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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全文阅读

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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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木兰穆兰

    “花家的,不是我说,刘家的儿子虽然是娶续弦,但他家里清白,两个孩子年纪也小,现在养也是养的熟的,再说你家木兰……”那说媒之人顿了顿,“要不是你家女儿是个女英雄,刘家也不会同意哇!”

    袁氏被那说媒之人的“顿了一顿”弄的有些尴尬,但她性格慈善,说直白点就是懦弱,既没有辩驳也没有恼羞成怒,反倒附和着说:

    “你说的是,这刘家听起来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就算木兰曾经在军中当过女将军,成亲这种事也是要和常人一样的吧。她都三十好几了,如今不找个终身,以后岂不是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到底好不好,也要去看了才知道。”

    屋后的帘子里传出来一阵好听的磁性嗓音。

    随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麻布制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长裤踩着长靴,腰系带扣,头戴后垂披幅鲜卑皮帽的男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袁氏吃了一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那媒人惯于在乡间说媒,见到这男人一身打扮就知道是鲜卑人。大魏只有胡人衣服是左衽的,汉人则是右衽,一望便知。能带皮冠地位不低,汉人即使“赶时髦”也不会带这个,她惊得赶紧站了起身,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

    这里是梁郡虞城的乡间,不是王都平城,也不是北面囤兵的几个州府,鲜卑人见的少,花家刚从朔方郡搬来时,因为此事还轰动过一时。

    此时又见到一个鲜卑男子,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堂妹的婚事,怎么能随便就这么定下了!她征战十二载,辞了高官不受,难道就是为了回来被随便配掉的吗?”穆兰对着袁氏挤了挤眼,扬着下巴对那媒婆吩咐道:“你上前开路,我去那刘家看一看,若是好,我们就接着往下提,若是不好,此事就罢了。”

    “可……可哪里有女方家兄弟去男方家看……”那媒人眉头蹙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就听说这花木兰有一个极其厉害的鲜卑堂兄,骂跑了不少媒人,如今一见,长得倒是不凶,怎么周身的气派这么吓人呢!

    这媒人钱赚的可真不容易啊!

    “鲜卑女儿不似汉家姑娘,王婆子,前面带路。”穆兰指了指门口,以当仁不让的气势逼着媒婆带她往刘家去了。

    只留下一脸惊惶无措的袁氏,倚着门柱看着二女儿花木兰又跟着媒婆走了,简直连一头撞墙上的心都有。

    她她她……

    她又穿着男装到处刁难人去了!

    她还想不想嫁了!

    刘集乡的乡间小路上,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身男装的贺穆兰跟在身材矮小的王婆子身后,心中暗暗腹诽。

    ‘谁想嫁人!’

    这才穿来这么短时间,都遇到三回说亲的了!

    这是女英雄该有的待遇吗?

    都赶上她在现代时被当做圣斗士逼婚的遭遇了!

    好吧,这花木兰放在这古代确实算是大龄女圣斗士,搁普通人家里也许当奶奶的年纪都有了,可是再怎么年纪大,也不至于这么糟蹋人吧?

    上上次,同乡四十岁杀猪的大户,有钱倒是真有钱,只是她去看了看,左右问了下,家里居然有妾,而且打老婆孩子,前任妻子是被打死的,想找个打不死的来做媳妇。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配得上花木兰?

    就不怕被花木兰打死吗?

    还有上次,说是良家子,祖上也是当官人家,因为家里活不下去愿意入赘,结果她去打听了看看,哪里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明明是和原来乡里的无赖搞什么断袖被人发现了,家里人急着把他打发出去遮丑!

    花木兰要是要找断袖,当年军营里难道没有吗?

    跑回乡间找个断袖?

    她真该感激这里的民风淳朴,老百姓只要听到是来问亲事的,都不愿意让好好的女儿家跳火坑,有啥说啥绝不隐瞒。要搁她来的时代,各家自扫门前雪,谁知道对面住的是什么人家,知道也不敢提,要真是那样,花木兰连是不是火坑的不知道!

    这次这个要娶花木兰当续弦的,不会也是个不靠谱吧?

    贺穆兰无语的看了看苍天,觉得自己保卫“偶像”之路任重道远。

    贺穆兰原本是N市一名女法医,隶属于N市公安局的刑侦队,今年二十八岁,未婚,也是在现代被屡屡逼婚的大龄女青年一个。

    和花木兰的情况不同,她是“解剖”过的死人太多没男人要,而花木兰是“杀过”的人太多,也没人敢娶。

    她的好友顾卿曾经笑话过她,不行找个同行,晚上还能一起讨论人体结构。问题是连同行也看不上她,人家同行喜欢个子娇小性格软萌的。

    当初她刚刚穿过来时,都没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什么人,只觉得这家人说不出的古怪。

    这当娘的不像是娘倒像是小媳妇,当爹的双腿不良于行见到她就长嘘短叹,姐姐听说是远嫁,不是重大事情不回家,有个小弟一见她就跟见领导似的,就差没跪地亲迎躬身请走了。

    好在她穿越过来后脑袋里留下了不少原本主人的记忆碎片,能够很快适应这具身体也是这个原因,她花了好几天理清了一些回忆,这一理清,顿时惊得魂都跑了一半!

    她竟穿成了花木兰!

    花木兰。

    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啊!

    她从小的偶像,因为名字被打趣了二十八年的原主!

    这花木兰是北魏初年的人,此时鲜卑族还没被孝文帝下令汉化,所以花木兰姓花,又不姓花,因为其父乃是鲜卑人,为北魏鹰扬府兵里的军户,世代罔替都是当兵的。

    鲜卑人说的是鲜卑话,有语言而无文字,所以说是姓贺也好,说是姓花也行,说姓荷兰都成。北魏初年大部分时候都是鲜卑人说鲜卑话,写汉字,音译的部分较多。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所在的部族是贺赖氏,花木兰的祖上是贺赖氏的仆人,后来得了自由,为了和主人家的“贺赖”区分,汉姓记录为册时便改成了汉字的“花”姓。

    此时正是后世被称为魏太武帝的拓跋焘(拖把掏)当皇帝,虽然鲜卑还没有进行全盘汉化,但民间已经没有那么壁垒分明了,鲜卑人和汉人联姻的少,但鲜卑的军户娶汉女却是寻常,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就是这么嫁给她爹的。

    以上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穿的不是唧唧复唧唧的花木兰,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后的花木兰啊!

    已经谢绝天子绶官的好意,卸甲归田了的花木兰!

    除了一些黄金布帛做奖赏,什么都没有啊!

    李将军呢?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刘大哥呢?

    最不济还有出门见火伴的“火伴”们呢!

    都……去……哪……里……了!

    果然小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吗?

    果然卸甲归田的花木兰连乡间的乡亲们都不待见嘛!!!

    说她是杀人狂啊!

    说她是丑八怪啊!

    说她在军营里和男人睡了十二年不要脸啊!

    说她是鲜卑女子所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啊!

    ……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胡须的是鲜卑女子吗?

    是鲜卑大汉吧?

    不过也多亏这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贺穆兰得以穿着她昔日的衣衫满乡间跑,没什么人把她和“虎背熊腰”的花木兰联系起来。毕竟这具身体虽然长得挺高,都过了一米七了,但身材挺拔颀长的,根本和“虎背熊腰”扯不上关系。

    花木兰家原本在朔方郡屯田做军户,因为花木兰代父从军家里少了个女儿,总有些闲言碎语出来,花父怕出事,等天子亲征南方,南方大片被攻克的土地需要军户去屯田的时候,花家就通过军目官迁到了南边的梁郡,一住就是七八年。

    梁郡乡野间的人家只知“花木兰”其名,没有多少人知道花木兰长什么样子,这给贺穆兰不少的方便。她常借着自家也在军中的堂兄“花克虎”的名字,频频出去走动,借以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

    花母袁氏温厚,花父心中对女儿有愧,也很少置喙,她弟弟更是她说什么都是好好好,所以她算是穿越女里比较幸运的,可以到处跑。

    若不是如此,就算贺穆兰再开朗乐观,也要活活被闷死了。

    如今,穿越到真·大龄女青年·花家虎背熊腰杀人狂·身家丰厚的花木兰身上,贺穆兰表示压力太大。

    继晚上没床睡不好、没有椅子坐、饭菜像是没佐料一般,每天上厕所都生不如死等众多简直让人足以咬舌自尽重来一次的问题之后,贺穆兰迎来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难题……

    花木兰三十二了,大龄的太过分了。

    花木兰的阿母(娘亲)开始到处找媒人给自家女儿说亲了。花木兰的阿爷(父亲)也开始托人在鲜卑的族人里找合适的对象了。

    换句话说,花木兰被逼亲了。

第2章 镇宅木兰

    贺穆兰有时候都怀疑原身的花木兰是不是被刺激的太厉害而消失的。

    从手握上万兵赂挥权的虎威将军,到回到乡里要靠相亲才嫁的出去的老女人,换成是她,她也受不了这个心理落差。

    尤其她翻看这位“花将军”的生平,那真真的算得上是一位巾帼英雄,性格坚毅刚强的那种,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即使是同袍,也大多娶妻生子,而她也有自己的自尊,不愿意将回乡的情况告之诸位同袍。

    以原本的花木兰性格,应该是自己默默承受所有的非议,不去麻烦别人吧。

    这毕竟是她想要的,不再杀人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如今她只是替代花木兰生活了一阵子,心里都有太多的不平,若是直接遭遇了这一切的花木兰,真的强大到一点都不受伤害吗?

    那些她昔日的同袍,知道她在乡里过成这样,又会如何想呢?

    她梦寐以求的和平生活,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花木兰才不联系以前的知交好友,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乡间的。

    即使是如此,安静平静的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被乡人传成怪物一般,得到的赏田和布帛被人觊觎,甚至连孤老终身都成了一种罪过,花木兰会难过吗?

    贺穆兰不敢去想,也不忍去想。

    刘集乡离花木兰住的营郭乡不远,不过这不远是古人的范围和脚程,她们其实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让贺穆兰好奇向这媒人求亲的刘家郎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跑到隔壁的乡里找这么个“虎背熊腰”的花木兰做续弦,而且还以家中所有的家产作为彩礼。

    求亲的刘家郎住在刘家集的东边,沿着小路片刻就到,贺穆兰看了看四周的田地,明明已经是冬天了,却有没有收割的庄稼枯死在里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懒蛋?

    手脚残废?

    到了刘家大屋,还隔着老远,贺穆兰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叫喊声从几道篱笆墙后传出来,那声音仓皇失措,还带着隐隐的哭音。

    “杀人啦!杀人啦!”

    “花家大郎,今日似是不巧,我们还是改日……”

    王婆子脚步一停,听到这声音就想走拉着“花克虎”走。

    贺穆兰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她正想看看这刘家郎到底什么人,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贺穆兰扯着王婆子往里走,刘家门口有几个拿着棍棒的壮丁守着篱笆门。

    他们见到一个鲜卑男人走了进来,先是一慌,而后叫唤了起来:

    “刘家处理家事,闲人退避!天子有令的,鲜卑人无故不得惊扰汉人!”

    “谁管你处理什么家事,我就看看热闹。”

    贺穆兰伸了伸头,往里面看了进去。

    这地方的大多数人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饮食结构问题,男人女人长得都不高,男人一米七已经算是“大汉”,寻常都在一米六五六八之间。花木兰的个子在男人中都算中等偏上的,在这些“壮汉”面前也毫不逊色。

    此时她站在篱笆外,将里面看的是清清楚楚。

    这一看,贺穆兰决不能忍!

    里面有个一脸横肉的男人拖出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准备用棍棒打他!

    一个身体瘦弱的男人被捆在房前的大树上,眼睁睁看着小孩从屋里被拖了出来。

    “住手!”

    “说了你不能进去!”

    门口守门的男人见鲜卑男人要往里面闯,居然提起棍棒向他敲去,那王婆子见势不妙,立刻跑了。

    贺穆兰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挥棒男人全力挥出的手臂突然被挡住,露出一副好像肩膀快断了的样子。

    另一个人也想挥动棍棒,但是同伴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跪倒在地,让他终是不敢动手。

    贺穆兰虽然很想好好处置那个对她挥弄武器的人,但是现在更急需处理要打小孩的横肉男。她将那男子抛掷到一边,轻轻一拉篱笆门,整个篱笆门就像是被一头牛拉过一样的倾倒,贺穆兰就从这大开的篱笆门里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那个已经被揍了几下的小男孩。

    “你是……”那横肉男上下扫了一眼贺穆兰的打扮,没有多口出妄言,反倒瞪了一眼树上的瘦弱男人。

    “听说你想要娶隔壁乡里那位‘女将军’为妻,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怎么,为了对付我,你情愿娶……娶……”横肉男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贺穆兰,把“母大虫”的话咽了下去。

    “我今儿就告诉你,娶谁来都没用!我有地契,这屋子就是我的,你给我趁早滚出去!”

    贺穆兰抱着那吓坏了的小男孩,心里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民间争斗就两种,要么为财,要么为情,这横肉男怕是得了地契,要霸占人家房子。

    她虽然同情树上被绑着的男人,但这属于民间纠纷,她既不是乡长里长,又不是官府衙门,也管不了也管不着。

    能护住他家孩子不挨打,就算是义举了。

    贺穆兰瞪着眼,上下扫了横肉男一眼,直觉得相由心生这句话一点不假。

    “我今日找他有事,你要解决恩怨,改日再来。竖子无辜,你欺负小孩算什么!”

    “这小孩差点一把火把我家烧了,我打他几下怎么地!若是我家孩子被烧死,今日就该要他命了!”那横肉男冷哼一声,完全没有惧怕的样子。

    贺穆兰看了看怀中的小孩,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懦弱的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来。

    这孩子神情惊慌,使劲的把脑袋往她怀里埋去。尤其是他满脸鼻涕眼泪,这么一扭二扭的,糊的她前襟到处都是,让她一阵烦躁。

    果然无论古代现代,她就是没法子喜欢小孩。

    真不知道顾卿怎么忍受的了每天被孩子围着过的日子。

    贺穆兰抱着这孩子走到大树旁边,先把孩子放下,又伸手轻松的拽断了捆着刘家郎的麻绳。绳子断裂时发出的“嘎吱”声听的横肉男一阵牙疼,再看着一起来的同伙在门前捂着手腕惨叫的样子,终是不甘的离开了。

    他是汉人,即使有理,也不和鲜卑的军户斗。

    大魏六大军镇里戍防的将士不是鲜卑贵族的旧仆,就是中原汉人的强宗子弟,听说那花木兰的父亲就是从怀朔郡迁来的军户,这男人不知什么来历,身手又如此了得,不是他能对付的。

    识时务为俊杰,反正山转石不转,刘家又跑不掉。

    贺穆兰丢下手中抓着的绳子,冷眼看着横肉男带着几个同伴走了。这世上的道理就是欺善怕恶,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依然。

    她该谢谢自己穿成了力大无比武艺精湛的花木兰,且自己继承了她这方面的身体记忆,否则即使她想多管闲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贺穆兰救下了刘家老小,自是得到了他们的千恩万谢。

    贺穆兰是来谈谈刘家郎的情况的,如今看起来,这刘家不但不是良配,而且说亲的对象还是弱鸡一个,他家更是牵扯到财务纠纷,莫说现在是她穿成了花木兰,就算花木兰在这里,肯定也看不上这个男人。

    她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个瘦弱男人的敬拜谢礼,大致了解了经过。

    这刘家郎是刘家的独子,母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去逝,父亲并没有再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后来得了恶病,花了不少钱请“名医”医治,还是去了。

    因为他要伺候老父治病,实在无力耕种自家田地,他父亲便把田地租借给同乡同姓的族人,也就是横肉男耕种,出产他八自家二,另定的租金也不高,但维持生活够了。

    在后来,他父亲还是去了,他要去收回田地,却发现契约从租借变成了“出售”,也没有什么租金一说,竟是一纸买卖文书。

    他自是不干,带着家中亲戚数次去闹,横肉男自然早有预备,家中也有帮手,两家争斗过几次,刘家郎斗不过横肉男家,自家妻子也受不了整日里这般争闹跑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到处在乡老里长那告状,以图能收回家中的田地。

    只是横肉男契约手续都全,他爹当年到底定的究竟是什么契约谁也不知道,那中人早就搬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乡里的人帮了刘家郎几次,家中子侄辈都被打伤过,却没看到此事有一点眉目,后来也就不再相帮了。

    “所以说,你爹不识字,你不识字,你全家都不识字?”

    贺穆兰立在院中,看了看他身边的一双儿女。

    吃了这般大亏,还不让孩子们识字?竟养的自家儿子去别人家放火的地步?

    “我们平民,识字无用……”刘家郎苦着脸说,“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识字又做不了官,还要花费许多,和官家大族不能比的。”

    此时还没有科举,平民识字还真没有用。

    ‘很好,一家子文盲。’

    连字都不认得就随便立契约。吃了亏就想着用武力找场子,怕是知道对方有契约在手告也没用,结果武力也比不上人家。

    贺穆兰了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想娶我堂妹为妻,是因为她……比较能打?”

    事实如此,贺穆兰不得不这么想。

    “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性格刚强的女人,应该不会被他家吓到,若是我出去伸冤,我这一双儿女放在她身边,我也能安心。”

    ……

    还不如能打呢。

    搞半天,想娶花木兰镇宅的是吧?!

第3章 怪力木兰

    贺穆兰弄清楚了这刘家郎一家是什么人,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往家走了。

    她并不准备管这个闲事,也不觉得这是自己管得了的。

    贺穆兰和自己的好友顾卿不同,顾卿是个医生,从小就爱心过剩,性格开朗乐于助人,而她也许是因为出生在一个全家都是警察的环境里,后来又选择了当了一名法医,对这世上的事情,便很少以“非黑即白”来看待。

    她看过许多事也许是这样,其实是那样的结局后,开始对“因果”深信不疑,并一直以这个来提醒自己。

    横肉男虽然可恶,但这刘家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若他家吃完这个亏后痛定思痛,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但明显他家一不想找证据而不愿意以后学着变聪明,只是想“牺牲自己”娶个“没人要的女人”回来镇宅来解决,贺穆兰不能接受。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贺穆兰也不是这样的人。

    刘家集离营郭乡有一个多时辰的路,一身男装的贺穆兰来时沉重,去时轻松。

    她有很好的理由来堵住花母欲言又止的嘴了,怎能不轻松呢?

    步行两个多小时对于过去的贺穆兰来说,简直是一项折磨,可自她穿了这具身子以来,只觉得体力充沛,连续走上两个多小时也不觉得累。再联想到花木兰脚底厚厚的茧子,贺穆兰便能联想到她以前在军营里的训练是多么艰苦。

    一个女人为了家庭、为了父亲弟弟做到这样,是值得敬佩的。

    贺穆兰走回花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独住的砖房黑乎乎的像是一个黑洞,而隔壁花家人的大房子则是点着灯火,升着炊烟,母亲袁氏站在门口,翘首盼望。

    此时贺穆兰感受到的不是温情,而是一种压迫感。

    她站在远处,竟有返身一头扎进黑暗,不敢再往前的感觉。

    这场景何等相似……

    不正和她每次跟相亲对象相看两相厌,回家后她妈站在门口苦苦等的情况一样嘛!

    都往前跑了一千五百年了,都逃不过逼婚的悲催命运嘛!

    咳咳咳,接下来她会说……

    ‘XXX怎么样?相处的如何?’

    “刘家郎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如何?”袁氏看到以“小碎步”的姿势走到门口的贺穆兰,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期待的问出声。

    “他家地都被人骗走了,儿子去别人家放火,被人报复,刘家郎被捆在树上叫救命,王婆子跑了,我把他们父子救了下来。”贺穆兰面无表情的说着今日的荒唐遭遇,“他们家看我比较能打,想让我嫁过去看家护院的。”

    她觉得他们需要的是一只大黄狗,不是花木兰。

    女英雄花木兰是保家卫国的,不是给人看家护院的。

    “哎……他家愿意出十亩良田三匹布做彩礼呢。倒不是图他钱,只是王婆子说他钦佩你的德行,愿意散尽家财娶你,家中又有了儿女……”袁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要在门口说话,进来先吃饭吧。”花父撑着两根长拐杖,从厅里慢慢挪移了过来。

    袁氏从来不忤逆花父的话,听到后便呼唤贺穆兰进来吃饭。

    花家的弟弟花木托比花木兰小八岁,花木兰从军之时,他才十岁。等花木兰回家的时候,他也已经成家立业,娶了同为军户家的女儿为妻,如今是他带着父母过活。

    花木兰回家时,就是住在花木托家里。花木兰从军以后,生怕自己的身份给家里带来祸害,所以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带过东西回家,有时候她想,若是真战死沙场,找不到能送回她遗物的地方,也许反倒是最好的。

    她回乡后,先是和爹娘弟弟同住,但弟弟毕竟已经娶亲,她作为未出嫁的姑子在家里毕竟不方便,何况隔壁就是弟弟弟媳住的屋子,所以花木兰娶了皇帝赏赐的布帛请了乡人在花家隔壁又起了一间大屋自己居住。

    贺穆兰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屋子只建了一半,所以占了个便宜,得以把自己住的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思改造了下,好歹有了像样的住处。

    花木兰的弟媳姓屋引,也是鲜卑和汉人的混血,不过她是爷爷是鲜卑人,祖母和母亲都是汉人,汉姓是房氏,贺穆兰很敏感的发觉到这个弟妹并不喜欢自己,不过她自己想想,若自己换到房氏的位置,怕是也不会欢迎自己。

    毕竟花木兰一回乡,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波动。

    花木兰自己是会做饭的,但花父花母不许她一个人在家孤孤零零的吃饭,到了贺穆兰这里,干脆连做饭都不会,所以贺穆兰一天三餐在弟弟家蹭。

    花木兰并不缺钱,皇帝赏赐了不少布,在乡间,布是和钱一样的货币,她就给弟弟弟妹一些布帛,平日里的粮食也是她买,只有睡觉是回自己的大屋里休息。

    因为今日走了许多远路,贺穆兰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她就和花木托说了自己想要洗澡的请求,花木托听了以后立刻二话不说的给姐姐烧水去了。

    贺穆兰一回身,看到房氏看向自己的眼神更阴郁了,只能无奈的对房氏笑了笑,缓步走到袁氏和花父屋子里坐会儿,顺便等水好提回去。

    这个时代男女大妨并不重,对女人在礼教上也没那么苛刻,花木兰的母亲袁氏性格这么温良顺从,纯粹是天性使然。也是因为这个性格,相貌并不出众的袁氏被花木兰的父亲花弧娶了回去,夫妻也算恩爱几十载。

    花家三个孩子都长得不漂亮,花家大姐是典型汉人的样子,长相随母亲;花木兰高额深目鼻梁也高,但长得确实不怎么柔美,搁现代还能算个另类美人,到这鲜卑美女个个美艳动人的地方,就只能用“英气”来形容了。

    花木托长相像他的父亲,头发也微黄,只是身材瘦长,天性木讷,话特别少,和花木兰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种,有时候让贺穆兰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便宜弟弟”相处。

    花父房里。

    “木兰,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上次那个卫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孩子也小……”袁氏虽然知道女儿肯定不乐意听,但还是提了出来。

    “阿母,没有孩子也很好的。”贺穆兰叹了口气,若不是等水烧好,房氏又老是对她拉着脸,她根本不想进来。

    袁氏那么赞同她嫁给有孩子的人家做续弦而不是找个人入赘,是因为她不具备生孩子的能力。

    在现代时,贺穆兰也曾和许多人一般好奇花木兰在军营里是怎么瞒过大姨妈的,毕竟古代没有卫生巾,而校场操练也不会因为你“例假”了就让你空缺。

    而真相是,花木兰就没有“癸水”这种东西。

    她从未来过癸水。

    鲜卑女子一般在天癸初至以后定亲,花木兰在家中待嫁到十八岁,也没有等来癸水,倒是等来了天子大点兵,征召军户讨伐柔然的军贴。

    花木兰在军中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会来癸水的问题,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她锻炼的强度太大还是她身体本身就有问题,癸水从来就没有来过。

    花木兰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干脆就是投错了胎,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般大的力气,又给她沙场征战从不畏惧的勇气?

    知道花木兰就没有“例假”,贺穆兰一直疑问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也松了一口气。

    花木兰还年轻,今年才三十,她不用每个月挣扎着那几天该怎么过,实在是一件好事。古代医疗不发达,一旦有了什么问题,很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而她根本不喜欢小孩,有没有小孩对她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袁氏跪坐在地上,苦口婆心的说着女人要没有子嗣晚年会多苦,可怜贺穆兰也跪坐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日本人到底是怎么忍的啊!这里没有坐具全坐在地上啊!平民家里就没有几件家具啊!

    花木兰家已经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了,可她还是得跪坐着,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床”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胡床哪里是床!明明就是躺椅!

    不,这么小连躺椅都算不上!就是个大马扎!

    贺穆兰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觉得又别扭又难过,不停的将身子的重心从左边换右边,再从右边换左边。袁氏还在唠唠叨叨,一直注意着女儿神色的花父却注意到了,开口相问:

    “木兰啊,你是不是……内急?”

    贺穆兰点头如蒜捣,立刻告罪起身走出了屋子。

    呼!

    还是她新砌的房子好,至少里面弄出了个炕床。

    “阿姊,水烧好了……”小弟擦了擦汗,跑出屋子和贺穆兰喊了声。

    贺穆兰精神一震,三两步跑去灶房,先谢过花弟的体贴,然后一手提起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桶,如释重负般的往自己隔壁的房子去了。

    虽然看了无数次了,可是房氏每次见了这样的情景还是害怕的全身都在颤抖。

    哪里有人会把成年男人用挑才能挑起来的两个大桶一手拎一个提走的!而且提的毫不吃力,如同只是个空桶一般!

    她家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姑子一定是个怪物!

第4章 抓贼木兰

    屋引家的这个女儿对花木兰,是又敬又怕,又怕又厌恶,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是纯粹的鲜卑女,但由于鲜卑男多女少,女子地位尊崇,依然还是有不少的追求者。房家众多人家里选中同是军户的花家,是因为花家一家四支都在军中,而现在的这位鲜卑天子连年征战,最重武勋,花家也因此在怀朔很受尊重,所以将房氏嫁了过来。

    结果等她嫁过来,却发现自家的相公以后不会去参军,因为花弧已经有一个儿子去参军了,家里要留下一个后代。而花家主支全在怀朔,只有这一家子远离故土来了梁郡,真正的成了军中的边缘府兵,专门为军中屯田的那种。

    鲜卑人最重英雄,虽然花家二儿子没有往家中递过什么消息,但花家的堂亲花克虎有时候也会在回乡时给二老说一说“花木兰”的近况。

    在他的叙述里,花木兰是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智谋双全又不失怜悯之心的铮铮铁骨好男儿,有时候房氏恨不得自己当初嫁的是这位花木兰而不是自家木讷的花木托。

    木兰是鲜卑语“富饶”的意思,作为名字时和汉人的花富贵王富贵差不多,男女都能取,木托则是鲜卑语“勇气”的意思,她嫁的花木托却浪费了这个姓名。

    只是无论如何,房氏从来没想过这位花家军中骁勇善战“二儿子”会是个女人。

    就在去年,这位花家的“二儿子”卸甲归田,带着同袍押运着天子的赏赐“锦衣还乡”,还传出了“代父从军”的佳话,房氏这才发现一直崇拜着的二伯变成了二姑,这让她这么多年来的“英雄情结”一下子破碎了。

    即使花木兰还是那个花木兰,即使花木兰回来后对父母很孝顺对弟弟很爱护,可是若是作为男人十分勇猛的特质,到了花木兰的身上就让房氏十分的难以忍受。

    简直就像你一直很憧憬的偶像有一天告诉你他是个人妖一般。

    房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这种情感,再加上贺穆兰穿来以后又重新穿上了男装,更是让房氏连看向花木兰都一直有偷窥“大伯”的羞耻。而她一切的“不像是女人”的特质都成了某种“原罪”,让房氏变得更加扭曲。

    这一切,贺穆兰自然都不知道。

    在她眼里,房氏就是个因为自己老支使她老公干这干那而使性子的妇人。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唤这位花小弟干活,谁叫她到了这里就和盲流没什么两样了呢。

    贺穆兰提回两个桶,从屋后把倒扣着的大木盆用软布擦了下,把大木盆扛回了屋。

    她将热水倒进盆里,然后返身出去从早上花家小弟装满了水的水缸里打了两桶凉水,再拎回屋内,调成合适的温度,这才去了衣衫开始洗澡。

    说是洗澡,其实和擦澡也没什么区别。贺穆兰就连上大学时都没这么洗过澡,而到了这里,淋浴都成了一种妄想。

    她估计花小弟他们一个月洗不到一次澡,因为他们的头发一天到晚都是油乎乎的。袁氏还比较爱干净,她见过袁氏洗完头后在院子里篦头发。

    其他人嘛……

    有一次她看到房氏将一种粉末倒在花小弟头上,细细捻过一遍头发吸掉油后拍掉。然后花小弟就一直顶着这个头了。

    何苦来哉,家里又不是没有井!

    烧水有什么困难的?难道是觉得挑水洗澡太麻烦?

    那喊她啊!她乐意为他们效劳,现在她也就剩一把力气了!

    她估计房氏讨厌她,可能还因为她三四天就要洗一次头,而且都是花小弟烧水。

    大概连花父花母都觉得她太讲究,袁氏曾经隐晦的点了她一次。所以贺穆兰现在已经改为一个星期洗一次头和澡了,幸亏现在是冬天,不然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只是有时候她实在觉得头发脏的不能看了,就戴顶鲜卑皮帽,眼不见为净。

    卧房里在沐浴的贺穆兰用麻布擦过自己的身上,待看见花木兰这充满力量美感的身材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也许是因为花木兰一直做得是有氧运动而非器械运动,所以她的肌肉呈现的是一种十分均匀的流线型结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结实,却不会血脉赍张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因为她常年在漠北经受风吹日晒,皮肤自然不会非常细腻,颜色也是呈现一种近似于小麦色的蜜色,但这种颜色恰恰是有肌肉的身材最适合的颜色。

    不过,胸嘛……

    这个……

    ……

    花木兰的腹肌很漂亮哟,还有马甲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这身结实漂亮的肌肉上,还有许多伤口,从这些伤口的时间来看,应该是陈年旧伤,最少这四五年里,花木兰是没有受过伤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刚刚当小兵的时候自然是容易受伤,花木兰是骑兵,窜起的很快,到后来一定是手下有人,武艺又精湛起来了,受的伤就会少了。

    再加上她毕竟是女人,一定在这块极为小心的。

    贺穆兰心疼的用澡巾擦过自己肋下、肩膀上等多处的伤口,一边好奇她受了这么多伤是怎么能瞒过众人自己的身份的,一面觉得她这么卖力的打仗而不是伺机想个法子退伍实在是无法让人理解。

    英雄就是英雄,若是人人都能理解,花木兰也就不会是个女英雄了吧。

    贺穆兰正在胡乱的想着,顺便在身上擦拭,却不知在哪里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嘎吱”声,引得她凝息静听。

    待听到声音是从库房那边传来的,贺穆兰忍不住冷笑一声,匆匆擦干身上的水珠,随便套上一身白色裤褶,捏的拳头嘎巴嘎巴响,从卧房绕到库房去。

    这些小偷怕是都不知道,花木兰的卧房和库房是相连的,而她多年在军中锻炼出的极高警觉,让她哪怕听到一点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更别说这小偷弄出的声音有这么大了。

    真她娘的该死,这小偷前后已经摸到她院子里三四次了!之前是她发现的早及早出门查探把他们吓走了,只捡到他们自称“梁郡游侠儿”的示威书。

    花木兰回乡时带着皇帝拓跋焘赏赐的不少金子和布帛。北魏初期没有货币,铜钱之类只在南边郡县小范围流通,大部分都是以布帛谷物交易。汉人之间交易贵重物品都是用金,所以花木兰和同袍的战友们赶着几车的东西回来时,很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里面,就有不少游侠儿。

    这时候可没有银行,也没有保险柜,花木兰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只能放在家中,后来修了个大房子,她就建了个结实点的库房,上了四五把大锁,当做放东西的地方。

    这些都挡不住前赴后继来偷东西的“游侠”们。

    其实库房里都放的是些谷物散步之类的东西,值钱的她早就搬到炕床下面去了。

    这时候所谓的游侠儿,和后世小说里的“侠客”不太一样。这些人有的专事偷盗,有的专事行刺,还有的则是收钱为人“排疑解难”,很有些黑社会的意头。游侠儿向来成群出没,也有独行侠,这些人一言不合怒而杀人都是有的,在北方尤为常见。

    大魏朝鲜卑人和汉人杂居,游侠儿大多是汉人,有些对鲜卑人有仇视心理,专偷盗暗杀鲜卑人,引以为“侠义之举”。

    这些人怕是就是看见花木兰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是鲜卑人,来“劫富济贫”来了。

    至于真劫到了是不是济贫,就不得而知了。

    怕是这些人早就已经盯着她许久了,见她提水回来是要洗澡,趁机作案。

    只是他们没想到花木兰的耳目这么灵敏,也没想到贺穆兰根本就不觉得随便套件衣服跑出门有什么让人羞耻的,反应速度极快。

    而库房和卧房居然是相连的,只是看起来是两间房,大概更会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贺穆兰通过卧房进入库房,面无表情站在库房的门内,等着那些自称“游侠”的贼寇们撬开或用开锁的技能打开她库房的大门。

    在她的身后,七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房间里,箱子上放着不少匹已经被裁剪用过的布,还有一些谷子。

    现在是初冬,只穿着一身褶衣的贺穆兰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烦。

    她是法医,就在市里刑侦队工作,在公安局各种犯人见的多了,有些惯偷开那种很麻烦的防盗门也只要三四秒,更别说这种古代简易的大锁了。

    结果她在库房里面等着瓮中捉鳖等了几分钟,那些贼还在门口胡乱捣弄。

    什么“游侠儿”,也就喊的好听!

    连个破锁都开不了!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所有的锁都被他们弄开了,库房的门先是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贺穆兰站在一个阴影的位置,那为首的瘦小汉子大概是没看见,鬼鬼祟祟的跑了进来,外面隐约可见还有几个人。

    任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最值钱的是那几个箱子,那瘦小汉子进屋只看了一下,立刻叫了同伙进来,一行四五个人小声的欢呼一声,立刻冲到了箱子边。

    只是待他们要抬,却发现怎么都搬不动这箱子,漆黑一片的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做贼的自然也不敢随便弄出光亮来,五个人先是搬最大的一个箱子,待搬不动的时候说了一句“邪门”,又去搬最小的那个。

    结果连最小的都是纹丝不动的。

    贺穆兰站在几个箱子后面,他们准备搬哪个,她就伸手或伸脚按住哪个箱子。花木兰这原身绝壁是有异能,属于力量变异的那种,她只要按住哪个箱子,就算五个成年男人也抬不起来。

    这些人试了几下后满心惶恐,那瘦小的隐约看到了什么,有些不相信的先哆哆嗦嗦的说:

    “老老老老大,我觉得不对啊,我刚刚刚才好像像像又看到了一只手……”

    “你你你你莫莫莫吓人……”所谓的老大上下牙床也磕的嘎嘎响,“我我我我们是撬撬撬了锁进来的,那花花花还在洗澡……”

    “可是我我真好好像看到了多出一个人人人来……”

    贺穆兰站在他们右下角,看着他们讨论是多出一只手还是多出一个人的问题,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痛了。

    她伸手把头发随便拨弄了几下,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继续瞎鼓捣。

    “老老老大,听说这花木兰杀过不少人,是不是屋子里有有有有脏东西……”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衣襟里抽出火折子,“我我我们反正都搬不动箱子,不如打开看看看看,说不定是箱子里东西太多,重重重的慌……”

    “吹吹吹吹吹火折子……”

    几个贼头碰头商量了一下,其中最瘦小的那个拔开了火折子的盖子,另一个用火石火镰敲出火花来,给火折子去点。

    小小的火光一闪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一道长发披散,身穿白衣的身影。

    “老老老……我我我……”

    “别说话,一定是眼睛花了!”贼头强忍着惊惧的情绪,“快点火!”

    这么多人一起眼睛花?

    其余几人慌乱的对视一眼,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去点火折子。

    啪,啪啪,不知折腾了多久,火折子被点燃了。

    贺穆兰摆出贞子的样子,伸长了舌头站在箱边。

    “鬼!有鬼啊!”

    “有女鬼啊啊啊啊啊!”

    五个贼人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第5章 问案木兰

    “木兰,昨晚那些人又来了?”袁氏担心的看着吃着粟米粥的贺穆兰。“要不然,你还是搬到我们这边屋里来住吧。”

    “不用,就是一些笨蛋而已。”贺穆兰摇了摇头,一想到昨晚那批“游侠儿”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哈哈哈哈!看他们下次还来!

    再来就放真·大力士·扛箱女鬼!

    “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袁氏叹了口气。

    “那你们和我一起搬怀朔镇去吧。”花木兰以前就一直想让全家和她一起回六镇去住。六镇多是鲜卑人,又有许多她的知交好友,比这梁郡要更加适合她这样经历特殊的女子居住。

    虽然她的父亲是军户,如今得令要在梁郡屯田,但也不是没有出钱请别人耕的例子。

    花父捣了捣杖子,厉声说道:

    “天子派我来屯田,我就要为军中照顾好粮食!平城那般缺粮,我们这些老兵虽然老弱病残不能为天子戍边了,可是能送军粮上前线也是好的!换了其他人耕种,我不放心!”

    可是也不是您种啊,还不是花小弟种!

    贺穆兰无奈地腹诽。

    吃完饭,贺穆兰抽出一条布帕子抹了抹嘴,让看见她又拿好布擦嘴的袁氏一阵可惜。

    棉花在大魏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棉布只有南边的汉人才有,大魏丝和棉都十分值钱,一小块棉布可以换好多鸡蛋了。贺穆兰用惯了纸巾,在这里没纸巾,连棉布都没有,什么都是粗麻布做的,冬衣是皮毛不是棉袄,过的十分崩溃。

    贺穆兰在花木兰得的赏赐里挑挑拣拣,裁了一块棉布下来做成三块手帕,就一直当做手绢在用。她不需要刺绣不需要花纹,能吸水就行。

    用完洗一洗,又不浪费。

    在现代十块钱就能买上好长一截的棉布,到了这里擦个嘴都被当做奢侈浪费。

    好在花木兰一家都不觊觎她的财产,她拿出财物做什么都不过问,只是有些可惜时难免带些在面上,他们都是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有什么,一望便知。

    贺穆兰推开碗,这每天当三餐吃的粟米饭,口感真她喵的不好。要不是还有风干肉和一些味道不错的小菜,她也不挑食,光吃食这一道她就过不去。

    在吃食上不娇气果然是有好处的。

    贺穆兰今日依旧是一身男子打扮。她穿不惯花木兰的裙子,虽然鲜卑平民女人的衣服也是窄袖窄腰,穿的并不累赘,但因为没有内裤穿下面凉飕飕的,裙子动起来也麻烦,所以她一直选择穿男装的裤褶。

    她也不愿意抹胭脂贴花黄。鲜卑女子大多皮肤白,在两腮抹胭脂梳高髻是她们的民俗习惯,若是白肤鲜卑女,这样的妆容应该是很美的。

    房氏一直就是这个打扮,她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

    但有一次袁氏兴致勃勃的给贺穆兰也弄了一次这样的装束,贺穆兰照着铜镜看了一下,因为铜镜照的不清晰也看不到脸色,所以没看出有什么好或不好,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可待她路过水缸边看到这般打扮的真容,才忍的极为痛苦在袁氏期待的眼神里把那句“好丑”咽进了肚子里,从此再也不涂脂抹粉了。

    花木兰长得很像混血儿,但是属于比较阳刚的那种,她皮肤又没养回白皙的样子,两腮抹了红色的胭脂,额上贴了花黄……

    她相信原本的花木兰这么化妆一定很好看,但那也仅限于十几岁时皮肤白嫩个子高挑的花木兰,如今嘛,真是有些……

    有些理解为什么‘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了。

    其实花木兰还是素着脸好看。偶尔她也会穿回胡裙,然后素着脸在屋子里走一走,安抚一下袁氏皱的快要能夹死虫子的额头。

    总体来说,花木兰一家子都是忠厚的好人,贺穆兰并不想让他们难过。

    就在贺穆兰吃完饭准备出去走走的时候,梁郡的“头人”和隔壁刘家集的乡长突然拜访,引得花家一阵混乱。

    所谓“头人”,就是掌管乡野间鲜卑人纠纷的负责人,和汉人的乡长里长相似,多由当地鲜卑人里的德高望重或有战功之人担任。大魏鲜卑人和汉人混居,乡长和头人共同负责乡间的治安和相关事务。

    这刘家集的乡长早上前来拜访,说是今早死的刘家郎前一天曾和刘猛起过争执,当时花木兰的堂兄花克虎也在场,想请他去问个情形。

    此地的“头人”之子曾是花木兰的下属,听闻此事涉及到花木兰的家人,立刻骑马带着这个乡长一起到了花家。

    “这位就是花大人了吧?”花克虎在军中有军职,贺穆兰穿着一身鲜卑男子的服饰,又有一身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气质,刘家集的乡长一见之下立刻找到了“正主”,十分热情的迎上去行礼,“老朽是刘家集的乡长刘顺,大家都喊我刘老,今番老朽来这里……”

    “花将军,来您家求亲的刘于安今早发现死在刘猛家的院中。”此地的鲜卑头人曾亲自去迎接花木兰回乡,一见之下自然知道了这个“花克虎”是什么人,也大致推断出昨日大约是什么情况,当下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将事情经过说了个明白。

    花木兰在军中是五品的虎威将军,此地百姓对花木兰只知其名而不知其人,又有些风言风语传的难听,可当地的官员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的。

    “你们来我家找她,是为了什么?”花父撑着拐杖站起来,皱着眉头喝道:“他昨日就去看了看求亲人家的人品,难不成你们以为他是凶手不成?”

    “并非如此。花爷有所不知,这刘于安死在刘猛家,全身有十几处伤口,死状极其惨烈,行凶的匕首也在刘猛家的水缸中被发现。但这刘猛却一口咬定完全不知情,昨日下午也收了手没有继续骚扰刘于安……”刘老一口气叹的极深。

    “这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刘猛杀人。可怪就怪在刘猛左右隔壁的邻居都说没看到刘猛出去惹事,也没抓了刘于安回来,更没见刘于安的影子。”

    贺穆兰心中开始思索开来。

    但凡杀人,总有原因。刘猛为财骗了刘于安家业,此时已经得手,断没有杀人的理由。若是争执起而失手杀人,有十几处伤口也过了,更何况起争执难道起的无声无息,连家人邻居都不知道?汉人居住和鲜卑人不一样,汉人可是大多比邻而居的。

    所以这道理也说不通。

    “刘猛昨日下午寻衅不成,刘于安担心刘猛再来惹事,就把一双儿女送去了相隔不远的堂亲家中,这下连刘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形。所以此事极为蹊跷,老朽想来问问花大人,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之处……”

    “我知道了。”贺穆兰点了点头。“那刘于安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还停在刘猛院中,等候虞城县衙的差人前来,不曾搬动。”

    “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去案发之地看看吧。”

    “木……你要做什么!”袁氏紧张的抓住女儿的袖角。“刘老汉既然是来了解当时的情形的,你把当时的情况和他说了就是,家郎求亲不成就是没有缘分,你何苦要趟这场苦水!你又不是差官,去案发之地能看出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说话不成?”

    贺穆兰苦笑一下,她没法解释因为自己的职业操守,根本见不得这种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阿母,死人真的能说话的。”

    袁氏一怔,不明白女儿说的是什么。贺穆兰趁机拉出了袖角,往后退了几步,给袁氏和花父跪下行了一礼表示歉意,这才站起身准备出门。

    那刘乡长看了此情此景,又听到贺穆兰喊袁氏“阿母”,心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下惊骇的瞪大了眼睛,上下不停的扫视着贺穆兰。

    这……这人真是女子……

    这般凛然傲骨,不卑不亢,真是女人?

    难怪人人都称她“女英雄”,头人也对她恭恭敬敬。

    若真有女人能够立下赫赫战功,怕也只有这样的了吧!

    贺穆兰昨日斩钉截铁的告诉了刘家那位想娶花木兰镇宅的男人,她的堂妹“花木兰”是不会嫁给他的。

    结果今日他就出事了。

    若说贺穆兰一点都不动容,那一定是假的。花母让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做不到。

    更何况,“花克虎”已经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去了。等虞城衙门里的衙役和仵作一来,她一定会作为证人去升堂的,到时候“花克虎”是“花木兰”就怎么也瞒不住了,毕竟头人知道她的身份,而花克虎还在六镇帐下练兵呢。

    “花家阿母,你放心,我与花将军同去,必不会让他们造次。”一身鲜卑装束的中年头人见花将军的父母有些担忧,对着花父花母承诺道:

    “此事攸关花将军名声,我会谨慎对待的。”

    “如此有劳了。”

    花父对头人行了个军中的抚胸礼,看着自家女儿和他们一起出了门。

    因为不是小事,贺穆兰从屋后牵出了她的宝马“越影”。这是一匹全身漆黑的大宛良马,是花木兰的爱骑,如今由花小弟在照顾。

    贺穆兰翻身上马,头人紧随其后,那刘老汉由头人的一个仆从带着也上了一匹马,一行人驾着马朝着刘家集而去,惊动了花家周边四邻不少乡人。

    花小弟从贺穆兰出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的背影看着,内心在挣扎要不要跟去。房氏见丈夫那个样子,心中实在是烦闷,忍不住讽刺道:

    “你就知道睁大眼睛看!家中竟似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了一般,还要一个女儿家去看那种肮脏的东西!”

    “我二姐从军十二载,哪里会怕这个!”花小弟低了低头,“我因为是不知道我二姐要做什么,所以心中担忧。”

    “担忧你就跟去啊!家里又不是没有马!”

    鲜卑的军户人家还要负责给军中养马,花家除了花木兰带回来的良驹“越影”,还有两匹军马,由朝廷拨送粮食驯养。虽然不能买卖,暂时借了骑一下还是可以的。

    花家小弟被自家婆娘一阵呼叱,心中也升起了怒气。

    她家二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代父从军。虽然说如今回了乡里,但难道就因为她回了乡,就真的能甘愿相夫教子嫁个普通人做续弦不成!

    他每天看着父母天天为姐姐的终身担心,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很。

    像这样的女子,需要嫁人吗?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了!

    那些男人连打架都打不过她姐,日后若有贼寇,难道还要她姐姐护着丈夫不成!

    若是担心没有后嗣,他日后和房氏生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姐姐做儿子便是。

    只是他口拙人笨,肚子里有话倒不出,这些想法也就无从和父母妻子说起。

    她二姐明显是不愿意嫁人的,等他阿母死心了,他再提便是。

    如今他担忧归担忧,像他二姐那样久经沙场的人物,必定有她自己的谋划,这才有自信前去看看究竟,他上去干嘛?献丑吗?

    他连死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要是腿软,才真是给二姐丢了人了!

    房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埋怨他不像个汉子,袁氏倚门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似乎这样子就能用眼神劝住了儿媳妇的嘴似的。

    花父在屋里听得烦躁,终是大叫了一声:

    “木托,跟去看看,有事也好照应一二!”

    花木托一愣,回身想要确定,房氏却一拉花木托的胳膊,把他往马槽那边拖去了。

    不就是个死人嘛,犹豫什么!

第6章 问心木兰

    死人当然可怕!

    “呕……呕……”可怜的花小弟倚靠在刘猛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将腹内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他他他他就是怕死人,怎了!

    这是死人,又不是死猪死羊死牛,能一样嘛?

    贺穆兰无奈地看了一眼发出各种呕吐声的花小弟,好笑地摇了摇头。

    幸亏这位没有去当兵打仗,不然一定是吐死的,不是战死的。

    刘家的一双儿女被刘于安的堂伯留在院外,他们如今的监护人原不想让两个孩子过来受刺激,却根本关不住他们,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跑到了刘猛家。

    刘猛作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刘乡长指派的壮丁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边。只是他的脸上全是委屈之色,见到贺穆兰查验尸体,立刻迭声喊道:“这位鲜卑大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小的连去他家寻仇都带的是棍棒,哪里会在自家院子里用匕首杀人!”

    贺穆兰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仔细检视刘于安的伤口。

    “游大人来了!张吏头来了!”刘家集的村民们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将虞城县令和虞城的吏头接进了刘猛家的院子。

    这时候还没有科举,在大魏,地方上的治理一直靠的是汉人高门士族的子弟,鲜卑人管理的是军队和鲜卑三十六部的事务。

    此地的县令乃是梁郡游氏子弟,名为游可,今年二十四岁,算是一名年轻的官员。

    游可带着县衙的吏头和仵作、书吏进了案发现场,见一鲜卑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探视尸体,旁边站着此地的头人和乡长,不由得一愣。

    “敢问勒利头人,这位是……?”

    “此乃花家将军,人称虎威将军的那位。”

    那头人咳嗽了一声,没有在刘家集众多乡人面前说出花木兰的身份,却以游可绝对知道的方式暗暗点了她的身份。

    鲜卑人最重军功,但鲜卑平民升迁之难不比汉人好多少,花木兰以普通军户而非鲜卑贵族的身份,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攀升到正六品的“虎威将军”,在军中已经算是少有了。

    游县令一听呆愣了一下,反复看了看这个高挑“男子”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弱男人是那位传奇的女英雄“花木兰”。

    而另一边,已经查验好尸体的贺穆兰站起身,对来的游县令和吏头说:“游县令来的正好,这刘于安十有□□不是他杀,而是自杀的。”

    “什么?”刘老吃惊地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有谁自尽会对自己身上戳上十七八刀!又不是得了癔症!”

    那吏头听了贺穆兰的话,立刻跪到尸体旁边查验。此地的仵作是一贱籍男子,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见吏头查验,也立刻跪到尸体旁边开始检视尸体和伤口。

    仵作翻动尸体的时候,花小弟刚刚吐完了回来,一见刘家郎全身十七八处伤口满身狼藉的样子,顿时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又跑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麻烦头人调动两个从者把我这小弟移出去。”贺穆兰没有被尸体吓到,快被花小弟这种心肝脾胃肾一起吐出来的架势吓到了。

    为了避免老花家这唯一的一个男丁莫名其妙吐死在这里,贺穆兰只能让人把他支走。

    见头人的从者把花小弟移走了,贺穆兰这才对游县令接着说道:“但凡他人伤人,伤痕应是进刀重,出刀轻。现在刘于安的创口却是进刀轻,出刀重,伤痕的方向比较一致,又是一样的排列,创口不显零乱,四肢无抵抗伤,指甲和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明显经过搏斗或者反抗所造成的伤口。”

    她思咐了一下,推断出当时的现场情况。“他身上刀伤一共十八处,除了心脏的两刀是致命伤以外,其他的刀伤都不在要害,而且在身体左侧部较多,右侧部伤较少,伤在背部和后脑部的没有。这是惯用右手之人对自己造出的伤痕。”

    “若一般人遇见他人刺伤,总有挣扎逃跑的时候,十八处伤全在正面,除非是被捆绑过,但他又没有被捆绑的痕迹。”

    “由此可以推论,惯用右手的刘于安先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刺了十六刀,做出他杀的假象,最后对自己的心脏猛戳两刀,再将刀子丢到院子里的水缸中,顺便清洗手掌。此人事前应该喝了酒壮胆,口中隐约有酒味,而他牙间有血,应该是曾经为了忍耐痛楚在口中咬了什么东西太紧所致,所以他翻入院中如此施为,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让人发现。”

    游可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贺穆兰条理分明的说着几乎是“验尸报告”一样的东西,旁边保护犯罪现场的乡勇和壮丁更是听得脸色苍白。

    “刘于安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前后。他在血流干净之前一定是静静的躺在某处等死的,若是打斗后致死,鲜血应该洒满院子。若是他杀,这么干净的死亡地点就一定是移尸到院子里的。大人可以在刘家各处查验一番,若是没有的明显痕迹,怕是就是我推断的这样了。”

    游县令听了花木兰的话身上一阵发冷,他光是听都能听出刘于安当时的绝望和决绝,更别说他还有一双儿女,和那些可以完全豁出去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那仵作正把死者的衣衫扒的干干净净好查验伤口,听了这个鲜卑男人的话,立刻按照她说的方向去检查,又凑到死者的口鼻处闻了闻,扒开鸭肉对着吏头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

    那吏头也是老差吏了,平日里见过不少冤案和尸体,却没有一次是像这家这么古怪,竟然将自己自毁到这种地步来造成他杀假象的。

    贺穆兰看到死者衣衫被仵作扒光了,立刻凑过去又在脖子、下腹部几个位置寻找可能有的其他伤口,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头人、乡长和游县令都知道花木兰是女子,见她毫不避讳男人赤着的身躯去查看腹部,忍不住啧啧称奇。

    换了其他女子,哪怕再大胆,也要回避一二的。

    “刘于安和这刘猛有仇?”游县令见吏头和仵作都说伤口确实有蹊跷,连忙看向刘猛。他不明白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同乡的族人以自己的死去诬陷别人。

    “大人,刘猛和刘于安此前一直有纠纷。跟他家的地有关。”刘乡老在游县令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开来,贺穆兰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有皂隶在院子里找到了有牙印的一块木头,按照贺穆兰的说法,应该是刘于安为了减轻疼痛自己咬住的那块,游县令见这案子办的如此容易也是大喜,连忙招呼属下将嫌疑犯和相关之人全部带回虞城。

    其中便包括花木兰和刘家一双儿女和他家堂伯。

    刘猛得知有可能洗脱了杀人嫌疑,对着做出推论的贺穆兰不住的磕头,贺穆兰轻轻移开,根本不接受他的谢礼。

    在离开刘家院子的时候,贺穆兰走过刘家一双儿女身旁,冷不防被刘家那个儿子吐了一口唾沫。

    刘家一双儿女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和绝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他们可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因为她的一番话,也许今后他们的日子就将完全不同了。

    就在昨天,她还让那小男孩免于挨打,他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怀里,他的妹妹软糯糯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今日,犹如仇人。

    “嘿小子,你干什么呢!找揍啊!”花小弟吐的腿脚发软,猛见到有小孩吐他姐姐唾沫,顿时腿也不软了,头也不痛了,精神一震就要开骂。

    “罢了,他只是害怕而已。”贺穆兰看了看裤腿上的口水,神情有些复杂的上了马。

    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没办法憎恨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胆量和实力去憎恨乡里的强人刘猛,对于他来说,恨的最没有成本、最没有危险的,就是此刻对他们心中有抱歉,又明显不是个坏人的自己了。

    在她办案这么多年中,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只是口水而已,她还被砸过鸡蛋和砖头呢。

    贺穆兰上了马,扭头看着一群乡民将刘于安的尸体搬上牛车,就如同搬着一个破麻袋、死猪一般的东西。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是想要以死给自己辩护的人,告发了他自己。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贺穆兰十分痛恨自己的职业,这是一份有时候完全和荣耀背道而驰的工作。即使她如今已经不再是法医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口舌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却还是会继续条件反射。

    这是她的专长,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里,她自信的如同神明一般。

    而真相却有时候和正义无关,更和公道无关,仅仅只是真相而已。

    而有时候真相的剥开,带来的却是许多人的痛楚。

    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做下去了呢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把那份脆弱抛之脑后,把那声疑问放回了心底。

    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这样否定自己一次。

    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驾!”

第7章 吓人木兰

    第三天。

    “招不招?”游县令端坐于大堂之上,望着堂下被压在地上的刘猛。

    “小民真的……”刘猛痛哭流涕,此刻他真是后悔了。

    “再打……”

    贺穆兰无语的看着游县令的升堂过程,被古代审案简单粗暴到爆的办法弄的哑口无言。

    也确实痛快。

    刘于安用自己的死诬陷刘猛没有成功,但他却成功的用自己的死惊起了人们对“刘猛谋夺家财”一案的注意。

    贺穆兰作为曾经目睹过双方争执,也是最后一个和刘于安相处过的外人,也一同参与了堂审,不过她是证人,又曾经有过官职,得以站在堂上,看着刘猛受罪。

    升堂是要录供的,贺穆兰自然不会坑远在边关的花木兰堂哥,所以端端正正的写了“花木兰”的名字,文书、县吏看见这个名字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而后窃窃私语。

    在贺穆兰说完了她为何会去刘家,在刘家的所见所闻,以及刘于安对她诉过的苦后,游县令又点了刘猛的家人、撮合刘猛租下刘于安田的乡人来问。当年的中人已经搬离了刘家集,找他回来还要几天,但游县令十记臀杖对着刘猛下去,刘猛还是交代了当初给他写文书的那个读书人住的地方。

    这下几样证据其实已经全了,撮合两家的乡人最初是好意,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连刘于安都死了,当下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年是建议死者的父亲把田租于刘猛家种的。

    但凡读书人最讨厌招惹是非官司,这里又不能科举,当官当吏全靠推举,最重名声,很少有识字的学问人,愿意为不认识的人写这种可能会引起纠纷的文书,所以能给刘猛写文书的就那么几个,他一交代是妻子的舅家人写的,顿时堂外听审的乡绅宿老齐齐“喔”了起来。

    ‘这货绝壁是故意的!’

    贺穆兰看着游县令不停的问着刘猛一些旁枝末节的小问题,只要刘猛说不清楚或者稍有迟疑,就叫堂下皂隶行杖,心中忍不住好笑。

    想不到这县令也是个嫉恶如仇的,虽然不会枉判命案,但狠狠的让这种恶人吃个苦头却是可以的。

    由于证据基本齐全,刘猛前前后后挨了几十下臀杖,即使他是个强壮的汉子也受不住了,后来几乎是游县令问什么说什么,连迟疑一下都不敢。

    古代的法律只有“律”,“例”和“判”多掌握在地方官手里,也就是说,如何判,如何量刑,是审判的官员在律法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好恶来的。

    游县令是彻头彻尾的古代人,行事风格就是古代官员的作风。他年幼丧父,虽是出身高门旁支,但家境却是贫寒的,小时候也靠宗族接济长大。

    他最恨这种欺压孤苦之人,加上又可怜刘家的一双儿女,便把刘于安重重的判了,引起堂审外的观者阵阵叫好。

    刘猛谋夺他人家产,被判发配边关修葺城墙,每年需服苦役二百七十天。除了当庭销毁假地契,还田与刘家外,游县令还判定赔偿刘猛家的家产一半没入族中,由族中承担起抚养刘家两个孩子,以及以后的嫁娶,抚养到成年后,这笔家产归于族中抚养老幼孤苦之用。

    有这么个定判,刘家集人人都会争着抚养刘家遗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了。

    后面的冲没家产属于游县令因为同情而为刘猛加的刑。

    只是这刑加的人人痛快,没有一个提出质疑,可谓“人性化”到了极点。

    刘于安终是要回了自家的田地,以一种令人唏嘘的方式。

    而贺穆兰得以用参与者的形式目睹了一场古代的官司。

    “侦查”、“刑讯”、“搜索证人和证物”、“审问”、“定案”、“执行”……古代的县府衙门几乎是公检法于一身,这也让贺穆兰对这古代的衙门十分佩服。

    这时候一个案子会不会冤判,能不能判好,全看主官昏不昏聩了。

    这游县令明显是一位富有同情心,但是却不矫枉过正,又有着自己智慧的年轻人,贺穆兰对他很是欣赏。

    只可惜大概是为了避嫌,游县令没有怎么和贺穆兰沟通,而他虽然用的是贺穆兰的那一套验尸报告和结论来审问结案了“刘于安自杀案”,却也没有在卷宗和案子中提到任何和“花木兰”有关的东西。

    汉人比鲜卑人更注重女子这方面的操守,自秦汉以来,仵作全是贱籍,没人自甘下贱去学这些东西或把这个作为得意事的。

    游县令这般做是为了保护花木兰,所以贺穆兰领了这份情。

    案子很轻易的结了,贺穆兰和花小弟前后在虞城待了五六天,游县令考虑到他们是鲜卑人士,花木兰身份又特殊,便没有在审案期间让他们和其他证人一起住在府衙,而是安排住在了此地头人的家里。

    因为花小弟平日里要负责养马和种军田,很少来虞城,回去之前,贺穆兰便和花小弟在这里的集市逛了逛,买了一些蔬菜的种子和盐之类的东西回乡。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出门没带什么东西,北魏初年是没有铜钱流通的,最后付款是全靠贺穆兰几条棉布手帕以及身上一些小玩意。

    要不要告诉他们那个自己已经擦过嘴擦过汗了?

    算了,还是别说了。

    回乡的路上,花小弟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贺穆兰虽然不是花小弟的姐姐,和花小弟也没怎么相处过,但花小弟平日里为她跑前跑后,端茶递水,每天灌满水缸烧好热水,她再怎么冷,也没法对他熟视无睹。

    所以贺穆兰开了口:

    “小弟……”

    花木托像是被贺穆兰出声吓了一跳似的,在马上滑了一下,又几乎是立刻晃了晃端正了身子,继续控缰向前。

    马术和马上的反应真不错,不愧是一直在养马的年轻人。

    贺穆兰心中赞赏花家小弟的骑术,接着说: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说吧。”

    一直犹豫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便秘又像是要腹泻。

    她都问了他几次是不是内急要停一下了,结果他说不是,那就一定是腹中有话。

    花小弟一副突然陷入苦恼的表情,像是有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事被发现了,又像是欣喜于自己的姐姐发现了他的情绪。

    就在花小弟一脸“便秘通畅”或“腹泻的真干净啊”的表情过去后,他很小声的说:

    “阿姊,为什么你会知道怎么看死人的伤口呢?”

    若是打仗的话,杀了便是,不需要验伤吧?

    难道她也曾经常遇见各种谋杀和自杀的情况吗?

    听说柔然的探子很多,军中也有不少柔然的奸细。柔然人和鲜卑人长得差不多,难道是姐姐也遇见过这些坏人吗?

    很遗憾的是,贺穆兰无法回答花小弟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自己也不确定的开口:

    “大概是,因为见的比较多?”

    花木兰见过的死人一定也不少,毕竟打了十二年仗啊。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花小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到贺穆兰使劲在心底询问自己说的回答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花家这个男丁似乎很怕死尸。

    一个军户家的孩子怕死人,这简直就是最大的缺点了。

    从虞城回营郭乡的路变得十分安静,花小弟似乎还一直沉溺于“可怕的话”里,无限的想象了起来,以至于他们回到了家,袁氏看到了儿子不太好的脸色,急忙上下到处看。

    “怎么了怎么了!我一看你们走了这么多天,又有头人的人回来要我们收拾衣服,我就觉得不好,你们的阿爷也是日日都在门口等着,后悔自己让木托也跟去了……”

    袁氏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的有问题,听起来好像觉得他们家人更重视花小弟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花木兰”。

    贺穆兰并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反倒是笑着安慰袁氏:“没有的事,游县令是个好官,案子断的很清楚。小弟可能有些认床,休息的不太好,是吧?”

    她才不会告诉他的父母,自己骄傲的儿子是个看见尸体吐得胆汁都出来的家伙呢!

    呵呵,便宜小弟啊,感激于你“姐姐”的善解人意吧!

    花木托一愣,不停的点着头。

    袁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松气女儿没有在意她的话,还是松气于花木托没有吃苦。

    贺穆兰不是真的花木兰,自然是不会受伤的。而且她家里就是更偏疼年幼的自己而不是身为男丁的哥哥,所以对于花家更担心年幼的花小弟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触。

    父母真的想一碗水端平是很难的,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端看自己怎么选择。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说他们就不关心花木兰了?

    只不过花木兰离家十二载,他们对花小弟相处的更亲密,对花木兰变得有些客气了而已。

    花父坐在门边的一个小石墩上,只知道不停的说“回来就好”,“没事就好”,贺穆兰鼻中不知道为什么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她自己的父亲是个老警察,其实也是花父这样的性格,一面自豪与全家都在公安系统担负着沉重的社会责任,一面又担心与她和哥哥的安全,每次他们办完案子回家,他都要等上很久,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

    她有些想家了。

    一旁的抱着两岁女儿的房氏一改平日见自己的那种郁色,从屋子里匆匆抱着孩子上来,没有先看看自己丈夫好不好,反倒把她全身上下瞧了一遍,口中念叨着“谢天谢地”,又把她怀里的两岁女儿递给花小弟,和他絮叨他不在家时,自己在家里种菜喂马多辛苦。

    等花小弟从怀里掏出一盒集市上买的新胭脂时,她立刻收起了埋怨,笑了起来。

    这让贺穆兰开始触摸到房氏的另一面。

    属于她这个年纪、还拥有少女之心的一面。

    大家都是好人呢。

    也许正是这样平凡又有些絮叨的生活,才让那位叱咤战场的女英雄最终选择了回乡吧。

    花木兰要的是这样的生活。

    她为什么一直要为花木兰可惜呢?

第8章 求亲木兰

    太可惜了!

    花木兰不当官简直是太可惜了!

    花木兰为什么要选择还乡呢!

    愚民!迷信!毫无道理!

    花家就不该移居南方的营郭乡,而是该留在怀朔!

    听听,听听,现在外面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涵养不够,好想去揍人啊!

    隔壁刘家集的案子因为具有故事性、传播性,又涉及刘家集的强人刘猛、村中唯一会写字的读书人,一下子变成了十里八乡村夫村妇们讨论的热点,简直就和“乡村头版头条”差不多了。

    刘于安被人们形容成一个性格刚烈,求助无门,揣着一把刀上门想宰了刘猛,却最终只是自尽死在他家院子里的良善老实人。而刘猛曾经带着棍棒想要揍刘家的一双儿女更被人唾弃了无数回,简直就变成了戏本里常有的那种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那种恶霸。

    听说刘猛家五服内的亲戚如今都出不了门,出门就被啐,这家的姑娘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男孩以后也不好娶老婆,说不定时间久了,整家搬迁都有可能。

    在这个时代,名声没了,家中又没有了顶门柱的汉子,就代表无法立足,什么都没了。

    更何况他家还有谋夺他人家财、逼死人、殴打小孩的恶行。

    贺穆兰对这些传闻持无所谓态度,反正这是刘猛恶有恶报,他当初敢做,就该想过如果东窗事发是个什么情形。

    但他们不该最后讲到花木兰头上来。

    对于花木兰此人,此地的百姓是既尊敬又好奇,然后还有很多是不以为然的。

    对他们这些位处大魏南方,不囤重兵,也很少被边关柔然等部落掠边的腹地乡民来说,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既陌生又有故事性,所以大家都爱在背后谈论这个“卸甲归田”的花木兰。

    他们热切的谈论她的身材、她的样貌、她的勇猛,以及她的丰厚身家等等的一切。

    此次死掉的刘于安曾经向花木兰求过亲,又被花家人拒绝的消息被传了出来。最近最新鲜的“新闻”和曾经最火爆的故事结合在一起,几乎是以病毒般的速度又一次把花木兰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所谓人言似虎,一点都不假。

    传言传了一圈后,变成了花木兰天生克夫命,只是在说媒阶段刘家郎就惨死,浑然忘了向花木兰求亲的不止一个,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而花木兰的堂兄亲上刘家拒绝亲事,也成了她不近人情嫌贫爱富的一个证明。

    人人都爱说起刘于安与花木兰的爱恨情仇,却没人考虑这事的真实性,也不愿意少一些愤怒和义愤填膺,多一些思考。

    之前花木兰就已经是梁郡的焦点了,如今更是让人难堪。

    此时妇女的地位比后世宋代之后要高的多,但朝廷和战场一直还是男人的地盘,花木兰虽然值得让人尊敬,但毕竟代表了一种脱离主流的“离经叛道”。

    好在花木兰是鲜卑和汉人混血,鲜卑女子平日里抛头露面是非常正常的,也曾有过鲜卑女子代替死去的丈夫掌兵的事情,所以当地的汉人有时候会说起她从军的经历,却从来不拿这段经历说事。

    鲜卑人和汉人在制度上毕竟有别,乡人们只是嘴里说说花木兰的身材什么的自然没问题,但你若说她参军保家卫国不对,或是替父从军不对,说不定被哪个当官听到了,就会上纲上线到觉得汉人对鲜卑掌兵权有意见,或是对世代罔替的府兵制有意见,引起灾祸。

    所以他们都明确赞同花木兰的英勇和守卫家国的行为,但他们不聊这个,他们聊得是她的一切其他方面,尤其是“虎背熊腰貌丑肤黑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十二年如今都嫁不出去估计年纪太大也生不出孩子”这方面的东西。

    这些男人似乎觉得通过这种“闲聊”,就好凸显女人即使再有能力,最后还是落个落寞下场的结局,以及男人就该干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做女人的活一类的论点。

    好像再这样说一说,他们没有也上前线为抵御柔然尽一份力的事实就有了合理的理由,而要是去了就有更加完美的结局似的。

    你看,女人都能当个将军了,我去了还不捞个元帅当当……

    妈蛋!

    花木兰一个人能挑十个你们这样的“元帅”好不好!

    你们这些战斗力只有负五被恶犬都能追的满村跑连耙子都挥不动的渣!

    “阿姊,你别生气。那些都是闲汉泼妇,就是嘴碎,管不住的。和他们生气,是拿自己过不去。”花木托手足无措的看着贺穆兰,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他和姐姐今早去周边的集市给马买豆料,他姐向来喜欢在集市里乱逛,买一些奇怪的东西,等他们逛完一圈回来,听到街头巷尾那些闲言闲语,他姐已经气得不行了。

    贺穆兰听到他们的话,便知道之前花木兰刚刚回乡时,他们就已经肯定把她作为谈资说过一次了。

    她不知道花木兰当时情绪如何,因为她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也许花木兰是真的不在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也许花木兰是刻意忘却,不让它动摇自己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种,花木兰都实在是个坚强的人。

    贺穆兰是从内心里感激花木兰的。对比现代的生活来说,她如今穿越过来的生存状态当然不完美。她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相熟的朋友亲人,若不是这里的皇帝实在慷慨,在她辞却官职以后赏赐了不少东西,怕是她连财物都没有多少。

    打了这么多年仗,却是孑然一身,只能说她是淡泊名利或另有隐情的。

    但贺穆兰依旧满心里感激原身的主人,因为即使是这样的生活,她也是得来不易的。若她不是穿成“花木兰”,她也许过的是没有遗产继承权、不能接受教育、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必须接受丈夫的妻妾或者自己就成为妾室,然后过着一辈子不停的怀孕和生孩子的日子。

    如今她能够得以穿着男装行走乡间,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任何地方包括县府的大堂。

    她的膝盖不必轻易的为谁弯曲,她的武力足以保证自己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这都是花木兰留给她的宝贵财富。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成为“女英雄”,但至少要理解。

    千百年来,女性将军和“女英雄”寥寥可数,但正是这些伟大的女性为无数女人竖立起了一面旗帜,让所有女人为女人应有的自由和强大而骄傲,并且朝着更幸福更自由的方向努力。

    这些逆着时代而行的女人们,是真正的斗士。

    那些懦弱的闲汉们如何让丑化花木兰,贺穆兰尚且能够理解,可是跟着一起应和的女人们,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心理。

    对于花木兰这样的人,至少应该表示认同或不予评论,而不是跟着添油加醋,乱传谣言,这才是作为一个同性该有的礼貌和教养。

    贺穆兰的心痛不会有人懂,因为她并不来自于这个时代,也不愿意屈从与这个时代。

    这就决定了以身代之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为她的偶像花木兰,为无数“女英雄”在当年可能遭遇的可怕事情而痛苦。

    贺穆兰情绪不好,花父的头也低的很沉。鲜卑的府兵世袭罔替,子孙除了当兵没有任何出路,也不给任何出路。是他的出身造成了自家女儿如今的处境,对于这位沉默了十几年的老校尉来说,他的沉默便是最大的痛楚。

    花母也没有开口说什么,这位温良的女人面对着墙壁,只知道抹眼泪。当年花木兰替父从军,她其实隐隐是松了口气的,这是松的这口气折磨了她十几年。

    花木兰毕竟也是她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若说不愧疚不难过,那一定是假的。

    屋子里的气氛极其沉闷,凝重的似乎像是有某种无法流动的物质在其中,闭塞住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

    花木兰如今已经成了全家最重要的主心骨,无论是想让她找个终身,还是忧虑她没有孩子,都是因为全家都希望将许多年来花木兰失去的东西弥补给她,希望她未来能过的幸福。

    所以她快乐,他们快乐;她难过,他们统统都难过。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袁氏想要跑的时候,抱着孩子的房氏和几个乡人突然进了屋子,一脸惊慌失措的地说道:

    “花将军,花老汉,突然有一队人马进了乡里,朝着我们村过来!他们骑着马,驾着车,四处问花木兰将军住在哪儿……”

    贺穆兰一愣。

    哈?

    找花木兰的?

    寻仇?报恩?还是送礼?

    贺穆兰刚刚还在又气又悲,被这些乡人一说,立刻分散了注意。

    花父皱着眉头,开口吐出一大串话:“是汉人打扮还是我们鲜卑人打扮?可有甲胄武器在身?是军马还是良马?几横几列多少人?驾的车是马车还是牛车?”

    那来报讯的几个乡人被问的满脸是汗,就连花小弟和花木兰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老人。

    “鲜卑人汉人都有……穿着甲胄,武器,有武器吗?”一个乡人问同伴。

    “好像没看见,有剑吧?”他也不确定。

    “那是军马还是良马?”

    “屁股后面有烙印,是骟马吧?”

    “军马?是军马吧?那么雄壮的骏马……”

    “是马车不是牛车!”

    听到乡人们的话,花父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是哪些兔崽子,把运送辎重的车骑弄出来了!”

    “阿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话间,忽然屋外传来群马奔策之声。

    花家本村少有的养马人家,住的较为偏僻,前后都有跑庐地,土地平整,所以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极为明显。

    屋后花木兰的爱骑“越影”突然仰天长嘶,继而带的后院马厩中的骏马齐齐嘶叫,犹如某种不可预见的征兆一般。

    花家一家和报讯的乡人连忙互相携扶着出门,贺穆兰从未听过这般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当下打起帘子,率先出门。

    只听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过后,又有不停的驭庐声传来,在离花家十丈远的地方,众骑士齐齐放慢了马速,几乎以一种朝拜一般的姿态控缰而行。

    骑士后面围着许多过来看热闹的乡人,却不见马车,想来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咦嘻嘻嘻嘻……

    越影疾奔两步,从马厩里腾空而起越过马栏,如疾风般朝着屋外而去。

    来到花家门口的骑手全部是一身玄色薄毡大氅,做将士打扮的人里面都穿着北魏的玄色军服。为首之人穿着一件耀眼的明光铠,头上竖着银冠。

    但见人似虎,马如龙,人既矫健,马亦雄峻,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神骏非凡。

    越影一奔出前院,立刻冲到马群里,和众马贴首贴耳。

    来者一共是十四骑,一到花家门口立即下马,朝着呆住的贺穆兰走来。

    他们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强体壮,贺穆兰身高一米七几,这些男儿没有谁身高亚于贺穆兰,而且气势之壮,似有千军一般。

    十四人见到花木兰又恢复了男子打扮,眼神中都是喜色,为首那穿着明光铠的将军从一群骑士中走出,铁靴着地发出“锵锵锵”的声音,引得一干人等忍不住侧目与他。

    只见这个英伟的男子径直走到人前的贺穆兰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半礼,高声喝道:

    “末将独孤诺,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独孤诺一声呼喊,身后十三骑士齐刷刷行了军礼,跪地求亲:

    “末将等六镇羽林郎/羽林将,听闻花将军招婿,前来求娶!”

    旁观的人群中抽气声不断传出,花父更是热泪纵横。

    一旁的房氏一边哄着孩子不要害怕,一边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才是花木兰!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花木兰应该有的生活啊!

    这一十四将士人人身高八尺有余,形容举止有度,容貌英俊有仪,且身具英霸之气,浑然不似常人。间或几个汉人骑士未着甲胄,明显也是强宗子弟或一方高门出身,衣冠配饰之华美精致,简直闪瞎乡人的眼睛。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花木兰的旧日袍泽来拜访的,这一看下去,除了最前面的小将曾是和她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鲜卑的贵族将士独孤诺,后面那一十三人全不识得。

    原来不是寻仇也不是报恩,竟是给花木兰撑场子来了。

    贺穆兰啼笑皆非,扶起了为首的独孤诺,摇了摇头。

    “乖,别闹!”

第9章 磨刀小弟

    独孤诺见花木兰来扶他,竟不像普通人那样直接起身或虚虚而起,居然举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倒让贺穆兰伸出去一半的手突然僵住。

    虾米情况?

    她就是想伸手扶他一下啊。

    独孤诺身后顿时噗嗤噗嗤声不绝,发出笑声的大多是穿着甲胄的鲜卑将士。独孤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丢脸了,当下放下双手,一整脸色。

    “花将军,末将是真心求娶!”

    贺穆兰脑海里花木兰的记忆片段全是破的,不见到某个熟悉场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这独孤诺和花木兰并非同军的袍泽,而是魏帝拓跋焘当年亲征柔然的时候,曾与花木兰并肩战斗过,大概还有些什么往事,反正贺穆兰是翻不到。

    花木兰应该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这独孤诺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七八了,这年纪没有娶妻实在是很少,鲜卑男多女少,娶亲比汉人晚的多,但也没有二十七八还未成婚的,所以她极小声问他:“那你妻子怎么办?”

    独孤诺听到此句,立刻喜的连连点头。

    “花将军,末将妻子嫌在下无趣,去年就自请和离,回了族中了!”

    呃……鲜卑人还真开放,女人地位真高。

    还能老婆嫌弃丈夫,离婚回家的。

    话说他被老婆甩了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他老婆很难看?

    “好了别闹了,你是哪儿得来的消息跑过来求亲?还……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贺穆兰见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你们也别在那里跪着了,跟我进去说话。”

    “是!”

    仿佛对众人的刺激还不够似的,独孤诺和十三骑士带来的马车终于被杂胡的力士赶到了花家门口。马车上放着鲜亮的绫罗,整张的漂亮毛皮,还有像是云彩一样的织锦、一箱一箱的东西。

    这些乡人一年到头见的最多的是麻布,有些人家能看到一尺丝绸都恨不得传家,此刻见到这么多贵重的布帛就和破烂一样堆在车上,顿时纷纷表示心脏有些承受不了。

    马车后跟着四匹白色的神骏,全身上下无一丝杂毛,鲜卑人视白马为吉物,这四匹马行动间金光闪闪,等走到近处时,乡人们仔细一看,却见每匹马的蹄铁竟是黄金打就,顿时啧啧称奇,恨不得家中也有个花木兰一样的女儿,嫁了出去才好。

    杂胡是北魏各地征战后征服的异族部落之民,大多充为了力士和奴隶。这些胡人有些生于北方冰天雪地之处,身材高大,体格粗壮,全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这些身材高大的杂胡力士们将马车赶到花家院中,愣是把可以跑马的院子挤的狭小起来。花父一看果然是军中押运辎重的车骑队伍被拉出来运了东西,顿时又是气又是欣慰。

    气的是他们胡乱用了军中的车驾,欣慰的是管着辎重车驾的乃是一军的“车骑将军”,车骑将军品阶不低,若要用这些马车,必定是经过车骑将军同意的。他家女儿竟然引的上官为她破例,可见她在军中的声威和名望。

    对于一个老军人来说,除了花木兰不是男人这一点他十分可惜,她已经满足了花弧对子孙后代最高的期望了。

    以身高马大的独孤诺为首,十四人鱼贯而入。花家的堂屋不小,这一群人挤进去,居然连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居于一室,贺穆兰更是感受到这群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她久在警队,也经常接触体格健壮的刑警和武警们,可如今面前这么多男人中有不少是鲜卑男子。鲜卑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属于血统已经混的乱七八糟的多元种群,这一屋子男人中,有高鼻深目的中亚人种,也有高车血统的黄头发眼睛苍绿的白种人,皮肤麦色相貌英挺的汉子也有几个。

    一时间,一屋子异域帅哥、汉人儒雅帅哥、军中彪悍帅哥站在一起,晃得贺穆兰几乎睁不开眼,张了几下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木兰在军中到底怎么过了那十二年的?

    还是她比较倒霉,遇见的战友都是歪瓜裂枣,所以一点都不心动?

    花父和花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房氏的女儿早被吓得哇哇大哭,愣是房氏再想看热闹,也只能抱着女儿离开堂屋,去隔壁卧房哄孩子。

    有朋从远方来,尚能饭否?

    花家小弟一脸呆滞的走出屋子,在心中算着这十四个大汉加外面的杂胡力士要吃掉他家多少只猪多少只羊。

    他家种的粮食是要交给军中的啊!

    这二十多人的饭怎么做啊!

    他们来求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家带来很大的麻烦嘛!

    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吃的都比别人多!

    身高刚刚七尺的花家小弟嘀嘀咕咕的去磨刀了。

    独孤诺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磨刀声,一阵阵的牙疼菊紧。

    虎贲军和鹰扬军中无人不知花木兰的武力,当年她主持练兵的时候,无数军中大好男儿被她揍得哭爹喊娘……

    现在一见花家的亲人,个个都一副朴实厚道之象,他刚在心中称赞下花将军原来是家中变异的那个,原来不是一家子凶器,这花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瘦弱小弟就去磨刀了。

    是给他们下马威吗?

    是想告诉他们想娶他姐姐就得做好被抹脖子的准备吗?

    贺穆兰也被院中一阵哗啦哗啦的磨刀声弄的鸡皮疙瘩直起,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再一看,花父已经挨个握着人家羽林郎的手问他是哪个部族出身,哪个麾下当值,入伍几年,上没上过阵,甚至开始排资论辈算起他们的上司是不是和他一起当的兵,贺穆兰扶额而立,简直无语凝噎。

    喂喂喂,不是跟您老人家求亲好嘛,你在那追忆往昔干神马!

    “我家堂屋小了点,而且我阿母胆小,罢了,你们还是和我去我那边屋子吧。”贺穆兰觉得留他们在这边就是个错误,又掀了帘子,带他们去她的高瓦房。

    因为花木兰比寻常男子还高些,那边的屋子修的很是宽敞。

    路过院中的时候,一群将士齐刷刷看向正在磨刀的花木托,直盯得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阿弟,你在做什么呢?”贺穆兰忍不住还是问了。

    “磨刀,杀猪,款待客人。”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独孤诺更是带着爽朗的笑意说道:“花家小弟不要客气,我们这次来随身都带了干粮,不必麻烦……”

    “那太好了……”

    花小弟闻言一喜,家中猪羊都是他养的,一年养到头好不容易养肥点,就等着年底开杀,这才初冬,杀了可惜。

    他听了独孤诺的话刚准备丢刀,从屋中走到门口恋恋不舍的花父叫道:“有客人来,哪有吃干粮的道理。我们家虽不富裕,管饱还是可以的。”

    有热羹热饭吃,谁愿意啃干粮?听到花父的话,十四骑士顿时笑容满脸,先谢过花老汉的热情好客,又看着花小弟,不住的说“有劳了”。

    这些军中汉子,竟然各个都是厚脸皮!

    笑脸僵在脸上的花小弟,和刚刚哄好女儿准备去汤灶烧水的房氏,见此情景都恨不得捶地大哭一顿才好。

    这……

    这么多人的饭,家里没这么大的锅啊!

    贺穆兰的屋子要大的多,而且陈设简单,堂屋里除了几个贺穆兰请人做的小板凳以外,连案几都只有一个。

    十四骑士在门口脱了靴子,进屋席地而坐,好奇的到处打量。

    可以看出,在这些人的眼里,对花木兰的生存环境十分不满,尤其是几个衣饰华美的高门子弟,除了看到凳子稍微多打量了一眼,那表情中全都是“啊呀我擦这屋子真的是花木兰住的吗我没看错吧”的表情。

    贺穆兰在他们面前坐下,开始发声询问:

    “我已卸甲归田,旧日的袍泽和战友却依旧还在军中效力。我曾嘱咐过无事不要来乡间找我,好好保家卫国才是正理,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流言,又为何弄出这么大阵仗来找我?”

    贺穆兰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卸甲归田的。她是军中少有的“退役”的这么早的将军,她的战友都不是女人,击退柔然自然是论功行赏,各个高升的高升,转文职的转文职,在六镇或边军中有了很好的前程。

    如今他们、包括独孤诺,要么在魏帝身边当宿卫,要么应该镇守边关,这么兴师动众弄了一票子帅哥来,肯定是有所预谋的。

    她才不相信鲜卑军中随便抓几个人都是这个水平呢!

    要真是每个都帅成这样,体格魁梧修长成这样,气度好成这样,军中早就到处是女扮男装的女人了,还轮的到她当什么“女英雄”!

    “花将军,风言风语刚传出来的时候,花克虎参将就收到了家信。但因为当时您似乎不以为意,弟兄们也就没过来给您添乱。”独孤诺竖着眉头说道,“可是后来越传越过分,甚至连此地的头人都写了信传入京中,这下子弟兄们就坐不住了。”

    他一指身后十三骑士。

    “这些人都是六镇贵族之后,也有汉人高门之子,均是仰慕花将军的人品武功,真心实意前来求娶的。”

    “我并没有用武力相迫,我也没那本事强迫他们,所以花将军……”

    咦?

    见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他,独孤诺立刻意识到她笑什么,当即炸毛地叫唤起来:“我我我我当然也是真心的!我现在也无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会有不嫌你无趣的妻子的。”

    贺穆兰笑眯眯地送上一张好人卡。

    她不好人夫啊。

    十三骑士闻言笑了起来,独孤诺面红耳赤,瞪着背后的羽林郎们。

    “笑笑笑,笑成花儿花将军就能看上你们不成!花将军不要我,肯定也不要你们!”

    “噗,独孤将军,就算不要我们,也是先不要你的哇。”

    “就是就是,我们好歹没有娶妻,发妻没跑啊。”

    “人说‘人有五长,必有一短’。独孤将军,你是不是哪里短了点,所以嫂夫人不要你,和离回家了?”

    “滚!”

    因为贺穆兰一身男装,说话又幽默风趣,这些人先前的紧张一下子就飞了,气氛也愉快了起来,连些荤段子都敢开了。

    贺穆兰眉目含笑,仿佛回到了过去和一群警队好友坐在一起打趣的时候。

    但只是一会儿,贺穆兰就笑不出来了。

    独孤诺先察觉到贺穆兰脸色不对,连忙关心的问她:

    “花将军,怎么了?”

    贺穆兰耸了耸鼻子,确定自己没有闻错,便指了指门口的靴子,挑眉道:

    “那什么……在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你们还是先把鞋履穿上吧。”

第10章 当年木兰

    一段小插曲后,屋子的气氛尴尬的无以复加。

    每个人看向手边人的眼神都是“一定是你,你连累我了”,或者“你昨晚好像没有洗脚但是反正我是洗了”这样的表情。

    贺穆兰并没有太放在心里,这时候追究是谁散发的气味没必要。这些人一看就是组团来刷偶像的,和求娶什么的关系不大。

    谁去求亲,还能在心上人面前说荤段子?

    当然,她也相信这些人来求娶,就一定是做好了把她当嫡妻娶回去的心理准备。就像有人问你要不要嫁吴彦祖金城武,你也一定把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但总要看吴彦祖金城武愿不愿意娶你,是吧。

    “花将军,吾乃陇西李氏,家中排行第八。吾家世代将种,最重英雄,此番携有丝十六匹,绢二十匹,真心求娶!”独孤诺身后一银甲小将起了半身,向贺穆兰求亲。

    李八郎。

    咦,陇西李氏,那不是飞将军李广、后世唐高祖李渊的家族吗?

    来的是这样的高门,再听独孤诺说身后都是贵族,是从各地军中选拔到皇帝身边亲侍的羽林郎羽林将,她也不好等闲视之,正了正色,干脆明了的和十四骑说道:

    “花木兰,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嫁入什么豪门人家,也没想过一定要过着人人称赞的生活。”

    他们面面相觑。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的日子正是花木兰想要的,并无不美之处。”

    “被乡人嗤笑,说您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之人也叫美吗?”独孤诺的牙齿咬的嘎啦嘎啦响,“被人评头论足,如同货物一般挑拣,也是您想要过的日子吗?”

    独孤诺的话一出,众骑士纷纷咬牙切齿。

    “我记得您当年,千军帐中,力挑四十男儿,不堕我鲜卑勇士之名……”

    “我记得您当年,随王伴驾,奔腾如虎风烟举,一人独挑五大将,杀的蠕蠕溃散而逃……”

    “您……您这样的一个英雄……”独孤诺说道后来,几是泣不成声。

    贺穆兰看着独孤诺哭的像是个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毕竟不是花木兰,不知道花木兰当年有多么了不起。

    事实上,她觉得花木兰也许并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是好的。

    在她的回忆里,军中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就像那是一份必须要做的工作,而她是个如此认真之人,工作一定要做好一般。

    花木兰的过去,贺穆兰有时候甚至要靠别人的提点才能拼凑起来。

    有记忆而无认识,这是典型的战争创伤啊。

    “……我的上司,镇军将军夏鸿,如今也无妻室……”

    贺穆兰眨了眨眼,突然开口。

    贺穆兰的话让独孤诺变得不知所措,那一点接近悲壮的气氛也是一扫而空。

    余下的十三骑士更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犹豫着开口:

    “您的意思是,您心仪之人是镇军将军夏鸿?”

    那个四十有余一把大胡子的老男人?

    花木兰将军竟然舍他们这些猿臂蜂腰年轻力壮的大好男儿不要,等着一个鳏居多年其貌不扬的将军吗?

    “啊……”贺穆兰伤脑筋的挠了挠脸。“你们好像意会错我的意思了。”

    独孤诺和众人都松了口气。

    “我想说的是,夏将军也是一位盖世的英雄,而且他年纪比我还大,如今也无妻室,为何你们不为他焦急,不为他伤心,不为他愤慨,不为他哭泣呢?”

    “据我所知,他因膝盖有伤,如今也卸甲归田,和家中父兄同住了。”

    “这……这哪里一样……”陇西李八郎瞪大了眼。

    “哪里不一样呢?”站着身子的贺穆兰弯下腰来,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是因为我是女人,还是因为我遭受了非议?”

    “因为您……您是……”

    他被贺穆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腮红耳赤到无法正常发声。

    “我是花木兰啊,夏将军不放在心上的事情,你们认为花木兰会放在心上吗?”

    贺穆兰看着众人,睥睨一笑。

    “什么闲言碎语,家中好意,虽然是有些让我烦乱,因为我至少还有自信,‘花木兰’不是会被眼前烦乱所困扰的凡夫俗子。”

    “不过,我还是很感动……”贺穆兰微笑了起来。“这段时间确实过得有些憋屈,你们倒是让我扬眉吐气了一把。”

    “谢啦!”

    谢谢你们,愿意一听到风声就过来给“英雄”撑场子。

    谢谢你们,愿意“牺牲”自己的家庭娶一个并不美貌的女人做发妻。

    谢谢你们,让她看到了花木兰曾经生活的一鳞半爪,知道了花木兰曾经是个这么棒的人。

    晚上。

    贺穆兰看着十四骑开始在花家的院子里和院外搭起帐篷,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也太夸张了吧!

    居然要用“磨”的让她屈服吗?

    “感情我下午说那么多,都是白说了?”贺穆兰看着一个又一个帐篷在力士们的帮助下竖立起来,头痛欲裂。

    “花将军,你说的很好,可是我们是来求亲的啊。亲都没求到,怎么能回去呢……”

    “那下午你们又答应会回去?!”

    “是啊,等您答应我们的求亲,我们就回去啊。”

    “就是就是,哪有求亲一被拒绝就退却的,那不是鲜卑勇士的作为!”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抓狂了。

    这些家伙根本都不知道他们给别人家带来了多少麻烦!

    这些鲜卑的贵族、高门的子弟、骄傲的羽林郎们!

    他们是不是觉得这一次名为“去给昔日的女英雄花木兰撑腰打气之旅”,实为“乡村度假野营N日游”的旅途十分有趣啊?

    他们把她家所有的鸡都吃了!

    她也有负责喂的!

    还有屋后那几只可怜的小猪!

    他们考虑过猪妈妈的感受嘛!

    那几只羊是她特意养来喝羊奶和敷脸的!

    花木兰的皮肤已经粗到她都堪忧的地步了好嘛!!!

    要不是周边的村妇对这些男人实在好奇(其实是好色?),一个个踊跃报名前赴后继自告奋勇的来帮房氏做饭,甚至带着家中的米面鸡蛋等“好物”攀交情,他们以为就凭她家一个仅仅算是小康的七口之家能准备好这么多人的吃食?

    明天的饭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不会又叫她去市集扛粟米麦饭回家吧?

    她没工作,就靠魏帝拓跋焘赐的那点东西吃老底了好嘛!

    一想到这个,面前这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十四帅哥一点也不可爱了。无论是体格粗壮还是器宇不凡,都变成了原罪。

    身材彪悍啊,能吃啊!

    正当壮年啊,吃起来风卷残云啊!

    器宇不凡啊,吃完了不洗碗啊!

    贺穆兰欲哭无泪。

    这辈子房氏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了吧!

第11章 冷酷木兰

    鸡飞狗跳之后,阿不,干的热火朝天后,房氏和花木托夫妻送走了好心相助的村民们,并婉拒了他们“值守”的好意。

    妈蛋!这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们守在这里,谁敢闹事?

    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怎么办?还要给他们烧洗脚水?”花木托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累过。

    他阿姐当年回乡,也没带这么多人啊。

    “烧!烧了给他们烫猪毛!”房氏也累了一天,孩子全靠花母带着,对这些人也是一肚子意见。

    “可家里没这么多盆啊!”花木托嗫嗫喏喏地说。

    “说你傻你是真傻,你真当伺候爹呢!”房氏一瞪眼,“找个大盆来,烧个一盆,叫他们一起洗!”

    “这……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老娘也不伺候了!”

    花家二屋门外的空地。

    “我这木柱怎么缺几根?谁用了我的木柱?”陇西李八郎正在搭着自己的帐篷,却发现力士卸下的木柱少了几根。

    他们虽然是一起前来,但马车上的彩礼和行李都是分开各放各的。如今其他人的帐篷东西都不缺,唯独少了他的。

    李八郎左右四顾,马车上的彩礼为了安全考虑,早已移到花木兰的库房去保存。剩余运送辎重的车马上除了急行军所带的帐篷就只有一些散碎之物,并无再见其他木柱。

    怕是在路上颠簸的狠了,掉了下去。

    “你这奴隶,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他一时怒火中烧,抄起手中的一根木棍就猛然向负责管着他那辆车的力士猛敲下去!

    嘣!

    一支拐杖伸了出来,挡住了李八郎的木棍。

    正是花木兰的父亲花弧。

    花弧当兵的时候,昔年军中还没有这么多杂胡的奴隶力士。前面几任大可汗还没有征战这么多地方,能奢侈到拿这么些身强体壮的杂胡俘虏当做奴隶用。

    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亲手搭帐篷,铺皮毡。

    如今的大可汗已经征服了北方,改了称呼叫做“天子”,也带来了许多的变化。

    见这人脾气这么暴躁,且不体恤军奴,花父叹了一口气。

    金玉虽好,不是良配啊。

    他见李八郎发怔,憨笑着回他:“这位小将军,不过是缺了几根木柱,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扭头,“花木托,去把后院的木柴捡几根粗细差不多的过来。”

    李家八郎知道此人是花木兰的父亲,只好讪讪的放下手中木棍,有些尴尬的垂手不语。

    花木托小跑着送了木棍过来,花父丢掉拐杖,跪在地上,开始给李八郎整起帐篷。

    “老伯,怎好劳您老……”

    “你莫要过意不去,老汉我十五当兵,三十四腿上有疾告了病退出军中,至今已经十多年没摸过这军中的帐篷了。如今让我回味回味以前军中的日子,倒是很让我高兴哩。”

    他一边啰啰嗦嗦的说着,一边十分迅速的展开薄薄的油布,立柱绑扎,很快就搭成了半人高,一人长的小帐篷来。

    花弧帐篷搭好之后,许多骑士还在指挥着力士忙活,只有花木兰那边的独孤诺是在自己鼓捣帐子的。

    他摸到自己的拐杖,站起身来,看着满场乱糟糟的场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木兰说这些都不是她昔日军中的袍泽,他相信是真的。

    和木兰一起回来的战士都是十几年征战活下来的老人,绝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花家的老校尉撑着拐杖,摇着头勾着背,一脸担忧的走开了。

    花家老汉的背影萧索,李八郎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卸甲归田的影子。

    他看看花木兰,看看独孤诺,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帐篷,旁边吆喝着把帐篷扎在哪儿的同伴们,不知道为何脸红了一红,将那帐篷重新推倒,也学着花家老汉那般,跪倒在地上重新立起帐篷来。

    他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亲手去做了啊。

    另一边。

    “我的放这里放这里……”独孤诺指挥着力士们把马车上的帐篷卸下来,开始准备搭建起来。

    这是军中的简易帐篷,油布所制,上面刷有桐油防水防风,用木柱做撑,支开后可供一人休憩,马车上还有羊毛毡等防潮的垫子,一看便知他们是有备而来。

    和他们提出苦守家门这个建议的也不知道是谁,真有够损的。

    “这是我屋子的大门口!你放在这里我还怎么出门!”

    “咦?花将军半夜还要出门吗?莫非是赏月?”独孤诺大笑着说道:“若是花将军无心睡眠,末将陪您赏赏月也还是可以的,您只要敲敲我的帐篷……”

    “独孤四郎,你真狡诈!”

    “就是就是!我们也要睡在花将军院子里!”

    “还敲敲你的帐篷,我看你恨不得住进花将军房里哟!”

    听见一群将士的对话,贺穆兰的脸瞬间狰狞了起来。

    “想要睡在我的院子里,是吧……”

    她伸出手,抓住独孤诺正要敲入地里的木柱,略微使了使劲。

    “嘭”的一声闷响,木屑四散而开。

    刚刚还在调笑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居然捏碎了那根木柱!

    贺穆兰一松手,让那根已经碎成了渣木柱飘散在空中。

    木柱上下两端没有被捏碎的部分落到地上,发出咚咚两声,然后“咕噜噜”的朝着下首的独孤诺滚去。

    “花将军你……”

    贺穆兰漫不经心地拔起独孤诺固定帐篷的另外一根木柱,在所有人变了脸色之前,用两手抓着,轻易的将它折成了两段,四段……

    变成灶膛里烧火柴棍那般的长度,随手抛掷在地上。

    十四骑惊讶的表情里终于有了其他的东西。

    哼哼哼,是不是吓得都要尿裤子了哇!

    花木兰就是这么一个强大的女人!

    想要睡在她的院子里,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胆量!

    怕了吧!

    贺穆兰扫视了他们一眼,板着脸,冷酷无情地说道:

    “若是你们不想脖子也被我……”

    “花将军,请务必收下的我的心……”一个鲜卑骑士单膝跪下,用拳头敲了敲心脏。

    这是鲜卑男子向女儿家求婚最高的礼仪了。

    “在下家中有良田千顷,自汉以来,我范阳卢氏便是当地豪强,在下乃家中独子,并无妻室……请花将军务必考虑在下!”

    咦?

    啥?

    贺穆兰摆好的冷酷表情龟裂了。

    说好的害怕呢?!

    这一群人露出的狂热表情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谈论木兰

    虞城,游府。

    游可给崔家十二郎端上一杯清水,但笑不语。

    “你莫介意,我这没有好茶饼,只能奉上一杯清水。”

    对于这些名门之后、士族高门来说,若是没有好的茶饼,还不如只饮清水。这崔家联姻的皆是北方最鼎盛的士族,和游可这种从小贫寒的游氏旁支完全不同。

    游可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族伯游氏伯度公的青睐,怕是还在乡间耕读,断不会到这虞城来做一县令。

    游可看着崔琳苦笑着接过清水,却未饮一口,微微意外。

    “京中局势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竟让这位崔家最洒脱的十二郎愁到寝食难安的地步?

    这位崔琳,正是当今大魏司徒崔浩之孙,和他祖父一样,他也是崔家第三代里最让人惊艳的神童。

    司徒崔浩少好文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莫及。而他历经三代,辅佐三位拓跋氏首领,可谓是汉人朝臣中的领袖,深受魏帝拓跋焘(拖把掏)的爱重。

    “我祖父一心想要恢复魏晋九品的制度,让所有人按照汉家的那一套来,再将世间的氏族定个高下。此一举动就足以得罪完所有鲜卑的氏族贵胄。再加上他与寇天师一起劝服陛下废佛,竟……”

    崔琳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年纪大了,谋策之力再无年轻时那般缜密,而且陛下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陛下。如今北方已定,四海靖平,这位陛下越发喜怒无常了……”

    “怀瑾,慎言!”游可吓了一跳。

    他这位友人平日里虽有狂士之态,却从不妄论朝政的。

    游可久在虞城,却也经常和京中的堂伯通信,自然知道笃信道教的崔浩与天师寇谦之一意劝服天子崇道废佛,结果做过了火,天子一怒之下焚烧寺院,捣毁佛像,杀僧之多,以至于“一境之内,无复沙门”的事情。

    鲜卑贵族有不少是信佛的,崔浩这样做,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端。

    不过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所以崔琳说,他也只能听。听到过火的,不免安抚劝说几句。

    “怀瑾,若是局势这般紧张,你便应该劝服你祖父早日致仕才是。如今他也六十有余,陛下却正当壮年,此时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谈何容易,北方高门以我祖父马首是瞻,我祖父又岂是那种急流勇退之人?他不迎难而上就不错了。”崔琳摆摆手,“罢罢罢,不提这些烦人的事情。我今日来,是为了你们虞城境内那位女将军,花木兰。”

    花木兰?

    游可脑中浮现了那个身着鲜卑裘衣,神色冷淡的高大女子。

    “怎么,看你神色,你已经见过花氏了?”崔琳好奇地一探首,“我记得你不爱凑热闹,怎么,莫非你还去了营郭乡不成?”

    虞城离下辖的营郭乡还有一天左右的路,是以他才有这么一说。

    在他想来,卸甲归田的花木兰,如今应该过的是男耕女织的日子,是不会来虞城的。那也就只有这一个理由让游可见过花木兰了。

    “你莫要用‘花氏’来称呼花将军。”游可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听着这个称呼异常的觉得刺耳。

    在他印象中,那个身高七尺的奇女子和千娇百媚的“花氏”根本对不上号。

    她根本就不该是什么“氏”,她就是她自己,有名有姓的花木兰。

    崔琳起了兴趣,正襟危坐,等着席后的游可说出这其中的原委。

    游可见好友起了兴趣,知道若不说清楚这几日没什么清净日子可过,便说起前阵子自己的见闻。

    “有一日,我在衙中理事,忽有一差吏前来报讯,说是刘家集发生命案,案情复杂,且牵扯到鲜卑一族的大人,所以我……”

    游可回忆起那天,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少时家贫,寡母守着家中田地,将他辛苦拉扯大。游可幼时定有一门亲事,在他十二岁那边,因他家贫又无前程可言,女方家遂派人来退了亲。

    此后他对世间所谓的“闺秀”再无好感,一心发奋读书,终于在族中高官长辈考验族中学问时得了青眼,被带入京中学习,更认识了好友崔琳。

    游可自认眼界奇高,寡母去后更是无心于女人身上,但因他是一地父母官,这各色女子见的也不少,像是花木兰这般奇特的,还从未见过。

    他对着好友,将当时到了案发现场,如何见一鲜卑男子在查验尸体,那鲜卑男子见他来,如何分析此案是自杀而非他杀,又如何指引着仵作查看伤口,皂隶寻找证据……

    他那时听闻头人说这个男人竟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时,靠咬住自己的舌尖吃痛,才没有当众失态。

    而后花木兰如何面对刘家儿女,如何随乡人升堂作证云云,他也和好友一一说个分明。

    花木兰的传说响彻平城之时,崔琳正在外游历,是以没有见过这位“名人”。但他知道上至北方士族,下至各地的百姓,对这位花木兰都是称赞不已。

    口碑好成这样,就颇为不易了。

    “如你所说,这花木兰回到乡中,竟是依旧身着男装东奔西走不成?”这和崔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没见过花木兰,所以才会这般诧异……”。游可微微顿了下,又换了种说法。“应该说,你站在她身边,根本就不会考虑她是男是女。”

    “哦?”崔琳跪坐的有些无聊,放松的侧卧在席上,意外道:“莫非这位花木兰将军,竟是个长相雌雄莫辨之人不成?”

    “非也非也。那位将军,根本就是不可由性别界定之人。”

    游可看着好友惫懒的样子,有些失笑。“这世上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你便知道她完全与众不同。此时,你便不会关心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哪里人士,出身几何,而只是单纯的想和这个‘人’认识而已。”

    “我见到的花木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么说,希之兄已经和她结为莫逆了?”崔琳谑笑起来。

    “这便是我的可惜之处。”

    游可叹了口长气。

    “为了表示我的公允,以及并非偏倚鲜卑人的立场,我并未和她过多接触,甚至除了她分析那死者的死因以外,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实在是让人扼腕啊。”

    “话说回来,你找花木兰做什么?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和崔家有所交集之人。”游可有些担心花木兰。

    一和这些权贵之家沾染上,想要如现在这般自在,便是极难了。

    “我来劝花木兰去太子身边,借以劝谏日益暴躁的陛下。”

    “什么?”游可一下子站起身来。

    “陛下曾有意让花木兰当太子殿下的‘保母’,被花木兰拒绝了。而后陛下又以花木兰‘无癸水不可以血脉维系两族之好’为由拒绝了蠕蠕人的联姻之请,可见陛下对花木兰的感情不同于一般。”崔琳看着游可惊呆了的表情,

    “怎么,你竟不知?”

    蠕蠕便是柔然,鲜卑人厌恶柔然人,认为其智力低下,是一群不会思考的虫子,便以虫行的形态蠕蠕代替了“柔然”,以谐音“蠕蠕”称呼他们。

    而“保母”,绝非什么保姆佣人之流,而是源自于拓跋氏“子贵母死”的制度。

    在鲜卑,女子地位尊崇,强族之间互相联姻后,母族便可经常干预部族之事,更屡有丧夫的女人带着丈夫的全部身家人马归于娘家的事情。

    后来拓跋氏建国后,便订立了“子贵母死”的制度。既皇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必须赐死。

    生母既死,就要有其他女人代为照顾太子,有时候是没有生下皇子的皇后,有时候就是皇帝亲自选择的信任之人。

    所谓“保母”,就是“保护太子的代母”。这个女人必须身份不高,才智过人,更必须得忠于大魏皇室。

    如今的魏帝拓跋焘继位时,便力排众议,封了自己的“保母”窦氏为“保太后”,人称窦太后。这位罪奴身份入宫的太后一生得享荣耀厚待,又在太子生母死后继续抚养现今的太子拓跋晃。只是很可惜的是,她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她去世时,拓跋焘将她风光大葬,并且上了谥号“惠太后”,建碑立庙,年年祭祀。

    她去世的第二年,正是天子亲征阴山之北,大败柔然,在军中论功行赏,册封花木兰尚书郎的那一年。

    窦太后一去,太子拓跋晃没了生母,这保母的人选应该是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但赫连皇后乃是被灭国的夏国皇室公主,而灭了夏国的,正是她如今的丈夫拓跋焘。

    就凭这一点,满朝文武反对赫连皇后成为太子的保母。

    其实花木兰当时若是愿意接受太子的“保母”一职,也许并非什么不好的决定。

    至少拓跋焘对她的欣赏,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年幼的太子一直都在魏帝亲征的时候监国,并未有过什么像样的武勋,这在以军功为重的鲜卑人中是极其不利的。

    有一位在军中有着“虎威”之称的保母,可谓是相得益彰。

    但这时候就没有那么多也许。花木兰辞却了所有好意,装着足以一辈子不愁吃喝的赏赐,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花木兰既然拒绝了,想来就不会再妥协了。更何况,也不是她想去做保母就能去做的。”游可不相信那样一个女人会乐意与一辈子在宫里带孩子。

    “我问你,花木兰在乡里过的可好?”崔琳坐起了身子,支着下巴问他。

    游可默然不语。

    乡间四处弥漫的各种奇怪传言,他并不是没有听过的。甚至如他,在未见花木兰之前,脑海里首先勾勒出的也是“虎背熊腰肤黑貌丑”的女人。

    这到底算不算过的好,他不知。

    他并没有处在花木兰的位置,也没有过花木兰的经历,甚至于因为他是男人,所以他对花木兰此刻会是什么想法也不得而知。

    也许她对此是完全不以为意的。

    所以他无法回答。

    “这种其实陛下手下的‘白鹭’一直奉命关注着花木兰。”

    崔琳抛出一个更让人惊讶的消息。

    “如果我没猜错,独孤家是笨蛋四郎和陛下宿卫中头脑简单的那群家伙,应该被陛下派去的人煽动的热血上头……”

    “跑去给花木兰撑腰了。”

第13章 包工头木兰

    给花木兰撑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贺穆兰左驱右赶。

    这些人把花木兰家当野营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粮、吃掉了她养的小鸡……

    每日里,无数闲汉村姑来她家门口看热闹,对着花家伸头探脑。花家是村中的鲜卑军户,原本住的偏僻宽敞,这一来,她家门口都快成菜市场了。

    “你们滚不滚?”贺穆兰对这一票子男人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你们不滚我就动手了!”

    “能和花将军比试,是末将们的荣幸!”李家八郎李彦闻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来。

    贺穆兰气结,恨不得看看这些所谓的“贵族”是拿什么保养品抹脸的。

    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

    “你们太闲是吧?”贺穆兰点了几个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们三人去给我家喂马。顺便把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做吧。

    “遵令!”三个胡人汉子抱拳称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马了。

    “你,你,你……”贺穆兰看了看几个衣冠尤为华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们都是高门子弟?”

    “是。”几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独孤诺急的都要挠墙了。

    难道花将军偏好英俊清秀的汉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个没戏了!

    “你们会写字正好,我们乡里会写信的人不多,既然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我等下在门口放个小案,你帮我们这边的乡人写写信,写写文书什么的吧。”花家只有花木兰识字,但人人都怕花木兰,也就没人请她帮忙写字了。

    所谓恐惧和流言都来自于不了解,这不是很好的敦亲睦邻的机会嘛!

    花木兰大手一挥,在门口放了一张案台,摆了几个坐垫,让花小弟挨家挨户去问谁家要代笔的,这里有几个现成的劳力。

    那几个高门子弟没想到会被花木兰这么使唤,当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摆,安然的在案几后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还会被人当成一群正在谈玄的高士吧。

    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实给花家带来了不少麻烦。

    花木兰使唤他们也不客气,既然他们都哭着喊着求她“请把我们当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们当小弟使了。

    众骑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是要当“追求者”不是“追随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么?”独孤诺眼睁睁看着这个被指挥上屋顶修房子,那个屋后喂猪,另一批刷马,转眼间就他落了单,穿着明光铠傻乎乎的站在院子里。

    贺穆兰转过身,上下扫视了一眼独孤诺。

    “唔,你这样不行……”她看着独孤诺,说出一句独孤诺心花怒放,众骑士差点没把独孤诺瞪穿的话来。

    “你脱吧。”

    “哈?”独孤诺捂着胸口,犹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种余光扫过来的兄弟们。“在这里?”

    贺穆兰眨了眨眼。

    “你要在这里也行。”

    一个时辰后。

    穿着花木兰旧衣的独孤诺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满心荡漾。

    这是花将军穿过的衣服呢,那啥,虽然小了点……

    可其他兄弟们可没有这个待遇!

    贺穆兰在马上无语的看着独孤诺傻乐,不知道他穿个二短外套有什么高兴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专门来耍帅的,穿铠甲的穿铠甲,穿锦衣的穿锦衣,连替换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华美,简直就跟孔雀专程过来摇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们干活,他们还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强,但她有事要和独孤诺单独询问,便只能以去集市“买东西”的名义把他拐出来。

    他来时穿着一套制作精美的明光铠,脚下踏的是作战用的铁履(贺穆兰严重怀疑脚臭的是他),这撑场子时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两人很快就要被围观了。

    就算不被围观,穿成这样去买粮食买油盐酱醋,要么被狠狠宰,要么吓得老百姓双手奉上“保护费”。

    那以后花木兰彻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贺穆兰才叫他把身上的铠甲脱了,再换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这东西好办,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坏来,有一个脚掌和独孤诺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双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独孤诺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适合“微服买菜”的。

    他体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较瘦弱,独孤诺那货肩宽胸壮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后没法子,花木兰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让他先穿着。

    只是花木兰毕竟是女人,虽然身材修长,但体格并不粗壮,这裘衣是友人所赠,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这独孤诺一穿,肩膀和胸勉强塞下去了,袖子却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觉得难受,一路走一路傻乐。

    真是脑残儿童欢乐多。

    贺穆兰见身后赶着驮马的力士还在较远的地方,便一抖缰绳,状似亲密的将马驰到独孤诺的马边。

    独孤诺见花木兰贴了过来,心中正一阵小鹿乱跳,只听得“花将军”开口问道:

    “说吧,你们到底过来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军中英俊的儿郎,有的和你看起来还不是很熟,你怎么能把他们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这小小的乡野中来?”

    真要义愤填膺,该来的也该是和她同军数年的火伴们和他们的麾下儿郎,而不是兴师动众到弄出这么多“优质男”来。

    这随便哪一个,尚公主都足够了。

    顿时,独孤诺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他眨了眨眼,有些发愣。

    “什么为什么?为了来娶您啊。”

    贺穆兰正在等着答案,乍听到独孤诺的回答,一口气卡在半空中下不来。

    这独孤诺若是个心机深沉的货,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点!

    “我不耐烦和你啰嗦。独孤诺,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怀疑,这么多军中儿郎和我花木兰一无深交二无联络,莫非你是大嘴巴,到军中到处传我花木兰‘凄惨”的事情去了不成?”贺穆兰一肃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谢谢’你了。”

    “我怎么会!”独孤诺一皱眉,“是他们找上我询问真相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闲汉的指指点点……”

    “再说,我们和您是神交!神交!”独孤诺用流利的鲜卑语说着贺穆兰完全听不懂的单词。

    鲜卑语里是没有“神交”这个词的。真是难为他了。

    贺穆兰见这独孤诺确实只是个样子好看的二缺,只好放弃了再度逼问的意图。

    难怪她的战友大部分升迁去了战事险要之地,这货却被调去平城当皇帝的宿卫。

    面子货啊面子货。

    她虽只是法医,但多年刑侦工作下来,自认察言观色还是不错的。这独孤诺一脸“啊他们来找你我也要来找你于是我们一合计就一起来了”的样子,不似作假。

    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是好意还是阴谋,贺穆兰不知道,也不想介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片刻后。

    “到了。”贺穆兰和独孤诺到了镇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卫平城周边的六镇不一样,这是个典型的以农耕为主的郡县,集市也比北方买的东西种类要多,但不和花木兰的老家怀朔那样可以随意买到战马和铠甲兵器等物。

    府兵制和募兵制不同,北魏的军户一旦被征召,小到针线大到盔甲和战马都要自备,通常一个军户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装备是要传家的,花木兰当年用的武器铠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军中用过的,只有战马,因为花父的马年纪太大了,马缰辔头也都已经烂光,所以才出现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的事情。

    因为是南方郡县,这里没有北方那般随时会进入战争状态,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许多狗,也有很多活泼调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气小孩,而且到处都是家畜跟牛车造成的凹洞与泥水坑。

    鲜卑人不多,因为鲜卑人要负责打仗,汉人负责耕作,所以成年的鲜卑男人们若是在集市中闲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如今,就有两个鲜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闲的逛着集市。

    独孤诺看着地上的新鲜狗便便,再看着鼻涕和眼泪齐飞着奔跑的小鬼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捏紧了拳头。

    这没什么!

    不就是买菜买米买油盐酱醋嘛。

    和花将军同行,买什么他都甘之若饴。

    “托你们的福,我们家现在一点粟米和麦子都没有了。”贺穆兰看了看独孤诺将她那件旧衣胳膊部位崩的紧紧的肱二头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前都是我扛,虽然很轻松没错,但一直被人注视确实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分量就行了。”

    贺穆兰一句“好在这次有你”让独孤诺心花怒放,满怀自信的笑了。

    “交给我吧,我独孤诺可是被称为‘熊罴’一样力气的男人!”

    一个时辰后。

    太失算了!

    他怎么漏算了花木兰将军那天生的神力!

    “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贺穆兰有些担忧的看着从举变成扛,从扛变成抱,从抱又变成和拖没两样的独孤诺。

    “不……不用……”独孤诺连开口都在憋着气。他怕他说的话一多,一口气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为什么马还要吃豆子和麦啊!为什么他们要带那么多马来啊。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东西都放到力士赶来的车上了。但正是因为他们赶来的是马车,而这里已经习惯了人力车或者驴车,一旦出现马车太过引人注目,二来很多东西是摆在地上卖的,马车很扰民。

    所以一到集市门口,他们就派了一个力士守住马车,然后步行进入集市买米粮和肉食等东西。

    贺穆兰承认自己是故意买这么多的,不过她也确实看中了独孤诺的力气。这边没人吃面,麦子是做成一种叫做“麦饭”的难吃东西,她一直想看看买了麦子回去能不能鼓捣出白面来。

    恩,家里有现成的石磨,又有现成的男劳动力,就不用委屈家里的驴子了,让他来磨吧。

    他不是“熊罴”一样的男人吗?

    应该不会比驴子差吧。

    另一边,在晌午时分由游可领着到了营郭乡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里,军中素有“俊才良彦”之称的羽林郎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他们有的露出结实的胸肌,一声大喝举起斧头……呃,劈柴,光看架势,还以为是在砍什么敌将贼首一般,门口聚集了不少村妇和小丫头,正脸红红的偷看。

    待看到来的是两个青年男子,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种“凝重”的姿势继续砍着柴。

    院子中有几个将士在……喂猪?那架势与其说是在喂猪,不如说是喂猪时不小心将猪放了出来,如今正在狼狈的把猪赶回猪圈去。

    几个将士一个拉猪的腿,一个拽猪的尾巴,一旁一个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来是要哭了,一边嚷嚷着“轻点轻点这是最后一头猪”,一边“啰啰”的叫着。

    只是那猪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死活就是不肯再回头了。

    几个穿着华丽锦袍的年轻人在花家门口席地而坐,旁边围着许多村汉和老妪。初冬的日子里,他们却满头是汗,因为一个老婆婆不满的拍着桌子,表示她说的那么清楚,他却写的颠三倒四,连她都听不懂,那他儿子就更听不懂了。

    崔琳气息有些虚弱的扭过头,游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好友,脸上还能露出可以被称之为“白痴”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梦游一般的语气说道:

    “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不是得了癔症,对吧?”

第14章 迷惑木兰

    和独孤诺买了粮食和日常用品回来的贺穆兰,在自家的堂屋里接待了这么一位“贵客”。

    真的是贵客。

    和独孤诺以及他带来的十三羽林郎不同,这个姓崔名琳子怀瑾的年轻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很贵,我祖上很贵,我父母很贵,我全家都很贵”的气息。

    原谅贺穆兰所来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贵族了,而贺穆兰的身份和职业注定了她见不了权贵,或者说——“活着的权贵”。

    即使生前再显赫,长相再英俊,气势再惊人,你以为被扒的光光放在解剖台上能让贺穆兰感觉到什么?

    这具尸体很贵吗?

    但此刻贺穆兰真的觉得,若是她在现代解剖了这具尸体,一定也会赞叹出“啊,这大概是我解剖的最贵的尸体了”的话吧。

    头带纶巾,身披鹤氅的崔琳,看着就像是那种古画里走出来的高士。

    这个男人十分英俊,除了英俊以外,还有一种脱俗的气质。而这个男人也很了解自己皮相上的优势,打扮的十分讲究,务必将自己的每一处优点凸显的淋漓尽致。

    又是一个觉得自己能以外貌打动花木兰的男人?

    据游县令引见,这人还是如今汉人中权倾朝野的崔浩之孙,他来找花木兰做什么呢?

    为何独孤诺一群人听到他的名字,纷纷露出厌恶的表情?

    屋外的羽林郎们正在唤猪推磨、间或夹杂着小女孩尖锐的欢叫声,就在这有些嘈杂甚至可以说是“吵闹”的环境中,和贺穆兰独处一室的崔琳微不可见的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温声开口道:

    “想不到,花将军威风如初,竟能让陛下身边的羽林郎们为你喂猪修屋,甘做奴仆之事。在下真是羡慕之极。”

    听听听听,听听这“屈尊纡贵”的外交口吻。

    真想把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文艺男青年一巴掌拍到南墙去。

    “不知崔郎君光临寒舍,所谓何事?”贺穆兰不耐烦和他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的询问了他的来意。

    她确定在此之前的花木兰和此人一点交集都没有。

    若是有的话,她一看到他就会回忆起来的。

    ……

    崔琳微微一愣。

    他还没见过对他如此不客气的人。在他印象里,无论是什么女人,哪怕是年老的老妇或者幼小的女孩,见了他都会十分温和。

    而他向来观察入微,也看的出这位“花木兰”对他并没有什么耐心。

    “崔某并非为了你的过去而来,而是为了你的将来而来。”崔琳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对着眯着眼睛的花木兰微微一笑,语气坚定。

    “花将军,你已经大祸临头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莫名觉得这话十分熟悉。

    不但熟悉,就连这“名士”的打扮她都觉得异常的有画面感,仿佛在哪里看过似的。

    猛然间,贺穆兰心头一亮!

    她说哪里熟!这不是小时候每到暑假翻来覆去重播的《三国演义》里经常看到的场景吗!

    经常有某个谋士要去忽悠人了,就会跑到别人面前,故弄玄虚的说着“哦主公/X君/X将军你已经大难临头了!”引起别人的重视,然后那个被吓得半死的人就会连声追问。

    最后那个可怜蛋会在谋士啪啦啪啦分析一段局势后被牵着鼻子走。

    至于那个可怜蛋最后下场如何,端看那个谋士到底是不是有良心了。

    诸葛亮说动孙权和刘备联合算是珠联璧合,但有时候也有坑死人不偿命的时候。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贺穆兰就恨不得自己能接一句,看看那些谋士的脸色。

    而如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啊,我已经大祸临头了啊。”贺穆兰无所谓的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崔琳有些意外。

    他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花木兰会有的反应,包括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气急之下将他赶出去,却没有哪一种是这样的。

    ——用今天吃了一片酱瓜一样的口气跟他说“谢谢,我知道了”。

    出现了!果然是便秘一样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

    “花将军大概觉得在下是故弄玄虚,是以如此轻忽……”

    “但在下千里迢迢从平城而来,却并非为了小事。花将军,陛下一直……”

    “崔郎君,我如今已经卸甲归田了。”贺穆兰凝视着崔琳的眼睛,迫的他停下了口中的话语。

    你看,气势这东西,花木兰也不是没有的。

    “我不知道你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但是崔郎君,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贺穆兰知道这种人。

    若不是所要说动的目标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是不会浪费一点心思在目标身上的。

    而这种人,会在乎一个素昧平生毫不相关的卸甲女将军会不会大难临头?

    谁信?

    “但你已经在危险之中了,花将军。”崔琳依然让礼貌的笑容挂在脸上,“是出于对英雄的敬重,所以我来告知一声。但这不代表别人会如同我一般的‘客气’。”

    崔琳知道花木兰对他的心防很重。但这无所谓,他今日来只是来探探底。

    等事情渐渐出现端倪,他相信花木兰会想在他这里知道答案。

    “花将军,你以为陛下能容忍这么多护卫的宿卫擅离职守吗?尤其这里每一个都是家世显赫、前途远大的军中俊彦?”崔琳温柔的声音犹如一条温柔奔涌的溪流。

    “您是英雄,是替父从军十二载,独挑柔然可汗庭五位大将的勇士。所谓时势造英雄,大魏需要勇士……”

    “可这时,英雄变成了女人。”

    “将军白头,美人迟暮。英雄竟成了乡野间村姑闲汉之流闲言碎语之中的笑柄,这会让多少大魏的将士寒心?又会让多少将士对自己保护的‘百姓’们生出动摇之情?”

    “花将军,只要你一天不幸福,陛下就会想办法让你‘幸福’。至少让你看起来像是世人眼中应该‘幸福’的样子。”

    “正因为我看出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以我才为你将要陷入到世俗女子的桎梏中去而感到悲哀啊。一想到你要年复一年的过着这种‘幸福’的日子,我就深深的为你唏嘘。这岂不是一种大祸临头吗?”

    贺穆兰端坐在案几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羽林郎问独孤诺她的近况,为什么这些人会穿着华服带着彩礼大老远的从平城来到梁郡,又为什么可以动用军中的车马和随意“离岗”,只为完成一项如同是“撑腰”一般的幼稚行动。

    起先她以为是花木兰独特的个人魅力和在军中的威望促使了这群将士们这么做的。

    可能起因确实是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

    若真是一个在乡民的非议中已经心灰意冷的花木兰,即使不在这群将士中找到归宿,也会开始关注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不让兄弟担心,不让过去的袍泽担心。

    她或许真是这样的人。

    原来皇帝拓跋焘一直没有忘了她。

    原来花木兰已经上升到这种层面了。

    原来他们从来不曾看她是“花木兰”,而依然是“花将军”。

    贺穆兰莫名的有些发堵。

    在她的时代,花木兰已死,只有“替父从军”的传说存在。

    虽然她起初只是为了不让父亲去送死这么简单的愿望,但从她是一个女人,且是最后活下来了的女人开始,注定就不会平凡。

    对于未来的世界来说,代表女人某种自强精神和的花木兰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至于这个符号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

    谁会在乎一个“符号”的想法呢?符号就是人们想象的那个样子啊。

    贺穆兰第一次无比端正的跪坐在案几后,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各种奇怪的想法,以至于她连崔琳最终还是完成了谋士们“耸人听闻”的最终目的都无法气恼。

    她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久久的跪坐着,连崔琳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离开了花家的崔琳和友人游可骑上了马,游可陪着崔琳在花家的门口静静的待了一会儿,在被周围各种小媳妇大姑娘盯得快要逃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

    “怀瑾,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有些后悔……”崔琳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汉子们,他相信怕是除了皇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同时指挥的动这些天之骄子们做这些事了。

    而这花木兰,凭的仅仅是一个名头而已。

    他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女人,但是他还是冒险来了,带着他一贯的自信和动摇人心的本事。他也是一名战士,此刻正在为了崔家的安危和大魏的安稳在战斗。

    他要步步紧逼,让这个女人投身到比战场更为可怕的朝堂和后宫中去。

    但正如花木兰所说的,‘和一个在生死搏杀中渡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一个仁义之辈该做的事情。’

    崔琳毕竟不是祖父那种浸淫在大魏政治中心数十年,玩弄人心和权术与鼓掌之间的老政客,所以他也会有一瞬产生后悔。

    不过,这也只能稍稍让他的良心动上那么一动罢了。

    花木兰和家国天下谁轻谁重,这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选择。

    更何况,崔琳觉得自己的做法也许会让花木兰过上更为尊贵、更受人尊敬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个“战士”啊。

    崔琳调转马头,在众人各种打量的目光中开始往虞城方向归去。

    接下来,他只要静观其变,徐徐诱之就行了。

    ****

    屋中。

    贺穆兰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以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误区。

    妈蛋,给那阴险小人带到沟里去了!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啊!

    什么拓跋焘,什么大魏,什么家国天下,精神坐标的……

    关她鸟事?

第15章 吾家木兰

    这十四位被千挑万选出来的京中宿卫在花木兰家住了三天,终于还是铩羽而归了。

    这些生而富贵的羽林郎们,在这三天之中吃了不少苦。

    其中一个羽林郎修屋顶时不慎踩到了屋顶的青苔落了下来,幸亏贺穆兰那时正在帮着带房氏和花木托的孩子,为了不让羽林郎摔死吓到孩子(大雾),贺穆兰上前接住了那个羽林郎,没有酿成“悲剧啊,求亲不成反断腿”的戏码。

    至于贺穆兰到底是怎么接的,以何种姿势接的,往事不堪回首,为了不让这位羽林郎接下来的人生中留下阴影,众袍泽都体贴的表示没看到或者忘光了。

    其他喂猪的、喂鸡的、推磨的,也就不一一提起了,反正都是些没有什么难度的力气活。

    虽然花小弟很心疼有个羽林郎好心帮着杀鸡结果是把鸡头斩下来了,以至于没有接到鸡血,但这几天的日子,对于这个从小就扛起家里重担,将种田、养马、喂猪当做日常的年轻男孩来说,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几天。

    以至于半夜他和房氏就寝时,都会禁不住和她倾诉起若是后来当兵的是他,如今是不是也是过着这般威风的生活,穿着如此鲜亮的衣甲。

    对此,房氏无情的泼了他一盆冷水。

    “等你先不怕死人再说吧。”

    而对于那些汉家强宗子弟们来说,这几日他们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现在有自信若是落魄了,就凭一手写书信的本事,也不会饿死。

    写信和吟诗作赋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对大字都不认识,文辞稍微讲究一点就听不懂的老百姓来说,如何最节约纸张又写的浅显就成了一门学问。

    这几位北方高门子弟在无数个老太太老爷爷的唠叨中,渐渐掌握了这门学问。

    最大的感悟,却是执笔时落下的那些思念。

    对于远方出征的儿子的思念;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思念;

    对于出嫁的女儿如今是否安好的思念;

    对于亲人或爱人最美好最朴实的情感……

    他们不会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也不会说“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这样的话,但他们的话比诗句更感人。

    若说这些强宗子弟最初只是为了给花木兰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大情愿的去做这件事的话,到后来他们已经是甘之若饴,完全领会了“施大于受”的含义。

    文字这一掌握在文士富族手中的武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发挥着它的作用,抚慰着看到它的人的心灵。

    这些强宗子弟甚至会好奇,若那些边关的兵丁、那些远游的游子看到了他们写的信,会有怎样的心情。

    然而无论如何,当贺穆兰明显的表现出他们已经打扰到她的生活时,这些羽林郎们不得不赶回平城了。

    他们仰慕花木兰到不愿意看到她对他们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

    清晨,十四骑士从花木兰家的屋后马厩里牵出他们的马。贺穆兰指挥着力士从她的库房里搬出他们送来的彩礼,重新装到马车上去。

    虽然十四骑士一致认为他们这么多天打扰了花家的安宁,这些彩礼可以作为单纯的礼物赠予花木兰,但贺穆兰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加上她确实拒绝了他们的求亲,这时候再要礼物有些缺德,所以坚决不受,十四骑也只能从了。

    “花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见。希望下次我们以旧交的身份来时,您能不要赶我出去。”独孤诺眼眶泛红,若不是他是宫中值守的郎官,此刻他恨不得在花家之旁搭个茅屋,磨到花木兰愿意下嫁为止。

    “那是自然。”贺穆兰爽朗的笑着,“下次再来,我必好酒好菜款待之。”

    她玩笑般地对独孤诺挤了挤眼。

    “你们这次来的人太多,好酒只好省了。”

    独孤诺何曾见过花木兰这顽皮的一面,当时就愣了一愣,而后是狂喜。

    “独孤将军……”贺穆兰凑到独孤诺耳边,小声在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贺穆兰的靠近,独孤诺面红心跳到想要蹦起来,而他听完贺穆兰的话以后,也确实是蹦起来了。

    “我曾听闻,每日泡脚时放些醋,可有效防止脚臭……”

    “都说了不是我!”独孤诺面色赤红,“不是我不是我!”

    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独孤诺。

    “啊,不是你。那你就姑且听听,也许以后用的到呢?”

    独孤诺在心中咒骂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污蔑他,转眼间就被整备战马的骑士们包围住了。

    “花将军刚才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独孤诺你好奸诈,你是不是去集市的时候在花将军面前卖乖了?”

    “说好了公平竞争的!”

    公平竞争什么?

    谁的脚更香吗?

    独孤诺翻了个白眼。

    十四骑很快就整编完毕,房氏和袁氏捧着新作的面饼和煮好的鸡蛋,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干粮。

    贺穆兰的研究很成功,磨出的麦粉和水后作出了一种死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不了“酵头”,但纯小麦粉磨出粉做成的面比黑麦面好吃的多。这十四骑虽然出身显赫,但由于经常陪着拓跋焘行猎,意外的对吃食一点都不讲究,干啃干粮都行。

    贺穆兰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心中也有些伤感。

    无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因为拓跋焘的指示来的,他们愿意来,本身就已经表达了某种让人感动的东西。

    虽然她不觉得单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有些从内心感激拓跋焘为花木兰做的一切的。

    她不是瞎子,在这三天的相处过程中,她自然是感受到了这十四位军中儿郎除了相貌英俊,身形高大以外,各个人品都是不俗。

    十四个有赤子之心的好青年,这皇帝拓跋焘,是真想让花木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这绝不是崔琳口中那种为了让全天下的人看到的虚假“幸福”。若是那样,拓跋焘只要以花家人相逼,逼她嫁一个外人看来十分优秀的青年就可以了。何必要如此想方设法做出“撑腰”的场面,又让他们自然的和她相处几天?

    这三天,她看着他们笨拙的抓鸡喂猪,上房揭瓦。

    她看着一个长相清俊的高门青年被一个老太太嘴中喷出的唾沫溅到了脸上,只是默默的擦掉,继续低头重新拟写家信。

    她看着独孤诺像是一头驴子一样拉着那个石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捉弄。

    这样的品质,比他们的出身和将来更宝贵。而她不相信拓跋焘如此慧眼如炬,只是随便挑拣就拉到这么一群如此优秀的青年。

    但正如这面前的十四儿郎一样,花木兰也是贺穆兰的偶像。正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贺穆兰是在慎重的使用着“花木兰”的遗产,从不敢妄自“盗窃”她的东西。

    她时刻没有忘掉这些人崇拜的是谁,爱戴的谁,想娶的是谁。

    她要时刻保持这种清醒,不被这种虚荣冲昏头脑。

    所以她对着面前十四位骑士抱了抱拳,朗声说了一番话。

    这一番话,她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借着花木兰的身体,用花木兰的嘴,说着花木兰一直铭记在灵魂里,时刻不敢忘却的话。

    他们为花木兰而来,她觉得他们有必要听一听……

    “各位在寒舍盘桓三天,当知百姓生存不易,世道艰辛。我花家已经是大魏平民中的富足人家,尚且要为军中喂养军马,种田给养军中儿郎吃食,如今征战连连,赋税不轻,我知你们都是贵胄高门之后,可能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

    “在大魏,有更多的人家不及我家,却依旧缩衣节食,养着大魏的兵马,只为了我大魏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军中能少死几个子弟回返乡间,不要让战火烧到家乡。”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

    贺穆兰知道他们之中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争,就算如独孤诺之流,也都是为了家族的荣光和个人的前程在战场上拼杀。

    对于他们来说,战场只是一个晋升的场所,以性命搏前程,如此而已。

    他们确实比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刀一枪慢慢砍杀上来的普通兵卒要容易出头的多,也更容易成长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统帅。他们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以至于从来不曾低下头看过下面的风景。

    对于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战争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是花木兰,无需在一个战士最美好的年纪里卸甲归田,所以他们以后背负的信念和他们选择的道路,可能会影响更多的人。

    “蒙君教诲,必牢记于心!”

    独孤诺慨然应道。

    “蒙君教诲,必守余生!”

    十三骑士大呼出声.

    花父撑着拐杖,倚在院中的一棵桑树旁。待看到身材修长的女儿说道“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时,忍不住避到树后,擦了擦眼泪。

    他大概理解了,为何自家女儿出征前答应他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法子活着回乡,却足足等了十二年才等到这一天。

    以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木兰天赋惊人,在军中没有按照他嘱咐般那样隐瞒住她的膂力。没有人愿意将这样一位勇士放手,所以才让她磋磨至今。

    如今看来,倒是这孩子自愿留在军中的。

    若说他之前是欣喜于一直在沙场中拼斗的孩子回到了家乡的话,今日这十四骑的到访,渐渐让他触摸到了女儿的另一面。

    藏在渴望平凡生活的外表下,那曾经属于女儿内心不凡的一面。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女儿离家前重重的叮嘱让她放弃了军中的生活回乡。木兰不想改变,只想以原来的面目回到家人身边,甚至为了他们的感受默默的接受许多事情。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会在窗下“唧唧复唧唧”织着布的乖女儿了。

    他曾后悔过木兰不是个男孩,因为若是那样,花家的“富贵”(注1)就不需要放弃“她”所拼搏过的一切。

    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才值得让他更加骄傲。

    能说出“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们他日驰骋疆场,能以这些百姓为念”的孩子,难道不值得他骄傲吗?

    若他曾是木兰麾下的一名兵丁,怕也会死心塌地随她拼杀于疆场吧。

    袁氏见到丈夫靠在桑树上一动也不动,也顾不上女儿到底在和那些英俊的青年们说些什么,赶忙小步跑到丈夫身边。

    “夫郎,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怔怔的抹掉他的泪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心痛着什么。

    “孩儿她娘啊,我们还是不要催着木兰成亲了吧。”

    花父睁开通红的双眼,喃喃地说道:“不能催,不能催啊。”

    “咦?为什么?我还在可惜呢,这次有这么多好男儿……”袁氏有些懊悔的看着门口的一群骑士,“只可惜我家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木兰高攀了也许不是好事,我虽是妇道人家,这还是懂的……”

    “你不懂啊……”花父撑起拐杖,让自己的脊背挺的像是女儿一般的笔直。

    “怎么会高攀呢?我们家木兰嫁谁都不算高攀啊。”

    他喃喃地说着袁氏听不懂的话。

    “她已经变成苍鹰,展翅高飞过了。她在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把她关起来是一种罪过,所以她继续飞了。如今她飞累了,我们不能把她当成住在屋檐下的燕子啊。”

    “哈?”袁氏傻了眼。

    什么燕子和鹰?

    “让木兰继续过她想过的日子。”他顿了顿,将那两个字说的重重的。

    “她‘想过’的日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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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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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