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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惠美     闺娇txt下载     闺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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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缘起

    西秦神武二十年,寒冬出临,寒风瑟瑟,天地间苍茫一片。

    京郊西,一处人烟稀少,香火不盛的寺庙荒草丛生,几株百年大树伸展枯萎的枝桠,唯有几只麻雀站立枝头有气无力的鸣叫。

    清冷简陋的禅堂墙壁斑驳,东边的佛龛亦有几分破旧,几个陈旧磨得破碎的垫子随意摆放在佛龛前。

    禅堂西边的炕上爬起一个梳包包头的小姑娘。

    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稚嫩清秀脸庞尚有几分不曾褪去的婴儿肥儿,她睁着迷蒙的水眸,似不知身处何地,微蹙着两道弯眉,白皙细腻的手指做成熟状揉按额头。

    不远处传来敲钟的翁鸣声音,当——当——当,音波在空中蔓延开去。

    随后和尚诵读经文的声音营造出西方佛祖圣地的意境。

    小姑娘汲鞋悄声走到禅堂的门前,寒风拂面,她忍不住打了哆嗦。

    禅堂回廊下立着一个伟岸,笔直的男子,仅仅一道背影便可夺所有人的视线。

    轻盈的脚步声让眺望远处的男子回头,眼底闪过一分惊讶。

    衣衫单薄的小姑娘脸颊粉嫩,她有着一双讨喜清澈的水眸,眸子里盛满迷茫,亦有几分别样沉稳,泛着冷意睿智的眸光从卷曲似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眼睫缝隙中晕染开。

    不过半日功夫,她……仿佛长大了几岁,不再是那个偷偷往锅里扔苦菜,并端给他喝,调皮任性的莫阿九。

    男人身穿雪缎滚毛长裘,脚踏厚底官靴,长裘边缘的水貂毛根根光滑,随风浮动间悬挂在他腰间的刀柄时隐时现。

    他用银鹰面具挡住大半的脸庞,仅露出小半边俊脸还因蓄起的胡须破坏了清俊的容貌,他从来不以容貌俊美闻名。

    如同彗星般崛起的锦衣卫右指挥使,北镇抚司实际的掌控者,也是凶名赫赫能让婴孩终止夜啼的陆阎王。

    据说他挡着的半边脸因火灾而毁容,命格主凶,无父无母,合该为天煞孤星。

    据说他今年不过三旬,从锦衣卫最低的小旗到一人之下的锦衣卫右指挥使他只用了四年。

    据说神武皇帝对他极为信任,几次欲将锦衣卫交到他手上。

    据说被夺爵,毁劵,处决的开国列侯有八成载在他手中,他杀人如麻,每次现身都能让百官噤若寒蝉。

    据说他同皇宫里的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公公,神武皇帝最信任的马公公狼狈为奸,马公公义子无数却唯独关照他一人。

    天空簇簇飘起零星的雪花,六角晶莹的白雪随分卷入回廊,落在女孩卷翘浓密的眼睫上。

    她的眸子似水洗过一般,融化后的雪花模糊她的眼睛,将将到他胸口的身高,让她只能抬头仰望着他。

    他亦有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

    都说眼睛是心灵窗口,可她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任何的情绪,一不留神,反而会被他深邃的目光吸走灵魂,随他摆布。

    她眼中积蓄的泪水若波纹般荡漾开去。

    一家人围坐在江南学政府的客厅庆祝她十岁生辰,当她准备吃母亲姜氏亲自煮得长寿面时……学政府闯进来一群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

    肃杀彪悍的锦衣卫向分两边站立,他闲庭信步的走进客厅,挥洒自如的坐在本该主人坐的位置,袖口中甩出一面金牌,砸碎坐上的碗碟,薄唇轻启,‘奉圣命缉拿江南学政莫冠杰一家进京入诏狱聆讯。’

    母亲姜氏死死的按住了她,一向娇惯,任性的阿九还是对破坏她生日,来捉拿她父亲的人踢了一脚。

    华贵的蟒袍角多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神武帝为显示锦衣卫的尊荣,锦衣卫都指挥使以及左右指挥使可穿御赐蟒袍,那身银白滚土黄色花纹的四爪蟒袍极衬他蔑视一切的气势。

    父亲,母亲齐齐脸色吓得煞白,陆阎王的名头便是他们身居江南亦有所耳闻。

    父亲把她拽到身后保护得滴水不漏,躬身赔罪:‘陆大人……小女……’

    他直径端起热乎的长寿面,黑瞳扫过躲在莫冠杰身后的阿九,将长寿面吃得一干二净,起身命人押送莫冠杰一家启程。

    事后,她听说,原来初九也是他的生辰,他们两人同月,同日生人。

    *****

    “我爹会被判有罪么?”

    莫阿九强忍着袭面而来的寒意杀气仰头同他对视,无所畏惧的上前一步靠近很少有人敢靠近的男人,“他从未触犯过律法。”

    他低垂眸子同她对视,漆黑的眸子不见任何的波动,转身时,长裘被人抓住,五根细腻的手指死死的扣住裘毛,粉嫩的指甲仿若珍珠一般陷入裘毛中。

    “告诉我,我爹会被判有罪么?我和娘会被送去教坊供人取乐!?”

    “唔。”

    “你别想!我宁可以死保住清白。”

    莫阿九水眸褪去水色,火亮得惊人,再一次踹面前男人的小腿,“你为何救我?!就为眼看我再死一次?”

    昨日,他们在密林遇袭,在黑衣刺客的突然袭击下,押送莫冠杰一家的锦衣卫被冲乱了阵型。

    刺客一剑刺向莫冠杰后心,是她推开父亲,迎向刺客的锋刃……本来她该死的,谁知他冒着受伤的危险挡开面前的敌人赶过来相救,千钧一发之际他挥剑砍掉刺客半边脑袋。

    喷洒出来的鲜血,脑浆溅了她一身。

    温热的鲜血让她止不住的尖叫,腰间的缎带被他一手拽住,胳膊轮了半圈,莫阿九小小的身体凌空飞起,她确实在飞,自由自在的飞翔,等到她回神时已经落入母亲姜氏的怀里,她摸了摸脸上的鲜血,血腥味儿弥漫刺鼻,翻眼昏厥过去,人事不省。

    可在他抛出她的时候,一句似有似无的话传入耳中,‘我若在,你便平安。’

    也许她听差了,他们不曾蒙面,他是缉拿父亲的锦衣卫,她是犯官之女。

    *****

    一下,两下,三下,她泄愤般踢不曾躲闪的他。

    窸窸窣窣解衣扣的声音让她冷静下来,抬起眸子时眼前一黑,她死死抓在手中的长裘罩在自己身上。

    长裘拖地,她宛若被白雪堆砌臃肿的雪人,浮过脸颊的绒毛泛着一股属于男人的冷香。

    “没什么比性命更宝贵,活着就拥有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比很多将死的人都幸运,活着就有转机。”

    “阿九。”

    熟悉的声音让一直看着男人离去方向的女孩回头。

    迎面走来一位成熟,端庄,稳重的妇人。

    她容貌不够明艳,绝俗。肤色却宛若羊脂白玉,一枚梅花簪绾发,仅带一对碧玺耳环,简单的妆容无法掩盖她一身书卷,文雅气息,宁静沉稳的气质让人放松戒心,涌起亲近之感。

    偶露峥嵘的丹凤黑瞳似能看透人心,任何盘算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娘。”

    莫阿九拖着长裘小跑过去,一头扎进妇人怀里,“娘。”

    姜氏面露慈爱,温暖的手掌抚摸莫阿九的后脑,“别怕,娘会一直保护阿九,以后万不可说寻死的话。”

    “可是爹……爹……他。”

    “小笨蛋。”

    姜氏点了点女儿扬起的额头,“昨儿陆大人宁可牺牲锦衣卫也不愿老爷有半分的危险,若他只为罪无可赦的犯官,陆大人万不至于如此重视老爷。为了给老爷压惊,让你养病,陆大人放弃赶路住进寺庙,还有你……你以前给锦衣卫煮汤中放苦菜,你当锦衣卫不知?”

    “可他们全都喝了,他也喝了。害得我以为苦菜失效了,自己尝了尝,苦死了。”

    莫阿九皱着眉头现在还能想起那股恶苦的味道。

    “陆大人的暗示,别说是含苦菜的热汤,就是**,他属下也得吃。”

    姜氏不解气般再次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平时挺伶俐,这回怎么犯傻?若陆大人把你当作犯官之女,又怎么会眼看着你淘气?他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你记得陆大人缉拿老爷时说了什么?”

    “入诏狱聆讯。”

    “聆讯,并非治罪。”姜氏把盖在莫阿九身上的长裘掀去,把她裹进自己身披的斗篷里,“熬了些姜汤给你,你喝了去去寒气,以后再穿得单薄往外跑,我亲自打你手板。”

    “娘!”

    “撒娇也没用。”

    在姜氏面前,莫阿九总变得格外幼稚,稚嫩,很容易遗忘方才脑子里多出的东西。

    “回京后找个大夫来给我看看。”

    “怎么?”姜氏略带几分紧张,撩起阿九额前的碎发,认真端详女儿,“哪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总觉得脑子乱糟糟的,一会……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好像空荡荡的。”

    “我看你是跟老爷读书读伤了,即便你过目不忘,也不至于每本书都要背得滚瓜乱熟,你又不能去考科举,整日捧着经史子集作甚?再有以后书房的话本,奇谈怪论的书卷你不许再看,前些天我听你爹说,你还看律法。”

    “我喜欢律法,拿着律法很心安。”

    莫阿九扬起笑容,黑亮的眸子如碎星般闪烁着愉悦,“佛法说人有轮回,若有前生,我一定是状师,而且是很有名,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大状。”

    “越说越没边,女子怎能做状师?再有名的状师也敌不过官吏。”

    姜氏搂着莫阿九重新进了佛堂,长裘被人遗忘在回廊中,姜氏对锦衣卫可没任何的好感。

    陆阎王对丈夫和女儿的救命之恩已经够让清贵出身的姜氏烦心了。

    她怎会容忍阿九再受陆阎王恩惠。

    莫阿九悄悄的回头,发觉姜氏警告的目光,乖顺的跟上母亲的脚步。

    飞雪落覆盖上长裘时,一名锦衣卫出现在回廊,捡起落在地上的长裘,悄悄的转身离去,走进厢房,单膝跪地将长裘奉上。

    陆副指挥使手指点了点长裘的滚毛,嘴唇抿得更紧,黑瞳极快闪过一丝不悦。

    莫昕怡——因在莫家姐妹中排行在九,又生在十月初九,遂小名起做阿九。

    他收起手中的密报,微合双眸,得尽快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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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焚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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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时分,飘雪停歇,大地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雪。

    雪停后更觉瑟瑟寒意,寒风凛冽。

    法华寺便是这座寺庙的名字,同寺庙的荒凉,香火不盛不相符得是,法华寺的和尚人数不多,每日早晚的修行功课却很正规。

    晚课诵经后,主持方丈会给弟子们讲解佛法。因锦衣卫的身份,法华寺方丈将最好的跨院让给陆指挥使居住,并不禁止锦衣卫在寺庙的活动。

    禅堂外,莫昕怡静静聆听着寺庙正殿里方丈讲解佛经,本是路过去见父亲莫冠杰,谁知她竟听得入迷。

    正好方丈说得是六道轮回。

    莫昕怡眉心蹙着一抹不可置信,人人皆有轮回,皆有前世,可若无机缘,谁又能记起前生?

    伴随着钟声,和尚齐声念诵:“阿弥陀佛。”

    莫昕怡不再迟疑,蹑手蹑脚的离开。

    “陆施主,她走了。”

    “唔。”

    在法华寺方丈身边跪坐一人,锦衣卫右指挥使陆天养面对禅堂中金身剥落的佛祖塑像,“大师有普渡众生,割肉喂鹰之心,然在下绝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之意。十年前我便晓得我该走哪条路,十年后依然不曾后悔过,弱肉强食才是世俗生存之道。”

    “阿弥陀佛,陆施主天生慧根,佛缘深厚,可惜贫僧无德无能无法化解施主身上吝气,然佛祖垂爱世人,自有机缘留给陆施主。”

    “短命之人不得佛祖眷顾,还请方丈大师莫再提起陈年旧事。”

    “陆施主身上的焚蛊之毒……”

    “尚好。”

    “贫僧代施主算过,最近陆施主将渡生死劫,陆施主前半生坎坷后半生位极人臣,富贵以及,若是不过……”

    六十于岁的方丈胡须,长眉雪白,消瘦的身躯披着袈裟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气运,见陆天养并不在意,接着说道:“十四年前施主沦落法华寺,贫僧耗尽气力无法解开施主身上的焚蛊之毒,死劫将至,施主再临敝寺,贫僧以为苍天佛祖始终厚爱陆施主,陆施主必能渡过死劫。”

    陆天养直径起身告辞,不是因为同方丈是旧识,他早恼了。

    十四年前他便知道一切靠自己,相信虚无飘渺的命格,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人活不长。

    “阿弥陀佛,命有转机,天心仁慈,我佛慈悲。”

    方丈悠远低沉的感叹传得很远,陆天养恍若未闻,脚步坚毅的推门离去。

    “明早回京。”

    “大人的身体……”

    “我还撑得住,不必多问。”

    “喏。”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陆天养看似无恙,贴身**已经湿透,如烈火焚身的痛苦越来越强烈。

    以前三月发作一次,从今年开始每月焚蛊必发,他备受焚蛊折磨,隐隐晓得怕是熬不过今年。

    寄望快些将莫冠杰一家平安送到京城……他无法报得血海深仇,不愿死后还欠人救命之恩未还。

    “不是莫小姐救父昏厥,咱们早就回京向陛下复命了,大人也可早些回京调养身体。”

    跟在陆天养身后的铁塔般壮汉不满的嘀咕,“我就没见过如莫小姐大胆的小姑娘,刺客袭击,大多数人都得吓得浑身无力,她偏偏冲上去推开莫大人,若大人不曾及时赶到,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他自然也没见过陆阎王会迁就哪个犯官之女。

    另外一个面容同他极为相似的刘铁功拽住他的衣服,小声喝止:“大人的事情岂容你插嘴?!”

    陆天养独自一人进门,把最为信任的两人刘铁成,刘铁功兄弟留在门外。

    “这些年,你见大人亲近谁?便是对瑛姑娘也是疏远的。”

    刘铁成闻言黝黑的脸庞挂着几许诡异,同自己孪生兄长躲在墙角小声议论,“哥哥哎,就是没见过才好奇,若是绝色美人还好说,可是她不过十岁,看得出是美人胚子,离着欢好……”

    当——窗户打开,茶盏精准的落在刘铁成的脑袋上,随后窗户极快的合上,“闭嘴!”

    刘铁功捂嘴偷笑,自家兄弟被陆大人砸得好,让你嘴欠,笑过之后,警告:“陆大人对莫小姐并非你想得龌龊,以后不可浑说毁她名节。莫大人只是江南学政,官职不显,莫小姐的嫡亲外祖父可是姜次辅,十年间从状元到入阁升任次辅的人,百年以来也就姜次辅一个。”

    锦衣卫纵使权柄赫赫,也不会得姜次辅看重。

    “莫非大人想结好姜次辅?不至于罢,朝廷上的勋贵大臣最惧怕大人。”

    刘铁成摇头晃脑,不屑的说道:“听闻诏狱,北镇抚司的名头吓尿的文臣贵胄不在少数。”

    “大人所虑不是你能明白的,只管听吩咐就是。”

    刘铁功稍微比憨厚的兄弟聪明点,虽是琢磨不明白其中关节,但他并不用明白,跟着大人四五年了,早就习惯一切听大人的命令。

    谁也想不到,凶名赫赫的陆阎王此时身体缩成一团,贴着墙壁坐在地上,手指扣入地面,默默忍耐焚蛊之苦。

    焚蛊入体,中焚蛊且意志薄弱的人多是早早了结性命,省得痛苦。

    陆天养能熬过十几年,不曾自尽,也不曾丧失心智变成嗜杀成性的傀儡,已经是个奇迹了。

    ******

    “小姑娘把这许多的药材加进汤中,不怕补过了伤身?”

    “你晓得?”

    莫昕怡回头看厨房出现的陌生人,讪讪的放下手中准备加进紫砂锅中的枸杞等物,嘴硬的回道:“我看他面色不好,便想多给他补补。”

    同样借用法华寺厨房,身穿僧衣的中年男人面露一丝后悔,端着做好的斋饭出门。

    “怪人!”

    法华寺竟出怪人。

    莫昕怡掀开锅盖,端出姜氏准备妥当的斋饭,就算陆阎王没完全把父亲当作囚犯,可也不会给莫家太多的优待,好在姜氏会煮饭,他们才不至于挨饿。

    相比较而言,陆阎王的饭菜,补品就很上档次。

    她趁着锦衣卫随侍不在,将一旁放得药材尽数扔进煮着的补品中,陆阎王身体强壮得很,流鼻血也不怕。

    不知为何,她总想见陆阎王出丑。

    “阿九,还没好?”

    “娘,就好,就好。”

    莫阿九端起饭菜放在托盘上,消除痕迹满意的离开厨房。

    在她走后,躲在暗处的锦衣卫默默的倒掉补品,刷好紫砂锅,重新放好食材,生火熬补品。

    锦衣卫何时窝囊过?

    可谁让陆大人早有命令不得伤害莫小姐。

    *****

    西厢中,炭火盆驱散了屋中的冰冷潮湿,莫冠杰身披长裘,一手拿书卷,一手执笔边读书,边誊写。

    “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不忘读书。”

    姜氏同莫昕怡进门,先把屋子的烛火挑亮,嗔怪道:“仔细眼睛。”

    莫冠杰相貌堂堂,儒雅俊逸,常年埋首读书,主持学政,使得他身上书卷气息十足,“一日不看书,浑身不自在。”

    “好香呐,阿九把饭菜端过来。”

    他年纪有三十六七岁,入仕途官场多年,从他眼中还能看到读书人的执拗和清澈,微抿嘴唇笑意漫开,犹如一股清流直入人心,起身向姜氏解释,“没想到在法华寺还能寻到前朝的孤本,方丈大师不肯送我,我……先通读一遍,再抄录珍藏。”

    不舍得抚摸孤本,如同抚摸心爱之物。

    姜氏嫁他十余年,岂会不知他的性情?

    莫冠杰自打神武三年高中传胪,馆选失利后便外放为官,十几年历经府县教席,学监,直至江南学政,一直忙于撰写四书五经通考解析,利益牵扯要少些。

    要是将他放到京城,只怕早被善谋狡猾的同僚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就算他岳父是次辅,都保不住他。

    “先吃斋饭罢。”

    “多年不曾尝到夫人的手艺,今儿有口福了。”

    莫冠杰俊脸展露往日隐藏起的亲昵,趁着阿九摆饭时,偷偷的握了妻子姜氏的手,姜氏还没怎样,他脸红心跳,半散的头发挡不住发烧的耳根。

    莫昕怡背对着父母,自己纯真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娶到娘亲的?

    莫非真如外人所言,做人当做莫冠杰?!

    “爹,给您。”

    阿九回身把筷子递给父亲,在莫冠杰落座后,她才随着娘亲姜氏坐下,眼看莫冠杰动筷,阿九端起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简单的斋饭经过姜氏的烹煮别有一番好滋味。

    待罪之身的莫冠杰并没任何对将来的担心,也没见任何消沉,如同往常大快朵颐,吃得很是满足。

    姜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几次用眼神示意,阿九不许挑食。

    用过膳后,莫昕怡见父亲又去读书,问道:“爹不怕么?”

    “怕什么?”莫冠杰愣了一会,恍然道:“阿九是说入诏狱聆讯?”

    “不光是聆讯,您忘了前天突然出现的刺客,他们是冲着您来的。”

    “天理不亡,我便不死。”

    “……”

    莫昕怡转身帮姜氏收拾碗筷。

    姜氏撩起阿九额前的碎发,看清她眼中的费解郁闷,含笑的目光越过阿九落在被烛火映得俊脸微红的男人身上,莫冠杰正痴迷专注于书中,“你外祖父说过,清流之中以他最真,最为固执和坚持操守,你爹桃李满天下,必有福报。”

    “我去通读秦律。”

    莫昕怡不信福报,手持秦律,她自觉多了几分底气。

第三章 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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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莫昕怡随父母来到法华寺门口,准备被锦衣卫押送返京。

    法华寺属于京郊六县管辖,距离京城也不过大半日的行程,在天子脚下,也不用再担心突然冒出刺客死士。

    锦衣卫用铁链套住犯官莫冠杰的脖颈,双手合拢并在一起用锁链捆绑住,原本正规对待犯官的流程,锦衣卫在莫昕怡注视下,浑身不自在。

    她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在说,你们怎么可以锁拿我爹?

    一向嚣张的锦衣卫受不住莫小姐的精神压力,开口解释,“即将进京,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一路上,莫冠杰就没受到过任何的刑责。

    他一向书卷味十足,常年埋首古籍中使得他面冠如玉,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举手抬足间尽显书生意气,

    在凶名赫赫的锦衣卫面前,莫冠杰从容无畏,无欲则刚。

    因此本该是犯官的莫冠杰反而像是在彪悍的锦衣卫护卫下出行的王孙贵胄。

    当然,若无锦衣卫右指挥使陆大人的通融,莫冠杰也不会有此优待。

    姜氏担心女儿惹事,紧紧的拽住她的小手。

    莫冠杰身着青衫,铁链缠身,反倒让他多了几分浩然正气:“阿九别担心爹,不必为难锦衣卫。”

    后面这话,让锦衣卫脚底下踉跄,莫冠杰有何资格为难锦衣卫?

    他们可是神武皇帝的亲卫,有先斩后奏之权,远远凌驾于三司秦律之上。

    有心给莫冠杰点苦头吃,选个最重得铁链搓磨他一番,后见莫冠杰身上隐约透出的正气,锦衣卫默默低头,算了,不同书呆子计较。

    莫昕怡眨了眨眼睛,莫冠杰不明白,她却是懂得,莫非这就是父亲的福报?

    昨夜莫昕怡通读秦律很晚,她在陌生的地方又睡不好,眼圈微黑,精力不济的靠着母亲姜氏。

    姜氏见阿九小脑袋若小鸡啄米,越发心疼起阿九来,把打瞌睡的阿九揽在怀里。

    “娘……”

    “别怕,是我。”

    姜氏轻柔的摸了她脑门,阿九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看清楚是姜氏,小脸蹭了蹭她胸口,安心的在她姜氏怀里入睡。

    自从刺客遇袭后,姜氏明显感到阿九比往日成熟,也比往常戒心重。

    虽然莫昕怡还是会扬起天真的笑脸,然而笑容更多是掩饰,警惕心一点不比姜氏少。

    姜氏既觉欣慰,又心疼阿九突然间不复纯真,成熟懂事。

    迷迷糊糊间,阿九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睁开眼睛,“娘,怎么回事?”

    “陆大人病重……”

    “什么?!”

    莫阿九立刻从蒋氏怀里爬出来,睡意全无,任由姜氏为自己整理略显凌乱的头发,只听姜氏道:“左右今日动不得身,一会你去禅房休息。”

    “他怎么会病重?生得什么病?”

    “你关心陆大人作甚?”

    “……也不是关心他。”阿九在姜氏目光下耷拉脑袋,不安的揪着衣襟,“只是奇怪他有功夫,身体看着强壮,怎会一下子就病了?”

    难道他因为喝了加料的补品?

    莫阿九回避姜氏的注视,“娘,我去……我去看看他,我一定得去一趟。”

    不等姜氏同意,她转身提起裙子就跑,生怕姜氏阻止她。

    “野丫头!”

    姜氏欠起身子见阿九身影消失,刚才想着阿九成熟,对人有戒心,这会儿又变得幼稚。

    “夫人……要不,我也去看看陆大人。”

    既然走不了,莫冠杰身上的铁链自然被锦衣卫除去。

    他并没像往常一般嗜书如命儿,眉心蹙着一抹烦躁,“他虽是朝廷鹰犬,可他救了我的命。”

    姜氏总算明白阿九像谁,抬手为莫冠杰抚平被铁链压皱的衣领,含笑道:“老爷去一趟也是应该的,这一路上也多亏陆大人的关照。只是老爷切莫忘记,您不是杏林圣手,事关陆大人性命安危,不好随便开口,您记得把阿九领回来,我一会熬些红豆羹汤给阿九用。”

    莫冠杰点头,“多熬些,我也爱喝。”

    姜氏笑盈盈的送走夫君,倦怠的按着太阳穴,父女俩儿真真是自己命中的魔星。

    *****

    随行的锦衣卫全部聚集在陆阎王歇息的禅房外,铁打的汉子因陆阎王生命垂危而眼圈泛红,不敢惊动禅房里的法华寺方丈,他们寂静无声的站着,有人仰望天空,也有人默默向佛祖祈祷。

    莫昕怡感到扑面而来的一股悲伤气息,此时只要有一丝救下陆阎王的方法,这群仿佛被抽走灵魂和主心骨的汉子立刻会变得如狼似虎。

    靠近禅房门,莫昕怡听见方丈大师略带绝望的声音,“焚蛊入心,再无解毒良方,陆施主熬不过明日。”

    “阿弥陀佛,莫非陆施主果真过不了死劫?”

    “秃驴,休要胡说,我们……我们大人怎么会……”

    男人呜咽哭声要比女子哭泣更显得悲凉,也更让人揪心。

    “焚蛊?!”

    “谁!”

    方丈和刘家兄弟齐齐回头,门口站着的小姑娘微皱弯眉,往日带着微笑的秀美脸庞多了几分凝重,明明只是十余岁的孩童,却镇定自信得宛若成人。

    “大师确定陆大人中得是焚蛊?”

    “莫非女施主懂得焚蛊?”

    “我在苗疆奇闻录中见过,书上说焚蛊在苗疆已经失传了。”

    莫昕怡走到路阎王身边,只是一夜不见,他露出的半边脸承暗黄色,眼眶深陷,不通医术的人也看得出他病体沉重,濒临死地,只是快死了也不忘记带银鹰面具,陆阎王掩藏起的另外半张脸得多吓人。

    “看他的样子中焚蛊不是一年两年。”

    “整整十四年。”

    “……”

    莫昕怡敬佩的说道:“能承受十四年焚蛊的折磨,陆大人心性坚韧可冠绝天下。”

    焚蛊之毒定期发作,每次都会让中焚蛊者痛不欲生。

    “莫小姐。”刘铁成噗通跪下,含泪道:“求求您救救我们大人,我给你磕头,只要大人病情好转,您这辈子给你当牛当马,下辈子为您牵马追镫。”

    “我解不了焚蛊之毒。”

    莫昕怡向旁边闪身,“我只是在书上看过焚蛊,具体的解毒方法我也不知。”

    刘铁成哭成泪人,“大人……谁害得您,属下……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为您报仇雪恨。”

    “我记得书上提过,焚蛊是苗女中给负心薄幸的男人下得毒。陆大人是不是在年少时辜负过苗女?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寻到当初给陆大人中焚蛊的苗女许是还有救。”

    陆阎王若年岁在三旬上下,往前推十四年,也能对得上。

    情窦初开之时,陆阎王难保不会对苗女许下海誓山盟。

    莫昕怡眼底闪过一丝鄙视,苗女虽是南疆人,可负心薄幸的男人最可恨。

    法华寺方丈撩起眼睑,“十四年前,他……总之陆施主绝不是负心薄幸的男子,亦不会对苗女许下誓言,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相信陆施主的为人。女施主,书上就没提其余法子?”

    被方丈深邃的目光看着,莫昕怡也不好再非议陆阎王是负心汉。

    不过她对负心之人没任何好感,有法子也不乐意说。

    莫冠杰在旁说道:“断肠草同南国红豆可缓解焚蛊之痛。”

    “莫大人此话当真?”

    “我爹从不说谎。”

    莫昕怡不悦的说道:“你们爱信不信,我先事先声名,我爹是文臣并非良医,书上只是说此法可缓解镇痛,并没说可解焚蛊,以陆阎王……他如今的状况,不知是不是来得及。”

    “何处有断肠草?”

    有一丝的希望,刘铁成兄弟也不打算放弃。

    “断肠草法华寺周围就有。”莫昕怡道:“昨儿我还见过,同书上画得一模一样,至于红豆,我家还有些。”

    不得不说陆阎王很有运气,虽不知断肠草能不能救他的性命,但天下难寻的断肠草竟然在法华寺出现,或许陆阎王命不该绝。

    “还请莫小姐随我一起去采断肠草。”

    “他救过我性命,我本该尽力帮忙。”

    莫昕怡询问的看着莫冠杰,“爹,您说呢?”

    “受人点水恩,当以涌泉相报,为人该如是。”莫冠杰赞同的点头,“阿九快去快回。”

    刘铁成一喜,催促莫昕怡出门,风风火火的向法华寺外跑,莫昕怡小短腿,怎么都追不上人高腿长的刘铁成:

    “你不知断肠草长什么样,又不知长在何处,先跑到也没用。”

    “要不我背您?”

    “不用。”

    莫昕怡连忙摇头,“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昨日的小雪覆盖住荒草,莫昕怡走在雪地上,绣鞋沾雪变得潮湿,“你把雪扫开一些,我记得断肠草就在附近。”

    断肠草是耐寒的草药,深秋初冬时不会立刻枯萎。

    刘铁成在雪地上挥舞枯树枝,莫昕怡附身仔细寻找断肠草,眼角余光见到不远处有人影,忍不住抬头,是昨日厨房里的怪人!

    他怎么也在此地?

    莫昕怡目光落在他露出的手指上,从雪地脚印上看,他站在此地已经很久了。

    怪人看清楚莫昕怡,微微愣神后转身就要走。

    “刘铁成,拦住他。”

    “啊。”

    “快去啊,他也许能救下陆阎王。”

    “我们大人不是阎王……”

    刘铁成小腿挨了莫阿九一脚。

    “少罗嗦,想让陆阎王活命就赶快抓住他。”

第四章 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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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陆大人的命在那人身上,刘铁成不敢再迟疑,仿若下山猛虎气势汹汹直扑过去。

    阿九口中的怪人哪是锦衣卫精锐的对手?

    他只来得及挣扎两下,便被刘铁成反剪双臂,脸朝下压在雪地上,刘铁成的膝盖抵着他后腰,恶狠狠的威胁翘起脑袋挣扎的人,“再动,我要你的命儿。”

    “青天之白之下,你们抓我一个落魄小民作甚?”

    “莫小姐。”

    刘铁成向不远处的莫昕怡看去,方才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有一股别样的气势,清澈的眸子沉静似能看破极力隐藏的心事,刘铁成不自觉得用上敬语,此时就是小姑娘说太阳是方的,他也信。

    “您说,他能救下陆大人?”

    被压下的中年男人努力扬起脑袋,眼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踩雪走到近前,周身的气势绝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能有的。

    这是昨儿在厨房调皮搞怪的小丫头?!

    莫昕怡负手看了那人一会,逼得他心虚的移开目光,“是怕我看穿你的身份?”

    “小民只是落魄的穷苦百姓,小姐高看小民。”

    “你说谎!”

    这句话同时镇住面前的两人。

    莫昕怡抿起嘴唇,往常从嘴角晕染开的甜甜微笑今日变成了冷冽不容置疑的自信,“你落魄是真,可你并非穷苦百姓。”

    “你先别急着否认,听我一一道来。”

    “……”

    消瘦面容微苦的中年男子张口无言以对。

    “第一,昨儿在厨房你能精准的看出珍贵的药材,其中有一味药材,只在京城贵胄人家才能见到,便是富甲一方的富商也弄不到。”

    “我在贵胄人家当过差。”

    “第二。”莫昕怡并没回他的强辩,依然笃定的说道:“你来此地也是为寻断肠草。”

    “什么断肠草,我不认得。”

    “断肠草极为难得,可用于解毒,也可用于害人,任何杏林高手都无法拒绝研究断肠草的**。如此珍贵的草药,你就算不想再行医,也无法放弃珍藏几株断肠草。”

    莫昕怡指了指男子的胸口,刘铁成奇迹的看懂了,伸手向他怀里摸去,果然摸出几株叶子卷卷的断肠草。

    真是神了!

    刘铁成对莫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若是去诏狱,许是不用动刑就能让大臣招供。

    “我……我……”他的伪装在莫昕怡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你单从几株草药上看出我是大夫?”

    莫昕怡蹲下身,目光一瞬不错的盯着他,“你不是寻常的大夫,而是杏林圣手。”

    中年男子脸上的肌肉绷紧,固执的回道:“你看错了。”

    “第三。”莫昕怡抓住中年男子的手腕,“你的手很柔软,手上的皮肤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便是在落魄时,你都没忘记保护你的手指,你应该是经常给贵妇把脉的大夫,寻常大夫不需要像你一样。”

    “最后一点,你的中指略短,同食指和无名指几乎相等,手心处有茧子,不是握剑握笔磨出的茧子,原因还用我说么?”

    “放了他,陆阎王指着他救命。”

    “莫小姐,您真是厉害。”

    刘铁成佩服得五体投地,起身时把地上恍然若失的男子搀扶起来,“刚才多有得罪,还望你救陆大人一命。”

    “……就算我是大夫,小姐说得都对,你怎知我一定救得了陆大人?你也说我经常给命妇把脉。”

    “你急于否认医者身份,又在这座荒凉的法华寺带发修行,想来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治病救人。”

    莫昕怡的话正好戳中他伤心事。

    “救人?我怎敢再救人?”他一脸的悲愤,受了刺激一般极为激动,“你可知道就因为救人,我落得家破人亡,丧子丧妻,不是有好心的贵人为我求情,我早就没命了,如同丧家之犬逃到法华寺,只想了却残生。”

    “你有怨气,然你无法为自己正名,也无法复仇,只想忍辱偷生,你有何面目见妻儿?”

    “说得对,我不能保护妻儿是个没用的人。”

    男子手掌覆盖住脸庞,肩膀颤抖,指缝中间泪水滴落,呜咽道:“活着又有何用?”

    在西秦,大夫地位不高,比下九流稍微好些,根本原因是神武帝曾经被大夫坑过,差一点因为大夫误诊而丧命,待得神武帝一统天下,大夫的地位就更低了。

    “你不想复仇?”

    “想!”

    “那么机会来了,法华寺病重的人是锦衣卫右指挥使,陆大人独掌北镇抚司,有先斩后奏之权。”莫昕怡把陆阎王的权势说得滔天,“只要你能救下他,想来复仇不难。陆大人虽有阎王之名,却懂得知恩图报。”

    刘铁成见缝插针,“不说满朝勋贵重臣,就算皇子王孙也得卖陆大人面子。”

    男子抹去眼泪,问道:“小姐姓莫?是江南学政莫大人幼女?”

    莫昕怡收敛方才的气势,反问:“你认识我爹?”

    “在下不认识令尊,说来……在下能得以活命,还得感谢莫小姐的长姐,不是她为我求情,我无法活着离开京城。”

    “二姐姐宅心仁厚,救下你也不奇怪。”

    “莫大人真真是好福气,二小姐端庄大方,善良贤惠,莫小姐……聪慧过人,能言善辩,旁人得一女都不易,莫大人却家有双殊。”

    “你过奖了,我赶不上二姐姐。”

    莫昕怡谦虚的笑笑,“刘大人赶快请他回法华寺给陆大人看病罢。”

    刘铁成道:“对,对,大人的性命要紧。”

    他抓住中年男子的胳膊,“快随我来。”

    中年男子回头道:“我还想问一句,莫小姐并没回答怎么看出我能解焚蛊之毒?”

    莫昕怡就算能体察入微看出他是大夫,可凭什么笃定他能救陆阎王。

    “直觉,况且你也在寻找救陆大人的理由。”

    “……”

    中年男子晓得无论何时他都无法忘记莫昕怡方才自信的微笑。

    莫昕怡独自一人站在原处,仰头看天,清亮的眸子盛着困惑,她方才不像原来的自己。

    为什么她会说出方才逼问中年男子的说辞?

    她遗忘了什么?

    还是脑子里多了什么?

    当——当——当,法华寺的钟声再度响起。

    “阿九!”

    “娘。”

    姜氏直到把女儿搂在怀里才感觉心安,拍去阿九身上帽兜里的落雪,“你一跑出来就不记得回家是不是?”

    “阿九知错。”

    莫昕怡笑眯眯的直往姜氏怀里拱,绵软的撒娇:“娘原谅我嘛。”

    姜氏不解气锤她的后背,揽着阿九向法华寺走,“你方才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想……想京城,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姜氏自打嫁给莫冠杰后,一直随他外放,辗转各处,从苦寒的西北,到蜀道难的川中,最近两年莫冠杰才升任江南学政。

    别说生在任上的阿九,就是姜氏也只是成亲时在京城待了几日,那时不仅忙着备嫁,又得为父亲会试牵肠挂肚,她连京城都没看全。

    “回京后,让你表哥领着你好好的逛逛。”

    “娘,您说外公会喜欢我吗?虽然我每月都给外公去信,可外公没见过我。”

    “谁说你外公没见过你?”姜氏笑道:“你两岁时,还在你外公身上尿了一泼尿呢。”

    阿九脸羞得通红,“不同你说话,只会笑我。”

    “好,好,好。”姜氏哄着女儿,“娘说错了,娘不笑你。”

    “你外公就娘一个女儿,娘也只生了你,就算七八年没见,他也最宝贝你。你外公官居一品,又是当朝次辅,本来忙得很,可哪次不给你回信?无论你问什么,他都耐心的回信了,你外婆更是疼你如命,不是我执意不想你进京同我和你爹分离,她早就把你接进京城去了。”

    “我想外公会是喜欢我的。”

    莫昕怡挽住姜氏的手臂,走进法华寺时,听见跨院传来阵阵欢呼,抿嘴一笑,“陆阎王看来是有救了。”

    “阿九很关心陆大人?”

    “他救过爹,也救过我。”

    “陆大人既有凶名,又手握开国列侯勋贵的小辫子,他有今日的地位权柄,绝非良善之辈。”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同我无关,我只是想报答他救命之恩,不想欠他人情。”

    莫昕怡道:“爹还在他手上,就算爹只是入诏狱聆讯,也少不得他的关照。”

    “他若把今日的事情忘了呢?”

    “他……”莫昕怡眼前闪过陆阎王深沉的眸子,笃定的回道:“他应该不是不明是非,不知感恩的人。”

    “你知道?”

    “直觉。”

    姜氏心底涌起了几许惆怅,面上却看不出异状,带阿九去喝煮好的红豆汤。

    不管陆阎王品行如何,让阿九远离他总归没错。

    *****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陆天养缓缓的睁开眼,听见有人念佛,苦笑:“我……还能到西天极乐之地?”

    “陆施主渡过死劫,此后仕途平顺,必将功成名就。”

    方丈大师脸现喜色,他着实为结交的小友欢喜,“多亏莫小姐寻来神医。”

    总算看清楚面前的人,陆天养闭上眼睛,再睁开,不是幻觉!

    他还活着?!

    昨日疼昏过去时,他就没想着再能睁开眼儿,握紧的手传来熟悉的力量,内劲随经脉重回丹田。

    他活着会让很多人做噩梦。

第五章 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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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华寺跨院,禅堂外,回廊下架起一个红泥小火炉,深红的壶盖因热气顶起,窜起白雾让在火炉旁挥舞扇子的绿衣,梳着包包头的少女眸子更显清澈。

    她银红的小嘴如抹上一层口脂,娇嫩水润。

    莫阿九蹲在回廊里煮初雪泡茶,静静聆听禅堂里陆阎王同父亲的谈话,她身边的托盘上放着皇家汝窑出品的珍贵茶盏。

    白瓷如温玉般晶莹剔透,茶杯壁薄似纸,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茶盏,纵使花千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

    她在江南得茶王指点,善于茶道,晓得茶具的珍贵,更明白红泥小火炉里煮得上品毛尖千金难得。

    这些稀罕珍贵物件全是陆阎王带来的。

    也只有暴富的陆阎王才舍得把应该珍藏的古玩茶盏用来泡茶。

    能用珍贵的茶具和茶叶凝练茶道,本是该高兴的事儿,可给陆阎王泡茶,阿九很不乐意,连欣赏茶盏的兴趣都少了。

    “可恶!他一定是故意的。”

    莫阿九小声抱怨,然手上泡茶的动作并不慢,若行云流水,极是赏心悦目。

    从小她随着父亲莫冠杰转任四处,养成她独立的习惯,在江南学政府她身边也只有两个婢女,一个妈妈侍奉。

    她并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莫冠杰每年的俸禄不多,除了收集古籍支出外,他还资助不少寒门子弟进学。

    不是因他研究四书五经讲义颇有成效,得了不少的润笔费,再加上姜氏善于持家,阿九身边怕是连一个奴婢都用不起。

    陆阎王在外办差还能随手拿出她只在书上看过的珍贵茶具,阿九怀疑陆阎王故意炫富。

    清廉,纯粹的父亲不能让总是出现在抄家现场的陆阎王给领上邪路去。

    阿九不信锦衣卫的俸禄供得起陆阎王宛若凤子龙孙的生活,想想他经办的大案,陆阎王一准得了不少的外财。

    这些日子,阿九就没见陆阎王穿戴有重样的,每一件长裘都价值不菲。

    陆阎王在京城想必过得更加骄奢淫逸。

    “这是……”莫冠杰慢慢的惊喜,“前朝王大师解读大学的手稿,天,我有生之年,能见到王大师的亲笔书稿,实在是……实在是……”

    阿九光听声音就猜到嗜好名家手稿的父亲已经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了。

    前朝王大师一直是莫冠杰的偶像以及追赶的目标,王大师在儒家的地位极高,他留下的手稿很少。

    这回莫冠杰见到真迹,哪还顾得上锦衣卫右指挥使?

    他全心都放在书稿上,死死握着书稿,谁来抢,他跟谁拼命。

    “敢问一句,莫大人对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怎解?”

    “陆大人也读过中庸?”

    莫冠杰说完这话后,多了一分内疚,“我并不是说你不该读中庸,锦衣卫……”

    “锦衣卫为皇上效忠之余,我也常读几本书。”陆天养浑不在意,声音低沉悦耳,“从四书中领悟几分道理,还望莫大人莫嫌弃小子才疏学浅,不吝赐教。”

    “陆大人请说。”

    从莫冠杰教出多位才华横溢的学子,他好为人师,不愧为指引学子科举,悟道,明理的良师。

    “令爱对我有救命之恩,在禅房不论官职。”陆天养向莫冠杰拱手,“后进学生本该拜见老……”

    “爹,茶泡好了。”

    莫昕怡笑盈盈的端着托盘进门,陆阎王此时正向莫冠杰行大礼,讶然:“陆大人这是作甚?我爹当不起。”

    “陆大人身体好转得真快。”

    昨儿还半死不活的昏迷,今儿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大病初愈的虚弱,黑曜石般的眸子炯然有神,绷紧的下颚让他露出的半张脸线条更显深刻。

    他若好好打理胡须,且没毁容的话,相貌定是不凡。

    熬了十四年,一朝拔除焚蛊,他立刻精神百倍来‘算计’父亲,阿九暗自嘀咕,看来他体质也是上佳的。

    “多亏莫小姐。”

    “我可当不起,救您性命的人是那位神医,不是我,也不是我爹。”

    阿九唇边含笑将盛满茶水的茶盏先递给莫冠杰,“陆大人带来的茶具和极品茶叶,爹试试看。”

    “好茶,齿颊留香,清淡宜人,果真是极品好茶。”

    莫冠杰品茶后,忍不住连声称赞,“便是我在江南为官,也没尝到过这等好茶。”

    “每年不过产十斤左右,专供给陛下和贵人享用。”阿九奉茶给陆阎王,无意识的挡在父亲面前,阻断陆阎王的视线,“不是陆大人,我爹可没口福尝到此茶。”

    白嫩的双手捧着薄如白玉的茶盏,不知是茶盏更白,还是她的手更细腻。

    陆天洋迟疑一瞬,唇边漫开笑,一双眸子微微弯起,“莫小姐茶道精湛,是在下有口福。”

    “不是我夸阿九,在茶道上,嫌少有人能比得过她。”

    莫冠杰骄傲得称赞起自己的女儿,丝毫没看出阿九同陆阎王之间的‘暗潮汹涌’。

    莫昕怡奉茶后,转头看向莫冠杰,“父亲怎能在陆大人面前失礼?”

    “嗯?”莫冠杰一脸得不解。

    “陆大人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您,这一路上对我们百般照顾,您可不能因为他向您请教四书五经,就将陆大人当作进学晚辈。”瞄了一眼陆阎王的穿着,今日倒是没穿蟒袍,一身华服锦衣,腰间挂得玉佩看着也非凡品,“陆大人不是读不起书的贫寒学子,就算陆大人平易近人,您不是也应同他平辈论交?”

    莫冠杰抚掌道:“理应如此,礼数不能破。”

    姜氏从门口走进来,对阿九的表现满意极了,也信了阿九只是不想欠陆阎王人情才对他多加注目。

    “阿九,还不见过世叔。”姜氏催促。

    陆天养眼见着莫阿九福身,脆生生的喊:“世叔安。”

    “陆兄若有不解之处,我可同你一起研讨。”莫冠杰将茶盏放下,不舍的看着王大师手稿,“不知能否把书稿留给我一日?明日一早我一定原封不动的奉还给陆兄。”

    “我留着书稿着实无用,莫兄既是喜欢,便送于莫兄。”

    “这等大礼……使不得。”

    莫冠杰把书稿看得比金银贵重得多。

    “莫兄瞧不起小弟?”

    “不是。”

    抬手潇洒的挡住莫冠杰的解释,陆天养笑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书稿在莫兄手中才有用。”

    “拜谢陆贤弟赠书之恩,往后若有差遣……”

    “爹。”阿九打断话茬,“陆世叔是锦衣卫右指挥使,权柄赫赫,身受帝宠,您此番入京聆讯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您能帮陆叔叔什么?别让陆叔叔笑话您。”

    “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许是小弟有求到莫兄之时。”

    陆天养扯掉腰间的古玉,“不能让莫侄女白喊一声世叔,这块古玉权当见面礼,莫侄女收下罢。”

    结合方才他所言红粉送佳人,陆阎王是**她?!

    莫阿九脸颊气得鼓鼓的,眼睛满是薄怒,不似**她,而是像是老虎逗不知死活挑衅虎威的猫儿,咬牙切齿道:“多谢陆叔叔。”

    “我还有事,莫兄,嫂夫人,我先行告辞。”

    “贤弟尽管忙去。”

    莫冠杰痴迷于书稿,巴不得此时没人打扰他,连眼睛都没抬,“阿九代我送送陆贤弟。”

    “有劳莫侄女。”

    “陆叔叔,请。”

    莫阿九纵是再不乐意,也得规规矩矩的把陆阎王送到门口。

    “莫侄女。”

    “陆叔叔还有话说?”

    阿九抬头仰望陆阎王,暗恼自己不够高,也恨陆阎王比寻常男子更高的身高。

    “今日莫侄女说得话有点多。”

    “彼此彼此。”

    这一路上起起伏伏的意外使得他们两人彼此之间似多了一股难言的‘信任’。

    莫阿九虽是不忿陆阎王,但也晓得他对自己的纵容。

    “莫侄女担心我算计莫兄?”

    “陆大人名声显赫,阿九不得不多个心眼儿。”

    她在名声显赫上加重语气,听起来有很浓的嘲讽,“焚蛊除去后,陆大人行事越发高深莫测,意味深长。陆大人如今也拥有将死之人最宝贵的生命,自当珍惜才是。”

    “从头到尾,我只想拉近同莫兄的关系。”

    陆阎王嘴角勾起,“还要多谢莫侄女成全。”

    “茶具和茶罐当作奖赏,莫侄女,回见。”

    “……”

    阿九瞪圆眼睛,被陆阎王算计了,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原来他就没想过做父亲的学生!

    “阿九。”

    “娘,我恨他。”

    姜氏拉住一肚子怨气的女儿,“四年间做到锦衣卫右指挥使的人不是小小年纪的你能抗衡的,阿九,世道始终是男子的天下。”

    莫昕怡不服气的瘪嘴,“您别忘了镇国长公主。”

    “娘,您笑什么?”

    “等阿九见到镇国长公主,就会明白她的尊荣来之不易。”

    *****

    “您对莫大人……是不是过于亲厚?”

    刘铁功看不出莫冠杰的价值。

    陆阎王烧掉手中的密报,“十年间,莫冠杰培养出十三名进士,还有五十多名举子秀才。”

    以前他以冷漠示人,沉默寡言是因为他自知短命,许多事有心无力,如今解了焚蛊之毒,他犹若新生,行事自然不同往日。

第六章 抵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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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雪簇簇,一派白茫茫之色。

    法华寺方丈身披袈裟送陆阎王等人出门,今日正是陆阎王定下的返京日子。

    莫昕怡步步不离姜氏左右,对陆阎王等人睬都不睬一下,滚毛的帽兜带在头上,还有几片六角莹雪落在她眼睫之上,融化后眼睫湿漉漉的,很是不舒服。

    她出生在陕西,属北方,自是见过下雪,然这些年莫冠杰一直在南方转任为官,阿九不适应不了北方冬天的寒冷。

    对陆阎王选下雪的日子返京,她没少暗自非议。

    阿九仰头望着天空的白雪,似有记忆片段钻进脑中,莫名有一股悲凉。

    同法华寺方丈应酬之余,陆天养眼角余光瞄到莫阿九,小人儿脸庞比白雪还晶莹剔透,似冰雕一般,脸颊因寒冷熏染开两簇绯红,肌肤吹弹可破用在旁人身上多有赞美夸张之意,用在她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

    小人儿眼底的一丝迷茫和哀伤让陆天养微微怔了怔神,以阿九的年纪不至于有彻骨之痛。

    姜夫人并非不明事理,不疼女儿的糊涂妇人。

    为其父莫冠杰担心?!

    以姜夫人和阿九的聪慧,不难看出神武帝把莫冠杰缉拿回京另有玄机。

    “陆施主回京后,自是诸事顺心。”

    “借方丈大师吉言。”

    陆天养不是不晓事理,方才给法华寺捐献一大笔银子,除因同方丈大师是旧识之外,同时法华寺也是他——陆天养的福地。

    十四年前,他饥寒交迫,朝不保夕之时,沦落法华寺得贵人相救。

    十四年后,他在法华寺解除焚蛊之毒,重获新生。

    即便不信命,不信佛,他也将法华寺当作一生最重要的福地,给寺里的佛祖重塑金身一点不为过。

    锁链叮叮作响,陆天养见到莫冠杰拖着锁链,亲自上前将锁链从他脖子上拽走。

    莫冠杰道:“不可。”

    “莫兄,无妨。”

    陆天养将锁链轻掷于地,“一切自有小弟承担,陛下让小弟保你入京,另有安排。”

    话音不高不低,不仅莫冠杰听得到,便是站在不远处的姜氏和莫阿九也听得真真的。

    姜氏眼角眉梢不由得现出两分喜色,推测始终不如陆指挥使亲口确认好。

    至于莫阿九——从天空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同样以不轻不重以陆阎王能听到的声音嘟囔:“刘备摔阿斗,收买人心!”

    姜氏下意识的去捂女儿的口,莫冠杰睁大清澈无垢的眸子,看得陆阎王身边的随从低头,然被指名点姓的那人仿若未闻,一派镇定。

    阿九又在心里加了一句,脸皮真厚!

    本来嘛,若是陆阎王有心的话,何至于在寺庙门口才解开父亲的锁链?

    还不是想让父亲感激他。

    骏马嘶鸣,一匹浑身没一根杂毛的红枣色骏马啪嗒啪嗒来到近前,骏马毛色流光水滑,红似火,奔跑时定如同奔腾燃烧的火焰,白雪落在它身上即熔化,毛色越发透亮耀眼。

    陆阎王抚了抚骏马的鬃毛,“莫侄女。”

    “啊。”阿九忍不住应声,这匹红枣马实在是太漂亮了,她一眼便相中,喜欢得不行。

    见她星星眼,陆天养唇边多了一分暖意:

    “京城闺秀人人能骑善射,这匹良驹养自天山马场,我请专人训练过,虽赶不上顶级神驹,但毛色极好,脚程也足够快,可赛马,亦可用于打马球。”

    西秦天山马场是专门给神武帝养马的地儿,饲养得战马极好,从天山马场出栏的骏马大多千金难求。

    这匹红枣马甚是适合女子骑乘,价值更是不菲。

    “莫侄女回京后少不得要同闺秀相交,这匹雪里红就送你了。”

    “这怎使得。”

    莫冠杰先推辞,开国之初,西秦不改尚武之风,纵使闺秀也必须具有不错的骑射。

    陆天养笑道:“她是我侄女,一匹马不算什么,神医救得我性命,可没莫侄女和莫兄,小弟也见不到神医,莫兄再推辞的话,是瞧不上小弟?还是以为小弟的命儿不值一匹马?”

    “这……”

    莫冠杰看出阿九喜欢这匹马,也知回京后阿九出门应酬时骏马必不可少。

    长女次女一直在京城,有外祖辅国公照看,每月莫冠杰给京城莫宅送去的银子也不少,两个女儿不缺骏马等物。

    唯有阿九,随他一直远离京城的富贵,过着清贫的日子。

    姜岳父虽是次辅,清廉之名满朝谁人不知?

    文臣比不上开国勋贵家底丰沛。

    “这匹马价值几何?我买下就是。”

    莫冠杰如何也不会要陆天养的礼物。

    “雪里红我也是旁人送我的,本就没花费银钱,既是莫兄买下送给侄女,给我百两纹银全当作这段日子养马花费。”

    “好。”

    莫冠杰爽快的掏银子。

    姜氏根本来不及阻止,百两银子能买到天山马场的雪里红?!

    “爹,我不要。”

    莫昕怡上前从陆阎王手中抽走银票,塞还给父亲,“没有骏马就出不得门?”

    “阿九……京城不比外面。”莫冠杰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两个姐姐都有的,爹不能偏心。”

    “我的光彩不需要一匹雪里红来成全。”

    莫昕怡仰头同眸色深沉的陆阎王对视,“若因我没良驹受人轻视,那便是我无能。唤我爹莫兄的人不是只有陆指挥使,没见谁总是送我礼物借此结好我父亲。”

    “爹清廉自守,阿九怎能因一时喜爱之物就让您节操有损。”

    阿九回头对脸上露出愧疚的莫冠杰道:“外公和您常常教阿九由俭入奢易,阿九晓得莫家最宝贵品德是什么,您不必为阿九没法融入京城闺秀们而担心,我拥有的财富不是用金银,富贵能衡量的。”

    “爹,我们是富人,这里比很多人都富有。”

    莫昕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莫冠杰抚掌大笑,笑声爽朗,透着难以掩藏的骄傲。

    姜氏唇边也透出得意的微笑,上前屈膝道:“谢过陆指挥使好意。”

    随后,姜氏陪同丈夫莫冠杰上了马车。

    莫昕怡上车前回眸看了一眼矗立在风雪中的陆阎王,嫣然一笑,才不要你的好处呢,陆阎王。

    “大人……”

    刘铁成提醒不停抚摸雪里红鬃毛的陆大人,“您看是不是该启程了?”

    陆天养搂住雪里红的脖子,轻言道:“小红,你被嫌弃了呢,不过你要记得,只有她配得上你,你的主人只能是莫阿九。”

    ****

    西秦神武帝赢元亨据说是一统六国的大秦始皇后裔,崛起于西北,先定都大秦旧都古城咸阳,许是赢氏好战血脉的延续,神武帝同样一扫天下结束四国割据的混战。

    其后,神武帝北抗柔然,鞑靼等外族,南平南疆,扩大西秦版图,再现绝迹百余年的天朝威势。

    西秦如今政通人和,于民歇息,虽在边境也有战事,但影响不到中原的稳定。

    经过神武帝十余年的施政,西秦初现盛世。

    一统天下后,神武帝顺应大臣的主张,将都城从咸阳迁至燕京。

    燕京曾是四国第一强国燕国都城,建筑宏伟瑰丽,古城墙透着一股肃穆,铁血的味道。

    京城分内城,外城,皇宫位于燕京正中间,玄武,朱雀,白虎,青龙四方神兽护卫着皇宫禁地。

    横跨燕京的南北,东西的长安,长宁大街将燕京分为四部分,星罗密布的街道将四块区域衔接起来。

    燕京为西秦第一城。

    纵是富贵奢靡的江南苏杭也比不上帝国都城燕京。

    但凡第一次到达帝都的人都会被帝都的宏伟,壮丽震撼。

    莫昕怡偷偷顺着车帘的缝隙好奇的张望着,被白雪覆盖的都城更显气势,沿途所见的百姓脸上也带着西秦帝国其他地方没有的骄傲之色,在京城很难见到沿街乞讨的人。

    帝都——燕京所具有的煌煌气势和天子脚下的大气贵重让每一个帝国百姓为之骄傲。

    沿着长安街前行,通过壮丽的凯旋门时,阿九忍不住捂了捂嘴,小脑袋忍不住探出去,凯旋门是帝都的奇景之一,但凡帝都重要活动都会在凯旋门前进行。

    陆天养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实在很想将莫阿九的小脑袋塞回车窗去,或是直接把她揪出来让她看个够。

    他抬起胳膊,随行的马队立刻停下,马车自然也停下来。

    莫阿九回头疑惑的看了陆阎王一眼,便探出半个身子,仔细欣赏起凯旋门,语调轻快的说,“无敌将军成国公便是在凯旋门前献上南陵国主降表,正式宣告陛下一统四国。”

    “那时凯旋门刚建好,帝都也刚刚迁到燕京。”

    莫冠杰在京参加过科举会试,对京城更为熟悉,指了指凯旋门右侧的空白处,“那是张贴皇榜的地方,每次科举会试的结果就贴在此处,自是少不了帝国特有的榜下捉婿。”

    似有几分感怀,莫冠杰笑道:“许多人家偏爱在皇榜下捉女婿,尤其是开国勋贵更为热衷。”

    “爹就是……”

    阿九看了姜氏一眼,咽下了后面的话,莫冠杰自知失言,小声道:“这个……这个……还是挺有趣的,将来爹也给阿九捉个女婿如何?”

    姜氏笑意盈盈的摇头,“这可不行,如今科举高中的才子大多娶妻生子,年岁也同阿九不合适,只怕再难寻像老爷一样年少成名的俊杰了。”

    莫冠杰感激的握紧姜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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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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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秦帝国神武帝虽以老秦赢氏后裔自居,但论出身一统天下的神武帝本就是个泥腿子。

    据说,当初神武帝尚未发迹时还做过山寨王。

    不过,在以胜败论英雄的年代,神武帝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他曾经凄苦的过去,反倒没人再提起。

    世人只记得西秦皇族是老秦后人。

    穿过凯旋门,有一辆显眼的马车停在路边,一曲意境深远的箫声从马车里直冲人灵魂深处。

    莫昕怡耳朵动了动,猛然记起这首曲子,“爹,莫非是子君师兄?!”

    “除了子君,无人能吹出词曲的意境。”

    莫冠杰让马车停下,撩开帘子,对面马车的奢华让他笃定里面是子君的信念多了几分迟疑。

    马车并非镶金嵌玉,低调的奢华更显马车的主人品味和贵重。

    守卫马车的四名身披华贵长裘,面容英俊的奉剑少年气宇轩昂,身如松柏,俊眼隐藏着傲气,看他们就晓得马车里的主人有多出众。

    陆天养踢了一下马镫,来到马车旁,黑瞳中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莫昕怡不知怎么感到平静的陆阎王尽量隐藏起的战意。

    “陆叔叔,前面的马车您认识?”

    “安国公世子的车架,我想整个京城无人不知玉郎——沐焱宇。”

    玉郎?沐焱宇?安国公世子?

    “他也是紫烟阁排名第一的功臣开山王沐逸和镇国长公主的孙子。”

    听到陆阎王的说明,莫阿九小嘴张了张,显然被沐焱宇的身份震惊到了,那人不可能是子君师兄吧。

    姜氏在旁边想着一件事,如果莫冠杰熬过诏狱聆讯后不再外放的话,她得抓紧教阿九背熟京城贵胄的门第和族谱。

    开山王是神武帝唯一册封的异姓王。

    册封时无人反对,除了开山王沐逸是镇国长公主的驸马外,神武帝对自己这个妹夫沐逸是言听计从。

    别人想说服固执,粗鲁,略有山大王匪气的神武帝很难,沐逸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也谢需要拿眼睛嫖一眼,神武帝立刻照他说得办,听话得不行。

    开山王为救神武帝而亡,神武帝哭得肝肠寸断,三个月没缓过劲儿来。

    而一向同神武帝极有兄妹爱的镇国长公主,在丈夫的灵堂扇了神武帝的耳光,那时虽然神武帝还没统一天下,但也是天下的霸主之一。

    如果神武帝听劝就不会中埋伏,沐逸便不会为救他精力耗尽,吐血而亡。

    据说沐逸是北燕曾经第一名门的沐家长房嫡孙,当年在北燕就很有名,沐家更是传承百年的世家,沐逸被称为天下第一才子,相貌堪比魏晋时卫介和潘安。

    后来,北燕皇帝对沐家突然发难,本欲以谋逆的罪名将沐家满门抄斩,谁知年不过及冠的沐逸侥幸逃脱后,并没远避,而是用计逼得北燕皇帝无法下令,最后只能把沐氏一族流放西北,本打算在路上再制造血案的。

    谁知沐逸却先被当时还是女大王的镇国长公主抢去做了压寨夫君。

    开山王和镇国公长公主的爱情故事流传得很广,便是阿九耳朵也灌满了,忍不住期望将来她有这么一段以天下为聘的爱情,有一个天下第一的夫婿。

    神武帝能从土匪山大王做到西秦皇帝,最后反攻北燕,沐逸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开山王沐逸,就没有今日的西秦帝国。

    神武帝曾在祭奠沐逸时,痛哭流涕的说,开山王比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只高不低。

    此话也被世人所认同。

    在西秦帝国最稳得勋贵就是镇国长公主一系,她和开山王所生的两子一女皆为神武帝所看重。

    长子木承恩封世袭罔替齐国公,次子木承遗封世袭罔替安国公,唯一的女儿封昭华郡主,后嫁给成国公陆江。

    沐焱宇本是木承恩的次子,后因沐承遗不肯娶妻,过继到沐承遗名下,两年前被册为安国公世子。

    据说沐焱宇有祖父开山王遗风,无论是才学上,还是容貌上都肖极了沐逸。

    “陆大人。”

    守护马车的少年昂首阔步走到陆天养面前,拱手行礼:“世子殿下想同莫大人叙话。”

    他捧出安国公府的名帖。

    陆天养笑了,马鞭卷起名帖,“下官不敢吃罪安国公世子。”

    这还叫得罪不起?

    阿九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陆阎王身上,赤红的名帖在雪地上格外显眼,从名帖中间掉落的银票数目也不小……锦衣卫就是再横,还能比得上皇亲国戚?

    唰,唰,唰,陆阎王在马上卖弄起鞭法,他手中的鞭子如同灵蛇将落在地上的名帖卷起,重新送回少年手中,“下官公务在身,不能久待,还请安国公世子爷海涵。”

    那张数目不小的银票,他看都没看一眼,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催动的马蹄正好踩在银票上。

    阿九确定陆阎王一定是故意的。

    “陆大人敢阻止世子爷?”

    来人很是意外,俊脸上带出几分不满,毕竟在京城还没人胆敢拒绝安国公世子。

    陆天养冷笑,此时,马车里发话:“你且回来。”

    对面马车的车帘撩开,一位俊美无匹的少年露出大半的俊脸,温润的一笑,“的确是我失礼了。”

    阿九眼见着安国公世子慢吞吞下了马车,踏雪来到近前,他一袭月白长裘更衬得俊彦无双,一双黑曜石的星眸隐隐含笑,笑容虽是让人感觉亲近,但又不敢亲近,生怕亵渎了他。

    安国公世子同当初满腹经纶,布衣游学的寒门学子差距很大。

    此时他如同煌煌美少年,一身的尊贵气息,给人以无限的压力,而当年他温润如玉,和蔼可亲……他是子君师兄?

    “莫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不敢,不敢。”

    莫冠杰忙跳下马车,扶起下拜的安国公世子,略带几许尴尬,“我不晓得……您是世子爷,以前多有失礼。”

    子君这个字,还是莫冠杰送的。

    沐焱宇生生的拜了下去,“学生为游学方便,隐瞒身份,还请莫师体谅。您既收学生入门墙,岂能因学生出身安国公府,就不认我?”

    “莫师,学生当年拜师是诚心实意,仰慕莫师学识,人品。”

    “……”

    莫冠杰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严格说子君是他收入门墙的最出色的弟子,在同子君讲解四书五经时,莫冠杰也因他独特的思维,另有所得。

    他曾私下同姜氏商量,将来等子君高中,他便做主把阿九嫁给子君。

    从中可以看出,他有多欣赏这个徒弟。

    可眼下的情况是安国公世子出身太高,远不是他这个犯官能攀附的。

    他吃够了开国勋贵跋扈张扬的苦。

    开山王之后,镇国长公主之孙,安国公世子,无论哪一个身份都是最顶级的,也是莫冠杰避之唯恐不及的。

    “莫师品行高洁,坚持操守,曾说过人人皆应向学,人人都可读书。您能收下寒门子君,为何不能收下沐焱宇?”

    “……”

    莫冠杰被问得张口结舌,他在辩才上不够出色,涉及四书五经范畴他没输过谁,可一旦涉及人情世故,他便口舌发木。

    “我爹不是不肯收下世子爷,而是世子爷家传渊源,您祖上更是声名赫赫。”阿九下了马车,对沐焱宇福身一礼,疏远的说道:“开山王还被尊为儒学前辈,兵法大家,治国贤良,同汉初三杰之一的张子房并称,想必世子爷有开山王留下的手书,我爹不如开山王多矣,不敢班门弄斧,耽搁世子爷。”

    “不仅我爹教不了世子爷您,只怕天下的名师都不敢收下世子爷,况且世子爷才学闻达于天下,为年轻一代俊杰魁首级人物,早已不需要我爹费心。”

    阿九唇边漫开笑意,阻止安国公世子开口,淡淡的说道:“我爹精力有限,为辅导更多的寒门学子向学,顾不上已是俊杰的世子爷。”

    言下之意,沐焱宇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有才学,你就别再抢占寒门学子的师傅了。

    自从沐焱宇到来后,陆天养一直轻轻的拍着坐下骏马的鬃毛,带着护手的手一下下的安抚坐骑,大有深意的目光不曾离开安国公世子,直到……阿九开口,他不能不分神留心莫昕怡。

    他眼底含着一丝的激赏,京城的闺秀若是能得沐焱宇另眼相看,不得高兴的昏过去?

    唯有阿九对他冷淡,疏远。

    他准备去看沐焱宇受挫的样子时,却看到沐焱宇眼底的异样,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唰得一声跳下坐骑,高大身体挡住莫冠杰父女,阻断沐焱宇看向阿九的目光,“时候不早了,下官还得向皇上复旨,还请您让一让。”

    “我不敢耽搁陆大人公事,你且领莫大人去锦衣卫,我送师母和师妹回莫宅。”

    沐焱宇寸步不让,含笑道:“莫师便是如今不认我,我依然敬他为师。望陆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照应莫师。”

    “下官奉旨带莫大人一家回京,姜夫人和莫小姐自然由锦衣卫护送。”

    陆天养脸上的银鹰面具仿佛更冷了几分,“世子爷不想抗旨罢。”

    “走,先去莫宅。”

    “是。”

    陆天养翻身上马,坐在马上拱手,“世子爷,下官告辞了。”

    锦衣卫右指挥使陆天养才是不给安国公世子面子的第一人。

    阿九被姜氏拽上马车,暗自咂舌锦衣卫势力到底有多庞大?连镇国长公主一系都不放在眼中?

    “娘,您不舒服?”

    “不是。”

    姜氏面色冷了几分,摸了摸阿九头上的辫绳,“我不愿意回京,只因不想见到你爹的姨娘,以及你的嫡长姐莫昕岚。”

第八章 鸿运

    莫宅坐落在帝都内城,长安街东北角帽儿胡同,周围邻居大多为御史言官,宅邸规模也不大,不过是一座三进的院落。

    当初莫冠杰拼尽家私,还挪借不少银子才买下宅邸。

    锦衣卫护送马车很快到达帽儿胡同,此处地理位置不怎样,不过胜在清净。

    有言官府上的下人出门看到骑在马上的锦衣卫,吓得脚软,尤其是看清楚领头的人面罩银鹰面具,立刻如同阎王索命一般奔逃回府上,闭紧府门。

    阿九忍不住勾起嘴角,陆阎王的威名正盛,不晓他锁拿过多少的朝臣。

    传闻有八成的官员勋贵载在他手上并非夸大其词。

    马车停下后,阿九护姜氏吓了马车,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眼前这座朱红大门,匾额上提金字莫宅的府邸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她在京城的家了。

    阿九一手扶着姜氏,一手紧握成拳头,不仅姜氏担心……她自己何尝不担心同姐姐们相处。

    何况父亲莫冠杰还要去北镇抚司受审,虽是看起来并无大事,然谁能作保不会有意外?父亲会很快官会复原职?

    “劳烦夫人照顾宅邸,我……”莫冠杰躬身对姜氏作揖,保证道:“争取尽快从北镇抚司回来。”

    姜氏避让开,面上不显任何担忧之色,镇定的说道:“老爷娶妾身回来,妾身岂敢不尽力,您放心就是,家里诸事有妾身。”

    结发十余年,莫冠杰对姜氏很信任,转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阿九记得同姐姐们好好相处,岚儿长在京师重地,处事稳重,对姐妹也颇为照顾,你有不懂的事情就去问她,卿儿和你同年,活泼可爱,善解人意,想来有她陪伴,阿九不会寂寞。至于你哥哥隽咏……他在国子监读书,学问不错,举业有望。”

    阿九点头道:“我记下了。”

    陆阎王在一旁微微侧头,刘铁成兄弟直白的撇嘴,虽是同父姐妹兄弟,骨血至亲,可终究不同母,又没在一处长大,怎可能亲密无间。

    莫冠杰前半生真可谓鸿运当头,否则也不会有做人就做莫冠杰的话了。

    他祖籍山东,和孔圣人是同乡,不过他祖上三代务农,家境艰难,谁知莫家祖坟冒了青烟,莫冠杰从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而且长得俊俏。

    为供莫冠杰读书,他的长兄承担起家中重担。

    莫冠杰虽是出身农家可也没受过耕田之苦,一心向学,拜得山东有名大儒为师。

    他在弱冠时便高中秀才,举人。

    穷秀才,金举人,中了举人,莫家就此脱离清贫,莫冠杰敬长兄如父且将钱财家事尽托付长兄,莫家在乡间逐渐显贵起来。

    十八岁时,莫冠杰进京参加神武三年的会试,高中二甲第一名传胪。

    在凯旋门看皇榜时,他被辅国公的家将看重抢回辅国公府。

    当年莫冠杰不仅是年少俊杰,而且相貌堂堂,仪表**,在一众高中的举子中,无论是年龄优势还是容貌绝对是拔尖的。

    更难得他并没娶亲,辅国公爱女一眼看中了他。

    他便稀里糊涂的因为榜下捉婿做了辅国公的女婿,迎娶嫁妆颇丰的周氏为嫡妻。

    这桩婚事,曾经轰动京城。

    毕竟榜下捉婿很难有莫冠杰这样的人才,神武帝甚至在闲暇时同辅国公说笑,若是莫冠杰先进宫谢恩,他会直接让这位俊俏的传胪尚主。

    婚后莫冠杰同周氏琴瑟和鸣,虽有生活习惯不同的难题,但两人彼此谦让,倒也没红过脸。

    周氏是辅国公最疼爱的嫡女,自是不忍她随着莫冠杰外放,然莫冠杰馆选失利后,不愿借助岳父的势力做京官,一心外放施展抱负。

    后因辅国公和周氏的兄弟几次警告莫冠杰,他外放的心思更迫切。

    辅国公老对手有心让辅国公难看,把莫冠杰放到了陕西县城做县丞。

    周氏身为嫡妻自然跟他随出京,可是周氏身体不大好,陕西环境又恶劣,她不大适应,经常回京小住。

    莫冠杰虽不满但疼惜嫡妻体弱便应允夫妻两地分居,偶尔相聚。

    神武六年,周氏生嫡长子莫隽咏,两年后周氏生女莫昕岚而亡。

    莫冠杰为妻周氏守孝一整年才订下继妻人选——姜氏。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的奇迹时刻到了,刘铁功压低声音,继续同兄弟刘铁成等人八卦:

    “本是屡试不中的新任举人岳父姜宁远因送爱女入京备嫁,恰好赶上三年一次的恩科,为让女儿能在婆家站稳脚跟,毅然决定最后再参加一次会试。结果他……他竟然高中状元并甚得陛下信任,十年间从翰林编修到次辅,姜次辅创造官场升迁传奇,距离一人之下的首辅只有一步之遥。莫大人也就此多了一位次辅岳父,丧妻后再娶的人不少,按照常理继妻的门第大多低于嫡妻,莫大人让人羡慕得是……一婚更比一婚高,还无人非议他攀附富贵,谁能料到落第过五次的姜举人偏偏在三十五岁时高中状元?”

    “如今开国勋贵没文臣得用,姜次辅可是敢驳回陛下旨意的人,除了当年的开山王外,也就如今的姜次辅能劝住陛下。”

    刘铁成咂嘴道:“听说当时辅国公想让庶女做莫大人的续弦,后来莫大人纳小周氏为妾,娶了姜夫人,运气实在是好到天怒人怨。”

    这群锦衣卫越说越大声,莫冠杰俊脸微红,他娶得两任妻子,哪一次都足够轰动京城,为京城百姓添足了谈资。

    天晓得当年他定下同姜举人之女的婚约,只是不想再受困于开国勋贵的跋扈霸道,不愿再被辅国公摆布他的升迁,结果却是让世人羡慕他鸿运当头。

    “陆叔叔。”阿九天真的问道,“您确定您属下不是街坊的妇人乔装改扮的?”

    “……”

    刘铁成兄弟等人差一点栽下马去。

    阿九福身一礼,“诸位大人牢记我莫家琐事,若是忘记正事,岂不是莫家之错?方才我也听了诸位所言,恕阿九不敢苟同,并非我父亲鸿运当头,该是我外祖父厚积薄发,陛下慧眼识英,外祖父才有今日。”

    “莫小姐说得是。”

    在陆大人的目光下,锦衣卫整齐的下马,对莫阿九躬身,“是我等妄言,皇上提拔姜次辅……为英明神武之举。”

    本来莫家小姐就对陆指挥使有救命之恩,他们这群陆指挥使的铁杆,哪敢在阿九面前托大?

    陆指挥使心狠手辣却唯独对莫阿九另眼相看,他们更不敢轻言得罪阿九。

    方才八卦也只是……也只是因为回京后一时忘形,在京城他们锦衣卫一向嚣张,没谁不敢议论。

    纵使是姜次辅,他们只要嘴歪一歪,也足够姜次辅在皇上面前解释半天了。

    姜次辅地位比不知为何护着阿九的陆指挥使高,但陆阎王手握监察百官勋贵,先斩后奏之权让人不敢轻视。

    阿九抿嘴一笑,把精美的荷包递上,“还请诸位大人多多照顾我爹。”

    “不敢,不敢。”刘铁成打死也不敢接。

    陆阎王在马上挥鞭,荷包被鞭子卷起落入他手中,荷包是江南的式样,绣功很精巧,“你绣的?”

    “让陆叔叔见笑了。”

    据说在京城送银票都用荷包的,荷包不是香囊,不具有桃色效果。

    陆阎王从荷包中掏出碎银,不过十两……刘铁成垂头,也只有莫小姐光明正大的拿十两银子打发我们大人。

    掂了掂银子,陆天养笑道,“莫侄女够爽快,我保证莫兄在诏狱会得到优待。”

    “多谢陆叔叔。”阿九不仅笑容甜,而且声音也很甜。

    陆阎王凝神她许久,转身道:“回北镇抚司衙门。”

    等到他们走后,阿九脸上笑容立刻敛去,“娘,我们回家吧。”

    她们随锦衣卫进京,周围并没随从跟随,在江南侍奉的家奴大多被遣散,发卖,几个忠心不肯走的人,姜氏先安排他们在江南等消息。

    因此,阿九只能亲自上前去敲门。

    母女两人在风雪中的身影略显孤单落魄。

    阿九的脸上没有任何怯懦沮丧,沉静如常。

    当——当——当。

    见半天没人应门,姜氏脸上略有几分难看,她本来给周姨娘送过抵京的音讯,可是谁也没料到他们路上会被刺客追杀,更因为陆指挥使的病情耽搁了几日,莫家没有准备也怪不到在京城掌家的小周姨娘身上。

    “谁啊。”

    吱嘎一声,正门旁的侧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穿崭新棉衣的中年男子冒头,先看了一眼敲门的人,警惕的道:“你们是谁?”

    “敢问周姨娘可在府上?”

    姜氏拦住阿九,上前问道:“把她叫来,自然晓得我是哪位。”

    中年男子不认识姜氏和阿九,看得出她们不像骗子,便道:“周姨娘同二小姐去了辅国公府,您是……”

    “我是莫昕怡,莫家九小姐。”

    阿九从姜氏身后冒头,自己备受轻视连家门都进不去,“娘,我想外公府上的下人会认识我们,不如去外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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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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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把准备去姜次辅府上的女儿拽回自己身后,“别添乱。”

    “娘……”阿九不服气的嘟囔。

    “夫人?!真是夫人!”

    门槛里的中年男子动作夸张的揉眼睛,双膝一软跪下请罪:“恕奴才眼拙,没看出夫人。”

    莫昕怡从没到过京城,莫家奴仆不认识她不奇怪。

    姜氏作为莫宅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京城莫宅主要管事,仆从都记得姜氏,看门管事更不可能忘记女主人。

    周姨娘此时安排一个眼生的人在姜氏领阿九进京当口做了门房管事……这是巧合?!

    “不知者不怪,起来罢。”

    姜氏让请罪的仆从起身,眼角余光看都没看他,也没再次询问周姨娘去向,回头教育阿九,“刚回京就跑去你外公府上,不仅让你外祖担心,是不是还想闹得家宅不宁?”

    阿九乖巧的低头认错,姜氏默默叹息,宝贝女儿一直被她保护得很好,遂养成她不肯受委屈的倔强骄傲性子。

    莫冠杰突然被锦衣卫擒拿回京,一路上波折不断,阿九也仿佛长大不少,可是这一路上就算有凶险,阿九也没受委屈。

    在陆指挥使若有若无的关照下,阿九反倒把在京城横行跋扈的锦衣卫指使得团团转,也从陆指挥使口中探得莫冠杰回京并无凶险,这更助长阿九的娇娇傲气。

    在后宅中,光有傲气是不成的,尤其是姜氏不大愿意用娘家压人。

    “阿九,你外公再疼你,你始终姓莫,并非姜家人。”

    “嗯。”

    姜氏教女时,门口跪下六七个奴仆,口中喊着恭迎夫人和九小姐。

    阿九亦步亦趋的跟着姜氏入门,面上平静,心中略有几分惊讶,不说莫宅奢华的布置,就是侍奉的奴仆也足够多。

    进了后院后,管事妈妈领着打扮俏丽的婢女迎上来,她们身穿簇新的锦缎棉衣,头上佩戴首饰钗环,水葱一般尽显莫宅的富庶。

    领头的李妈妈更是在外披了一件鹤裘,鬓间插着明晃晃的凤头钗,未语先笑,福身道:“周姨娘念叨好几日,可巧今儿夫人就到了。”

    她银盆脸庞上两道细细弯眉微挑,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

    在阿九悄悄打量她们时,这群人也在偷看九小姐,夫人十余年一直藏在京外的宝贝疙瘩儿。

    见惯京城顶级名门闺秀的李妈妈看了九小姐后,也不由得暗自咋舌,九小姐长得可真好,虽是年龄不足,显不出绝色来,可九小姐的肌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雪白晶莹,吹弹可破,光凭这一点就冠绝京城了。

    九小姐站在夫人身边,一双黑亮的眸子清澈干净,沉稳贞静,身上也带出几分只有养在江南的闺秀才有诗情画意,偏九小姐不似江南小姐绵软,柔美,自有一股别样的英气簇在两道弯眉之间,李妈妈心底打了个突突,本以为二小姐,周姨娘所出的八小姐已经足够出色了,今日观九小姐不逞躲让呐。

    姜夫人的容貌可赶不上周姨娘,怎么生出这么个俊俏绝俗的女儿?

    西秦帝国以帝都为首的北方闺秀多是开朗大气,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傲气,能骑善射,言行落落大方。

    而江南水乡闺秀,身段柔美,水眸点点,擅诗书歌赋,通读史册,言行更显文雅高洁。

    帝国北方闺秀和南方佳丽各有千秋,比不出谁更胜一筹。

    不过,最近京城的名门贵胄娶妇也开始选南方淑媛。

    “这是九小姐?!”李妈妈掩藏起惊讶,笑容满面的上前,又福了一礼后,握住阿九的胳膊,啧啧称奇:“出落得真是俊儿,虽然九小姐没同二小姐见过面,可老奴看着极像的,宛若孪生姐妹。”

    “卿姐儿更像岚姐儿,阿九……”姜氏淡淡的说道:“能得岚姐儿几分,我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她不必出落得太好。”

    “阿九。”

    “娘。”

    “别忘了老爷教你写得第一行字。”

    “腹有诗书气自华。”

    阿九从李妈妈手里收回手臂,梨涡盛笑,宁静的气质突然一变,李妈妈睁大眼儿,她的笑仿若海棠初绽,明明年岁小,没有妩媚娇态,可偏就让人移不开眼睛,珠玉落盘的声音微挑,“阿九不会忘的。”

    姜氏摸了摸她额头,“天冷,进屋去。”

    李妈妈等人忙闪身,姜氏宛若女主人……错,本来她就是莫宅当之无愧的女主人,李妈妈眼见着姜氏领九小姐进门,轻轻巧巧的就破了周姨娘一番苦心安排,光凭这份举重若轻就很厉害。

    “让人给周姨娘送个消息,我到家了。”

    “……周姨娘。”

    李妈妈硬着头皮也得进门,对没在莫宅出现过几次的夫人此时不敢再有任何大意,就是对坐在夫人身边的九小姐都保持着警惕。

    看得出九小姐被姜夫人娇养着,若是把九小姐当作不解世事,或是好糊弄,容易被挑拨扇动的闺秀,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妈妈提着万分的小心,解释道:“听闻老爷被被锦衣卫缉拿回京,二小姐和周姨娘担心坏了,夫人不在京城不知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凶名,其中陆指挥使简直……”

    仿佛提起他的名字,都能让人浑身发冷。

    “但凡他亲自锁拿的人,就没有个好着落。二小姐对老爷父女情深,几次求到辅国公府上,今儿,周姨娘本打算留在家里等候夫人的,谁知辅国公府请到了安国公等贵客,周姨娘就陪着二小姐回娘家代老爷说项,才去没多久,若是这会儿去送信她……”

    “把消息送到了,她回不回来,是她的事儿。”

    姜氏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李妈妈等人,“我随老爷外放,京城莫宅一直是周姨娘管着,我同阿九回京,总得有个落脚歇息的地儿,况且我也好几年不曾见她了,不送消息过去,将来万一有人说我故意不知会她回京的消息,到时我岂不冤枉?”

    李妈妈僵硬的回道:“您说得是,老奴这就派人去辅国公府上。”

    姜氏仿佛很感兴趣的欣赏屋子里的摆设,不羡不嫉,阿九指着小屏说,“好看,我们家的摆设挺精巧。”

    就算周姨娘掌着莫宅,是辅国公的女儿,做了妾,莫家的一切再精巧奢侈,也不是她周姨娘的。

    “李妈妈不会说,这是周夫人的嫁妆罢。”阿九同姜氏靠在一起,补上最后一刀,“听爹说,不是把嫁妆摆设都封起来准备留给二姐姐和咏哥哥?”

    “不是,不是先头夫人的嫁妆。”

    李妈妈道:“这些物件都是用莫家产业出息布置的。”

    在姜氏进门前,莫冠杰已经请了保人——翰林院掌院作证,当着姜次辅和辅国公的面,清点嫡妻周氏留下的嫁妆,登记成册,并去京城府衙做了报备。

    大件摆设全都锁起来,珠宝首饰交给周姨娘代莫昕岚兄妹保存,田产店铺全部交还给周氏的兄弟,请他们聘管事打理,莫冠杰和姜家不沾手一分。

    “爹一准不喜欢。”

    “嗯?”

    “这些物件在爹眼里只是俗物,还不如古本书拘用,爹看见后一定会说,能换多少的银钱买书。”

    她把莫冠杰痛心疾首,爱书成痴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爹还会说,俗物乱人心,舍俗物住寒门学子向学,大道也。”

    “娘,我的院落让我布置好不好?我可不想让爹再用板子教我一顿。我在江南留下的物什,也该送来了吧,陆……陆指挥使答应过的。”

    “等你爹案子了结后,看看他是否还回江南做学政,再请陆指挥使运送你和你爹的宝贝。”

    她们母女毫无顾忌的说话,李妈妈等人听得直皱眉,姜夫人和九小姐怎么一点不担心老爷?老爷下得可是诏狱啊。

    当初传来老爷下诏狱的消息,周姨娘都急疯了,好在二小姐还很沉稳,劝了周姨娘几句。

    九小姐随口提起陆阎王……李妈妈听后腿肚子都是抖的,永安王谋反一案砍掉了几百颗脑袋,此案就是陆阎王审理的。

    在陆阎王面前,开国勋贵不如狗,大多硬不起来。

    就算是辅国公对陆指挥使都是敬而远之。

    莫非姜夫人同陆指挥使认识?

    若是如此,京城莫宅是要变天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守着门口的丫鬟通禀,“二小姐,周姨娘回府。”

    阿九坐直身体,站在姜氏身边,睁大眼睛向门口看去,在父亲口中大方得体,友爱沉稳的二姐姐到底是何模样。

    今日从进门设下的一切,是她想给继母一个下马威?还是一切都是周姨娘所为?

    门帘挑开,一位身穿火红狐狸毛长裘的少女走进来,解开长裘的宝石扣子,露出同样颜色鲜亮的衣裙。

    她容貌明艳,艳而不俗,一双宛若碎星璀璨有神,额间一颗朱砂痣为她平添几分妖娆,姣好修长的身段,莲步轻移,仿若从名贵的仕女画上走下的美人,通身的气派,名门淑媛当如是。

    “不曾迎接母亲,还望母亲赎罪。”

    莫昕岚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母亲安。”

第十章 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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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跟莫昕岚身后得是一名容貌绝俗,气质温婉柔美的妇人,和姜氏年岁相仿,容貌气质比姜氏更胜一筹。

    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周姨娘身姿高挑,曲线玲珑,兼具北方佳丽俊美和南方佳人的柔媚,她可让许多美人黯然失色。

    莫阿九从莫昕岚身上移开目光,周姨娘真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莫怪曾有人说她是西秦帝国四大美人之一。

    周姨娘同莫昕岚眉眼间略有相似,都有一双美丽的眸子。

    阿九被周姨娘的美貌所震撼,然在她唇边噙着坦然傲气,小身板挺得笔直,任谁见了都知她底气十足,周姨娘惊艳的亮相并没让她慌乱,或是露出防备仇视而举止不当。

    “周姨娘?!”

    “九小姐。”

    周姨娘不似莫昕岚跪在蒲团上,优雅的福礼,“妾拜见夫人,见过九小姐。”

    她仿佛一副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又似一本勾人读到最后精彩绝伦的书卷,一言一行,便是为居妾位,都无法折损她的万种风情,美貌都无法遮掩的自尊。

    “不必多礼。”姜氏淡淡的一笑。

    阿九先将沉默跪在蒲团上,眸子沉静看不出深浅喜好的莫昕岚搀扶起来,屈膝道:“二姐姐。”

    “九妹妹。”莫昕岚声音略有几许低沉,却听不出压抑,反倒给人一种可靠沉稳之感,“造化弄人,你我姐妹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九妹刚到京师,父亲又深陷牢笼,母亲想来会忙碌些,九妹若有不便,大可同愚姐说,我能力所及,定助九妹妹。”

    周姨娘脸上极快闪过一丝惊讶,莫昕岚对继妹的态度显然让她意外。

    她很快就展露比海棠还明艳的笑容,欣慰的说道:“真不愧是亲姐妹,头次相见便不见任何生疏,九小姐尽可同二小姐一块玩耍,二小姐的品貌,才学在京城都有名的,二小姐还是京城最有名望的海棠社魁首,往后可介绍九小姐加入海棠社。”

    阿九是不晓得海棠社作何用处,不过看周姨娘那股骄傲劲儿就明白海棠社在京城的地位很高。

    “以后少不得麻烦二姐姐。”

    她对一直不苟言笑,略显严谨,眸光时而透出一股异样思绪的莫昕岚感觉不坏,主动握住她的手,同姜氏笑道:“娘,我也有姐姐疼爱啦。”

    莫昕岚偶尔的晃神,偶尔的深沉,同阿九有时一般无二,莫非莫家女儿都是如此?

    “你们相处得好,我同老爷也放心。”

    姜氏慈爱的笑了笑,“不过阿九可不许过于闹你二姐姐。”

    “岚姐儿。”姜氏面对莫昕岚时,笑容淡了几分,不亲不疏,不远不近,“阿九棍意多,若闹起人来,真真是能让她烦死,往后她若有错,岚姐儿尽管教训,她实在不听话,岚姐儿告诉我同老爷都成,千万别闷在心上。”

    “九妹是好的,母亲多虑了。”

    莫昕岚微抿嘴角勾出同样有礼疏远的微笑。

    “卿姐儿呢?怎么没见?”姜氏转头问起周姨娘,“是病了?还是有何缘故?”

    周姨娘先福一礼,再开口道:“两个月前,八小姐回山东老家给老夫人拜寿,许是得老夫人垂怜,她便留在老宅侍奉老夫人。”

    八小姐莫昕卿是周姨娘唯一的女儿,只比阿九大上两个月。

    周姨娘虽是妾,但她出身辅国公府,又是莫冠杰嫡妻的亲妹妹,姜氏便让她自己抚养亲生女儿莫昕卿。

    阿九看了一眼莫昕岚,怎么不是二姐姐去贺寿呢?听周姨娘的话音,仿佛祖母很喜欢莫昕卿?!

    莫昕岚静静的侍立着,不悲不喜,仿佛局外之人一般。

    这份冷淡偶尔露出看戏的神态,让阿九摸不准莫昕岚到底想得是什么,对二姐姐越发有兴致了。

    姜氏道:“如此也是卿姐儿的孝心,若老爷此番得脱大难,在京城为官,也该把老夫人接到京城来住上一段日子,总不能一直让大伯操劳,侍奉母亲。老爷也同我说过,最为对不住老家的母亲,大伯家的侄儿也该进学了,莫家儿郎若是三代连续中举,往后便可称为书香门第,耕读之家。”

    阿九为姜氏在心底点赞,“我也听爹常常念叨,门第高低,明年开恩科,爹一准希望能多接到几份高中喜报。”

    周姨娘有心让莫昕卿在祖母面前卖好,姜氏就能直接把老太太接到京城来。

    到底谁更高一筹?!

    更何况,莫家以前的门第羞于见人,说好听是平民,说难听点就是几辈子不识字的睁眼瞎,因有莫冠杰,莫家才勉强称得上乡绅。

    若想提高莫家门第,还需要莫家人几代的努力。

    把莫昕卿放在老家争不识字的老夫人宠爱,周姨娘也蛮拼的。

    就算莫冠杰侍母孝顺,也不是母亲说什么就听什么。

    若莫冠杰听话,就没今日了。

    阿九听莫冠杰说过,当时祖母不许他读书,因读书继续举业,他没少挨母亲的棍棒。

    老夫人说话若顶用,周姨娘也不会做了妾,当然姜氏也不可能嫁给莫冠杰。

    当年,辅国公同老夫人商量得好好的,谁知莫冠杰死活不肯答应娶嫡妻庶妹为续弦,宁可娶一个总是落地的举人之女。

    不过因为老夫人一意孤行,莫冠杰是先纳小周氏为妾,后娶得继妻姜氏。

    这也是阿九比周姨娘所出的女儿年岁小的原因。

    有得必有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是辅国公刁难轻视姜举人,故意让姜举人送姜氏入京备嫁,阿九的外祖父许是这辈子只能在乡间做个悠闲富足的举人老爷,又哪来得今日的姜次辅。

    莫昕岚飞快的抬眼看了姜氏,随后重新把自己隔绝于周姨娘和姜氏之外。

    “提起老爷……”周姨娘忧心忡忡的说,“妾听了消息,为老爷担心得不行,同二小姐在京城打听消息,求到妾娘家父兄那里。”

    “皇上英明,自会还老爷清白。”

    “可是,老爷入得是诏狱,夫人不在京城,怕是不晓得北镇抚司的凶名。”周姨娘多加了几分小心,宛若莺啼得声音压得很低,“妾今日听说,老爷获罪的原因,许是同五皇子汉王案有关,陛下最近几年最宠汉王生母德妃娘娘,最疼汉王,几次在大宴群臣的时候说汉王同他最像。”

    “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得?”

    “安国公亲口所言,夫人不知,汉王谋逆案直到现在还没定案,却牵连了不少的人,几乎每日都有落马的官员,京城人心惶惶,妾担心万一老爷……”

    “老爷从未结识过汉王。”

    姜氏淡淡的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要相信老爷,相信陛下。”

    周姨娘低头道:“妾谨记夫人教诲,不过今儿,安国公也透漏过一件事,仿佛姜次辅也被人弹劾了,不知这件事您可得了消息,妾和二小姐回来得匆忙,来不及打听详情。”

    姜氏能以中上之姿坐稳莫冠杰夫人的位置,压着周姨娘只能在京城空耗美好岁月,抚养莫昕岚她们,最大的靠山就是娘家背景强硬,生父官居一品,是次辅大人。

    一旦姜次辅垮台,姜氏必然会再次受到辅国公的压力。

    阿九道:“我听安国公世子说过皇上最信任外祖父,想来外祖父身居高位,为辅政大臣,难免会被很多人盯上。外公给我去信时曾笑言,不挨廷杖的阁臣,不是好阁臣,不受弹劾,众口一词说好的阁臣,无法取信陛下。人无完人,便是外公兢兢业业为陛下尽忠职守,也难免有小错落在御史们眼中。”

    “安国公世子?!”

    莫昕岚突然静静的看着阿九,“你们认识?”

    “世子爷曾经着便装游学江南,听父亲讲解过经史子集,问学于父亲,我在父亲身边侍奉笔墨,见过他两次。”阿九本不想提,周姨娘一口一个安国公,好似辅国公同安国公很熟似的,“父亲今日进京,在凯旋门碰见了世子爷。”

    莫昕岚:“原来……原来……还有这份缘故。父亲若得安国公世子说项,想来很快会从北镇抚司出来的。”

    周姨娘不见尴尬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世子爷足以影响安国公,老爷果然是有福的之人,妾总算可以安心了。”

    “老爷前程如何,在于陛下。”姜氏冷静的说道,“老爷并非是攀附权贵之人,给世子爷讲学只因为他不识真身,方才老爷婉拒世子爷拜师之事儿,往后同安国公世子相交一事,休要再提及。”

    周姨娘想说得话被姜氏警告的目光死死的压在口中,福身道:“妾记下了。”

第十一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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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冉冉,一室静谧。

    烧得滚热的炕上阿九泛着沐浴后清香的身体陷入锦罗绸缎的被褥之中,偶尔露出的泛微粉的肌肤摩擦舒服柔软的锦缎,宛若白玉的玉足五根漂亮的脚趾紧扣,半干不干瀑布般青丝随意散开来,**道:“好舒服。”

    帝都要比江南冷,然在燃起火龙的屋里,宛若初夏,着实让人舒服极了。

    翡翠雕刻成的宝塔香炉飘出淡淡的花香,同寻常的香炉燃烧的香片不同,这股花香泛潮湿,让整间屋子不会因燥热而显得干燥。

    阿九迷蒙的眸子盯着香炉好半晌,“真会享受!加湿器?”

    她慢慢收拢略散开的衣衫,撑起身子环顾睡房四周的摆设,无论是紫檀木山水屏风,还是汝窑描金花瓶,或是多宝格,亦或是脚凳,小椅真真是件件精致,一派大富大贵人家的奢靡景象。

    姜氏领着阿九直接住进莫家女主人才能居住的正院——九和居。

    周姨娘先指派四名俏丽婢女侍奉阿九,说过一阵再给她添满,和二小姐同等级,阿九的二姐姐光有大丫头就四个,二等婢女八人,小丫头端看主子需要了,另外还有包括奶娘在内的四位老妈子。

    阿九万没想到京城莫宅如此豪阔。

    莫冠杰有多少俸禄和额外的收入,阿九是知道的。

    光凭莫冠杰每月给京城送的俸禄银子根本供养不起莫宅如此奢靡的生活。

    那么最有可能……一是被莫冠杰留在京城,照料莫昕岚兄妹且看管莫宅的周姨娘擅长经营,二就是利用周氏嫁妆出息。

    当日姜氏进门前,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周氏的嫁妆交代得很清楚,嫁妆里的店铺田庄也都交给周氏娘家兄弟看管,然而莫昕怡兄妹毕竟是周氏的骨血,辅国公家底富足,想来嫁妆的出息都成了供养莫宅的消耗,毕竟京城莫宅的主人都有辅国公的血脉。

    周姨娘是辅国公的庶女,所生的八小姐莫昕卿同样是辅国公的外孙女。

    她们享受得起,阿九和姜氏若也堂而皇之的享受,不知将来会不会被人说嘴谋夺嫡妻的嫁妆?

    继妻本就是最难做的。

    阿九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赞叹了,再看向奢靡的摆设布置跟看毁人名声的骷髅差不多。

    初冬虽不容易大动土木,但摆设还是可以移动操持起来。她在江南的家虽然不如眼前四分之一奢华,可住得安心,干净,也很舒适。

    “九和居,爹这名起得好。”

    九为极限,正应万事和为贵这句,又因放在家里,也看作莫冠杰希望家和万事兴。

    只是不知周姨娘想战还是俯首听命!

    她看不出总显得置身事外,又疏远的莫昕岚有挑起事端的心思,阿九在看人上天生敏锐。

    阿九翻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找出一本厚厚的大部头,趴在炕上翻看起来,“文官犯公罪……凡内外大小军民衙门官吏犯公罪该笞者官收赎吏每季类决不必附过杖罪以上明立文案每年一考纪录罪名九年一次通考所次数重轻以凭黜陟……”

    “文官犯私罪……”

    “阿九?”

    姜氏来到她身侧,摸了摸她的头发,看清楚她手中拿得书卷,无奈的说道:“又在翻律法?”

    以前阿九大看书多,没见她对刑律特别有兴致,自从上京后,律法时刻不离她手。

    见阿九捧着律法发愣,姜氏直接从她手中夺去书卷,扯开被子盖在她身上,“别看了,赶紧睡。”

    “量刑宽泛,律法不严,到处……到处是漏洞,若我来做……便是犯了重罪的人我都能让他清清白白的走出衙门。”

    “啪。”

    阿九的小屁股挨了姜氏一巴掌,这巴掌也把阿九打醒了,“娘,您怎能打我?!”

    “这本律法是开山王撰写的,堪称古往今来第一法典。”姜氏指了指律法上的人名,“你一个尚未及笄的闺秀就敢口出狂言?你身在京城,说话得慎重。以前你不是最为崇拜开山王和镇国公长公主?”

    “我敬佩他们的功勋,可不意味着对开山王编写律法的漏洞也一并崇拜啊。”

    阿九眸子闪过几分执着,“我真的可以做到,如果父亲被定罪,我也有法子让他平安出来。”

    “阿九,律法之上有帝王。”

    “……”

    阿九没了声音,白嫩的手指屈起,随后一头栽进松软的被褥里,拱了拱小身体,闷闷的说道:“娘说得是,就算我能找到漏洞,皇上说杀,陆阎王就会奉旨杀人。”

    姜氏将闷着脸庞似小乌龟的女儿‘反转’过来,阿九小脸被憋得微红,固执的强调,“可是……西秦至高法典——律法不应该这样。”

    “哦?那你说该是什么样?”姜氏侧躺在阿九身边,为母的慈爱在她往日清冷镇定的眸子中晕染开,阿九就是她的一切,“同娘说说?”

    “律法至高无上。”

    “好了,阿九别再做梦了,你说得状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如果世上再没皇帝就能做得到……”

    “你说什么?”

    姜氏并没听清阿九的嘟囔,阿九顺着母亲的手臂把自己的身体挤到她怀里,“娘,方才周姨娘把家里的账册等物给你,您怎么不接下呢?”

    “娘身边没人,就是做了掌家夫人又能怎样?她在府上经营十年,我不便贸然插手,何况你爹现在还在诏狱里,家里最重要得是一团和气,劲儿往一块用。她就算还掌管中馈,只要我在京城,我就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夫人,外人只会请我,而不会给一个妾下帖子。”

    姜氏把自己的打算细细说给阿九听,“等你爹的案子有了结果,我自然不会再让她。”

    “家里和睦,妻妾和谐,兄弟姐妹友爱,虽不会让爹立刻从诏狱出来,但好过被坏人挑拨,受御史弹劾。”阿九点头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里都弄得乌烟瘴气得人,是做不得重臣的。”

    就算装,也要在此时粉饰太平。

    姜氏笑道:“我的确不愿意同周姨娘争,便是胜了,又怎样?白白耗费了心血和大好年华,还不如……”

    “娘是在意爹的。”阿九眨了眨眼儿,怎么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认同母亲略显无情的话语,炙热的爱恋太伤人……被情所伤,会很痛苦。

    阿九有几分喘不过气,眼底藏着一丝隐痛:“再坚强,强悍的女人也有柔犬处。”

    “娘不强,娘只是晓得何时该舍弃,全心投入本就是注定赔本的买卖,还不如早早抽身,再寻他路。”姜氏搂住女儿保证道:“这世上娘唯一丢不下的人就是阿九你。”

    *****

    “姨娘,您照顾我和哥哥十年,一直对我们很好,谁亲谁近,我和哥哥分得清楚。就算不提你抚养我们的恩情,你也是我娘的妹妹,我的亲姨母。”

    莫昕岚把茶盏放到周姨娘手中,“这次父亲回来,便不会再离京城了。”

    “希望如此。”周姨娘泛起几许喜悦,问道:“夫人说得话,可信?”

    “父亲一生清廉,操守极好,皇上把爹弄回京,不是审他的罪,而是……汉王谋逆案最重要的证人……把父亲当作恩师看,天下只有父亲能让他说出汉王谋反的罪证。这话我同外公提过了,外公应该会同汉王撇清关系。”

    “这么说老爷不仅没罪,反而有大功?岚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上次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偶尔听宫里人说起的。”莫昕岚垂下眼睑,淡淡的说道,“因消息也不准,我不敢乱说,不过今儿在外公府上,听安国公说起汉王的案子,我才确定皇上的用心,只是我没想到安国公世子……同父亲师徒之名。”

    周姨娘听后很为莫昕岚高兴,最近一年莫昕岚成了皇后娘娘最常召见的闺秀,名声显赫。

    “你父亲才学过人,被世子爷看重不奇怪,当年……他高中后跨马游街时,不少人向他投掷木桃等物儿,也颇得当时权贵的看重,辅国公府的家将可是拼着性命才把你父亲从皇榜旁捉回府上去的。”

    莫昕岚轻声说:“父亲娶了母亲反倒聚少离多,也因同外公结亲馆选失利,取得再高的成就终生入阁无望,外放出京,又因为受外公政敌打压,只能去西北做个县丞……父亲的前程因辅国公府耽误了。”

    “姨娘。”莫昕怡突然抬头,深沉的眸子看得周姨娘心有点慌,“父亲希望家里以和为贵,您明白吗?”

    周姨娘笑道:“我只守着你们兄妹就是。”

第十二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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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周姨娘之言,莫昕岚抿嘴浅笑,眉间朱红血痣灿若滴血,漆黑的双眸波光潋滟,有股说不出的深沉,惊魂动魄,仿佛她能透过黑夜看透未来。

    周姨娘看后,心底咯噔一声,娇媚的脸庞浮现几分困惑,“岚姐儿。”

    “我同兄长不会忘记姨母十余年的抚养之恩,将来必会孝顺于您。”

    莫昕岚郑重的说道:“您为抚养我和兄长滞留京城十余年,只能眼看着母亲日夜陪伴父亲,姨母独守空房的苦闷,我也晓得。此番父亲长留京城,以姨娘貌美和性情定能得父亲钟情,哥哥是父亲唯一血脉,您着实不必太过着急,母亲也非没有容人之量。”

    “当年既然姨娘只能以妾进莫家门,此生便再无为妻的可能,以父亲的固执和操守,断然不会做出扶正妾室之事。母亲生父为次辅,若我所料不错,汉王谋逆案后,他有可能高升为首辅。外祖父虽是辅国公,然陛下御极二十载,更倚重文臣,对开国列侯防范得紧。”

    “岚姐儿的意思是辅国公府难保富贵?”

    “事在人为。”

    莫昕岚眼底闪过一抹狠绝,缓缓握紧拳头,“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外祖一家富贵绵长。这两年被夺爵,抄家,灭族的开国勋贵有不少比外祖父的功劳大。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母亲坐镇莫家,于外祖父也有好处。姜家清贵传家,姜次辅名声极好,雅量高致,家规甚严,必不会让母亲凭着娘家强势就欺辱姨娘,亏待原配嫡出。若换个人,我们不一定有这般自在的日子过。”

    周姨娘若有所思,温婉一笑,绝色五官似心花绽开,一股暖流缓缓自她娇嫩的唇边蔓延开去,“你想得,我明白。”

    “父亲若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必得借助姜次辅之势……就算姜次辅不说,他门生故旧也会出面帮衬,或是打压姜次辅的敌人。”

    莫昕岚低垂下眼睑,手指尖泛白,微微泛着寒意,屋子里的火龙也无法驱散她周身的死寂:

    “因母亲刚刚回京,我才同姨娘说这番话,往后我不会再说……还望姨娘明白,我依然敬重你,孝顺你,若你同母亲相争,八妹同九妹争宠,我不会帮你,外祖父也不会帮你。”

    “希望姨娘能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朝廷上没有哪位重臣的后宅嫡庶相斗不休的。你嫁给父亲,就是莫家人,想来也盼着父亲位极人臣,盼着莫家富贵绵长。八妹妹将来在婆家的地位,仰仗得是娘家。姨娘聪慧过人,这些事本不用我来说。您空耗了十年宝贵的青春,若父亲仕途不顺,官场上无人相助,莫家贬谪出京,或是就此落寞下去,您的付出就更不值得了。”

    “您常说父亲当日高中时鹤立鸡群,万众瞩目,须知还有一句话,大丈夫不可一无权,若是落魄的穷酸,就算容貌再过俊美,也抵不住……贫贱夫妻百事衰的清苦日子。”

    有权有势的男子,才是最英俊的,无权无势,再美的男子,也不值得依靠。

    周姨娘叹息:“听岚姐儿今日的话,我欣慰极了,想来姐姐在天之灵一直保佑着你,岚儿钟毓俊秀,世俗罕见。谁家小姐能有岚儿的见识?夫人有你这般善解人意的继女,也是她的福气呢。”

    “世上姿容卓绝,才情过人的女子很多,我着实算不上出类拔萃,只是……只是不希望见到家道中落,落得没个下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好不……好不干净。”

    “岚儿是不是做了噩梦?”

    周姨娘被莫昕岚悲凉的语气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试探道:“还是从何处听了不好的消息?”

    “前些天,魏国公的李嫣然在教坊吊死了,曾经名动京城的她就那么静悄悄的去了。”

    “……陆指挥使太狠,魏国公的家眷全部没入教坊。”周姨娘也唏嘘了几句,“世上再没魏国公。”

    李嫣然曾经是皇子妃的人选,也是京城四大名媛之一,容貌之美,世间罕见,被人成为莲美人,可见她品行高洁。

    “你同她交好,但也不必想得太多。老爷不是谋逆的魏国公,辅国公府也不是陆阎王能轻易拿捏的。”

    周姨娘话语中多了几许的愤慨,对北镇抚司的指挥使陆天养极是不满。

    当日李嫣然曾经狠狠的落过陆阎王的面子,谁知魏国公府抄家时……陆阎王亲临,即便是安国公都无法让他对李家网开一面。

    莫昕岚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活不了的。”

    提醒警告周姨娘后,莫昕岚送她离去。

    而后,她在烛光下安静的做起针线来,旁边的大丫鬟墨香看后,讶然道:“二小姐的针凿真真是一日千里,您绣得花样子真好看……这是给老爷做得?”

    墨香看清楚莫昕岚手中的女红是一双男人穿得鞋袜,赞道:“再难寻比小姐更孝顺的女儿了。”

    莫昕岚用绣针抿了抿发鬓,淡淡的说道:“父亲对我心中有愧,可愧疚不能吃一辈子,养在他身边的九妹妹总比我更亲近些,九妹多年一直承欢父亲膝下,随着父亲辗转四方,看九妹方才的穿着,以父亲的性子,料想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如京城富贵。在别处,我帮不上父亲,只能为他做双鞋袜,以尽孝心。平常人家,父兄衣衫鞋袜多是女儿妹妹所做,我给父亲做得并不多,也说不上至孝。以后这话不许再说,没得让母亲误会。”

    “二小姐您是不是太绵软了些?夫人还能给您脸色瞧?”

    墨香是莫昕岚奶娘之女,从小就跟着莫昕岚,周氏真正的托孤人并非周姨娘,而是莫昕岚的乳娘齐妈妈。

    齐妈妈也一直把莫昕岚当作眼珠子,连亲生女儿都送进来给莫昕岚使。

    墨香是莫昕岚身边顶顶有分量的人。

    “她若对二小姐有一分差池,国公爷和世子爷哪个能饶了她?便是老爷也是护着您和少爷的。”

    “住嘴!”

    莫昕岚冷冷的说道:“谁准你说这话?方才我同姨娘说得你没听懂?”

    “奴婢只是为二小姐委屈。”

    墨香跪下道,“周姨娘纵使有私心,也不敢亏待您,您可是莫家堂堂正正嫡出小姐,怎能屈居人下。夫人看着面善,但谁晓得她心里是不是坏的?不是她蛊惑老爷,您怎会被老爷撂在京城?九小姐伶牙俐齿,奴婢方才看着就不是个省心的,一个劲儿帮着夫人说话……”

    “她是母亲亲生女儿,不帮着母亲,还帮着姨娘不成?”

    莫昕岚低头继续做女红,针尖刺破了手指,血珠子儿滚落,“怎么出血了?”

    “二小姐手指细腻,碰到自是要出血的。”墨香忙用帕子为莫昕岚擦拭手指,“您也得小心点才好。”

    “是了,现在……”莫昕岚高举手指,迎着烛火看着细腻白皙的指腹,“没有茧子,自是受不得针尖。”

    墨香不知怎么感觉心底有几分悲怆,“二小姐。”

    “我不求九妹把我当作亲姐姐看待,相安无事,彼此稍显亲密罢了。她的确聪明,也是个有大福气的。”莫昕岚眸光迷蒙,如梦似幻,“她的心肠不坏,我很羡慕她……九妹如今就在母亲怀里撒娇打滚,她不需要为将来费心,母亲会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莫昕岚手掌盖住眼睛,轻声喃咛:“没娘的孩子,如同浮萍。”

    翌日一早,莫宅收到了一张正式的拜帖,安国公世子沐焱宇求见。

    莫昕岚咬了咬嘴唇,平静的眸子藏不住一丝的异样。

    莫昕怡坐在她身边,欣赏手中的鞋袜,“二姐姐真厉害,爹一定喜欢。”

    “九妹不如和我同去?”

    “我还是过两日再去北镇抚司罢。”莫昕怡笑道:“我同二姐一起去,只能看爹一次,分开去,爹能热闹两次,况且我不想见陆指挥使半张阎王脸。”

    “陆大人……”莫昕岚脸一白,“他也回京了?”

    “同我们一起回京的,二姐姐你怎了?”

    “只是意外他……回京罢了。”莫昕岚笑了笑,“不知安国公世子为何事而来。”

    莫昕怡摇头道:“左右爹不会收他做学生的。”

    “为什么?”

    “贵胄身份贵重,爹还是少结交为妙。”

    阿九的话虽轻,却给人感觉沉甸甸的,让人信服。

第十三章 请帖

    莫冠杰不欲同开国贵胄深交,有过痛心反思的莫昕岚勉强懂得,可她万万没料到年芳十岁的九妹莫昕怡也懂,而且懂比她更深。

    安国公世子,帝国四大世子之首,颇有祖父开山王遗风,为众多闺秀最想嫁的人。

    但凡沐焱宇现身,无论男女都为他痴迷,疯狂。

    不结交贵胄,并不影响莫昕岚欣赏鹤立鸡群,一世富贵尊荣的安国公世子,沐焱宇是帝国最出众的人杰,纵使莫昕岚心如止水也会因听见他的名字微起波澜。

    不过,她明白沐焱宇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星辰,是西秦帝国群星中最璀璨,闪亮的星星。

    她于他只是点头之交,彼此间想更亲近,那是难上加难的。

    莫昕怡对手中的绣品比对安国公世子兴趣更浓,“二姐姐,再改小一点点罢。”

    她是因为久居江南,而不晓得安国公世子?!

    还是说她根本无视任何开国贵胄?

    镇国长公主一系同寻常开国列侯不一样,且不说神武帝对镇国公长公主的信任。

    开山王故去后,神武帝曾经赐给沐家一道免死金牌,‘沐氏一脉,永保富贵,反亦富贵,只诛其首,胁从不论。’

    沐氏一门同西秦帝国皇族一般,帝国不灭,永享富贵。

    “……我做得大了?”

    “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阿九笑弯眸子,“爹上京时也没吃苦,陆阎……陆指挥使挺照顾他的,所以爹的双足并没浮肿。二姐姐送给爹鞋袜,爹会很高兴,若是合脚,想来他会更高兴”

    墨香在旁道:“二小姐是比量着做的,稍稍大一点穿起来更舒服些。”

    阿九慢慢敛去笑容,“二姐姐信我,还是信她呢?”

    “九妹何必同她较劲。”莫昕岚明白墨香对莫昕怡的防范。

    “交浅言深虽然是大忌,我同二姐姐是姐妹,便有话直说了,为一双鞋子断不至于不记得您是我姐姐。”

    莫昕怡看了莫昕岚半晌,漆黑的眸子让人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墨香虽不服气,可也隐隐觉得做了小人,小看了九小姐的气度。

    “九妹,我信你。”

    莫昕岚拽住阿九的手臂,取过鞋袜,“你看改小多少合适?”

    莫昕怡唇边再次现了微笑,“稍稍改动一点就好。”

    随后她同莫昕岚重新谈笑起来,方才的不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墨香后背一松,冷汗已经湿透了**,双腿也不由得打颤,小小年纪,九小姐好强的气势……纵是宫里的公主都不见比得过。

    虽有有惧意,墨香却越发为二小姐悬心。

    九小姐本来长得就好,再有此难得的气势,往后姐们出门,哪还显得出二小姐?

    “夫人请二小姐和九小姐去客厅。”

    “安国公世子可曾出府了?”

    “尚在客厅奉茶。”

    “……”

    莫昕怡微微蹙眉,起身道:“既然娘让咱们过去,想来是有事吩咐的。”

    “九小姐久居江南。”墨香蹲身为莫昕岚抚平裙摆,摆正压裙的玉佩,低声道:“帝都闺秀相比江南更自在些,可在府上接待贵客男宾。”

    “我也听说过京城风俗同西秦帝国其余地方略有不同。不过,若说自在,帝都的闺秀远远比不得西北女子。黄沙漫道,碧草匆匆,别说接待贵客男宾,就是同男儿并肩策马,纵声狂歌,也不再少数。在川中也有闺秀同男子出游踏青,至于江南……茶会,花会,诗会上,总能见到咏絮之才的闺秀把名士才子弄得额头见汗。”

    莫昕怡挽着莫昕岚的手臂,笑盈盈的说道:“等二姐姐得闲,我可同你一起去帝都外遍览帝国风光。”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莫昕岚回以微笑,“倒是帝都的人夜郎自大了,就算各地风俗略有不同,也不会相差太多。”

    墨香脸都快缩进胸腔去了,九小姐真真是能言善辩,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她的傲慢在九小姐面前显得很可笑。

    莫昕岚虽意外,不过想到阿九这些年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融合各处所长,博闻强记,九妹妹独特才情,也在情喇中。

    她警告的瞥了一眼墨香,穿过月亮门时,随口问道:“方才九妹说,陆指挥使很照顾父亲?他这一路上可太平?”

    “还算太平。”莫昕怡瞒下遇刺的事情,更瞒下在法华寺陆阎王差一点魂归地府,“他送爹两卷珍贵的手稿,可把爹喜坏了。”

    莫昕岚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以九妹妹的机智,她也试探不出深浅,“父亲是清流,同陆大人相交还是慎重些好,陆大人被称为朝廷鹰犬,是陛下手中的一把最锋利的钢刀,这些年不少人死在他手上,他端是冷酷无情,冷血残忍。他送父亲手稿,指不定有心存歹意……”

    阿九眼前闪过陆阎王深沉略带几分压抑的眸子,道:“爹还在他手上,现在过于同他划清界限,只会让爹吃苦头。我不知他为人如何,不过端看他执法来说,他也是依照律法行事。在其位,谋其政,若他于人徇私,西秦律例岂不成了摆设?”

    “诏狱有不少的冤魂。”

    “人治在法治之上,缺少必要的监察,犯官被剥夺……”莫昕怡突然停口,耸了耸肩膀,“二姐姐咱们进去吧。”

    莫昕岚听得一头雾水,她的心思全部放在陆天养和即将碰面的安国公世子身上,对九妹方才似是而非的话并没记在心上,只当阿九读书读傻了。

    门帘挑开,两姐妹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安国公世子端坐品茶,俊美的脸庞明明很严肃,却有一股肆意洒脱的美感。

    “见过母亲。”

    阿九行礼后,站在姜氏身边,莫昕岚抬眼时,正好同安国公世子的目光撞到一处,她略略点头,“世子爷。”

    安国公世子眼波含着一丝暖意,“莫小姐不必多礼。”

    辅国公外孙女最近两年在京城声名鹊起,莫昕岚长得好,才情好,骑射好,女红针线好,简直是最完美的名媛之一。

    沐焱宇自是听过见过莫昕岚的,往常无论是沐焱宇,还是莫昕岚身边簇拥着许多的人,没有独处的机会。

    莫昕岚……的确是一名美人。

    沐焱宇的目光扫过衣裙寻常,肌肤胜雪的莫昕怡时,心底泛起一抹惊讶。

    他在江南问学莫冠杰时,也见过莫阿九,那时明明还是个小丫头……不过一年功夫,她变得他都不敢认了。

    姜氏说道:“劳烦世子爷亲自下帖子,镇国长公主府上的瑶台琼宴,我会让岚儿带着阿九一同去的。”

    把桌上放着的两张帖子分别递给姐妹两人,姜氏继续说,“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当面谢过安国公世子。”

    帖子很质朴,阿九屈膝道谢,垂手默立……在江南她不似如今沉默,俏皮的小丫头嚷着要听他吹箫抚琴,悄悄向他透漏莫冠杰的喜好。

    他当时对阿九是客气的,也是不耐烦的,更是疏远的,曾想过何时莫阿九能文静一点,矜持一点。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阿九在莫冠杰身边,他们师徒之间气氛总会很好,莫冠杰有问必答,他偶尔也会因天真的莫阿九而抚掌大笑。

    莫昕岚捧着沉甸甸的帖子,再次道谢:“长公主殿下太客气了,我何德何能能受到天凤帖。”

    这是一个机会,对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镇国公长公主是除了神武帝外,帝国最有权势的人,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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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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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台琼宴是帝国帝都四大宴会之一,因镇国长公主特殊的地位,它可被称为对闺秀最重要的聚会。

    在席上,若是能得镇国长公主的垂青,被收进长公主的‘紫衫秀’中,对闺秀而言不亚于一步登天,连带对她们的家族也有极大的好处。

    天风帖,地凤贴,人凤贴是瑶台琼宴的入门请帖,其中每年只有十张的天凤帖更是让名门闺秀抢破头。

    不说持有天凤帖的闺秀在宴会上的表现,能持有天凤贴本本身就说明闺秀的地位。

    往年,莫昕岚只能随外祖父一家去瑶台琼宴,只能持有地凤帖,今年莫冠杰入诏狱后却得安国公世子亲自上门送来天凤贴,她怎能不感动?

    背靠大树好乘凉,莫昕岚一直期望得到镇国长公主的另眼相看,也缺少一次真正一鸣惊人的机会。

    姜氏明知道安国公世子送请帖来别有深意,此时莫家不能不领情。

    两姐妹拜谢过后,姜氏端茶送客,安国公世子也是聪明人,顺主人心思,起身告辞。

    “我在府上静候两位小姐芳踪。”

    “送世子爷。”

    姜氏起身领阿九,莫昕岚相送。

    沐焱宇一躬到地,潇洒的转身离去。

    阿九赞道:“气质卓然,身如松柏,以前他便装求学时,爹说他是悬崖峭壁上的青松,如今我看他为富贵乡中的芝兰玉树。”

    “世子爷身份高贵,不是你能评鉴的。”

    姜氏警告的瞥了爱女一眼,阿九笑眯眯的扶着姜氏坐下,“方才二姐姐说想去看望爹,劳烦娘给陆大人稍个口信,诏狱没人情可不好进。”

    “岚姐儿想去看望老爷?”

    “还望母亲恩准。”

    莫昕岚福礼,姜氏拉住她胳膊,不让她再行礼,笑道:“你去看老爷,我只有高兴,怎会有不准之理。老爷心心念念的都是岚姐儿,你去老爷一准高兴。”

    “多谢母亲。”莫昕岚对阿九道:“也多谢九妹妹帮我。”

    “二姐姐针线极好,我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

    “若母亲再无吩咐,我先下去做出门的准备。”

    “岚姐儿。”姜氏开口挽留,“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帝都的人对陆大人恐惧多,非议多,我本身也不甚喜欢陆大人,如今老爷在北镇抚司关着,凭着一路上些许交情,陆大人不会阻止岚姐儿看望老爷,但莫家同他的交情不深。岚姐儿外祖家门第显赫,这些年陆大人没少缉拿贵胄,我希望岚姐儿能稍稍的压一压脾气,多为老爷着想。”

    “我不敢得罪陆大人,牵连父亲。”

    “就晓得岚姐懂事。”

    莫昕岚隐隐感到姜氏笑容里的疏远。

    “还看?!”

    姜氏把阿九的小脑袋掰过来,宠溺的把阿九搂紧怀里,“你二姐姐可为难你?”

    “没有。”

    “那就好,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跟娘说。”

    姜氏摩挲着阿九的额头,自己的宝贝女儿怎么都疼不够,“我看着她心事重重,是个有主意有打算的。阿九,去长公主府上你在一旁看着……”

    “我外祖父是姜次辅,您认为我能默默无闻?安国公世子送两张天凤帖来,可不单单是因他同爹在江南有过一段师徒情谊,八成是看在外祖父的面子,您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也许镇国长公主欣赏爹的才华,节操?”

    随即她摇摇头,小脸严谨得很,逗得姜氏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长公主就不能欣赏你爹?”

    “不是我看不起爹,我认为爹最大的长处,不是为官。”阿九躲开姜氏的骚扰,端着架子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爹天生是做师者的料,也可说他天生就是研究经史子集的。长公主应该不缺爹这等人才。”

    姜氏欣慰的说道:“阿九比娘看得远,看得深。”

    “我快点长大,才能帮您,看着爹。”

    阿九挺起身板,仿佛说长大就能长大。

    “你像你外祖父,通透,洞察人心,严谨,可惜……”姜氏略带几分惋惜,“你若为男子,可保姜家和莫家三代无忧。你外祖父如今最挠头的一件事便是后继无人。”

    几次来信,姜次辅都提到对儿孙辈的表现和学业不甚满意。

    姜次辅只有欧阳氏一妻,一辈子没纳妾,便是欧阳氏只生了姜氏一女,姜次辅也没动过纳妾生子念头,年过四十后,从姜家旁支过继了两子承嗣。

    如今也算祖孙满堂,然谁不亲亲生骨血?

    欧阳氏有话只会同亲生女儿说,哪怕过继来的嗣子媳妇对她孝顺有加,俯首帖耳,欧阳氏最疼姜氏。

    “外祖父常教导督促表哥,表哥们自然会有出息的。”阿九不愿让姜氏烦心,岔开话道:“二姐姐的针线,我是比不上了,下次我去看望父亲……该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姜氏握住阿九白嫩的小手,点了点她的唇瓣,“只要带着你这张嘴去,你爹就欢喜得跟得了宝贝似的。”

    “我去书房。”

    阿九才不要只带着嘴去呢,虽然同爹辨理挺有趣,她也最爱寻父亲话语里的漏洞,错处,可有莫昕岚珠玉在前,她空手去的话,也显得太差劲了。

    不求同二姐姐相比,总不能孝心只放在嘴上。

    *****

    周姨娘一直住在九珍居,即便她在京城也从未奢望过住在主院,九珍居被她整理的温馨,静谧,奢而不华。

    九珍居屋里摆满珍玩,李妈妈清点了大半天,对周姨娘道:“送去的东西,都给退回来了,九小姐一样没取,奴婢看九小姐不懂得珍玩的好处,一味端着清高在帝都不见得吃得开,夫人娘家虽然如今正得势,以前不过是举人,不认识奇宝珍玩。”

    “你太小看我们这位当家夫人了。”

    周姨娘盘了账册,抬头苦笑道:“我一番辛劳成全了她们,岚姐儿警告我,我心寒呐”

    “主子……”

    “当初是老爷误了我,硬说莫家不娶庶女为妻,莫家……不过是乡下土鳖,能有这条祖训?”

    周姨娘为此只能以妾入门,整整十年没缓过这口气,“还说什么不告而娶只能做妾,还不是老爷在背后撺掇的,要不老夫人能懂得不告而娶?”

    “男人,疼你,爱你的时候,什么都好,转身就不认人!”

    “老爷只是一时糊涂。”

    “他一时糊涂,误了我一生。”周姨娘语气爱恨难解,说不上对莫冠杰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偏偏娶进门的夫人好命,国公府的小姐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为他们做牛做马。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儿?”

    李妈妈轻声安慰道:“您想开点罢。老爷回京,自会晓得您的好处,八小姐如今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尖,既然当初老爷能用老夫人压您,将来您就可以用老夫人压夫人和老爷。”

    “好歹卿儿争气,不负我所望。不过,我没想到安国公世子会送天凤帖来,卿儿白白的错过这等好机会。不行,我不能再等,赶紧给卿儿送信,让她同老夫人进京。”

    “把小姐接回来是好事,只不过如今老爷还在诏狱里,二小姐和九小姐去赴宴,保不齐会受委屈。等到老爷出狱,八小姐侍奉祖母入京,到时候最有孝心和最风光只能是八小姐。”

    *****

    北镇抚司衙门门口,莫昕岚把蒋氏写的书简投给锦衣卫差役,不大一会,一个汉子走出来,看官服品阶在四品上,属锦衣卫的精英,见到莫昕岚愣了一下,又向四周看看,一改刚出门的笑意,黑漆漆的透着一股杀气,“九小姐没来?”

    “怎么?我不能去看望我父亲?”

    莫昕岚挺直了腰杆,昂首道:“还是只有九妹妹可以?”

    “你不用不服气,比你身份高的闺秀也不见得能进诏狱。”刘铁成语气不善,不是九小姐,他们家大人白高兴了,“看在姜夫人的面上这次放你进去,来人,送她去诏狱探视莫大人。”

    “遵命。”

    莫昕岚眼看着铁塔一样的汉子转身离去,九妹同锦衣卫的关系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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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父女

    ps求收藏,求推荐票,再次感谢岁月在指尖流逝的平安符。为莫昕岚领路的锦衣卫小旗略显意外,诏狱对帝都的人来说相当于阎王殿。

    初临诏狱的人,无论男女大多会被吓得面容失色,有窝囊的更是被吓得**。

    莫昕岚浑然对诏狱的凶名并不在意。

    只是在踏进诏狱时,莫昕岚身体稍微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哀痛。

    莫冠杰所居牢房,通风好,采光好,还提供暖炉取暖,矮塌上的被褥是全新的,很干净舒适,一旁的案几上放置着笔墨纸砚和一盏罩纱灯。

    “父亲”

    “……岚姐儿?!”

    莫冠杰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几步来到牢房门口,对跪拜在眼前的女儿手足无措的说道,“起来,快起来。”

    只有回京述职,莫冠杰才能同留在京城的儿女相见。

    他对莫隽咏并不陌生,虽是离着远,他时常同莫隽咏通信,指导儿子课业。

    本来他转任江南学政时,曾想把儿子接到文风鼎盛的江南来亲自教养,谁知他刚给京城送了书信过去,没几天便接到辅国公送来的回信,大骂他没安好心,意图让继妻姜氏搓磨,控制莫隽咏……辅国公生怕他亏待亲生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而后,辅国公世子让弟弟亲自去江南,莫冠杰不愿同儿子霸道的舅舅争吵,又对生女而亡的嫡妻心存愧疚,后听说莫隽咏染病,便改变主意,让儿子继续在京城求学。

    他回京述职来去匆匆,大部分的注意都给了莫隽咏和周姨娘所出的卿姐儿,莫昕岚沉默,端庄,莫冠杰一直对长女很放心。

    今儿猛然见容貌清媚的长女,莫冠杰略觉得有几分生疏。

    “多谢父亲。”

    莫昕岚款款起身,双眸隐含着一股悲痛,泪水盈盈的模样让人心疼。

    “谁欺负岚姐儿?”

    “……没有。”

    莫昕岚抱住莫冠杰的胳膊,泪水簌簌的滚落,“父亲,父亲。”

    呜咽声声,似杜鹃啼血,骨肉分隔阴阳。

    莫冠杰颇为不自在,可着实心疼女儿,若是阿九那丫头,一定会把一切悲伤难过说出来,手停顿许久轻轻抚摸莫昕岚的后背,“别哭了,岚儿。”

    这话更是让莫昕岚的泪水如同决堤的堤坝,如何能止住?

    “父亲,是我……是我误会了您。”

    “这……”

    莫冠杰更是摸不到头脑,“你母亲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岚儿,你母亲心肠不坏,即便对你有不周之处,也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继母难为。”

    “母亲对我很好,父亲不必担心。”

    “我晓得岚儿是个懂事的。”

    莫冠杰拉着女儿坐下,亲自倒了茶水,递给莫昕岚,欣慰的说道:“岚儿也长大了。”

    他首次正视莫昕岚,发觉长女的姿容着实很出众。

    莫昕岚沉稳,清媚,眉间红痣给她平添一股妖娆气息。

    阿九开朗明艳,肌肤赛雪,亲近她有自有一股明快,明亮之感。

    莫昕卿随周姨娘容貌绝色,姿容绝俗,清雅静谧。

    三个女儿,各有风情,这将来的女婿……可不好寻。

    莫冠杰嗜书如命,可对儿女也是疼爱的,期望他们觅得良人。

    好在女儿们还未及笄,他可以在青年才俊中慢慢挑选,不过他想到两位岳父大人……隐隐觉得他此时担心女婿不好找有点多余。

    无论辅国公还是姜次辅,他们定是早早的决定好外孙女婿人选,他莫冠杰只能听命。

    世人都说他福气好,谁人知他面对两位强势岳父的无奈?

    姜次辅还好,就算有过安排也让莫冠杰感觉不出强迫来,老狐狸一样的岳父暗自布局让莫冠杰心甘情愿的按岳父思路走。

    辅国公凭着开国功勋身份,霸道且一身匪气,稍不如他心意,莫冠杰便被小舅子提到国公府去受训斥,不从他心意,莫冠杰就得挨揍。

    这也是莫冠杰宁可辜负周姨娘一番深情,坚决不肯娶周姨娘的原因。

    “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莫昕岚把做好的鞋袜取出,本想帮父亲收拾牢房的亲近之举,是用不上了,看得出每日都有人为莫冠杰收拾,“锦衣卫对父亲很客气。”

    “陆贤弟的确很关照我。”

    莫冠杰还上鞋袜,走了几步,惊讶道:“正好合适,岚儿好针线。”

    莫昕岚暗自欢喜,果然九妹没有骗她,任谁都看得出鞋袜相当合脚,若她不重新改过,父亲就算留下,也用不上,更显得她同父亲关系生疏。

    “陆大人吗?”莫昕岚眼底闪过狐疑。

    “他看起来凶神恶煞,冷血无情,其实他很有文采,才华极高。陆贤弟若不做锦衣卫而去科举,也一定能高中魁首。”莫冠杰略带几分遗憾,“他许是我见到的青年俊杰中最有天分的一个。沐焱宇都比不过他,他天分之高世间罕见。可惜……可惜他披上锦衣卫的飞鱼服,世间少了一位足以比肩开山王,智勇双全的大才子。”

    莫昕岚显然不相信父亲的话,沐焱宇才被认为是承袭开山王遗泽的人,陆阎王……除了阴狠无情之外,他哪一点能同安国公世子相比?

    莫冠杰心想阿九会相信自己的话。

    他问了几句府里状况,莫昕岚一一回答。

    问完之后,父女两人面面相觑,找不到该说什么,彼此的生疏,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岚姐儿回去告诉你母亲,我在诏狱尚好,等完成陛下的吩咐,便可出去了,外面的传闻不足信。”

    “父亲保重。”

    莫昕岚本想多陪莫冠杰一会,可惜牢房始终不是亲近父亲的好地方,起身道:“我同九妹,哥哥等候父亲回家。”

    辞别父亲,莫昕岚走出诏狱,因存着心事,她走得很慢,听见不远处传来骏马嘶鸣声音,抬头看去,锦衣卫整整齐齐的站立在衙门口,而后统一单膝跪地,“陆指挥使。”

    陆阎王要出门?!

    看这肃杀的气势,又是哪家勋贵要倒霉了?

    陆阎王身穿华丽耀眼的蟒袍,他脸上的面具似闪烁着寒芒,深沉漆黑的眸子直视人心,让人如坠地府幽冥寒冷彻骨,仿佛灵魂都被他捏住,明知道他残忍弑杀,却没有逃开的勇气。

    他提起缰绳翻身上马,纵马扬鞭而去,随后跪地的锦衣卫纷纷起身上马,追随簇拥着陆指挥使。

    莫昕岚停在一旁,方才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何深意?

    “莫小姐?”

    “……你是……”

    莫昕岚闻声看去,一位看着眼生的人向自己行礼,“我仿佛见过你。”

    “上次没来得及叩谢莫小姐大恩。”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行了大礼,“不是您为小人求情,小人活不到今日。”

    “我帮过你?”

    “小人曾是保和堂的大夫,两个月前,因药材有假,被安乐侯暴揍一顿,是莫小姐路过救下了我。”

    莫昕岚记起这桩小事,“看你如今也是锦衣卫?”

    “在陆大人手下听用,为锦衣卫同僚治病,也算学有所用。”

    有陆阎王做靠山,他的确不用再害怕安乐侯的报复,也许还能为枉死的妻儿讨回公道,安乐侯……这次陆大人就是去擒拿安乐侯的。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莫昕岚最近与人为善的名声很盛,也是因为她经常帮人,力所能及的救人,今日不是遇见他,莫昕岚都不记得这桩芝麻绿豆的小事。

    “于莫小姐是小事,于我是活命大恩,往后莫小姐若有差遣,我定不会推辞。”

    “既是如此,请你帮忙照顾我父亲。”

    “莫大人有陆指挥使关照,用不上我的。”

    他笑着拱手道:“有陆指挥使一日,谁也不敢薄待莫大人,莫小姐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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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娇介绍:
开国之初,盛世再临,各色妹子齐聚,共舞一曲群芳争艳。
闺阁中她是骄女,靠山硬才貌绝,百花之中她最红。
出嫁后她为娇妻,嫁得五好夫婿,日子过得甜如蜜。
总结:慧眼识珠的人是我?还是你?
日常环境嫡女,庶女,继室女——女女不缺。重生,穿越,金手指——样样不少。
npc智商有高有低,狼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都是存在的。人性是复杂的,任务是隐藏的。
女主:……求生,求破,求放过。
男主:……娘子,快到我碗里来。
友情提示,本文走甜宠风,酷爽流,尽量减少脑残女配的数量。闺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