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的脑袋被砸坏了。”铁柱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带着他们挖通道,你先歇会,有劲了在来帮忙。”

    确定徐言没什么大碍,铁柱继续带着同伴们挖掘通路,只不过进度十分缓慢。

    小花没什么力气,大家也不会指望她帮忙,小小的女孩儿坐到徐言身边,抹着眼泪说道:“言哥哥,我们还能出去么,小花想回家。”

    搂住小花瘦削的肩膀,徐言轻声安慰:“能出去,言哥哥从来不说谎,小花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徐言口中的很快,的确很快,因为很快就过了一天,而少年们挖出的通道,还不到两丈深。

    想要从山腹离开,没有数百丈的通道根本不可能,一天才挖出两丈,这份逃生的希望,渺茫得连小花都感受不到,因为再过两天,这些少年们都会被活活饿死。

    人可以几天不吃饭,但是不喝水的话,这些半大的孩子绝对撑不过三天!

    徐言的两只手臂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没有去帮铁柱他们挖通道,因为那只是无用功而已,徐言倒是想过再用一颗雷珠炸出一条出路,可惜周围的空间实在太小了,雷珠如果炸开,没人能活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巨大的恐惧再度将少年们包围,崩溃已经在所难免,而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徐言,将目光转向了那座古怪的石棺,在他的眼里,这座石棺,成为了逃生的唯一希望。

第8章 蛛网

    石棺中空,而且有阵阵的大风吹出,这一点能够证明石棺下方的深渊,必然与外界相连。

    无底的漆黑深渊,别说下去,就算从上面看上一眼,都会让人心惊胆颤,于是在徐言说出从石棺里逃生的建议之后,除了铁柱沉默不语,其他孩子全都摇头。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

    石棺的下方没有路,只有一张怪异的网,以徐言的估计,只要那张网能承载住同伴们的重量,应该能从网上爬过去,至于能爬到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未知的前路,看起来充满危险,但的确是唯一的逃生办法,这一点铁柱十分清楚,因为一天一夜的挖掘,连他都要筋疲力尽,想要挖出一条通道,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先下去看看。”

    徐言趴在石棺边缘看了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回头说了一句玩笑般的话语:“如果我掉下去,你们再继续挖,现成的棺材死了也不亏,都不用埋了。”

    哇的一声,徐言的这句笑话把小花听得又哭了起来,铁柱在一旁青着脸说道:“猪脑子啊,死别人棺材里,不行就上来,我拉着你。”

    当徐言顺着棺壁下到底端的大网时,以铁柱为首的少年们一个拉着一个,全都咬紧了牙关,最后是小花,死死地拽着前边的少年,生怕她那个言哥哥就这样掉进深渊一去不回。

    猴子捞月的办法,出现在这处狭隘的古墓里,当徐言的双脚踩到大网后不久,他便松开了铁柱的手,用力往下一沉,于是整个人立刻坠了下去。

    围在棺口的少年们再度发出惊呼,不过这次还好,坠下去的徐言下沉不到三尺又弹了回来,如此往复了几次,确定大网极其牢固之后,徐亚才向上方的同伴们挥手。

    “挺结实,一个一个下来!”

    大网的确十分坚固,但是有些粘,徐言甩了甩手,发现那种粘粘的感觉还在,于是不再理会,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石棺下很黑,但是极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丝光亮,网下的深渊看不到底,在这片幽深的空间里,只有风声呼啸,忽然间,徐言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好像看到脚下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蠕动的东西,很大,仿佛一大片黑暗一样,但是徐言清楚,黑暗是不会动的,能动的,只能是活物!

    身后已经陆续有同伴下来,大网被撑得越发向下,直到最后的铁柱也站到网上之后,这片紧贴着石棺底部的大网,被撑开了半丈有余。

    头顶便是冰凉的石壁,脚下则是万丈深渊,悬浮在这种地方的感觉并不好,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去一样,少年们全都战战兢兢,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尤其是小花,如果不拉着徐言,她都不敢迈步了。

    “走!”

    收回目光,徐言低声说了一个走字,拉着小花当先向着远处的光亮走去。

    说是走,其实得半爬半走,头顶距离石壁太近,脚下又十分粘滑,少年们跟在徐言身后,半蹲半走的缓慢向前移动着,如果在深渊的下方看去,就像洞顶出现了一队小小的蚂蚁,正向着出口攀爬。

    虽然是少年人,但是半大的孩子,身体也不算小了,至少比蚂蚁要大了太多,然而在一些异兽的眼里,这队少年人,依旧如蚂蚁一般弱小。

    在少年们爬向出口的时候,深渊的黑暗中,一双猩红的眼睛,也随着他们在缓缓移动。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越来越大了,走在最前面的徐言都需要用手臂遮挡住头脸才能前行,否则的话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他身后的同伴也一样,全都遮着脸,除了能看到距离自己最近那个人的后背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遮住眼睛的好处,不但能抵挡狂风,还能遮蔽住深渊的深处,那只张开了巨大长爪的恐怖怪兽!

    只要看不到,便不会害怕,掩耳盗铃的典故如果用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也有着好的一面,至少那些少年们不会因此被活活吓死。

    远处,光亮已经变得越来越大,那是一条长长的缝隙,连接着外面的天地,只要到了那里,这场险象环生的生死之旅,就算走到了尽头。

    逃生的希望近在眼前,可是徐言的心里竟越发冰寒了起来。

    因为他能看到!

    即便有狂风拂面,即便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是徐言眼角的余光,依旧能看到下方的黑暗中,一头庞然大物正在微弱的光亮里,伸展开狰狞的面目。

    那是一只蜘蛛,一只八爪伸展开来足能笼罩方圆十丈的庞大蜘蛛!

    蛛网!

    石棺底部的大网竟然是一张巨大到让人不敢置信的蛛网,编织出这种巨大蛛网的蜘蛛,绝非什么野兽,恐怕是一头比妖狼还有凶恶万分的妖。

    前行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徐言将小花的手交给了铁柱,低声道:“快走,什么也别看。”

    铁柱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拉着小花挡着狂风继续艰难的前行,别说看脚下了,能分辨出远处的光亮对于铁柱来说已经是极限,他哪有什么心情四处观赏。

    不多时,徐言从队首变成了队尾,他一边跟在最后一个同伴的身后,一边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深渊,手里已经捏起了第二颗雷珠。

    有蛛网遮挡,极大地限制了徐言的飞石功夫,而且他的双臂还有些酸麻,用不上全力,可如今这种局面,只有手里的雷珠或许才能阻挡住逼近的怪物了。

    逃生的脚步依旧在继续,最前方的铁柱已经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这时候队伍最后方的少年人忽然听到身后的徐言发出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被他扔到了蛛网下方。

    少年来不及多看,回头确认徐言还在,就急忙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第二颗雷珠被徐言全力扔了下去,可是毫无声息,或许是距离太远,或许是狂风改变了雷珠的方向,总之是声息皆无。

    虽然第二颗雷珠寸功未建,不过黑暗中的巨兽明显身体一僵,很久之后才再次移动了起来,这段时间,终于为少年们争取到了宝贵的逃命机会,铁柱的身影已经带着小花爬出了那道狭长的缝隙。

    这条缝隙位于半山腰的一片怪石当中,爬出缝隙的铁柱终于看到了蓝天白云,脚下的山路有些险峻,不过对于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大喜过望了,哪怕下山的时候摔断一条腿,也好过被活埋啊。

    “快,把手给我!”

    铁柱在缝隙外伸手接应着同伴的同时,最后方的徐言也发出了同样的催促。

    “快,快走!”

    与铁柱满含喜悦的声音不同,徐言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焦急,这个时候,怪异的沙沙声已经传了过来,就连缝隙外的铁柱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快点!快点!”

    光线的反差,让铁柱看不清后面出现了什么,他能听得出徐言声音中的焦急,在那种诡异的沙沙声传来的同时,铁柱急忙怒吼了起来,一把一个,也顾不得拉出来的同伴会不会摔倒,不断的拉拽着后面的少年,想要快些将同伴都拽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除了徐言之外的十几个少年全都被拽了出去的时候,缝隙深处的明暗之中,铁柱终于看到了一场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恐怖景象。

    他看到了徐言的身后,一根根毛茸茸的巨大长爪从大网的下面探了出来,如同巨大的钩镰一样,从徐言的头顶豁然砸下!

第9章 修行者的力量

    撕裂的声响从缝隙的深处传来,好像布昂被人撕开,又像无数的丝线崩裂。

    随着长爪的轰然砸下,距离缝隙最近的一片蛛网被轻易开出一个大洞,能承载住十多个少年人的大网,就这么轻易碎裂了开来。

    在大网碎裂的同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坠落在黑暗的深渊。

    那是一双粘在了蛛网上,道家人所穿的牛耳麻鞋。

    在怪物出现在身后的刹那里,距离出口还有一丈距离的徐言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奋力奔跑,而是猛地向下一坠,借助蛛网反弹的力道,在巨爪砸落之前,将自己弹飞了出去,原地只留下了那双粘在蛛网上的鞋子。

    缝隙的内侧,赤脚吊在出口边缘的徐言,一只手,正被扑进来半个身子的铁柱死死地抓住,蛛网的确将他弹了出去,但是力道还差那么一点,要不是铁柱伸手来抓,徐言已经掉进深渊了。

    身为铁匠的儿子,铁柱的力气是不少,可是这次抓住徐言,不仅仅需要力气,还需要一份莫大的胆量。

    自从看见徐言身后的巨爪,铁柱几乎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他虽然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却知道那绝非善物,就连伸手抓住徐言,都仅仅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没被吓昏过去,已经算他胆子够大了。

    趴在缝隙里的铁柱一声怪叫,死命地将徐言拽了上来,可是逃出了山腹的徐言根本没有道谢的意思,反而低吼着:“带他们走!快!”

    铁柱先是一愣,而后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小花,当先冲向了山下,有两个少年人还想在半山腰休息一番,全被他一人一脚直接给踢向了山下。

    既然逃出生天,铁柱就不会无缘无故的踢人,这番不顾滚落山下的危险而踢人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少年们再次的恐慌,一个个头都不敢回,急匆匆向着山下跑去。

    铁柱之所以如此粗鲁,不惜拳打脚踢,一来是他看到了那几根巨爪,而最为重要的,是徐言脸上的狰狞。

    在临山镇这些半大孩子的眼里,乘云观的小道士有些憨傻,但是人缘十分不错,对谁都是笑吟吟的模样,要是被人欺负戏弄,他也不恼,脾气十分随和,可是刚才的徐言,在铁柱的眼里就好像一头即将暴起的凶兽!

    此时的徐言,的确很像凶兽,他翻出缝隙之后,立刻半趴在山坡上,手里死死地捏着最后一颗雷珠,随着同伴们远去的脚步,缝隙中出现了一声声铁钩与岩石摩擦所产生的怪响。

    嘭!嘭!嘭!嘭!

    四条手臂粗细的长爪从缝隙中突然探了出来,弯曲之后,死死地抠住了石壁,毛茸茸的长爪带着一层冰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阴森,徐言甩到身后的手臂已经弯曲到了极限,时刻准备着全力抛出。

    逃出了缝隙,并不代表逃生,一旦这只巨大的蜘蛛从缝隙里爬出来,徐言能肯定,他与同伴们一个都活不成。

    半山腰处的缝隙一人多高,极其狭长,远远看去,一个小道士与四根巨爪的对持,显得阴森而古怪,只要大蜘蛛再爬出来半分,徐言就会对着岩壁扔出最后一颗雷珠。

    生死存亡的时刻,连徐言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多么狰狞。

    那是种濒死也要咬下对手一口血肉的凶残,这种凶残本不该出现在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却如同本性中隐藏的暴戾,终于被绝险所勾动了一样,出现在徐言的身上。

    阳光带着一丝温热,铺满了整片山野,渐渐的,蒸干了巨爪上的一些冰痕,仿佛不喜阳光,四只恐怖的巨爪一根根被缓慢地收了回去,在一阵沙沙声中越来越远。

    当最后一根巨爪消失在缝隙里的黑暗,潮水般袭来的疲惫险些让徐言眼前一黑,他慢慢的后退,捏着雷珠的手仍旧纹丝不动,保持着时刻打出的姿势,直到退到了山脚,徐言才收回雷珠,看了眼半山腰处的狭长缝隙,转身跑向远处。

    深山中没有路,倒是遍布青草,赤脚的徐言在山岭中健步如飞,跑出了三里多地,徐言这才一头栽倒在青草当中。

    他实在太累了,两条手臂的酸麻才刚刚好转,又遇到了深渊里的巨兽,如果没有雷珠,徐言不敢想象他和伙伴们的命运。

    恐怕连大蜘蛛都见不到,就得被妖狼吞了吧……

    仰面朝天的躺在草丛里,剧烈的呼吸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缓,徐言举起手,透过手中的雷珠,太阳都变得扭曲了起来,雷珠中的雷弧如同小鱼般流转摆动,看起来奇异非凡。

    “修行者……师父,世间果真有修行者么?”

    自言自语的徐言,终于放松了心神,好奇地看着雷珠,道:“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么,真可怕啊……”

    徐言能看出珠子里流转的雷弧,也能猜到这种雷珠定然有着正确的使用方式,只不过他不会而已,他只能用剧烈的撞击来引爆雷珠中的力量。

    还剩下一颗雷珠,徐言又高兴了起来,至少这次遇险,自己还算有些收获。

    从草丛里爬起来,举目四望,周围全都是茂密的古树,铁柱带着少年们不知跑向了何处,徐言并不担心,只要天黑之前他们能离开深山,应该不会出现危险。

    辨了辨方向,徐言向着一侧的树林走去。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在山腹中被困了一天一夜,师父恐怕要担心了。

    山林里,赤脚的小道士拨开灌木,朝着临山镇的方向进发,时而跃上青石手搭凉棚查看路线,时而沿着小溪快步奔行,在黄昏的时候,徐言即将走出深山。

    翻过一座山包,远远望去,临山镇的方向炊烟袅袅,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徐言甚至看到了远处另一侧的山林中,一些小小的黑点正走向山外。

    虽然看不清,徐言却知道那是铁柱他们。

    终于要回家了,山包上的徐言轻笑了起来,拔足狂奔冲向山下,只要越过一片树林,就能看见官道,天黑之前,他一定能赶回乘云观。

    随着徐言的脚步,这面山坡上忽然出现了扑棱棱的声响,竟是一大片挥动着翅膀的鸟儿,却没有一只能飞得起来。

    脚步一顿,小道士看着不远处那些无法飞行的鸟儿,一时间有些错愕了起来。

第10章 困鸟

    看着周围的鸟儿,徐言错愕了片刻便疑惑了起来。

    鸟儿不是不会飞,而是飞不起来,因为这些鸟儿全都被装在了渔网里,一片一片的,足有成千上万只。

    谁在捕鸟?

    这里离着临山镇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远了,临山镇的百姓的确有人捕鸟,都是抓一些能够学舌的鹦鹉之类,训好后,去大城镇里能卖个好价钱,可是渔网里的鸟儿林林总总,不但有麻雀黄鹂,还有一些大雁之类。

    看了看渔网,徐言知道这是人家捕获的猎物,于是没太在意,绕过渔网下了山,不久后与铁柱等人汇合,返回了临山镇。

    杀生的确不好,道家讲究清心寡欲,不过小山镇的道士没那么多的讲究,至少徐言是吃肉的,而且总不能人家好不容易抓了猎物,你给放生了去,那些鸟儿倒是活了,谁知道捕鸟的人会不会饿死,这不是害人么。

    害人的事,徐言可不喜欢,虽然有些同情那些鸟儿,但是回到临山镇就被忘到了脑后。

    一次进山,耽搁了一天一夜,那些少年们的家人急得不轻,听说叫做阿旺的少年被狼咬死了之后,阿旺的家人顿时痛哭不已。

    这年月人命不值钱,尤其是穷人家的孩子,家人伤心,倒也不会绝望,因为每家大多不止一个孩子。

    和铁柱等人安慰了阿旺的家人,徐言与伙伴们道别,走向乘云观。

    徐言经常进山,老道士已经习以为常了,一天而已,还不至于太过担心,徐言摸了摸怀里的那棵野山参,心情又好了起来,当他看到道观的门外不见了黑白无常的时候,更加高兴不已,一头冲进了乘云观。

    “道家清净地,休要乱闯!”

    刚刚进门,徐言就听到一句陌生的冷语,随后被一副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那是一个身形壮硕的中年道士,额角处有一道刀疤,看起来面目不善。

    被拦在门外,徐言挠了挠脑袋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乘云观三个大字,心说没走错啊。

    乘云观总共就两个道士,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咳咳咳……那是贫道的徒儿。”

    徐道远虚弱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老道士来到近前,与那高大的道士打稽首,道:“劣徒喜欢玩闹,时而几天不归,见笑了。”

    “哦,原来是观主高徒。”

    脸上有疤的道士打量了一番徐言,话是客气,可是眼光里总有种阴测测的感觉,上上下下将徐言打量了半晌,才点头离开。

    “师父,观里来挂单的道士了?”徐言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老道士则微微摇头,沉默着走回了住处,脚步有些虚浮,徐言跟在后面。

    这一路走来,徐言发现道观里并非多了一个道士,而是多了一群道士,足有四五十人,全都聚集在大殿,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师徒俩回到后院的住处,老道士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口:“他们是太清教的人。”

    “太清教?”徐言愣了愣,随后想了起来,讶然道:“难道是普国一流门派,号称正派之首的太清教!”

    说起门派,徐言显得十分新奇,还挥了挥拳头。

    他不懂得太多的门派之事,却听说过当今天下武风盛行的典故,还有江湖人士惩恶扬善的传奇,更有些飞檐走壁的豪侠劫富济贫,那颗小小的心里,倒是对于所谓的江湖,向往已久。

    鱼儿畅游的地方,叫做江河湖泊,恩怨纠葛的地方,才被称之为江湖,江湖并不宁静,徐言只听说过一些传闻故事,他并不知道的,是江河湖泊里的血雨腥风。

    “正派之首?咳咳咳……”老道士好像想笑,弱不禁风的身体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的咳嗽,喘息了许久才说道:“正与邪,谁又分得清呢。”

    “听说那些武林人士身手不凡,自谓武者,专管打抱不平,师父,江湖很有趣么?那些江湖人算是修行者么?”

    “江湖有没有趣,一入便知。”老道士微笑着说道:“武者,还算不得修行者,除非……咳咳咳……”

    老道士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徐言急忙轻拍着师父的后背,随后他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再多问,从怀里拿出那棵野山参,道:“这次进山收获颇丰!师父您等着,我去熬参。”

    “不必了。”老道士挥手止住徐言的脚步,眼神暗淡,虚弱的说道:“我想歇一歇,那棵参,先留着吧。”

    走到门口的徐言,背对着老道士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几步迈了出去,跨出房门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流下。

    身后,传来了老道士仿若自语的轻吟:“人生自古谁无死,痴儿,痴儿……”

    徐道远的确快死了,刚才站在他身后为他拍后背的徐言,清清楚楚的看到师父捂嘴的那只手上出现了一片殷红,命不久矣的徐道远,不愿在浪费一棵野山参,因为他自己知道,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菜地旁,猪圈外,顶着一轮弯月的小道士,独自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清秀的眉宇中,遍布着不舍与悲意。

    “小黑,我今天遇到了一头很厉害的妖狼,后来还遇到一只好大好大的蜘蛛……”

    坐在猪圈外的徐言,低声与小黑猪讲诉着这次进山的奇异经历,老道士已经沉沉睡去,徐言不想打扰师父休息,只好来找小黑猪倾述,只是说到最后,小小的道士有些哽咽了起来,将头靠在猪圈的栅栏上,低语着:“师父他,要走了……”

    其实六年前,老道士就该故去了,是一株株的野山参,吊着徐道远的命,六年后,山参的滋补,对于早已耗尽了生机的徐道远来说,再无用处了。

    呼噜,呼噜。

    隔着栅栏,小黑猪探出了长长的鼻子,亲昵地供着徐言,好像在讨食,又像在安慰……

    漫天星光灿烂,一轮弯月倒挂天边,安逸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着一场场生离死别,生死如烟灭,轮回亦如此,而这片偌大的天地,又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困着无数只各型各样的鸟儿,那些鸟儿有的像兽,有的像人。

    困鸟,飞不出牢笼,更无法改变命运。

    第一次,年少的徐言感受到了生命的珍贵与艰难,山野间那些被渔网困住的鸟儿,成了徐言一夜的噩梦,而真正的噩梦,从天明的时候才会正式开始。

第11章 祭品

    第二天清晨,早早起来的徐言在看望师父的时候,发现老道士依旧在沉睡,于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转身准备早饭去了,同一时间,一份让临山镇的百姓感到无比恐慌的传言,正在整座小镇里肆虐。

    山神震怒,天灾将至,神怒人怨,颗粒无收!

    惊人的传言,来自前一天才抵达临山镇的一群道士,经过打听,人们得知了那些道士居然是太清教的高人,于是一时间关乎山神震怒的消息,风驰电掣一样传遍了整个小镇。

    临山镇是普国边陲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种田,本来普国的气候四季温暖如春,十分适宜田苗生长,历年来也少有天灾,可是不知为何,自从新帝登基,普国连年大旱,听说有些村镇早已颗粒无收,不但大旱,还有蝗灾肆虐,造成了流民无数,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传闻。

    临山镇因为地处山脉外围,镇外又有一条小河,旱灾倒是不必担心,可是蝗灾倒也发生过几次,尤其是去年,一场蝗灾几乎毁掉了临山镇近半的田地。

    蝗灾的可怕,百姓们深有感触,那种狂风一样袭来的蝗虫,不会吃人,却能让人活活饿死。

    并不富庶的小镇,粮食成为了百姓心里的重中之重,而且百姓大多愚蒙,最信神怪传说,一听说山神震怒要降下大灾,人们全都慌乱了起来,尤其是一些老人,跪在自家门前嚎啕大哭,恳求着山神息怒。

    如果是旁人散播的谣言,还不会有如此威力,可是太清教的名头太大,本就跻身于武林界的一流宗门,正道大派,又隐隐以国教自居的太清教,当代教主便是当今的国师。

    突如其来的传闻,配合着一场万鸟齐飞的异象,终于深入了人心。

    连山里的鸟儿都举家奔逃,可不是大灾来临的征兆么。

    发生在晌午时分的万鸟齐飞,当时正在喂猪的徐言也看了个清清楚楚,别人以为是鸟儿在避难飞走,可徐言知道万鸟齐飞的真相。

    发生异象的地方,正是昨天他返回临山镇经过的那片山坡。

    有人故意制造的假象!

    菜园里,徐言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底流过一丝疑惑,他也听说了山神震怒的消息,只不过徐言对于神怪传说从来不会在意,当故事听听还成,真信的话,除非那头大蜘蛛从山腹里爬出来。

    蒙蔽百姓的招数,蒙骗不了真正的有心之人。

    临山镇里,除了徐言对山神震怒的传说不曾相信之外,也有人对那些所谓的太清教高徒嗤之以鼻。

    程家,这户六年前才迁来临山镇的书香人家之内,一位精神抖擞的老人正坐在正厅品茶。

    程家算不得大户,不过底蕴绝对不浅,主人家的言谈举止,庭院里错落有致的摆设,甚至书房内笔力精深的字帖,无一不在彰显着一股上位者的浓郁气息。

    “爷爷!”

    厅门外,顺着碎石铺就的甬路,蝴蝶般的少女脚步轻灵,几步跑到了老人面前,急急说道:“爷爷,有关山神震怒的消息,镇子里传得越来越厉害了!”

    一身海蓝色衣裙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明眸皓齿,脸蛋儿白皙,清丽的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息,只是神色有些焦急,她回忆着刚刚在镇上听到的消息,道:“那些道士自称太清教门下,说想要平复山神怒火,需要一场极大的法事,为了彰显诚心,临山镇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出力,不但如此,他们还说要选出一对童男童女,用来祭奠山神。”

    品茶的老人,之前看到孙女的时候还满眼慈爱,一听到童男童女的字眼,老人抓住茶杯的手忽然捏紧,又缓缓松开,轻轻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我家的小菀儿长大了,总喜欢打听一些新鲜事,爷爷老了,管不住你,你是大家闺秀,如果再这么疯跑,爷爷可要将你送回你父母手里喽。”

    老人的眼里依旧充满慈爱,然而眼底的深处,有一股无人察觉的怒火在涌动。

    程家的这位老人名叫程昱,平日里生活节俭,人缘极好,不仅言谈得体,还极有学问,四邻八舍的乡亲对于这位程老爷子都十分敬重。

    程昱这个名字在临山镇这种边陲小镇自然无人认得,可如果放在大****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沉重到可以号令千万人生死的地步。

    普国六年前的左相,程昱,程鹏举!

    没人知道为何一代宰相会隐居在临山镇,更没人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人,一走便是六年,从此不问世事,每天所做之事,也仅仅是摆弄摆弄花草,练练字,或是教导自己的孙女。

    与老人住在临山镇的女孩儿,是程家长房嫡系的后辈,也是程昱的亲孙女,叫做程林菀,别看年岁不大,早已知书达理,只是少年人的心性活泼,看到一些不平事,自然想要尽力反驳,听到爷爷说她疯跑,顿时小嘴儿一嘟,有些委屈地说道:“婉儿才没乱跑,是街上的动静太大,在家里都能听得清楚。”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空了的茶壶,温和的说道:“给爷爷打壶茶来,过几天我们就要回京了,到时候爷爷可没有时间管你这个疯丫头喽。”

    撅着嘴的少女闷闷不乐的添水去了,厅堂里一时间安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老者,目光变得越发深邃,左手里,紧紧地抓着一道明黄的锦昂,隐约能看到祥云瑞鹤的图案。

    那是一道圣旨,当今圣上命他官复原职的圣旨,这副圣旨本该三年前就送到,却在三年后的今天清晨才被人快马送来。

    “太清教,活祭……国师,你要毁我大普江山不成!”

    幽深的庭院里,老人的咆哮再也无法压制,如同雄狮的低吼,那是对于蒙骗百姓之人的愤怒与无奈。

    “童男童女?”乘云观的后院,刚从街上回来的徐言,挠了挠脑袋,对于听来的这个消息有些一知半解,他自语道:“祭品都是死的,三牲还不够么,难道他们要祭活人?”

    道家法事,三牲足矣,如果真要祭活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徐言的认知里,那根本不是道士,而是恶魔。

    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打断了徐言的猜测,他急忙跑了进去,老道士已经难得的清醒了过来。

    “师父……”徐言来到老道士的近前,欲言又止。

    “太清教的人,开始索要财物人手了吧。”徐道远咳嗽了几声,坐了起来,虚弱的问道:“他们有没有提及童男童女?”

    徐言点头,脸色不大好看,老道士则苦笑了起来,道:“坑蒙哄骗,威胁恫吓,先是慑服人心,才好弘扬教义,再施雷霆手段,才能收拢教众,粗陋的把戏,阴毒的攻心计,这,就是人间啊……”

第12章 通天路

    徐道远的低语,让徐言心头一沉。

    “师父,他们当真要动用活祭?”

    “怕是如此了……咳咳咳。”

    “太清教不是正派之首么?怎能乱杀活人!”

    “正派之首?”老道士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追忆,目光闪动,道:“普国有很多正派,可是之首这个称谓,不过一家之言,真要论到大普正派之首,太清教还差着几分,而且谁告诉过你,正派的人,就不会枉杀无辜?”

    看着徐言眼中的迷茫,老道士轻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痴儿,痴儿……”

    徐道远的话,徐言听得懂,只不过他想不通而已,为了一个把戏般的山神震怒,难道当真要杀掉两个活人么?

    院墙外,锣鼓喧天,一阵嘈杂。

    听到响动,徐言跑出去看,只见挂单在乘云观的几十个太清教道士离开了乘云观,一个个身穿道袍手持桃木剑,赶着大车,一边抛洒着圣水或符纸,一边高喊着‘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声势十分隆重浩大,前行的方向正是小镇中心的广场。

    吉时已到,宏大的法事,即将开始了。

    临山镇的广场已经围满了百姓,山神震怒的消息如同风暴一般逾传逾烈,小城镇里只知道居家过日子的百姓们无不胆战心惊,去年的庄稼被蝗灾损失过半,如果今年在遇到大灾,可真要死人了。

    民以食为天,镇子上的百姓不期待天下太平,不期待子孙成名立万,他们的希望,只是吃饱肚子而已。

    窃窃私语的人们,在道士们来临的时候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广场被扫洒一清,而后搭上供桌祭坛,通往东街的一侧,更以草木枯枝建起了一片怪异的凉台,据说叫做通天路,不知有何用处。

    人群里,徐道远在徐言的搀扶下,也来到了近前,远处,程家老爷子的身影赫然在列,只是这位老人的脸色阴沉似水,身边除了他的孙女程林菀之外,还有两个仆人跟随。

    广场的祭坛建好之后,为首的疤脸道人一摆拂尘,朗声道:“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临山镇大劫在即,为守一方安平,吾等甘愿破入凡尘,平天怒,息民怨,慈悲慈悲。”

    疤脸道人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人同时以桃木剑挑起符纸,只见那两张符纸无火自燃,纷纷扬扬的火星看得人心生敬畏,随后被当做火种,点燃了供桌上的三炷高香。

    “时辰已到!”疤脸道人徒然断喝:“为息山神怒,舍财保平安。”

    这时候,几个道士拉着大车开始围着广场转圈,每到一个百姓面前都会说一句为息山神怒,舍财保平安,那意思分明是‘你要不舍财,今年必遭灾’。

    对于神灵的敬畏,使得百姓们纷纷拿出财物,穷苦人家咬着牙向车上扔出一串铜钱,殷实人家更不敢怠慢,大多都是足银奉上,一些穷得揭不开锅的,实在没钱,连破碗耙子之类都献了出去。

    大车转了三圈,原本空空的车板上落起了高高的财货,竟是满载而归。

    扫了眼收来的财物,疤脸道人拂尘再摆,他身后的三十六个道士立刻按照固定的方位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远远看去倒也法相庄严,颇有一番出尘的气势,只是接下来的进展,就开始令人恐惧了。

    “请童子!”

    随着疤脸道人的再一次断喝,人群中被推搡出两个半大的孩子,其中的男孩不到十岁,一身破衣烂衫,竟是小镇里的乞丐,另一个女孩子身形枯瘦,身上的衣裙明显偏大,本就枯黄的脸色早已变得煞白,满眼惊恐。

    “小花!”

    人群里,徐言张了张嘴,铁柱与一些半大的孩子全都失声惊呼。

    被人推上广场的两个孩子他们都认得,男孩是个憨傻的小乞丐,从周边的山村流落到临山镇,而那个女娃正是与他们一同进山的小花。

    推搡中,小乞丐神志不清,只知道留着口水傻笑,小花却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命运,于是她大哭了起来。

    “爹,娘!我不当童子,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小花这么一哭,有人在下边忍不住说道:“祭过山神,童男童女恐怕也活不成了吧,小花那丫头多懂事……”

    “嘘!小声点,人家爹娘都没说话,你多什么事,惹恼了山神,我们全镇的人都得饿死!”

    “那小乞丐流落我们这里几年了,要不是大家施舍,早就饿死了,如今为我们挡灾也算天经地义。”

    “听说小花是被家人给卖了,找不到童女,张大户家出了十两银子。”

    “她家本来就穷,上边还有哥哥姐姐,死一个不算什么……”

    流言纷纷,最后听在徐言的耳朵里,犹如鬼哭狼嚎,他见过鬼,也见过妖,甚至见过黑白无常,却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更加险恶的东西。

    人心!

    徐道远的目光,渐渐从广场上转到了身边,看着徒弟越发铁青的脸,老道士无声的笑了笑。

    这些年,除了飞石功夫与一些医理之外,徐道远并没有教给徐言太多的东西,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想,如今,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他该教给徒弟最后一份,也是他纵横一生才最终感悟到的东西了。

    呼!

    广场的东侧,忽然间燃起了冲天烈焰,那座草木枯枝所搭建的怪异凉台,着起了大火,竟是被一个道士点燃,之前还泼满了火油。

    怪异的凉台,一旦燃烧起来,看起来好像一条火焰的通道,原来所谓的通天路,便是这条通往死亡的火焰之途。

    火焰一起,小花的哭声变得更大了,她挣扎着想要逃走,被两个身高体大的道人架住,动弹不得,踉跄着推向火海。

    童男童女的任务,是要走过通天路,去告慰神灵,安抚山神怒火,可谁都知道,别说走过去,一旦被推进火海,那两个孩子将立刻被烧死!

    “装神弄鬼!”

    人群中,传来一声老者的断喝,始终看着这一切的程家老爷子,终于开口了。

    “无礼,肃静!”祭坛上,疤脸道人脸色一沉,眼中有凶芒闪过。

    “太清教义,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你们的德在何处,你们的守在何方!”程昱须发皆张,双手因为愤怒而瑟瑟发抖,他怒喝道:“为何老夫只看到一群野兽在啃人血肉,噬人筋骨!”

    面对老者的断喝,疤脸道人的脸色更沉,他向着人群微微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面色不善的外乡人开始向程昱靠近,这次抵达临山镇的太清教门人,挂单在乘云观的只是一半,另一半则混在了百姓当中,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突发局面。

    “德在我心,守在四方。”疤脸道人淡淡一笑,道:“老人家,你只看到童子过天路,为其悲苦,又何曾看到数月之后,临山镇蝗灾四起,浮尸遍地?终究是目光短浅。”

    一代宰相,被人说成目光短浅,程昱只觉得心口一闷,身子立刻向后倒去,要不是有下人急忙搀扶,这位老人必然摔倒。

    既然能成为宰相,度量绝非如此,程昱不是被人给气的,而是刚才忽然有人从他面前挤了过去,看起来好像是个看热闹的,可实际上,那人在经过程昱身边的时候,暗地里朝着老人的心口打了一拳。

    “爷爷!”

    程林菀大惊,急忙扑到近前,好在老人虽是文人,可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身子骨极其硬朗,挨了一拳倒也没有大碍,程昱看了眼自己的孙女,被下人扶起来之后不再开口。

    以老人的阅历,已经看得出身边围过来了许多的陌生面孔,个个膀大腰圆,怀里鼓鼓囊囊必然揣着兵刃,程昱年过六旬,他倒是不怕死,可是自己的孙女就在眼前,而且在这种局势之下,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还没有回京,依旧是布衣之身,这也是程昱无奈的地方,如果他恢复官职,别说面前这些宵小之辈,即便是太清教的国师在他面前,也得礼让三分。

    时势造英雄,时势,也能困英雄。

    程林菀看到爷爷没事,本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的少女,这时候终于发现了可以发泄的目标,于是气呼呼的分开人群,直接来到了徐言的面前。

第13章 上善若水

    “徐言,那些人都是你们乘云观的道士么?”程林菀一张小脸上冷若冰霜,瞪着徐言质问。

    没想到有人来找自己质问,徐言先是一愣,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他们是挂单的道士,不算乘云观的人。”

    “你们都是道士!”

    程林菀的声音徒然拔高:“道家不是清静无为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

    程林菀与徐言也算玩伴,虽然女孩儿不敢进山,倒是经常与一群伙伴们跑到镇子外的草地或荒林玩耍,她不认得那些陌生的道士,只认得徐言一个,只好将自己心里的怒火发泄到徐言的头上。

    其实在程林菀的心里,憨厚的小道士并不是恶人,反而还有些傻傻的,有时候她也会因为调笑这个笨笨的小道士而开心一整天,可是如今的景象,让少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世间‘恶’的一面,她只是想改变些什么,又无能为力而已。

    小花的哭喊已经变得沙哑了起来,她和小乞丐都被推到了火海近前,马上就要走那条通天路,广场上的道士们虽然法相森严,但没人知道他们的心里究竟装着仁慈,还是恶念。

    玩伴的质问,小花的哭声,道士们冰冷的身影,眼前的一幕,在徐言的眼里组成了一副诡谲的画面,没有鬼魂,没有精怪,也没有妖,却透着一股让人彻骨的冰寒。

    程林菀说得没错,他们都是道士,都是道士!

    徒然间,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徐言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眼眸的深处,面对山腹中那头巨兽时候的狰狞隐隐浮现,他的手,紧紧地按在了腰间。

    那是被他藏起来的最后一颗雷珠!

    雷珠的威力太大,如果在广场上爆裂开来,不但那些道士会被炸死,周围的百姓也难逃一死,可是除了雷珠,徐言虽然飞石的功夫精湛,但也敌不过明显都有武艺的道人,何况人群里还有着他们许多的同伙。

    一个十五岁的小道士,能力毕竟有限,连程昱这位曾经的左相都无可奈何,徐言又能有什么办法,可越是如此,他心底的暴戾之气就越发狂躁,小小的身体都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

    “程家女娃说得没错,痴儿,我们都是道士啊……”

    耳畔,老道士的声音温和而平静,渐渐消弭了徐言心头的悸动,随后徐言便看到自己的师父向前迈出了一步,洪声喝道:“慈悲,慈悲!”

    一句断喝,不像是将死之人发出,竟犹如洪钟炸雷,广场周围的人们听得震耳发聩,全都将目光望了过来,即便祭坛上的道士们,也都目光不善的望来,那几个押解着童男童女的道人更是脚步一顿。

    或许旁人只听到老道士的大喝有些震耳,可是太清教的这些人全都武艺在身,一个个身手不凡,尤其为首的疤脸道士,在听到这声断喝之际,心头徒然一沉。

    真气,浑厚到极致的真气!

    也只有催动深厚的先天真气,才能以一句断喝震得人耳朵发疼。

    徐道远往日里虚浮的脚步,在今天变得龙行虎跃,彷如回光返照,几步之间便到了祭坛之上,打稽首,笑道:“道家有云,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道远愚蒙,勘不破水之大善,一十六年清修,到头来却想争上一争。”

    徐道远这番话,是对面前的疤脸道人所说,目光中坚定而随和,看不出喜怒,徐言紧紧地跟在师父身后,一时间也看不懂老道士究竟要干什么。

    “老观主,得道在即,还是不争的好。”疤脸道人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敌意,寸步不让的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徐道远摇了摇头,道:“彼之道,非我之道,慈悲慈悲,先有慈,才有悲,无慈自无悲,无悲自无喜,无喜无悲,何来慈悲?”

    老道士的话,绕得疤脸道人疑惑不解,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下一刻,他忽然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石砖上竟是被印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低声道:“坏我太清教传道,死路一条!”

    “不挡道,不挡道。”徐道远笑着摆手,再次高声道:“贫道乘云观主,在临山镇修行多年,乡亲们大多认得。”

    这一次,徐道远是对着周围的百姓所言,人们听到老道士如此说,纷纷点头认可。

    徐道远住在临山镇可有些年头了,不仅为人随和,乡亲们有些头疼脑热都会来道观里求这位老道士瞧瞧,徐道远开的方子,比那些大城里的郎中都要有效,小镇里的百姓对他倒是十分恭敬。

    环视着周围的乡亲百姓,徐道远点了点头,道:“贫道法力不高,年岁却不小,潜修多年,倒也悟得几分道家至理,论资格,比那些娃娃可要强出太多喽。”

    听到这里,徐言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终于看出了师父的用意,这时候只听得徐道远再度说道:“两个娃娃可未必能劝得了山神大人,连口齿都不清,一旦他们在山神面前哭哭啼啼,恼了神灵,岂不是大过?”

    “这条通天路,还是贫道走一遭为好。”望向猎猎作响的火堆,徐道远面带微笑,缓缓转向疤脸道士,道:“你看如何呢?”

    徐道远已经说出了两个娃娃口齿不清的弊端,周围的百姓可全都听到了,这时候他又主动给了疤脸道人一个台阶,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两个孩子。

    沉吟少许,疤脸道人阴冷的目光变得和蔼了起来,同样打稽首,道:“老观主慈悲,看不得生灵涂炭,正合我太清教义,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广场上的变故,几乎出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

    徐道远也是道士,由道士代替童子去告慰山神,在百姓们看来恐怕更好一些,毕竟童男童女一个只会哭,一个还是傻子,谁知道见到山神大人能不能把话说明白,这要真惹怒了山神,法事岂不是白做了。

    人群中大多人都在赞同老道士的壮举,只有程昱轻轻摇头,目光中的愤怒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深。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人只是说出这一句,就不在开口,分开人群,独自走回了住处,背影有些萧瑟,他决定尽快启程,如果在让太清教如此乱国,今天有徐道远用命换下两个娃娃,那么明天,谁又会用命去保住大普皇朝?

    这大好的天下,恐怕真要不保了。

    火焰边,徐道远从几个道士的手里拉过小乞丐和小花,笑着道:“娃儿,去吧,去吧。”

    哭着的小花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得救了,看都不敢看那些高大的道士一眼,和小乞丐急急忙忙地逃出了广场,她算逃过了一劫,只是老道士,却要葬身火海了。

    师父用命换得小花平安,对于徐言来说,他分不清这么做是对是错,他不想看到小花被烧死,更不想看到师父被活活烧死,这时候跟在老道士身后,徐言依旧死死地捏着腰间的雷珠。

    押解童子的几个道士,被徐道远的目光所逼退,火场前,只剩下这对乘云观的师徒。

    “徒儿,你可知人心是何物?”

    大火的映衬下,徐道远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终于说出了他这一生,最后需要教给徐言的一份道理。

第14章 人心如鬼

    人心?

    耳畔回荡着树枝燃烧所带起的噼啪轻响,徐言的心头一团混乱。

    如今的局面,是他师父走出来的,他想要改变,想要救下师父,除了要面对那些太清教的道士之外,更要面对将希望寄托在告慰山神的无数百姓。

    已经骑虎难下的徐道远,在这时候提及了一份关乎人心的晦涩之言,徐言又如何能静下心来,感悟那份飘渺难明的人心之说,甚至在火场前的某一个时刻,小小的道士生出过炸裂雷珠,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毁灭的心思。

    只是这份冰冷的心思刚刚出现,就被老道士温和的讲诉所消弭。

    “大千世界,遍布玄奇,有武者习武,蕴一身巨力开碑裂石,有道人修真,寻本心飞天遁地,有和尚礼佛,酒肉不忌,偏偏心若菩提,有大儒提笔,画一副百色山河,引鱼鸟来投,更有异族凶残,茹毛饮血,跨上铁马便战无不胜,还有那奇人撒豆成兵,呼风唤雨……”

    面对着烈火,徐道远所讲诉的,仿佛与人心无关,却如同推开了一面恢弘世界的大门。

    “曾经有一位武者,以剑为生,纵横普国武林界,难逢对手,直至修入宗师之境,后来他发现武道的巅峰,还远远不是尽头,于是踏遍大江南北,拜访奇人异士,终于,被他寻到了一份修行者的法门。”

    转而讲述起故事的老道士,面对火海依旧腰背笔直,缓缓说道:“那是套邪道法门,他自认心剑合一,无惧外力,修习之后,本领更是一日千里,剑出如虹,无人匹敌,有人畏他剑道,称其为剑魔,只可惜,他终究没有看到更远的天空,心剑合一,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老道士的身影有些佝偻了起来,咳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邪道法门以速成为主,敌不过心魔,便会沉沦一生,终遭反噬,那剑魔终于在一天夜里狂性大发,迷失了心智,家中一十九口被他屠戮一空,清醒之后他悔恨万分,崩断长剑,自废修为,从此远遁他乡,他的名字,叫做徐山……”

    悲凄的故事,让人听得感同身受,徐言却从师父的低语中听到了一股浓浓的悔意。

    “徒儿,记住,剑有两刃,伤人,也伤己,所以为师才为你取字止剑,意为善存于心,恶止于剑。”

    徐道远拍了怕徒弟瘦削的肩头,笑着说:“剑如人心,人心如鬼,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住着一只魔鬼,有人任凭魔鬼肆虐,于是生灵涂炭,有人禁锢魔鬼终生,于是一事无成,你要学会的,是驾驭那只魔鬼,而非被魔鬼驾驭。”

    徐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道士打断。

    “为师知道,你的心里,还住着一头猪,哈哈。”难得的说起了笑话的老道士,最后慈爱的看了徒儿一眼,大步而去,洒然道:“若你真要成为一头猪,就让那头猪,吃遍天下猛虎!”

    探出的手,想要抓住师父的道袍,徐言一把抓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身影走向那条遍布烈焰的通天路。

    “世人只知死有轻重,分泰山鸿毛,殊不知以一条将死之身换得两个娃娃性命,才是大便宜,哈哈,不赔,不赔!”步入火海的老道士,依旧谈笑风生。

    “师父!!!”

    眼里涌动着泪痕的小道士,看到了火海两侧等待多时的无常,他知道,今天便是师父的大限了,与其坐化在乘云观,倒不如替两个孩子去送死,或许到了徐道远这种地步,徐言也会认为这是场天大的便宜。

    心头的悲意,被一丝释然所融化,徐言甩了甩眼里的泪痕,望着即将消失在大火里的老道士,高声问道:“师父!那位剑魔徐山,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有字!”

    “有,字道远……”

    老道士最后的轻语,被燃起的烈焰渐渐吞没,留在徐言心里的,只剩下一个曾经让大江南北所有武道强人都感到过畏惧的名号。

    剑魔徐山,徐道远!

    与徐言被人误以为的道号一样,止剑,其实是徐言的字,而老道士的道号,也只是他的字而已,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徐山,字道远。

    有关于师父的身份,徐言这些年来总会时常猜测,因为他十分清楚,师父绝对不是寻常人,普通人不会教出他那手凌厉至极的飞石功夫,他幻想过师父是一代豪客,也想象过师父是归隐山林的一位奇人,可唯独没有想到,他的师父,只是个伤心人而已。

    广场上的火焰渐渐熄灭,这场法事终于被完成,太清教的道士们带着收获返回了乘云观,将道观当成了驻地。

    第一步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该是弘扬教义,广收门徒的时候了,这才是他们来到临山镇的目的,至于一些周边的山镇,每隔一段时间,一样会上演今天的一幕,只要蛊惑住百姓,太清教才能发展得更加壮大,直至与皇家抗衡。

    人们已经散去,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小道士的身影,在灰烬里翻找着师父的遗骸,废了好半天的力气,徐言才收拢到一些骨骼碎块,然后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遗骨不能见天,师父无后,却还有他这个徒弟,徐言决定将师父也葬在老坟山,因为那里比较热闹。

    埋的人多,师父才不会孤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场法事对于临山镇的百姓来说,不过是烧死了个老道士而已,而且人家还是自愿的,与旁人无关,最主要的是,以徐道远的威望,想必到了山神面前,应该能说上些好话才是,只要没有大灾,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百姓的心愿总是十分简单,吃得饱睡得暖就好,可是徐言的心愿可不仅仅是吃得饱睡得暖。

    乘云观的后院,小道士靠坐在猪圈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听着时而传来的大笑,嘴角处,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笑容有些诡谲,显得冰冷异常。

    “小黑,师父走了,你说,他会不会孤单?”

    呼噜,呼噜。

    对于徐言的自语,小黑猪总是喜欢捧场,探出栅栏的长鼻子用力扭动,好像在回答着徐言的问题。

    “我也觉得师父会孤单,不如,找人送送他老人家。”望向大殿的目光,开始充满了冰冷,徐言轻语着:“就让他们,陪着师父一起走好了!”

    人心如鬼,这份徐道远最后的教诲,徐言将受益一生,不过今天,他决定释放出心里的那头魔鬼。

    午夜的天穹,显得格外悠远,星光下,乘云观的大殿门外,渐渐浮现出两道影子,在徐言做出了决定的同时,黑白无常的身影,悄然来临……

第15章 与狼为伍

    第二天的清晨,阳光依旧明媚,临山镇的家家户户也依旧如往日一样的生活着,人们为着吃穿用度而忙碌。

    太清教的高人已经做过了法式,在百姓们看来,今年一定有个好收成。

    世间皆凡人,只要自己安泰,没人愿意理会别人家的生死存亡,或许只有那些徐言的玩伴们,才会为失去师父的小道士而感到难过。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吃过早饭的铁柱带着一群伙伴们轻车熟路地爬上了乘云观的墙头。

    一排小小的脑袋先后探出围墙,寻找着徐言的踪迹。

    清晨的时候将师父的遗骨埋在了老坟山,徐言此时刚刚回来,正在喂猪,手里还抓着一张大饼,和小黑猪一样吃得开怀。

    看到徐言没有一蹶不振,铁柱这才放下了心,在墙头上喊道:“徐言,南门外的荒草林逮蝈蝈去啊,我们等你。”

    “昨天我逮到一只大肚子将军,叫得脆响!”

    “我们比比谁逮的多!”

    其他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希望徐言能跟他们去玩耍,实际上这些半大的孩子们也是担心着徐言的心情。

    毕竟徐言与老道士相依为命,师徒如父子,徐道远一下子走了,如果说徐言一点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伙伴们的好意,徐言清清楚楚,他抬头笑了笑,嘴里嚼着大饼说道:“好呀!”

    “放肆!”

    冷冷的喝斥从远处传来,绕过大殿的疤脸道人对着墙上的少年们骂道:“道门清净地,再要乱喊乱叫,打断你们的腿!都给我滚!”

    对于一群半大的孩子,用不着给什么好脸色,疤脸道人的喝骂,吓得少年们急忙缩回脑袋纷纷跑远,铁柱在跳下院墙的时候还不忘提醒徐言:“我们在南门等你!”

    “一群猢狲,哼。”

    跟在疤脸道人身后的几个道士低声咒骂了一句,几人来到徐言近前,隐隐将其围住。

    疤脸道人盯着这个小道士半晌,语气冷漠的说道:“你叫徐言是吧。”

    徐言点头,眨了眨眼睛。

    “你师父走了,以后有什么打算。”疤脸道人继续问道,看架势是在关怀,可是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关切的味道。

    “没什么打算啊,还住在乘云观,每天挑水喂猪,吃大饼。”徐言扬了扬手里的半张饼,语气自然地说道。

    “哈,喂猪,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有人在一旁嗤笑了一声,他还想笑骂几句,被疤脸道人用眼神止住。

    “徐观主深明大义,为救苍生而去,值得我辈道家同门敬重,既然你是观主唯一的高徒,年岁又太小,不如入我太清教,至少有这诸多同门照料。”

    疤脸道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狠戾闪过。

    既然逼死了一个老道士,最好还是斩草除根,就算现在他不能出手杀了对方,等到离开临山镇的时候,他也会顺手弄死眼前这个小道士,除非对方能加入他们太清教,这样一来不但临山镇有了第一个信徒,以后办事的时候,也会多一个替死鬼。

    “太清教?”徐言挠了挠脑袋,问道:“管饭么?”

    一句管饭么,听得几个道士先是一愣,随后就连疤脸道人都笑了起来:“管饭,不但管饭,还管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好呀。”徐言啃了口大饼,用力地点着头。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太清教弟子了。”疤脸道人微笑着说道:“今天我们要在临山镇广招信徒,徐言,你就做一次扫洒童子吧,随我来。”

    既然之前的法事已然做完,太清教的名头更是深入人心,那么下一步,就该广招信徒了。

    不多时,一行道人离开乘云观,一路上高呼教义,鼓乐喧天,而徐言也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扫洒童子。

    就是队伍最前边那个净街开道的。

    捧着一个瓷坛,里面装的清水,走几步就要用手捧出一些清水洒在路上,这就是所谓的扫洒,而徐言就是童子了。

    听到动静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在得知了太清教不但招收门人,还招收一些俗家弟子,人们顿时蜂拥而至,不大会儿的功夫,几十号百姓成了太清教的俗家弟子,只要按月供奉些银钱,就能挂着太清教的名头,受仙家庇护。

    一路行来,俗家弟子收了不少,一些闲汉更是成为了太清教的正式门人,一时间太清教的声望在临山镇如日中天。

    有人敬畏着这种普国一流的门派,敬畏着仙人法力,当然也有人不屑一顾,甚至呲之以鼻。

    当道人们的队伍路过程家的时候,正在整理行装准备近日离开临山镇的程林菀,在家门口冷眼看着闹剧般的队伍,队伍前那个洒水的小道士更是让她鄙夷万分。

    昨天徐道远为了救下两个娃娃而葬身火海,今天徐言就成了太清教的人,在程林菀的眼里,徐言不但愚蒙,还让她感到无比愤怒。

    “与狼为伍,徐言,你真是观主的高徒啊。”

    少女在门口愤愤地自语,声音可不小了,正好走到程家门外的徐言听了个真切,他扭过头看了眼程林菀,憨憨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手里还不忘从瓷坛里抛出一把清水。

    “蠢猪!”

    看到徐言这种没心没肺的模样,程林菀恨恨地跺了跺脚,骂了声蠢猪就折返了回去,哐当一声关起大门。

    不单程林菀认为徐言很蠢,许多临山镇的百姓看到徐言在为太清教开路,也一样认为这个小道士越发愚蠢了,自己的师父刚死,他就兴致勃勃的帮着人家扫街开路,这种事除了蠢人,正常人很难干得出来。

    一天的游街,到得黄昏时分队伍才返回道观,徐言因为加入太清教的缘故,终于被允许进入大殿。

    自从这些道人们占据了乘云观,大殿就成了这些人的议事厅,徐言根本无法接近。

    几天没来,一进大殿徐言就愣住了。

    原本宽敞的大殿里被摆上了十来个圆桌,桌子上是从小镇酒楼里买来的好酒好菜,除了四五十个道人之外,还有着同样数量的壮汉,百姓装束,看起来一个个面色不善,据疤脸道人所言,这些人都是太清教的俗家弟子。

    虽然被允许进入大殿,但是徐言可没有座位,而是被当做了茶楼小厮,在圆桌旁负责倒酒端菜,他也不恼,笑眯眯的憨傻模样。

    看了眼远处那个忙碌着为众人倒酒的小道士,疤脸道人暗自嗤笑了一声,与同伴们吃喝了起来。

    待到道士与壮汉们酒足饭饱之际,疤脸道人这才吩咐徐言可以吃饭了,在他鄙夷的目光里,饿了一天的小道士对着残羹剩饭吃得一样香甜,还尝了一杯酒,被辣得眼泪长流。

    不但多了个替死鬼,还多了个免费的劳力,疤脸道人在心里暗骂着蠢猪的同时,表面上和颜悦色地告知徐言吃饱之后将大殿收拾干净,这才满意地离开,回到卧房休息去了。

    这里可是他们的议事之处与饭堂,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清扫,如今好了,有个蠢猪白使唤。

    或许是太过乏累,也或许是那杯酒的缘故,桌上的残羹还没有收拾完,徐言就睡了过去,无人的大殿里,只有冰冷的塑像,静静地望着鼾声大起的小道士,塑像的眼里看不出慈悲,只有着深深的空洞。

    烛火在午夜熄灭,小小的身影也在午夜醒来,那身影时而转到大殿后方,时而攀上三清的塑像,一夜忙碌,或许只有门外的无常得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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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九重,地有八荒,我欲七界争雄,不求六道栖身,我曾夺人五谷,也曾行侠四海,三生情尽,两世为仙,只愿一言通天!
我是猪,徐言如是说,我不咽糟糠,只吃龙虎。一言通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言通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言通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