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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他的将军

    痒。

    好痒。

    这是什么劣质涂料?

    “别抓!”

    贺穆兰抬起的手被狄叶飞吓得一颤,硬是又放了下去。

    “你现在是我‘冷毅刚强威武不凡’的女武士首领,若是挠习惯了,以后就会在大众广庭之下做出挠脸这么轻浮的举动,岂非坏了你的名头?”

    他的眼底全是笑意。

    “我又不是挠你脸!”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反驳,“哪里轻浮了?话说回来,你脸上也涂了妆,不痒吗?”

    听说古代的粉都是铅粉呐。

    “不痒。”

    狄叶飞硬邦邦地回她。

    贺穆兰和狄叶飞现在正受到袁家的邀请,前往项城大同坊袁家开设的一家酒馆商议事情。

    狄叶飞原本已经和袁家说了,不会在太守府外的任何地方议事。但那边透出来消息,若她亲自去谈,她看中的那个铺子也许可以压低几成价钱。

    所以狄叶飞就“应邀”了。

    狄叶飞的西域公主扮相委实艳丽的惊人。那太守夫人原本就在西域生活过,她从西域带来的娘子们似乎在狄叶飞身上找到了创作的激情,无论是眼线还是眉角,无论是朱唇还是不用打耳洞就可以带的耳夹,无一不装饰的精致动人。

    她们甚至在狄叶飞的眼下泪痕位置黏了一颗红宝石做成的小痣,狄叶飞每次侧脸视人的时候,贺穆兰脑海里只能回响四个字:

    惊。心。动。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贺穆兰都不曾“惊心动魄”过。姿色只能勉强算是中等的她,等当上法医以后,就连相亲都不会有男人会留下电话号码,所以贺穆兰一直很好奇长得漂亮成这样的姑娘是什么感觉。

    她莫名其妙的就问了狄叶飞。

    “我怎么知道!”狄叶飞狰狞地叫了起来!

    “你莫恼你莫恼!”贺穆兰吓得赶紧去抚他的眼角。“你自己都说了你现在已经三十四了,不是二十四,表情一夸张就有眼纹,你还要维持你西域丽人的本色,不能出现皱纹吓人!”

    狄叶飞被贺穆兰堵的缓不过那口气,连吐气都变成了长气进短气出。

    “主人,到了!”门外一个白鹭的声音传了进来。“请您下车。”

    “嗯。”.

    袁家在项城管理商铺和生意的管家袁安,早就在“酒中仙”门口等候这位西域“公主”多时了。

    远远的,他看见描画着金色花纹的宽大马车从坊道的另一头缓缓驶来,马车后跟着几辆大概是仆从坐的小车,主马车旁有四名身骑白马的高壮骑士护卫。

    驾着马车的少年黝黑脸皮,长相憨厚,上臂的肌肉贲起到那冬衣都遮挡不住,一看就是练家子。

    马车在酒中仙门口停了,从主车后面的小车上下来两个褐发的美貌侍女并两个白肤的力士,力士手中捧着猩红的羊毛长毯,在袁安的诧异的眼神中从酒楼门口一直铺到主车门口。

    两个侍女走到酒楼门口,先给袁安行了个礼,报了身份,就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问可以不可以去等下议事的雅间看看,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们转身回小车里,又下来两个侍女,四个侍女捧着几个大匣子先行进了“酒中仙”。

    这时候,四个身骑白马的西域武士才滚鞍下马,三个守住马车的三个角,一个趴伏在马车旁,竟是要以自己做车凳。

    这四个西域武士正是狄叶飞其中的四位异族亲兵,此时做这场戏是心甘情愿,也无所谓折辱不折辱,正是合适。

    拓跋晃调来的几个白鹭做了跑腿使唤的下人,分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待白马骑士下了马,立刻对着主车里说道:

    “主人,到了。”

    “请您下车。”

    先从车里跳下来的是一位黑衣黑甲的女武士,脸上绘着繁复的花纹,她一下车,那一身凌厉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袁安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被回视过来的冰冷视线惊得心惊肉跳,等她扭过头去,后背都已经湿了一大片。

    这……

    这莫不是个女杀星?

    那女武士四处查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那狄姬夫人在车厢里“嗯”了一声。

    这一声短促而轻柔,却让一旁躬身候着的袁安酥了半边身子。

    然后袁安就看到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景象。

    一身白衣,头戴白羽的绝色美人神色淡漠地从车厢里露出了身影,带着一种出尘脱俗的姿态踏上了骑士的脊梁,金色的长靴踏在他的背脊上,就像踩着平地那般轻盈。

    当“她”看见了一旁候立着的袁安,立刻偏了偏头。

    “你就是袁家那位主事?”

    声音颇有磁性,还带着一股子西域的奇异音调。

    她竟比完全直着身子的袁安还要高。

    袁安老脸一热,腰躬的更弯了。

    “是,小的袁安,是袁家在项城的主事。”

    “进去再说吧。”

    那下马做车凳的骑士,在狄叶飞双脚沾地往前走的的时候就飞快的站起了身子。贺穆兰看着他晃了晃脚跟,脸上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狄叶飞虽然装成了一个女人,看起来也是又瘦又长,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骨架的分量和女人完全不可比,换句话说……

    ——沉得很。

    那个亲兵脊梁骨没断吧?

    做狄美人的亲兵可真惨。看那爬起身的速度,想来平日里陪练武艺的时候没少被揍趴下挨踩。

    待袁安和几个其他管事领着这位西域的传奇美女进了雅间后,各个都愣了一愣。

    桌上的摆设全部换成了在袁家坞都看不到的精致玉器,桌上放着一瓶细长口的玉酒瓶,那玉极薄,光润透亮,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紫红色酒汁。

    “小国穷苦,比不得大魏富强,唯产一种叫做‘美人泪’的葡萄美酒,世人皆喜。此次东来,带了几瓶,既然来的是酒楼,不妨共赏之。”狄叶飞也心痛那瓶酒,可是还得做出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客套几句。

    美人泪是真的,玉瓶也是真的。

    费羽太守为了搭上太子殿下,真是蛮拼的。

    袁安一听到是“美人泪”,吓了一跳。

    这酒是西域鄯善国的特产,难不成这位“公主”居然是鄯善国的皇室?

    若是那样,袁家坞壁只派出他这么一位主事来议事,实在是太怠慢了!

    难怪这美人从下马车开始到现在都没笑过,连个客气话都没有。

    “您,您实在太客气了。”

    狄叶飞在众人的拥簇下坐了主座,对于这一点,袁安和几个主事屁都不敢放一个。贺穆兰虚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在狄叶飞的身后。

    她的磐石是把大剑,太有代表性,所以此刻她腰间佩着的是狄叶飞的剑。

    “狄姬夫人是想买袁家商行在大同坊正中的那几间铺子?”袁安见气氛被完全不主动开口的狄叶飞弄的有些僵硬,立刻扯了一个话题出来。

    “不是。”

    狄叶飞在几个管事露出的诧异表情中继续开口。

    “我要买你们在大同坊的所有铺子。”

    呃。

    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惊得一咬舌尖才没失态。

    剧……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杀价杀到袁放出来呢?

    ***

    陈节从答应白马“考虑考虑”以后待遇就得到了明显的提高。

    首先,他从一开始住着的那间放乐器的杂物室移到了可以见光的小屋子,虽然还是不能随便出屋,但大冬天能见到阳光,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其次,卢水胡人们开始给他上药了。

    那是一种红色的药油,涂上去的时候十分清凉,但他们很快就拿一种温润的水囊敷在他的肋骨伤处上,清凉便转成了一种火辣,如同能够直接沁入骨头里那般往骨缝里钻去,舒坦的他恨不得长叫几声。

    他早就知道卢水胡的伤药十分有名,这些不停征战的战士们可以不带粮草,不带甲胄,但伤药却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一直照顾他的依然是那个叫茹罗女的姑娘。从乐器室转到可以视物的屋子他才真正的看到了这个柔然姑娘长的什么样。

    柔然姑娘骨骼大多粗壮,这位倒是娇小的很,面容也清丽,只是脸上似是得过什么病,满脸都是麻点。

    “我刚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染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还起了不少疹子,等我好了,脸上就有这个了。”茹罗女有些难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若不是这边的管事说我得了这个以后再也不会得,可以留下来服侍患病的主子,我大概就被填了这后院的湖了。”

    “所以这里谁得了病都是你服侍吗?”陈节好奇地补问了一句。

    “我哪有这样的身份。”茹罗女摇了摇头。“我只伺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得了病的姑娘。”

    ……

    得了病的姑娘?

    这里果然是妓馆吧!

    不是妓馆也是私娼聚集的地方!

    “你为何会被卖到这种地方呢?”陈节叹了口气,“柔然人虽然在大魏不像汉人那样,但至少比杂胡要过的好一点吧?”

    “因为打仗啊。”茹罗女十分自然地回答他,“每次一打仗,北方的柔然人会劫掠我们,南边的魏军也会把我们当做异类。我们做不了工,没有了草场也放不了羊,我们又不会种地,只好到处附庸,男人们跟着鲜卑贵族去打仗,或者去修葺城墙,女孩子就想法子去大户人家做奴婢。很多鲜卑贵族喜欢养柔然女孩。”

    “我已经很好了,被卖到了南边,虽然得了怪病也没有死掉。可是很多同伴被卖来卖去后,都因为染病或者卖不掉饿死了。”

    茹罗女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为什么要打仗呢?既然败降了为什么又要反呢?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和汉人呢?”

    “你也是位大人吧?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节搓了搓脸。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想到还好自己的将军不是这样柔弱的女孩子,他家将军是那种即使是打仗也能活下来的女人,实在是太好了。

    这很卑鄙吧?一个女孩子带着泪意问他为什么要打仗,而他却想的是其他的东西。

    “我不知道。”

    陈节想起了自己在虞城听到的那些传闻。

    “我不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大魏子民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道还要把男人和女人都区分开。明明有些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未必不行不是吗?”

    “我……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一直都在军中,主将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大帅叫我们去打哪儿,我们就去打哪儿。凉国、蠕蠕、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国家,我们不能违抗。服兵役就是,从此以后你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什么时候军中不需要你,你才能解甲归田。”

    陈节脸上的迷茫比茹罗女还要重。

    “你问我为什么要打仗?那不是最上面的人考虑的问题吗?你该问的是更大的大人,而不是我这种只懂打仗的人。”

    茹罗女被陈节的表情引的破涕为笑。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但是你肯回答我你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好人呢。”

    “哈?”

    “我的运气好像很好……”茹罗女笑的让陈节都忽视了她脸上那么多小坑。“一直都碰上好人。”

    “被卖到南边差点被丢掉的时候也是。那位管事说‘虽然不知道她这样了还有什么用,但大概还是有用处的吧。’然后我就没被送去埋掉。”

    她说埋掉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那以后,我就专门照顾别人害怕的那些得了怪病,身上长红疹或者水泡之类的女孩子。”

    因为她也得过怪病,所以她知道得病时的惶恐和害怕,并不觉得这些病人有什么让人恐惧的。

    “他们让我来照顾你的时候,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能一拳打破墙壁……”

    陈节这下子真是脸红了。

    “那时候我就好害怕。能一拳打破墙壁的人,会不会一下子就把我的脖子捏断啊?若是我照顾的不好,大概会被打死的吧。像我这样的女奴,即使被人杀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吭声的。”

    “也许我就是个坏人呢!”陈节为了掩饰“一拳打破墙壁”胡言乱语了起来。“你脸上虽然有疤洞,但毕竟还是个女人。说不定等我好了,就会开始欺负你……”

    “那也没什么,说不定我的主人还会觉得我有点用处了,把我送给你。”

    茹罗女并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我反正就是个面丑的女奴,就连主人都不会拿我去招待客人的那种。”

    ……

    陈节又再度沉默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陈节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来来去去。“我要这么做了,会被我所仰慕之人给剥层皮吧?唔,也许会被揍得下辈子都下不了床也不一定。”

    “仰慕之人?女的吗?”

    茹罗女嘻嘻笑了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陈节才觉得她是个其实内心非常温暖的普通女孩子,而不是奴隶什么的。

    “嗯。”陈节点了点头。“她是我最仰慕的,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啊,你仰慕的那个女人,一定很美,而且出身高贵。”

    茹罗女的眼神黯了黯。

    “呃?”陈节马上就意识到了茹罗女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猛烈地摇起了脑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她并不美,出身也不高贵。”

    “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吗?”

    “要说的话,就像是鸟儿一定会飞上天,鱼儿一定会在水里游的那种感情。”

    他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啊,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

    而即使他想为之付出性命,若她不同意,似乎连老天爷都没法子收他。

    他真是个不合格的亲兵,一次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将所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是这世上,他认为最强大、最让人信服的人,这种敬仰已经无关男女。

    她是他的将军,而他是她唯一的亲兵。

    ——他的将军。

    这种关系,甚至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描述的。

    在过往的十多年来,哪怕遇见再困难的情况,哪怕被千军围困不得脱身,只要他稍微想一想这句话,就会重新震起全部的精神。

    就像在荒景里碰上了丰年,非把这其中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作为“唯一”的亲兵,他骄傲的恨不得在自己头上插上“花木兰”的标。

    “对我来说,她就是鸟儿的天,鱼儿的水。这和性别、和你所想的那种‘喜欢’都无干系。鱼没了水,鸟被关进笼子里,就会为自己的天、自己的水去拼命。但它们并不是喜欢上水和天了。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大概就是这种的。”

    茹罗女微微笑着,不太能理解“像是水和天空”一样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太懂呢。但我好羡慕。”

    能被人笑着说“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的女人,一定是很了不起吧。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嫁人了吗?”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露出那种惆怅的表情呢?

    “没有。”陈节耸了耸鼻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才好。”

    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家将军被另一个人“娶”回家去。

    要娶也是他家将军娶!

    “不过不管如何,她一定会过的很好。”陈节想起穿着鲜卑男儿衣衫,咬牙切齿说着“我替你报了仇”了的自家将军。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成全’。”

    ***

    陈节的伤在茹罗女的照顾和卢水胡伤药的双重作用下恢复的很快,他在牢中除了冷了点、吃的糙了点,一开始受了些刑,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牢房里的那点阴寒,和北方大漠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是些阴湿,阴山下那真是冷的像是刀割。

    一旦回到安逸的环境,陈节的身体就如同终于见到了阳光的树木一般快速恢复了起来。

    卢水胡人每天匆匆忙忙,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有夜色稍晚的时候可以见到他们回来。

    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盖吴根本就没有再见过了,来的多的是那个叫白马的少年和一个叫路那罗的卢水胡中年汉子。

    他们有时候会问他一些战阵上的事情。他在军中和在陈郡都是负责练兵的,对于排兵布阵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家将军一直带的都是骑兵,而这些卢水胡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相互映衬之下,他随口说上两句,路那罗都会露出惊喜的表情,白马更是从最早的对他有些轻视到现在奉为老师一般。

    看来卢水胡人大多数时候只是凭借着个人的武艺和以往的经验在战场上拼杀,对于这种来自于汉人的“阵法”和“战策”一点都不了解。

    否则也不会听到如何变阵把眼睛瞪得这么大。

    那白马先开始还有点觉得他胡诌,为了把各人的能力夸大而故意把“阵法”的重要性说的神乎其神。后来陈节随手抓了一把手边吃剩的麦饭排给他看,他才半信半疑的信了。

    过了几天,白马一脸兴奋的跑过来,告诉陈节,盖吴首领晚上会来见他。

    终于来了!

    陈节强压下心中的激动。

    他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所谓月黑风高,一般要么做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就是偷见情人,像这样两个大男人眼对眼的,还真是尴尬的紧。

    陈节不能表现出自己很急切的样子,所以他只好板着脸,等着盖吴先说话。

    显然盖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没有开口。

    于是整个房间的气氛就瞬间变成了一种叫做“看谁眼睛大”的诡异中去了。

    还是在一旁等着的白马实在熬不住了,叫嚷了起来。

    “该说就说啊,急死我了!”

    盖吴瞪了他一眼,就着这个台阶,对着陈节说了起来:“我听白马说,你会练兵,还会骑兵战阵之技,我们现在很缺这样的能人,若你能加入我们,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陈节差点翻了个白眼。

    好大的口气!

    皇帝都不敢这么说话吧?

    “我这本事,是军中厮杀之法。练兵最费粮草和财帛,你们就算再强,不过是一支雇兵,要我这本事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打仗?”

    陈节看盖吴身后的白马微微变了变脸色,吓了一跳。

    “不会吧?还真要去打仗?”陈节这下也沉不住气了。“北面没仗可打了,谁要雇你们打仗?刘宋?吐谷浑?”

    当今陛下早就横扫四国,大魏一统黄河以北,并没有大仗打了。

    柔然现在偶尔出没一下也是小打小闹,魏军不用出营自己就先吓跑了。

    “你若加入我们,自会知道。”盖吴出去这么多天,自然是另有要事。“你既然有这种本事,在南边练兵也是委屈了。现在天下承平,没仗可打,你跟着我们却有用武之地。我们卢水胡,所有的报酬和战利品,除了首领拿三成,剩下的都是平分,你帮我们练兵,我的那份分你一半,如何?”

    “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吗?听他纸上谈兵也能这么当真?

    盖吴撇了撇嘴,没回答他的话。

    陈节转眼一想,就知道了他撇嘴什么意思。

    他要确实有这个本事,自然是战利品分一成半。可是他若是个草包,他大概很快就会被人赶出去了。

    “但凡练兵,针对不同的兵战法也不同。骑兵对步兵,骑兵对射兵,骑兵对骑兵,各不相同。你要我练兵,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

    “你攻过城吗?”

    “曾征过凉国。”陈节想起以前和凉国打的那么多年。

    “征凉国练过兵吗?”

    “自然是练过。”

    “两成。你跟不跟我们?”

    盖吴又把报酬加了一成。惊得白马都跳了起来。

    陈节很好奇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他已经抱了伤好了就跑的心思,此时自然是胡乱答应他们什么都行。

    “好,干了!”

    陈节爽快地应了盖吴。

    “我是不是要跟你们回杏城?”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在南面过一段时间。”

    盖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接应之人还没来,这地方太糟糕,我们都要先忍耐一阵子。”

    陈节完全听不懂盖吴在说什么。

    陈节答应了盖吴的“招募”,白马和路那罗都很高兴。这让陈节莫名的升起一点心虚。

    但转眼,他的心虚就抛到了脑后。

    他只有一个主子,就是他家将军。他已经先效忠花将军了,要不是将军不让他跟着做家将,他也不会还在南方打熬,哪怕去帮将军喂猪养羊都成。

    他不可能跟着他们混。

    何况将军好像还很讨厌这群卢水胡人。

    盖吴和陈节大概说了下接下来可能要南下,临走之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他:

    “你征过凉国,可知道花木兰?”

    “啊,知道。”陈节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那是上将,我们这些小头领只有远望的份儿。”

    “你的本事和花木兰比起来如何?我只问带兵。”

    武勇这种事就不用问了。这姓陈的连他都打不过,更别说花木兰。

    哈哈,知道怕了吧!

    想问我家将军的底细?

    吓死你!

    陈节摆出一副“自愧不如”的样子来。

    “这哪比得。她带的虎贲军可是军中精锐,我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盖吴的脸色一僵。

    白马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喊了出来: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章,不过这章也有7000多字了。因为今天答应了宝宝要出去玩。

    小剧场:

    系统警告,系统警告,你诱惑的宠物已经有了主人,不可认主!

    盖吴:……

第62章 目的达成

    邬堡之主,有点像中世纪的城堡领主,又有点像是国中国之类的存在。在许多时候,邬堡壁墙之下的百姓只需要做好自己耕种或者谋生的手段就行,他们不需要考虑交税、服役、征战,不需要考虑一切的事情。

    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邬堡的堡主。

    听起来似乎很像是乐土,如果邬壁没有拿走九成甚至所有的收入的话。

    做铁匠的,可能自己没有一把剑;酿酒的,自己没有一坛酒;种庄稼的,除了来年的种子,其他的都要上交……

    邬壁之主会发放给领民足够生存的口粮和物资,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这是一个扼杀了所有希望的所在。邬壁中生下来的孩子还是荫户,他们是连户籍都没的人,除了在邬壁中任凭堡主把自己的一切榨干以外,甚至不知道外面应该是什么样子。

    “外面的世界”,被描述成一种常年征战、胡人皇帝四处拉壮丁当兵、汉人饱受欺压蹂躏的样子。

    活在邬壁里继续受庇护,似乎成了他们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袁放,就是这样一个邬壁的主人。他既不大高大威猛,也不老谋深算,他只是好命的从他短命的父兄那里继承了这么一个在南方很有名的邬堡,并且凭借着南北交通的位置继续经营而已。

    三代人积累的财富和人口足以他挥霍一生。

    而他也确实也这么做了。

    当然,这是在外人眼里。

    在邬壁的家臣眼里,他们的主人是这世界上最让人畏惧的主人,可以一言决定他们的生死,也可以让他们犹如活在天堂里。

    比如现在.

    陈节捂着肋骨还在发疼的地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他们就这么在原地抱着胡女滚做一团?

    这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陈节有些慌张的左右张望,白马有些不耐烦的托腮往其他地方看着,路那罗和其他卢水胡武士有些跃跃欲试,而盖吴则是低着头,一直削着一个木头。

    见陈节看他,盖吴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怎么了?你也想去?”

    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的点了点头、

    “你们要去的话,就去吧。只是别玩得太疯。”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欢呼了一声,一跃而起,和场中的美人们跳起了舞来。

    这些女子都是肤色白皙,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或高鼻深目,一望便不是中原女子。虽然如此,但容貌艳丽,姿态妖魅,亦是非常动人。

    这是此地主人设宴招待他们的宴会,说是宴会,吃的却不是“饭菜”,而是在场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们。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凑到场中央,这些美人们立刻贴了上去,前起后伏,左右回旋,那娇弱的身子仿佛柔软无骨,与身前或身后之人轻舞磨蹭,每每在各种要害的部位轻轻拂动,然后又如游蛇一般移开……

    路那罗和几个武士一边享受着美人们的“投怀送抱”,一边却不怎么动,似是在挑哪个更好看,又像是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本事。

    果不其然,这些西域舞娘们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化多端,不住的做虚抚胸臀或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从这些武士们身上磨蹭相贴的动作也越来越多。

    一个卢水胡武士终是忍受不住,拉住一个舞女往后随便一扯,就在一个座位后面做起那事儿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

    路那罗也挑中了自己合意的,一群人趴伏在铺就厚厚地毯的席间来回起伏,更有如笑如泣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入陈节的耳中。

    陈节一下子就知道了自己在乐器房里听到的是什么。

    也知道了茹罗女说的“虽不是妓馆,也差不了多少”又是什么意思。

    那主席上的微胖男人一眼望去,似是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一看席间还有三个人并未和美人“共舞”,表情微微一怔。

    “盖吴首领,还有两位勇士,你们不去享受一番吗?”他说的是极为流利的鲜卑话,盖吴还能听懂一些汉话,白马和其他武士是半点不懂的。

    盖吴放下手中的木头,虽然不是很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的说:“之前我就曾说过,我不好酒色,不食荤腥。我信佛。”

    “我也是。”

    “我……我不喜此道。”

    “哈哈,佛祖怎么就不好美女了?我可听说过不少佛家故事是佛祖化身为美女点化世人的。盖吴首领正值壮年,吃斋念佛可不适合你。”

    袁放的身侧有一绝色胡姬,听到盖吴吃素不近女色,神色古怪的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袁放的笑意更盛了。

    “阿梵,你去伺候盖吴首领吧。”

    “不,主人,我只是……”

    那胡姬惊得花容失色,抓住袁放的衣角就要解释。

    “你慌什么呢。盖吴可是少有的年轻俊彦,若他看上你,我就把你送给她。去吧,莫要让我失望。”

    袁放拍了拍她的手,把她往前面一推。

    见那个胡姬离开袁放的膝盖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白马露出嫌恶的表情,陈节则是一脸难受。

    陈节被各种靡靡之音弄的心旌摇动,恨不得堵上耳朵才好,无奈无论是盖吴还是白马,还有已经在“欢愉”的众人,没有一个有离开的意思,他也只能猛掐大腿保持清明了。

    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大龄童子鸡来说,也委实太刺激了。

    “那不是此地主人的姬妾吗?怎么过来了?”

    “嗤!”白马小声跟他说明白,“这迎风阁底层都是可以随意享受的女伎,他喜欢的胡女都住在楼上。这女的不过主要二层,在这一群家养女伎里大概出众些,比起三层、四层和顶楼的胡姬们,大概就是随便可以送人的玩意儿。”

    “那顶楼住着他发妻?他发妻不会有意见?”在陈节看来,能娶个媳妇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他发妻早就死了。升官发财死老婆,嘿嘿,他发妻听说和他那继承邬壁的大哥一起死的,谁知道怎么回事。”白马露出惯有的讥讽神色。“好了,不说了,看那狐臊怎么吃瘪。”

    那胡姬要论长相,也不是绝美,夺人眼球的是一副前凸后翘的身材。这大冷的冬天里,迎风阁暖和的犹如阳春时节,也不知道是这厅里的铜柱子的原因还是铺着地毯的地下有热度。

    拜这温度带来的好处,这个胡姬穿着一身薄衫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样子,胸前的丰满也被包裹的呼之欲出,随着她的脚步,胸前不停的起伏,还没到盖吴身边,陈节已经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去。

    “瞧你没用的样子。”白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连你的大胡子都遮不住你的大红脸啦。你还说你已经三十了,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你才十六,怎么跟个色中老鬼似的!”陈节气急败坏。

    “这些女人诱骗不到我。”白马一吐舌头。“我不喜欢这些人。”

    那胡姬满怀期望地跪了下来,将身子伏在盖吴身前,却并没有和其他胡姬那般又贴又蹭,而是低声哀求道:“求您莫推辞我,哪怕做戏也好,否则我就活不了了!”

    被拒绝的美人一般就会当成废物,下场惨不忍睹。

    盖吴看了她一眼,手中雕刻的动作却停了。

    “你要我如何帮你?”

    “能……能在这里要了我吗?”那胡姬拨弄了下耳垂的坠子,“我会让您很舒服的。”

    陈节顿时觉得自己来的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正如盖吴所说,“这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我们还要忍耐。”

    比起未知的南方,这里实在是太糟糕了。

    盖吴听到她的话,垂下头继续去刻自己手中的雕像。

    “那不行。我没有舍身饲虎的习惯。”

    胡姬一张脸变得煞白。

    而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袁放则已经准备招手让她回去了。

    “白马,你帮帮她。”

    盖吴突然发声。

    “诶!”

    白马笑嘻嘻的一把拉过那胡姬,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身下。

    在他隔壁桌的陈节眼睛瞪得快有铜铃那么大。

    这……

    十六岁的白马……

    白马将身体微微换了个角度,将胡姬放在案几掩饰之后,用手在她身上虚抚了起来,就如那么多舞女在自己身上做的那样,一边凌空做着样子,一边将头俯了下去……

    趴在她颈侧玩起她的耳坠。

    那胡姬只是愣了一瞬,立刻一咬牙,从嘴里溢出一连串的娇吟之声,身子也有规律的自己起伏了起来。

    她是善于舞蹈的胡姬,控制自己的身体肌肉动起来只是寻常的本事。

    陈节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春色”,白马和那胡姬趴在案几后,任谁都以为是艳色无边,事实上白禄是在她身上摇头摆尾的玩着首饰。那胡女似乎无比投入,但从陈节的角度去看,两人连衣角都没掀动一下。

    一旁的盖吴视若无睹的继续雕刻着他手中的木头,似乎那才是世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留下已经快要风化的陈节,默默地面对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

    ***

    坐在高高台座上一个人自斟自饮的袁放,在看到盖吴那边的动静以后,似乎很满意地微笑了一下,继续欣赏着没有人挑走的胡姬们卖力的舞蹈。

    每天都是这么过,实在是有些厌倦了呢。

    就没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吗?

    他突然有些提不起精神。

    即使知道这厅堂里坐着的卢水胡人势力强大,又有南边的人要招揽他们,他也没什么和他们热络起来的意思。

    他是对胡姬感兴趣,可对胡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是群蛮夷。

    罢了,看在南边看重的份上,好吃好喝,招待好了,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如此无聊的日子里,突然传来了项城来了一位绝色女富商的消息,就如夏日里突然吹起了一阵凉爽的风,顿时让袁放精神一震。

    费羽太守夫人的好友,西域小国的公主,西域巨贾的遗孀,因为被人觊觎财富而来到大魏,寻求昔日好友的帮助……

    这些背景对于袁放来说都无所谓。

    至于绝色?

    在没看到之前,他也不在乎。

    他关注的,是这么一群人从西域远道而来,避过了沙漠中的马贼和沙盗、抵抗了大魏边境层出不穷的贼寇,居然平安到了大魏,并且从敦煌一路东进安全的进入了陈郡……

    这条路上可不太平,像这样引人注意的车队,路过哪里都会被人刮下一层油水,到了陈郡,怎么也该没有这么“煊赫”了。

    除非,这位夫人有着强大的私人武装,强大到以一敌十,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护卫她的安全。

    否则,即使是魏帝,也不会放着一支庞大的可以称得上军队的队伍进入魏境,还让她在大魏的腹地中穿过的。

    “袁安说她要在这里卖什么?”袁放一下子就升起了见一见这位“狄姬夫人”的心思。

    “‘美人泪’。每年五百瓶。”

    袁放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你确定是美人泪?她居然能弄到这么多?确认吗?”

    “狄姬夫人一见面就送了袁主事一瓶。是上好的美人泪,平城怕都没有几瓶。”这位属下有意卖乖,接着说:“看她的意思,似乎是向往南面卖。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她来投奔费羽太守。陈郡和刘宋交界……”

    是要来打通商路吗?

    这样她亲自来项县就说的通了。

    美人泪是西域鄯善国的珍酿,每年也产不了多少,西域其他强国还要拿走一些。这种酒储存不易,运输困难,就算整个平城也没有多少。这么一个身世神秘的女寡妇,一张口就是每年五百瓶,看样子还要往南方售卖,这样的生意,他若不想法子合作了,他都对不起建在两国交界处的这座邬壁!

    “来人,请宋二先生过来!”袁放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堡里做好准备,请那位狄姬夫人来堡中一叙!”

    ***

    太守府。

    “狄叶飞,你也太冒险了!一张口就是要买大同坊所有的袁家店铺,我们买得起吗?我们连这些店铺值多少钱都不知道!万一那叫袁安的主事不是被你镇住了,顺势往下谈价钱怎么办?”

    ‘这片鱼塘我都承包了’是这么好说的话吗?

    这个连铜钱都没有的国家,买店铺能用什么买?扛几箱金子吗?

    万一袁家要什么定金之类,他们这群人从哪儿去给他找?费羽太守赞助了这个赞助了那个,还要给他们赞助金子?

    这都是人情,以后要拓跋晃去还的!

    “他要往下谈,我就说他还不够资格。”狄叶飞脱掉脚下的鞋子,难受的用手揉着自己的脚趾。

    这么细窄的鞋子,真受罪!

    一旁的亲兵和白鹭们露出“啊幻想破灭了”的表情,泪流满面的把头扭到另外的方向,不忍心看这“美人搓脚”的情景。

    贺穆兰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一屁股坐到他身侧。

    “下面就等?”

    “嗯,像这种邬堡,靠荫户种田是维持不了他这么奢靡的生活的,他在项城里开这么多店铺就是证明。他那邬壁位置险要,平时肯定少不得从宋地偷运一点东西来卖。”狄叶飞换了一只脚揉。

    “此地也需要宋地的粮食和丝帛,费羽太守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有西域的葡萄珍酿,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这玩意儿卖到宋地去,价格要翻几倍。狄姬夫人没门路,只能靠他。”

    ……

    “你脑子怎么就这么灵活呢?”

    贺穆兰回想了下她的记忆,似乎狄叶飞从刚刚入军营开始,就知道想法子进入最厉害的新兵营寻求火伴庇护。后来素和君给了他机会去当宿卫,他也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相比之下,一直被王将军和夏将军以及后来的素和君等火伴“照顾”着的花木兰,只要负责冲杀向前就可以了。她不需要关注什么政治、谋略、阴谋诡计。

    她并不是不懂政治,而是一开始就不关心这些。她的身边有无数的人为她铺好道路,她只要安心做好她的本职工作——纵横战场,就好了。

    花木兰半生为将,过的甚是风光,和她有一个好上司和无数好火伴不无关系。

    这何其幸运。

    贺穆兰的职业生涯其实和花木兰也差不多。她从小脑袋就不是很聪明,只是非常踏实这一点在很多小朋友之中非常少见,而且非常耐得住性子。

    她的父兄都是警察,可到了她这里,警校也不包分配工作了,他的父亲是那种非常老派的人,认为拿铁饭碗才算是找到工作了,所以当他愁眉苦脸的在各兄弟单位绕了一圈后,一拍大腿:

    ——学法医!各刑侦队和法院都缺法医专业的专业技术人员缺的要死。

    贺穆兰迷迷糊糊报了医科大学的法医专业,学到大二,无数同学尤其是女同学都纷纷转了专业,只有她一直读到毕业,然后参加考试,进入男同学都嫌弃的刑侦队而非吃香的司法鉴定中心,一干就是许多年。

    有人问她会不会觉得脏、累、害怕,如今她回想起来,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一份性质比较特殊、也许无法赢得多少掌声的工作。最初时候也有迷茫,也有被犯罪嫌疑人家属憎恶到当面泼粪的时候,可每行每业都有风险,这也不过就是她这个职业的风险。

    她在穿越到这里之前,局里刚刚准备把她上报,作为刑警队的法医技术骨干人才送去进修,回来就能去刑警队这种精锐队伍了。

    而选她的原因,据他的局长说,像她这样踏实又谨慎的年轻人现在很少了,而且至少看来十年内不会想要转行。

    事情不过才过去几个月,一睁眼她就成了花木兰,拥有一群未来风光无限的火伴,结识了一位真正的太子,开始在北魏这个一千五百年前的大地上奔波。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世间的事太过无常,自己是法医、英雄了得的花木兰是个女人和她穿越了这事比起来,实在都算不得什么了。

    只会验尸、勘探现场的自己,和只会打仗,最擅长就是打架的花木兰,都无法在“谋略”上胜过这世上大部分聪明人,但都意外的并不害怕这世间的阴谋诡计,也不觉得擅长玩弄这些的人就是坏人。

    这是极好的、属于他们的天赋。就和花木兰生来就力大无比,自己生来就能把枯燥的事情干上一千遍一样。

    想通了这一点,贺穆兰对狄叶飞和拓跋晃的羡慕也就一闪而过,转而关注到他们该如何刺探到邬壁里盖吴的消息去了。

    “大人,袁家坞那边派了人过来。”一名亲兵进了屋。

    狄叶飞赶紧把鞋子穿上,正色问道:“是谁来了?”

    “袁家邬壁的二把手,人称‘宋二先生’的一位家臣。他亲自上门送帖。”

    “那我也得派我身边的要紧之人去接帖子。”狄叶飞对着贺穆兰轻笑了起来:“‘铁娘子’,去和那宋二先生好好打打交道吧。”

    贺穆兰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跟着那个亲兵去了。

    宋二先生是个年约三十,面目普通的文士,虽然他貌不惊人,可贺穆兰一点也不敢怠慢。这宋二先生倒是客气的很,说清楚堡主对她们的“生意”很感兴趣以后,就请他们去袁家邬壁详谈。

    贺穆兰精神一震,这和几人事先已经讨论过的情况完全一致,甚至连中间周旋、双方试探的时间都跳过了,一下子就直奔主题。

    贺穆兰就她家主人这边的安全问题提出了许多疑问,希望袁家能让家主来项城商议,而袁放早就很少出堡了,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在双方争论了一通后,宋二先生发现这位“铁娘子”根本就不是个会和人商量事的主儿,只一根筋翻来覆去的问“好,那安全怎么办?”,只得苦笑一声。

    自家主人名头在外,看来这位绝色胡姬自己也不敢贸然答应。

    若是个男人商议此事,哪有这么麻烦!

    宋二先生思索了一会儿,应允她们可以带狄姬夫人的卫士进堡,若是还不放心,也可以向费羽太守借一点郡兵,袁家保证狄姬夫人的安全,也不会受到任何“骚扰”。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贺穆兰也就佯装“满意”的点头了,定下三日后启程,袁家会派人来接的约定。

    ***

    三日后,“西域公主”的车队在无数城中百姓的关注下驶出了项县县城。费羽太守亲自将狄姬夫人一行人送到城门口,又派了五百郡兵护卫。

    狄姬夫人的女武士第一次没有和狄姬夫人一起坐在马车里,而是单独骑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此马神骏非凡,从远处看来,一身黑色劲装的“铁娘子”似乎已经和马融为了一体,英姿飒爽之姿让无数人交口称赞。

    从项城到袁家邬壁要不到一日,早晨出发,傍晚就到了。袁放接到消息,一早就领着众人迎出邬壁三里之地开始等待。

    残阳如血,颇具异域特色的队伍远远而来,脸上描绘着黑色藤蔓花纹的高大女武士翻身下马,神色冷漠地走上前来……

    看着英武的女武士越走越近的身影——

    袁放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都快要蹦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系统提示,系统提示,你的主人已经靠近,请做好迎接准备。

    陈节:?

    袁放:?

第63章 狄袁第一次交锋

    贺穆兰很紧张。

    她毕竟不是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话剧团、戏剧团什么的。

    所以当狄叶飞和拓跋晃让她扮演一个“冷毅刚强忠心耿耿”的女武士时,她只能本能的按照自己看过的一切古装戏里“贴身侍卫”的样子上靠。

    比如李连杰的“中南海保镖”什么的。

    眼神要凌厉、性格要内敛,为人要不苟言笑、谨慎从容,贺穆兰为了扮演好女武士,连走路都尽力挺直了腰板。

    所以当她走到袁家那一帮人面前,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问起“吾主已至,敢问哪位是袁家家主”时,袁家家主拍了拍心脏的位置说不出话来,贺穆兰内心自豪极了。

    瞧瞧,虽然她没当过女武士,武士看的可多了,这果然一出场,震得脑满肠肥的袁家家主吓一跳吧?

    这就是气势!

    袁家家主的反应很好的打消了贺穆兰心中那一丝紧张。

    狄叶飞并没有一开始就抛头露面,他扮演的是矜持又有地位的西域女富商,大众广庭之下亲自出来寒暄,不符合“狄姬夫人”的身份。

    袁放不知道是因为色迷心窍还是真的怜惜美人,总之,对狄叶飞的这种“架子”似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反倒亲自驾马跟在狄叶飞的车侧,指引他们进入袁家邬壁。

    他们到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开始落下,后方便是西边,所以影子在他们的前方拉的极长,在影子的遮蔽下,贺穆兰连情绪都高昂不起来。

    就在这一片光影中,贺穆兰看到了一座城寨出现在了平地之中。

    这并不像项城或虞城那种高大的城墙和门洞,却像是西方电影里常见的城堡那样矗立在地势较高的坡上。

    一道狭长到看不到边际的,由砖石和木柱组合而成围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因为是傍晚,那片灰色的壁垒看起来很朦胧,那些飞舞着的尘土及红色的夕阳,使这道围墙像是活着的生物在蠕动。

    为何她会生出这样的想象呢?

    贺穆兰仔细的看了一眼这座邬壁,发现自己对它生不起好感来。

    大概是因为,它是一座和所有她见过的建筑都不一样的,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监狱和牢房那种东西的建筑群吧……

    袁放注意到贺穆兰在仔细的看着他们袁家的邬壁,于是便语气骄傲地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们袁家经营数代的邬堡,外有层层壁垒环绕,四周环以深沟高墙,内部屋舍毗联,堡中荫户便居住其中。四隅与中央建起塔台高楼,用于瞭望敌情、防御贼寇,登楼眺望,邬壁四周动静一览无余。数百年动乱,我袁家便是靠着这座邬壁屹立百年……”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叹的表情,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在见识过西方那种用巨大的砖石筑造的城堡,这种土木瓦石建造的低矮邬堡群并不能让她太过动容。不过“邬壁”这种兴起于东汉末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发扬光大的建筑群,在隋唐时期就已经纷纷被拆除或改建了,后世已经难睹其真容,只能从壁画中一窥其风采。

    能见到真正的邬壁,此行也算不虚。

    袁放见自家的邬壁居然都没让这位女武士挑动一下眉角,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阵沮丧,他试探着问道:

    “这位……呃,女壮士如何称呼?”

    女壮士?

    贺穆兰脸色怪异的瞟了他一眼。

    “袁家主喊在下‘铁娘子’便是。”

    “原来是铁娘子,久仰大名!”

    “……我大名不叫这个。”

    袁放被贺穆兰噎的一愣,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大名叫什么”来。

    只是他毕竟是袁家的家主,只是顷刻间就忍住了这莫名的冲动。转念一想,这位大概是西域来客,听不懂汉人客套的话,而且汉话说成鲜卑话再让他们理解,确实在沟通上也有问题,索性直白地用和家中武士们说话方式和她说了起来:

    “这是夸赞你本事好的意思。铁娘子对我袁家邬壁毫不惊讶,莫非之前曾去过其他大宗主的邬壁?”

    他是在试探“狄姬夫人”还有没有试图找其他宗主合作吗?

    贺穆兰听到袁放的问话,只微微地顿了顿便摇了摇头:“没有。这是在我来中原见到的第一个汉人邬壁。只是在西方,有不少全部用巨石垒起来的城堡,是以在下并不觉得惊讶。”

    袁放心情突然就大好了,在马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铁娘子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不敢当。”

    在这一段小插曲过后,狄姬夫人的马车和随侍的武士、下人穿过南墙正中的堡门,进入了邬壁的前庭。大约是因为有袁氏家主亲自带领,门口持着斩矛的袁家甲兵并没有上前盘查,但到了前庭,贺穆兰还是发现有不少甲兵在四周守卫,不知是提防他们,还是只是例行的巡逻护卫前庭的安全。

    “狄姬夫人行了半天的路,想来已是疲惫不已。鄙人已派家人打扫整理出‘燕飞楼’,各位可以先行修整安置一番,楼内有堡内的家人伺候。晚上,鄙人在南堡设下了宴席,还请各位大驾光临。”

    此时狄叶飞已经踩着骑士的脊背下了车,左右侍女提着琉璃灯盏,簇拥着她施施然的行至袁放身前。待听到袁放安排妥当的话,“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袁家主客气了,未亡人不胜惶恐。”

    见到“狄姬夫人”的微笑,袁放和他身后众家臣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艳的表情,袁放还好,那失态只是一瞬,有几个眼睛都舍不得从狄叶飞的脸上移开。

    狄叶飞毕竟是男人,喉结都靠着狐皮裘衣和颈部的轻纱来掩饰,贺穆兰担心这群色鬼看多了会看出破绽,连忙上前以身相掩,抱拳粗声道:“还想请问袁家主,在下带来的护卫及陈郡郡兵如何安排?”

    这一声粗噶的嗓音顿时让所有人从那种“灯下看美人”的气氛中惊醒,有几个家臣轻轻皱了皱眉,打量了一眼这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女武士”,便小心的敛起了轻视的神色。

    “啊……就住我……”袁放像是梦游般顿了一下,“……请住在鄙人安排的燕飞楼就好。各位不知我邬壁的格局,这燕飞楼唤做‘楼’,其实放在外头,也算是一座小型邬堡,内里极其宽敞,各位可放心休息。宋二先生,你领他们去燕飞楼。”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鄙人还要安排宴席事宜,先行一步。”.

    燕飞楼内。

    贺穆兰“护卫”着狄叶飞上了位于楼顶的主室。

    狄叶飞的亲兵站在走廊中护卫着楼梯和整条走廊,确保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几个白鹭先进了屋子,在主室里仔细搜寻了一圈,找到两根铜管,一面内里空荡的隔墙,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狄叶飞。

    狄叶飞却无所谓地一指铜管,捏着女声喝道:“你们把它给堵了。这袁家邬说是诚心邀请我们来谈合作,却在屋子里搞这些鬼伎俩。若是你们觉得有所不对,直接对着里面倒热水就是。有什么问题,我自去和袁家主说。”

    几个白鹭窃笑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一瓶粉末,从那两根铜管里倾倒了下去,然后找了一片布巾,将墙上的铜管这头堵死,继续按原本样子遮好。

    至于空隔墙,贺穆兰伸出手去在上面拍了拍,几个白鹭吓得连忙把她拉了开来。要是让这位女祖宗用足力气击打下去,这面墙就毁了,面子上的客套也不要维系了。

    贺穆兰只是作势拍了拍,见几位白鹭官吓得面色大变的样子也是好笑,退后几步静观其变,亦不再多言。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宋二先生在楼下请求拜见狄姬夫人,贺穆兰亲自出去迎接他进了顶层,宋二先生也不进屋,只在门口说明了那两根铜管是这座燕飞楼之前的主人对底楼的下人发号施令之用,只是因为怕客人误会,所以才遮掩起来。

    那道隔墙也是如此。大凡主子,总有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这隔墙之后便是放置要紧事物的地方。若狄姬夫人不放心,他可以安排她们换主室或给她们换个院落。

    狄叶飞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自己不是个花瓶女富翁,也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弱女子,此时目的已经达成,再不依不饶就有些难看了。所以她并没有要求更换屋子,只是对宋二先生的解释表示了理解,表明了自己身为客人的“本分”。

    只是在此之后,就算袁家还想有什么动作,也会多斟酌几分。

    “你可信宋二先生的话?”狄叶飞微笑着问贺穆兰。

    “鬼才信。”

    贺穆兰压低声音,“那铜管是窃听的?隔墙是……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吧?”

    她有些厌恶地捏了捏拳。

    “你想的没错。”狄叶飞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所以接下来我们都要小心再小心。无论是洗澡还是擦身,甚至是方便,都要注意。这袁放是色中恶鬼,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贺穆兰一想到可能有个人会在那内室的隔墙后看人洗澡换衣,就忍不住有种去袁放面前扇他几巴掌的冲动。

    “我还好,你多加小心吧。”贺穆兰叹了一口气。“你长得这么美貌,就算是个……男人……”她把“男人”说的极小声,“我怕他也会照样生冷不忌。”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狄叶飞挑了挑眉。

    身高不足七尺,一看就是没有练过功夫的孱弱身材,捏死这样的男人,和捏死一只鸡也差不了多少。

    一想到袁放有可能色心大起到对狄叶飞毛手毛脚,从而被狄叶飞教训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凄惨样子,贺穆兰为他在心中鞠一把泪.

    从项县到袁家邬壁的路程,对于久在军中的狄叶飞和花木兰的身体来说都造不成负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如同袁放所说的那般疲累到需要“小憩”的地步。

    但因为要应付接下来的宴席,贺穆兰和狄叶飞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贺穆兰扮演的是“女武士”,主人在吃喝的时候,她只能立在狄叶飞身后看着他们所有人吃喝。已经一整天没好好吃过饭喝过热水的贺穆兰只能趁这个时候填饱肚子、顺便养精蓄锐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就是因为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贺穆兰根本就不准拓跋晃和阿单卓两个孩子也跟来。

    狄叶飞更加苦逼,因为他不可能穿着一身赶路的衣衫去赴宴,所以势必要重新梳洗更衣,打扮的更加耀眼夺目、更加“得体”才是。

    所以贺穆兰一边笑嘻嘻的啃食着太守府准备的点心,一边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嗯嗯嗯,穿这件好看……配那个头饰比较好?”

    “别抓别抓,抓掉了假痣,脸上就会多个白印了,那多难看……”

    贺穆兰的幸灾乐祸终于让狄叶飞恼羞成怒,不顾形象的将她推出了门外。贺穆兰看着门口的亲兵和白鹭露出好奇的神色望着她,当下毫无羞色的把手中的小篮子向前一递:

    “来,我这有些糕点,大伙儿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再说。”

    态度自然的仿佛被赶出来是因为狄叶飞吃不到糕点一般。

    几个狄叶飞的亲兵似是没见过自家将军这一面,心中有些唏嘘的同情自家将军的遭遇,转而笑着迎合这位女将军:

    “多谢将……铁娘子,那属下们就不客气了。”

    这一场忙碌到了掌灯时分,有袁家的侍女和管事来请。狄叶飞穿着一身隆重的华服,身后跟着贺穆兰和几个亲兵,盛装去出席宴会。

    南堡是袁家邬壁的主堡,之前太子拓跋晃和费羽太守几人都曾研究过,若是盖吴一行人真的在袁家邬壁,那大概不会在南堡,而是更内里的北堡。南堡作为邬壁主人待客和处理正事的地方,肯定往来如云,人多口杂,不利于隐匿逃犯。

    反倒是已经丧妻、姬妾无数却无女主人的内院更容易藏匿起罪人。

    这袁家邬壁里有上千甲兵。硬闯后宅?

    呵呵。

    只能看“狄姬夫人”的魅力了。

    也许是因为狄姬夫人是女人,也许是怕引起狄姬夫人的反感,这场宴会倒是非常普通的宴席。贺穆兰这边参会的除了狄叶飞,还有他的随从、亲兵和太守府派来的护卫,袁家这边则是袁放、宋二先生和袁家的文武主事,传说中的“胡姬献舞”之类全没看见。

    “听闻狄姬夫人这次前来项城,是想在这边打通商路,以此地为枢纽,供应南北两地西域的珍奇异宝?”

    酒足饭饱,宾客尽欢后,袁放开门见山的问起狄叶飞。

    “正是如此。”狄叶飞微笑道,“先夫曾开辟西域通往平城的商路,但平城地处大魏北地,周围又并无大城,在我们商人看来,并不是很好的经营之地。陈郡则不然,离宋地、洛阳、长安都近,又有道路通往北方和西域,此地有故人相邀,于是我便升起了在南地经营的念头,带着部下家人来了此地。”

    “夫人对项县似乎很满意。”

    “……这便看袁家主肯不肯割爱,将大同坊的铺子让与我这个未亡人了。”

    “狄姬夫人”矜持地一笑。

    “我袁家并不靠大同坊的铺子为生,即使出让出去,也没有什么碍的。夫人如此佳人,又愿在南方经营,能在项县久留,倒让项县有福了……”袁放也回笑了一下。

    “只是我袁家并不缺财帛,对西域的特产也没有什么需求。夫人若不能提供更让鄙人感兴趣的条件,鄙人也很难生起将祖产出让与您的心。”

    来了!

    让老色鬼感兴趣的条件还能有什么!

    “阁下不要财帛珠宝,又不要西域的特产……”狄叶飞捧着胸口,蹙起娥眉,为难地问道:“那阁下想要什么?”

    要您啊夫人!

    袁放的家将和谋士在后面恨不得替自己的主人回答出声。

    贺穆兰被狄叶飞“西子捧心”的作态惹得只好去看袁放那张圆脸,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怕自己会笑场。

    “鄙人想要什么……”袁放貌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狄姬夫人的方向,“鄙人自己都不清楚……”

    “这位宗主,若是您是戏弄与我,大可不必请我来邬壁之中,浪费这大好的美酒佳肴。”狄叶飞目光一凛,神色也肃然了起来。

    “但凡世间生意,总有买有卖,有价有市,大不了双方商议价钱便是。我以为您请我进袁家,足以表现您的诚意,岂料……”

    “夫人莫急。”袁放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鄙人虽然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鄙人相信夫人会明白的。”

    “夫人远来是客,今日又奔波了一天,还请安心在这里做客几天,好好欣赏下我袁家邬壁的风土人情。相信夫人,以及夫人身边的部下们……”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神情颇为愉悦的笑了起来。

    “都会喜欢这里。”

    “待夫人了解了袁家邬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说不定就会知道鄙人想要什么了。”

    像这样滑溜的对手,若真是从西域而来的女富商,说不定真的要头疼至极,恨不得立刻谈妥生意打道回府。

    可是狄叶飞一行人却不是为谈生意而来,他们也没有谈生意的“本钱”。

    那几瓶美人泪都是拓跋晃以太子的身份向费羽借来的。一瓶给了袁安作为身份的证明,剩下几瓶入邬时送给了袁放,当做见面礼。

    此时虽然不知道袁放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狄叶飞,想要留她下来“培养感情”,都正好中了他们一群人的下怀。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打探袁家邬壁的虚实,以及寻找藏匿在袁家坞里的盖吴一行人而来的。

    只待找到盖吴,狄叶飞带着的五百郡兵和拓跋晃在不远处准备的人马就可以里应外合,抓了这袁放以罪论处,当然希望时间越多越好。

    所以狄叶飞也轻轻的笑了。

    “既然袁家主盛情相邀,我便做客几天了。希望几日后,我等真的能如袁家主所言,知道家主想要什么。若几日后我依然猜不透袁家主的意思,想来也是没有合作的缘分,我再另寻他人便是。”

    “夫人痛快!”

    “袁家主客气。”

    狄美人笑的更明媚了,其容色艳丽逼人之处,直让厅中众多侍者失神.

    这宴席虽不能说尽如人意,但也算是按照贺穆兰这一方的设想在继续。当夜,贺穆兰并不敢擦掉自己脸上的花纹,因为这里找不到第二个拓跋晃给她重画了,狄叶飞也不敢真的沐浴更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墙上又多出一个眼睛。

    两个人只是随便胡乱的擦洗了一下,便共处一室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贺穆兰和狄叶飞洗漱更衣完毕,用过了袁家送过来的早饭,便吩咐了一个袁家的下人,想要在袁家邬壁逛一逛,请袁家派个向导来。

    贺穆兰和狄叶飞都以为会是宋二先生或者袁家的主事之流前来陪同,贺穆兰在中途甩开这些人的视线带着白鹭去四处探探也算容易,大不了就说找不到回去的路就是。

    谁料他们等来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下人,反倒是一身骑装的袁放。

    “宗主竟亲自做我等的向导?”狄叶飞露出诧异的神色,“这……这是不是有些……”

    他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一丝不妙。

    有这人领着,想要打马虎眼就很困难了。

    “呵呵,夫人竟是不愿?”袁放下了马,见到狄叶飞的神色一怔,然后了然地笑了起来。“是了,夫人如今是单身女子,袁某未有妻室又名声在外,夫人会有顾忌也是正常……”

    他倒是聪明,知道自己的“名声”她们一定有所耳闻。

    这下子,狄叶飞和贺穆兰都没想到这位花名在外的家主居然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一面,心中均有些不信。

    尤其是贺穆兰,她根本不相信这个胖子不是为了狄叶飞来的。

    昨晚那一席话,明显就是想要暗示什么。

    这种情场老手,肯定不会一上来就急吼吼地说出“你想要打通商路吗你想要店铺吗拿身体来交换吧”这样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话来。

    果不其然,袁放话锋一转。

    “不过,袁某与夫人并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我都有这么多家人部下相陪,又在这大众广庭之下。便是袁某想要对夫人做些什么,也绝不会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您说是不是?”

    “话虽如此,但我毕竟是孀妇,前来商谈生意还好,和阁下把臂同游这种事就……”

    狄叶飞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我带着的都是先夫留下的部众,不得不谨慎。”

    袁放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半晌后,他突然一指贺穆兰。

    “既然如此,袁某也不勉强夫人和鄙人同游了。不过袁某既然人都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不如由袁某领着夫人的这位家将四处走走,和她聊聊袁家坞的风土人情,待夫人有了游兴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转述。”

    袁放笑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此一来,就算夫人想游袁家坞了,也有个自己人做向导,还不怕引起他人误会,您意下如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等着狄叶飞的回答。

    所有人里只有她和狄叶飞知道陈节长什么样,狄叶飞却不知道盖吴长什么样。此次探查本来就是以她为主,让她一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只要狄叶飞说可以,她就跟着这个宗主去了。

    然而女装的狄叶飞只是思考了一瞬,立刻就给出了回应:

    “铁娘子不过是个下人,真要这般做,倒是折辱了袁家主的身份。罢了,您既然都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全了,我再推辞未免显得不近人情。铁娘子,你去把我的面纱拿来,再多点几个家人陪同,今日我便承了宗主的好意。”

    “是!”

    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转身去和白鹭要人要东西了。

    啧啧,接下来她要好好的保护狄美人的清白。

    谁知道这宗主会不会趁着同游袁家邬趁机摸个小手揩把油什么的。

    任重道远啊。

    贺穆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袁氏家主。

    绕了一个大圈子,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咦?这胖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是嫌电灯泡太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袁放:老子有钱有钱要人有人,地盘大小弟多,富过了三代受得住地盘……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什么赞叹的表情,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贺:就是个大农村嘛。

    袁放:……她是不是听不懂鲜卑话?

第64章 生毙猛虎

    因为要逛袁家邬壁,所以袁放提议所有人都不要骑马,狄叶飞看了看自己的尖头皮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袁放果然不愧是色中高手,狄叶飞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他便吩咐下人抬了一具肩舆过来,又吩咐两个力士小心的抬着“狄姬夫人”。

    那两个力士都是膀大腰圆的壮硕之人,饶是如此,在抬起肩舆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也抬过袁家主的其他姬妾和正受宠的胡姬,却没有一个是这般沉的。

    还是说“千金”之躯就是与众不同?

    后面那个力士小心的打量了下这“狄姬夫人”的身材,在心中丈量过她的身高后,忍不住啧了啧舌。

    虽然西域女人普遍高挑,骨架也比汉女大的多,但像她这样身长七尺,又这般沉重的,却是少见。

    更难得的是,她这般的身材,竟不让人觉得壮硕,反倒有了一种难辨的魅力。

    力士一边浮想联翩,一边脚下稳稳地抬着肩舆上的主子往西边而去.

    袁家坞虽然叫做邬壁,但其实就是一座小型的城镇一般。在贺穆兰看来,这座邬壁和她所居住的营郭乡也差不了多少,西边手工业者和荫户们买卖的市集甚至比虞城的更大一些。

    狄叶飞注意到的却是其他的地方。

    “贵地南货似乎不少?”

    “离得近,自然有不少便利。”袁放笑了笑,“南边的东西要精致的多,价钱却比这边要便宜。我袁家在宋地也曾住过数代,有些习惯是改不过来了,倒让狄姬夫人笑话。”

    这便是在暗示他有走私的门路了。

    狄叶飞点了点头,没有再接他的话。

    就这一点信息,算不得他里通外敌。南边汉人定居,百工繁华,就连平城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想着门路搞到南朝的东西,为这达官贵族走私的门客都有不少,若真以这个原因来定罪,朝中大半都要得罪完了。

    就连魏帝都喜欢南方风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狄叶飞是打着买袁家铺子,和袁家合作通商的旗号来的,又是西域“富商”,所以袁放主要带他逛的便是西边的市集。

    袁家坞自己便出产蚕丝和丝绸,居然还贩售铁器和马匹,这在南边就不算多见了。袁家邬壁西面有一扇大门,从这扇门进来便是西市。这里负责邬堡内外的交易,有不少游商和有门路的人会来袁家坞各取所需,袁家邬壁也欢迎这些人来经商交易。

    至少有一点袁放说的一点都没错。

    若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还真引不起他的兴趣。

    不过,谁管他想要什么呢。

    贺穆兰偷偷翻了个白眼。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做买卖的。

    因为大部分荫户都认识袁放,即使不认识袁放,也有不少人认识袁放身边的主事,所以很多邬堡中的荫户们在老远的地方行过礼就避开了。袁放和狄叶飞前后都有护卫伺候,又有贺穆兰这么一个比男儿还高大的异域武士立在肩舆之侧,更是引人注目。

    袁放“花名在外”,袁家邬壁的荫户们早已习惯了袁家坞隔三差五就采买一批胡姬,听说迎风阁里连擦地的丫鬟都是胡女,也都见怪不怪,只当是邬堡之主又弄出什么新花样。

    虽然这个胡姬的来头可能比较大,甚至还有西域武士护卫,但知道自家宗主什么尿性的众人,都觉得这胡姬留下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啊啊啊!”

    那是什么?惨叫声?

    突兀的叫声突然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样惊惧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让人不在意。

    贺穆兰敏锐的找到了惨叫声的源头方向。集市热闹又满足的气氛突然就转变了,在叫声传出来的那一头,人们疯狂的往南边奔跑。

    “叫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袁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任谁想要客人看见自家繁华的景象时,看到的却是一群人在夺命狂奔,都会脸色很难看吧?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片刻间,他连让人去看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狄叶飞从肩舆上站起了身。那持续发出的惨叫声,以及东西倒下的声音没办法让他冷静的坐在肩舆上等。从惨叫声发出的地方,很多人疯狂地逃来,人们的脸上都因恐怖而惊慌失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们就听到了那阵声音。

    “嗷呜……”

    任何人都不会听错的,只有老虎吼叫才会发出的声音。!!!

    “怎么会有老虎?!”袁放吓得后退了几步,一旁宋二先生抓住了他的胳膊,使他没有做出转头就跑的事情来。

    大概是宋二先生给了他某种力量,袁放连声发号施令:

    “狄姬夫人,请让你的武士护着你离开。李兴,你带我们的人把这只老虎给拦住了!袁七去请迎风阁的壮士过来抓它。生死不论,谁要能制服这只老虎,本宗主统统重重有赏!”

    袁放语速极快对着身边的人下令,又让郡兵、甲兵和西域卫士带着他和狄姬夫人快速离开。

    被点了名字的家将露出一丝苦笑,带着邬堡的甲兵们认命地往前方而去。

    所谓的“把老虎给拦住”,其实只是要他们豁出命去给后面的主子争取逃跑的时间罢了。他们又不是猎户,出来护卫,不可能背着弓箭,只能用肉身相搏。

    罢罢罢,家主养他们,也就是为了用上他们的这一天,无非是个死.

    贺穆兰从来没在动物园外见过真正的老虎。在直面这种恐怖的野兽时,她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这种猛兽根本不可能在人群聚集的平原地区出没,必定是从山林里抓来的。

    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家的邬堡里放入老虎这种东西。

    虽然看袁放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这老虎是怎么来的,但对于集市中这些倒霉的荫户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放它进来的人,难道不知道若是一个不小心,会发生什么吗?

    “铁娘子,你要去干什么!给我回来!”

    狄叶飞见贺穆兰居然走出了重重包围的护卫群,忍不住叫了起来。

    以前他就知道花木兰喜欢多管闲事,却没想到连这种事她都要管。

    她当她自己是神仙吗?

    贺穆兰听到了身后狄叶飞的叫声,却没有回头。

    她看到人们慌乱地四处奔跑,可身边不远处竟有一位壮硕的男子将他前面的老人家推倒。那个老人家滚到地上,大概是脚踝或者哪里受伤了,摇摇晃晃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因害怕与痛苦而终究无法站起来。

    在她的后面,人群还在仓皇四散着,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踢到。贺穆兰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家中年迈的奶奶,忍不住走了出去。

    那男人还想就这么跑掉,贺穆兰的身体却比她的思绪的速度更快,一闪身拦在那家伙的身前。他粗鲁的想要推开她继续逃走,却在看到她的面容时愣了一愣。

    贺穆兰的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乍一贴近看见,寒毛都会站立起来。这让这个男人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你把她推倒的,背着她走!”

    “哪里来的疯子!后面有老虎你没看到吗!”

    他居然还想动手!

    贺穆兰一把抓住这男子的手腕。那男子全力挥出的手臂突然被挡住,所以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断了的样子。

    贺穆兰实在是气急,全力之下用出的力道,让他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跪倒在地。

    “救,救命啊!”

    那个老婆婆一边哭一边呼救。

    她虽然很想好好处置手上这个家伙,但是更急需应对的是后面越来越近的老虎。而那个老婆婆现在还在地上挣扎呢。

    名叫李兴的家将带着一堆人围住了老虎,但却不敢上前,只是嘴中发出着各种呵斥的声音,手中提着各种武器,像是赶狗一样绕着老虎跑。

    也不知是不是周围人类的尖叫声和痛哭声刺激到了它,此刻在贺穆兰看来,那老虎并不像是要把人吃了之类,而是比人类还要仓皇的在胡乱的绕着圈子想要突围出去。

    贺穆兰将那男子抛掷到一边,至于他会不会被老虎吃掉,她也不想管了。她上前几步将那老人家打横抱起,往后跑到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

    “你自己能走吗?”

    老人家立刻一跛一跛地逃走了。

    袁放、狄叶飞,以及他们的护卫都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狄叶飞似乎和袁放起了什么争执,他想要带着人往这边来,却被袁放的人给拦住了。然后狄叶飞一边指着这边一面表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至于他们说什么,此时她也管不得了。

    那老虎已经开始扑人了。

    靠古代这些刀枪棍棒,根本就伤不得半分。

    只能这样了!

    贺穆兰随手抄起集市上的一根竹竿,抽出剑来斜斜砍了下去,将前端变成尖锐的形状,便提着这根长竹竿往前狂奔。

    会这样做,还多亏了花父给她的启发。

    还有以前语文课本上《唐打猎》的那篇文言文。

    贺穆兰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逞强。她有着花木兰留给她的巨力和武艺,和老虎一拼也并非不可。

    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负起多大的责任。此时任由这老虎继续逃窜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

    若她没有看见,只是听闻,也谢会惋惜一声。可是她就在现场,又有相帮的能力,若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后只会无数次的在心中悔恨。

    如此懦弱的“花木兰”,只会让其他人耻笑吧?

    即使别人不知道此刻的她是“花木兰”,难道她能骗得过自己吗?

    贺穆兰颠了颠手中的竹竿,有些后悔没带磐石来。

    真是的,会不会死啊?

    她连个交代遗言的人都没有。

    “女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兴看着那位西域的女武士提着一根削尖了前端的竹竿过来,心中升起了不敢置信的想法。

    “你……你不会是?”

    不会是他想的那般吧?

    “你们把它往我的方向驱赶。”

    贺穆兰开始集中起自己的精神,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狂躁着的老虎。

    当她进入“入武”的那种玄妙境界时,旁边的喊叫声和哭闹声便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就连风的存在似乎都能感知到一般。

    也许是因为贺穆兰不是他们的人,即使看见她去送死也不会难过;也许是他们真的相信贺穆兰能够力挽狂澜,总而言之,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袁家邬壁的人真的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喊叫着将那只老虎往她的方向赶去。

    “吼!”

    受惊的猛虎像是要压倒贺穆兰那样的声势扑了过来!

    贺穆兰双手紧紧的抓住竹竿,将它斜斜地朝着上方,然后猛退几步蹲了下来,那老虎便一下子扑到了竹竿上。

    可想象中的竹竿扎穿老虎并没有出现。

    即使花木兰的力气那般大,这竹竿也只是划伤了它的大腿内侧,它很快就挣脱了下来,重新调整了下角度向着弄伤她的贺穆兰扑了过来。

    课本里都是骗人的!

    谁写的那什么杀虎的爷孙!

    贺穆兰咬死那个古人的心都有了。

    贺穆兰见这竹竿根本戳不动老虎,索性将手中的长竹竿当做长枪来使,用自己如同怪物一般的力气,硬碰硬的打起了老虎来。

    这只老虎还是刚刚成年的老虎,右腿有伤,大概是曾中过陷阱,后腿又被贺穆兰的竹竿刺伤,动作并不迅捷。

    但即使如此,几百斤的斑斓大虎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斗的过的,何况这只老虎也被吓坏了,只想撕碎了贺穆兰赶紧逃走。

    一人一虎的战斗开始了,贺穆兰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本事在和这只老虎周旋,而旁人根本无法插手,也不敢贸然进去帮助她.

    袁放原本准备快速离开这里,但见到家兵和贺穆兰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反倒留了下来想看后面如何。他已经吩咐了袁家邬壁会弓箭的甲兵立刻赶来,只要李兴的人不让老虎胡乱跑,射死也只是片刻的事情。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狄姬夫人身边的这位女武士居然这般勇猛!

    袁放身边的“狄姬夫人”脸色苍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答应太子晃进这袁家邬壁。

    若不是他穿着腿都迈不开的女装,若不是他连武器都给花木兰拿走做了佩剑,若不是这袁色鬼怕在惹出麻烦在太守面前说不清楚让人压住了他们,他何至于束手无策的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花木兰在前面拼命!

    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这都是借口!

    他就是不敢豁出一切出去和她并肩作战罢了!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左右听令!”

    “在!”

    “去帮‘铁娘子’!”

    “是!”

    几个亲兵冲过层层“保护”着他们的人群,向着贺穆兰的方向疾奔而去。

    很快,老虎就已经贴到几乎能咬到她手脚的距离,此时再用长竹竿便是累赘,贺穆兰丢掉了手中的竹竿,拔出狄叶飞的佩剑,开始刺向它伸过来的头脸,或削起它的腰或其他暴露出的部位。

    “吼!嗷呜!”

    老虎怎么也摆脱不了面前的贺穆兰,发出狂怒的吼声。贺穆兰也在战斗中越战越是兴奋,紧握着长剑猛然跃起!

    “啊啊啊啊!”

    她将剑锋向前,一把插到了老虎的眼睛里。

    那老虎吃痛,吼声如雷,虎爪往前乱挥,贺穆兰担心头脸会被这老虎抓烂,连忙往后一个仰倒,避开它的攻击。

    谁料这老虎挥爪却是为了逃跑,挟着尾巴就想掉头而逃。此时贺穆兰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四周又都是替她驱赶老虎的甲兵,她哪里能让这只老虎跑掉!

    她的长剑还插在老虎眼睛里,手无寸铁之下只得抢先两步,右手一挽抓到了老虎的尾巴,大喝一声后左手也碰到了虎尾,两手一起发力,双手奋力往回拉。

    “给我回来!”

    那猛虎正发力前冲,被贺穆兰使出全力这么一拉,虎杀飞向半空。

    呜吼吼!

    数百斤的老虎尾巴几乎被扯断,吃痛地大叫了起来。

    “英雄好本事!”

    斜里突然插出来一个人影,手拿一把铁叉,噗的一声,刺入猛虎的头颈,那老虎惨号一声,不住的在地上扑腾。这后来之人力气也是极大,只紧紧握着铁叉,抬头对贺穆兰用鲜卑话呼喝起来:

    “英雄!此时不毙了此虎,更待何时?”

    贺穆兰倒不是被这人的勇猛吓到了,而是因为来者的身份而怔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知从哪里拿了铁叉来帮忙的,竟就是盖吴。

    贺穆兰只是怔了一会儿,便上前几步抓住了插在老虎眼睛里的长剑。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狄叶飞的剑往上一拉,感觉好像不断卡到什么似地。

    老虎的叫声怕是连东边荫户居住的地方都听得见了,那挣扎也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

    此时狄叶飞的亲兵们也已经赶到,再加上袁家邬壁的家兵,所有人有按住老虎身子的,有按老虎腰部的,所有人一起用力,将那老虎压得严严实实,不能动弹。

    “嗬啊!”

    贺穆兰手上一个使劲,那握着长剑的手突然变得一点感觉都没有,长剑就这么脱离了出来。

    她把老虎的脑袋直接斩成了两半。

    因为力道极大,那血肉和各种碎片一下子迸溅出来。贺穆兰避之不及,被老虎腥臭的血液和各种液体溅了一身,她皱着眉头嫌恶地将眼睛里溅到的血擦掉,看着被血污毁了的好衣服。

    盖吴见老虎不再动弹了,用铁叉使劲往下一捣,直接贯穿了它的颈项将它钉在地上。贺穆兰一剑干脆的毁了老虎的脑子,猛虎新死,血还未曾凝结,后来的卢水胡人们涌上前去,将头伸到老虎流血的地方,狂饮了几大口这才作罢。

    一旁还有不少人是汉人家将和普通的甲兵,见到卢水胡人一个个抱着死虎的伤口吞咽虎血的样子,都有些胃中翻涌。

    待他们饮过虎血,盖吴找身边的卢水胡勇士要了一把钢刀,直接将已经残破的老虎头砍了下来,双手捧至正在清理自己的贺穆兰的面前:

    “能屠熊搏虎的都是勇士,在下卢水胡盖吴,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可否交个朋友?”

    这盖吴和花木兰打过几个照面,贺穆兰当下不敢多言,伸手接过虎头,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提着虎头,在其他卢水胡人有些隐隐愤怒的表情中越过盖吴,拖着了老虎的尸身就往袁放和狄叶飞所在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一只手提着虎头,一只手拖着虎尸,面目和头顶都是血污,任谁见了都要吓得失了分寸,盖吴等卢水胡人却是最重勇士,不惜四处招揽人才,见袁家邬壁有这种厉害的英雄,恨不得立刻结交,挖了过去一起混才是。

    当下纷纷跟在贺穆兰身后,看她要做什么。

    狄叶飞扮演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倒霉夫人,在远处早已经是心急如焚,见贺穆兰跟个血人似的拖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过来,又提着脑袋大开脑浆子直流的虎头,连忙迎出几步,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你拖着这玩意儿过来做什么?恶心的很。”

    “我有用。”

    贺穆兰丢下一句,继续往前走。

    贺穆兰在现代时是法医,什么血腥场景没见过。高速上被倾倒的油罐车砸烂的私家车里,将挖出来的尸块拼成一个个人她都干过,只是一只被砍破了头的老虎,真没什么恶心或害怕的。

    她就这么在袁家邬壁和陈郡郡兵的注视中走出一条血痕,将手中的一头一尸抛于袁家家主面前。

    “下次这种危险的东西,宗主还是不要弄进邬中比较好。”

    她将声音放的再沙哑些,意有所指的说:

    “否则惹祸上身,倒连累了袁家邬壁中这么多无辜的荫户。”

    这便是指责袁家家主对下属和自己的邬堡管理不力,险些惹出祸事来了。

    作为一个客人的部下来说,这话便很是过分。

    所以袁放身后的家臣和主事们纷纷露出愤慨的表情,更有家将连动手的准备都做好了。

    “呃……铁娘子你刚才说什么?”

    袁放只顾看着浑身浴血的贺穆兰发呆,竟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他只感觉看着这样的女武士,浑身燥热的快要烧起来了。一股邪火也不住的往下/杀窜,引得他将腿微微分开才觉得好点。

    这满脸黑纹的女武士驾马而来的时候他的心就躁动的不行,此时力博猛虎、浴血而归,竟是挑动的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在她身边亲近一番才好。

    至于那老虎和虎头……

    他看了一眼,不由得想象起他和她若在这死虎和虎头旁恩爱的样子。

    唔……若是这虎头不坏,剥下虎皮做垫子,在上面翻滚一定更是**……

    只盼这女武士不要将他当做猛虎,小心怜惜着才……

    “袁家主?”

    贺穆兰惊诧地看着面前陷入思绪中不可自拔的袁氏宗主。

    “你鼻血流下来了。”

    刚才生吞虎血的,难道不是卢水胡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唐打猎是我小时候觉得特别扯淡的一篇文言文,所以这梗拿来用了,大家感兴趣可以百度下《唐打猎》这篇文言文。

第65章 结交勇士

    袁氏邬壁四周当然没有老虎,若有野生的老虎,这里就不会建造这么一个大型的邬堡了。

    事实上,老虎为什么会在邬壁,还是全怪这位家主。

    迎风阁里有大量的胡姬和女奴,而这位袁家主除了一开始会对这些胡姬新鲜点,宠爱一番外,大部分时候都是豢养着而已,甚至用以待客或者笼络下人,说是Y窟也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虎骨、虎鞭、虎血乃至任何老虎身上可以入药的部分都变得抢手起来。就连袁放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吃的那些“温补”丸药是从哪里来的。

    附近的猎户和药农们都知道要是有壮阳的东西,卖到袁家邬壁总能卖到一笔好价钱,于是新的财路也就应运而生。

    这只老虎便是从广平郡得来,运到袁家邬壁来卖的活虎。虎血只有活着的时候取才不浪费,袁家邬壁相关的管事已经做多了这种买卖,日久之下,不免大意,让这只老虎跑了出来。

    袁放也不必考虑自己怎么处置他了。因为这大意的管事已经在西市收购野货的地方被老虎抓坏了脖子,死的不能再死。

    老虎逃到集市,咬死的人并没有,可是被抓伤或是因为互相踩踏而受伤的荫户却有不少。也有胆大的躲在一些屋子里或者袁家甲兵的后面看热闹,将这西域女武士的勇猛绘声绘色的传了出来,甚至连她脸上的花纹都成了某种西域的秘法,可以让人暂时得到神灵附身。

    总而言之,贺穆兰感觉连往来送水给她擦洗的小姑娘,都恨不得透过她的面皮,看看那后面是不是藏着个大力神什么的。

    “幸亏这黛色的墨汁遇水不脱。”贺穆兰皱着眉头拿起手边新换洗的衣服。“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她的外袍,而是一件黑色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衣。贺穆兰自己虽然也有不少见裘衣,但大多是当年在军中所得,穿的已经久了,且大多是毛里毛面,像这样用柔软的皮子拼接出来的劲装却是从见过。

    谁送进来的?

    疑惑归疑惑,她那件特制的猎装已经不能穿了,只好随便将内里的衣服换了后,套上这件不知什么动物皮制成的黑色披衣出了门。

    狄叶飞早已等了半晌,见贺穆兰穿了那件黑色裘衣出来,也是皱眉。

    “这袁放好大的气派,竟给你送了件乌云豹的裘衣来。”

    “乌云豹?”

    “嗯,一种像豹子的猫,它的皮水泼不进,又防虫蚁,并不多见。这么一件皮衣,也不知死了多少只乌云豹。”

    “袁放送我这个?”贺穆兰摸了摸衣服,“我要不要退回去?”

    “不必,他钱多人傻,你穿了便是。”

    “呃……”

    看起来狄叶飞现在心情不大好。

    她还是不要惹他罢。

    “铁头领。”一个负责查探消息的白鹭官突然敲了敲门。“楼下盖吴想要见你。”

    狄叶飞和贺穆兰面面相觑,都不知是什么情况。

    刚刚经过“木兰打虎”,无论是狄叶飞还是贺穆兰都只想好好呆会儿,计划下接下来怎么办。

    此时他们来这里要找的正主儿找上门来,贺穆兰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我去看看。”贺穆兰摸了摸脸上的花纹,微微凸起的手感让她安心了不少,“我小心一点,话说的少点便是。和他混熟了,说不定就能找到陈节的下落了。”

    狄叶飞思索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你此去小心,不要露出破绽。盖胡性格沉稳,为人机变,我在西域也有所耳闻。若有不对,反正他打不过你,直接放倒了弄回来就是。此地的卢水胡人不多,我们带的人弹压他们绰绰有余。”

    贺穆兰点了点头,出了燕飞楼的主室,推门下楼直至庭院,果真见到一身白衣的盖吴腰佩双刀站在那里。

    上次见他,他肋骨被她的剑背敲断,如今不过月余,此人便已经行动如常,此人的恢复能力简直让人咋舌。

    见贺穆兰下来,盖吴先是露出了喜色,接着又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你竟也是女子?”

    袁放也不知道在哪里弄到的这件皮衣,穿在她身上除了肩膀略宽了点,大小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她此次扮演的是“女武士”,在打扮上便不再往男人身上靠,和老虎搏斗时,她那件猎装早就被染的不成样子,满头满脸又都是血污,她身量也高,看不出男女也是正常,此时再看,自然是知道是男是女了。

    “竟‘也’是个女子?这是何意?”

    贺穆兰放低了声音,沙哑着嗓音用鲜卑话问他。

    “不,我并无他意。只是我还认识一位女英雄,一直以为像她那般的女勇士已经是世上难找,想不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手可搏熊毙虎的女英雄竟然还有一位。”

    贺穆兰只是转念一想,便知道他说得是谁。

    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想不到他被自己打败,还发了那样的誓言,结果说起花木兰来,依然以“英雄”、“女勇士”来称呼。究竟是卢水胡人生性敬佩勇士,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有英雄情结,反倒对打败自己的人赞誉不已?

    不管是哪一种,这盖吴都不算是个卑鄙小人。

    对他又抢劫又绑架的恶感,稍微减退了那么一点。

    盖吴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在说完话后脸上便失了刚来时的光彩。待看到贺穆兰身上名贵的皮衣,他的神色不由得又黯了一黯。

    无论是西域公主还是袁氏宗主,不是富甲一方的贵族,便是掌握一地命脉的宗主,相比之下,他的天台军只是一支雇军,能提供的好处实在是有限,真要提出招揽,连一件好衣服都没办法给人家。

    更何况对方居然还是个女人,比起跟着东奔西走的卢水胡雇军,保护身份尊贵的西域女贵人自然是更合适些、

    这般的勇士,也许不能结交到,连共同话题可能都没有,实在是可惜。

    他转念又一想,就算不能招揽,这般的能人异士若能交上朋友,日后也多了一条路子,不由得精神一震,打起精神重新介绍起自己来:

    “这位英雄,在下卢水胡五万天台军之主,吾名盖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结交一二?”

    盖吴行了个卢水胡面见尊贵客人的礼节,诚恳地求问。

    贺穆兰是为了找被他们绑走的陈节而来的,此时盖吴在这,陈节是死是活,到时候一探便知。

    想到这里,她对他露出一丝笑容:“你唤我铁娘子便是,在下只是西域流浪之人。如今做个侍卫而已。”

    两人正式交换过姓名,便算是认识了。盖吴又邀请他去卢水胡人们如今住的地方一聚,贺穆兰假意犹豫了一下,又作态回去请示了“狄姬夫人”,这才跟着盖吴走了.

    袁氏邬壁,啸风楼。

    “你说,盖吴跑去燕飞楼找了铁娘子,铁娘子还跟着他走了?”袁放表情不满地喝问下人:“铁娘子不是贴身保护狄姬夫人的吗?那盖吴又是何时认识的铁娘子?”

    燕飞楼里伺候的袁氏下人都是眼线,虽然楼顶有“狄姬夫人”的护卫和侍从警戒不能知道什么消息,但楼下的动静还是一清二楚的,此时见宗主问起,连忙回答道:

    “看样子,盖吴似乎和铁娘子并不相识,只是因为早晨一起杀了那只老虎,盖吴刻意过来结交的。铁娘子先开始也没去,是在燕飞楼里请示过狄姬夫人后才走的。”

    啧啧,他们家宗主真傻,那忠心耿耿又武力超群的女武士走了,此时不正是偷香窃玉的最好时机吗?还用得着关心狄姬夫人的安全问题?

    只需略用个借口将那夫人请出来,再一来二往,生米煮成熟饭,还愁这朵西域的雪莲花摘不下来?

    “盖吴不是说在陈郡惹了麻烦,不适宜露面吗?现在倒是又不怕了。”

    袁放踱着步子,表情忿忿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他找铁娘子做什么?莫非有什么生意要做?是了,他的人在西域也有生意,那沙漠里的沙盗马贼不是吃素的……”

    “不对,若是做生意,找狄姬夫人才对,请铁娘子能作甚?”

    他越想越是烦躁,回身又问那下人。

    “铁娘子跟着他去了哪儿?”

    “看方向……”

    下人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

    “好像是迎风阁。”

    “这该死的盖吴!”

    袁放脸色大变,似乎已经看到铁娘子对自己的好感度嗖嗖下降的场景。

    “来人啊!随我去迎风阁!”.

    有一瞬间,贺穆兰以为自己又穿了一次。

    穿到了中世纪的中东,或者是欧洲什么的地方。

    当踏进这湖边巨大的院落时,贺穆兰就知道拓跋晃和狄叶飞又猜对了。这群卢水胡人想要不露痕迹的藏在袁家邬壁,大半就是在后院。

    从进入袁家侍卫把守的湖边小路开始,这座在外人眼中“众美云集”的神秘之地便渐渐显露出端倪。从湖那边的高楼到这边的小路,中间只有一座拱桥相连,桥前桥后都有人把守,想来那楼里的“美人儿”想要出去,除非闯桥或者游泳。

    只是这湖面干干净净,连观赏用的水生植物都没有,想来除非一直潜着不浮出水面,否则想要逃走,也是枉然。

    真像是养着金丝雀的牢笼。

    也不知道这盖吴和袁家主是什么关系,竟让他大度到在自己姬妾住的地方安置一群男人。

    还是说那胖子家主根本不把这些姬妾当回事,所以才毫无芥蒂的让卢水胡人们住进来?

    想到这些,贺穆兰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们有事盘桓在这里,因为在魏地惹了事,所以不得不借住在袁家,也是客人。”盖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里的胡姬大多是奴隶,也有因为美貌出众被反复出卖的孤女,无论如何,在这世道,能被一位富有的主人宠爱,得以逃脱这艰难的世道,也算是她们的一种归宿。

    “你觉得这归宿已经是好?”贺穆兰哑着嗓子问他。

    “对于你这种奇人来说,固然是糟糕透了。但对于这些女人来说,我觉得是的。”盖吴自嘲地笑了笑。“莫说是胡姬,就算我们这些男人,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出卖自己。”

    在刀口上舔血,为雇主卖命,他们比出卖色相的女奴好不到哪里去。有时甚至更受轻视。

    他们是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杂胡”,她们是为了过上安稳日子不得不出卖尊严和色相,这世道想要好好的活下去,竟是这般的艰难。

    所以袁放那家伙宴请他们,请他的手下去亵玩那些胡姬,他却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不过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罢了。

    不过,这西域女武士应该在那夫人身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又与这样一身本领,他这种感慨,她怕是一点也不会懂。

    果不其然,听到盖吴的回答,贺穆兰表情怪异了起来。

    卢水胡人这么穷吗?

    除了卖艺,还要卖身?

    贺穆兰上下扫视了一眼盖吴的身板,再想了想狄叶飞那身白皮,忍不住有些感慨。

    难怪饿到还要去抢粮食,这般瘦长且毫无“姿色”而言的小伙子都要为了活下去做这种事情,说不定第二天还要拖着疲累的身子去为雇主打架……

    话说回来,现在民风有这么开放吗?

    难道这里也有奇怪的富婆提出这样的“生意”让他们做?

    “你们卢水胡也挺不容易的。”

    贺穆兰发出了一声感慨。

    “为了生存而奋斗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勇士。”

    她倒没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可羞耻的。

    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呃,虽然这本事有些怪异。

    听到贺穆兰夸自己的族人,盖吴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微小。

    能够听懂自己的意思,这铁娘子果然是值得结交之人。

    这个看起来不好亲近的神秘武士出乎意料的似乎是个好相处的人,这让盖吴忍不住遐想起若是他也有机会和花木兰相处,是不是也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只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刻出来的心血之作被花木兰毫不客气的劈成了两半,他心中的火焰又像是被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灭,凉的是干干净净。

    贺穆兰跟着脚步似乎沉重起来了的盖吴走进了迎风阁的大门,心中还在嘀咕这位首领还真是情绪化,待一进门,看到宽广的明堂里或坐或卧露出懒洋洋神态的胡姬们,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天啊,盖吴他们劫走了陈节!

    他还是有几分英俊的!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接下来的时间,陈节各种被胁迫后“殚精竭虑”的样子在贺穆兰脑中不停盘旋,以至于贺穆兰刚刚对盖吴升起的一点好感又有了下降的趋势。

    贺穆兰跟着盖吴穿过明亮的厅堂,往小楼的偏侧而去,待穿过几道长廊,终于到了卢水胡人住的地方。

    那是一处阳光充足的小院,位于整个迎风阁的东南角,即和屋子的整体分开,又有游廊相连。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洒落到整个院子里,一群卢水胡人敞开着厚厚的毛皮衣衫,露出肚皮和胸膛,懒洋洋的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双手在胸前和肚子上……

    嗯?

    挠痒?

    贺穆兰仔细看了几眼,又觉得不太像。

    哪有人挠痒还搓的?

    搓?

    搓……

    一个卢水胡人就着身上被阳光晒出来的汗液,在身上搓下一大块长条状的东西来,一边搓还一面满足的喟叹着。

    “还是南边晒太阳舒服,一晒就出汗……咦,老大?这……这不是那位打虎的勇士吗?!”

    一群卢水胡人立刻直起了身子,兴奋地看向了前方,用匈奴语议论了起来。

    “哪个打虎的英雄?”

    “咦,又是女的?真见鬼了,怎么现在女的都这么厉害?”

    “管她是男是女,是英雄就该赞上一句!”

    一个卢水胡人把手里黑泥一样的东西随手往旁边一丢,热情地走上前来。只是他胸前的泥垢只褪了一半,那露出的胸膛上一条黑一条白,看得贺穆兰脸皮子直哆嗦。

    “这位勇士,请接受我们诚挚的欢迎!”

    卢水胡勇士的脸上表现出欢快的笑意,伸出手去握住了贺穆兰的双手。

    “我们首领能把你请来,实在是太好了!”

    ……

    “各位好……好……”

    贺穆兰在震惊中被卢水胡人抓了个正着,憋了半天才憋出另外几个字。

    “……好‘雅兴’!”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太忙了,脖子有些受不住,明日我休息一天,争取给你们更的肥肥的,补上遗憾

第66章 再次比武

    自从穿到古代以后,贺穆兰对于找个古代男朋友的兴致已经降到最低。

    无论是花木兰军中那段回忆,男人们互撸、磨牙,脚臭,打呼噜还有各种奇葩缺点,还是如今卢水胡人横七竖八躺一片在这里搓着不知名的东西,还美名其曰“洗旱澡”,甚至只要想象着这里的人都是用“厕筹”这种东西的,贺穆兰就瞬间对男人们没了兴趣。

    而此刻被刚洗过“旱澡”的卢水胡人抓个正着,更是让贺穆兰无语凝噎,甩手也不是,回握也不是。

    还好盖吴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太对,一声呼喝让手下们全部散开,否则贺穆兰很难保自己会不会因为手中粘腻的触感把他的手给怎么样了。

    贺穆兰跟着盖吴进了屋子,进门便是一愣。

    陈节好生生的坐在房间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脚边坐着那个讨人厌的少年白马,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让以为陈节陷入龙潭虎穴而费尽力气进了袁家邬壁的贺穆兰,不由得诧异极了。在她看来,盖吴他们会抓陈节,多半是因为他们追着自己想要报仇,却发现自己和陈节的关系,转而抓了陈节来威胁她的原因。

    而如今陈节不但没有被虐待,还好生生的和卢水胡人相处融洽,怎能不让她吃惊?

    难不成陈节“天赋异禀”。

    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陈节从白马那听说这里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勇士,能一个人力博猛虎,心中便不免好奇,仔细的询问起究竟。待知道是个西域来的武士,能拽动虎尾甩的老虎动弹不得,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他有心多问白马几句,可白陋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此地主人的客人,西域女富商的护卫,武艺高强,穿一身黑衣,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正在和白马谈话间,屋子里突然一暗,陈节抬头看去,只见卢水胡的首领盖吴领着一个满脸黑纹的武士进了屋,正看着他和白马发怔。

    “盖吴大哥,你竟把这位英雄请回来了!”白马一跃而起,叫声欢快的冲到贺穆兰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我是卢水胡人白马,敢问英雄可收徒弟?”

    贺穆兰对这白马的刁钻古怪还留有印象,见此刻他如此温顺,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发愣。

    只是她的发愣看到白马眼里,似乎就成了不愿意的证明,白马弯了一会儿腰,只好不甘心地直起身子。

    “原来英雄竟不愿意。也是,我这么贸然拜师,英雄一定心有疑虑。”

    他咧开嘴爽直地笑了起来。

    “我很聪明的!也很勤快!若是英雄要收徒的时候,记得来杏城随便找个卢水胡人,就说找白马便是。”

    这还是个孩子呢。

    一惊一乍的。

    贺穆兰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这是我一个长辈的遗子,我一直待他如同兄弟。”盖吴摸了白马的脑袋,“我们卢水胡人都是粗鲁直率之人,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贺穆兰点了点头,用手一指陈节。

    “那是个汉人?”

    不远处的陈节一听贺穆兰的声音,再一看贺穆兰的动作,差点没跳起来!

    就算再捏着嗓子说话,就算脸上画着黑纹,他也认得自家的将军!

    她她她她她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来救他的?!

    陈节觉得自己的心滚烫的快要跳出来了。

    “这汉人是我们救回来的,他无家可归,如今已经算是我们卢水胡人的朋友了。以后会跟着我们。”盖吴没有说明陈节的来历,只是一句话带过。“他虽是汉人,武艺却着实了得,还精通战阵之法,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般的人才……”贺穆兰意有所指地看了陈节一眼,“盖吴首领该要好好重视才是。我看他身上似是有伤?”

    陈节听着自家将军和盖吴胡乱扯些话题,眼泪都快下来了。

    谁要跟着卢水胡人混啊!这不是为了能麻痹他们嘛!

    将军还记得他身上有伤,真是太温柔了。

    “只是一些小伤,如今已经不碍事了,谢过……英雄关心。”

    陈节摸了摸脸上的大胡子。这胡子这么长时间没剃,一下子长得太多,把脸面都遮住了。

    不然,也让他家将军看看,他有被好吃好喝的对待,没有面黄肌瘦到糟糕的地步。

    盖吴不知道铁娘子为何会对陈节感兴趣,最后只归结到他是他们卢水胡里的汉人,所以不免多关注了一点。

    他和贺穆兰客套了几句,便客客气气的邀请她坐下,开门见山的问她:

    “不知铁娘子是自由身,受雇于狄姬夫人,还是狄姬夫人的家人,只能效忠于她一人?”

    狄姬夫人?

    他家将军哪里认识什么夫人?以前倒是有几位小姐对他家将军表示过好感,后来都被伤透了心……

    咦,狄姬夫人?

    狄?西域人?

    “噗!”

    “陈节大哥,你怎么了?”白马见陈节脸部涨得通红,嘴巴也鼓了起来,关切的凑到旁边问候。“早上吃坏肚子了?要不要我扶你去方便?”

    虽然铁娘子很厉害,不过陈节大哥也很厉害。若是铁娘子不收他为徒,陈节大哥收他也不错啦!

    “没……没有……就是见到了这位女英雄,有些激动,激动……”陈节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使劲的咬自己的舌头,咬的舌头都麻了,才把那笑意给压下去。

    什么狄姬夫人,怕是和将军一起去陈郡的镇西将军狄叶飞扮的!

    若论美貌,他家将军还真抵不上狄将军百分之一,到底谁扮美人谁扮武士,自是一想便知。

    他以前仗着自己是将军的好友和同帐,还曾笑话过他来着。如今留下这么个笑柄,还敢再笑话他!

    贺穆兰见陈节脸色怪异,也猜出陈节想到了狄姬夫人是谁,心中有些好笑之下,面色不由得也轻松了起来。

    “在下并不是自由之身。”

    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若说是自由之身,也许会引起别人胡乱猜测她的身份,甚至会怀疑她是半途混入的队伍。但若是直说不是自由之身,身份暴露的危险就会降低一点。

    家仆和自由民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盖吴摇了摇头,“阁下武艺这般高强,居然屈居一柔弱女子之下,真是可惜。”

    “人各有志,我并不觉得可惜。”

    贺穆兰淡然一笑。

    “不知铁娘子可否和我们切磋切磋武艺?”盖吴也想知道自己的手下和当世高手的差距在哪里,“我们卢水胡人以战斗为生,若能在铁娘子手上多学些东西,日后便多了几分保命的本事。”

    陈节紧张的看向贺穆兰。

    他也摸不清这盖吴到底是想做什么。若是有心招揽,没必要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不知盖吴已经歇了招揽的意思。

    卢水胡人本来就受大魏鲜卑人和汉人的歧视,算是杂种猪狗一样的民族,寻常高手根本就不会接受他的招揽。卢水胡的队伍里,大部分是活不下去的苦人和穷凶极恶的罪人,冲着拼命可以为自己挣上一份财帛而留下的。

    而穷凶极恶的罪人也很难接受管束,盖吴每过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清理”掉一些。他又被花木兰逼着发了那样的毒誓,等回到杏城,怕是手底下的人都要散掉一半了。

    到那时候,他大概能留下陈节这样的人,却一定留不下铁娘子这样的奇人异事。既然是这样,还不如让手下人和她熟悉熟悉,日后也多些香火情。

    所谓多个朋友多条出路,盖吴手下的卢水胡能一直接到活干,不是没原因的。

    贺穆兰也正想摸摸卢水胡人的底细,到底在这袁家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样的本事,否则若是他们真的要发难起来,袁家邬壁人多势众,那就糟了。

    所以她听了盖吴的邀请,只犹豫了片刻,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好,我便领教领教卢水胡人的本事。”

    ***

    片刻后。

    “陈节大哥,想不到你虽然加入我们不久,却挺把我们当自己人的。”白马见陈节满脸紧张和关切,心里也软了一片。

    “你放心,那铁娘子不会把他们教训的怎么样的。她又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是什么身份,她们是来做客的,不会让这里的主人面子上太难看。”

    谁关心你们怎么样!

    他是担心他家将军会不会吃亏!

    她为什么不拿出全部本事呢?

    已经放倒四个人的贺穆兰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面的卢水胡人越挫越勇,刚刚还在晒太阳的院子里,一下子就围上来几十个人,大部分都是贺穆兰见过的熟面孔,也就是上次劫走崔琳的那一伙儿人。

    几十个人虽然不多,但是和她交手的都是其中的好手,不能等闲对待。

    盖吴和她交过手,大致也知道她的一些路数。她若用尽全力,也怕盖吴看破身份。但卢水胡人不同于她之前对上的游侠儿之流,武艺确实精湛,而且经验都很老道,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大败的对手,是以她束手束脚,对方大开大合,打的颇为憋屈。

    盖吴也看出她有留手,忍不住跳入场内,赤手空拳冲了上来。

    “女英雄不必留手!我们卢水胡人不是输不起的小人!”

    贺穆兰见这卷发家伙也跳下场来了,索性换了个思路。

    狄叶飞也说了,他们人不见得比自己这方多,大不了抓了他们的首领,直接逼他们就范就是。

    等袁家反应过来,怕是木已成舟了。

    想到这里,贺穆兰不但不避,反倒揉身而上,右臂伸出,一把抓住他的左肩。盖吴还想要挣扎,可贺穆兰只是用力往下一按,他便觉得左肩犹如千斤加身,不与自主的单膝往下跪了下去。

    只是盖吴也不是庸手,左肩被控制,他便索性借着这股力气往下躺倒,伸出一只腿脚猛地踢向贺穆兰的面门。虽然样子不太好看,倒是一招机变的好招式。

    他却没想到这“铁娘子”乃是花木兰,这世上技巧万千,变化莫测,可只有一样,只要有了,却是什么花招在面前都不管用。

    这便是一力降十会!

    贺穆兰根本不管他用什么招应变,她也不是精通各路武艺的武林高手,但见到盖吴仰下倒踢,当下连右手都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他的左腿,往上猛的一提,活生生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天啊!”

    “老大,你这下脸可丢大啦!”

    “还好我只是被揍了几拳,谢女英雄手下留情!”

    看热闹的卢水胡人都没察觉到危险的逼近。而保持着双手提起盖吴姿势的贺穆兰,对着露出惊骇表情的盖吴,诡异的一笑。

    她此刻要用足十分力气,能让他现在就手脚分家。

    盖吴心中震骇莫名,惊得快要叫出声来。若不是他还想在手下人中保住自己一份面子,此刻怕是早就叫唤了起来。

    他的手下们没和花木兰交过手,他却是交过的,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对敌方式,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若说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女人有能把他一把抓起的力气,他可不信!

    那还要不要男人活了!都回家洗衣做饭去吧!

    一直这么举着也不是事,这盖吴手长脚长,拎着也确实难看。

    贺穆兰原以为盖吴被一个女人这么提起,怎么也要挣扎几下,却见他竟然在这关节上发呆,当下心中也有些不悦,手臂一抖,将他一把摔到地下。

    盖吴还在震惊于花木兰竟然来了袁家邬壁,只觉得天地突然一个翻转,转眼间就落到了地上。

    霎时间,一个温暖的人体贴了上来,他只觉得腰腹间突然多了一个硬物,双手手腕一把被人提起,如同被铁箍箍住一般固定在头顶,顿时吓得是面色潮红,连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再一眨眼,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颈项,“铁娘子”那粗噶的声音随即从他头顶传来:

    “你已败了,服是不服?”

    ……

    服?

    服什么?

    盖吴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花木兰的武艺小半是和花父学的,大半却是在军中磋磨出来的。换句话说,她的武功路数,并没有什么性别之分。

    军中都是男子,花木兰为了在军中生存,也很快把自己的性别之见抛之脑后,打起架来,插眼珠子踢人家要害也是常事。只是她总是记得自己力气异于常人,所以同军切磋,下手就会小心分寸,否则真要鸡飞蛋打,怕是她第一个就因残害同僚被军法处置了。

    继承了花木兰完全的战斗技巧和身体记忆的贺穆兰,本能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也最快速的方法制服盖吴。

    所以当她做出只想制敌、不想杀人的决定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盖吴一把掼到了地面上,再侧压下去,用膝盖顶住他腰腹间柔软的地方,让他不得翻身。

    在盖吴还未来得及还手之前,她就以双手制住他的上半身,盖吴身子瘦长,胳膊手腕都很细,贺穆兰发现一只手就能按住他的双腕,便分出右手手掌掐住了他的咽喉。

    这一下盖吴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无论是膝盖用力下压让他脾脏破裂无力反抗,还是手中用力捏碎他的喉骨,都是要命的招式。这也是花木兰在军中和各族勇士摔角无数次后摸索出的制胜法门,贺穆兰第一次使出就这么顺畅,心中不免有些兴奋,看着已经吓傻了的盖吴,得意一笑:

    “你已败了,服是不服?”.

    莫说盖吴服不服,卢水胡人们已经是全部服了。陈节更是激动的连连击掌,恨不得大叫几声。

    一片静默之后,叫好声喝彩声不断。在盖吴身边其他下人的眼中,自家的首领几乎是三两招间就败下阵来,比上次和魏国著名的女将军花木兰比武输的还要更快。

    这铁娘子和花木兰谁更技高一筹,一望便知。

    有几个刚才在贺穆兰手下走了一刻钟的卢水胡武士更是有些得意,好歹他们输的还算漂亮,没有一个像首领这般被女人又抓手腕又按咽喉的。

    盖吴的忠实小弟白马一边兴奋于终于有人能胜得过花木兰那个人间凶器,一边又有些为以往战无不胜的盖吴心生哀伤。

    输了两次,两次还都输在女人手上,盖吴大哥一定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吧?

    回头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开导开导他才是啊。

    此刻盖吴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在自己会不会死上,更是完全没有察觉贺穆兰刚刚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快要被腰腹间的硬物和喉间的手掌烧死了。

    烫,好烫,为什么这么烫呢?

    他应该反抗才对!他应该为了维护卢水胡勇士的尊严拼死反抗才是啊!

    为什么身子软的像是烂泥一般!

    可恶!

    贺穆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快速的思索。

    她现在已经找到了陈节,若是以盖吴的性命做要挟,把陈节救出来也不是不行。只是她现在是“铁娘子”又不是花木兰,一要陈节,难免让卢水胡人猜透她的想法,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看现在的情况,袁家家主明显更信任卢水胡人而非她们这支西域来的商队,要是卢水胡人和她们起了争执,袁放那胖子会帮谁还不一定。

    但让她就这么放了盖吴乖乖走掉,她心中又有些可惜。

    下次能找到这般盖吴愿意和她单打独斗的机会就不多了。想要再制服盖吴,就得先撂倒他这一帮各个不是庸手的小弟。

    她正在挣扎间,一声大叫突然从门口传了出来。

    “你……你们都在做什么!”

    是袁放!

    他怎么来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这袁放不可能一个人来,一定后面还有家丁护卫,她还想挟持着盖吴要回陈节,这一下怕是全成了泡影。

    “盖吴,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

    袁放气的满脸通红,一进门就怒视因比武而贴在一起的两人,那指着盖吴和贺穆兰的手也在那里抖啊抖。

    ……

    这宗主不但脑子不好,眼睛也瞎了吗?

    明明是她技高一筹,将这盖吴压制的不得动弹,他竟觉得是盖吴在冒犯她?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一天,脖子舒服多了。吃过饭后我再码一更,大家晚上8点以后记得再看哟!

    小剧场:

    袁放:盖吴,我敬你是客人,你竟然,竟然敢勾引我看中的女人!

    盖吴:(百撕不得其姐)我腰腹间的硬物到底是什么?

第67章 袁放诉衷肠

    袁放一来,贺穆兰久不好再压住盖吴了,毕竟盖吴是袁放的客人,而自己只是袁放客人的手下,这也算是一种不尊重。

    她松开了盖吴喉咙上的手掌,膝盖也从盖吴的腰腹部放下,对着袁放歉意一笑:“抱歉,我和盖吴首领切磋武艺,下手重了点。”

    ‘看清楚了,是我赢了!’

    贺穆兰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许“花木兰”输。

    “铁娘子武艺过人,在下佩服。只是比武点到即止即可,既然赢了,便不要在折辱对手了。”袁放看着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盖吴,没来由一阵烦躁。

    这卢水胡人不会寡廉鲜耻到要让铁娘子搀起来吧?

    贺穆兰想的却是,既然饶都饶过了,不妨把姿态放的更漂亮些,便弯腰对着盖吴伸出一只手去:

    “阁下确实是勇士,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切磋。”

    盖吴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抓住贺穆兰的手掌,贺穆兰一个用力,他便起了身子。只是盖吴起身后没有松手,倒是上前几步,一把抱住贺穆兰。

    “‘铁娘子’好武艺,盖吴服了!”

    贺穆兰冷不防被盖吴抱个正着,心下十分诧异,袁放更是瞪眼吹须,盖吴却在贺穆兰耳边极小声说到:“我知道你是花木兰,虽然不知道你来做什么,但盖吴不出卖英雄。今晚子时,我在燕飞楼后的湖边小山下等你。”

    贺穆兰一愣之下就忘了挣扎,盖吴也不是为了揩油而抱上去的。他说完了话,拍了拍贺穆兰的背,便又回复成那个处事冷静的年轻首领,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倒是黑脸汉子路那罗走了上来,一脸激动的赞叹起铁娘子的好本事,并承诺以后杏城的卢水胡人都会将她当成朋友,若有路过杏城,切切莫忘了会会他们这些新朋友。

    贺穆兰虽然不太会交际,这种话也是会说的,当下应承下来。

    袁放此时脸色已经黑到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了,贺穆兰只好转而去关照下被忽视的袁放。

    这袁放在盖吴面前是个阴沉老练的性子,对“铁娘子”却客气的很。这让盖吴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个“狄姬夫人”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竟让袁放这见惯各色艳丽胡姬的袁放对一个武士都如此尊重。

    他只在心中稍微一想,便大概知道花木兰来这里是做什么了。

    怕是袁放和刘宋那位王爷经常往来的事让大魏知道了,又不方便让其他人来探查,便找了离陈郡近的梁郡花木兰来一探究竟。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是受他叔叔邀请去刘宋见见那个贵人,却绝对不可能被他收归麾下,也就无所谓会不会撕破脸面。

    只是袁放若此时被大魏给弄倒了,他要从刘宋借他的商路回来就变得麻烦的多,所以今晚和花木兰会面,有些话倒是要说明白。

    另一边,贺穆兰和袁放客气了几句,却不小心被袁放缠上了。

    他借口说早上打扰了“狄姬夫人”游览袁家邬壁的游兴,想要现在邀请“铁娘子”逛上一圈,反正现在天色也早,天黑前便能游完。

    贺穆兰推辞几次推不过去,只好应了,临走前给陈节打了个眼色。

    ‘你小子,乖乖等我来接!’

    接到信号的陈节偷偷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跟着袁放走了,路那罗和白马等人过来检查盖吴身上的伤势,发现盖吴喉部倒没有伤痕,只是手腕间红淤一片,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铁娘子,好大的力气,好大的手掌!”

    白马撅了撅嘴,“这武艺高强的女人非得人高马大手如蒲扇吗?”

    “瞎说什么!”

    陈节拍了白马一巴掌,惹得他怒目而视。其他人也对他看了过来。

    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连忙讪讪道:“在人背后这么议论别人的不是,不太光明磊落。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陈节说得没错。汉人在这点上确实要强似我们。”被打败的盖吴倒是很豁达地点了点头。“而且,那铁娘子手掌并不是大如蒲扇,只是手指修长,不过她手上力道确实挺大,所以我挣脱不开……”

    他自然不会说当时他已经被“铁娘子”的真实身份弄的震骇莫名了。

    可在背后说一个女人如何如何粗壮,也确实不是英雄行径。

    路那罗和白马相视一笑,只当这是首领面子上过不去的托词,陈节倒是因盖吴的大度对他起了几分好感。只可惜他早已有了英主,否则若和他投的意气,说不定真会跟着他闯上一闯。

    “头儿,要不要拿药油给你在手腕上推推?”白马觉得那红淤格外刺眼。盖吴体瘦,现在是红的,明日就要青了。

    盖吴摸了摸手中的红痕,怔了片刻,摇头叹道:

    “不必了。留着让我知道……”

    和她的差距有多大。

    ***

    “还没有谢过家主送的皮衣,很是合身。”

    “铁娘子客气了,这件皮衣也是我偶得的,能找到合适的主人,才不算糟蹋了东西。你那件外衣也是因我袁家之事而毁,区区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

    贺穆兰和袁放行走在迎风阁内。

    和盖吴带她过来是从侧面而进,有意避开胡姬聚居的地方不同,袁放是这里的主人,在袁家邬壁里不需要避开任何人,所以跟在袁放后面的贺穆兰彻底了解了袁放在这些胡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已经压根不是主仆的关系,而是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病态。

    见到袁放走过来,她们会恭敬地跪在他的脚下,离得近的,会虔诚的亲吻他的靴尖。离的远的,也表现出一种极其温顺的驯服姿态。

    她见到有一个胡姬脸上还有青紫,见袁放看过来,连忙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因为脸上有伤,一笑之下牵动伤口,顿时笑容变得扭曲起来,让袁放皱了皱眉,旁边立刻就有老妈子把她拖下去了。

    贺穆兰想起自己多年前曾陪朋友去过一家规模非常大的动物园,那里面圈养着许多动物,很多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以后,就跟半死不活一样躺在那里,从它们的身上都能感受到生命和野性在一点点消逝的痕迹。

    和好友赞叹这个漂亮那个威武不同,贺穆兰为着这些美丽的生物被这般囚禁在笼子里的人生感到悲哀。

    但也有例外的。

    在路过一间关着黑豹的笼子时,那只黑豹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眼神如此敏锐犀利,还带着一种不屑的蔑视。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是自己,而在外面看着的是它一般。

    就在那个时候,贺穆兰相信“万物有灵”这句话。

    但到了袁家邬壁这里,贺穆兰不但没有看到哪个胡姬露出不甘的表情,就连那些没有精神的动物表现出来的颓唐都没有。

    有的只是莫名的狂热和理所应当的自然。

    可以感觉的到袁放顾忌她的感受,所以对胡姬们的态度表现的不是那么混账,但从这些胡姬的举手投足、行为举止里,贺穆兰已经窥见了这座“迎风阁”的可怕之处。

    物化女性,奴化女性,将“胡女”当成折耳猫金毛犬这一类的物种一般豢养起来,而其中的胡姬们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这位家主一直在做的事。

    是这个时代的人都有这种“理所当然”,还是这位家主特别的残酷?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般迷恋胡姬,甚至不惜花费血本建造出这么一个畸形的地方出来?

    “这座迎风阁,到底有多少胡姬?”

    贺穆兰和袁放走出这座精致的建筑时,忍不住回身眺望。

    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也不过是座和动物园一般的牢笼罢了。

    “唔,我还真没有数过……”袁放作势摸了摸下巴,悄悄将数字减了三成。“约莫一两百个也是有的吧。”

    “大部分都是舞姬。胡姬善舞,不光大魏,诸国的权贵富商都有养家伎的习惯,否则招待客人时就会失礼。我袁家邬壁比不得那些高门豪强,他们的家伎更绝色的也有,我不过是偏好胡姬,南方又少胡人,所以家伎和别处不太一样,图个新鲜罢了。”

    在他心里,是没把铁娘子当做这些以色侍人的奴隶的,也不认为铁娘子会因为这个对他生出什么仇视,最多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就算是汉人女子,在看见家伎和奴婢时,也不会把自己和这些人归为一类,生出什么愤慨来。

    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奴就是奴。

    生而有别,概莫如是。

    若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有些身份的女人,都不会对他的话产生太多的感触。但贺穆兰不同。

    她来自一个没有奴隶的地方,来自于一个富贵有别,灵魂却自由的地方。

    所以她久久地凝望着这座华丽的牢笼,不停地提醒自己:

    “悲悯没有用,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鲜卑落后制度。所以……”

    “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不要生气,不要……”

    不要个屁啊!

    若是拓跋晃要想处置这个死胖子,她第一个帮忙抓人!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毁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袁放确实带着贺穆兰逛着袁家邬壁。这位袁家家主也许在“色”上是个恶心的人,但在经营家业上,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早上闹虎的集市早就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她杀了老虎的那个地方被厚厚的沙土覆盖了起来,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连血渍都没有了,比用水冲刷还干净。

    她看见袁家邬壁被收割过后的田地整齐的排列在那里,地里还插着一直没搬走的假人。有些小孩子在田埂间玩耍,见到这位家族过来,一窝蜂的掉头就跑,袁放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

    袁家到处都有马,还有不少铁匠铺,这和南方汉人们聚集的城镇非常不同。北方六镇里,随处可见马匹和铁匠铺,那是因为边关经常受到柔然人骚扰,人人都不得不随时做好上马应战的准备。

    可袁家这样,就很奇怪了。

    注意到贺穆兰一直盯着铁匠铺和马厩看,袁放只是一愣,就明白了“铁娘子”为何好奇。

    他对铁娘子有好感,自然是有意交好。

    “听说西域为了抵抗马贼沙盗,民风彪悍,即使是女子也能作战。在我们魏地,北方的重镇都陈有重兵,武器和马匹都是常见之物。但其实南方也不太平。自汉末以来,陈郡因为地理位置险要,屡屡受到贼寇侵扰。过去陈郡因为有谢家在,还有一个强大的依仗,现在谢家败落,又大半去了宋地,只剩下袁家苦苦支撑,不得不尚武起来。”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像是一个酒色过度的中年猥琐男人。

    他只是很冷静的在说着这些话,就和在说着“这不过是图个新鲜”时一般。

    “铁娘子,你觉得我们袁家邬壁的位置如何?”

    “地处要冲,依山傍水,无论是前往哪边都有道路,不远又是淝水,若不是这里是您的邬壁私产,建个城也丝毫不觉得浪费。”

    贺穆兰毕竟有两世的经历在,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我听说在北方的六镇,那里的人们虽然过得非常辛苦,但也同样非常的坚强和热情。在那里,一个普通的军户也能对付两三个普通人。鲜卑人的身材比我们汉人高大的多,但是头脑却意外的单纯,会为了陛下的一声征召立刻不要任何东西的投身到战场上去……”

    袁放看了眼铁娘子,似乎是在看到她脸上的黑纹后得到了某种安心似的接着说:“你是西域流浪武士,所以我才敢和你说这些有些不敬的话。”

    啊,抱歉。

    我这身子还百分百就是北方的军户,那种头脑单纯的会因为一声征召就上战场的笨蛋。

    妈的,花木兰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打仗啊。

    就为了被人说“真是意外的单纯”吗?

    “我虽然也很佩服这些人的勇气,但这在南方是行不通的。袁家邬壁百年来一直是汉人在管,以前我们属于宋地,陛下打赢了刘宋后,四州尽归大魏,我们又成了魏人。正如你所说,我们袁家处在南北重要的关口,可以说,这是大魏最适合经营的地方之一,所以我们这里才能见到这么多南货北货,连西域的珍奇异宝也不少见。”

    “如果宋魏一旦开战,或者两国出现一点势力不均的情况,袁家就到了灭顶之时。”

    贺穆兰眨了眨眼,马上就明白了袁放的意思。

    “你是说,因为宋魏还维护着表明上的‘和平’,双方都不想袁家倒向另外一边,所以袁家反倒可以在这个关口发展?”

    “是。如果打仗的话,袁家就不存在了。如果刘宋太弱,或魏国太弱,袁家邬壁就要被迫参战,因为没有一位君王愿意在这么要紧的位置放一个事不关己的势力。我们最终还是要选择自己的立场,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因为看透了袁家邬壁的显赫,不过是随时可以在两国交战中消失的镜花水月,所以像我这样‘奢靡无能’的家主才能保住这个位子。我的父兄都是英明坚毅的家主,拥护者如云,但最后都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贺穆兰猛地向他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和他说,他虽然又胖,又无能、又好色贪婪,是因为想要麻痹两国的视线吗?

    开什么玩笑!

    就算有这个原因,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再说了,这么一个长得不帅,个子不高,还没什么特色的家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很毁气氛好吗?

    正常套路难道不是一个长相邪魅的帅哥说着自己堕落糜烂的苦衷,然后娇弱而又善良的女主角为了他的苦衷默默流泪,从此邪魅反派为她浪子回头,或男主角登场抢走女主让反派彻底黑化什么的……

    我又不是女主角!

    是了,是为了“狄姬夫人”。

    可是就算说他夸耀自己再多,她也不会为了你和“狄姬夫人”说好话的。

    性别一致,这完全没有可能嘛!

    袁放丝毫没有察觉到贺穆兰面部的僵硬,还在继续诉说衷肠:

    “……所以,即使我养战马、磨砺刀剑,也不过是因为我懦弱胆小,为了日后自保作出的选择。当然,我们袁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两国开战,你一定没见过十年前那场魏宋大战,附近的河水被染的通红,连饮水都不行了”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

    我真不是……

    “家主,家主,不好了!少家主带着几个家人去找狄姬夫人了!”一个家臣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到他身前就噗通跪倒在地。

    “他找狄姬夫人做什么?”

    袁放眯了眯眼。

    那家人看了一眼铁娘子,吞吞吐吐道:

    “说是,说是铁娘子打死了我们家高价买来的老虎,又把虎血虎皮都糟蹋了,要……要……”

    “到底要什么!”

    “要狄姬夫人赔偿!”

    贺穆兰根本不想知道这个“少家主”是谁,一听到狄叶飞可能被不知道什么家伙缠上了,掉头就往燕飞楼而去。

    袁放知道铁娘子是狄姬夫人的贴身侍卫,也没怪她的失礼,反倒一边跟着她往回走,一边安抚她的情绪。

    “铁娘子不必着急,那是我大哥的遗子,我膝下无子,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或许是娇惯了些,但并非鲁莽之人。”

    贺穆兰没有理他,只埋着头往前走。

    谁担心他那便宜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她担心的是狄叶飞一个不高兴,让左右把那小兔崽子给揍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我吃完饭码字,大概9点左右放出。

    小剧场:

    贺穆兰:我又不是女主角!

    作者:呃…你好像是女主角又好像是男主角我到底一开始想写啥来着?

    袁放、狄叶飞、盖吴等人:……我们难道不是男主候选吗?

第68章 夜会“佳人”

    贺穆兰赶到燕飞楼的时候,那所谓的“少宗主”根本都没能上楼。

    狄叶飞的亲兵都是在西域复杂的局势中锻炼出来的,白鹭们又会各种刁难人的本事,即使贺穆兰不在,若狄叶飞不想见谁,就算是什么少宗主也不可能如愿。

    贺穆兰听了袁放和家丁的描述,已经把“少宗主”想象成了一个和他叔叔长得一般圆脸、满身都写着“纨绔子弟”的青年,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少宗主不但并不是什么圆脸青年,反而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庞。

    这人典型的剑眉星目,长相英挺又不失儒雅,楞谁一看,都不会和“纨绔子弟”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都是一窝生的,长相怎么差这么多呢?

    贺穆兰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袁放,再看了看这个青年,赞叹起遗传的奇妙来。

    “袁振,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袁放有些恼怒地紧跟着贺穆兰出现在燕飞楼前,对着自己的侄子毫不客气。

    “见过叔叔!”这个叫袁振的青年倒是光棍的很,一见袁放来了立刻行礼,甚至还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

    “侄儿听说了狄姬夫人的盛名,心中有些好奇,所以冒昧前来拜见。”

    “那赔偿是怎么回事?袁家的脸都给你丢完了!”袁放嘴上说得严厉,浑身的气势已经收敛了一些。

    看来这位家主真的很宠孩子。

    “……那老虎是侄儿托猎户买的,这死了自然是要付钱。侄儿正苦无借口见这位狄姬夫人,又被下人一撺掇……”

    他瞟了一眼身后某个长随。

    那长随的脸色顿时煞白如雪,一下子跪了下来。

    “胡闹!带着你的人走的远远的,不要再来打扰狄姬夫人!”袁放看了眼那个长随,意外的没有打骂他,而是让他以后去马房养马。

    但见那个长随立刻一副活过来的样子,似乎半点也不觉得养马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这一个细节,贺穆兰就确定了这个叫袁振的少宗主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还有可能表里不一。

    至少在下人眼里,伺候他比伺候马还要辛苦。

    袁振带着下人们灰溜溜的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铁娘子一眼。袁放斥责走了侄子,立刻向贺穆兰解释:

    “我一直无子,许是有人告诉他此地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让他产生了误会。还望铁娘子和狄姬夫人不要介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误会,什么误会?

    一直无字和误会有什么关系?

    “在下会向我家主人转达的。今日劳烦袁家主陪在下游览贵地,在下会和狄姬夫人传达您的善意,并表示感谢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和我解释啦!

    袁放见贺穆兰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放心的走了,贺穆兰等他走的没影子了,立刻返身上楼,边走边问狄叶飞的亲兵:

    “怎么回事?那袁振来闹事?”

    “不像是故意闹事,倒像是要把‘狄姬夫人’逼出来。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狄姬夫人失了客人的本分,倒真是奇怪的很。”

    这态度不像是去拜见客人,倒是想赶走家中的恶人似得。

    “那孩子怕是担心我会当上宗主夫人,再给袁放生几个儿子,抢了他的位置。”狄叶飞的身影从二楼的某个角落里闪了出来。

    他根本就不在顶楼,而是一直在二楼看着动静。

    “噗!”贺穆兰一下子喷了。“袁放要能生孩子早就生了,还等到现在才生?”

    说不定纵欲过度亏了身子,早就不能生育了。

    “那不一样,狄姬夫人可是身份高贵、富可敌国的绝色美人,和迎风阁里哪些胡姬不同……”狄叶飞看着笑意突然消失的贺穆兰:“你怎么了?在迎风阁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还有,你怎么是和袁放一起回来的?”

    贺穆兰一想起迎风阁里的见闻就有些烦躁,待听到狄叶飞说起,忍不住就问出了口:“你也觉得迎风阁那种事是对的吗?”

    养着一群胡姬就为了“招待客人”和“发泄**”?

    “当然不对。身为一地宗主,钱财要用在对邬壁有用之处。但凡训练人马、置办农具、采买货物,哪一种都比满足Y欲要有价值的多。这个袁家主也许不傻,但私欲太重,不成大器。”

    狄叶飞不屑地挑了挑眉。

    “我是傻了问你们这个……”贺穆兰揉了揉额角,“要说我怎么和袁放一起回来的,说来话长。我们回屋子再说。”

    “那屋里也许还有机关,就在楼上空旷的走廊里说罢,让亲卫们守着。”

    两人又上了一层,贺穆兰开始把自己的经历和狄叶飞说起:

    “我和盖吴去了迎风阁,见到了我要找的陈节,后来……”

    “……那盖吴不知怎么认出了我的身份,当时袁放也在场,我和他不可细说,便约定今夜子时在这燕飞楼后的湖山边再见。”

    贺穆兰咬了咬唇。

    “你说这盖吴,为何不揭穿我的身份?”

    “卢水胡人一向不按常理行事。究竟为何,只能看今晚如何商谈了。若能在盖吴那里得知袁放有没有通敌,那就更好了。”狄叶飞思索了一会儿。“听你的意思,盖吴似乎还不知道陈节曾是你的部下?”

    “是的,我没看出他对陈节有什么恶意的地方,反倒好像招揽了陈节。”

    “这倒是个好消息……”狄叶飞自言自语了一会儿,“那就这样吧,你晚上去见盖吴,反正他也打不过你。我留在燕飞楼帮你吸引袁放的注意,我会安排好手先埋伏在湖边,若盖吴有不对,你就把他拿下吧。”

    他在西域也吃过卢水胡雇军的亏,当下就有些兴奋:“盖吴可不是普通首领,他下面的人极为信服他,他又一直反对陛下对杂胡的态度。若是真能把他抓回去,大魏说不定能少一个隐患。”

    “……这不太好吧,他都没在袁放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我却设下埋伏抓了他……”贺穆兰想了想,觉得不妥。

    “这样不行,我接受不了。若他对我有恶意,当时就能把我留下了。他既然善意对我,我便不能以怨报德。他对陛下的施政有何意见,并不能让我安心这样做,我毕竟已经是白身了。”

    “你难道觉得我想要抓他立功,升官发财?”狄叶飞拧着眉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贺穆兰。

    “你就是这样想,我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何况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聪明的顺毛摸了一把,成功的平息了狄叶飞的怒火,“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先探探虚实也好,你觉得呢?”

    “就算不抓他,湖边的人手不能少。”

    狄叶飞用不得商量的口气做出了决定。“太子殿下有令,到这边都听我的,你若要去也可以,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啊……万恶的阶级……”贺穆兰耸了耸肩。“那就听你的。”

    ***

    午夜,贺穆兰避过众人视线偷偷来了湖边,在盖吴说的那块大石头边等候他的到来。

    盖吴知道燕飞楼后的环境,说明他曾在这之前来过这里,而且一定对袁家邬壁很熟悉,所以才知道燕飞楼后面有湖,还有石头垒成的“山”。

    这袁放会和一个西北的雇军首领有交情,果然并非一般地方宗强。

    想到袁放白日里对她说的种种“苦衷”,贺穆兰已经信了三分,至少这位袁家主,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庸。

    但这并不能减少她对他不好的感观。

    夜御数女什么的,实在是太败坏了。

    冬日里的风十分冷冽,南方的冷风和北方的比,更是多了一种湿冷,尤其是在湖边,那阴气几乎能钻到她的脖子和袖筒等露出缝隙的地方去。

    她吸了口气,努力让冷风将已经昏昏沉沉的脑子吹得清醒点。自到了古代以后,晚上熬夜的时间极少,她已经养成了早早上床早早起床的习惯,今日为了盖吴熬到半夜,也算是“破戒”了。

    想到狄叶飞说会安排人手提前藏在湖边,贺穆兰仔细注意了下可以藏人的地方,却发现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踪影。

    这些白鹭官有这么厉害吗?

    她印象中,虎贲军的斥侯没这么强悍啊.

    “谁在我上面?”

    一个极小声的声音从湖石上方空洞的位置传了过来。

    “是我!”

    “这里到底几个人?他X的全在这里怎么回事?”

    “……没其他地方藏啊!”

    “什么东西一直敲我屁股!”

    “老四,快把你屁股从我面前移开!你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洗澡!”

    “洗个毛!天天守夜的是我!”

    “那你别放屁啊!”

    “噗!”

    “我艹!”

    “别吵别吵,盖吴来了!”

    一群人吓得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过来的?”

    贺穆兰怔愣地看着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盖吴。

    “这不能告诉你,花将军。”盖吴站在贺穆兰身边的阴影下,微微露出牙齿笑了出来。“还是说,唤你铁娘子更合适?”

    “还是喊我铁娘子吧。”贺穆兰轻声回答。“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世上能让我盖吴甘拜下风的人不多,赢的如此干脆利落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这力气这般大的,出了你以外,我想不到别人。”

    “……多谢夸奖。”

    “这不是夸奖,卢水胡人敬重英雄,此话并不是作假。”盖吴看了眼贺穆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能问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吗?”

    “那我能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吗?你应该被游县令驱逐,回西北去了才对。”贺穆兰也不甘示弱。

    “……我若告诉你我做什么,你能告诉我吗?”盖吴居然露出了笑意。“我虽两次败在你的手下,却对你毫无恶意,这点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就像盖吴和‘铁娘子’结交那样,不知可有机会?”

    “我交朋友一向看对方有没有诚意。”

    “那我便先说,表示我的诚意吧。”盖吴咧了咧嘴。

    “我有位叔叔在刘宋某个贵人手下办事,有意让我去帮个忙,雇金丰厚。我在梁郡砸了买卖,没了进项,手下们都要吃饭,便去看看生意好不好做。”

    “再者,我被逼发了那样的毒誓,手下也多有不满。此时换个地方,换个不用和平民对上的活儿,也能稍微平息下众怨。这袁放有去刘宋的门路,能让我的大批手下顺利抵达宋境,所以我在这里。”

    盖吴盯着贺穆兰。“我的说了,你呢?”

    “我来找你。”贺穆兰老实回答。

    而且她已经找到了。

    “什么?!”

    盖吴发出了一声简直快断气的呼吸声。

    他……他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湖石假山里。

    “花将军刚才说什么?”

    “老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你脚边了?”

    “嗯,我的心掉了。”

    “哦,原来我刚才踩到的是老五的心。”

    “不是说来找陈郡尉的吗?怎么变成找盖吴了?”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嘛,找到盖吴就找到陈郡尉了。”

    “那这卢水胡这么激动做什么?话说回来,难道花将军没看上狄将军,却看上这么个卷毛小子?”

    “你们想死吗?”

    “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狄叶飞:老子的心才是被你们踩掉了!

第69章 袁放求亲

    寒风中,贺穆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比寒风更寒的,是盖吴知道自己误会后的心情。

    “……你们偷偷摸摸来了陈郡,又进了袁家邬壁,自然可疑。袁放立场不明,你们又和袁放颇多接触,所以我们便来了。”

    贺穆兰见盖吴终于学会了好好呼吸,也松了口气。

    他要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死在这,她还要多处许多麻烦。

    “竟是为了我们吗?”盖吴低头捂住了嘴巴。“唔,说到底还是为了袁放。”

    他抬起头。

    “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竟肯帮我们?为什么?”

    莫说贺穆兰不肯相信,就连藏在湖石垒成的假山里的那些白鹭们,也都一个个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想让那袁放倒霉。”盖吴阴森的笑了起来。“我也是胡人,他弄了那么一个迎风阁,将我们异族的姐妹如同猪狗畜生一般的对待,我为何要帮他?”

    所以他从来不碰那里面的女子,因为他有着“物伤其类”的悲悯。

    都是一样的人,只因为样貌不同,信仰有别,就成为别人眼中的“好货色”,卖来卖去。

    他们卢水胡人生性倔强,不肯屈服,情愿从小学习武艺,拿命性命换取别人敬重的本钱,若不是如此,怕是也不会比这些胡姬的下场好到哪里去。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他为什么要顺从这个世道?

    佛家有云:“一切诸相皆是虚妄”。既然皆是虚妄,他做什么最后都是虚妄,那为什么不能按他想的去做?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穆兰想不到盖吴竟会为了这个不惜得罪袁放。

    “佛说众生平等。”

    盖吴只要一想到白马成全的那个胡姬,想到迎风阁里送往迎来的胡女们面对男人们恭顺的讨好,全身就会感觉变得冰冷,然而他的脑袋却会像火烧一样热起来,只能靠雕木头来平息。

    “竟只有你知道我愤怒的是什么。”贺穆兰的眼里闪动着光芒。“就凭这个,你便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嗯?”

    “我说,虽然你的行为是混帐了点,目无法纪了点。”贺穆兰由衷地赞道:“其实你是个好人。”

    她在称赞我。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是哪里不对吗?

    盖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因为“花木兰”的夸奖而“嘭嘭嘭嘭”的剧烈跳动着。

    “我想知道,袁放有没有内通敌国。”

    “与其说他是内通敌国,不如说是难忘旧主。他们袁家原本就归刘宋,是四州被夺后被迫归了魏国的。在四州,像袁家这样立场的邬壁不知道有多少,只不过袁家势力最强、位置最显要,所以才变得举足轻重起来。”

    盖吴并不单纯是个武夫,分析起局势也是头头是道:“袁家不但有结交刘宋的贵人,也有结交北地的魏国权贵,所以它才能站到现在。在陈郡,只有袁家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我南下的几百人马偷送到宋国去,但你问我他有没有投靠宋国,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怎么送你们去呢?”魏宋边境都陈有重兵把守,想要通过边境,除非动武,否则别想过去。

    “从水路。袁家结交的宋国贵人在淝水沿岸都有部下,只要风向对了,我们乘船而下,便可达到宋地。袁家邬壁的地下有一暗河,暗河出去的那条支流直通淝水,这便是袁家最大的秘密,也是袁家为何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南货的原因。”

    ***

    一声清晰的抽气声突然在湖石背后响起。

    离得稍远的贺穆兰和盖吴正沉浸在对话中,自然是没听到这压抑着声音的抽气声,可是藏匿在湖石中的众白鹭,和那位应该男扮女装睡在卧房的狄姬夫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白鹭都是精于藏匿和侦查的好手,他们百分百肯定他们潜藏在这处湖石周围的时候,这附近绝无其他人。

    难道这处待客的燕飞楼真的有如筛子,四处都是暗道?盖吴无声无息的出现了,这抽气声的主人也能凭借什么法子无声无息的出现?

    那他实在是倒霉,遇见了魏国最厉害的刺客们。

    “抓住他!”也藏在湖石假山中的狄叶飞小声的下令。“不要发出动静。”

    两个身手最好的白鹭弯着腰,像是猫一般轻盈的掠了出去。随着一声极小声的闷响后,那两个白鹭只进来了一个,表情怪异地对洞中的诸人说道:“是白天那个要见狄姬夫人的袁家少主,还带着三四个人。现在已经昏了……”

    “怎么办?”

    这湖石是用石头垒成的假山,里面别具匠心的做出盘绕而上的石道和可以进入假山山腹的穴道,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座假山,能藏起四五个人已经是极限,想要再拖一个成人进来是肯定放不下的,别说还有三四个人。

    这下狄叶飞也觉得棘手了。

    这可不是什么随时可以消失的阿猫阿狗,袁放无子,这便是袁家邬壁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拥有仅次于袁放的重要身份。

    “狄将军……”另一个白鹭闪身进来。“不远处有个地道,还有人朝这边来,有几个背后背着木桶,带着武器。”

    他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发出声音。

    “是少宗主,少宗主和王林他们怎么晕了!”

    这下子,就算是盖吴和贺穆兰再迟钝也听见动静了。

    “谁在那里!”

    贺穆兰给盖吴做了个藏起来的手势,独自往传出声响的地方疾奔。那几个后来者大概也觉得不妙,只是苦于背着桶跑不快,自己的主子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进退两难间一下子被贺穆兰抓了个正着。

    “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的在燕飞楼徘徊?”

    贺穆兰拔出腰间佩剑,长剑出鞘时发出了“匡仓”的一声轻响,那几个袁家邬壁的人也不敢再待了,调头就跑。

    盖吴一见到来了外人,立刻闪身进了最适合藏人的地方……

    ——湖石垒成的假山之中。

    狄叶飞和几个白鹭正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考虑要不要出去帮贺穆兰一把,猛然间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也躲在隐蔽处向外张望。

    夜间黑暗,白鹭和狄叶飞们都藏在阴影之中,盖吴自然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可白鹭们都吓坏了。

    被叫做老二的白鹭官像金鱼那样吧嗒吧嗒地动着嘴巴,而且狂摇着手,而老三则是把嘴掩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假山外,贺穆兰轻而易举的抓回了几个逃跑不成的鬼祟之人,背着桶还能跑多快?她甚至踢折了他们的腿,让他无法再跑。

    有一个人背上的桶绳断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地上滚动了片刻后破了个粉碎,刺鼻的气味立刻传了出来,刺激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是火油!

    大半夜背这么多火油来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燕飞楼那边,燕飞楼上的火把越来越亮,也隐约有喧闹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座楼一直是袁家邬壁待客之用,底楼有许多的下人随时听从伺候。贺穆兰和白鹭们是用绳索从二楼而下,自然是没有惊动楼下之人,可是此时动静太响,这半夜又寂静的很,油桶破碎之声顿时传了出去。

    她扫视了一眼脚下躺着的袁振,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坏了自己的事,再看了看已经抖得直如筛糠的众袁家下人,叹了一口气。

    “只能委屈你们了。”

    她在众人惧怕的眼神中伸出手……

    一一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真奇怪,这时候白鹭应该来扫尾才对,为何没有一个人出来?’

    贺穆兰看着倒了一地的不速之客,轻轻出声:

    “盖吴,人已放倒,你该走了!”

    盖吴从假山里显现出身影,露出对着贺穆兰抚胸行礼:“这燕飞楼四处都是暗道,你们多加小心。”

    他看了眼地上的众人,尤其是袁振,意外极了。“你杀了他们?”

    “当然没有!我只是把他们打晕了!”

    盖吴语气中的理所当然吓了贺穆兰一跳。

    谁会莫名其妙的杀人灭口啊!

    “其实杀了还是好事,拖到哪个地道里藏起来就是。只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盖吴看着已经开始往这边移动的火把。“我先回去了。若有麻烦,派人去迎风阁送个信,我们卢水胡人送你们出去!”

    刘宋之地可去可不去,在他心里,为了生意冒险,还不如结交花木兰这个朋友。至少花木兰是当世难寻的高手,而那边那个只是快要失势,朝不保夕的王爷。

    好不容易两人有了点交集,和花木兰比起来,袁家邬壁也算不得什么。

    盖吴丢下这句话,拔足狂奔了起来,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贺穆兰的视线里。

    随着盖吴离开,白鹭们总算松了口气。

    刚刚真是吓死了!

    万一被看到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弄僵啊!

    说好两人密谈,结果埋伏下一堆人手什么的。

    只有狄叶飞脸色不太好。

    燕飞楼明显是袁家监视客人的地方,而且有不少的通路。否则盖吴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袁振也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带着下人和火油来这僻静的地方。

    燕飞楼四周虽有太守借来的郡兵把守,但这毕竟是袁家的地方,若还有密道直通燕飞楼内部呢?那岂不是一下子就被烧了个干净?

    “狄姬夫人”和“铁娘子”都在顶楼,等跑下来,也不知道已经烧成了什么样,这整座楼都是木质的,现在又是冬天,天干物燥……

    袁放难道早就看出了他们不对?

    还是袁振的自作主张?

    狄叶飞和一群白鹭藏在假山里不敢轻举妄动,一群郡兵和袁家的若干家人已经赶到了湖边。

    贺穆兰站在“尸横遍野”(??)中,望着举着火把灯笼跑来的众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只不过是半夜出来走走……”

    “想不到还能抓到一群笨贼。”

    ***

    “振儿怎么会半夜出现在燕飞楼?你说是铁娘子把他抓住的?”袁放听了宋二的话,立刻从床上一下子爬起身来。

    宋二的脸色不见得比袁放好到哪里去。

    “以前就和你说过你那侄儿只知道玩手段卖聪明,行事又恶毒,除了那张脸能做人以外,根本就不适合当一家之主。他大半夜带着一群护卫从暗道去了燕飞楼,还背着火油带着火镰,想要一把火烧了燕飞楼……”

    “怎么可能!”袁放惊得鞋子半天都没穿起来,一脚蹬开伺候他的贴身丫鬟,就这么穿着袜子站起身来。

    “铁娘子放了其中一个来报信,下人报到我这的时候,他浑身被泼满了火油,惊得我连觉都不敢睡了。那你是侄儿的心腹,他都一五一十说了,还能有假!”

    “我白天明明已经和他说的很清楚,这狄姬夫人是客人,不可怠慢!”

    “怕就是你这个话刺激了他。他多年来顺遂惯了,你那些胡姬他也是想睡就睡,想送人就送人,突然遇见一个不能碰的,怕是要多想。总归不是你的儿子,仗着自己是袁家唯一的血脉,一点都没办法让人省心!”

    宋二先生立在袁放身边,一点下人模样都没有的说到:“这狄姬夫人身后站着的是费羽太守,虽然说并非亲眷,但难保这狄姬夫人还有没有其他人脉。你若是弄出什么波折来坏了我们的大事,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二先生一直担心那绝色的女富商勾了袁放的魂去,所以三令五申,和其他买来的胡姬怎么弄都可以,只有这位身份不明的夫人只能商谈生意,不能牵扯感情,他也应允了。

    这几天看来,虽然袁放对这狄姬夫人热络了点,但也没贴上去凑人家面前,和狄姬夫人见面也少。虽然宋二不相信袁放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儿,可也只能常在身边提点。

    如今看来,袁放倒没出什么问题,袁家这位公子却是扶不起的阿斗!

    这下连他都没法子回去和主人交差了!

    “闲话休提。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袁振要回来,尽早补救。”

    袁放开始自己穿鞋。

    “还望宋二先生教我。”

    “教,怎么教?你的好侄子带人去烧楼,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你待客的地方外面有地道直通内里,换成你你翻不翻脸?那狄姬夫人不是脑子空空的笨蛋,一住进去就找到了隔墙和铜管,她会不起疑心?”

    宋二先生说的很不客气。

    “恐怕就是因为她不相信我们,那铁娘子才会半夜都不休息四处巡逻。这下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宋二蹙了蹙眉。

    “要不然,索性用武的!”

    “不可!”袁放急忙出声,又顿了顿,“我侄子还在他们手里呢!”

    “那你就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去吧!”.

    燕飞楼内,贺穆兰等人比袁放还要头疼。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袁振的嘴堵着吧?”贺穆兰的脸上半点刚才抓人时的凌厉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我们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下面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安全离开袁家邬壁了。”袁振现在被绑在那间又有铜管又有隔墙的主室里,又有亲兵把守,就算醒过来也走不脱。

    “这人暂时不能放,等我们安全离开了袁家邬壁,谅他们也找不到狄姬夫人和‘铁娘子’。”

    狄叶飞看了看一身女装,嫌恶地一皱眉。

    “也就南边局势复杂,若在西北,有这样的宗族,早就被铁蹄踏破了。”

    “就是因为你们的手段简单粗暴,所以西北才屡压屡反。你们就不会好好找找原因吗?”贺穆兰翻了个白眼,“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我就是个女武士首领,你才是那个‘女王大人’。”

    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袁放会如何。如今是袁放理亏,袁家唯一的血脉又控制在她手里,莫说“狄姬夫人”只是“受惊过度”想要回项县,就是此时他狮子大开口想要敲诈一笔,袁放也没有办法。

    下面要做的,无非就是等了。

    狄叶飞和贺穆兰都以为袁放就算不马上就来登门要人,至少也要先派个管家什么的安抚下,比如说那个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却是袁放左右手的宋二先生。

    结果直到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袁放才带着宋二先生和几个重要的家人匆匆拜见,希望能好好谈一谈昨夜发生的事情。

    此时贺穆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半夜要和盖吴商议事情,一直熬到半夜都没睡,后半夜又担心袁放来硬的抢人,一直忍着没睡。太阳出山前后是熬夜之人最困的一段时间,心理素质强大的狄叶飞居然能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以后眯上一觉,而她却要睁着眼睛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袭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燕飞楼的主厅里,一身绛紫色华服的“狄姬夫人”依然是那么明媚动人,只是脸色苍白,就连眼下都有淡淡的阴影(画出来的)。

    而她身后忠诚的女武士则依旧是那副坚毅少语的样子,身体站的笔直,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无悲无喜。

    袁放见到这架势就露出一脸歉意,开门见山地说道:“昨彤事我已经全部知晓,此乃袁家之过,我决不推辞。只希望狄姬夫人给我补偿的机会,能弥补你受到惊吓后的损失。”

    狄叶飞真要坑人的时候,那也是坑人不眨眼的。

    “袁家主,在来袁家邬壁和您谈买卖之前,费羽太守就劝说过我别来。我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您又偏好胡姬,不能让人不多想。我是相信手下人的本事,也相信您不是个会被□□冲昏头脑之人,所以才一意孤行的亲自前来袁家坞商谈,希望能表现出双方的诚意,谈妥合作之事。”

    狄姬夫人惨然一笑。

    “可我却不知道,袁家主不是想要我的人,而是想要我的命。我和您无冤无仇,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去买别的铺子就是,何必要弄出人命来呢?”

    狄姬夫人挤兑袁放的话一出,宋二先生和他身后几个管事脸色微微难看了起来。

    倒是袁放依旧是那副十分悔恨的表情,连连摇头。

    “夫人确实是美人,若说袁某没有动心,那一定是骗人的。只是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什么人是值得平起平坐的客人,什么人是可以豢养的宠姬,我还是分得清的。先前借口将夫人留下,也不是因为袁某看中了夫人的美貌想要借机行事,而是另有缘故。”

    这袁胖子好口才。

    贺穆兰脑袋昏昏沉沉,他说的话也听得是模模糊糊,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皮阖上。

    “我不明白。难道您留我下来就是想要把我们一群人烧死在这楼里吗?”狄叶飞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这燕飞楼究竟还有多少密道?我只要一想到我一合上眼就能有人偷偷摸摸进了我的房间,连眼睛都不敢阖上了!”

    袁放也没想到狄姬夫人居然完全不按照他说的话接,只能无力地解释:“袁家邬壁乃是先祖所建,既然是为了防御外人攻击,自然机关不少。也不只是燕飞楼这样。这也是为了居住者的安全,若有个万一,不至于被一下子围死在里面。若说只针对夫人,那就言重了。”

    狄叶飞心里暗暗一惊。

    按照袁放的意思,不但这燕飞楼有暗道,各处都有暗道。盖吴说他去刘宋是通过袁家的暗河,那就一定还有地下水源。想要灭了这袁家,除非从内攻破,一举擒住家主,否则袁家四通八达,他有太多的法子逃跑出去。

    “也罢,我知道狄姬夫人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徒说无益。我那侄儿一直担心我若找个夫人会不再疼他,他少小失亲,平日行事也有些偏激,都是我们这些大人惯坏了。”袁放顿了顿,“我原想着等狄姬夫人和我再熟悉一些,才提出此事,如今这样,为了表示诚意,我还是先说吧。”

    “狄姬夫人,我知道你有西域的珍酿‘美人泪’,想来你的商队能够交易的西域奇珍也是数不胜数。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和袁家合作,大赚个一笔?”

    “哦?家主是何意?”狄叶飞坐正了身子,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袁放看了眼宋二先生,这正是他们晚上想出来的办法。

    用利益将双方捆绑在一起,哪怕是有杀亲之仇,也能暂时合作,更别说只是一场虚惊了。

    “项城虽然位处南方富庶之地,但大魏毕竟经营不久,比不得汉人高门聚集的洛阳、和鲜卑贵族云集的平城等地。我知道夫人选择这里是因为有费羽太守庇护,但费羽太守在此地已有四载,政绩又都是上等,也许很快就要高升,像我们这样的商人,开辟一条新的商路颇为不易,到那时,夫人倒要添出不少麻烦。”

    袁放见狄姬夫人听得认真,心中也是一喜。

    有门!

    贺穆兰听的眼睛已经快要合上了,猛听得狄叶飞突然对自己道:

    “铁娘子,袁少主这时候一定是醒了,吩咐家人不要怠慢,若醒了,记得伺候他洗漱用膳。”

    贺穆兰一下子醒了过来,道了句好险,连忙称是就往主室而去。

    她知道这话是说给袁放听的,所以吩咐白鹭们也很随便,又见那袁振根本没醒,就只嘱咐千万不要解了他的绳子,也不要少了人看守,要醒了给点吃的喝的,就随便找了条布巾要了盆水,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清醒。

    袁放拿不住狄姬夫人支开铁娘子是信不过铁娘子,还是故意表示出自己的善意。但他口中却是不停,继续示好:

    “费羽太守不会永远在这里为官,袁家邬壁却是跑不了的。我袁家在此地经营数代,邬壁墙高田广,又有荫户数千,正适合长期合作。若夫人愿意冰释前嫌,还回我的侄儿,我愿将与刘宋通商的商路与夫人共享,助夫人在南方打开局面!”

    “袁家主对您这侄儿,倒真是情深意切。”

    “我就这么一位血脉亲人,自然是要多操心点。”

    袁放长叹了口气。

    狄叶飞此言倒是不虚。这袁放之前一定是想多观察一阵子,再决定要不要合作,或许还有其他打算,想要在这场商议中占据主导地位。

    可是被他那脑子不清楚的侄儿这么一闹,就只能先行示好,主动把主导权交到她的手里。

    只可惜,他不是什么狄姬夫人,也没有什么货物可以拿去南宋卖。

    否则,还真难保“狄姬夫人”会不会动心。

    “袁家主,您如今是邬壁的主人,您说愿你我双方放下嫌隙,一同合作,我自然是信的。可我与您那侄儿却有了龃龉,难保日后处的不愉快。所谓合作,当然要双方互相信任才能继续。我也不想哪次再来袁家邬壁,被一把火无缘无故烧成了柴火,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太守借来郡兵的……”

    他说的也是现实。谁也不能保证这位少家主对“她”没敌意,要是以后再故意下绊子,别说作生意了,说不定人财两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袁放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那种娇滴滴的胡姬,认为她们只能成为万物,雌伏在男人身下shenyin。他收集各国的美貌胡姬,无论是有些聪明手段的,还是如如今迎风阁楼顶那位性烈如火的,一旦以利诱之,以权压之,只要略施手段,无不乖乖就范,任他施为。

    但他面前这位狄姬夫人,真是不可让人小觑,说话间就把局势引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反复提醒他的侄儿还在她手里。可要说撕破脸或者完全没谈下去的想法,却也没有。

    若说她对这生意没意思,满心只有愤怒吧,她又叫心腹的铁娘子去善待他被关押起来的侄儿;可若说她想做这个生意吧,如今就该见台阶就下,想法子为自己争取好处才是。

    结果她油盐不进,非要他先保证她的安全,才肯继续往下谈。

    还是说她真是被那小畜生吓破了胆子,已经生出退意了?

    若真是这样,赶紧给些好处,就算是多赔些财产,乖乖送走了她才好。

    “狄姬夫人要真不相信袁家,我袁家愿意将大同坊那几间铺子送与夫人,当作赔礼,从此以后,只要狄姬夫人来袁家邬壁,我袁家一定礼数齐全,尊为上宾。”袁放不住苦笑,“狄姬夫人也无子嗣,自当知道没有子嗣的苦处。我袁家就这一条血脉,希望狄姬夫人能够海涵。”

    狄叶飞不是真的狄姬夫人,自然没有太多感触,但此时“铁娘子”刚刚回返,他一眼看到花木兰,想起素和君和他说起过花木兰不能生育的事情,突然就发起了征。

    没有子嗣真的这么可怕吗?情愿为了一个混帐不停的擦屁股,就为了让那个位子上坐的是一个姓袁的家伙?

    血脉延续虽是天性,但这世上能把两个毫无相关的人从此连为一体的,大多数时候都和子嗣无关。为何世人如此看重子嗣和血脉,甚至能让袁放这样的聪明人都变得盲目和妥协?

    “夫人,事情已经办好了。”

    贺穆兰见狄叶飞望着自己发怔,以为是自己回来的太慢,连忙又解释了一句给袁放听:“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袁少主现在很好。”

    袁放听了铁娘子的话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关切的表情:

    “狄姬夫人,我已表达了我能提供的所有诚意。若你愿意放下心结与我袁家合作,刘宋庞大的商路就等于向你敞开。刘宋百工齐备,丝绸和珠宝都巧夺天工,远非北方可比,即使是西域,刘宋的丝绸和用器都很抢手。”

    “若你实在不愿,我袁家立刻就将那几间铺子的地契送上,恭恭敬敬地送你们回项城,决不食言。”

    这下子,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袁放也好,甚至是宋二先生和其他心腹管事都一齐看向了“狄姬夫人”,等待她的决定。

    任谁都可以看出此时上策是同意和袁放合作,商人牟利,只要有利可图,即使与虎谋皮也有可为。更何况狄姬夫人曾经亲自去过集市,自然知道袁家肯定有某种渠道能够长期偷运东西入魏,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南方的特产出售。现在先答应下来,握着袁振再和袁放慢慢谈判,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即使狄姬夫人真的是个无知的妇道人家,此时只想拿点好处快点离开这里,袁放抛出几间铺子赎回袁振,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诚意。项县的大同坊是陈郡最重要的行商之地,那里的铺子价值不菲,否则狄姬夫人也不会为了几间铺子冒着被色中恶鬼侵犯的危险亲自前来。

    此乃中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所谓下策,就是继续不依不饶的和此地的主人讨回公道。莫说现在他们在别人的地盘,对付人多势众,就算真是袁振丧心病狂做下了火烧燕飞楼的事,以狄姬夫人现在的情况,除了回项县向费羽太守告上一状,也做不了什么。

    宗强之所以连朝廷都为之妥协,弄出个“宗主督护制”,不是没有原因的。

    狄叶飞想了想,他们都是演戏,玩大点反倒好做周旋。此时拿着几间铺子灰溜溜走人,从此就再也没有这般在袁家邬壁打探虚实的机会了,二来那袁家公子似乎是偷听到了盖吴和花木兰的对话,万一现在交回去,结盟不成反倒结仇,知道了袁家地下水道的秘密,又不是合作关系,这袁放怕真是要想法子杀人灭口了。

    所以狄叶飞作势思考了一会儿,主动询问袁放:“我若和贵方合作,如何分成?你如何保证我就一定会获利?我南来北往,不常在此地,西域到刘宋的商路如何保证安全?既然要合作,这些都要提早说清楚才是。”

    “还有袁振,我得和你确定如何合作后,才能将他还你。”

    “那小畜生冒犯了夫人,让他在您那吃吃苦,也算是给他点长进。”袁放见狄姬夫人终于表态,也是大喜。

    “既是合作,自然是五五之数。”

    他已经听说费羽太守夫人也参了一份子,和这位狄姬夫人一起在做生意。若能搭上陈郡太守的路子,从此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不需要像这几年这般做得如此小心了。

    “无论是鄯善的绝世珍酿‘美人泪’,还是西域的奇珍异宝,夫人收购多少,我袁家按同样的数量也收购一份,或干脆出资一半。待东西运到刘宋,我负责售卖出去,所获之利对半分成,以金银或丝绸绢帛结算,这都好说。若夫人想要采购什么,就从你那份货款里出,您出售南货的事情,我袁家并不插手,只抽取一成的跑腿钱,如何?”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我也不许操心货到了南边的事。但如今吐谷浑也不太平,若从西北走,一路沙盗马贼横行,我的货物带的若多了,风险就会更大。你可知我这一路过来有多凶险?若不是有铁娘子相护,几条命都没了。”

    “我从鄯善到项县的路程,要比你到宋地长太多了。”

    狄叶飞想要探查袁放能够动用的人马到底有多少。

    来之前拓跋晃和费羽太守曾经打探过,袁家邬壁可以作战的男丁约有三千,训练有素的甲兵却是不超过八百。养兵极其费钱,否则袁放也不会冒着这种掉脑袋的危险私下和刘宋交易了。

    “这个……”袁放想了想。“我袁家的甲兵家将要用于邬壁的防御,宋地那边也不是全无危险。要调去保护夫人的商队一路西行……”

    他见狄叶飞皱起眉头,立刻又解释说:“不过,此事也好解决,无非就多破费一些罢了。”

    他吩咐一个管事:“去把盖吴首领请来,就说我有生意要做。”

    听到袁放说到盖吴,贺穆兰露出怪异的表情。

    这下子玩大了,要找盖吴来,还做生意,不会是请他们保护商路吧?

    “盖吴?”

    袁放那边不知道陈郡早就知道了蒙面劫狱的是盖吴一伙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咧咧的把这群卢水胡人叫到“费羽太守夫人的好友”面前来。

    ‘这袁放也是个大胆之人。’

    狄叶飞轻笑着在心中赞了一句。

    “就是和昨日和铁娘子一起在集市制服猛虎之人。他是杏城卢水胡‘天台军’的首领,从者上千,只要有钱,这样的护卫生意当然也是接的。”袁放似乎很高兴能让盖吴派上了用场,连说话声都上扬了一些。

    “他们卢水胡人骑兵众多,武艺精湛,最适合保护夫人的商队。若是夫人可以接受,雇佣这群卢水胡人的价钱也好商议。所需的雇金我七夫人三,您意下如何?”

    “可。”狄叶飞干脆的点点头。

    盖吴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先这般答应了再说。

    “夫人干脆!”

    “先莫夸我。我怎知您把我的货卖到南边,究竟卖了多少价钱?听袁家主的意思,似乎还不想让我知道这条商路的仔细,即是合作,这有些过分。”

    狄叶飞似笑非笑。

    “说到底,我们还是缺乏信任。”

    听到狄叶飞的话,宋二先生突然上前,在袁放耳边说了几句。

    袁放闻言后眉头一展,连小眼睛都在冒光。

    “夫人,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很容易。您在西域颇有势力,我却是在南境有一份家业,您是妇道人家,经常抛头露面也不合适,除非双方都有了可以信任的关系,方可成事……”

    “你说的没错。但所谓可以信任的关系……”

    狄叶飞疑惑不解。

    “夫人可曾想过联姻?我嫡妻之位空悬,膝下也无子……”

    贺穆兰实在忍不住想要狂笑。她得靠狂掐大腿才保证自己不笑出声来。

    周围守护的亲兵和白鹭也是一样的怪异表情,面容顿时扭曲到让袁家人不注意都不行。

    难怪狄姬夫人曾说她的部下全是亡夫的死忠,不得不顾忌手下人的看法,如今只是提出联姻,这些下人就已经面色怪异到如此地步。

    “我并无再嫁……”

    “不不不,我没有冒犯夫人的意思。若是趁机求娶夫人,那就不是要合作,而是自讨没趣了。”

    袁放笑的更加憨态可掬。

    “我想娶的是夫人的心腹——铁娘子。如此一来,双方都有了可信任之人,铁娘子对您又是忠心耿耿……”

    贺穆兰彻底傻了眼。

    啥啥啥?

    娶谁?

    她怎么没听懂呢?

    袁放原想着这个建议应该双方都能满意,他若有半点不对,铁娘子立时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这诚意也已经足够。

    他却没想到,狄姬夫人顿时跳了起来,柳眉倒竖地叱了出声:

    “不行!”

    “不行!”

    盖吴脸色铁青的也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够肥厚了吧。

    小剧场:

    宋二先生:(耳语)联姻可成。若人选不合适,可以考虑其他人。

    你好色如此,那狄姬夫人是不会嫁的,你侄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虽然年纪比狄姬夫人小了点,说不定能成。这般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

    袁放(狂喜):对啊!还可以换个人嘛!

第70章 狄叶飞的秘密

    原意是建议袁振和狄姬夫人联姻的宋二先生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袁放还在得意自己的提议,冷不防被狄姬夫人和盖吴一前一后的否决,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他毕竟是一邬之主,项县南方的宗主,被人这般打脸,没有直接翻脸已经是看在自己那笨蛋侄子的份儿上了。

    ‘我/我都没有说出口过!’

    狄叶飞和盖吴心中激怒,脸色都是大坏。

    “铁娘子虽然是我的侍卫,但不是我的奴隶。袁家主,若铁娘子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做什么。”

    狄叶飞很明显的拒绝了袁放的提议。“您的诚意我已经接受了,不需要铁娘子牺牲自己的自由。”

    “卢水胡人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决定。袁家主,你说有生意要和我们做,但我们还没答应呢。”盖吴笑的极为恶劣。“你得尊重我们的规矩。”

    他轻巧的揭过了自己的意图,转而让袁放当成这是他个人表达的一种态度。

    身为事件中心的贺穆兰反倒是最无所谓的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在她看来,这无非就是一场戏而已,她如今已经找到了陈节,随时可以带着人撤走,谅盖吴也不会阻拦。

    至于狄叶飞答应拓跋晃调查袁家邬壁虚实一事,他们也查的差不多了。只要袁家还继续做着偷运的勾当,就一定会被白鹭们抓住,成为大魏手中的把柄。

    所以她既没有表态,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更没有被折辱的愤怒。

    对她来说,袁放不过是个性格有些古怪、又喜欢搞NP和“盛宴”一类的变态陌生人罢了,甚至还比不上只见了几次面的陈节。

    这一场商议就这么草草结束,只得到狄姬夫人的一个口头承诺,自家侄儿还在燕飞楼里,可以看得出袁放心有不甘,可他又不得不接受。

    太守调来保护她的郡兵、以及那些明显经历过大场面的护卫们,此时成了狄姬夫人最大的依仗。

    “狄姬夫人”已经全盘接受了他的合作方式,但还是没有放走袁振,只是和袁放保证只要他们回到项县,确保袁振不再对她有莫名的敌意就放走他。

    袁放自然是不大乐意,但形势如此,狄姬夫人也让他见了袁振一面,虽然他被限制了自由,但这个侄儿依然好生生的在主室里用早膳,他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她”的建议。

    反倒是盖吴因为对袁放的不爽而刻意有些刁难,卢水胡保护西域商队的价格就要好好商谈。

    袁家久在陈郡,对北方局势并不了解,但也知道卢水胡人的雇军是他唯一能借用到的北方势力,宋二先生和南方的贵人都看中这些能征善战的卢水胡,不得已,袁放只能换个阵地,继续和盖吴商谈“生意”的事情。

    至于盖吴?

    他不过是想好好整整这位家主罢了。

    ***

    另一边,终于送走了袁放一行人后,贺穆兰拉着狄叶飞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从袁放那里离开,贺穆兰就立刻卸下了那层“无悲无喜”的表情,熬夜过后那种难忍的困意褪去后,脑袋反倒会变得无比的清醒,连思维也会变得清晰起来。

    但这不代表就没有任何副作用。

    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对着狄叶飞恶狠狠地质问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这根本就不是想救陈节!拓跋晃那小子是不是和你吩咐了什么,为何会突然说到做生意上去?”

    明明只是调查袁家邬壁和救出陈节的任务,现在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狄叶飞一个镇西将军,自己一个白身,应该功成身退,让“狄姬夫人”和“铁娘子”彻底消失在世间,然后把此事交给朝廷或者白鹭官们才对。

    结果狄叶飞的态度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支开了自己去和袁放继续详谈。

    不要说他没有这个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狄叶飞的尿性,但她这个身体的记忆已经明明白白的提示了她狄叶飞是什么样的性格。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就把你瞒在鼓里的感觉太糟糕了!

    还有昨夜他藏在那假山里的事情。明明他已经答应了交由她来处理,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去了。

    虽然知道狄叶飞也许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也是是担心她被骗,她不该矫情,但贺穆兰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被尊重和信任的冒犯。

    也许原本的花木兰会豁达的看开这些一笑了之,但贺穆兰却无法忍受。

    她对狄叶飞交托了完全的信任,而他之前甚至和她几乎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待亢长的谈判结束后,贺穆兰因熬夜后极度困倦产生的烦躁一下子爆发了开来,将狄叶飞逼到了不得不开口的边缘。

    “你们当我花木兰是傻子吗,还是一个好用的打手?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狄叶飞有些被吓住了。

    他大概是没有见过这般生气的花木兰,所以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喜欢阴谋诡计和各种倾轧,对朝堂之事也表现出一直漠不关心的态度,所以我和那位殿下都没有与你提起此事,免得让你徒增烦恼。”

    “我们并没觉得你是傻子,也不是把你当做好用的打手。相反,因为我们都想保护你那一贯表现出的宁静,所以才有些回避这件事……”

    “你以为我现在能找回以前的宁静吗?从那位太子殿下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不可能自欺欺人我还能过着过去普通的生活了!”

    贺穆兰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但因为拓跋晃并没有表现出想要拉她下水的意思,也和她保证她若有一丝不满就可以把他赶走,所以她就索性抛开这些烦恼,把他当做普通的子侄辈来对待。

    但她的这种“善意”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正确的对待呢。

    “我们自然也知道在你面前回避这种事不好……”

    狄叶飞稍显烦恼,“怎么说呢,大概是我们太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吧,所以无论是那位殿下也好,还是我也好,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下轮到贺穆兰发愣了。

    “花木兰,我已经不是那位和你同帐的游击将军了。殿下也不如阿单卓一般单纯的少年。”

    狄叶飞叹了口气,这让他女装的扮相看起来带了股轻愁。“我今年三十四,在军中已经整整度过了十五个春秋。我是镇西将军,手下有近万人马,我负责镇压西北的异族,却不能主动掀起战事……”

    “花木兰,打仗是要花钱的。我们不能主动掠夺,对方也不是傻子,会给我们借口攻击他们。大魏的所有官员都没有俸禄只有赏赐,兵将全靠战利品作为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有没有想过,我底下也是有上万人要吃喝的?”

    “我自然知道你有多辛苦,但这和你此次的来意又有什么关系?”

    贺穆兰也是穿越到北魏之后,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古代还有过这么一种荒诞的官制,这简直就是鼓励别人行贿受贿加肆意挑起战争。

    除了军备和军粮,当兵的真的是一点正经收入都没有的,所谓“兵役”的“役”,原本就是不给钱的。北魏又不是募兵制,世世代代都是不要钱的役兵,只是在战场上拼杀获利,这虽然保持了战时英勇作战的士气和强大的作战能力,可一旦太平,确实就埋下了很大的伏笔。

    拓跋焘为何要连年征战?怕是和这种制度也不无关系。这种落后的、建立在部落制度上的官制,从根本上大大的阻挠了魏国的发展。

    “这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事情,我们是带兵的将军,只负责征战和带好我们的兵。所以当殿下后来和我商议时,我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狄叶飞抿了抿唇。“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弄清楚袁放有没有通敌卖国,而是要弄清楚他可不可以为我们所用。他掌握的通商渠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在大魏国土上矗立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宗主们,掌握的庞大人脉和资源,这是目前的大魏完全无法触及到的。那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积攒下来的东西。若不是用这种法子,我们完全没有和他们合作的机会……”

    “是这样吗?陈节只是幌子、捉拿盖吴也是幌子,甚至连探查袁家邬壁也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搭上袁放而已。”贺穆兰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你久在西域为帅,难道还要经常以‘狄姬夫人’的面目出现在南边不成?”

    “狄姬夫人身份贵重,怎么能经常抛头露面。日后有个主事之人出面也就是了。”狄叶飞听出了贺穆兰的不悦,口气未免有些讨好。

    “其实狄姬夫人之事也并非全是假话。敦煌确实有一位被鄯善王室迫害而逃离的贵族富豪遗孀,如今庇护在大魏之下经商,久住敦煌。我是大魏的边将,在西域诸国还有些威严。不过,今后往来通商的事情还是要由殿下和这位遗孀来处理的,我只负责保护商路的通畅,以及从西域来的那些货物的安全……”

    “啊,你们计划的可真仔细,这根本都不像是一拍脑门就想到的计策。白鹭们想必已经盯着陈郡的袁家很久了吧?”贺穆兰的眼光直射到狄叶飞身上。“那位殿下呢,你和拓跋晃在我家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们当她这里是地下党秘密接头地点吗?

    这是仗着拓跋焘对她的一丝欣赏,所以把她拿出来当幌子使?

    “我是太子那边的人。”

    让双方都有些难堪的话就这么说出了口。

    狄叶飞一动也不动,面带忧愁的看着眼睛里彻底没有了温度的贺穆兰。

    后者将嘴巴抿的紧紧的,脸上的黑色花纹也似乎变得更为浓重了起来。她的眼神突然开始冰冷,却依然倔强的看着狄叶飞。

    狄叶飞有预感,如果他将自己“不择手段”贪恋权位的真面目暴露在花木兰面前,也许他真的就要彻底失去这个“好友”。

    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是真实的自己。

    如今的狄叶飞已经不在是过去的狄叶飞,花木兰若不能了解这点,他就永远只能是那个被人偷摸偷亲后由花木兰去找回面子的同帐好友,是朋友、袍泽,但永远套着虚假的气氛。

    即使连拓跋晃也会利用他的“美色”,这个世界是这么残酷,若他真的柔弱如女子,早就被群狼咬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他想赌一把。

    把“毫无保留”的自己摆在花木兰面前,他是会被万箭穿心呢,还是重新寻回只属于花木兰的温暖。

    是死是活,这怕是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了。

    “我是太子那边的人,……但此前我从未和太子殿下接触过,应该说,我还没到那个地位。”狄叶飞的嘴角显现一丝苦涩。

    “我虽然是镇西将军,但陛下一向仰仗军中和鲜卑贵族,我这种杂胡出身的边关将领,并不在要紧的位置上。不过因我是陛下宿卫出身,所以他们即使轻视,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也仅限于此了。”

    “事实上,我会成为太子那一派,也是逼不得已的结果。朝中辎重和后勤一向是汉臣掌管,边关粮草要么从汉臣手中拨下,要么由鲜卑贵族援助,再由京中的粮库周转,我是当上镇西将军后才知道原来在边关当个将帅是这么窘迫。”

    “所以后来素和君替我牵线搭桥,让我接触到了太子一派的人物,我很快也就靠拢了上去,得到了来自于太子这边的方便……”

    “花木兰,在如今的朝廷,要么跟随陛下,要么仰仗太子,中立的通常两边都讨不到好。但陛下的身边实在太拥挤了,一个身份出身都不出众的人根本得不到重视。鲜卑贵族动辄坐拥一族之兵,汉人豪强门阀有世代积累的人力财力,陛下统领的鲜卑贵族不会要一个杂胡附庸,而我却需要得到京中的支持。”

    “——投靠太子,是我最好的选择。”

    “又是素和君吗?”贺穆兰喃喃自语。“所以,你和太子殿下在我家见面,其实只是偶然?”

    贺穆兰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是这样,对吗?”

    “我去平城是为了禀报西北的动静并不假。后来我在素和君那里知道你最近过的不是太好,素和君又委婉的告诉我陛下还是想让你做‘保母’,而这一次是嫡皇孙的,所以我便启程偷偷的来到梁郡找你……”

    狄叶飞的语气无比真诚。

    “此前我并不知道太子在这里,这种事情素和君也不会和我说。但现在我想想,这一切应该并非是偶然,素和君那般欲言又止,又素知我的脾性,他说的越少,我想的越多。他怕是已经猜到我一定会去你家,进而遇见太子殿下,为他所用……”

    贺穆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狄叶飞并非刻意隐瞒,也不是和拓跋晃那小子联合起来一起将她当傻子耍,总算让她心上好受了一些。

    只要是狄叶飞说的,她都信。

    这是来自于花木兰的直觉。

    花木兰愿意相信他,她就愿意。

    “花木兰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政事的笨蛋,也不是认为野心和手段就是错误的虚伪之人。”贺穆兰默默地看着狄叶飞。

    “‘我’也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要统领一支军队有多么难。那些夏将军和王将军为了全局考虑而做出的妥协和自污,我从来没有当成是一种懦弱或不堪。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古今中外皆然。

    难道这些同袍一直都将花木兰在心中无限美化,竟然将她赋予了一种“超凡脱俗”般的特质吗?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啊!

    狄叶飞的脸,突然如同垂危的病人突然焕发出生机那般的明亮了起来。

    这样的狄叶飞让贺穆兰都有不自然的将眼光移向其他位置。

    没法子,有一种美丽是无关性别的,这也许在给他带来许多好处的同时,带来的更多的怕是各种磨难。尤其他并没有庞大的势力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和权利也成了自然。

    “狄叶飞,此事我不会怪罪于你,我也没有立场怪罪你。于公,他是君你是臣,你既效忠于他,自然是听命与他;于私,他对你的前途有莫大好处,你也需要这件事更进一步,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因势利导的结果……”

    狄叶飞能爬到那个位置,其中经历的艰辛,不是她能随意点评的。

    既然他没有真的伤害她,而让她陷入这种既不能抛开太子、也不想介入到朝廷纷争的两难境地的也不是狄叶飞,那她没有必要迁怒于他人。

    可是……

    贺穆兰的嘴里发出好像在喃喃自语的声音:“可是,一个真正的仁君是不会打搅毫无野心之人的生活的。如果花木兰没有野心和想法,这样擅自将心有不甘之人扯入‘铺路’的行为里去,这位殿下,离坐在御座之上的那位陛下,眼界和心胸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殿下他……”

    狄叶飞由衷的为拓跋晃祈祷。

    花木兰一旦生气,绝不是揍人一顿这样就可以解决的了的。

    贺穆兰没有让狄叶飞继续解释。

    “我是个对权利、地位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人!这固然有我是女人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因为‘花木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想要爬到最高的那个位子上,或追随对自己最有利的人,这当然不是错误。但是,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用阴谋诡计和谎言所建立起来的关系,是不可能长久而稳固的。即使大魏如今是靠铁蹄和鲜血让四方臣服,但做出这一国策的陛下,依然不失为一位光明磊落、不负先祖荣誉之人。”

    她想到了那十四位羽林郎,想到他那种善意的、不打扰她生活的“让她幸福”的方式。

    即使那神神秘秘的老和尚说花木兰活不过五年,她也不觉得那是拓跋焘放弃用这么一个人的原因。真正残酷的皇帝根本不会在乎你能活多少年。

    “拓跋晃想让我成为他的‘保母’,我拒绝了。如今即使再怎么变化,我也不会成为这种身份。他这种行事方式,是得不到我的认同的。”

    狄叶飞表情僵硬了起来。

    也许是没碰见过这种会大逆不道到在背后擅自议论一位太子的狂妄之人吧。

    但那又如何呢,贺穆兰就是仗着狄叶飞不会去拓跋晃那“打小报告”,所以才会将愤怒发泄的如此淋漓。

    贺穆兰或者花木兰,在本质上都是不会让自己默默忍受的人。

    否则花木兰也不会去参加那次大比,打败狄叶飞也要填报肚子了。

    她的眼睛因染上怒火而变得格外骇人,但即使如此,她的语调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沉稳:

    “你虽然也隐瞒了我,但这是各种人力和天意所推动的,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顾忌我的感受。但那位殿下,从一开始出现在我的身边,就是以各种虚假所掩饰的。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有些大言不惭,但……”

    “狄叶飞,我很肯定,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值得‘花木兰’以牺牲自由为代价而追随。

    “所以我和你依旧能维持这种私下的交情,但我和那位太子殿下,等回到项城以后,怕是就此要分道扬镳了。”

    她荒诞的陷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如今陈节既已找到,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

    贺穆兰虽然对狄叶飞说的虽然清楚,但若说心里毫无芥蒂,那一定是假的。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花木兰虽然只是个白身,但不客气的说,她脚下的土地却是确确实实属于这个国家和皇帝的,她就必然要为这个国家的皇权所束缚。

    皇权更迭之中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她生气的是他们不和她说实话的不尊重感,以及完全不考虑花木兰想不想要陷入其中就把她扯下去的荒谬。

    而那位太子,除了想借由她身为女性的“怜悯”和曾为人臣的“忠诚”来打动她以外,还真没有表现出什么让她叹服的闪光点。

    这闪光点不是说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或者说能在盖吴逃去袁家邬壁后立刻让人叹为观止的拟出这么一个一举数得的计划,这些都是“术”,是一种天赋,而非能打动人心的信念。

    这种信念花木兰有,狄叶飞有,甚至连阿单志奇和陈节这样的普通人都有,盖吴的“信仰”虽然有时候让她莫名其妙,但也不失一种信念。这位太子殿下也许也有,但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让她惊奇的东西。

    也许他太善于掩饰自己,反倒忘了他原本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贺穆兰以一介法医之身穿越时空,毫不客气的说,除非她重操旧业,以花木兰这英雄之躯甘做“仵作”这般的贱役,否则怕是在这个古代找不到任何她存在的价值,但她也从未因此而掩饰自己的想法。

    借由不知如何而逝去的“花木兰”留给她的一切,她出乎意料的达到了一种“过去”和“现在”的平衡,并努力的维护着花木兰想要维系的所有关系。

    是父女关系、母女关系,是姐弟关系,也是这个国家与花木兰之间的关系。甚至连过去的袍泽、甚至未来可能出现的对头仇家,她都想把这种关系维系。

    人从来都不是以“单数”而存在的。这句话也许说来虚妄而玄幻,但贺穆兰一直认同这样的说法。她是不知道那么多小说和电影里,占据了别人身体的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切,并且任由自己的想法肆意运用别人留下的关系,但贺穆兰强烈的责任感根本不允许她这般做。

    若剥去过去的东西,成为一个崭新的人,花木兰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是等同于“杀人”的犯罪。

    努力让“贺穆兰”成为一个配得上“花木兰”之名的人……

    ——这便是她现在的信念。

    所以,她要去找盖吴。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大概在8点以后。

第71章 诚心诚意

    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总是让人不自在的。

    所以贺穆兰在和狄叶飞长谈一番后,半是想逃离这尴尬的气氛,半是因为心中突然涌起的决定,让她和狄叶飞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燕飞楼。

    此时袁家邬壁上下都得了袁放的吩咐,已经把他们当做“盟友”一般的对待。再加上连袁家邬壁的少主都被这“铁娘子”给拿下了,又有“打虎”的威名,所以贺穆兰很轻松的就到了卢水胡人居住的地方,完全没有得到任何阻拦。

    大概这也和她是女人,而胡姬一向不受重视有关。

    当贺穆兰进了那熟悉的小院时,这群卢水胡人还是如过去那般躺在太阳下“洗旱澡”。西北干燥缺水,卢水胡人节约水源,借着晒出来的汗液清理自己,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以往在贺穆兰眼里觉得太过脏污的行为方式,如今却没那么刺眼了。

    这些卢水胡人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即使和周围格格不入,依旧保持着他们自己倔强的行为和想法,这难道不是一种让人觉得可贵的品质吗?

    当然,如果他们能稍稍顾忌一下别人的感受,也许会让人觉得更加可爱吧。

    见贺穆兰到来,四仰八叉的众人们立刻爬起身来,纷纷开始系起衣服。这应该之前是被盖吴教训过了,所以在贺穆兰面前时好歹还知道注意点形象。

    暂时在这院子里领头的路那罗凑上来寒暄:“铁娘子可是来找盖吴首领?他被袁家主请去商议生意的事了,要……”

    “我已经回来了。”

    盖吴的声音从贺穆兰等人身后响起。

    贺穆兰转过身子,见盖吴嘴角含笑,显然是此去商议的结果十分满意,心情不由得也稍微好了一些。

    盖吴见到贺穆兰来找自己,心情自然也是更好。

    盖吴还没有和手下们说起“铁娘子”的身份,他的部下自然不会胡乱传言,对部下的这种约束力他还是有的。但他不知道花木兰介不介意他把这件事告诉手下,也就没有和他们提及。

    盖吴露出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在周围卢水胡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中开了口:“不知‘铁娘子’前来,是不是也要和我商议什么‘生意’?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少主能拿来商议。”

    这便是在开玩笑了。

    贺穆兰看着盖吴的笑容,再想想自己刚刚得知狄叶飞和拓跋晃“计策”之时的愤怒和失望,以及狄叶飞后来解释一番后自己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终于收敛起自己的笑容,正色和盖吴说道:

    “盖吴首领,我来这里,是想有个不情之请,我来……要一个人。”

    盖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这一群人里,和花木兰唯一有接触的,只有他自己。

    听说鲜卑女子作风大胆,这花木兰莫非……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卢水胡人从来没有入赘的惯例啊!

    可是他又打不过她!

    这……

    这他要好好想想。

    贺穆兰见盖吴也收起了笑容,脸上甚至出现了不安,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她打不准这位首领是不是已经知道陈节的身份,还是单纯因为她见面就提出不合理要求的无礼而心生揣测。

    所以她继续说道:

    “盖吴首领,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可有可靠的地方,能让你听完我的请求。”她顿了顿,“请叫出陈节。”

    陈节的名字一说出口,院子里的卢水胡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是他们从陈郡的大牢里劫出来的,原本是想救他一命。而后路那罗和白马都觉得他可用,盖吴也觉得他会练兵之法,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才折节招揽,甚至不惜重金相酬。

    这样的待遇让许多一开始就跟着盖吴的卢水胡人十分羡慕嫉妒恨,但因为盖吴积威已久,也没有人敢反对什么。

    听到贺穆兰的话,盖吴一怔,但还是问起路那罗:“陈节现在在哪儿?”

    “现在应该和白马在一起吧。不然就是和茹罗女在一起。”路那罗也纳闷贺穆兰找他做什么。

    “去把他找来。”

    “是。”

    盖吴请了贺穆兰进了一间屋子,就是一开始陈节待的那间放乐器的杂物室。

    他们住的院子原是胡姬排练歌舞的地方,但凡有大的宴会或主人要来享乐之前,这些胡姬就会在此进行排练,以期得到主人的欣赏,逃过被随意买卖的命运。

    盖吴他们来此处以后,这处隔音较好、地方又宽敞,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的处所就成了他们的居住之处,而那间杂物间,是盖吴确定绝对不会有人偷听、也没有密道的地方。

    袁家邬壁太不安全了,这地方的主人就像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老鼠,到处打洞,盖吴底下也有能人,一下子就在迎风阁找出不少密道,这让盖吴对袁家更生不出好感来。

    贺穆兰是客人,进这间杂物室当然不能像是陈节那般对待。几张大鼓被当做石凳请着贺穆兰坐下,屋子里也点起了油灯火把,虽然依然还是那么杂乱,但毕竟可以待人了。

    贺穆兰有些新奇的坐在古代的皮鼓上,望向坐在他正对面的盖吴,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

    很快,陈节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看得出他也很是迷茫,而他身后的白马则几乎是带着满脸问号了。

    “陈节,到我身后来。”贺穆兰对着门口的陈节微微扬起了下巴,又对着对面的盖吴开了口:

    “盖吴首领,我想找你要的人,就是这位陈节陈郡尉,他是我昔年在军中的亲兵。”

    “花将军,这是……”

    陈节还以为他的将军要伺机来救他,想不到她却居然就这般大马金刀的来要人了!

    卢水胡人再不济,外面几十人也是有的!

    “‘陈节是花木兰的亲兵’,这是无需向任何人隐瞒的事情。即使其中有各种阴差阳错,也许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那也由我一力承担。赔罪的事情稍后再说,你过来罢。”

    贺穆兰的语气和神态,都是陈节熟悉的军中做派。

    陈节先是一愣,而后狂喜了起来,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向着贺穆兰而去。

    他的将军来接他了。

    ——以堂堂正正的方式。

    然而他只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了回去。他扭头一望,白马几乎是以咬牙切齿地方式问他:“什么花木兰的亲兵?什么花将军?你是骗我们的?”

    “什么我骗你们,是你们没有问而已。”陈节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白马。相处这么多天,他也发现这不过是个脾气有些骄纵的小孩子,本质上并不坏,所以他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忘了吗?是你们把我从牢里绑出来的!”

    “是救!”白马跺了跺脚,大叫了起来。“是我们把你揪出来的,否则你早就死了!”

    “我家将军那时候已经在想办法了,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鬼地方的!”

    “那你也不能骗我们……”

    “陈节!”

    “白马!”

    盖吴咳嗽了一声,“花将军,实在抱歉,我手下人太任性了。白马,放手!”

    白马依言不甘地放开了手,可是脸上却还是泫然若泣的表情。他猛地甩开了陈节的手,调头就走到门边准备出去,可到了门边大概是又后悔又气愤,猛踢了一下门沿,又扭头走了回来。

    陈节一被白马放开了胳膊,立刻三两步站到了花木兰的身后,就如同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站在这里,他才仿佛找到了真正找到了归属。就如同终于挣扎着游回了水中的鱼,被打折双翼后又奔向了天空的鸟。

    “哪里,此事其实也有我们的错处。”

    贺穆兰看了看身侧的陈节。“因为我先前和盖吴首领的过节,让陈节不敢和你吐露实言,这是我的过错,而非陈节的。希望盖吴首领不要怪罪与他,此事请听我一一说来。”

    贺穆兰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冲动,也不是圣母心泛滥。

    她只是把自己代入到“花木兰”的心境中去,最后依照本心在行事。

    “半个月前,我收到其他朋友的消息,说我昔日在军中的部下陈节因为丢失了军粮而被下了狱,因为不相信我的部下是会偷售军粮谋私之人,所以我离开营郭乡,往陈郡而来……”

    贺穆兰用着自己正常的低哑嗓音,开始平静的叙述起自己在陈郡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的一位昔日袍泽正好在我家做客,和我一起来了陈郡,想法子赎出陈节。而这时,盖吴首领却带着人劫了狱,绑走了我的部下。”

    “我先前就从陈节的描述里猜出了劫走了粮食的是你们,而后我和你有了过节,你从梁郡一路到了陈郡,我便猜测你们是刻意跟着我们而来,想要伺机报复。因为我去大牢里见过陈节,所以干脆绑了陈节作为人质,要挟与我……”

    “谁要要挟你!是盖吴大哥说着这陈节因我们而入狱,又一直没有把我们供出来,我们欠了他因,如今要还了果报,否则以后会遭报应!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马恨恨地反驳了一句。

    贺穆兰不以为杵,反倒宽厚的笑了笑。

    “是,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贺穆兰这般“光棍”,白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气鼓鼓的叉手瞪了陈节一眼,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

    至于陈节,完全以仰慕的表情望着他家将军发怔去了,根本没注意到白马。

    这让后者更生气了。

    “我们追踪你们的痕迹,发现你们进了袁家邬壁。我随行的朋友正想弄清袁家邬壁的虚实,而我则需要潜入进来找到陈节的踪影,所以我们便乔装打扮,进了袁家,也找到了我这位老部下。”

    贺穆兰双手拱拳,对着面色不愉的路那罗,以及面无表情的盖吴拜了一拜。

    “我答应和盖吴首领比武,也是想趁机制服与他,用以换回我的部下,但却被袁放打乱了我的计划。比武中,盖吴首领看破了我的身份,却并未揭穿,更是诚心相邀,解决了我们的疑问,这便是以诚心待我了。”

    “盖吴首领和我先前的矛盾是因为立场不同,我不赞同他以平民百姓的性命威胁他人的行为,而他亦不接受我以武力强行干涉的行径,那虽然是生死之战,但毕竟不掺杂私情。但其后陈节隐瞒自己的身份以自保,而我隐瞒‘铁娘子’的身份刻意接近你们,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属于‘不义’之行。如今误会既已解除,我便来说明真相。”

    贺穆兰的话一说完,盖吴也好、路那罗也好,白马也好,几个核心人物都沉默了片刻,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后,盖吴才像是终于听懂了贺穆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似得,五味杂陈道:“你本可以不来这一趟的。陈节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他若是有心欺我,等寻个时候,悄悄走了就是。”

    陈节的脸一红。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君以诚心待我,我不可欺之以诚。我来说明真相,负荆请罪,除了是要接回我这位部下,正是免得他以后陷入两难的境地。”

    贺穆兰言笑晏晏。

    “各位都是真正的勇士,不是那见利忘义的追名逐利之人。我了解我这位部下,和你们这样的人相处,他一定会渐渐喜欢上你们。但因为我和盖吴首领之间的过节,他却不敢真的和你们交心,以免日后他会更加挣扎……”

    站在贺穆兰身后的陈节几乎快要哭了。

    他觉得贺穆兰字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自从卢水胡人不再管制他的自由,给他好酒好菜好药的照顾着,即使是他们把他弄的这么惨,他也恨不起来了。

    虽然这群人头脑简单,连救他都是为了“还因果”,但都不失为真诚之人,没有用谎话匡他或者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让他屈服。

    白卤率,路那罗稳重,盖吴也有他独特的个人魅力,哪怕是那些满嘴花花,会抱着胡女急色的卢水胡人,平日里也没有显现出什么劣迹。

    对于陈节来说,他们表现的越好,他那种“我是骗他们的我就是骗了他们的信任骗了他们的情报然后就跑的浑蛋”的罪恶感就越重。

    “原来铁娘子竟是花将军吗?”路那罗小声自言自语,“难怪首领又一次败在了女人手下……”

    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以卢水胡人接待贵客的礼仪抱住了贺穆兰,贴了贴面,碰了碰左肩,朗声说道:“我不知道盖吴首领会不会原谅你,但我路那罗却钦佩您这样的英雄。即使你是个女人,我也接受了你的歉意。”

    贺穆兰一愣,知道自己坐着接受卢水胡人的礼节有些不妥,便重新站起了身来,一把拉起路那罗,也重新和他贴了贴面,碰了碰左肩。

    “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我不欺骗朋友。你可当我是朋友?”

    “自然是!”

    路那罗笑着点了点头。

    盖吴一开始自然是有些生气的。他气得却是花木兰在湖边时没有和他说全部的实话,只是现在才来说明。

    但他一想自己和她敌我未明,又抢了人家手下的粮食,绑了人家的手下,换成他,他当然也是要小心谨慎的。

    如今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会上门来致歉,和盘托出,便是……

    咦,心意?

    盖吴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几抖,再看到和自己亦叔亦友亦属下的路那罗和花木兰又贴脸又碰肩,猛然以惊人的气势站了起来!

    那表情和动作仿佛随时都会抽刀杀人一般,陈节甚至暗暗做好了若实在不成给他揍上一顿解气的准备……

    结果盖吴就保持着这样的气势和动作,也来到了贺穆兰的身前,一把环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贺穆兰一愣,接着便是被人理解和宽恕的那种放松之情。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也回抱了过去,以卢水胡及羌人常有的那种方式和他贴面撞肩,相视一笑。

    “盖吴首领的意思,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了?”

    “既已经是朋友,请叫我盖吴就好。”

    陈节和其他卢水胡人立刻呼出一口大气,也都纷纷爽快地笑出声来。

    “这实在是太好了!”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头儿说了在外面不准喝酒!”

    “这么好的事儿,怎能无酒!”

    贺穆兰听不懂旁边卢水胡人七嘴八舌的匈奴话,但她却感受的到其中的欢喜和善意。正是这种善意和愉快的氛围,感动的贺穆兰几乎要掉泪。

    她是个讨厌欺骗之人,同理,那与她相处之人便也应该讨厌她以欺骗对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正是她今日不惜冒着撕破脸皮得罪卢水胡人,甚至不能全身而退的危险一意要来这一遭的原因。

    幸而陈节无事,幸而卢水胡人宽容,幸而自己来了。

    而能让陈节得以从长久的欺骗和掩饰中脱身开来,让自己没有成为一个迫使别人“不义”之人,这实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花木兰将军,既然你要把陈节要回去,麻烦你把他这阵子在我们这里的花费给结了……”

    白马那有些尖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呃?

    啥?

    “他每天好酒好菜,还用的是我们卢水胡的秘药,药引是很贵的!”

    白马把“很贵”咬的重重的。

    “我们卢水胡人可不富裕!”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陈节:我我我是被你们绑来的!

    白马:你骗了我们的好酒好菜。

    陈节:那是袁放给的!

    白马:钱好还,人情难还,你以为袁放白养我们吗?给钱!

第72章 陈节的桃花

    对于白马的胡搅难缠,陈节已经很习惯了。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少年以后大概成就有限,因为他太情绪化也太护短。作为一个年幼的同伴,卢水胡人这般骄纵他反倒是个错误。

    此时难道是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吗?

    要真追究起来,他的将军应该和盖吴首领开始掰着手指算那几车粮食,和他在牢狱里受的那么多苦才对。

    既然一笑泯恩仇,这便是不该再提起的小事。

    “白马!你若再放肆,我就派人将你送回杏城去!”盖吴也气恼与这位手下的小家子气。他是知道白马对陈节不一般,平日里经常凑到他身边求教,如今陈节身份有差,他也很遗憾。

    但比起身边多个随时会反水的内奸,这般把话说清楚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白马说这话大半是想找回面子,这下面子没找回,反倒被首领骂了,而陈节还露出那般惋惜的表情,他皱眉诅咒了一声,气的站在路那罗身后不说话了。

    贺穆兰从头到尾静观事变,她不是给不起这个钱,但是她知道,一旦真这么算,羞恼的反倒是盖吴。

    对于这件事,陈节上前几步,对盖吴行了个重礼。

    这让盖吴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诧异地盯着面前的陈节。

    “盖吴首领,陈节一日是花将军的部下,这辈子便是花将军的部下,你好意招揽我的知遇之恩,陈节没齿难忘。但正如我家将军所言,她不愿让我背上出卖朋友的罪名,我也不愿让我家将军背上‘昔日部下以权谋私后越狱而逃’的名声。所以,我要先回项县了结此事……”

    陈节抱拳一伸。

    “到那时,若是盖吴首领还有要用我的意思,我一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点,打家劫舍、勒索杀人这种有违魏律之事我却是不会干的。”

    “咦?”白马突然从路那罗身后伸出了个脑袋。

    盖吴也是微微吃惊,随后便是欣喜。

    他原本招揽陈节便是为了替他练兵,除此之外,他也没想过让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要有这种事,也不会交给这种外来者去做。

    盖吴根本就不缺能杀人的部下,他缺的是能教会他的部下如何活下去的人。

    而且这陈节是花木兰的亲兵,有他在,花木兰难道还会和他们关系疏远吗?

    “陈壮士此言不假?”

    盖吴惊喜极了。

    “陈节,你日后想要去杏城?”贺穆兰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担心回了项县后丢官罚俸,日后衣着无照,我可推荐你去我几个昔日同僚的帐下,镇西将军狄……”

    “将军,此事我已经想过了。我确实做下了私下偷运粮食的错事,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样的我,实在是没脸再继续做官,何况还要连累将军出面四处去寻人情。”

    陈节铿锵有力地道:

    “我有手有脚,有一身本事,只要不偷不抢,靠着自己本事吃饭,总不让将军丢脸就是!”

    “陈节说得好!”

    “就是,大丈夫哪里不能建功立业!”

    “陈节好样的,我们在杏城等你!”

    贺穆兰神色有些复杂。

    陈节随她回到项县,最少一顿鞭笞是跑不了的。至于粮草之事,她花钱补上便是,但他犯下这般的错,要么罚做一个没有品的小官,要么就彻底丢掉官身做一个普通的军户。

    现在看来他选择的是后面那种。

    他还没有子嗣,一旦军中的征召到了他家,他还是得回战场的,否则便要连累他人。如今他去卢水胡的地方参加“天台军”,若无战事还好,一旦有了战事,说不定他日战场相见都是有的。

    这些问题,陈节到底有没有想过?

    还是他有着其他的自信?

    说到底,都是她连累了他。若不是她穿越而来,几个月都没有书信,也不再和外界联系,说不定陈节就和以前那般,拿了花木兰的资助去置办粮食和冬衣等物了。

    “你如今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我现在也不在军中,照拂不到你。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记得日后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就好。”贺穆兰对盖吴也抱拳一伸。“日后便多仰仗盖吴首领照顾陈节了。”

    陈节见自家将军同意了,顿时喜笑颜开,在盖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也互相拥抱了一下,贴面碰肩,自此同辈论交,不再是被收服的“小弟”。

    “此事可谓是皆大欢喜。花将军,今夜不妨在我们这边盘桓一会儿,我去向袁家要些好酒好菜……”

    “我出门太久,难免袁放那边会怀疑。如今正是两边准备合作的当口,我和你们交往过密,反倒让你们难做。等此间事情了了,盖吴首领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儿,等你们的麻烦淡了,我那几间小屋,随时欢迎各位的到来!”

    “咦,你们竟不是假……”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怕是要假戏真做了。不过无论如何,铁娘子之后都会消失在世间。”贺穆兰的眼神黯了黯。“陈节我先带走了,若袁放向你问起,就说我很欣赏这汉人的武艺,带回去收做个手下。”

    “袁放哪里会关心我少没少个人……”盖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山高水长,你我他日再见!”

    他又从怀里套出两面小白旗,上面用汉字写着赤红的“天王”,旗杆上有刻上去的梵语,一面给了贺穆兰,一面给了陈节。

    “你二人若去杏城,到药佛寺拿出这面白旗,自然有人会来迎接。”盖吴自己也感觉有些奇妙,交出旗子后喟叹一声:

    “我还以为从此我就要和大魏的女英雄相见成仇,想不到世事变幻,竟有现在把臂言欢的一刻。佛家云‘世事无常,声在闻中,自有生灭’,想不到竟这般灵验。”

    贺穆兰和陈节一人接了一面小旗,卷起来放入怀里。贺穆兰是见识过如今“抑佛”的利害的,不由得开口问道:

    “如今陛下下令僧人还俗,杏城的佛寺竟不受影响吗?”

    别到时候陈节真找去了,变成一座空寺。

    “那是你们的陛下,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盖吴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穿僧袍,只要心中有佛,依旧是僧。这哪里是政令能够禁得住的。”

    贺穆兰扯了扯嘴角,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卢水胡人这般桀骜不驯,怕是迟早要引起祸端。

    只希望陈节在他身边能够对他潜移默化,做事稍微留些余地,那便是善缘了。

    贺穆兰领着陈节离开了那间乐器室,陈节从牢狱被劫出时身无长物,此时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两人就这般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贺穆兰五感敏锐,突觉身后有一道视线射到了他们这个方向,等她迅速回头一望,却发现是一个形容有毁的女子在廊柱后伸头眺望。

    见自家将军停下,陈节也回身看了过去,待发现是茹罗女,脸上不免红了一红。

    她照顾他许久,如今他要离开,却忘了和她打声招呼。

    将军来接他的喜悦将他冲昏了头,竟忘了这位新交的朋友,怎能让他不羞愧?

    “将军,你身上带着金银吗?可否借我一点?”陈节小声向贺穆兰请求。

    她闻言一愣,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金叶子,递给了陈节。

    “用不了这么多。唉,给金子也许还给她添麻烦,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陈节自言自语了半天,只接过了一片叶子。“将军,我去去就来,你稍等我片刻。”

    “那是你朋友?”

    “嗯。我在这边一直靠她照顾。”

    陈节三两步的过去了。

    贺穆兰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陈节的春天莫非到了?被人绑架一番还能交到“女朋友”。

    只可惜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花……铁娘子!”盖吴像是挣扎了半天,还是几步追上了准备离开的贺穆兰。此时贺穆兰正倚在墙上等着陈节和朋友告别后回来,见盖吴又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这个是我新雕的。请你收下……”

    盖吴颇为不好意思的送出手中的木雕,像是没有勇气接受它又被弃之若敝的命运似得,等贺穆兰一接过就要走。

    贺穆兰正好有事要求他,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盖吴首领莫走,我有事相求。”

    见盖吴急着要走,她只能把木雕随手放进了怀中,又对被拉住手腕的盖吴正色说道:“我那部下说他在这里多日,多亏一位女子悉心照顾,敢问盖吴首领可知她的身份?”

    盖吴见贺穆兰不是要还回木雕,顿时松了一口气,闻言想了一下,便知道他说得是谁:“那是袁放的女奴,在这迎风阁负责杂事的柔然人,名叫茹罗女。”

    贺穆兰想了想,将刚才陈节还回来的金叶子拿了一片递给盖吴:“我身份有碍,劳烦盖吴首领出面,将那位茹罗女赎了身,若她有地方去,就请将这剩下的钱财给她,让她自行离开。若是她无处可去,请杏城能够收留与她,等陈节日后去了杏城,也好有个熟人照应。”

    “这点小事,怎要你拿金……”

    咦?

    盖吴一愣。

    他脑子只是一转,便接过了金叶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怀中。

    “这只是小事,此事我一定办妥。只是我们很可能要离开魏地,多则数月,少则一月方能回返,若她真没地方可去,这茹罗女我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了,等我们回返时,再带她回杏城了。”

    “但凭盖吴首领安排。”

    盖吴点了点头,匆匆的走了。

    ‘走那么匆忙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这卢水胡首领莫非是个雕刻爱好者?

    专门雕刻诅咒人偶什么的?

    呃……

    不会其实是护身人偶,只不过因为少数民族的野兽派风格,所以让她看起来像是巫毒娃娃一类吧?

    真要是这样,那就真有些打脸了。

    贺穆兰好奇的从怀里掏出盖吴刚给的木雕,结果一拿出来,就震惊的把其中一个人的头给捏断了。

    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以后,贺穆兰心虚把断掉的脑袋和剩下的部分继续揣入怀中,有些发懵。

    是的,捏断的是其中一个。

    木雕雕刻的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瘦小的那个长发女人被压在下面,而“她”身上的那个男性雕塑则是以一种猥琐又SE情的姿势紧紧的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贺穆兰掏木雕出来的时候大拇指正抵在那上面人像的脑袋上,所以才会有“身首分离”的惨事。

    这盖吴是不是太不靠谱了点?

    继脸面都看不清楚的野兽派巫毒娃娃以后,怎么又送这种春宫娃娃!

    难道卢水胡人是这样表达自己的热情的吗?送给别人自己得意的“艺术杰作”,无论是什么题材?

    这些文艺青年的想法,真是跨越一千五百年她都摸不清。

    ***

    “你要走了吗?”茹罗女有些沮丧地看着陈节。

    “也是,你是我家主人的客人,总是要走的。可是你怎么跟着那位女武士走了?你不是跟了盖吴大人吗?”

    “我以后会去和他们汇合的。但在此之前,我得有些事去做。”陈节笑的大胡子都一抖一抖的,“至于那位女武士……”

    陈节扭头看向正在接过盖吴手中什么东西的贺穆兰。

    “那便是我的仰慕之人啊。”

    “咦?你是说?”茹罗女使劲看了几眼。

    ……

    这便是陈节仰慕之吗?

    那个……还真不一样呢。

    脸上画成那样,都看不清容貌美不美了。

    她果然是特别。

    “今……今天就要离开吗?”

    “是啊。怎么,你想让我留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走?”

    陈节笑了起来。

    柔然人有在冬天留下英俊的客人后,等待春天再走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通常都是主人家的女儿爱上了那个不得不在帐篷里躲避风雪的英俊客人,然后等来年春天风雪平静,春暖花开,那客人离开柔然人的帐篷,也带走了女儿家的心。这是个流传很广的故事,鲜卑人和柔然人同根同源,陈节在黑山待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故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开了这个玩笑。

    茹罗女的脸颊红了起来,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就算那个部落主的女儿,不也只是把心任由别人带走了吗?

    从此以后,这里再也没有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的客人了吧。

    “……我祝你日后平安喜乐,无忧无愁。”

    茹罗女双臂交叉,盈盈下拜,向陈节献了个礼。

    这下该陈节脸红了。他手足无措的搀起茹罗女,将手中的金叶子塞给她。

    “这……这不是打赏什么,而是衷心的向你表示谢意。谢谢你提醒我盖吴首领和花木兰有仇,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给我熬。”陈节看着握着金叶子愣住的茹罗女。“如果有可能的话,拿它给自己赎身吧。你和这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你不该属于这里的。”

    茹罗女开始抽吸起鼻子,只把那片叶子攥得紧紧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呃,这么说也没错,你就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礼物吧。”陈节摸了摸头,小声嘀咕。“啊,送的这么容易?我还以为和三叔送酒一样要拉扯半天呢。”

    “总而言之,你一定要过的好好的……”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因为茹罗女的嘴唇突然印到了他的脸颊上。

    踮起双脚的少女一触之下立刻后退,又下拜了起来,这次将腰弯的更厉害了。

    “我不会把它用掉的。这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好好保管它。赎身对我并无意义,我只会说鲜卑话,又没有了可去的地方,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出去的话,我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陈节不知所措极了。

    ‘我的大胡子有没有扎到她的嘴?哎呀,早知道就要把刀给剃了,她都不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她亲我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对我有好感?’

    ‘天啊,我是不是要说清楚我没那种意思,可她似乎没那个意思,只是单纯以这种方式道谢。难道迎风阁里都是这样道谢的?’

    “希望还有能见到您的机会,我的旅人。”

    他头脑里一阵乱响,傻乎乎的点了点头,机械的接受了茹罗女的祝福,看着她带着泪水跑掉了。

    唔?

    什么我的旅人?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

    陈节结束了与茹罗女的告别,一想到“我的旅人”,忍不住寒毛直立,整个人也打起了哆嗦。

    天啊!

    他在心中一声惨叫。

    他是不是不该开刚才那个玩笑?

    “啊!”

    他正在挣扎着,突然被从身后窜出的白马拍了个正着。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不要老是神出鬼没的?这样很容易出事的。若是一个警惕性强的高手,这时候你说不定已经死了!”

    陈节和白马这种口吻说话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你喜欢那个柔然女?”白马斜眼看了看陈节。“那么多胡姬你不要,喜欢这么一个……”

    “白马!”

    陈节不悦地皱眉,呵斥了起来。

    “我就是这张嘴讨人厌,你也知道的。”白马仰起脸,笑的有些讨好,“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喜欢那个柔然女,只是想还她人情,是吧?”

    “她叫茹罗女,不是柔然女。我确实很感谢她一直照顾我,所以和她告个别。”

    “告别告到脸上了?她不嫌弃你一脸大胡子,从来都不洗吗?”

    白马翻了个白眼。

    “那是我们的私事。”陈节摸了摸白马的脑袋。“你还小呢。别管这种大人的事。”

    也许是这句话挑动了白马的神经,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谁说我小!我一点也不小!不就是茹罗女喜欢你吗?我也喜欢你!”

    “呃……那啥……呃,我也挺喜欢你的。你有点像我家中那个小堂侄……”

    陈节眨了眨眼。

    “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你说过你还会回杏城的,我会在杏城等你,下次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白马背着手,仰着头严肃的警告着他。

    “……我没断袖之癖。”陈节脸色古怪,“虽然我今年三十岁了还是条老光棍,但我不喜欢男人……”

    “男人个屁啊!”白马也凑上去亲了一下陈节的脸,发出很大的一声。“虽然你又老又虚伪,不过人品还过得去,懂的又多,我就继续喜欢你啦!”

    白马看着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陈节,带着一丝狡黠地咧开了嘴:

    “你以为只有你家将军会女扮男装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陈节:……将军,有男人喜欢我!

    贺穆兰:我比你还麻烦(情趣小人什么的┑( ̄Д ̄)┍)。

    一刀两断:555555

    尸首分离:555555

第73章 花将军一怒

    贺穆兰领着几乎是在梦游一般行走的陈节回了燕飞楼。

    白鹭们都不认得陈节,但出身虎贲和陈郡的郡兵却是表示装上胡子也认识他的,当下纷纷向他示意或行礼。

    陈节以前就负责训练郡兵,可以说正是他们教头一般的人物,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家教头这样魂不守舍的情形。虽然知道花木兰将军来这里就是救他的,但这般的糟糕状况让他们不由得胡乱想象起来。

    ‘陈郡尉是不是被卢水胡人折磨过了?怎么看起来像是魂没了一样?’

    ‘这里胡姬这么多,难不成陈郡尉颇受胡姬爱慕,每天晚上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所以精神才如此不济?’

    ‘一定是被花将军骂了!骂得好,叫你以前骂我们跟骂孙子似的!’

    “陈节,你在想什么?”

    贺穆兰突然出声。

    “我在想是不是要刮个胡……啊,将军!”

    陈节像是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似的,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啊?”

    陈节一直呆在迎风阁没离开,他肋骨有伤,走多了就疼,现在猛然一下回过神来,顿觉肋骨火辣辣的。

    “我……咦?林武,你怎么在这里?”

    ‘还真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陈节面前站岗的郡兵没好气的腹诽。

    见陈节回了神,贺穆兰也放下了心。

    她抬头看了看燕飞楼的楼顶。

    刚刚潇洒过了,现在该轮到她魂不守舍了。

    ***

    狄叶飞在花木兰走后就陷入了一种不安。

    他和花木兰毕竟并非像是陈节那样长久相处的关系,自他调入皇帝的宿卫军中后,除非有大的战事,否则他们很少见面。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一种默契,而他和花木兰,有时候缺乏的正是这种默契。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花木兰”印象太过深刻,猛然间几年后再见,狄叶飞都已经有些不敢相认的错觉。现在的花木兰一举一动、一抬手一投足都是过去那个花木兰的样子,可她的想法和处事的态度,却切切实实的和以前有所不同。

    是因为卸下了身份的包袱、性别的成见,所以变得更为豁达了;还是太在意如今“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不再有当年的拼劲呢?

    狄叶飞的不安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来自于自身。

    他只要一想到对于自己如今权力地位的自得、对于得到太子重视的喜悦,以及对于即将获得庞大财富的兴奋,就有种迫不及待对别人炫耀的冲动。而他最想炫耀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如今想要“安宁”的花木兰。

    这样的生活和花木兰想要的生活差的是如此之远,以至于他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花木兰。

    他可以借着素和君的安排轻松得到拓跋晃的信任,也可以借着自己的“美貌”接近袁放,商议最难得到回应的“通商”之事,甚至连那位被暂时关押起来的袁家少主,他也有自信可以说服他,让他倒向他们这一边,从此真正成为袁家的重要人物,不需要对他叔叔可能成婚育子的将来而担惊受怕。

    但他没办法说服花木兰。花木兰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这就像一个愣头青突然获得了地位、名望、权力,并即将迎来人生中最高峰的时刻时,却发现最想要与之面前表现的那个人,其实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

    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爱的大概不是花木兰,而只是需要寻找一个目的让自己飞的更高、变得更强,就如同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自怜,却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别人一般。

    但当花木兰说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为了生存和壮大自己做出的举动,从来都谈不上卑鄙”时,他才赫然发现,他爱上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狄叶飞一直坚信自己能在花木兰这里得到某种救赎,就如同她过去那么多次替他守住了帐篷,让他能够彻夜酣睡一般,他一直追求的,恰恰就是那句“我理解”和“我相信”。

    而他却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辜负这种信任。

    争权夺利中的可怕,在这么多年里他已经见了太多太多。有时候就如同素和君的一句话,某一次的因势利导,局势就能变得完全让人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的心无比迷茫。

    “狄将军。”一个白鹭在狄叶飞耳边小声报道:“花将军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大胡子男人。”

    退!

    退个球!

    狄叶飞“噌”的一下站起身。

    她不声不响跑了,丢下他在这里左思右想差点把自己逼成怨妇就算了,居然还敢带个野男人回来!

    “我把陈节带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从陈节的嘴里欢快的溢出,完全不顾脸色铁青的狄叶飞是什么心情,陈节笑的简直就如同发了癔症:“哈哈哈,靴子……靴子……哈哈哈哈哈眼线……那眼线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啊,指甲,指甲……”

    昔日在军中揍得他们这群新兵整夜整夜哀嚎的“血腥美人”居然也有今天!

    穿着翘头的靴子,画着猫儿一样的眼线,涂着……涂着……

    哈哈哈哈哈!

    让他先畅快的笑一会儿。

    “陈节还是像以前一样,一遇见事儿,就哭着喊着让木兰你救命啊。”狄叶飞的嘴巴可不是闲着的,“如今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要让其他人擦屁股。”

    “啊哈哈哈,那也比,把脸画成屁股要好吧?”

    看那可笑的胭脂!

    狄叶飞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脸色几次变幻之下,贺穆兰生怕狄叶飞一个失手把陈节给砍了,连忙将已经笑成蛇精病的陈节提了起来,像是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一把丢了出去。

    陈节被抛到门外,索性继续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笑个痛快,完全不不顾屋外守着的白鹭是什么表情。

    “那啥,家教不严……呃,好像也不算。总之,陈节被卢水胡人关的有些缺心眼了,你莫怪他。”

    听到外面震耳的笑声,贺穆兰也有些尴尬。

    天知道她对狄叶飞发泄出不满后跑出去已经够尴尬的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狄叶飞咬牙冒出一句。

    咦?

    这是在骂她也是个缺心眼吗?

    看到贺穆兰的表情,狄叶飞简直如同低吼一般叫了起来。

    “我说的是那群卢水胡人!”

    “哦,哦?哦!”

    贺穆兰连续哦了三次才意识到狄叶飞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对这位花木兰昔日同帐的傲娇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这么别扭的人,怎么能攀上太子党的关系呢?

    果然还是那位素和君神通广大吧!

    “你怎么把陈节带回来了?”狄叶飞只是一顿就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你去找盖吴要来的?”

    “是啊。”贺穆兰老实地点了点头。“盖吴既然对我们没有敌意,我自然也没必要像是仇人一样对他们。我亲自去解开误会,把陈节带了回来。卢水胡人并不像外人传言的那般食古不化,某种意义上,还是通情达理的。”

    “你还真是……”狄叶飞伤脑筋的揉着额角,担心自己那块的青筋会不会一下子蹦出来。“还真是你干的出来的事儿。”

    “总而言之,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陈节的。此间事了,你这边还要多久才能搞定袁振?”贺穆兰算了算时日。“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我阿爷阿母还等着我回家呢。”

    “……”狄叶飞沉默了一会儿。“给我一日。”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贺穆兰说道。

    “我知你不喜这些,给我一日,后日我们去向袁放请辞。”

    “不是不喜这些……你不必这么急,既然已经来了,把你的事做完才是要紧。”贺穆兰磨了磨牙,“至于那位大人那里,我自是会自己‘排解排解’胸中的郁气!”

    **

    “阿嚏!”

    拓跋晃揉了揉鼻子,稍微拢了拢衣袖。、

    “今日狄姬夫人的车队就要回来了吧?”

    “是的。”

    “想想还是害怕啊。”

    这南方的天气和北方完全不同,北方虽冷,却是一种如刀割般的苍冷干脆,而这靠近刘宋的南方,连气息里都像是缠绕着水气,阴阴湿湿的直往人骨头里钻。

    以往他也非常羡慕南朝的风土人情,觉得汉人文士们的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膜拜的耀眼,但如今他很怀疑自己真到了南方,会不会被这种又热又冷的天气先弄的水土不服,病死过去。

    “殿下,你应该多添几件衣服的。”阿鹿桓也头疼没有带什么厚重裘衣过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在这里一盘桓就是十几天。

    “为何不穿费羽太守献上的裘衣呢?”

    “这样便很好,阿单卓不也只穿着一件皮袄就这么过冬了吗?我还比他多了件披风呢。”拓跋晃有些纳闷地问阿鹿桓:“你说阿单卓是不是气我骗他了?怎么现在也不和我一起用饭了,也不和我一起就寝了?我昨日去找他,他一溜烟就跑了。”

    我的个祖宗也,你现在是太子了,谁敢和你同吃同睡啊?

    那少年就算看起来再粗神经,也没那么大胆子啊!

    “在花家时候两个人窝在一起,还怪暖和的。我的姬妾又没有跟来这里,冬天连个捂脚的肚子都没有。”

    拓跋晃体质偏寒,夏天即使穿着厚重的礼服也不会汗流浃背,到了冬天却经常冷得要专人暖床才可以。

    他的几个孩子都是冬天有了的。一到了冬天,丰满型的姬妾都会开始想尽办法往他前面凑,大办也是如此,

    阿鹿桓不敢随便接话。

    这是太子自己的房中事,他若建议什么,回去就要被上司揪掉耳朵了。

    “罢了,我去找找那黑呆子。”拓跋晃放下手中的书卷。“阿单卓还在练剑?”

    “嗯。花将军不许他去,他估计在生闷气呢。”

    拓跋晃接过阿鹿桓递来的披风,丢下书卷找阿单卓去了。

    拓跋晃找到阿单卓的时候,他并不在练剑,而是在房间里抱着花木兰留下的“磐石”在擦拭着,一点点的研究着它的结构。

    “又在研究花将军的剑?”

    拓跋晃推门进来,吓得阿单卓持着剑的手一松,剑尖下落一下子掉了下去。

    若不是阿单卓躲得快,这么重的一把剑砸下去,不是把大腿砸坏了,就是把膝盖砸伤了。那他就要成瘸子了。

    “太太太太太……”阿单卓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太?”拓跋晃在席上找了一个空位跪坐下。“你继续唤我贺光便是,我母族姓贺赖,汉姓贺,‘光’是我的幼名,我在外行走,都用的这个名字。你也坐下吧。”

    “不不不……不能吧?”

    他可是太子啊!他阿爷是当今的皇帝,鲜卑三十六部的大可汗!

    他他他是不是该跪下去才对啊!可是他抱着花姨的剑,实在是不想这么做啊!

    只要一想到他曾经给这位太子找过厕筹,抢过他被子,还和他吵过架,这位憨直的少年就有想要晕过去的冲动。

    所以他这十几天只能躲着这位尊贵的殿下。

    “什么不能?你不会坐了吗?先弯一条腿,然后一条腿跪在席上,再弯另一条,身子往后倾,坐在你的脚后跟上。”

    拓跋晃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是,是是……”

    阿单卓战战兢兢的按照拓跋晃的指示坐了下来,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往后仰倒了一下。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谢殿下隆恩’之类的话?’

    阿单卓抱着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虽瞒着我的身份,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我微服出行,安全上是要考虑的。花姨并不愿出仕,我却希望她能帮到我,这是件很讨人嫌的事情,但凡去寻觅隐士的人总是要吃过几次闭门羹,受过几次挫才能得偿如愿。我又不想一开始就以太子的身份去压迫花木兰,便只好选择这种方式接近。”

    “您应该和花姨去说这些。”

    阿单卓总算顺畅的说了一句。

    “我已经说过了。她也允许我在他身边留一阵子。”

    拓跋晃突然露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不过我估计又做错了一件事,等这事被发现,我怕是要被花姨赶出去了。阿单卓,花姨待你比待我好,若真这样,你帮我求求情可好?”

    “不好。”

    ‘我竟说出来了!’

    阿单卓看起来比露出诧异表情的拓跋晃还要惊讶。

    “我我我我,我是觉得吧,做做错事要去道歉,然后想法子补救才是。花姨不会若真原谅你了,就不会赶你走。可她要真是赶你走,那我求情也没用啊!你可是太子殿下!”

    ‘她若是连太子殿下都敢赶,那我的话哪里管用嘛!’

    “你说的没错。”拓跋晃搓了搓脸。“这件事吧,其实我觉得以我的立场,我做得没错。但是以花姨的立场,我确实错了。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会错过很多东西……”

    “所以你就选择错过花姨了啊。”

    阿单卓率直地这么一说,让拓跋晃彻底的没了言语。

    他说的没错。

    “阿单卓,有时候你真敏锐的可怕。”拓跋晃上下扫视了一眼这个黑胖的少年,突然温和的一笑:

    “我身边还缺个贴身的护卫,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你是军户吧?反正迟早也是要入伍的。”

    骗人!

    他这样的身份,还会缺贴身的护卫吗?

    这样的贺光,一点都不像是那位贺光了!

    这叫太子殿下的名字,吞掉了我的朋友吗?

    “太子殿下,我先谢过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去边关先磨砺几年。”阿单卓抱着磐石,“我一直以来,都想着能跟着花将军驰骋沙场。后来花将军变成的花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既然是这样,我想也去边关看看,看看我阿爷和花姨当年是如何在军中磨练的。”

    “若是日后太子殿下需要征战,只要您吩咐一声,全军都会整军待发的,那时候,我也算是为您效力了。”

    “这算是拒绝了吗?”

    拓跋晃微微意外。

    他以为阿单卓是很像建功立业的。如果不是那样,那么拼命的练剑,又经常向狄叶飞讨教兵法做什么?

    “呃……不算拒绝吧?”

    阿单卓傻乎乎地看着拓跋晃。

    “哈哈哈哈!你还是这么有意思!”拓跋晃大笑了起来。

    “那我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若是花姨要赶我走,你也以朋友的身份求求情,可好?”

    ……

    这才是贺光嘛!

    “好啊。”

    阿单卓干脆地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花将军和狄将军回来了。狄将军先去洗漱换衣了,可是花将军……”

    阿鹿桓惊惧的吞了吞口水。

    他的双脚已经离地了。

    “你去和陈节聊聊吧。”脸上花纹还没有清洗的贺穆兰“和蔼可亲”的跟提在手上的阿鹿桓笑了笑。“我则要和‘太子殿下’聊聊。”

    拓跋晃脸色煞白的对阿鹿桓点了点头,后者一溜烟跑了。

    “花姨,你都知道啦?”他有些虚弱地解释:“你听我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也是偶然起意才……”

    “花姨,你脸色好难看,你要要要不要,先先休息一下?”

    阿单卓磕磕巴巴的帮朋友挡刀。

    贺穆兰迈步进了屋子,反手甩上房门,“狞笑”着拉住了站起来迎接她的拓跋晃,将他一把摁倒下去。

    霎时间,拓跋晃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破麻袋一样被人摆弄来摆弄去,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不不不会像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他被面部朝下放在贺穆兰跪坐的大腿上。

    贺穆兰在两个孩子“惊骇欲绝”的表情中……

    ——扬起了巴掌。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吓傻了的阿单卓:……

    我……

    我还是不要求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这章标题想叫“房中之事”,,内容提要是“我的屁股”,怕又被和谐的锁上,算了。

    小剧场:

    贺光:“我身边还缺个贴身的护卫,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

    捂脚?

第74章 他和他的选择

    贺穆兰会这么生气,甚至冒着“以下犯上”被砍头的大不韪之罪,去打这位太子殿下的屁股,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就要说到一日前。

    临行前,被袁放请到主堂去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正在“求婚”的袁放。

    “铁娘子,狄姬夫人看重你,甚至不愿意你嫁到袁家邬壁来,更证明了你是人品和才能皆是出类拔萃之人。我袁放虽然长相平庸,但自认并非庸才,所谓娶妻娶贤,我是真心慕恋与你,希望能娶你为妻……”

    袁放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贺“铁娘子”的脸色。

    因为她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纹,所以这让善于察言观色的袁放也只能在观察一阵后败下阵来。

    根本就不知道她再想什么嘛。

    贺穆兰根本就没往袁放看上自己了上面去想。她揣测着袁放大概是需要招揽她,又知道铁娘子不是那么好招揽的,便用婚姻这种事试一次。

    古代人好像很迷信联姻。但实际上这种没有感情纯粹利益结合的婚姻真的稳固吗?

    就和游侠儿的首领高金龙也会向她求婚一样,这时代似乎无论男女,只要对方身上有某种吸引自己的特质,求亲的话都很容易说出口。尤其是男儿们,甚至连亲事都成了某种“结盟”的标志,比现代闪婚还要儿戏。

    “在下无意嫁人。”一想到这里,贺穆兰**的抵了回去。“还请袁家主见谅。”

    “‘铁娘子’可是觉得袁某诚心不够?你有何等要求,不妨说来。”袁放的脸上满是自信的光彩,“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与其屈居一妇人之下做个下人,不如和我一起……”

    “在下没那个野心。”

    贺穆兰摇了摇头。

    “若无其他事,在下告辞了。”

    狄叶飞还等着她回去,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搞定了袁振,贺穆兰对这样的结果却是满意的。

    陈节要回来了,和盖吴也化解了恩怨,狄叶飞和袁放初步签订了契约,又放了几位白鹭在这里长期联系,袁家最大的秘密——暗河,盖吴也透露出了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相信袁放对此也不是没有防备,这些人的纷纷扰扰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她是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等她回了花家,继续安然做她的农妇便是。

    谁料袁放却不愿意就这么简单让她走。

    “铁娘子!”袁放指挥两个家人拦住了贺穆兰的去路。

    “家主这是要动粗?”

    贺穆兰眼神凌厉地回头质问。

    贺穆兰那泛着冷意的眼神让袁放浑身一凛,连毛孔似乎都在激荡。

    “并非要动粗,只是袁某想再和铁娘子多说几句而已。”

    贺穆兰看了看身前的两个粗壮的家将,出手如电,将他们直接撂倒在地。

    袁放根本没有反应的过来怎么回事,而他身后永远都不动如山的两位家将立刻抽出了武器,准备随时和贺穆兰动手。

    “收起武器!”看见这样的贺穆兰,袁放居然露出有些怀念的神情。“你真像我的兄长。”

    这下轮到贺穆兰露出意外的表情了。

    虽然花木兰装扮成男人十一二年都没人看出是怎么回事,但这般直接说“你像我哥哥”,还真有点让人接受不能。

    “所以袁家主想把在下留下,只想说在下长得像您的兄长?”

    “不,不是长相,而是气质和行事方式。”袁放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只甘心做一个下人呢。这简直就像看到明珠蒙尘,宝剑入匣一般。罢了……”

    他微微颔首。

    “袁家邬壁随时欢迎铁娘子的到来。若你什么时候不想再当个下人了,可以来投奔袁家邬壁,即使不愿意做我袁某的妻室,随走随留的客卿却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我本宗主还活在这世上,这承诺一直有效。”

    袁放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了一句:

    “铁娘子是不是对袁某特别不满?因为迎风阁?”

    贺穆兰看着袁放认真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

    “在下终究是个女人。”

    “鄙人明白了。”袁某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是袁某苛求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袁家主言重。”.

    直到狄叶飞和袁放请辞,贺穆兰跟着狄叶飞乘着马车离开袁家邬壁,她也不知道究竟袁放最后请她去那一次到底是为什么。但袁放那个苦涩的笑容却经常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老男人的无奈和麻木有时候更让人难以介怀,所以贺穆兰有些好奇的问起狄叶飞:“你知不知道袁放为什么好胡姬?”

    “怎么问起这个?”

    “好奇问问。”

    狄叶飞不屑地一笑。

    “听说他兄长年轻时去某个鲜卑贵族家中做客,结果看上了人家美貌的胡姬姬妾,想法子要了过来。结果那胡姬却看上了身为家主弟弟的袁放,暗中和他苟且。他的兄长知道此事后,砍了那胡姬的头给袁放送了过去,在那以后,袁放就开始四处搜集胡姬,冷落他的夫人……”

    “呃……这不符合逻辑啊,难道他兄长长得比他还要平庸?无论怎么说,胡姬换了个主人,也应该伺候好身为家主的袁放,而不是袁放啊。”

    贺穆兰表示解释不能。

    “谁知道呢,这些大户人家里的龌龊之事,难道还少吗?我对此也知之不详,只知道袁放的兄长后来发了疯,掐死了他的妻子后自尽了,而袁放继承家位后,以‘无子’的名义休了他的妻子,但之后再也没有娶妻,只是抚养大了他兄长的儿子,豢养胡姬却越发变本加厉。”

    “人人都知道迎风阁的胡姬人尽可夫,即使看上了,袁放也不会当回事,有时候随手送人都有的……”

    “这么说,袁家的水也深得很啊。”贺穆兰叹息了一声。“那迎风阁,原来竟是某种牺牲品吗?”

    “你也莫叹息,最多五年,最少三载,这袁家邬壁就要换个主人。到时候,迎风阁大概就不会在了。”

    “咦?这是为何?”

    “你以为袁振为何会闭口不提那夜你和盖吴夜会之事?他一直觉得是他叔叔害死了他父母,却苦无证据,如今见有人想要谋划袁放,不惊反喜。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忍辱负重’,仗着是袁家唯一的血脉四处拉拢他父亲过去的势力,就想着有一天能推翻他的叔叔……”

    “他先前以为我是来联姻的富商,怕袁放的势力会更稳,想着索性一把火把我烧死,彻底让两家决裂。结果我告诉他我只是想赚钱,究竟和谁赚毫无区别,甚至愿意为他提供助力,他就妥协了。”

    “那孩子已经疯了,他根本就不是想要袁家邬壁,而是想要毁了它。有这样的人在,袁家一定会乱,到那时,太子殿下便能将此地彻底变为大魏的领地,更增添了一处可以秘密前往刘宋的暗道,何乐而不为?至于那迎风阁,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袁家邬壁里那么多荫户呢?”

    贺穆兰想起那些在集市上贩卖货物,或在田埂间嬉戏打闹的孩子们。

    “荫户大概会被归为编户,发放田产吧。现在地广人稀,大魏缺的是人,却不是田地。”

    狄叶飞也叹了一句。

    “袁家似乎也有能人,更在刘宋有不小的势力,否则只凭袁放一人,不可能完全掌握两地的商路。原本想要控制住袁家远没有那么容易,殿下和我都准备用三五年的时间彻底挖出袁家的秘密。如今袁振要和我们携手,却容易的多了。袁放也算是一地豪杰,却养了这么个白眼狼,说起来也是唏嘘。”

    “你说这么多,不怕我反感?”贺穆兰意外地看着狄叶飞,她记得他之前从来不和她提这些事情的。

    “你说过你讨厌别人在背后算计。那我便在面前算计给你听。”狄叶飞笑道:“我记得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袁放,既然如此,现在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不。”

    贺穆兰的眼神转为冷淡。

    “我现在讨厌的是这个世道了。”

    这便是这样的世道啊。

    没有儒家和法度,没有仁义和道德,胡人们用铁蹄踏碎了汉人们的醉生梦死,也踏碎了汉人们的礼教纲常。

    人人眼睛里只有利益,即使是一方豪强也活得战战兢兢,就像是随时能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女孩。豪强如此,奴隶们更是活得生不如死,即使是自由之人也被吓跑了胆子,自愿放弃自由,托身豪强之下做一荫户。

    如今血脉亲人即将相残,她的朋友却在得意于可以利用这种可悲的关系达到目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错,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即使是现代,这种事情也不会完全终止,固执的是她而已。

    她却还是由衷的讨厌这样的事情。

    即使袁放是个让人讨厌的人,袁振更是表里不一的让人想吐,但最终让这些人变成这样的,却是这个世道、以及长久以来累积下来的恐惧。

    而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之下竭力向前的君主,即使用铁蹄踏平了北方的疆土,却还是没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那堵高墙,挺着胸膛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像是藏在洞里偷偷摸摸看这个世界的鼹鼠,一旦发现不对,立刻缩回洞里,只要守着洞里的粮食,就能过的十分安逸。

    像袁家邬壁这样的邬堡,究竟是保护一方安宁的乐土,还是禁锢时代发展、阻止政令通达的过时牢笼,只留给历史评价了,可如今活在历史里的那位储君,却想着用这种让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他原本可能改变世界的,就如同他的父亲,那位极力汉化、改变了朝堂上鲜卑人独大格局的拓跋焘一般。

    可他如今却已经在一条歧路上一直跑下去了。

    还拽上了花木兰的朋友。

    贺穆兰非常想打那位储君的屁股。

    非常非常想。

    ***

    “逃出京中寻求庇护,嗯?”

    啪!

    “我若有不高兴的地方,你乖乖就走,嗯?”

    啪!

    “绝不让我为难,嗯?”

    啪!

    “你不是来找‘保母’的吗?”

    啪!

    啪啪啪声后,贺穆兰对于这个国家未来命运的担忧终于被发泄了出去。

    妈的,她到底在气什么啊!

    这小子可能会因为这种错误的道路而落到众叛亲离的局面,关她什么事!

    他若登上皇位却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皇帝,又关她什么事!

    他自己父亲都管教不了她,她能管个毛啊!

    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下至一两岁上至十七八岁,除非是乖巧有礼或者长得确实可爱她可以相处一二,其他时候都是敬谢不敏。

    这种生物完全不讲理、会把你的生活和屋子弄的一团乱,还会将你对他的爱视为理所当然,并且更加激烈的继续索求……

    贺穆兰家是个大家族,亲戚众多,她又是小房的幺女,在看了那么多后辈的成长过程后,贺穆兰由衷的不喜欢小孩。

    当然,小孩子通常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即使太子殿下今年的年一过就十五了,而且还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但是贺穆兰还是认为他就是一个熊孩子。

    至少在认为全世界应该都围着他转,只会盲目模仿大人的行为却不会思考这样对不对这点上,他就是个熊孩子。

    啪啪啪啪啪一顿揍屁股后,贺穆兰将已经羞愧到无法言语的拓跋晃轻轻抱起,放到了脚边。

    “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端坐于席上,面无表情的说:“大部分时候,我是很讲理的。可遇见不能讲理的人,我也偶尔会变得无理一回。你被人打屁股的时候,羞愧到觉得毫无颜面见人的地步,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到不能被人打屁股了……”

    贺穆兰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找什么‘保母’呢?”

    “花花花姨……你手会不会太太重了?”阿单卓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子殿下……不动了。”!!!

    贺穆兰吓的不轻。

    没听说过肉掌打屁股会打死人啊!

    贺穆兰伸手捞起拓跋晃,让他颜面朝天。

    泪水爬遍满脸的拓跋晃闭着眼睛咬着嘴唇,虽然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但应该是没有受伤。

    这让阿单卓和贺穆兰都松了一口气。

    “花姨,太子殿下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这样……”

    阿单卓搀起拓跋晃,又担心他屁股被贺穆兰打坏了,不由得露出焦急的表情。

    拓跋晃被搀起来之后就势就往阿单卓肩膀上一倒,依旧闭着眼睛默默流泪。

    还知道找个靠山!

    “想来殿下之后要开始和袁家邬壁的通商,也顾不得和我回家过年了。这样也好,等我带着陈节了结了此地的官司,我便和阿单卓回乡去了。狄叶飞恐怕还得扮作狄姬夫人回西域去,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也免得他日我花木兰一气之下动手又打了太子殿下,连累家人。”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你已经打了我了!”拓跋晃睁开眼控诉。“打了我还想跑!”

    贺穆兰简直被这太子气乐了。

    “那您想怎么办?在我头上戳个‘□□’的烙印,认命跟着你去当打手加保母,跟你上京去宫里做个一辈子出不了宫的女人,日日在宫里蹉跎我的岁月?”

    贺穆兰拧着眉,“还是像在袁家邬壁那样扮演成这样的人物,替你到处骗人,或者去杀人,完成各种任务?”

    “我没这样想过。”

    拓跋晃心中委屈。

    ‘我只想你在我身边帮我而已。’

    拓跋晃想起了他的父皇。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的争吵过,或者说,他单方面的被斥责。

    自己从来就没像他的父皇所说的那般想过,也没有像是他父皇所说的那般的做过,他只是按照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行事,将一切事情控制在尽量最小的损失和影响下去完成,但即使如此,也还是遭到了嫌恶。

    就如同现在的贺穆兰一样。

    “就是这样才可怕。你根本都没意识到,就已经先这么做了。或者说,当局面有可能变成你最希望的那样时,你就顺理成章的继续了下去,还给自己留下了个‘我不是有意为之’的心理安慰。”

    贺穆兰一指脸上的黑纹:“你先是要我收留你,然后是希望我帮你,再然后呢?为你卖命,任你驱使?否则就将我抹杀干净?”

    “太子殿下,您除了身份和地位,还有哪些能打动我的呢?就连您的身份和地位,也不过是陛下给您的啊!”

    谁都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过。

    贺穆兰年轻时,就认识过不少中二病的朋友。

    这其中有信誓旦旦自己绝对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也有满嘴胡言,言语间恨不得吹的自己父亲是国家主席自己母亲是美国国务卿的那种小孩,甚至还有“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那种话都挂在嘴边的富二代同学。

    信誓旦旦自己活不过十八岁的那种娇弱少女,不但活过了十八岁,而且后来变成了能自己扛米上楼的女汉子;

    只懂吹嘘嘴里喷出无稽之谈的那个同学,十几年过去了嘴上跑火车都没改掉,但答应别人的事一定都会做到。

    “撞死不过就是几十万”的富二代真的撞死了人,坐了几年牢,出来以后开了一家保安公司,过的中规中矩,连红灯都没有闯过。

    在年轻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或者觉得当年的自己聪明极了,胸中有一片谁也不知道的丘壑,你夸耀的想象的都将变成现实,为了达到那种明天,肆意的辜负别人的信任、为每一次的侥幸而沾沾自已,完全不去考虑明天该如何,或者说世事会演变到他们最想不到的那种结局上去。

    只是她所处的时代,你即使中二,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除非你反社会反人类去杀人放火,否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做一个神经病。

    可拓跋晃可不同,他是很可能当上皇帝的人!

    拓跋晃是一国储君,从他的立场上想,天下终究都将是他的,包括这天下万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的将来“铺路”,为了他以后走的更加顺利。

    但拓跋焘对他逐渐的不信任造成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紧迫感,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抓紧了,即使没抓到的东西也要一起抓到。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急迫,也不知道在旁人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就是刻意而为。

    他太顺遂了,他所属意的大部分也愿意投效他,突然多了一个她这样的异类,让他只好用“情”来打动他。结果只因为一份可能唾手可及的利益,就让他选择了牺牲她的“信任”,以隐瞒事实的方式来哄骗她去执行什么“打探袁家是否私通敌国”的任务。

    今日他觉得算计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他就会觉得牺牲也是可以承受的。到了后来,这就会变成习惯。

    现在费羽太守和朱太守一定认为她是他的人了,而他似乎笃定自己在乎狄叶飞的前途和性命,即使知道了被算计,也不会将这件事张扬开来,反倒还要想法子隐瞒。

    这一切甚至不是刻意为之的,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做了,这难道不是更加可怕吗?

    贺穆兰从怀里掏出那个珍珠袋子,丢到了拓跋晃的面前,转身离开。

    游县令的那个请求,看样子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阿单卓看看整个人已经呆住了的拓跋晃,再看看拂袖而去的花姨,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留下来陪伴拓跋晃。

    倒不是他趋炎附势,而是现在的花姨明显正在气头上,他凑过去也只能自讨没趣。他嘴巴拙,万一越说越坏事,可怎么办呢?

    “太子殿下,你先别难过,说不定等花姨气消了,又会好好的了。”

    “不会好了。”拓跋晃闷闷地说。

    他没想到花木兰脾气居然这般火爆。

    她居然打他屁股!

    阿单卓也不知道他家花姨怎么胆子这么大,就不怕太子殿下一生气把她脑袋砍了吗?

    听说这些贵人,都是动不动就爱砍人脑袋的。

    是了,他曾听说过花姨以前一直得陛下的赏识,从语气上来看,太子殿下似乎是先做了对不起花姨的事。若真是这样,太子殿下真砍了花姨的脑袋,就该陛下打太子殿下的屁股了。

    像花姨这样的人,怕是也不会乖乖站在那等着被砍脑袋。

    这么一想,阿单卓更同情拓跋晃了。

    有什么比被人打了屁股,却连找个可以告状的人都找不到更惨呢?

    ***

    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用松香和水清洗掉了脸上的黑纹,陪着陈节去了趟太守府,去了结掉陈节的“案底”。

    费羽太守以为陈节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对他重判,原本该鞭笞四十下的,也变成了十下而已。但根据魏律,陈节的官却是到了头了,他被罢免了陈郡郡尉的职务,便成了和花木兰一样的白身。

    也许未来,他还能继续在疆场上赢得功名,但并不是每一个军户都能等到论功行赏的那一天的。

    花木兰从入伍等到拓跋焘论功行赏,放她回家,整整等了十二年,而陈节能得一个官职,全看在他已经七转的军功上,如今四方平定,想要再和过去那般得到军功,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

    贺穆兰用身上带的金子补偿了粮草的损失,但陈节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事实上,陈郡有许多人都很可惜陈节因为这样的小事丢了官。魏国官员没有俸禄,私下找“活钱”已经成了一种惯例。像这样以军粮转手买卖赚取差价,这都不算贪腐,只能算是正常的“营生”而已。

    军中也好、朝中也好,比这个严重多的实在太多了,陈节只不过是比较倒霉,正好转卖的粮食被歹人劫了,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所以陈节结了案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许多旧日的同僚下属请他去吃酒,这让贺穆兰实在是诧异。

    在她看来,陈节就算没身败名裂,至少也应该遭人唾弃才对。

    “将军想的太多了。”陈节听到贺穆兰的话,轻笑了起来。“现在大家都是这般做的,我之所以会拿军库里的粮食出去卖,再买刘宋那边的私粮补上,就是因为我的前任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库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我离了任,新来的郡尉大概也还会这么做,否则靠朝廷一年一拨的赏赐,我们早就饿死了。现在不像是在军中,还能得些武器甲胄之类东西去卖,偶尔抓到敌将还另有赏赐,能有一两样活命的门路,都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这是不对的啊。

    这样落后的官制,除了会让人作战勇猛一点,还会有任何好处吗?

    等天下太平,岂不是到处都是贪官,人人都想着“捞好处”,国库里不拨银子给官吏,那官吏就要从老百姓身上刮,最后官逼民反,天下岂不是又要乱?

    ……

    发散思维太不好了,一想一想就想到天下大事上去了。

    她现在只是个卸甲归田的女将军,不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想这些也是无益,还是醒一醒,想着带哪些东西回家过年吧。

    贺穆兰跟着陈节回了他在陈郡的住处,一间两进的房子,地方比较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家。陈节说这里离他练兵的练兵场比较近,但离市集较远,所以价格也便宜,当时只用了几匹绢就换下了。

    从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么居住过的痕迹,连门口的树都枯死了。

    这该多么彪悍,才能把天生天养的大树都养死啊?

    陈节要跟着贺穆兰一起出发,先北上去看看自家将军养着的那些军奴有没有什么事,再回自己老家一趟说明原委,最后再折返去杏城。

    贺穆兰原本想要邀请陈节在她家过年的,但陈节久在南方,早已经对过年没有了什么盼头,等贺穆兰再一听北面那些人几个月没得到粮食怕是不知道怎么过的,也不再相留,任他北上了。

    “花将军,等下可能灰比较重,你就在门口等我吧。”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贺穆兰很好奇陈节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陈节把卧房的锁一除,再把门一推开,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传了出来。

    贺穆兰捂着鼻子伸头一看,并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房间里整理的还算干净,也没有她想象的臭袜子破衣服满地都是的情况。毕竟陈节做了花木兰那么多年亲兵,若真是邋遢,早就被花木兰赶走了。

    只见墙上挂着一个长长的布袋,上面堆满灰尘,隐约可见是杏黄色的样子。

    “还好有旧日朋友照看,家里没被贼伸过手,我还怕回来后我的马槊会丢了呢。”陈节咧开嘴往墙上一摸,将那杏黄色的布袋拿了下来,从里面抖出一杆马槊来。

    “有它在手,天下哪里我都去得。”

    贺穆兰看着抱着马槊而笑的陈节,有些担忧的问道:“你真的要去杏城?你祖辈盼你振兴家业,光耀门楣,如今你想跟着卢水胡人,这几乎和落草为寇没什么区别了,你可想好了。”

    她顿了顿,“你若是顾忌我,我可亲自去和盖吴说。之前我说我可以去找同僚故交……”

    “将军,我想的很清楚了。”陈节放下了马槊。“卢水胡人虽桀骜不驯,却也不是一无是处。此外,盖吴招揽我时,曾说过他要干一番大事……”

    他摸了摸下巴。这是从他剃掉胡子后新添的习惯。

    “我总觉得卢水胡人要干的大事不怎么好,我想去看看。”

    “咦?你不是说……”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什么钦佩卢水胡的为人,愿意鼎力相助什么的……”

    “这也是一部分吧。”陈节想起了路那罗和白马,后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我之前对卢水胡并无太多了解,西北诸胡都很强大,却只有卢水胡能够彻底以自己的武力游走各国,赢得世人的尊重和认可,这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很敬佩盖吴首领,也对迎风阁里的那些卢水胡人抱有欣赏之意。路那罗、白马、特鲁伐、许多我以前视为仇人的卢水胡人,后来都和我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便不想他们走上什么错路。”

    陈节的表情让贺穆兰也忍不住楞了起来。

    这是曾和花木兰说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时的那种表情。

    “花将军,我跟随您十二年,而后又当了一个只知练兵的郡尉,虽想着的是光耀门楣,却一直浑浑噩噩,除了追着您的背影跑,也没做出过什么大事。您辞官后,我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做什么都没有兴趣,对当官也没什么企图。我家里人要我光耀门楣,可怎样才算光耀门楣呢……”

    他有些哀伤的笑了笑。

    “保家卫国算光耀门楣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抗击柔然多年,应该也算了。升官发财算吗?但到了陈郡我才发现,离开了军营,我根本就学不会‘升官’的那一套,注定走不了多远。我也没有狄将军那样的本事,能够获得陛下的青眼,被委以重任,独整一军……”

    “过了这么多年,刚离家时,我还牢记着上阵勇猛杀敌便能光耀门楣,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家的门楣怕是都沾满灰尘,我也依然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不枉来这世上一趟。”

    “是我连累了你。”贺穆兰神色复杂。

    陈节这样的将士,虽然不算什么天纵奇才,但也还算是一员猛将。若不是一直甘于在花木兰做个亲兵,也不至于一直都被掩盖在她的风头之下。

    若是他跟的是一个前途无限的大将,此时应该跟着自己的主将开了府,成了将军府里的元老心腹。可他又比较惨,跟的是花木兰这样的女将军,她在最该论功行赏的时候解甲归田,所以不但没有开府,陈节连主将都没了。

    而后他下狱也好、被盖吴绑走也好,似乎都和她离不了关系。

    成为花木兰的亲兵,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不,我从未这样想过。若不是将军,我可能早就死在某处,连衣甲都被扒了个干净。教我活下去、活得坦荡荡的,正是将军您,所以我从来不曾后悔。”

    他笑着回答:“即使没有像家人期望的那般光耀门楣,但我总还算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大魏,便已经配得上我家长辈给我起的‘德操’之字了。”

    “而我要去杏城,却是因为我现在找到了我该去做、想去做的事情。”

    陈节的眼睛里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彩。

    “卢水胡人为何这般仇视大魏?卢水胡人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想干的大事是什么,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件大事……这些我都想知道。”

    “正如将军曾和我们这些新兵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般,一开始,您不也是被人嘲笑是‘胆小鬼’、“懦夫”吗?可是到了后来,整个右军都知道一旦为了‘活下去’,即使是最懦弱无能的人也会变得很厉害。我们不再以命相搏以命换命,可是我们依旧战无不胜,勇往无前……”

    “我可能改变不了卢水胡人的想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生活,但年轻人总是还有被影响的希望的。现在的盖吴首领又被您打败,发下了‘不可伤害平民百姓’的誓言,那这样的天台军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去的呢?”

    陈节笑的特别豁达。

    “总要有人去试试的,虽然现在说还算为时尚早……”

    “可说不定,我真能做成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发烧感冒,所以现在才发。这一更还算肥吧,也不算失约,我去吃饭了。

第75章 亦真亦幻

    按照太子的计划,狄叶飞将在年后将扮成女装,从项县出发,以“狄姬夫人”的名义回到西域。所以他要在南方再待上月余。

    只待他回到敦煌,换上那位真正的夫人,真正的通商之路就开始了。来自西域各国和西北的货物将在狄叶飞手下的保护中安然的抵达中原腹地,然后通过袁家的关系进行贩卖,在以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价格出手后再换成南朝特有的漆器、用具和丝绸等物,辗转回到西边去贩售。

    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从古到今,有官方参与干涉的通商都会获得暴利,太子晃就算再不得皇帝的宠爱,如今太子的招牌还在那里,自然有无数的臣子下属替他去办成此事,并且从中牟利。

    不过这件事和已经贺穆兰无关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带着阿单卓回家过年。

    “他日再见,不知何时。”狄叶飞换回了一身男装,在项县外送别贺穆兰。“你不去那位殿□边,我很高兴。我认识的花木兰若是蹉跎在宫廷里,怕是所有的同僚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了……”

    “只是一想到日后你我几乎毫无联系,我在黄沙的尽头拼尽全力,而你却在乡间甘于做一农妇,我就有强烈的不甘。你原本可以出将入相,叱咤风云的,而如今……”

    狄叶飞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贺穆兰。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润湿了贺穆兰的肩膀,也灼伤了她的心间。

    如同闷哼一样的声音从她的颈侧传来:

    “花木兰,你为什么是个女人。”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就不会承受这般的相思之苦,惆怅之恨。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就能和你并肩而战,携手同行。

    如果你不是个女人,人世间就不会多了那么多无主的将士,没人认领的孤魂,史书上必将留下你的声名……

    贺穆兰心里也很难过。

    这样一个人格魅力强大的女性,若生在她的时代,必能找到属于她的领域,推动整个时代,改变不少人的人生。但她恰恰出生在北魏年间,这个即使女性地位超然的鲜卑政权,也不敢说让能让一个女人真正进入朝堂的时代。

    男女之别,有时候根本不来自于力量和身体的差别,而是来自于人心的甄别。

    “这种话,就不要提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你我总归还是朋友,我虽不能出将入相,叱咤风云,却衷心祝愿你能一路高升,飞黄腾达。”

    她的眼光无意间扫到了狄叶飞颈项的肌肤,被衣服藏起来的地方真是白嫩动人的很。

    啊咧咧,一下子跑偏了。

    “虽然这世上长相及你的女人大概不多,可总归是有的。等你闲来有空的时候,不妨找找吧。”

    贺穆兰自己也被逼婚过,自然知道对于这种可能是不婚主义的人来说,这样的提议有多么无聊,所以她也只略微提了一句。

    狄叶飞虽然不完美,却胜在真实。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会为了目标努力,勇往直前,永不回头。

    对于古代的小姐们来说,这样有上进心又有处事手段的郎君,其实才是良配。

    “花木兰。”狄叶飞咬牙切齿地抬起头。“你真是蠢笨如猪。”

    呃,美人梨花带雨也是挺美的。

    就是脾气太坏。

    嗯,皱着眉头擦泪的样子也很美。

    好吧,她收回刚才的话。

    怕是古代的小姐们,遇见这样一个男人,恐怕只会自惭形秽吧。

    太子拓跋晃没有来,只是托狄叶飞带了一封书信。

    也许是因为被“花木兰”以那样的方式打了屁股,又被强烈的嫌恶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平静的再面对这样的“花姨”。

    信里的内容很简短,大概的意思是他如今才十五岁,若侥幸没有中途夭折,日后的时日会很长。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告诉他错在哪里的人,并希望可以改正它。若是花木兰改变了想法,他会一直等她。

    这几乎就是道歉信加求贤令了。贺穆兰想了想,将这封信仔细的放入怀中,却没有什么回应。

    “信我收下了,和太子殿下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若是几日前,贺穆兰大概会让狄叶飞回去谢绝太子的好意,可是经过了陈节和她的那番谈话,说没有受到触动,那一定是假的。

    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外来者,所以她对这个世界完全找不到归属感,就和现代也有许多人批评着“社会不公政府黑暗”一样,批评归批评,弊端归弊端,即使看到了还是不够,完全无从下手,也没有那个胆量和魄力下手。

    所以从古到今,这个国家的变革都是自上而下开始的,每个人都迫切的希望出现一位旷古烁今的仁君,以大刀阔斧、雷霆万钧的气势顶住压力,进行改革。

    贺穆兰的眼界决定她看见了这一切,悲哀与这一切,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正因为她看的太多,想的太多,反倒不知道如何做了。

    但陈节不同,他是一个从眼前做起的真正英雄。

    无论是对花木兰也好,还是对卢水胡也好,他的眼界不开阔,只能看到很小的那一部分,那他就先从自己看到的一部分做起,然后再做其他他能做的到的事。

    这几天贺穆兰也在思考,她想,历史之所以会进步,可能并非因为出现了几个“旷古烁今”的大人物,而是有许许多多的“陈节”在一起推动,才会一直往前发展。

    陈节是魏国人,希望魏国永远强大和平,所以他去做他觉得该做的事。

    她能做什么呢?如果说她在努力维持着一切不变,用以保持“花木兰”的存在,那她自己的存在,究竟要靠什么来维系?

    所以她把信揣回了怀里。

    她要再想一想。

    狄叶飞见贺穆兰居然把信珍而重之的塞进了怀里,面色也是一喜。

    只是送别之人不少,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陈节要和贺穆兰一起回花家,取些财物堂粮食和御寒的衣物,然后再继续北上,阿单卓自然也跟随。

    来时热热闹闹,分别时,竟这般寂寥吗?

    狄叶飞久久地凝视着飞扬起尘土的道路,看着那三人三骑跨马抖缰,随着越影“咦嘻嘻嘻嘻”的嘶鸣声,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从营郭乡到项县时,总觉得时间不够,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但事实上两地相隔并不远,哪怕再慢再慢,也要不了两天。

    可归程的时候,却觉得这条路长的出奇,虽然半天就到了那座有着神神叨叨光脚和尚的寺庙,可总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大约是没有了阿鹿桓等白鹭的咋呼,赶路的时光也变得漫长起来。

    大概是路上谁也没有先说话的缘故,所有人只埋头骑马,气氛一直沉闷的很。阿单卓还牢记着提醒贺穆兰避开那条捷径,因为破庙另一边的木桥还未修好。

    但到了破庙外那个被石头堵起来的山谷时,贺穆兰突然来了兴致:

    “走,我们去找那位枯叶小和尚讨杯苦水喝喝,休息休息。”

    山寺里空无一人,阿单卓进去大开嗓门吆喝了半天,竟是一声回答都没有。

    结巴的小和尚、光脚瞎眼的老和尚都不见了,就像是来时的邂逅犹如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只照见现实,不见梦影。

    ‘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所以他们不敢再待了吗?’

    可是他们不会会出去嚷嚷这里还有两个和尚没还俗的人啊。

    也许,这两个和尚也吓破了胆,除了佛祖,谁也不敢信了吧。

    “花姨,怎么办?”

    阿单卓为难的看着山寺,陈节更是满脸茫然。

    行路一般突然绕了个方向,到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任谁都会茫然。

    “回去吧。”

    贺穆兰摸了摸腰间的粮食袋。

    好可惜,这次给他们带了没有荤油的胡饼呢。

    ***

    离开山间野寺后,回家的速度就更快了。许多人都认识花木兰那匹神骏的战马,在花木兰奔马走后,不住的指指点点。

    阿单卓和陈节一左一右跟在花木兰的身后半个马身,三匹骏马风驰电擎般的进了营郭乡,待奔到自家的屋门前,却没有看见花小弟熟悉的身影出门来迎接,花木兰顿时心里一惊。

    往日里马蹄声还没到门口,花小弟已经出了屋了。如今还没有出来,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贺穆兰心中一凛,滚鞍下马,三步两步冲回家门口。阿单卓和陈节也觉得不对,一个提剑一个举槊,三人如临大敌的走到房门口。

    砰!

    贺穆兰将门一脚踢开。

    “你腿上的旧疾虽然已经无药可治,不过好在你阳气旺盛,对你寿命却是没有什么折损……”

    “唔,你这媳妇的肚子里是个男孩,福泽绵长,应该是个经常交好运的孩子……”

    门被贺穆兰一脚踢开,两扇门板顿时摇晃的犹如破纸片一般。贺穆兰还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傻乎乎的和屋里正扭过头来的白胡子老公公打了个照面。

    这人是哪里来的,为何看上去好生熟悉?

    难道是给弟妹看胎相的郎中?

    “木兰?你啥时候回来的?”花母袁氏从火塘边站了起来,嘴中絮絮叨叨:“好生生踹门做什么,外面风刮的这么大,快把门关上!”

    贺穆兰收回脚,回身招呼阿单卓和陈节进门,三人一进了屋,堂屋里顿时拥挤了起来。只见火塘的旁边围坐了花父、花母和房氏,那白胡子老公公正笑眯眯地坐在房氏旁边,手中摸着她的肚子,那情形说不出的猥琐。

    “阿爷,阿母,阿弟,弟妹,我回来啦。”贺穆兰微笑了起来,又拍了拍身边的阿单卓和陈节。

    “陈节你们认识的,他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再北上;阿单卓今年在我们家过年。”

    “这个好说,人多热闹。”袁母已经习惯了女儿的旧交不时上门来拜访,只要不像上次那样一来十几个大人加一堆随从,家里都好招待。

    “对了,木兰,这位道长是从平城过来找你的,在咱们家等你好几天了。”

    道士?

    怎么没见头戴道冠?

    贺穆兰纳闷地往那白胡子老公公的方向望去。

    那白胡子老公公一下子站起身来,贺穆兰才骇然的发现此人身材瘦长,竟高出自己许多。先前他的身子被房氏挡着,又前倾在查看房氏的肚子,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但凡老人,总是习惯性佝偻着背,花父今年才五十有余,平常也惯是如此。这老人虽须发皆白,明显年纪不小了。却鹤发童颜,腰板挺得笔直,花母在他身前被衬得矮小的可怜。

    此时已经是深冬,这老人却穿着一件黑白蓝三色的怪异袍子,袖口极为宽大,看着都四处漏风。见贺穆兰终于正色视他,他振袖一抖,双手从袖中伸出,左手抱右手,掐了一个漂亮的“子午决”:

    “花将军别来无恙,嵩山道人寇谦之有礼了。”

    寇谦之之名一出,房间里抽气声不停,那房氏吓得一声“哎哟”,盘坐的小腿顿时抽起筋来。阿单卓“哎呀”一声,手上的剑掉了下来,叫脚趾砸了个正着,花小弟更是吓得唤了一声“天师”,稽首在地。

    犹如被某种魔咒打开了秘密的大门,突然之间,贺穆兰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

    ****

    怎么回事?

    我在走路。

    我在哪里走路?

    这是贺穆兰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以往她每一次回溯花木兰的记忆,就犹如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这个人的记忆,从来没有这般的感觉。

    就如同这是她的脚,这是她的手,她如今被装在一个人的躯壳里,能如此自然的了解她的想法,作出她的动作,却清楚的知道这不是自己。

    左右都是石壁,建筑像是还没有完全完成,带着一种简陋和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甚至看到有一段屋顶还没有合好,隐约能见到天上的月光。

    即使是有火把,这个地方也怪暗的,原来是在晚上啊。

    她听到哒哒哒的走路声,等晃过神来,才发现哒哒哒响的是自己的靴子。这样脚后跟和前方包了铁的鞋子她看独孤诺穿过,原来她也有吗?

    会不会脚臭啊?

    她正穿着全套的两档铠,被迫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此时她才像是终于学会说话一般张开了口:“陛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什么陛下?

    拓跋焘吗?

    “去救你的命。”

    前面那穿着黑色长衫的男人回过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转,贺穆兰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

    三十来岁的年纪,微褐头发,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陛下,是想要延年益寿吗?”

    “我当然是想要延年益寿……”

    听到这句回答,贺穆兰突然感受到从胸腔里突然涌起的一股极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来的虚脱感、还有无边的背叛感。

    她是真的十分难过。

    可是她怎么会还没有倒下去呢?她虽然想停下脚步放声大哭,虽然想坐下来大声吼叫,但她却只是默默无言地走着。

    如果她是“贺穆兰”,此时应该不管不顾的调头就走才对,然而,这个人是花木兰,所以她只能继续走着。

    “我当然是想要延年益寿……但是花木兰,比起那个,我更想你能活命。”黑衫男人脚步不停。“虽然你变成了个女人,我拓跋焘昔日的誓言依旧算数。我欠你三条命,当初你不要做我兄弟,后来你又不要做我的贴身禁卫,你现在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我便保你一世安宁。”

    是了,他一直没有称呼自己为“朕”。即使汉臣们如何极力的要他改掉往日的称呼,可是他除了听从别人称呼他“陛下”,“天子”以外,似乎并没有过去和旧交亲朋们“你、我”的称呼。

    那只像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却奇异的让她那一颗心从地狱一般的冷酷中转回了人间的温度。

    漫长的甬道里没有任何人出现,他们直直走了两刻钟,才终于到了这座建筑的中心。

    和四周依然还在修葺、连到底这座建筑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一样,这座厅堂明显已经修建完毕。四周的墙壁和廊柱上篆刻着日月星辰的图案,正中央白色的台阶仿佛通天的阶梯那般直直地延伸上去,贺穆兰站在厅堂中,一眼可以看见天上的那轮圆月,大的仿佛触手可及。

    这下雨,难道不会漏水吗?

    贺穆兰站在厅堂里,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走罢,寇天师应该在静轮台上等我们许久了。”拓跋焘见她并不迈脚,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我堂堂一国之君,若要夺你那点先天阳气,难不成还要用骗的不成?”

    贺穆兰感觉自己仿佛有些惶恐的开了口:“不敢,臣只是被这静轮天宫的气势震撼到了而已,一时间难以回神。”

    “寇天师建了这么多年,也就这静轮台修好了,若是凡人看了都不能被震慑,还如何去交感天神?”

    拓跋焘见花木兰回过神,也不再说什么,领着花木兰一步一步的踩着登天梯向上步去。

    拓跋焘的背影极其魁梧,贺穆兰先前看到的寇谦之身材也极为修长,却没有他这种英气勃勃的豪迈之气。自古北方大地,尤其是胡族之中更是颇多这种身材壮硕之人,但像这样只是一抬脚一动身就能让人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的,贺穆兰还从未遇见过。

    ‘这是她的陛下。’

    ‘是为之征战、愿意为之平定四方之人。’

    发自内心的喟叹油然而生,花木兰低下头,一步一步以虔诚的姿态登上天台,登上平城最高之处。

    一轮圆月之下,身着九色上清法服,头戴原始宝冠,环牙板法器的寇天师手持一柄紫杆拂尘飘飘然而至,此时的他却是披着一头黑发,只是面容苍老,不似年轻之人。

    见到花木兰和拓跋焘终是站到了静轮台上,他一扫拂尘,微笑道:“老道静候多时了。”

    他今年已经七十有六,自称“老道”,毫不过分。

    “花将军,你身上先天带有一股至刚至阳之气,是以你自小神力,体内的力气似乎无穷无匮。但你毕竟是女人,至阳之气在滋养了你的筋骨之外,也让你的体质发生了改变。”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以一女子之身得到这样的先天之气,本该早早夭折,偏偏不知为何你却依旧活了下来,只是阳气盛而阴气竭,所以你一无癸水,二不似寻常妇人般体态妖娆。如今至阳之气日盛,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你必暴毙而亡。”

    “这些话先前老道已经和你说过,你却不以为然,只认定若是天命如此,你亦欣然承受。如今陛下愿意以天子之生你拔除至阳之气,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他捻须一叹:“只是此事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做过,我这静轮天宫并未修成,能否引神入体,还未得之。但陛下一意想要救你,我即为国师,又是臣子,只能鼎力为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阳气主杀伐,花木兰是一女子之身,堪堪能压制住日渐增长的杀气,没有沦为只知杀伐的怪物。但陛下毕竟是男子,若让这阳气入体,就算能为之所用,怕日后脾气也少不得变得暴烈起来。

    这般逆天改命,究竟是祸是福,实在是难说。

    “敢问寇天师,陛下可会有所损伤?在下不过微如芥子,当不得陛下以万尊之躯相助。”

    贺穆兰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她甚至因为莫名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能够活下来的欣喜和可能会连累至尊之人的不安相互交织,让它的脑子简直就要爆裂开来。

    寇谦之自信地笑了起来:“呵呵,花木兰,此事但凡对陛下有一丝损伤,我便提也不会提上一句。最差的结果无非是从此你魂飞魄散,三魂分离,七魄无主,沦为不死不活之人。那股先天之气非一般人可以驾驭,我欲以真龙之气为引,将它引到陛□上,替陛下滋养身体,稳固精元,非但无害,而是有益。”

    至于性格会变得暴烈之类,寇谦之绝口不提。

    在他看来,为君者杀伐决断并非坏事,先天阳气虽然厉害,却在紫薇之气之下,总不会妨主。

    “那便任由天师安排。”

    拓跋焘更是毫不啰嗦,在问过如何去做后,直接登上了静轮台上的“日台”。

    寇谦之指引着花木兰登上“月台”,自己则站在天台中央的星台上,开始掐指做法。

    寇谦之是天师道的道首,在宫中常年辟谷不食,又经常为求雨祭祀扶乩请神,天相往往相应,甚是灵验。加之讲经论道,施术弘教,深得拓跋焘的器重。

    此人却有真本事,只见他信手往天上一招,也不见有何咒语和动作,天上的明月便暗了一暗,反倒是旁边的星子亮了起来。

    所谓月朗星稀,可此时明明是一轮满月,月光却渐渐减弱,以至于星月同辉,实在是难言的异象。

    拓跋焘每每见到这种天相,对寇谦之的敬畏之心便更胜一分,对于自己改国号为“太平真君”、修建静轮天宫以祈大魏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的决定更是肯定不已。

    只是渐渐的,寇谦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将拂尘插在腰后,却从腰下摘下一面牙板,再不像刚才一般只捏法决,而是开始号令起什么。

    一时间狂风大作,迷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看见一柄青碧色的牙板被高高举起,随着寇谦之的号令发出莹莹的绿色光斑。

    即使这真是障眼法、迷神术,这老道人也还是算有几分本事。

    拓跋焘望着寇谦之的表情越来越狂热,贺穆兰却觉得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朦胧模糊。

    寇谦之的号令声像是从天空中传来一般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头晕脑胀,一句又一句听不懂的话语直直射入她的脑海里去,让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骸都在被人不停拉扯,几乎是要飞散开来。

    这痛楚是如此强烈,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千刀万剐,贺穆兰感到不知从而来的风在自己身侧吹拂而过,一时间,她不知是风刮得她这般疼痛,还是体内那股无名之力将她拉扯的这般痛苦。

    那痛苦还在不停的延续,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都没有受过这般的苦楚,就在寇谦之一声接一声,一声接一声的号令声中……

    ——她终于晕了过去。

    ***

    再次恢复意识,贺穆兰已经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光芒之中,隐约可见静轮台的轮廓。

    她从小不相信鬼怪志异之说,否则后来也不会在法医这一行一干若干年。但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被吓到了,什么先天之气,引神入体,什么命该暴毙,魂飞魄散之说,都仿佛在耳边不停萦绕,提醒着她这时间真有魂灵鬼怪。

    越是笃信科学之人,乍一逢这种诡秘之事更是头脑混乱不堪,她一边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妄,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的望着四周:“有人吗?有没有人?”

    不会那什么老头做法失败,弄的她也要被困在这里吧?

    寇谦之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贺穆兰面前,和为她“引气”时不同,此时的他便赫然刚刚相见时须发皆白的模样,而非“引气”时的黑发黑须。

    贺穆兰有些怔怔地看着突如其来的老道士,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最后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我以为是失败了。”寇谦之微笑着说:“但看到你,我又不知道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先天之气,魂飞魄散……”贺穆兰皱着眉头。“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天道之事,玄妙无比,又岂是人力可以参透。”寇谦之摇头道:“我六十岁上学会‘望气’,常人的命相气息,大多一望便知。当年我初见你,并不知你是女子,只是倘若男人身上拥有你这种先天之气,又是心性坚毅清明之辈,大多都是天生将帅之才,或成为镇守一方的名将,或位极人臣,以武力拨乱反正,匡扶社稷。”

    “所以当年我见你忠心大魏,又心性良善,便暗自欣喜,以为大魏顺应天命,所以上天才降下你这种千年难遇一次的良才,为陛下扫荡四国,一统江山而来。后来你数次救陛下与为难之中,更是坚定了我这种猜测。”

    寇谦之见贺穆兰听得认真,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再次见你,你已经可以独领一军,我和你匆匆一面,虽察觉出你命格极为古怪,但你身上的阳气却日益增长,让我无暇多想。想来是你在杀伐中锻炼了出强大的武力,战场上的安全却是无虞,既然不会危及到性命,我便没有细想,更没有刻意与你结交。”

    他那时还没有像后来那般被人敬为“天师”,贸然说出这些夸赞之言,反倒容易被人说成结党营私。他与崔浩过往甚密已经颇受人臧否,若再牵连到军中,怕是和君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也要荡然无存了。

    “再相见,已是数载后,你自报身份,这时我们才发现你是女人。可笑我自负‘望气’之术无人能及,却连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这一番你以女人之身拥有至阳之气,却不是位极人臣、出将入相的福气了,就算你没有暴露身份,等女人阴气最盛的那几年过去,你也只能落得将星陨落的下场,给世人留下一阵嗟叹。”

    “我真活不了几年?”

    贺穆兰原以为自己还得在这大魏熬上几十年,这一下这么个神棍告诉她,她根本活不了那么久,她的茫然比枯叶寺里还要更甚。

    “难怪那瞎眼和尚说我‘魂魄不固,意识不清’,理应暴毙于壮年。”

    “什么瞎眼和尚?”

    寇谦之好奇地询问。

    贺穆兰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枯叶寺的见闻说了,又着重说了那老和尚枯禅的样貌和打扮,以及身边跟着的小和尚。

    “竟是惠难。他居然没死。”

    寇谦之一怔之后抚掌大笑。“妙妙妙,此人不死,佛门不灭,我终究不必做这个罪人。”

    贺穆兰根本听不懂寇谦之在说什么。她看着四周白茫茫一片,心中栗然,“寇天师,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何是这副摸样?”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铠甲和铁靴。

    若此处是魂灵所在之处,那她应该是贺穆兰的样貌;若此处是她的意识空间,那她更应该是自己的模样。

    可现在她看看自己,身材打扮,没有一处是自己的样子。

    “你本就该是这幅模样。”

    寇谦之的脸上浮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那一次做法失败,你昏迷了三天,我元神大伤,须发皆白,只有陛下有龙气相护,安然无恙。你醒来之后忘了此事,我与陛下商议过后,认为既然无力回天,你必将命不久矣,还不如糊涂的过了剩下的几年,好歹能了了心愿,快活一场。”

    “但你离开之后,我夜观星象,却见天象朝着动乱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陛下的性子一天比一天暴烈,若不是神色清明,龙气未损,我几乎要以为他被邪气入体。这时我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却苦无头绪……”

    “半年前,天象大变,白鹭官又上报你生了一场暴病,我和陛下都以为你大限已至,陛下更是悲痛不已,谁料没有多久,白鹭官又说你急病突愈,自己好转了起来,我便派人去细细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果然好转,啧啧称奇。”

    贺穆兰面色一僵。

    半年前,正是她刚刚穿越来的时候。

    那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被自己吓一跳,见到谁,谁的记忆就胡乱的涌入脑子里,以至于半个月内她都不敢胡乱去看东西,就怕自己的脑子痛死。

    “我……我不是花木兰。我来的时候,花木兰已经不见了。我继承了她的记忆,替她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身体……”

    “你是贺穆兰,也是花木兰。”

    寇谦之打断了贺穆兰的话。

    这下,贺穆兰简直骇个半死。

    “你,你竟知道我叫贺穆兰!你莫非能掐会算,能预知未来不成?”

    “非也非也。”寇谦之似乎也很伤脑筋,不知道该如何让贺穆兰了解,“所谓‘道’,便是无可名状之物,无法以言语说清。否则我们道家也不会苦苦追索,苦觅‘道’的真意。”

    “天将降你这般的名臣良将,却生错了性别,让你有志不得伸长,原本该因你而被影响的天下局势也成了泡影。这是天道之过,必会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以我想将你的先天之气引入陛□内,顺应天意,取长补短,便能弥补一二……”

    “谁料天机深不可测,自有其他方法弥补。我虽偶窥天机,却不敢妄称得道之人。如今像你这般三魂俱分,却不但不死不痴,过去、现在、未来混乱交织,糊成一团的情况,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木兰还在吗?”贺穆兰将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只待回头再慢慢细想。“你说过去、现在、未来混乱交织,那我现在到底是未来,还是现在?花木兰到底在哪儿?”

    “你便是花木兰,花木兰便是你。你便是过去、现在,亦是未来。”寇谦之对贺穆兰伸出手。“该说之事,我已经说与你知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还要靠你自己编织才是。”

    贺穆兰看着寇谦之的手,只愣愣的看着他。

    “太子也好、陛下也罢,这天下皆因你位置不明而受到了影响。我在嵩山得到天授,以为北方即将大治,吾道将兴,所以才应世而出,谁料世间还有这般奇事,至阳的武曲星之气居然降到了一个女人身体里,众星也迟迟无法归位。”

    “如今我将尽力弥补我的过失,拨乱反正,还望你也能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回到你的原位之上……”

    “握住我的手吧,我带你离开这太虚幻境。”

    贺穆兰犹豫的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寇谦之宽大的手掌上。

    只是一瞬,贺穆兰眼前霎时间亮了起来,花父花母和房氏还保持着受到惊吓的表情,阿单卓叩拜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起来。

    就在贺穆兰眨眼的一瞬间,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按动了播放键,阿单卓迷茫的坐起身子,抓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贺穆兰的耳边幽幽的传来寇谦之的声音:

    “天道已经改变,世事变化无常,你若想知道花木兰去了哪儿,不妨来静轮天宫找我。”

    呃?

    她在做梦吗?

    “木兰,你怎么傻站在那里……游县令家那位表弟和狄将军怎么没跟你回来?”

    “阿母,阿母,我腿抽抽了!”

    “天啊,阿姊,快帮我媳妇儿看一看!”

    “阿母……那位寇道长呢?”

    “什么寇道长?”袁氏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女儿,紧张的跑回房氏旁边轻揉她的小腿,“这才几个月,怎么腿都开始抽了呢……”

    贺穆兰突然打了个寒颤,背后满是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嗯,大家期盼已久的真·神棍上场。

    小剧场:

    张玄:(得意)哈哈哈哈,这同行是个糟老头子!

    看不懂小剧场的,看作者的《老身聊发少年狂》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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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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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