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1章 帝后帝妃
除了那句冷淡之极的“天理,宣”三字,云澈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但他的帝威,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沉重绝伦的灌入所有人的魂底,如苍穹倾覆,万岳横压,在极度的窒息中,湮灭着他们本就残存无几的反抗之心。
光幕自帝云城垂地而落,第一瞬间,两个身影便已飞空而起——水映月与陆昼,蓝色与黄色的玄气释放间,分别在光幕上深深刻下了“琉光界”与“覆天界”之名。
其他上位星界也顿时如梦方醒,霎时,大片的神主气息齐齐爆发,以最快的速度涌向光幕,唯恐被居高视下的云帝认为他们是在犹豫。
一片用来表忠,再简单不过的光幕,却是引得一众上位界王争先恐后,甚至为了足够醒目的位置而明争暗斗。
一片又一片的上位星界之名刻印在了光幕之上,又通过无数投影,昭示在了神界所有生灵的视线之中。
王界的尽皆臣服,上位星界的争先恐后……哪怕再愚钝,再天真之人,也无法不彻底明了“云帝”二字在当世已是何种的概念。
人群之中,却有三个人畏缩难前,神态变幻不定。
“火宗主,你去吧。”焱万苍一声重叹:“也只能是你。”
火如烈却是摇头:“我无资格代替界王。”
“但你……我们都必须竭尽全力守护炎神界。”炎绝海神色复杂道:“为之豁出性命都不惜,何况僭越。”
“而且,你毕竟曾经是界王的师尊,他对你也最为敬重。至少……你比我们有资格。”
短暂的迟疑,火如烈猛然转身,冲向光幕,用灼烈的金色炎光,在光幕上刻下“炎神界”之名。
他知道,这一幕,火破云一定看得到。
“嗯?这不是炎神界的火宗主么?”
火如烈刚要离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火宗主何时晋升为炎神界王了?如此之大事,本王居然没有半点耳闻,火宗主……哦不,炎神界王还真是不够意思呢。”
这阴阳怪气之音,火如烈不用回头,便知道对方是和炎神界有着宿怨的胤火界界王,他冷冷道:“界王大人抱恙在身,不便现身。火某只是遵界王之命,代为来此。”
胤火界王却是一声冷笑:“抱恙在身?云帝为我神界万古第一大帝,身为炎神界王,别说区区抱恙,就算是只剩一口残气,爬也要爬来朝拜觐见。”
“而今,却只派了个小小的一方宗主?”胤火界王声音陡然厉下:“这分明是……藐视云帝天威!你炎神界真是好大的狗胆!”
沉重帝威之下,无人敢擅言。因而这般动静瞬间引得所有人侧目。
火如烈一生从无所惧,但此刻却是魂弦骤崩,就连一直如岩浆般炽热的血液,都变得一片冰寒。
他感受到了一众界王的视线,帝云城上的众神帝,以及大帝云澈,神识也定被引至了此处。
杀一儆百,无疑最适立威。胤火界可借此得功,而他炎神界,便要就此成为这被杀者么……
毕竟,炎神界王未亲身到来是事实,先前东域众界向魔主屈膝时,炎神界王亦未到场,而火如烈更是知道,在吟雪界时,云澈只差一点点,便将火破云处决。
“我炎神界绝无此意!”焱万苍快步上前,立于火如烈之侧,但一众神帝在上,上位界王在前,这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灵压,心脏剧烈瑟缩间,后面的话一时再难以说出。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引至这个忽然出现的小插曲时,一道白芒忽然从人群后方爆射而出,直轰光幕。
这道忽然爆发的白色玄光威势却无比之强大,将层层空间如水流般切断,临近的
上位界王都被猛烈斥开。
“卑贱魔人……也配为帝……你必遭天诛地灭!!”
断碎的空间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叫……明明是女子之音,却狰狞如恶鬼哭嚎,其中所蕴的刻骨之恨,更是让人全身寒毛倒竖。
所有的目光如触电般回转,声音的主人也现于视线之中……那是一张有着赫赫威名,任何界王都绝不敢淡忘的面孔。
洛孤邪!
比起上次现身,她短短一到一年时间竟变得格外苍老,头发半白,眼圈泛黑,五官在极度的扭曲中错位。
若非那属于她的强大气息,任何人都断然无法将她与曾经的“孤邪仙子”联系到一起。
她不知用了什么奇诡的方法隐匿住了气息,下方一众上位界王,始终无一人发现她的存在。
或许是因相隔太远,似乎就连帝云城上的一众神帝也未察觉她的到来。
虽面容剧变,但其强大毫无折扣,作为曾经的东域王界之下第一人,她蓄势待发的一击携着摧岳断穹之威。
云澈身周一众神帝,哪怕他站着不动,十个洛孤邪也别想伤他毫发。
但,这道从帝云城铺下的光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受洛孤邪的力量。
而万灵目睹之下,若这片刻印上众界投诚之名的光幕被就此破坏,毫无疑问会对云帝刚刚覆下的天威与震慑造成重损。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又正值所有人注意力被引开之时。一众上位界王有心阻止,却根本出手不及。
而这时,帝云城上,阎魔三祖的魔瞳之中骤现黑光。
洛孤邪一直在等待一个绝好的时机,而他们也早已蓄势待发。
她出手的刹那,阎魔三祖的阎魔之力便同时爆发,三道毫不起眼的黑痕如轻烟般坠下。
洛孤邪的强大无人敢质疑,但,她在阎魔三祖面前,却几如不堪一击的稚童。
若不是阎魔三祖得到魔后授意,不要让她的污血玷染这场大典,他们三个老鬼根本不可能屑于同时出手。
三缕阎魔之力所掠之处,洛孤邪断裂次元的强大力量被瞬息噬灭无踪,轻易的像是摧散一蓬残烟。
骤起的异变,忽然的消弭……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连一众神主都反应不及。
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摧灭光幕的力量竟忽然消散无踪,洛孤邪狰狞的面容一下子僵住。
三股阴森到让她瞬间窒息的阎魔之力已猛然缠绕在她的身上,瞬间封锁了她的玄力、经脉……她的瞳孔顿时泛起黑芒,全身动弹不得,别说动用玄力,连小指都在阴寒中失去了知觉。
帝云城中,沐玄音雪指轻轻一点,一道冰凰之影在洛孤邪的上空微微一闪。
叮!
一声轻鸣,深邃的冰蓝光华在洛孤邪身上极速蔓延,将她化成一座释放着锥魂寒气的冰雕。
随之,冰雕崩碎,散开一片缓慢飞散的冰尘……映着一双双急剧收缩的瞳孔。
不见一丝的血迹。
沐玄音眸光转回,玉唇间发出冰寒刺骨的声音:“清掉她的尸尘,不要污染了这片土地。”
呼!!
沐玄音声音落下,数股黑暗风暴同时卷至,将刚刚散开的冰尘快速卷向遥远的天际,直至消失于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未留存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帝云城下,一片死寂。
洛孤邪,一个巅峰九级神主,曾经的东域王界之下第一人,凌驾所有上位界王之上,其威其名无人不晓
如此存在,她的复仇亦是无比恐怖狠绝,出乎所有人预料。
却被一瞬消弭……
如同随手碾死一只忽然从路边跳出的蚱蜢。
这近在咫尺的画面,亲眼目睹远胜自己的强者被一瞬抹杀……这对一众上位界王,对投影前的神界玄者,无疑造成了堪称致命的冲击与威慑。
更让他们无比清晰的看到,魔主……哦不,云帝麾下力量的强大,分明已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范畴。
如此强大的洛孤邪尚是如此下场……那些依旧零星存在的反抗势力,以及无数玄者心中残存的侥幸,根本就是这世上最卑微愚蠢的笑料。
覆天界王陆昼猛的下拜,玄气贯喉,高声吼道:“云帝神威蔽世,万古无双。洛孤邪这疯女人于云帝而言不过区区蝼蚁,但敢逆云帝者,为天下最不容之死罪,天地万灵皆当诛之!”
“我等既得云帝之庇护,此番归界后定会倾尽全力铲除这类妖邪,免让这般宵小蝼蚁再扰云帝之兴。”
陆昼的高吼将一众被震骇到失魂的上位界王猝然唤醒,他们也慌忙跟着拜下,七嘴八舌的呼喊着效忠之言,而内心的战栗,却是久久无法消散。
洛孤邪孤注一掷的复仇,非但没能给云澈带来丝毫的创伤,反而被池妩仸借之立威,以她的瞬间横死,湮灭无痕,释下了最直接,也最彻魂的威慑。
人群之中,火如烈、炎绝海、焱万苍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注意力被完全转移,再无人关注他炎神界的事。
但内心的松弛不过短短数息,便再次变得无比压抑。
上位星界,在无数世人眼中,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在云澈眼中,只配沦为卑微之地。
火破云,身为炎神界王,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倔强……甚至说是愚蠢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
帝云城下惊魂失色,帝云城上却依旧一片肃冷,就连空气都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云澈的脸色,随之又同样小心的碰触了一下魔后的目光,麒天理再次起身,以神帝之音继续宣读传遍神界的昭告:
“……册立池妩仸为帝后,拥控驭四域、调用万物,生杀万灵之权,忤逆帝后,如逆大帝!”
神界历史各个位面,无论君后、帝后,或管理后宫,或母仪天下,皆不干主政,不涉大事。
而云帝之后,竟是几与他平权!
“……册封魔女劫心、魔女劫灵、魔女夜璃、魔女妖蝶、魔女青萤、魔女蓝蜓、魔女婳锦、魔女玉舞、魔女蝉衣为帝后伴妃,辅佐帝后共侍大帝。”
“册封天狼星神星舞为‘星妃’,居彩星宫……”
“册封梵天神帝云千影为‘影妃’,居绮影宫……”
“册封媚音神女水媚音为‘音妃’,居采音宫……”
“册封青龙帝青雀为‘青妃’,居青龙宫……”
“册封沧澜神帝苍姝姀为‘姀妃’,居姝姀宫……”
魔女、星神、神女、神帝……每一个名字,皆是哪怕神主都不敢奢望的遥空星辰,却皆为大帝之妃。
“册封吟雪界王沐玄音为‘冰妃’,居冰凰宫……”
此宣一出,帝云城下大半上位界王惊然抬头,但无人失声。
而本就静寂的吟雪界,在这一瞬间连所有人的呼吸都完全封结。
随之,一双双寒瞳不受控制的缓慢放大,无数的下巴接连狠砸在雪域之中。
第1882章 归心似箭
沐玄音是云澈的师尊,这件事举世皆知。
当年蓝极星外,沐玄音为护云澈而死……更不惜冒着很可能将整个吟雪界都连累葬送的后果。
亲眼见证过这一幕的人,从那时起,或许便很难再认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师徒之系。
帝云城下众皆惊然,但太过沉重的威压之下,他们无一人发出异音……如今,诸天万界,世间万灵皆在云澈脚下,一切规则他都可重新制定,别说只是师徒,纵然跨越伦理,又有谁敢妄言半字。
反应最大者,无疑是冰凰神宗。
他们当年,可都是亲身参与,亲眼见证目睹过云澈的拜师仪式。
“果然啊。”沐坦之感叹着念道。此刻联想当年沐玄音的种种异状,已是变得顺理成章。
沐涣之一阵咬牙切齿:“云澈这小子,简直禽……唔唔唔!”
沐坦之一把冰凌死死堵住沐涣之的嘴:“那可是云帝和宗主!你想死啊!”
沐涣之一把将沐坦之的手打开,依旧满脸愤愤:“不是说宗主冰凰封神典修至极致,已是冰心封情了么,怎么居然会……”
“切!”沐坦之撇嘴:“你怎么不说你家的妃雪丫头。”
“……”沐涣之顿时无言。
帝云城上,沐冰云悄然看了姐姐一眼……周围虽然一片静寂,但下方众界王的剧烈魂悸清晰传来,但沐玄音眸似冰潭,就连身周缓漾的冰尘都没有丝毫的动荡。
都生死都已跨越,她与云澈之间,已再不可能有什么无法跨越的阻隔。
世人的目光,已根本没有资格触动她的心魂。
麒天理的帝音在继续:
“……于四神域所有上位星界、中位星界、下位星界设立‘维序署’,管控诸界之序。”
“封苍释天为维序者总统领,总驭神界维序者……四神域各设副统:东域琉光界太上界王水千珩;西域青龙神侍青若;南域苍释天兼任;北域侍妃玉舞……”
“维序者直属云帝与帝后统御,不受任何他人调度。各大王界界王与维序者互为督监,维序者逆序,罪加一等!”
神界上下鸦雀无声,“维序署”与“维序者”的存在,无疑让无数玄者……尤其是上位者的内心如覆万钧之重。
虽然麒天理所叙的只是简短几语,但从云帝脚下层层辐射,最终延伸至下位星界的维序者,毫无疑问,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神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死死捏控于云帝的手中。
而后,是一条条当场宣告的规则:
“……黑暗玄力同为玄力分支,无分善恶高下。不得无故歧视、驱逐、伤害黑暗玄者……黑暗玄者亦需释下怨念,若无故伤害他族,视为同罪。”
刚刚绷起的心弦,因这个随之昭告天下的规则而猛的松弛……
云澈为三域所叛,携北域覆世归来……毫无疑问,三域玄者最为担心和恐惧的,便是云澈,以及北神域的报复。
尤其是后者,整整百万年的囚笼,积压的无疑是百万年的怨恨。而作为胜利者,云澈只需一句话,他们的地位,将就此凌驾三域之上;作为被迫臣服者,他们将就此被踩踏……就如他们对北域玄者百万年的压迫。
但残暴的魔主,竟是给予了他们平等的地位,甚至主动压下了他们急欲发泄的怨恨。
积累百万年的仇恨,本无法可解……除非,是引领他们破开
囚笼,逆转命运的魔主。
他们心中激动之余,不可遏制的生出些许感激之情。与之相对的,维序者的设立,竟一下子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鼓励三域玄者与北域玄者通婚……双方相悦,他人强阻者,视为重罪!”
……
“木灵为当世至纯至净之灵,其存在为远古创世神之恩赐。猎杀木灵,为天地所不容之恶行!无论何人犯之,皆为死罪!并祸及宗族……纵神帝犯之,亦必诛杀!”
“属地若有木灵遭厄,下至域主,上至界王,皆为重罪!”
这道关于木灵的禁令,惊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神帝犯之,亦必诛杀;属地有犯,追责界王……这何止是严苛,完全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残酷境地。
以往,神界一直都有禁止猎杀木灵的禁令。但,木灵一族的命运如何,云澈看得太过清楚……
木灵王族仅剩的血脉,禾霖和禾菱……前者拯救了他的性命,并将眼泪永恒留在了他的心底,后者甘化毒灵随他一生,陪伴他从神子到深渊,从深渊到云端……
他对于木灵族如何回报,如何偏袒庇护,都毫不为过。
……
“……身为神界玄者,不得仗神道修为凌欺下界。任何宗门、玄者无论出于何种理由前往下界星界星球,皆需向维序署报备!”
……
“立焚道启为焚月神界新帝……立阎舞为阎魔界新帝,统御阎魔界与御下诸界……追封阎天枭为魔烈阎帝,于帝云城魔烈大殿置其灵位,其后世百代将受大帝直接庇护,若犯重罪,皆可免死。”
……
大帝之令,通过麒麟帝的神帝之音,一条又一条的传至四神域众生耳畔。
北神域,东墟界,东寒国。
东寒国本是东墟界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国,这些年,其国力并无什么变动,但其地位,却陡然高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逐渐的,在北神域已无人不知魔主初踏北神域时,曾短暂停留于东寒国。
更有传闻,他曾临幸过东寒公主东方寒薇。
如今,幽墟五界,乃至周边几乎所有中位、上位星界,已是无人不晓东寒国之名。
尤其近几月,已不知有多少强者前来专程拜访,其中不乏一方霸主甚至界王级人物。面对这个往日根本不屑一顾,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国,却都是携重礼前来,个个礼数有加、
尤其对于东方寒薇,更是卑躬曲己,头颅深垂,不敢直视。
这是东寒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甚至从未敢想象过的尊崇。
耳边是麒麟帝的帝音,画面则是定格在云澈身上,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帝令颁布,天色开始暗下,这场无视以往传统礼法的封帝大典,似乎已开始接近尾声。
东方寒薇遥望高空的影像,手掌轻拢在胸前,美眸似水似雾,似涣似离。
东寒国主悄然走近,他淡淡侧眸,道:“去吧,走出这里,前往南神域。纵然遥不可及,至少,也该有踏出这一步的勇气。我不希望我们北神域终于脱离了牢笼,我的女儿却又深陷另一个牢笼。”
“……”
很久的沉默。
魔后、神帝、神女……就连尊高如魔女,也只是他的侍妃。
合上眼眸,东方寒薇轻
轻的摇头,她没有说话,只是拢在胸前的玉手更加紧了几分。微错的玉指之间,隐约可见一枚纯白的玉扣。
她最终,没有踏出那一步。
自云澈离开幽墟五界之后,也再未踏足过东墟界……也再未降临过东寒国。
多年之后,东方寒薇顺理成章的承过王位,成为东寒国主。此后励精图治,凝心东寒,借助云澈留下的余威,让东寒国从一介小国真正成为雄霸一方的大国。
而她一生未嫁,直至寿终,依旧孑然一身。
而所有东寒国民都知道,国主的颈间,一直都佩戴着一枚纯白的玉扣。玉质平凡,全然不配她的国主身份,但她从未离身,无论何年何月,何地何境。
许多年后,她寿终正寝,气息离散之时,玉扣也随之崩裂。里面唯有一根长长的黑色发丝……
…………
新的年号,新的规则,神界历史第一位真正的无上帝王。
云澈那睥睨天地的冰冷眼神死死定格入所有神界玄者的灵魂之中,而当投影渐灭,这场大典……更准确的说是大帝昭告落幕之时,众人才开始发现,他们所在的星界,早已存在着数个维序署。
他们的身边,或许也早有了维序者的存在。
云帝的“爪牙”究竟已伸及到了何等地步,无人敢臆测。他们只知道,自今日开始,必须牢牢铭记新生神界的所有规则……因为那将是最基础的生存法则。
其实,“爪牙”深至何地,云澈自己都并不清楚。一切都是池妩仸在操纵。而池妩仸纵然有着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将三神域的所有星界都完控于一张大网之中。
但,那在各大星界“不经意”显露的表象,足以给本就承受着黑暗重压的三神域再度覆上一层沉重的威慑。
随着维序者队伍的逐渐壮大,大网真正成型之时,神界便将彻彻底底的完控于云澈与池妩仸手中。
对云澈而言,他绝对不会允许蓝极星再遭遇什么险境。
而对于池妩仸,她不会允许世上出现任何威胁到云澈的存在……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性。
也就意味着,从今之后,四方神域诞生的那些足以耀世的天才,都将落入池妩仸的魔眸之中。
云澈的封帝仪式并无庆典,但各方界王归界之后,一些星界开始大庆大赦,且场面宏大之极,仿佛迎来新生的绝不止是北神域。
一方如此,其他星界岂敢落后……一时间,三神域万界大庆,场面一个比一个夸张,声势更是浩大到唯恐天下不知。
云澈的救世之名在各星界被反复传颂,那些被灭的王界皆成为祸世的罪界,曾经被万灵敬仰的宙天神帝成为了当代神界最大的罪人,就连曾俯傲天下的至尊龙皇,都成为了被云帝制裁,被诸界唾弃的恶龙。
风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可以产生如此的剧变……难以想象,多年之后神界编年史所记载下的,会是怎样的一段历史。
而这些,皆非云澈所关注。
帝云城上,他的身影向整个神界降下无匹的帝王威凌时,那双幽冷的眼睛所注视的,始终是蓝极星的方向。
赶紧结束吧……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邪神的遗愿……我的使命……一切的祸源,一切的灾厄,都结束了。
距离云无心的双十生辰,还有三天。
他归心似箭。
第1883章 蓝极雪心
蓝极星,天玄大陆,神凰帝国。
这处无人可近的神凰禁地之中,张开着一个巨大的赤红结界。
结界之中正在激荡翻腾的,是足以将整个神凰帝国都焚尽的凤凰火焰,炽烈的炎光纵然有结界隔绝,依旧将苍穹映得如染血一般。
轰隆!!
凤炎在交缠中爆裂,随之是一声嘹亮撕空的凤鸣,随之炎海断开,一抹炎光远远飞出,随着她身上火焰的快速湮灭,现出了一个纤长曼妙的少女身姿。
她的前方,凤凰炎光亦随之而灭,现出一个绝美如仙幻的女子身影。她身上红衣沉下,雪手上的赤炎也缓缓而灭,唇角微倾起一抹足以瞬间迷离众生的浅笑:“很好。无心,自你心境转变后,这半年来凤凰颂世典进境神速,再过不久,便不需要我再教你什么了。”
话音刚落,灼风忽起,云无心明明已临近玄力枯竭,但身上的凤凰炎光依旧执拗的燃起:“师父,我……还能继续。”
浅笑轻敛,凤雪児缓声道:“你最近这么拼,是又想要去神界找你父亲了吗?”
“不!”云无心双手攥起,玉齿咬紧:“我只想……在他回来之后……可以更加用力的打他……越痛越好!”
凤雪児摇了摇头,她身姿缓移,走到云无心身前,似笑非笑道:“无心,你见到他的时候,肯定激动都来不及,哪还会舍得打他。既然已决定乖乖的等他回来,就不要这么难为自己了。毕竟后日,便是你的双十生辰。要是不慎把自己弄伤了,可是有好多人会心疼的。”
“哼!”云无心垂下美眸,轻咬唇瓣:“他又看不到……更不会心疼。”
凤雪児:“……”
“师父,”凤雪児螓首抬起,忽然轻轻问道:“五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你……你真的……不怨他吗?”
“不怨。”
云无心得到的回答,不带一丝的犹豫……轻柔的两个字,只有深蕴的担忧,却没有哪怕丁点的责怨。
“一点……都不吗?”云无心轻念道。
“一点都不。”
凤雪児的回答,依然平静而轻柔,她徐徐说道:“因为有一点我很确信,不要说只是五年,哪怕百年,千年……他依然没有回来,那也只有可能是被不得已的事所牵绊,而绝不是抛下了我们。”
云无心怔了一怔,随之低声道:“娘是这样,师父也是这个样子……只要关系到父亲,你们……为什么就变得这么傻。”
凤雪児浅笑摇头,道:“他曾为了我,不惜将自己陷身太古玄舟……当年在龙神试炼之境,数月的时间,步步生死,但即使距离死亡只有半步之遥,他也不愿放开你的母亲。”
“世上所有的爱恨恩怨,都有着它的理由。你父亲是怎样的人,我和你娘都再清楚不过。你说我们傻,其实,在很多方面,你父亲才是这世上最傻的人……所以,也才有那么多的女子,甘愿为他一世倾心。”
“……”轻语之间,凤雪児的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一双绝美的凤眸快速浮起如梦一般朦胧的水雾。
“师父?”感知到师父忽然变得有些紊乱的气息,云无心有些愕然的抬头:“你……你又在担心他了吗?”
凤雪児柔夷无意识的伸出,握在了云无心的皓腕上,似乎想在迷蒙之中寻到一个真实的支撑。
“无心,你的双十生辰……一定会收到最好的礼物。”
“只要是师父送的礼物,无论是什么,我都会……”
耳边轻吟如梦,失控的气息带起凤雪児赤红的裙带,拂在她的脸颊上。
这一刻,她的心魂忽然剧震,躯体几乎先于她的意念回转过去。
隔绝一切的凤凰结界,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依旧一身白衣,黑发如夜。眉似剑刻,但双眸却温和的仿佛能直接泌入心间,嘴角,是那一抹在面对她时,总是
喜欢倾起的浅笑。
一切都如记忆,如当年一模一样,恍若分别只在昨日。
双脚真真实实的踏在蓝极星的土地上,视线中是凤雪児与云无心近在咫尺的身影,即使早已在心间预演过无数次这一刻的到来,灵魂的激荡,依旧强烈的随时濒临失控。
缓缓的,他伸出双臂,唇瓣轻轻而动:“雪児,无心……我回来了。”
“……”云无心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全身僵硬,毫无反应。
凤雪児脚步向前,却又止在那里,雪手按在云无心微颤的肩膀上,轻轻一推。
暖风吹拂,将懵然中的云无心推向前方,重重的扑在云澈的胸前。
云澈手臂收拢,将云无心紧紧的拥在胸前……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暖流,都毫不吝啬的涌入他的全身。
这些年所经历的所有痛苦与残酷,都被暖化为再不会刺魂的云烟。
一息……两息……云无心忽然开始挣扎了起来,攥紧的双手在混乱锤动,伴随着口中同样混乱的呜咽。
云澈双臂温和而坚决的收拢着,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让她脱开自己的怀抱。
终于,云无心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她双手停在了云澈腰间,螓首靠在他的胸前,混乱的呜咽化作了一声再无法压抑的痛哭……
而她这些年积压的所有情感都被这声痛哭引燃,她再没有了一丝挣扎的力量,全身彻底瘫在父亲胸前,放肆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五年的担忧、牵挂、害怕、埋怨……化作疯狂涌落的琉璃玉珠,快速染湿着云澈的胸口。
如今的云无心,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身为云澈的独女,又有着神道的修为,她在蓝极星毫无疑问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万灵所仰望与敬畏。
在家人面前,她温婉淡雅,在世人眼中,她如她母亲一般傲雪清冷,让人连远观,都生怕自己的目光有丁点亵渎。
而在父亲面前,她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稚女,痛哭的昏天暗地。
凤雪児缓步走了过来,她脉脉看着云澈的脸庞……最终,落在他的眼睛上。
一别五年,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变化。
但……
曾经他的眼睛如浩瀚星夜,深邃而神秘,让她好奇与沉沦。而现在,他依旧漆黑的眼眸,却如星空中无止无尽的黑洞,只需一念,便可瞬间吸扯世间所有的灵魂。
心脏猛的剧痛了一下……她无法想象,这五年间究竟经历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短的时间里如此剧变。
她恍然间,一只手已紧紧握住了她的皓腕。四眸相对,他的视线温软中带着深深的愧疚:“雪児,这些年……又让你们担心了。”
凤雪児轻轻摇头,美眸蒙雾,玉唇浅笑:“你平安回来,便胜过世间一切。爷爷……爹娘……我们……全都很好很好。”
“嗯……”云澈有些艰涩的应了一个字,然后努力掩下伴随的颤音。他手臂抬起,单手捧起云无心的脸颊,看着她已梨花带雨的玉颜,轻念道:“我的无心,也长大了。”
从出生到双十,女孩每一年都会有着无比美好的成长与变化,那是大自然赐予世间最美好的奇迹之一。
但……他却错过了整整十七年。
而且是永远的错过,永远都不可能弥补。
云无心脸儿完全哭花,就连身体都哭得近乎酥软虚脱,她明明有着一腔的怨气和愤怒,明明想着见到他时一定要用最大的力气狠狠打他一顿。
但,看着近在咫尺,抱着她不愿松开的父亲,她心里除了欢喜,除了止不住的大哭……便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会……走吗……”
就连唇间好不容易溢出的呜咽,都不是预想太多次的怒音,而是他再次离开的恐惧。
澈缓慢,但无比坚决的摇头:“不会,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呜……嘁……”云无心用尽全力的想要止住抽泣:“你的保证……总是……不算数……”
“……”云澈心中一刺,他嘴唇颤动,看着云无心的眼睛,无比之轻的道:“再相信我一次,好吗?因为这一次,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逼我离开你们。”
远空之上,遥立着两个女子身影。
“看来,我们来的果然有些多余。”池妩仸微笑淡淡:“团聚时刻,多两个多余的人未免有些煞风景。拜访的事情,还是留在无心生辰那日吧。”
语落,她一声感叹:“当年那个小无心,已是出落的这么大了。”
她身边的千叶影儿却没有应声。
池妩仸侧眸:“你该不会被忽然触动到了吧?”
“……”千叶影儿眉梢动了一下,显然刚刚回神。她冷冷道:“有的人视女儿如珍宝,有的人却可以弃之如敝履。人性这种东西,真是有趣。”
“更有趣的是,我一生都在努力想要成为千叶梵天那样的人,这短短几年,却又极力的想要粘在云澈的身上。”千叶影儿一声轻哼:“估计在世人……包括你眼里,我这个曾经的‘神女’,差不多是这个世上最怪异的女人。”
“不,”池妩仸却是摇头:“你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千叶梵天那样的人。”
千叶影儿:“?”
池妩仸缓声道:“千叶梵天害死你的母亲,是因你对你的母亲情感极深,你用了短短不到千年,便成为傲世无双的梵帝神女,亦是为了得到千叶梵天的认可,之后更是为了救他性命,甘被云澈种下奴印。”
“显而易见,你的冷漠绝情,只对他人。却极为在意真正重视之人。”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理念或许会忽然剧变,而本性,不要说短期,哪怕漫长的岁月都难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即使没有发生后来之事,你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千叶梵天那般为了利己可以舍弃一切的奸雄。”
“就如云澈,他经历的变故算是最为惨烈的。即使如此,他最根源的本性,却也从未真正变过。”
说到这里,池妩仸的笑意忽然微微僵了一下。
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她至今都无法理解和释怀的人。
只有她,却是变化得那般彻底。
“又在那呻吟些自以为是的话!”千叶影儿没好气的道。
“……”池妩仸在想夏倾月的事。
“问你个问题。”千叶影儿忽然道。
“嗯?”池妩仸微微侧颜。
“你说……如果,我的那个孩子出生了的话,我和他之间,会是什么样子?”
千叶影儿的声音有些飘忽,一双金眸也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焦距。
池妩仸笑了笑:“想知道答案的话,就与他生一个便是。虽然当年的事有些可惜,但至少,你和他还有无限的时间,无限的机会,不必再去追忆那些多余的感伤。”
眸光遥遥看了一眼下方在父亲怀中尽情痛哭的云无心,池妩仸无法不想到那个连父亲都从未能见过的“希儿”,暗暗的吐了一口气。
她只希望这件事永远都只有她和沐玄音知道。
“哼!我没那么矫情。”千叶影儿嗤声道,感知到池妩仸的身影忽然远离,她皱眉道:“你去哪?”
“这个小小的下界星球,却是邪神和劫天魔帝所创造。上面有着诸多的真神遗留。也是这些神遗一步步成就了云澈。”
“如此存在,我当然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眼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魔音远去,池妩仸身影已不再视线中。
千叶影儿却没有随她而去,依旧遥遥看着云澈,既不现身,更不离开。
第1884章 父子
没有确切的消息,更无人亲眼见到云澈。但无论是天玄大陆还是幻妖界,云澈归来的传闻却快速扩散,短短两日,两片大陆的上层势力已几乎尽皆知晓。
因为那一日,神凰城在剧动,苍风女皇在接待诸国使节时匆匆而离,冰极雪域风雪骤乱,妖皇城的上空更是被小妖后急掠的身影切开一道久久不散的黑痕……
这一切都在告诉所有人,离开五年的云澈已然归来。
那些他已葬身更高位面的猜测传闻也无疑随之散灭。
只是,蓝极星的生灵永远也不可能想到,此次归来的云澈已立于这大千世界的何处。
因为,那是他们最极致的幻想,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与上一次的重逢不同,这一次的重逢,不仅是跨越了生死和绝望,更伴随着最痛苦的失去和最梦幻的奇迹……它实在太过珍贵。
萧烈、云轻鸿、慕雨柔、苍月、萧泠汐、苏苓儿、楚月婵、幻彩衣、云无心……这些刻魂的身影一个又一个重新映入瞳孔,且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夺离,所历之劫,手染之血,皆已值得。
上一次归来,他向他们描述了广阔的神界,却隐了诸多所历艰险。再加上太多的顾忌、未知和潜危,很多事情,他都无法完全坦白。
这一次,所有的遭遇,所有的劫难,他都尽情的倾吐而出……
包括绯红之劫;包括他与茉莉平息劫难的下一瞬便为世所伤;包括他眼睁睁看着蓝极星被毁灭成混着血雾与亡魂的尘埃;包括拖着沐玄音救下的残命逃到了黑暗北域……
直到他成为黑暗魔主,血染三域,踏天为帝。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隐瞒。比如,他全程未提及“夏倾月”三个字,只有那个残忍毁灭蓝极星,最终被他亲手逼杀的罪恶月神帝。
————
天玄大陆,流云城,萧门。
这里久违的热闹起来,流云城的空气亦变得动荡不休。
远方的天空,一道道玄舟之影快速临近,在接近流云城时又连忙缓下,之后都不约而同的缓降至流云城外,又在城外恭谨远观,不敢贸然进城。
他们从不同渠道得知云澈现身流云城的消息,又知今日是云澈之女双十生辰,因而纷纷携重礼而至。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云澈几无可能面见他们。但,云澈不会接见。他们却不能不来。
“儿媳池氏妩仸,拜见父亲、母亲。”
帝后池妩仸,于云轻鸿、慕雨柔身前,行着苍风国的晚辈之礼。
虽然她已全力自抑,但她万载魔后的威仪哪怕只有一缕,对于这个位面的生灵而言也依旧太过慑心,从她的现身到开口,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屏息,无法开口。
云澈颇为无奈的一撇眼角,然后目光一动,将池妩仸外溢的魂威隔绝,这才让众人的眼神快速恢复清明。
“你就是澈儿所言的那位……帝后?”
说话之时,慕雨柔已是不自觉的站起身来,目光仿佛被死死吸附在池妩仸身上,久久无法偏移。
云澈身边的红颜,无不是这片天地最优异的女子。但眼前的黑衣女子,却无论哪一方面,都仿佛是这片天地所存在的辞藻根本无法形容的存在。
“是。”池妩仸微笑回应,姿态始终带着对长辈的恭谨——虽然她的年龄、阅历都远远的胜过对方:“妩仸两载前嫁予夫君,初为魔后,后为帝后。成婚之时,北域万灵为证,却因命运所涉,缺失父母尊临,此对夫君与妩仸而言,皆为莫大憾事。”
“快起来。”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慕雨柔已是快步向前,伸手将她搀起,尚未开口,双目已是泪雾朦朦:“澈儿说,若不是你,他或许很早之前就……再也不会有今日,你是澈儿的帝后,更是……更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母亲言重。”池妩仸微笑:“我与夫君互偎互持,彼身彼心早已为一体,永远无需言‘恩’字,更受不得母亲这般赞言……”
“呿!”千叶影儿直接将面孔别过,她看不得,更受不了这般场景。
她与池妩仸不同,她爱云澈,却不会因此去仰敬礼拜云澈的亲人……哪怕是他的生身父母。
她和池妩仸一同来到,却只是立于云澈之侧,目不斜视,不发一言。仿佛除了云澈,其他人根本不入她的视线之中。
慕雨柔一直都是个感性之人,但云轻鸿却不同,他的目光从池妩仸身上移开,默默吐了一口气。
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云澈讲述中这个曾经的北域魔后,如今的神界帝后现身之时,仅是第一个刹那的瞥视,那从未有过的灵魂激荡便告诉他,这个女子,是一个彻
彻底底超脱他认知和想象界域的存在。
而这般女子,却甘愿的拜身于他们面前……因为云澈。
一抹异样的复杂在云轻鸿瞳孔最深处晃过,随之又快速散去,他的脸上恢复欣然的淡笑。
“无心,这是本后送你的见面礼,也是生辰礼。”
池妩仸手指轻点,一抹黑芒飘向云无心。
“谢谢池阿姨。”
云无心恭敬的伸手接过,黑芒散去之时,落入她手中的,是一枚小巧的玄影石。
云无心愣了一下。
“玄影石?”云澈一脸疑惑的看向池妩仸……而且这分明还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玄影石。
没有理会云澈,池妩仸向云无心微笑道:“你的父亲如今是这诸天之上的帝王,以他对你的疼爱,天下万珍,你想要什么,他都会为你取来。所以思来想来,本后手中再难有比这段影像更适合你的礼物……”
“大哥!大哥!!”
这时,一声带着万分激动的大吼遥遥传来。随之,一道身影带着明显混乱的气息从空中急急坠下,在呼喊声中直冲厅堂。
云澈嘴角微动,转目之时,视线中已现出萧云的身影。
“大……哥!”亲眼见到云澈,萧云再难自抑,哽咽着呼喊一声,快步扑来,久久泣泪难言。
“萧云,久违了。”云澈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无事便好。”
萧云死死咬牙,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他连忙伸手,一把抓过身后匆匆跟来的少年:“永安,还不快……”
他话音未落,少年已“噗通”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永安见过云伯伯。”
眼前的少年已身有七尺,神态坚毅,目若朗星,身上的玄气也已临近天玄之境,未来成就,定不会弱于他的父亲。
“永安,你也长大了。”云澈伸手将他扶起,深深感叹道。
萧永安双目含泪,真挚道:“云伯伯当年救命之恩,永安终生不忘。这些年,永安一直和父亲共祈云伯伯平安归来……更相信云伯伯无论身处何地,都定有天佑。”
“……好孩子。”云澈轻轻颔首。
“云大哥。”后方,天下第七笑盈盈的走来,手中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云澈心弦和目光同时一动:“她莫非就是……”
“永宁,”天下第七驻足俯身,向小女孩道:“这位就是爹娘经常向你提及的云伯伯。”
果然……云澈唇角含笑,目光变得格外温暖。当年他离开之时,天下第七刚有身孕,萧烈为其取名“永宁”。一梦之间,她已出落的这般大了。
“云伯伯……好。”
女孩似乎有些怕生,娇娇弱弱的喊了一声,便缩到了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粉嫩的脸颊,偷偷的打量着云澈。
云澈快速而温和的应声,欣然着萧云已是儿女双全之余,也连忙思索着该补送这个萧家的小公主什么见面礼。
“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大笑传来,震荡得整个流云城簌簌发颤。
“外公!”云澈一个折身迎出。
慕飞烟每次都是人未到,大笑先至。面对云澈的快步相迎,他“嗖”的绕过,只留给他将耳膜震荡得嗡嗡作响的叫嚎:“小无心,快看太外公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千载难见的紫龙蜥,刚从雷炎谷抓回来,哈哈哈哈哈……”
流云城气流激荡,却不见尘埃。
今日是云无心的双十生辰,亦是再无尘埃的新生与起点。
轩辕问天……神界来客……陨落星神……绯红之劫……蓝极星陨……恨满魔魂……西域龙皇……
一切的一切,都已永恒远去,唯余再无人可毁伤的安和。
…………
喧嚣渐落,星辰缀夜。
云轻鸿立于一座庭院之中,仰头看着深邃的星空。
这里,是萧云之父萧鹰生前所居,他在这里已静立许久,似在缅怀当年。
“父亲。”
云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几乎毫无变化的周围:“又在感慨当年的事?”
云轻鸿回神,笑了一笑道:“是,也不是。”
“哦?”
“有另一件事,更让我感慨。甚至,它比你所述的这些年的遭遇,更让我觉得离奇。”云轻鸿缓缓说道。
这着实让云澈好奇起来:“是什么事情?”
“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哈哈哈哈!”耳边传来的言语让云澈不禁大笑出声:“父亲轻易不开玩笑,忽然开起玩笑来,倒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耳边却始终没有传来父亲回应的大笑声,云澈目光侧过,却发现云轻鸿正仰头看着上空,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就连神情,亦带着分外复杂的怅然。
云澈笑意收敛,有些哭笑不得道:“父亲,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云轻鸿垂下头来,淡笑一声道:“你我是亲生父子,血脉相连,这一点,无论世事如何变幻,都不可否认和改变。只是……”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我虽然从未接触过那个名为‘神界’的世界,但,那里的人竟能在挥手之间将整个蓝极星化为尘埃……毫无疑问,那是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更是我终之一生也不可能触及的位面,”
“而你,从你第一次动身前往那里,距今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居然成为了将一切覆于掌下的帝王。”云轻鸿微微闭目:“这让我不得不感慨……我云轻鸿,真的生得出如此的儿子吗?”
云澈笑着道:“我的今时,不正是因为父亲你足够优秀。”
“不。”云轻鸿却是摇头:“为父绝非妄自菲薄之人,性情里至今依旧残存着几分骄狂。当年,你拯救云家和妖皇族于危难,后又击败轩辕问天,成为天玄大陆和幻妖界的无上存在,我为之无尽的欣然和骄傲,更无数次的感叹着不愧是我云轻鸿的儿子。”
“一个人的命途、眼界、上限,往往由他的血脉和出身决定,这是一个残酷而不争的事实。而澈儿,你如今所在的,却是为父,以及整个云氏一族全力仰望也无法触及的高度。坦白说,这两日之间,我内心的怅然犹胜骄傲。”
说到这里,云轻鸿笑了起来:“儿子太过优秀,优秀到让做父亲的无所适从,如我这般境遇的父亲估计也是天下少有,哈哈哈。”
“好了好了,不矫情这件事了。”不等云澈开口,云轻鸿已是摆摆手,转身看着自己的儿子:“澈儿,你既已为神界之帝,一定诸事繁多,是不是很快又要离开?”
“不,”云澈笑着道:“‘云帝’二字,对我而言更多的只是一个称号。控驭神界都是交给妩仸,她比我擅长的多。我就算是完全撒手,消失千年百年都没关系。”
“而且,这里才是我的家。”
“那就好。”云轻鸿开怀而笑:“多陪陪她们,尤其是无心。你将她丢失的时间,可太久了。”
“……我明白。”云澈重重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弥补我这些年的缺失。”
与云轻鸿聊了许久,直至月落星稀。
送离云轻鸿,云澈一人坐于房顶之上,与父亲一般陷入长久的怅然之中。
轩辕问天为成神道,筹划隐忍了千年,方得半残的神道之躯。
龙白成为傲视神界的龙皇,在神曦的拯救和帮助下,都用了近十万载之久。
而自己……
如今也才半甲子之龄,却将他们尽数踩灭。诸天万界,皆在他的脚下。
十六岁前,他是一个残废之人。
一切的变化之始,便是他与夏倾月成婚之日被毒死……“重生”至沧云大陆……又从沧云大陆再度“重生”回与夏倾月成婚之日……
之后,他遇到茉莉,得邪神传承,得荒神之力,遇凤凰魂灵、遇龙神遗魂,得红儿与太古玄舟,又在幻妖界遭遇金乌魂灵……
面对成就神道的轩辕问天,他在绝望之际,又遇到了幽儿。
到了神界,他遇到了留世至今的冰凰神灵……在葬神火狱遇到另一个凤凰魂灵……在轮回禁地,得到了神曦的特别对待……后魔帝归世,让世皆悚然的劫天魔帝却赋予了他诸多的恩赐。
七大玄天至宝,鸿蒙生死印、宙天珠、天毒珠、轮回镜皆在他的身上,乾坤刺亦在他的身边。
这其中,任何一个恩赐,都是他人万世都难以求得。
而他,从十六岁至今,也才短短二十年出头。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且是如此之短的时间。
这其实,是云澈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晃过的念想。
云轻鸿的话,将他的这些念想彻底翻了出来。
真的是所谓的“气运”吗?
“我以前从不相信所谓天命之说。但遇到了你……你绝对是有什么大气运加身!”
这也是当年茉莉不止一次对他说过的话。
“茉莉……”
第1885章 父女
萧门,另一处庭院。
云无心拿起那枚池妩仸给予他的玄影石,玄气轻吐,顿时,其中的影像映现在了夜幕之下。
光线昏暗,隐约的空间掠动感彰显着这或许是在一艘速度极快的玄舟之上。
狭窄的角落,一个黑色的身影斜坐在那里,他全身蜷缩,仿佛临身于刺骨的寒风之中。
他的面色一片昏沉,半睁的双目几乎看不到丝毫的神采,浑浊的像是一滩绝望的死水。
那三枚她亲手所做的三色琉音石被他轻轻按在胸前,手指在上面机械的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他的嘴唇在不断的轻微开合,双目明明毫无光彩,却流溢着直穿魂底的痛楚。
云无心呆在了那里,手指无意识的捂在了唇瓣上。
“这是你十八岁生辰的那一天。”
池妩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站到云无心身边,目光看向投影中的男子:“那天,他杀了他最恨之人宙虚子的儿子,又将宙虚子逼到濒临崩溃,那天的他有多可怕,面孔有多狰狞,你一定想象不到……他也永远不会希望你看到。”
云无心:“……”
“但,你的身影落入他的心中时,他却又会变成这世上最卑怜的人。”
池妩仸轻轻吐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些年,你对他一定有着诸多的埋怨,他一次又一次将你丢失,一次又一次对你违诺,但是……”
“请你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爱你。”
“这些年,你们的等待和担心是难忍的煎熬,而他,承受的却是最最直接和彻底的痛苦与绝望。毕竟,他是亲眼看着你们随着蓝极星化为尘埃……那种痛楚,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而与痛苦并存的,是浓烈到可怕的死志。他那段时间所流溢的情绪……我甚至都已不敢去忆起。”池妩仸缓缓闭目,魔音幽然:“那时的他,已是决意在复仇之后一死了之。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都不知该如何消抹他的死志。”
这也是为什么,池妩仸当初面对毫不掩饰敌意的千叶影儿,却笑吟吟的道:“我倒是很感激你。”
“……”云无心掩在唇瓣上的手指一点点的收紧,她死死的抑下泣音,却无法止住眼泪的涌落,纤柔的身躯亦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
池妩仸继续道:“你的父亲,也远比你想象的了不起。他最了不起的地方,不是拯救神界,脚踏四域,而是经历这一切之后,依旧没有就此堕入恶渊,而是更多的给予了宽恕。”
“所以,不要再怨他。他为了能与你们重聚,可谓跨越了这个世上最残酷艰难的阻碍。直至今时,他的心中依然有着许多深隐的创伤。而这些创伤,或许也只有你,能给予他最好的抚慰。”
影像熄灭,云无心忽然转身,身影掠向了远方,转眼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你对于他,还真是宠爱备至。”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池妩仸后方响起。
“宠爱?”池妩仸微微而笑,优雅回身:“这个词用的不错。”
楚月婵:“……”
池妩仸的目光在楚月婵的身上定格了好一会儿,笑意之中带了几分魅然:“你和妃雪那孩子,无论相貌、气场还是眼神,都的确有着数分相像,难怪……”
“妃雪?”楚月婵月眉微蹙:“何意?”
“你以后会见到她的……也许。”池妩仸唇瓣微翘:“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楚月婵道:“你是北域的魔后,神界的帝后,身份之尊,远非我能及,请教二字,远不敢当。”
“帝后”二字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清楚……那可是世人眼中的绝对正宫。
即使冰心如楚月婵,也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你言重了。”池妩仸微笑道:“你我之间只论姐妹,没有所谓魔后帝后。且依照你们天玄大陆的习俗,我反应该称你为姐姐。”
“……不必。”诧异于池妩仸这个控驭神界的帝后竟可以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楚月婵的眸光少了几分漠然:“你想要问我什么?”
“问一个人。”池妩仸唇间的吐息变得幽缓:“夏倾月。”
“倾月?”楚月婵微一皱眉。
“是。”池妩仸道:“以我所知,她的玄道初期,是以冰云仙宫为师门,拜你的妹妹楚月璃为师,而你对她亦关照有加。包括当年你与云澈相遇,亦是在为夏倾月寻突破契机之时。”
“你为何要问及她?”
“因为她让我难以释怀。”池妩仸幽幽一叹,道:“我这个人,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心中无法存下难解之事,否则就会一直如鲠在心,久久难释。所以,我想尽可能多的知晓她的事,至少让我明白,我对她的判断,究竟错在了哪里。”
池妩仸的话楚月婵眉宇深凝,她心有所感,低声道:“他上次归来时,还曾数次说起倾月,这次,却是绝口未提……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池妩仸:“……”
“你想知道她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楚月婵转目与池妩仸对视,一双美眸中映着孤冷的夜月:“但你也要告诉我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她也算是我的弟子。”
“好。”没有犹疑,池妩仸缓缓颔首:“不过,你须先告知我关于她的所有事。若由我先叙,定会影响你记忆中对她的认知。”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两女的周围,已被池妩仸设下了隔音结界。
云澈已是绝不愿提及,甚至都不愿听到“夏倾月”三个字,所以,池妩仸自然也不会让他听到自己在向楚月婵问及于她。
不过,池妩仸也并未抱有太多的期望。毕竟,夏倾月在冰云仙宫之时,她尚为少女,心性或许未有成型。
但心中深凝的疑惑已是结成了一种不甘……强烈到前所未有。
…………
房顶之上,凝望许久夜空的云澈目光转下,一个娇美翩跹的身
影随着夜风而近,落在了他的身侧。
“无心。”看着已长成如她母亲那般绝美祸世的女儿,云澈唇角倾起,一声轻唤。
云无心没有说话,她定定的看了父亲一眼,脚步轻移,坐在了他的身边,螓首缓缓依在了他的肩膀,双手也抱住他的手臂,手指在无声中收紧。
“……”心中的惆怅繁杂顿时化作无尽的温煦,他脑袋一偏,鼻尖触碰着女儿的发丝,微笑道:“从东域游移至南域,夜空果然变得不同了,但心情心境,却是一模一样。”
“这就是故土,再高远的世界,也永远不可取代。”
“父亲,”云无心轻轻道:“过一段时间,带我去游历那个叫神界的世界好不好?我想看看父亲走过的地方。”
“好!”云澈微笑回答,豪气横秋的道:“你想去哪里都行。现在这整个宇宙空间,都是我们的脚下之地。只有我们不想去,没有我们父女不能去的地方!”
“嘻嘻……”云无心笑了起来,螓首在云澈肩膀轻轻蹭了蹭,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在父亲怀中尽情撒娇嬉笑的小女孩。
远方,千叶影儿遥遥的看着,长长的裙带在夜风中飘荡许久,却是始终没有靠近。
这般画面,居然连她都有些不忍打破。
“不就是女儿吗!”她低声愤愤:“这么喜欢的话,我将来多生几个就是……哼!一群下界凡女,岂配与我相争!”
说完,她直接转身远去,懒得再看。
云无心闭着眼睛,精巧的鼻尖随着呼吸轻盈的嗡动着。
她的每个姨娘,甚至她的师父和母亲有时会明里暗里的争抢,唯独她,从来不会有人和她相争。所以那些年,她霸占父亲的时间最多,也早已熟悉了他的味道。
这些年,他的世界明明天翻地覆,但鼻端的气息,却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
站到了那样的高度,却从未变过对故土的眷恋,对她的关爱,更是没有衍生哪怕一丝的杂质。
池妩仸的话,让她心痛的窒息,心中最后的些许怨,也都化作了又深又暖的疼痛。
“父亲,”云无心小声道:“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其实,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哦?是什么?”云澈目中明显放光。
云无心浅浅的笑了起来,她双手捧起,张开之时,现出一枚小巧莹白的玉石。
玉石呈纯净的冰白之色,隐覆冰芒,在淡淡的月芒之下,呈现着一种神秘的微光,映着少女掌心胜雪的玉肤。
“恒影石?”
这正是当年他从沐妃雪手中所得,送予云无心的那枚恒影石。
恒影石本质上是玄影石的一种,却是永远不会崩坏的玄影石,无论过去多久,都不需要担心刻印其中的影像遗失。
纤指轻推,淡淡的冰芒绽放,在两人面前铺开清晰的影像。
影像之中,是熟悉的云家院落。以及这些年深刻记忆之中,娇俏嫣然的女儿。
“爹爹,今天是我十五岁生辰,我收到了好多很珍贵的礼物,可是,爹爹却没有按时回来。”
当年的娇颜,当年的声音,这些年间无数次的梦中萦绕……云澈的心魂和泪腺一瞬间被无比剧烈的触动,心中和眼眸一阵无法控制的温热。
“不过没有关系,我知道,爹爹一定是被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牵绊了,”少女盈盈而笑,纯美如至净无暇的天使:“但是,爹爹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补上我的生辰礼物。”
“还有,说话不算话必须受到惩罚……以此为证,你抵赖不掉的,嘻嘻。”
画面切换,影像中少女已去脱去了几分稚气,更添让人目眩的绝色,乌夜般的长发亦垂至腰际……短短一年,便是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爹爹,我十六岁了,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回来。”
“我长高了好多,爷爷奶奶,师父姨娘都说我变得像娘亲一样漂亮,我好想让你看到。”
“我好担心……但我知道,爹爹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一定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会很乖的等你回来。”
投影再变,画面中的无心,已是十七岁的模样。
她再没有了半分的稚气,唯有亭亭玉立的身姿,和绝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玉颜。眉宇清眸间,映着几分遗自她母亲的清冷。
“爹爹,这是我十七岁时的样子……我娘说,错过我的成长,一定会是你最大的遗憾,所以,我会用你送我的恒影石,刻印下我成长的痕迹。”
“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回来……为什么又一次丢下我这么久……”
云澈:“……”
投影的背景,化作了无际的苍白雪域。十八岁的云无心身姿已与楚月婵相仿,立于漫天飞雪之中,如一朵沐雪而生的孤高雪莲。
“父亲,我的成年之礼,你依旧不在。你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很想早些看到我长大后的样子,如今我已长成,你却在哪里……”
“所有人都很担心你,天玄大陆和幻妖界,开始有了你已陨落外界的传闻。我知道,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你一定很安生,对吗?哪怕……哪怕只是贪恋那个更高远的世界,而不愿意回来。”
风雪飘逝,影像中的少女已是长发及臀。同样是她的生辰之日,她却孤身一人立于一座不知多高的峰峦之上,仰望着不知多远的遥空:
“我想去神界寻你,但没有人应允,我也不想母亲他们又多一份担忧牵挂。”
“你再不回来,我会恨你,一直恨到你归来的……”
“啊!”
一声娇呼,影像被仓促的收起,云无心螓首垂下,手捏裙角,紧张慌乱的道:“这个……这个不算……我……我当时只是胡言乱语,才没有恨父亲。”
耳边没有传来父亲的回应,她悄悄倾眸,却发现他紧紧抿唇,半阖的眼眸之中映闪着点点星芒。
她抬眸,小声而促狭的道:“父亲,你该不会……哭了吧?”
云澈猛的把脸转过,哼声道:“说笑!你爹我可是神界之帝,往大里说是混沌之主,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哪有那么容易就掉泪。”
说话间,他已是快速催动玄气,颇有些狼狈的将目中的氤氲驱散。
云无心没有再揶揄他,她娇躯倾斜,重新依在云澈的身上,轻声道:“千叶阿姨说,你在神界为帝时,封了好多的帝妃,那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其他的儿女,那个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宠我吗?”
“……”云澈老脸微微有些发热:“别听她瞎说,其实……也没那么多。”
“是吗?”云无心手指捏了捏云澈的手臂:“池阿姨说,单单她陪嫁的魔女,就有九个呢。”
“咳咳咳咳。”云澈老脸更热,心虚道:“那是她自作主张,我事前都完全不知道!”
“千叶阿姨还说,你当年和那个水姓的小阿姨定下婚约时,她才十五岁。”
“~!#¥%……”云澈险些将口水喷出来……脑中快速闪过惩罚千叶影儿的一百八十种姿势!
“不过,说起来还蛮奇怪的。”云无心歪了歪头,娇颜呈思虑状:“我有那么多的姨娘,你在神界又有了那么多帝妃,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给我添一个弟弟妹妹呢?”
“父亲,你该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怎么可能!!”云澈几乎是如触电一般瞬间吼出,面不改色心狂跳的道:“我只是不想而已!如你爹这般厉害的人物,控制这种事情,简直不能更简单!”
“而且,我已经有了你这么好的女儿,就算这辈子再也没有其他儿女,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他半认真的道。
“哼!父亲不愧是风流成性,哄骗女人的话都是信手拈来……可惜对女儿无效!”云无心微笑着嗔道。
“……”云澈无言以对。
“对了!”云无心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道:“父亲,蓝极星的转移,是不是发生在你当年离开后的第十天?”
云澈微微一想,道:“没错……你怎么知道?”
他向他们提及了当年的一切,但印象中并未说过很具体的时间。
“果然。”云无心了然道:“因为那一天,无论是天玄大陆,还是幻妖界,都出现了短暂的异象。我当时还用恒影石刻印了下来……父亲你看。”
恒影石在云无心的手中再次释放那股特殊的冰芒,又一幅影像在云澈的身前投下:
影像中的画面,是无尽的远空。苍穹在颤抖,整个空间都在明显的发颤,高空之上,云朵在纷纷碎散,而一抹红光在快速的蔓延,又在蔓延中变得浓郁,不过转眼之间,便覆满了视线所及的整个苍穹。
虽然有些暗淡,远不及绯红裂痕的刺魂红芒,但云澈一眼识出,那正是乾坤刺独有的空间神芒。
跨越星域的星球转移,以自身之力强行催动的空间神力……强如乾坤刺,覆满苍穹的红芒也持续了五六息之久,才终于散去……虽然,这个时间对世人而言只能称得上短暂。
空间的震荡也逐渐停止。
遥遥看去,远空的景象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以蓝极星生灵的灵觉与目力,却几乎不可能有明显的察觉。
影像熄灭,云无心缓声道:“那个时候,很多人都猜测或者是发生了波及两片大陆的地动,或者是蓝极星撞上了蕴有浓烈火焰元素的巨大陨石。”
“由于持续时间很短,而且并没有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所以没过太久,便没有人再议起这件事。”
“不过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绝对不可能想到,竟然是整个星球进行了一次超远距离的旅行。世界的神奇,果然是想象力都无法触及的,简直就是伟大的奇迹。”
“的确是奇迹。”云澈感叹着道。
如果没有这个奇迹,他无法想象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此刻的神界又是什么样子。
“东神域和南神域,是不是相隔的很远很远?”云无心问道。
“嗯,很远。”云澈回答:“远到亿万个天玄大陆和幻妖界的距离,都无法企及。”
云无心美眸眨了眨,似乎在试图想象着那是一种怎样的遥远。她忽然轻轻道:“那位转移蓝极星,水姓的小阿姨,真的是一个好温柔的人。”
“嗯?为什么这么说?”云澈好奇问道。
云无心从未与水媚音有过接触,自己的描述中,也并未有提及她的性情。
“很简单就可以猜到啊。”云无心微笑道:“那么那么遥远的空间转移,对一个庞大的星球来说,几乎是必然会造成整个星球气候的变化。”
“但是,当年的异象发生后,无论哪个地方,似乎都并没有发生季节交替的异常。流云城依旧四季皆春,冰极雪域依旧那么寒冷。”
云澈:“……”
“如果,流云城变得寒风刺骨,冰极雪域的冰雪与冰宫逐渐消融,那该是多么大的憾事。但,那么遥远的空间转移,一切却都没有变。”
“这一定是那位水姓的小阿姨在转移之时,选择了一个最好的区域,不仅是和在东域时最相近的环境,就连星球的位置,每片大陆的朝向,都调整到了最最完美,一定是这样的。”
少女的眸中微绽星光:“不但救了我们所有人,还是这么温柔、善良、细心的小阿姨,真的好想早些见到她。”
“……”云澈怔了一小会儿,微笑道:“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水媚音从未来过蓝极星,更不知哪里是流云城,哪里是冰极雪域。
“我才不相信有这么神奇的巧合。”云无心嬉笑道。
“……”云澈一时有些出神。
夜空浩瀚,皎月与星辰在少女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微光的玉衣。云无心偎依在父亲身上,不知不觉间静静的睡了过去。
长睫弯翘,玉唇浅笑……云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少女无忧无暇的睡颜,是他愿用毕生一切去守护的绝美画卷。
————
第1886章 夏父(上)
清晨,云澈用力吸了一口混着晨露的空气,霎时心旷神怡。
他神识释放,扫了一下千叶影儿的所在。发现她居然身在沧云大陆,位置上,应该是在探查绝云崖下的黑暗深渊。
“这么久不见动静,居然跑到了那里去。”云澈嘟囔一声,然后低喝道:“阎二!”
嗖!
黑影一晃,阎二佝偻瘦小的身影已屈膝于云澈前方:“主人有何吩咐。”
“这片星域周围,有没有探查到什么异状?”云澈低眉问道。
“回主人,老奴连临近星域都细致探查了好几遍,绝无任何危险因素的存在,请主人放心。”阎二小心翼翼的道。
“很好。”云澈微微颔首,声音微冷:“记住,除非是我身边之人,否则妄近这片星域者,先予驱逐,不从者,无论是谁,直接碾杀。”
“是,老奴绝不敢忘。”阎二垂首应声。
“去吧。”
阎二的黑影又瞬间消失无踪。
“小澈!”
阎二刚一离开,一声娇呼声响起,香风轻拂,萧泠汐已是重重扑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抱紧。
云澈反手揽紧她纤弱的腰肢,胸前柔软的触感带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他微笑道:“泠汐,这三天还没抱够吗?”
“我……我有些怕。”她螓首紧贴在云澈的胸前,不愿意离开:“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好怕一切又是一场梦。”
五年,对于神界这个位面而言,往往短暂如须臾。但对这些深深牵挂担忧他的人而言,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泠汐,”云澈轻轻的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了,再也不会。”
“……嗯。”萧泠汐轻轻的应着,紧抱着他的双臂依旧不愿松开。
直到一声熟悉的叫喊声远远传来。
“姐夫,我来了!”
萧泠汐这才从云澈怀中起身,伸手为他理了理胸前的衣服:“我……我去看看老爹和永宁。”
感知着夏元霸气息越来越近,云澈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他们前日才见,此番再次匆匆赶来的目的,他心知肚明。
身影一晃,云澈已是现于夏元霸身前:“元霸,你来了。”
夏元霸刹住身形,双目重新打量了一番云澈,目中是难掩的兴奋:“嘿嘿,现在整个天玄大陆都知道你已经回来了,不过他们肯定不可能知道神界之帝是什么概念,连我这几天都一直在恍惚。”
“对了,你是不是很快又要离开?”
“不会。”云澈微笑中带着淡淡的傲然:“现在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可以束缚我的自由。”
“嘿嘿,不愧是姐夫!”夏元霸笑了一笑,随之目光微凝:“那……我姐姐呢?她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呢?”
无论再怎么逃避,该来的也终是会来。
前日若非是云澈与家人们的久别重聚,夏元霸那时便已开口问询。
不过到了此刻,云澈也已是难再隐瞒。
“元霸,”云澈神色变得肃然:“我希望我接下来的话,你……”
“我姐姐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夏元霸忽然道。
“……”云澈声音止住,面对着夏元霸直视的目光,他缓缓点头:“是。”
对夏元霸这脱口而出的话,云澈心中其实并无太大的意外。他一次又一次的刻意回避,此次的孤身归来……夏元霸纵然再迟钝,纵然再不愿去触及,也无法不想到那个可能。
一双虎目猛的瞪大,随之剧烈的颤荡,夏元霸身躯顿住,口中发出剧烈而混乱的喘息,好一会儿,才用格外艰涩的声音道:“那我……娘呢?”
“……也死了。”云澈简单直白的道。
巨大的身躯再次剧烈一晃,夏元霸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足足缓了五六个呼吸,才低声道:“告诉我,姐姐……和我娘,她们是怎么死的?”
在夏元霸到来之前,云澈便已想好了回答。他伸手按在夏元霸微颤的臂膀上,缓声道:“元霸,你拥有当世罕有的霸皇神脉,你的未来绝不会,也不该止于蓝极星这个小世界。”
“未来,在神界那个位面,你也定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而且是不会太久远的未来。”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去探寻这一切的真相,并在这个过程中,用自己所见、所闻,以及认知与心境,去理解这其中的因果与恩怨,最终做出自己的判断。”
云澈的目光一直直视着夏元霸的眼睛,夏元霸静静听着,眼神在他平和的声音下一点点的恢复平静。
“人在情绪失控之时,判断上与行为上都会脱离理智和控制,我不希望看到和面对那样的你,所以……”
云澈的话停止,微微吐了一口气。
如果这番话是别人对夏元霸说起,夏元霸定会毫不犹豫的追问到底。
但面对云澈之言,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短暂闭目后,缓缓的点头:“好,姐夫如此说,定有必要的缘由……我明白了。”
夏元霸总是很听他的话,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这亦让云澈的心绪更为复杂。
“虽然只是在神界极为短暂的停留,但那里的气息,对我有着极其之大的吸引力。若不是答应了姐夫,这半年来,我或许都抗拒不了一次次再入神界的冲动。”
“我自己也明白,这应该就是霸皇神脉对我的影响。”
身负霸皇神脉,对力量和更高位面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夏元霸的目光逐渐从混乱变得坚毅,双手也悄然攥紧:“我的确不该将自己局限于这个世界,待我安顿好皇极圣域的事,我会再入神界。”
“好!”云澈看着他,重重点头。
“不过,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拜托姐夫。”夏元霸忽然仰目道。
“你说,我一定做到。”出于内心那复杂的愧疚,云澈未等他言名,便已不遗余地的答应。
夏元霸道:“我来这里之前,先去看望了我爹,并向他保证会马上带回我娘和姐姐的消息。”
云澈:“……”
夏元霸神色黯然:“这个结果,我承受的都有些艰难,更不知该如何告诉和面对我爹,所以……所以……”
“我明白了。”云澈道:“我这就去看望夏叔叔。”
“嗯。”夏元霸的神色稍稍松弛了一分:“姐夫,就拜托你了。”
夏元霸离开后,云澈没有任何的耽搁,探知到夏弘义气息所在后,直接伸手撕开空间,欲往夏弘义所在的黑月商会而去。
下界的空间太过脆弱,既然云澈并不擅长空间法则,要强行穿梭这里的空间也是轻而易举。
“你要去见夏倾月的父亲?”
池妩仸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随之她的身影亦现于云澈之侧。
显然,她方才全程倾听了云澈与夏元霸的交谈。
“是元霸的父亲。”云澈有些不自然的修正道:“他是我的长辈,在我幼年与少年时对我多有关照。抛开答应元霸的事,仅以晚辈的身份,我也应当去拜访他。”
“我和你一起去。”
不给云澈拒绝的机会,池妩仸直接拉起云澈的手,半强硬的拽着他一起踏入那道通往黑月商会的空间裂痕之中。
黑月商会的各种结界禁制对如今的云澈而言形同虚设,云澈和池妩仸直接现身于黑月商会之内,夏弘义这些年所居身的庭院之外。
“什……什么人!!”
如鬼魅般乍然而现的身影将守在门外的黑月侍
者吓了一大跳,待看清云澈的面容,他更是惊得险些魂飞天外,足足恍神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云云云云云……云真人!”
“去,通报一声,云澈前来探望。”云澈淡淡道。
“啊……是……是是是。”黑月侍者一个迈步,便险些踉跄倒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入,很快又冲了出来,出口之音依旧磕磕绊绊:“夏……夏总管邀你们进去。”
天玄大陆早已皆知夏弘义是云澈的岳父,因而他在黑月商会的地位与待遇也自然远非当初可比。
进入庭院,夏弘义已在等在那里,多年不见,他的样貌并无什么明显的变化,装束也依旧简单随意,不见半分奢华。一双平和的双目细致的打量着云澈,脸上露出一如当年般的笑意:“澈儿,一晃多年,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夏叔叔。”没有称呼岳父大人,此刻再见夏弘义,云澈内心的复杂无以言表。
毕竟,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是自己亲手逼杀了他的女儿。
池妩仸的神识只在夏弘义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已移开。
因为他实在太普通……不,就体质和玄道天赋而言,他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育出了拥有琉璃心和玲珑体的月神帝!?
短暂寒暄,三人落座。云澈显然并不想太长久的面对夏弘义,他直接道:“夏叔叔,我这次来,除了看望你,还有一些事,想当面向你言明。”
“是关于倾月的事吗?”夏弘义笑呵呵的道:“数年前,元霸便与我说过,她与你同在一个叫‘神界’的遥远空间。”
“是。”云澈点头,用尽可能平缓的音调道:“我想告诉夏叔叔的是,就在一年前,她已在神界殒身。”
“……”夏弘义目光剧动,神情定格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何地?何故?”
“太初神境,一个名为无之深渊的地方,她坠身其中,未能留下遗体遗物。”云澈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有些不适的平静音调叙说着:“至于其中缘由……一段时间后,会由元霸向你言明。”
夏弘义闭上了眼睛,数息的沉默后,他开口道:“我明白了。”
“还请节哀。”云澈只能如此道。
夏弘义微微摇头,道:“当年,倾月在与你完婚,正式进入冰云仙宫后,我便有一种感觉:我们父女二人,已是身在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种感觉很莫名,又无比的清晰。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她的人生,很精彩,对吗?”他忽然道。
云澈微愕,随之道:“是。在很多方面,她甚至可以说……当世女子中,无人可及。”
下界出身,身兼琉璃心与玲珑体,十六岁才初入冰云仙宫,三十岁却已成就神帝……更是神界历史上最年轻的神帝。
抛开罪与恶,她的人生,何止是精彩。
夏弘义的唇角在这时露出一抹似苦涩,又似释然的微笑:“那就好。这是她选择的道路,她自己的人生,虽然过于短暂,但曾如月华般耀世,想来她也无悔无憾,我又何需徒自悲切。”
“……”云澈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夏叔叔如此胸襟,我倍感安慰和敬佩。元霸知道后,也定然会安心许多。”
池妩仸一直在默然观察着夏弘义的反应,她的双眉无意识的蹙起,许久未有舒展。
夏弘义不是为追求玄道可以淡薄一切的强者,更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无数的冷血帝王,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且只有夏倾月这一个女儿。
相比云澈当年“失去女儿”后的痛苦欲绝,眼前的夏倾月之父……没有失控的情绪,没有乱心的追问,没有切骨的悲伤……
理智的像是在面对他人儿女的死别。
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父亲会有的反应吗?
第1887章 夏父(下)
“说起来,你与倾月之间,似也发生了什么憾事。”夏弘义有些感慨的道。
云澈对他称呼的变化,以及比之以往明显多出的疏离感,无论是夏元霸,还是夏弘义,都清楚的察觉到了什么。
而且,云澈始终没有完整提及“夏倾月”三个字,都是用“她”来代替。
“五年前,我因与她‘理念’不合,以一纸休书,结束了我们的夫妻之系。当时远在神界,且有不得已的牵绊无法归来,因而未能及早告知夏叔叔。”
云澈依旧用最为平淡、含蓄的言语讲述道。
“原来如此。”夏弘义深深看了云澈一眼,不知他心中如何理解他所说的“理念不合”,但同样没有追问,却反而忽然问起了另一个人……
“澈儿,你与倾月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虽想知晓,但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情,我纵为长辈,或许也不该过多的干涉和追问。但另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云澈心知他想问什么:“夏叔叔请说。”
“五年前你离开之后,元霸曾对我说,你亲口告诉他倾月在那个叫神界的地方找到了她的娘亲……此事,是真的吗?”
夏弘义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些微的颤抖。
云澈直接点头:“没错。她被意外传送到神界的不久之后,便找到了她的母亲,此后,也一直伴在她的身边。”
夏弘义身体不自觉的前倾,喉结在不断的蠕动,原本平和的眼瞳忽然荡起混乱层叠的波澜:“她……如今可好?”
池妩仸:“……”
骤乱的瞳光,还有陡然猛烈到几乎要迸出胸腔的心脏跳动……提及月无垢,夏弘义的情绪动荡何止强烈了千百倍。
云澈心中微动,一抹讶色从他眼底一晃而过,他如实说道:“其实,她早在八年前,便已过世。”
嗡——
仿佛一口大锤狠狠轰砸在心脏之上,那一刹那的剧震强烈到惊悚。
随之,心脏的跳动又完完全全的停止,仿佛忽然死去了一般。
池妩仸:“…………”
看着忽然僵化在了那里的夏弘义,云澈眉头大皱:“夏叔叔?”
夏弘义嘴唇在哆嗦中变得惨白,脸上的血色也以骇人的速度褪去。
“死了……死……了……”
他失魂落魄的低念,端坐的身躯仿佛化作了一滩无骨的烂泥,从座椅上失力的滑落。
云澈迅速伸手,以一股轻和的玄气将他的身躯托住,同时暗暗施了些许魂力,去平复他崩散的心魂。
“夏叔叔,她已安享极乐八年,还请勿要过于悲心。”云澈安慰道,对于月无垢,他也始终不知该如何称谓。
“死了……死了……”
当一个人在极度悲伤之下五官失感,心魂崩溃时,反是流不出眼泪的。夏弘义对云澈的言语毫无反应,唯有彻底空洞的眼神,和痛苦到刺心的低念……
已别离三十多年,他心中却从未释下。
或许,这三十多年来,他平和淡雅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从未淡去的悲伤与凄凉。
池妩仸魔瞳中黑光微闪,强行聚拢起夏弘义的心神。
但心神可以聚拢,却无法驱散那强烈到惊人的悲伤。
瞳孔恢复焦距,而五感恢复之时,泪珠从他的眼中快速涌落。他慌忙直身,面孔侧过,强忍悲泣向云澈道:“我……没事……没事,让你看笑话了……嘶!”
“夏叔叔的深情,相信她……一定看得到。”云澈勉强安慰道。
他伸手擦泪,过了好一
会儿,神情似乎总算平静了些许。他长长吐息,问道:“澈儿,告诉我,她是……因何而故?”
虽然已在极力控制,但他的声音依旧在剧烈的发颤,抓握在座椅两侧的手指更是在煞白中扭曲变形。
云澈本是准备全部如实告知,但夏弘义这般模样,他明白自己已是无法实言,只能面不改色的道:“据说,她的身体一直抱恙,这些年虽一直在努力续命,但最终,还是病逝于月神界。”
如果他直言月无垢是为月无涯殉情而死,对夏弘义而言,无疑是极悲之上再加重创。
“另外,她病逝时……她的女儿伴于她的身边,并亲手将她安葬。”
最后一番话,他希望可以对夏弘义稍做安慰,但依旧执拗的不愿提及“夏倾月”之名。
“是么……是么……”夏弘义双目盈泪,口中呢喃:“我还以为,那个世界……她终可以摆脱病魇,如此……纵终生不见,我亦甘愿……”
“没想到……竟然还是……”
他重重吸气,内心剧痛间,已是难以言语。
有些悲伤,绝非他人的劝慰可以化解。云澈心知肚明,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池妩仸,站起身来:“夏叔叔,无论如何,请你善待自己,你的膝下,还有元霸需要你的注视。”
“相信如夏叔叔这般胸襟如海的人,定可很快走出悲切。我们便不再叨扰,过段时日,我再和元霸一起来看望你。”
夏弘义一生从商,极重待客之仪。但此刻,他心中已被伤痛充斥,无心容他,只是简单的摆了摆手,无力道:“去吧……让元霸无需念我。”
云澈不再说话,准备离开。
池妩仸却在这时忽然开口:
“夏先生,我有一事相询,还望不吝解惑。”
“?”云澈驻步。
哪怕不刻意带上半点魂力,池妩仸的魔音依旧是穿魂劫魄,绝非夏弘义可以抗拒。他缓缓抬首,目光依旧颤荡失色:“请说。”
池妩仸缓声道:“你与令嫒夏倾月,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没有思虑,夏弘义直接道:“自倾月与澈儿完婚,前往冰云仙宫后,我便再未见过她。”
“哎,转眼已是二十多年,不想那一日,竟是永诀。”
云澈眉角动了动,但并未开口。
“……”池妩仸淡淡点头:“感谢告知。”
走出黑月商会,云澈和池妩仸却都没有撕空返回流云城,而是脚步无意识的向前迈动。
池妩仸月眉紧锁,以她的心力,极少被困惑至此。云澈似乎亦是心事重重。
“奇怪,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池妩仸连续的低念着。
“哪里奇怪。”云澈心不在焉的道。
池妩仸看他一眼,道:“夏弘义面对女儿之死和先妻之死的反应,差别也着实太大了一些,你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不想提及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云澈道。
池妩仸淡淡而笑,声音慵然绵软:“真正的不在意,是入耳入目时皆心无涟漪,而你这般过于用力的避讳,反而说明你对她难以忘却,更难以不在意……你避讳的越是强烈,越是如此。”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想提她。”云澈面无表情的道。
池妩仸没有因云澈的态度而中止,继续道:“恨她的残忍绝情,与留忆她曾经的美好,其实并不冲突,更不是什么错误。”
云澈伸手扶额,满脸无奈道:“你又来了。”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万事皆已尘埃落定,但池
妩仸一直对夏倾月的事耿耿于怀。
身负涅轮魔魂,她的识人之力可谓天下无双,却完全错看了夏倾月。
这唯一,且颇为巨大的例外,让她始终难以释心。
她在云澈面前总是愿意放低姿态,实则,她内心的孤高,无人可及。
“对于夏倾月的死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
丝毫不去管云澈表现出的排斥,池妩仸继续道:“夏元霸身负霸皇神脉,意志极坚,骤闻噩耗之下都痛楚满溢。”
“而夏弘义,我从他的身上,只感觉到一掠而过的痛心,相比之下,反而是叹惋与惊讶居多。倒更像是忽然听闻邻家之女的死讯。”
“你也是父亲,你也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反应有多异常,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的多。”
“……”云澈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阻止她说下去。
池妩仸收起笑意,言语之时亦在默默思虑:“他非玄道之痴,更非冷血之帝,我能告知自己的理由,只有夏弘义是一个情感极度淡薄之人,也的确有这类人,天生情感缺失,七情六欲极其寡淡。”
“但,他面对月无垢之死,那一瞬爆发的悲戚,却与之完全矛盾。”
“一个如此重情,情感又如此炽烈之人,为什么面对女儿之死,却这般冷静理智,几乎没有产生悲伤。”
池妩仸纤长的手指点于眉心,她今日是为了解心中之惑而来,但与夏弘义短暂接触,她反而更添不解与疑惑。
云澈道:“她性子从小便极度冷淡排外,很少踏出闺中,和她父亲应该也极少交流,或许因此而没什么太深的父女之情。”
“这个理由,你能说服自己吗?”池妩仸倾了倾媚眸。
云澈挑了挑眉梢,一脸毫无所谓的样子。
“另有一件事,更加的奇怪。”
池妩仸眉头凝起,一双洞穿诸世,媚倾万灵的媚眸眯成两道深邃迷离的狭长魔渊:“昨夜,我与楚月婵畅聊了一番夏倾月,基本尽数知道了她在这个星球的过往。”
“所以呢?”云澈面孔转过,他感知到了池妩仸情绪上的异样。
“你可还记得,夏倾月当年为何那般执着于玄道?”池妩仸问道。
“记得,”云澈回道:“简单而言,就是她希望能找到母亲,一家团聚。”
这是当年楚月婵所告知于他。后来夏倾月也亲口对他说过同样的话。1
她想要站的足够高……或许就可以碰触到母亲的身影……或许就可以一家团聚……
“没错,楚月婵也是如此说。”
池妩仸娓娓而语:“就这点而言,她极重亲情,至少,她连在记忆中都已模糊的母亲,也不惜一切的去追寻。”
云澈:“……”
“她亦重与你之情,楚月婵说,她曾为了救你,险些葬身天剑山庄的秘境之中……也是在天剑山庄,她闻你死讯之时,曾斩断青丝。”
池妩仸轻轻念道:“若世间无他,断发随葬,断情冰心……这是当年,她念给楚月璃和楚月婵的话。”
云澈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呼吸亦在微乱。
明明对她只剩下了恨……为什么,内心还会这般灼痛。
“而我通过沐玄音的眼睛所看到的夏倾月,正是这样一个人。”
“而一个如此重情,尤其极重亲情之人……”声音微顿,池妩仸的双眉也这时绷至最紧:“为何在与你完婚,前往冰云仙宫后,便再也未回去看望一眼她的父亲?”
————
1:【这个伏笔,初次现于第239章】
第1888章 逝月无痕
很多被无意忽略,从未去在意过的事,由池妩仸提起之时,会变得格外击心。
回翻记忆,夏倾月自十六岁入冰云仙宫后,竟的确从未去看望过夏弘义。
她绝非未走出过冰云仙宫,她曾参加苍风排位战,曾参加他与苍月的婚仪……因在冰云仙宫的特殊地位,她在其中有着相当之大的自由。
记忆之中,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幕她与夏弘义交谈,或者相近的画面。
她为失却的亲情而追求玄道,为何对自己的生父,却如此无牵无挂,无念薄情?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在伪装?连她倾尽一切追求玄道的理由,都是谎言?
“看来,你也觉得很离奇,对吗?”池妩仸注视着云澈的神情变化。
“都无所谓了,或许,她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假的。”云澈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忽然道:“你刚才是不是读了夏叔叔的记忆?”
池妩仸眼眉弯起,笑吟吟的道:“哎呀,果然被你发现了,”
以池妩仸那可怕的魔魂,想要读取一个下界凡人的记忆简直不要太简单,几乎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之所以悄然读取夏弘义的记忆,是这一切的怪异,让她无法不怀疑夏倾月究竟是不是夏弘义的亲生女儿。
比如,夏弘义当年捡到月无垢时,她其实已怀有身孕……而这一切被夏弘义掩下,在后来又被夏倾月所知。
也唯有如此,可以解释这一切。
但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
夏弘义的记忆之中,被他取名“冬雪”的月无垢委身他时,还是完璧之身。
夏倾月,的的确确是他与月无垢所育的亲生女儿。
这个结果,无疑让她更为疑惑。
还有另外一个颇为奇怪的地方。
虽已别离三十多年,但夏弘义对冬雪(月无垢)的一切记忆都极其清晰和深刻。
但对于女儿夏倾月的记忆,却莫名的简单、稀疏和模糊。
对夏元霸也是如此,但远没有夏倾月那般严重。
同时,她从夏弘义的记忆中,清晰无比的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池妩仸毫无疑问是当世魂力最强之人。但,以她层面高至超越当世一切的涅轮魔魂,竟又探知不到这种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以你的性子,除非极为必要,否则是不屑做这种事的。”云澈一脸的无奈状,池妩仸对这件事,还真是执着的惊人。
“帝上教训的是,妾身知错了。”池妩仸媚眸稍垂,一副做错了事的娇怯模样,但眸光却是流转迷离,忽然软下的魔音更是瞬间酥骨入髓:“帝上要是责怪妾身的话,那妾身……晚些和玄音一起服侍你赔罪,好不好?”
云澈双目瞬间瞪圆,“嗖”的转目,瞬间上涌的血液直接映红瞳孔:“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嘻嘻!”池妩仸媚然浅笑,吐气幽兰:“要搞定小玄音,妾身可是有好几百种方法哦,比如,她的……”
前方黑月商会的传送玄阵忽然白芒一闪,两个人影并肩从中走出。
池妩仸顿时止音,笑意盈盈。
“(╰_╯)#”云澈一脸不善的看向这两个不速之人……还是两个熟人。
黑月之主紫极,以及当年至尊海殿的海皇——曲封忆。
看到云澈,紫极怔了一怔,随之缓缓屈身下拜:“紫极拜见云真人,云真人尊躯莅临,黑月荣光无尽。”
多年不见,紫极依旧是那身紫袍,但他的身上竟少去了数分苍老感,饱含智慧的眼瞳也淡去了锐利与深邃,变得格外淡雅平和。
而她身边的曲封忆……
曲封忆跟着紫极拜下,不过很快,她的头稍稍抬起,悄然打量着云澈,眼神里带着敬畏与好奇,却没有恐惧,更没有了半点当年至尊海皇的威凌。
察觉到云澈目光的异样,紫极道:“如
云真人所见,内子已非当年海皇,她在伤愈之后,已是自封记忆,亦封却了过往所有的荣辱悲喜,恩怨对错。”
“原来如此。”云澈淡淡回应。
曲封忆重重一礼,道:“我虽已没有了过往记忆,但云真人当年的恕命与救命大恩,外子已教我铭记于心,终生不敢忘却。”
说话之时,她的身躯自然而然的轻依着紫极,那是一种源于心魂的亲和与依赖。
紫极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目光温软柔和带着几乎要溢出的宠溺:“而这些年,却反而是我们夫妻最幸福安和的一段时日,我从未见过如此无忧无虑,喜嗔皆怜的她,就连我,也已不想回到过去,至尊海殿也罢,黑月商会也罢,它们的未来与归处,原来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紫极淡淡而笑,笑的格外轻松释然:“有时,我会暗自感叹,操劳半生回首,所求之物,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云澈点了点头:“如此,自然是幸事。只是这天玄大陆若没了紫先生和海皇,便是少了两个传奇,倒是有些可惜。”
“呵呵呵呵,”紫极淡淡而笑:“世有云澈,再无传奇。”
曾经天玄大陆的四大圣地,日月神宫与天威剑域被灭,皇极圣域为夏元霸所驭,而至尊海殿,也就此进入半隐之中。
或许用不了太久,天玄大陆的圣地便会只余皇极圣域、冰云仙宫、凤凰神宗。
“看来,是个让人唏嘘的结局?”
离开黑月商会,池妩仸轻声道。
“唏嘘算不上,只是让人多少有些感慨。”云澈道:“有的人……或者可以说相当一部分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你说,夏倾月这一切的所作所为,她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池妩仸转眸问道。
“……”云澈给了她一个毫无气势的白眼。
“准备在蓝极星停留多久?”池妩仸不再故意揶揄他,笑吟吟的道。
云澈想也没想:“很久,过段时间,玄音、媚音、彩脂她们也会来……让劫心劫灵她们也来吧,总该见见我父母的。”
伸手按了按鼻尖,云澈用低了一阶的声音道:“无心也不知哪里的兴致,老想见她们。”
池妩仸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那青龙帝和苍姝姀呢?她们也是你公诸天下,宣世而封的帝妃,就不准备带她们来见见父亲母亲吗?”
“她们?”从池妩仸的脸上,云澈看到的却不是开玩笑的神情:“还是算了吧。”
池妩仸道:“就算是‘虚名’,多少也该维护下。毕竟,青龙帝关系着西域安定,苍姝姀关系着南域平衡。”
“尤其是苍姝姀,她还是能让苍释天这个忠犬变成恶犬的唯一可能。”
“恶犬?”云澈不屑一笑:“那就踩死他便是。”
“踩死容易,但要再培养一个如他这般听话还好用的忠犬,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池妩仸一脸忧愁状,否则已提前开始忧心这种状况的发生。
“好好好,”云澈败阵:“虽然不会带她们来见我爹娘,但我偶尔会去看看她们的。刚好无心想让我带她去神界看看,历经南域和西域的时候,我会顺道去的。”
“我的帝上,”池妩仸软软的吐了一口气:“要不要妾身干脆帮你把‘敷衍’二字写到脸上?”
“……我去看看彩衣。”云澈作势欲逃。
“彩衣?那个娇娇小小,像个白玉娃娃一样的小妖后?”池妩仸挑起眉尖儿:“你才刚回来,你的那些妻妾红颜个个都恨不能融到你怀里,你却要去独宠她一个?”
云澈一脸正色道:“彩衣看着娇小可爱,其实性子又暴又倔,这么多年……她心里一定憋了很多的火气。这几天长辈无心他们都在,她不好发作,再不赶过去让她暴打一顿,我怕把我的彩衣憋坏了。”
“暴打?”池妩仸似媚似嗔的睇他一眼:“那可真的要小心一些,把床打坏了该多可惜啊。”
“咳咳,我先去了。”
云澈伸手一抓,撕开空间,循着小妖后的气息而去。
云澈离开好一会儿后,池妩仸幽幽一声叹息:“唉,你真当我,是个一点都不会吃醋的女人吗?”
她的神识释放,最终停留的地点,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存在。
那里,是夏倾月曾经的师门,有夏倾月当年的师父——楚月璃。
昨夜与楚月婵的交谈,今日与夏弘义的对面,她反而愈加难以释怀。
甚至……莫名的有些难安。
————
苍风国北,冰极雪域,冰云仙宫。
“感谢你的告知。”
从楚月璃那里得到的讯息,与楚月婵并无太大差别,面对楚月璃,她问起了另一件事:
“我想去看看夏倾月当年的居所,以及修炼之地。”
楚月璃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无法做到。”
“为何?”
楚月璃身躯侧过,面向冰雪所琢的冰云仙宫:“你此刻所见的冰云仙宫,并非最初的冰云仙宫。当年的冰云仙宫已尽毁于轩辕问天与小妖后之战,几乎未留下任何残痕。”1
“如今的冰云仙宫,是云宫主溃灭轩辕问天后,引领我们所重建。所以,倾月曾经所居的冰宫,已是不在其中。”
“未留残痕……”池妩仸低念一声:“不止居所和修炼之地,什么都没有留下吗?”
楚月璃不无落寞的点了点头。
“那可太遗憾了。”池妩仸低语道。
没过太久,池妩仸的身影已回到流云城中,却不是落于萧门,而是一处空旷已久的大院。
流云城夏家,夏倾月与夏元霸出生成长之地。
随着夏弘义去了黑月商会,这里便一直空了下来,常年只有一两个早年便跟随夏弘义的中年家仆看院。
乍然看到一个声影居于空中,那个正无所事事的家仆吓了一大跳,失声叫喊:“你……”
他的声音骤然卡止,脸上的神情也快速缓下,直至变得一片呆滞。
池妩仸缓步走近,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开口道:“告诉本后,夏倾月当年的闺房,是哪一间?”
家仆痴痴呆呆的抬手,指向了最里的那间卧房。
池妩仸身影一晃,未去打开房门,直接现身家仆所指的房间之中。
上好的橡木大床,挂着深紫的幔帐。
同材质的桌椅,梳妆用的铜镜,两面并紧的柜子,柜中空无一物。
这些,便是全部。
没有衣物,没有洗具茶具,没有首饰,没有脂粉……甚至找不到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
那个家仆为她魔魂所劫,不可能说谎……这便是夏倾月十六岁前一直所居的少女闺房。
是夏倾月出嫁之时,全部……没有任何一丝遗留的带走了吗?
离开夏家庭院,池妩仸浮身于无人可见的高空之上,独自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的出生之地没有任何她的遗留。
她曾久居的冰云仙宫毁于小妖后与轩辕问天之战,同样毫无所遗。
月神界更是已灰飞烟灭。
死去的夏倾月,在这茫茫之世上,竟没有了任何痕迹。
若连记忆都抹去,她便等同从未存在过。
“罢了。”
许久,池妩仸一声无力的轻念。
“她已经死了,如今的一切,已是再好不过的结局。我又何必再生这些多余的执着。”
越来越浓重朦胧的迷雾,以及心中那隐约涌上的不安感……
她放弃了。
————
1:冰云仙宫被毁是在第845章(章名《绚烂之火》,也是当~年~的一个暗笔。)
第1889章 无心出岫
池妩仸挂着帝后之名,却是行着帝王之职,因而也未能在蓝极星停留太久,短短两个月后,便回归了神界,同时将千叶影儿也强行拽了回去。
毕竟,凋残待兴的梵帝神界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云澈则是一直留在了蓝极星,每日往返天玄大陆和幻妖界,偶尔还会前往沧云大陆,带着幽儿返回绝云深渊下的黑暗空间,缅怀邪神当年无奈而痛苦的抉择。
若无邪神留给后世的恩典,若无劫天魔帝舍却自己和麾下魔族的选择,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现世,唯有难以想象的灾厄。
可惜他们……
红儿古灵精怪,幽儿恬静乖巧。如今世已无灾患,云澈对她们也是倍加的好,对红儿各种奇怪的过分的任性的要求也都是容之纵之。
红儿最大的爱好便是吃,吃的千奇百怪。但从云澈捡到她到现在,从不见她长胖,更不见她有丁点长大。
又是两个月过去,云澈依旧很少踏出蓝极星。
神界玄者一般从不屑于在下界久留,而云澈却是每日纵情逍遥,似要把失却的那些年无数倍的补回来。
池妩仸会不时将一些神界的大事传音予他,由他来定夺,但结果全都是被云澈原路推回,无论大小事皆由她决定。
当然,这样的结果都在池妩仸预料之内,但该“请示”还是要请示,一来好歹是对这云帝的尊重,二来……免得他淡忘了自己还有个神界之帝的身份。
…………
神凰帝国,栖凤谷。
在天玄大陆,无人不知“栖凤谷”之名。因为它是凤凰神女静心和修炼之地,在无数玄者,尤其是神凰玄者的眼中,它是只可向往和遥遥朝拜,不可近临亵渎的神圣之地。
一个少女之影盈盈落于这片世人眼中的圣域之上。
已完全长成的云无心秀颜绝美无双,初雪为肌,白玉为骨,一颦一笑皆如诗如画。
她一身素雅白裙,衣袂翩然。一条简单的云带勾勒着纤腰若素,亦悄然衬出她胸前的傲雪丰盈。
栖凤谷从不淡去的赤霞无声铺下,映着少女宛若世外谪临的仙姿。暖风微拂,青丝曼舞,不知道是这凤凰霞光衬托了她的绝美风华,还是她的存在让这片凤凰之地更加的美幻出尘。
今日,是她每月固定向师父凤雪児请教修炼凤凰颂世典之期,只是刚到栖凤谷,她便忽然察觉到这里的气息透着明显的异常,平日里格外躁动的火元素都变得极为温顺,似敬畏,似恐惧。
“父亲在这里?”
轻念一声,云无心却没有找到父亲的气息,最大的可能,是有着结界相隔。
云无心没有向前太远,父亲和师父的气息便同时出现于灵觉之中……果然是笼于结界之内。
随着她的临近,传来的不仅有他们的气息,还有让她一瞬间止住脚步的声音。
“……无……无心来了……唔!”
“不管她!你这个衣带打的什么结,好难解,还是撕掉吧!”
“不行,那是苍月姐……唔……呜……”
…………
虽然这种情境她都近乎习惯了,但玉颜依旧瞬间染霞,她马上转身,向反方向瞬间远离。
“可恶!”云无心气恼的一跺脚……她恼父亲毫无收敛的荒淫本性,更恼被世人奉为凤凰天女的师父在父亲面前却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任由欺凌。
这时,她眼前忽然一阵恍惚,现出两个女子之影。
左侧黑衣黑裙,黑发黑瞳,容颜绝美的仿佛不该存在于这污浊的尘世,她在看着云无心,巧笑倩兮间,一双眼眸仿佛无止无尽的暗夜,吸引着世间的灵魂永世沉沦。
右侧则是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孩,七彩的裙裳裹着纤幼的身躯,上面偶尔流溢的光彩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点缀苍穹的星光。
一张奶白色的脸儿精致的像是白玉琢成,但与身边笑意嫣然的黑裙少女相反,她的身上却透着一股与外表全然不符的孤高与冷傲,明明娇美精致的过分,却又仿佛万灵万物皆不可近。
云无心无从判断自己意识的忽然恍惚持续了多久,但她回神之时,心中瞬间警觉。
“两位小……”她下意识的要喊出两位“小妹妹”,但神识扫过,却仿佛碰触到没有尽头的深渊。“妹妹”二字被她快速敛下,音色依旧平静:“这里是凤凰神宗的禁地,两位并非凤凰神宗之人,还请勿要临近。”
黑裙少女的螓首微微一歪,双眉也随之弯成两道精巧的月牙:“你是无心?怪不得云澈哥哥总说你长得好看,果然呢。看来,那位月婵姐姐也一定超级好看。”
“哼!他看中的女人,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彩裙女孩轻哼道。
“……”云无心唇瓣轻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难道是……”
“媚音!彩脂!!”
云澈带着些微激动的声音遥遥传来,随之风暴卷起,他的身影已“嗖”的闪现,立于云无心之侧。
身边,是凤衣凌乱,雪颜酥粉的凤雪児。
“嘻嘻!”水媚音眸溢媚光,笑吟吟道:“云澈哥哥,看来我们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呢。”
“╭(╯^╰)╮”彩脂微微别了一下脸颊。
凤雪児脸上粉霞更郁,也更美得不可方物。她未露羞赧,向水媚音和彩脂浅浅颔首,然后看着云澈轻语道:“她们是?”
云澈方才的呼喊,已是让她知晓了两女的身份。但,这毕竟是她们第一次相见,还是要交由云澈来正式介绍。
“我的媚音,和我的彩脂。”云澈微笑着道。他无需说的太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神界的每一个红颜帝妃,他都向她们描绘的格外详细清楚。
“这是我的雪児,和我的无心。”他又侧首道。
云无心向前一步,急声行礼道:“无心见过媚音姨娘,彩脂姨娘……刚才无心多有失礼,还请两位姨娘宽恕。”
她对父亲在神界的那些帝妃一直颇为好奇,尤其是拯救蓝极星,更拯救他们和父亲一生命运的水媚音,她心中更是有着极深的感激和向往。
如今她就在眼前,她心下亦激动万分。
“无心好乖。”水媚音浅笑着转眸:“雪児姐姐,云澈哥哥说你是这个星球上最好看的女子,果然呢……对了,其实,我在好多年前,就见过你了呢。”
“欸?”凤雪児微愕:“什么时候?”
“大概……”水媚音稍稍一想:“是在九年前,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岁,嘻嘻。”
她神秘一笑,然后媚眸向着云澈轻轻一眨。
“九年前?”凤雪児思绪流转,却更加疑惑……那个时间,云澈尚在神界。如水媚音这般女子,她若见了,定终生无可淡忘,但心海之中,从无此忆。
“咳咳咳咳!”一阵刻意加重的咳声响起,云澈摆手道:“不重要不重要!无心,你不是一直想见你媚音阿姨么,那就由你先带着她去见见你……呃,其他的姨娘们。”
水媚音此刻到来,亦说明神界那边的“阵眼”已经筑成。
他向前,拉起彩脂的手儿:“彩脂,跟我去一个地方。”
…………
幻妖界,妖皇城。
“你要带我去哪里?”
彩脂被云澈拉着小手,一路从天玄大陆带到了幻妖界。
“你马上就知道了。”云澈脸上带着微笑。
前方,便是他出身的云氏一族所在,但他并未带着彩脂落下,而是带她飞向了云族的后山之中。
彩脂刚要再次发问,忽然,她感知到了什么,整个人顿时怔住,一双星眸的神光在轻颤中变得格外复杂。
云澈带着彩脂停了下来。
下方,是一个颇大的药园,环境清雅静谧,周围铺满了百草万花,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花香和一股沁心的药香。
药园之中,有着一个老者的身影。
虽不过短短十几年,但云谷在幻妖界已逐渐有了济世盛名,纵妖皇族和十二守护家族的人见了,都是敬重有加。
即使如此,云谷依旧习惯于亲自采药。只是此刻,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苏苓儿,而是一个相貌英挺非常,气质更是卓然非凡的中年男子。
如果此时,有神界的玄者到来此处,看到这个中年男子的刹那,定会惊得当场瘫跪在地。
因为,那是曾经的星神帝……
星绝空!
“……此叶只取七分,以些微玄气相裹,两息之内置入寒玉……”
“……此株虽盛,但实已被浊染,当弃之……”
“此草名为湘遥子,其形其息与蓬舟草皆有九分相像,一旦错用,重至危命,切要将其每一丝形息特征都刻入心间,此为医之根本……”
……
云谷耐心的教导着,他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医者,也是最好的师父……这一点,云澈比任何人都清楚。
星绝空高大的身躯自然前倾半躬,云谷每说一句,他都会重重颔首,满脸的认真与尊重。
“……”彩脂定定的看着,眸中无漾,唇间无声。
“我抹去了他所有的记忆。”云澈依旧拉着彩脂的手儿没有松开,轻轻说道:“现在的他,没有了过往,没有了力量,也已不再叫星绝空。”
“他如今随云谷师父姓云,云谷师父为他取名‘云空’,虽无法将他收为弟子,但答应将他留于身边,随他学医和行医。”
“虽然才短短三个月,但,他毕竟曾是星神帝,没有了记忆,却还有着模糊的超然认知,进境极快,有时偶尔迸出的言语,还会给予云谷师父颇大的帮助。”
“云谷师父最初收下他是因为我的请求,现在却已是越发愿意将他留于身边。相信用不了太久,幻妖界,便会多一个了不起的医者。”
对于星绝空,云澈恨之入骨。
但,他终究是茉莉和彩脂的生父。
他再怎么怨恨,都无法出手杀他。
他甚至不敢将他丢至彩脂面前。因为他知道,彩脂对星绝空的恨意犹胜于他,一旦见到,恨意骤涌之下,很可能会真的出手将他处决。
他不能让彩脂背上弑父的枷锁……就如一年前,他阻止千叶影儿杀千叶梵天一样。
抹去他的所有记忆,让这曾经的星神帝王用染满罪孽的双手去治病救人,为他自己稍稍赎罪,直至自然寿终而亡。
这是云澈所能想到的……对彩脂而言最好的结局。
“……”彩脂唇瓣终于动了动,发出一声有些艰涩的颤音:“他……配吗!”
云澈伸手,将她揽于怀中:“对我而言,他配。因为他无论犯下了多么大的罪孽……在某个方面,我却又不得不深深感激于他。”
微微垂首,他看着彩脂的脸颊:“因为他的存在,我才能遇到茉莉,才能像这样将你抱在怀中。”
轻轻挣扎,但马上,她的娇躯便完全依入了云澈胸前,星眸中的眼泪随着脆弱一起涌上,她轻泣着呢喃道:“母亲……姨母……哥哥……姐姐……他们全都……全都……”
“为什么……这个恶人却可以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
云澈闭上眼睛,双臂收紧,任由彩脂尽情的哭泣。
感受着胸前湿痕的弥漫,他内心却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彩脂这次眼泪的释放,能不能让心落深渊的她,一点一点……重新变回当年那个宛若无暇精灵的“小茉莉”。
第1890章 乾坤玉
“云澈哥哥,这边的阵眼,你准备置于哪里?”
面对水媚音之语,云澈想了好一会儿,道:“还在放在萧门这里吧,就置于这个庭院。”
虽然,幻妖云家是他的出身之地,但对于流云城萧门,他终究有一份无可取代的特殊感情。这里不仅是他成长之地,亦是他命远的折点,更是他与茉莉相遇的地方。
“阵眼?”云无心向父亲投去问询的眸光。
“是一个次元传送阵的阵眼。”云澈微笑着为女儿解答:“这个传送阵的另一个阵眼在遥远神界的帝云城,也是为父在神界的帝城。筑成之后,便可随时穿梭往返。”
云无心唇瓣不自禁的微张,显然颇受震撼。
云澈和她说过,神界空间的法则层面远胜下界空间。无论是摧毁,还是穿梭都要艰难的太多。
在云澈的描述中,那个连通宙天神界与混沌边缘的次元大阵是集合了多个王界的力量所筑成,是神界历史上最浩大的空间工程。
而这个即将在自己眼前完成,连通下界与神界的空间玄阵,毫无疑问也必然是一个惊人到非自己目前认知所能理解的存在。
“可以直接去父亲在神界的帝城……”云无心明眸闪动:“这样的空间玄阵,就算是在神界那个位面,也应该是很了不起的吧?”
“当然。”云澈道:“且不说它需要的资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样的空间玄阵,这个世上,也只有你媚音阿姨可以做到。”
“媚音阿姨真的好厉害。”云无心由衷的道。
“嘻嘻!”
水媚音玉指轻拂,乾坤刺在她指尖掠动着绯红色的印痕:“那我这就开始吧。这里的空间过于脆弱,在筑成阵眼之前,须先固化周围的空间,要全部完成,大概要十天左右。”
“对了!”
水媚音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手掌一翻,白皙如雪的掌心映出三枚绯红闪闪的玉石:“云澈哥哥,这个给你!”
那特殊的绯红神芒,毫无疑问是内蕴着乾坤刺的空间神力。
云澈伸手接过,玄气轻吐,顺便便明了了它的使用方法,抬眸惊奇道:“这是你用乾坤刺做成的?”
“嗯!”水媚音颔首,脆声道:“如今的乾坤刺已不可能再现它当年的力量,所以空幻石也是无法再现的。”
“这三枚【乾坤玉】是我用乾坤刺这几个月恢复的一些神力所做成,以玄气催动,便可快速完成超远距离的空间传送。虽然无法做到像空幻石那样可以一瞬穿梭且不遗任何空间痕迹,但它也有胜过空幻石的地方。”
水媚音双眉一弯:“那就是会定点传移,而不会像空幻石那样传送到未知空间。且传送最多两息便可完成,所留下的空间痕迹也极为微小,绝对胜过当世空幻石外的所有空间力量,几乎不可能被追踪。”
“定点传移?”云澈马上想到什么:“莫非是……帝云城!”
“当然!”水媚音笑吟吟的道:“只要将它捏碎,无论身处任何空间,【哪怕是在太初神境】,也可直接传送回帝云城。”
能跨越神界和太初神境的空间传移,哪怕是乾坤刺出现前,号称当世最强空间玄器的寰虚鼎也无法做到。
云澈手指微微握紧,若非云无心在侧,他真的很想直接扑倒水媚音,很用力的亲上好一会儿。
身为云帝,当世已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但绝不代表他不需要这【乾坤玉】。
有这乾坤玉在,本就被他保护到极致,任何威胁都别想临近的亲人红颜,无疑又多了一道护命符。
如此,哪怕那可能性微小到连尘埃都不算的意外发生,也可安然避之。
水媚音最清楚云澈的心思所在。所以,她不惜消耗乾坤刺本就恢复极慢的力量,制作了三枚被她命名【乾坤玉】的空间神石。虽然几乎永远不可能用得上,但足以将云澈心中那依旧残存的后怕都尽皆泯去。
“不过,只有三颗,要送给谁,云澈哥哥可要自己斟酌。”
水眸向云澈促狭的一眨,水媚音纤腰扭转,手中乾坤刺释出淡薄的绯红神芒,笼罩向了周围二十里区域的空间。
“无心,把它带在身上。”
云澈直接将一枚乾坤玉放到了云无心手中,一脸郑重的叮嘱着:“不要放入空间器物,而是贴身放置,若遇危险,直接以玄气催动,它便可带你直接传动到帝云城。”
“好,知道啦。”虽然心中觉得父亲的庇护已周全严苛到过分的程度,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乖巧的接过,欣赏了一番手中神石独有的神芒后,将它小心的置入腰间的衣带之中。
“另外两颗,父亲准备给谁呢?”云无心的玉颜上露出了和水媚音方才一样的神情,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私心来说呢,我娘要有一颗,师父也要有一颗,但这样的话……”
“苍月阿姨和苓儿阿姨最温柔,她们肯定不会争什么,但心里必定会失落。”
“彩衣阿姨表面上看起来肯定最不在意,但其实她才是最在意的。”
“泠汐阿姨和父亲一起长大,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最最亲密的。如果不给泠汐阿姨,连我都会觉得过分。”
“彩脂阿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更不能让她再生气。”
“而这三枚乾坤玉是媚音阿姨辛苦做出来的,全部交给了父亲而没有留给自己一颗,她的内心深处,一定很渴望着父亲亲手将其中一颗佩戴回她的身上……”
“还有……”
“没了没了……别说了别说了。”云澈的脑袋阵阵发痛,掌心的两枚乾坤玉忽然变得格外烫手起来。
云无心双手负于身后,螓首微歪,在外冷傲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她,此刻却是一幅稚龄少女般的娇俏姿态:“如果父亲觉得烦恼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你确定是好主意?”看着赏心悦目的少女娇颜,云澈一脸狐疑。
云无心似嬉笑,似认真的道:“很简单,早些给我添两个弟弟妹妹,就完美解决啦,嘻嘻。”
这话,云澈还真听进去了。他想了一想,微微点头:“听起来好像不错。”
他眼神一凝,神态变得格外认真:“既然如此的话,今晚帮我把你娘骗来!她上次生气一直到现在还没消,都整整七天零九个时辰没让我碰她了。”
“还好意思说!”云无心美眸狠狠白了父亲一眼,没好气道:“你那么欺负我小姨,我娘怎么可能不生气!要不
是我娘心软,我……我都会跟我娘一起不理你,哼!”
“不是!我和月璃她……”
“和生气的女人解释是没有用的,解释给我听更没有用。”云无心暗暗窃笑了一下,又马上板着脸儿道:“再说!明明是你不行,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年都没能给我添一个弟弟妹妹,居然还想赖到我娘身上!我娘不理你这些天,你哪天不是……哼!”
“噗!”
少女失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让本就尬住的云澈更是显然神情崩坏。
云无心这才察觉到对方的临近,她怕真的伤到父亲颜面,连忙道:“苓儿阿姨,我……只在在和父亲说笑。”
“我知道。”苏苓儿笑吟吟的走过来:“无心,你去陪永宁玩一会儿,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父亲说。”
“好!”云无心连忙应声,然后不敢看父亲的脸色,逃也似的离开。
“看来,这个问题的确很严重,连你的宝贝女儿都在意起来了。”站到云澈身边,苏苓儿揶揄道。
“哼哼!”云澈鼻子哼气,双臂抱胸,一幅浑不在意的样子:“龙神难有后代,我的状况,显然是受龙神血脉的影响。不过这样也好,要是几万年之后,像那些神界的界王神帝之类动辄成千成万个子孙,反而让人头疼。”
思及那一幕,他还真有点头皮发麻。
“是是,夫君说的肯定都对。”苏苓儿美眸稍弯,笑着道:“无心那边,她虽然说着想要弟弟妹妹,但若是真的有了的话,她怕是反而会有些许吃味,尤其会担心你对她的宠爱被分了去。”
“多余的担心。”云澈不自禁的一笑,道:“苓儿,你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
“夫君猜一猜。”苏苓儿美眸眨了眨。
云澈呈思索状,但想了半天后,试探着道:“该不会……彩衣和彩脂起状况了?”
“才没有!她们相处的特别好。”苏苓儿向前一步,樱粉的唇瓣几乎触到了云澈的脸颊,声音也刻意压低了许多:“能称得上重要的,当然只有你和泠汐姐姐的事。”
云澈一怔,随之难抑激动道:“难道说,你找到原因了!?”
“还没有。”苏苓儿轻缓而认真的道:“不过,我把你在泠汐姐姐面前会莫名痿掉的事告诉了师父,他老人家……”
“咳咳咳咳!”云澈迅速插声:“换个词换个词……什么!?你告诉师父了!?”
痿,男人最不能承受之隐……神界之帝亦不例外。
“夫君不用担心,我告诉师父那是‘别人家的夫君’。”
“……”云澈伸手扶额:“你当他老人家傻啊。”
“嘻嘻,不重要啦。”云澈此时的样子让苏苓儿难抑的轻笑出声,劝慰道:“而且你根本不需要这么在意啊。我的夫君可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强大最完美最刚~猛~的男子,我们所有姐妹都清清楚楚……除了泠汐姐姐。”
“~!#¥%……”云澈心中一阵呻吟:为什么非要加最后一句!
“那师父他……怎么说?”云澈强撑镇定……这以后还怎么去拜访云谷!
“师父和我当年的判断一模一样。”苏苓儿道:“若身体无恙,在其他女子面前无异,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心因所致。”
“那几年,我一直以为夫君是因泠汐姐姐当年是‘小姑妈’,有过十五年秉以为真的血亲之系,因而会有这种心灵障碍。”
“但是,当年夫君离开前,用生命神水将我们的修为都提升至神元境,这几年在慢慢契合和适应神道的躯体和玄力后,我才发觉,以夫君的强大,这种只会现于凡人之身的心因影响,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夫君的身上。”
“……”这一点,云澈其实早就明白。神道躯体的强大,根本远远超越了这种心理所能造成的负面影响。
“这几年夫君不在,我每日惶惶,没有心思想这件事。而夫君回来后,‘症状’却依旧存在。我这几个月已经很努力的在探寻,但依旧找不出原因,就只好……请教师父了。”
五年未归,云澈脱胎换骨,焕然重生,一统北域,脚踏四界,手撕龙皇,俯天为帝……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诸神时代后的历史第一人。
此番归来,他和苏苓儿,和苍月,和楚月婵,和小妖后,和凤雪児………以他的龙血与神躯,哪怕连战七天七夜都依旧炽血如狂!
但一旦扑倒萧泠汐……
便会瞬间枯萎!
和当年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而他自己便是神医,尤其是修完生命神迹后,他所理解的医道已远远凌驾于云谷。
甚至,那已不能再称之为医道,而是生命的真谛。
他更知道,自己躯体无恙,亦绝非心因……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觉莫名和诡异。
这不是什么病状,但更像是……一种无形束缚他的诅咒。
但,在这个连天道都恐惧他,连龙皇都被他碾死的世界,又有什么力量能压制束缚的了他?
退千万步讲,就算真的有……又怎么会是这种事上!
“若无心因,且躯体无恙,师父也表示难得其解,他让我带‘病人’去见他,他要亲自一观,所以……”
“所以,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跟你去见师父?”云澈语气无力的说道。
苏苓儿浅浅的吐了吐粉舌,双手拉住云澈的手腕,摇晃着道:“夫君,我明白你心里的障碍,但,那是云谷师父,你知道的,世上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症。”
“你心里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泠汐姐姐也一直在为这件事难过,我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所以,你还是跟我去见师父吧,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去。”云澈一丁点犹豫都没有:“苓儿,你以后也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摇晃的双手停了下来,苏苓儿有些委屈怯怯的道:“你真的这么在意被别人知道啊?”
“不是因为这个。”云澈反握住苏苓儿的小手:“师父他也没办法的。不过你放心,总会一天,我会自己找到原因的。”
“另外,以后和泠汐说起这件事时,就说始终是我存在尚未克服的心理障碍,千万不要让她疑虑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
萧泠汐身上的怪异之处,远不止会让他近触时瞬间痿下。相比而言,另一件事更是怪异千万倍……那就是可以直接解读以太初神文撰写的逆世天书。
等等……逆世天书!
劫天魔帝离开前留给水媚音,再由水媚音交给他的那最后一部分逆世天书,他还没有交给萧泠汐去解读。
他已是天下无敌,最后一部逆世天书相对而言也已不是那么重要,归来后心中脑中更是没有空暇去思及其他,偶尔想起也并无太强的渴望。此时思及,心间却有些莫名的悸动。
见云澈神态平和而坚决,苏苓儿也不好再坚持:“好吧好吧,就怕师父又会念叨什么‘讳疾忌医’之类……唔。”
“对了,”苏苓儿忽然问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云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个玄力尽废还没有记忆的人,你还要弄的那么神秘,反而更让人好奇。”
“一个本该万死,却又不能处死的罪人。”云澈道:“不需要在意他的存在,过往就更无所谓了。”
彩脂没有反对云澈对星绝空的处置方式。但毫无疑问,她定不愿他人知道那是她的生父。
以后她会不会偶尔去看他一眼,亦是未知。
“这样啊。”苏苓儿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再追问。
“话说,他没有拜托师父为他恢复丢失的记忆吧?”云澈问道。
“没有。”苏苓儿摇头:“恰恰相反,师父心慈,想要为他探查颅脉,恢复记忆,他却是拒绝。”
“他说,这段时日跟随师父医伤救人,每次目睹着一个个伤患死境还生,那重燃的生命之芒就像是在自己的十指之下绽放,璀璨的仿佛在洗涤心灵,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欣喜与满足。”
“而‘将他带来的人’说他以前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罪人。在师父的身边越久,他越是排斥以前的自己,越是恐惧自己的过往,很坚决的不让师父尝试为他恢复记忆。”
“这样啊。”云澈眉梢动了动,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他更想要的是惩罚星绝空,但此刻……却反而像是拯救了他。
…………
水媚音在以乾坤刺之力重塑萧门区域的空间,但其中之人并未有明显的察知。
云澈来到了萧泠汐的院中,她正双手托着香腮,静静的坐于自己亲手栽培的葡萄架前,一身翠绿的裙裳勾勒着香肩若削,腰如约素,恬静清雅的面颊,仿佛永远都不会沾染俗世的污尘。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萧泠汐脸颊转过,盈盈一笑:“小澈,你来了。这个时间怎么没有在陪无心?”
“被我赶走了,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整天像个粘人怪。”云澈一边说着一边来到萧泠汐身侧。。
“噗嗤。”萧泠汐轻笑出声:“现在说的这么威风。等无心将来哪天嫁人,看你绷不绷得住。”
坐在萧泠汐的身边,云澈的一双手臂无比自然的环在她的腰上:“你好像一直在发呆,莫非有什么心事?”
萧泠汐先是摇头,随之又螓首微垂,道:“这几天见到了媚音和彩脂,神界的神女,果然……大不一样呢。还有一位叫‘沐玄音’的姐姐一直没有见到,我听说她……她很是威严,以前还是小澈的师尊,媚音还说连小澈都对她很敬畏,也最听她的话。”
“呃……”云澈无法否认。
“所以,有一些些紧张。怕见到她的时候,会有所失态,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两天,一直在想见到她时该……该用怎样的仪态,还有该说什么话比较好。”
她的紧张和忐忑,每一个字音之间都在无形的流溢。
“哈哈,不用想这些,她才没你想的这么可怕。”
云澈握起萧泠汐的玉手,他脸上在笑,心间却满是疼惜。
苍月是苍风女皇,凤雪児是凤凰神女,幻彩衣是统御幻妖界的小妖后,苏苓儿是医圣传人天下皆敬,楚月婵已为冰云宫主,更有云无心这个女儿……
神界的池妩仸、千叶影儿、水媚音、彩脂、沐玄音更不必说。
唯独她,一直平平凡凡。
抛开出身、权势、地位,她本是娇美的容颜与凤雪児、小妖后相较便会黯然淡色,立于千叶影儿、池妩仸之前,更是被映衬的几近泯然无光。
她心间无法不为之黯然自卑,环顾云澈身边的女子,她有时会难过而卑微的觉得,太过平凡的自己,似乎不配、不该立于其中。
而这些,她又从不愿在云澈面前表现出来,以免被他担心。
“关于玄音呢,她的外表的确是威冷的吓人,但其实……”他声音低下,嘴唇靠近,一脸的坏笑:“泠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外冷内骚’。”
耳边温热的吐息让萧泠汐心跳不自禁的加速,她有些迟疑的道:“小澈难道是说……那位叫沐玄音的姐姐,是……是这样的人?”
“当然!”云澈神色笃然,无比肯定的道:“她在外人面前高冷的像是能用眼睛把人冻成冰渣,但一到了床上……十个雪児和九个彩衣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萧泠汐美眸和唇瓣同时张大。
“再告诉你个秘密。”云澈继续道:“你知道我和玄音是怎么从师父突破到那一线的么?其实,是我刚拜她为师不太久,一起去一个叫葬神火狱的地方时,我被她给……呃,强上了。”
“啊!?”萧泠汐失声惊呼。
“而且第一次,就折腾了两天两夜。”云澈短短的吐了一口气:“所以,外表很多都是假的,看起来越是威冷的人,说不定内里越是……哼哼,你见到她的时候,一丁点都不需要紧张,说不定,她比你还紧张呢。”
“毕竟,我所有的女人都知道,我最最亲近最最重要的人就是我的泠汐。”
“我……我知道了。”云澈的言语让她不自觉的脑补到了一些奇怪的场景,她脸颊有些发热,螓首也深深垂下。
她能听得出,云澈话中有明显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她内心原本囤积的紧张忐忑的确就此散去了很多很多。
遥远的上空,一朵薄薄的云朵之后,断月拂影下的沐玄音安静的看着云澈和萧泠汐互相偎依的身影。
得知水媚音和彩脂也来到了这里,她终于没有按捺得下,悄然到来,算是给云澈一个小惊喜。
不过很显然,如果现在现身的话,惊喜就变成惊吓了。
“哼!为了哄女人,什么可恶的话都说得出来。”
她冷冷的低语一声,然后既未现身,亦未远离,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下方,保持着一个刚好不会被云澈察觉的距离。
第1891章 碎片(上)
“泠汐,给你看一件东西。” 萧泠汐刚要询问,便看到云澈抬起的双手之中多了一块漆黑的石板。 目光触及的刹那,她的心脏忽然没来由的猛烈震荡,像是被一柄巨锤重重轰击,即将问出口的话也止在了喉间。 “这……是……”说话之时,她的心神以及双眸都变得格外恍惚。 “劫天魔帝离开前留给媚音的东西,再经由媚音交给了我。”云澈道:“它上面所刻印的,应该是……” 话音未落,原本暗淡无泽漆黑石板忽然释放出浓郁的黑暗魔光。 “……”云澈声音止住。和先前一样的异象,但依旧让他心生震动。 黑暗魔光在释放中快速分散成数千束,却没有照射至遥远的空间,而是诡异的停滞的空中,映下一个又一个,一片又一片的奇形文字。 太初神文! 萧泠汐抬头,怔然的看着浮空的奇形文字,唇间喃喃低语道:“又是……逆世天书。” 相比于初见逆世天书时的惊讶迷茫,她此刻的心绪,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语的飘忽感。 或许是受劫天魔帝的力量影响,也或许本就如此,这次所映出的太初神文是漆黑之色。 “逆世天书被分成了三个部分,这便是最后一部。”云澈感叹着道:“它在无比遥远的诸神时代都未能归于完整,如今却归合于我们的手中。” 第一部逆世天书,来自于因邪婴万劫轮而从诸神时代苟存至今的远古之魔——永夜魔君。 第二部,由千叶影儿在太初神境所得、 第三部,来自于在认知中永恒离世的劫天魔帝。 远古、现世、域外。 三部逆世天书,跨越三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云澈的手中得以完整。 同时意味着,这个世上将首次出现完整的始祖神决——一个连远古创世神与魔帝都无缘得见的始祖之遗。 看着萧泠汐仰望上空久久发怔,云澈试探着问道:“这些太初神文,你还能识得吗?” “嗯,”萧泠汐轻轻点头:“不止认得这些文字,就连它所铭刻的内容,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但我明明,从来没有见过。” 云澈:“……!?” 萧泠汐唇瓣轻启,已是缓缓的念起:“天极之朔,地渊之恒,寰宇结垠,碧落永道……” “电戚雷绝,寒苦冰殇,风凄云恸,山悲岩哀,炎怆焱哭,光暗融于无逆于间,终归无想无妄无念无思……” 来自萧泠汐的声音轻缓的流入云澈的耳中……一如先前,明明不带任何的玄力,只是最纯粹纯净的女子之音,却完全不可拒的直入脑海与心魂的最深处。 云澈的双目已不知在何时闭合,他的意识,也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的自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进入了一种特殊的空无之境。 空无之中,唯有萧泠汐的声音,以及一部随着她的声音而一点点铭印完整的……始祖神决。 “……一心衍万念,万念终无欲,无欲归虚无,虚无生万灵,万灵滋万心……人非己,已亦人,天之始,地之绝,混沌之创破 ,轮回之终焉……其初其尽,皆於虚无……” 萧泠汐完全没有注意到云澈的状态,依旧在轻念着。 她双眸逐渐无神,神情定格,声音无比的缓慢均匀,几乎不带哪怕一丝的情感与起伏。 逆世天书——始祖神决在云澈的心海中逐渐归于完整的同时,亦同时在她的心魂中完整的铺开…… 苍穹之上,沐玄音遥遥看着忽然陷入奇异状态的两人,心生惊疑,却不敢临近。 而萧泠汐所吟之语,她明明听在耳中,却转瞬既忘,不在她的心间有刹那的停留。 “这就是……逆世天书?”沐玄音轻念一声。 “……无光为暗,无暗为光,无道为道,无序为序,唯虚为无尽,唯无为永恒。” 随着萧泠汐唇间最后一个字落下,黑暗魔光忽然一瞬散尽,空中漆黑的太初神文完全消失,唯余一块黑暗无光的石板安静的落于云澈的膝前。 萧泠汐双眸中的光彩也在这时忽然消散,她的瞳孔一点点消失,眼中的世界已化作一片吞噬一切,仿佛无止无尽的灰白。 随之,无尽的灰白世界中,忽然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就在她的意识自发的想要去看清这幅画面时,又是十几幕画面无声浮现。 随之百幕……千幕……万幕……千万幕……亿万幕…… 骤然而现的无尽画面轻易冲溃了萧泠汐脆弱的魂海,崩溃的意识已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对这一切,云澈毫无感知。 …… 何为虚无? 世间万灵万物生于无,终于无,衍于无,化于无,它是一切的起始,又是一切的终结。 何为虚无法则? 当世,唯有云澈一人身具虚无法则。 但,他却全然无法诠释虚无法则究竟是什么。 虚无法则的存在,让他可以直接吸收玄晶,甚至玄兽玄丹中的力量化为自身的力量;让他可以不具备相应血脉而强行控制驾驭王界的神遗之器和神源之力。 那些固有认知、常识中的基本法则,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他不知该如何运转虚无法则,甚至无法从自己的躯体、力量中感知到它的存在。 但,他就是拥有了这些突破……或者说是无视规则的能力,自然而然的拥有和施展。 就像是自己的眼睛忽然,又无比自然的能辨识出另外的一种色彩,不需要施展,不需要学会,不需要感悟,更不需要借助任何的外力媒介。 由萧泠汐译给他的始祖神决,他从未能参悟,也无从参悟。但在那之后,超脱认知和规则的能力便会莫名而自然的现于他的身上。 也是在那之后,他有数次忽然进入更加莫名和诡异的“梦境”。 而此刻的云澈,他的意识海中,混乱交织着各种各样的“梦境”碎片: “元霸,你真的太厉害了,爷爷说,你是流云城千年难遇的第一天才,将来说不定会轰动整个苍风国呢……我真的好羡慕你。” “嘿嘿……其实,我才羡慕 你呢,可以有一个小姑妈,可以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而我,娘亲去世的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连兄弟姐妹都没有。我要是有个兄长姐姐……哪怕弟弟妹妹也好,就不会这么孤单无聊了。” “让夏叔叔再娶几个新的姨娘,就可以为你生好多弟弟妹妹了。” “我爹才不肯呢。每年都有好多人让我爹娶新的妻妾,但我爹怎么都不肯。” “……” 这是云澈曾经坠入过的梦境,又再一次的出现于魂海之中。 而全然的不同的是,先前的“梦境”,飘渺而模糊,他醒来之后,只会留有一些朦胧残缺的印象,并随之丢却……毕竟,那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但此刻,明明沉浸于梦中,云澈的意识却是无比的清醒! 呈现于前的“梦境”更是无比之清晰,清晰的就像真真实实的上演在自己眼前。 他更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夏元霸的样子。 “梦境”中的云澈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而旁边的夏元霸……十岁上下的年龄,虽比云澈要小上一岁,却比他高上小半个头,只是相比于他挺拔的个头,他的身板却格外的干瘦。 和他认知中从小就体型高壮的夏元霸截然不同! 而这种干瘦,却又绝不是该出现在一个十岁稚童身上的那种……显得干瘪的身躯,却盘踞着紧致到让人心惊的肌肉曲线。 仿佛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蛰伏着、渴望着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 仅仅十岁。 这种躯体上的异象,云澈从未见过! 而碰触到夏元霸的眼睛时,云澈的心魂竟现出了一瞬的剧震。 稚嫩的脸庞,对幼年云澈尽展着关心和坚定的双眸……却内蕴着一抹穿魂的威光。 如今的云澈早已不是流云城那个孱弱的少年,他立身于世间最高的位面,击败过曾经最强大的存在,世上已再无可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但,来自幼年夏元霸,也只能是与生俱来的内蕴威光,却是让这个神界之帝灵魂震荡。 他所认知、熟知的夏元霸身具霸皇神脉,这是在神界位面都极其罕见的天赋,若是夏元霸出身于神界,哪怕在上位星界,也必能成为一界之王。 但……眼前幼年夏元霸眸中神光之威能,分明还要远胜他“将来”觉醒霸皇神脉后所爆发的霸王神威。 一种……层面犹在霸皇神脉之上的天赐异躯。 而这种在幼年时期便如此惊人的天赐异躯,他从未见过,神界历史亦似乎从无记载。 若要为其层面找一个参照物的话…… 其绝不弱于只会出现在女性身上的“琉璃心”。 云澈以最清醒的意识,最冷醒的目光盯视着“梦境”中的夏元霸……十岁的他,有着干瘦的身体,有着层面超越霸皇神脉的天赐异躯,有着截然不同的前程…… 却没有姐姐……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梦境? 还是又一次出现。 而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又是怎么回事!?
第1892章 碎片(下)
这时,另一幅梦境碎片横插入他的意识之中。 画面中,他同样只有十岁上下,和萧泠汐一左一右坐于萧烈之侧,倾听着他温和的讲述: “当年,也是澈儿出生后不久,司徒城主家的女儿降生,却因城主夫人身体有恙,孩子生下来时气若游丝,几近绝命。” “若要救她性命,至少要灵玄境的修为方有一线可能。流云城中成就灵玄境者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不是身份非凡,若要施救,必伤自己根基,因而纵城主苦求,亦都无动于衷。” “唯有鹰儿,他拼着重损自身,几乎耗尽全部玄力,为那个可怜的孩子重固了元气,就此活了下来。” “澈儿,你和城主女儿的姻缘,也是就此结下的。司徒城主当时感激鹰儿的救女之恩,当场与鹰儿结为兄弟,并当众人之面,宣布自己的女儿将来只会嫁予萧鹰之子,以此生报天恩。” “哼。”萧泠汐抿了抿唇瓣,很小声的哼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司徒萱,每次都不理人……见到小澈的时候也是。” …… 这也是曾经出现过的梦境,完全一致的场景,完全相同的言语,只是变得无比清晰。 这场梦境之中,萧鹰拼着重损自身所救的人不是夏倾月,而是司徒萱。 因萧鹰的救命大恩而与萧鹰“之子”的他结下娃娃亲的,亦不是夏倾月,而是司徒萱。 …… 梦境碎片再次穿插,这一次,直入意识的,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萧澈,你站住!” 她身材高挑,衣着颇为华贵,年龄应该只有十五六岁,但施着偏重的粉黛,整个人释放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美艳。 对如今的云澈而言,这类艳俗之女都不配让他的目光有半瞬停滞。但对未展视野的少年人而言,却有着让血液躁动的吸引力。 至少,画面中的云澈(萧澈)面对她时,脸上溢动着极力掩饰的紧张与局促。 “司徒小姐。”云澈很礼貌的回应,这是司徒萱第一次主动向他说话,他内心有着一种难抑的激动与窃喜。 【司徒萱】这个名字,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于他的“梦境”之中。 记忆之中,她是流云城司徒城主之女,同在流云城,他自然是见过,但不知为何,记忆中关于司徒萱的印象却格外模糊,连她的相貌都无法忆起。 不过,他并未有任何在意。毕竟,出现“梦境”之时,他都已身在神界,又怎么在意一个并无交集的故土城主之女。 何况那只是梦境。 此刻,这场更为怪异的“梦境”之中,他清晰无比的看清了司徒萱的全貌。 一瞬间,对于司徒萱的所有印象,也像是忽然被拨散了云雾,变得格外明晰真切。 这种乍然的清晰感带给云澈又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自己其实从未模糊过对她长相的记忆。 司徒萱盯着云澈,眼神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傲然与鄙夷:“你知道,什么是癞蛤蟆吗?” “……”云澈全身猛的绷紧,一种难受的窒息感持续了数息才艰难散去,他努力保持着平静,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道:“司徒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虽然他只有十五岁,但近些年,各种风言风语他已听得太多。但这由司徒萱亲口言出的一句话,对他的创伤依旧让他险些破了心防。 “哼!”司徒萱斜眸看着他:“还有五个月,便是我们的婚期。我堂堂城主家的公主,却要被迫嫁给你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你知道这几年,我因为你受了多少的嘲笑么!” 脸色开始泛白,云澈猛咬了一下舌尖,不肯让自己的神情失态:“我明白。你若是不愿,让你父亲与我爷爷这边……解除婚约即可,现在还来得及。” “解除?要是能解除,我还会被人嘲笑到现在!?”司徒萱声音愈加刺耳:“你那个死去的爹在我出生时救了我的命,这件事全城上下谁不知道!” “我爹当年头脑发热,发誓将我嫁你来报答恩情时,更是当着不知多少人的面!” “要是你那爹还活着也就罢了,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与他商解除婚约。但他偏偏死了,还一直传言死因一大半是因救我而元气大伤!我爹若是强行解除婚约,一辈子都会被人骂忘恩负义!” “我司徒家尊高的颜面,岂能因你而伤。”司徒萱慢条斯理的说着:“所以你放心,我爹不会解除婚约,我也不会。”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轻佻:“毕竟,你虽然是个废物,但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好歹,你长了一张相当不错的脸,当个男宠,还是很有资格的。” “……”云澈死绷的心防终于崩溃,五官剧烈的抽搐起来。 “今日既然刚好遇到,那就顺便提前告知你一声。”司徒萱半眯着眼,眼神三分鄙夷,七分玩味:“这最后的几个月,你最好学会如何听话。学得好,你我成婚之后,你日子多少会好过一些,要是学得不好……由我亲自来教的话,我好怕你这残废的小身子承受不住啊。” 咯! 牙齿似乎被咬碎,云澈的口中,弥漫起逐渐浓重的血腥气。 “小澈!” 生命中最熟悉的呼喊声响起,像一缕温软的清泉流过心间,带走了那压魂欲碎的负面情绪。 似乎很满意云澈痛苦憋屈却又不敢爆发的样子,司徒萱傲然一笑,转身离开。 很快,一个少女身影如轻舞的彩蝶般来到了云澈身边,她看着司徒萱的背影,惊奇的道:“司徒萱?你刚刚在和她说话?” 云澈转过目光,看着与他贴身的少女,明明数息前还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愤怒与耻辱,在看到她的玉容时一下子便消散了大半。 流云城中,无论萧门之内还是萧门之外,数不清的人轻他蔑他辱他,他早已习惯。 但他有从不放弃他,对他关怀备至的爷爷,有夏元霸这个从小到大全力护他的好朋友,更有与他朝夕相伴,哪怕只是小半个时辰看不到他便会心焦找寻的小姑妈。 生命中有他们,已是奢侈与万幸。他人如何……何需入心。 是的,从小到大,无论承受了怎样的讥讽羞辱,只要回到萧泠汐的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的声音,他总会那般的安和与满足,其他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嗯。”云澈点了点头:“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以前偶尔见过几次,根本都不理人的。” “诶?主动?”萧泠汐更加的惊讶:“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简单说了说半年后成婚的事。”云澈很是随意的说道……司徒萱的那些言语,他绝不会说与萧泠汐听。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萧泠汐生气与伤心的样子。 更难以想象爷爷知道后的样子。 “这样啊。”萧泠汐的声音稍低,水眸之中也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异样:“这两年,城中有着很多奇怪的流言,都说司徒萱那边一定会想办法解除婚约,果然传言都是假的呢。” “流言当然只是流言啦。”云澈笑着道:“城主家不会解除婚约的……司徒萱亲口说的。” “嗯,那就好,老爹知道了,也一定会开心的。” 唇间如此说,但对各种传言一直很是气愤的萧泠汐,听到云澈的话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那……你和司徒萱,刚才说话说了很久吗?”萧泠汐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没有很久,就一小小会儿。”云澈回答,随之马上补充道:“我又不喜欢和她说话。要不有婚约在,我才不要和她成婚,宁愿一辈子陪着小姑妈。” “嘻嘻!”萧泠汐笑了起来,随之螓首微垂,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司徒萱,更不想你和……但,这是老爹的愿望,你们完婚之后,他才会真正的安心。” “好啦,我们先回去。”少女挽起云澈的手臂,美眸中泛起期待的星芒:“老爹这次请来了一个超厉害的大夫,据说被很多人称作‘医仙’,他一定……一定可以医好小澈的!” …… 迷雾散去,记忆中的流云城主之女司徒萱,和此刻梦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而这些明明属于梦境,完全不属于自己经历的画面,为什么竟……如此的真切。 真切的像是曾经真正的发生过。 随之而现的画面,是满眼的大红色,红桌红烛,红色的幔帘。 “小澈,今天是你和司徒小姐成婚的大日子!时辰快到了,赶紧起来!” 他被萧泠汐贴在耳边的柔音叫起,又由她亲手为他穿好大红的喜衣。 “小澈,这是我刚刚熬好的粥,你身体弱,上午的时间又那么长……要全部喝掉。”她捧来很大一碗粥,香气四溢。 “好好好。”他听话的端起碗来,也不用汤勺,直接“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喝完之后,他看着萧泠汐,眼神变得朦胧,有些失落的道:“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常吃到小姑妈做的饭。” “嘻嘻,是你把城主家的千金娶进门,又不是你嫁过去,只要你想,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做给你吃。” 一边说着,她的笑颜缓缓的黯下,轻声道:“倒是小澈 ,成家之后,理我的时间肯定会越来越少。” “怎么会!”他马上抬手发誓:“我昨天刚刚和小姑妈保证过:和司徒萱成婚后,不能有了老婆就忘了小姑妈,不能减少和小姑妈在一起的时间,对于小姑妈的召唤要和以前一样随叫随到!” 他永远不会忘记司徒萱面对他时的姿态以及言语。 这次完婚,他更多是为了完成爷爷的愿望,亦为了亡父的声誉。 至于婚后如何,之后又会有着怎样的风言风语,他已不再畏惧。因为就如萧泠汐所言,他依然身在萧门,萧泠汐依然在他的身边。 “大哥!大哥!!” 这是夏元霸的声音,随之他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元霸,你居然会起这么早?”云澈笑着道。 “嘿嘿!今天可是你成婚之日,我当然要来帮忙。”夏元霸满脸的兴奋。 画面中,十五岁的夏元霸相貌俊朗非常,身形依旧有些偏瘦,他的肤色并不深,常人亦不会察知到他的肌肤有什么异样。 但以云澈如今的认知与目力,却从他偏白的外肤上,隐隐看到一抹宛若金属的奇异寒光。 他眼瞳深处的威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反而变得更为内敛……又更为穿魂惊魄。 “呃……那个,成婚是什么感觉?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是那么激动的样子?”夏元霸问道。 “的确没什么感觉,所以也谈不上激动。”云澈很是认真的盯了夏元霸一会儿,忽然道:“一大清早这么激动,应该不只是因为我成婚这件事吧?” “嘿嘿,”夏元霸双目放光:“其实,是有一个好消息。我老爹前日邀请了一位在新月玄府当导师的好友,本来是想通过他把我带入新月玄府,没想到,那位导师前辈却说以我的资质,完全可以直接入苍风玄府。” “哦!太好了!这简直是我们整个流云城的大喜事!”云澈由衷的道,喜悦之时,心底亦泛动着深深的羡慕和黯然。 对如今的云澈而言,以梦境中夏元霸的天赋异躯,何止苍风玄府……哪怕到了神界,哪怕到了神界之巅的王界,都会引发巨大的震动。 而对梦境中的云澈而言,新月玄府,都是遥不可及的幻梦。 “嘿嘿嘿……”夏元霸难掩兴奋的笑:“我都激动的两天没睡好了。等我入了苍风玄府,变得越来越厉害后,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这件事现在还是个秘密,老爹说要暂时保留,以免横生枝节,现在只有你知道……哦对了,说起来,这两年,我听到很多不好的传闻,都说司徒城主一定会取消婚约,将司徒萱改许配给你们萧门门主之子萧玉龙。” 云澈:“……” “听到那些传言,我很生气,也不敢和你说。不过到了现在,这些流言已经不攻自破。”夏元霸一脸笑哈哈:“那些散播流言的人,肯定脸都肿的好几个那么大了。”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云澈看似洒脱的一笑:“不过没关系,我早都习惯了。我这样一个废人,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还能娶到城主家的千金,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相比而言,你的事才是大喜事。等你正式进入苍风玄府的那天,我猜全城都会…会……会………”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绵软失魂,面色逐渐痛苦扭曲,瞳孔快速变得灰暗……再灰暗…… 然后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大哥?啊!大哥!”夏元霸慌忙向前,将他倒下的身体扶住:“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瞳孔一点点的消失,世界在快速的远去,他能听到夏元霸的声音,却无法回答。 “小澈?小澈……你快醒醒,不要吓我……小澈!!” 意识完全消散前,他最后听到的,是萧泠汐的呼喊声。 画面之外,云澈看着萧泠汐抱着一身红衣的自己,哭喊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眼泪浸湿红衣,痛苦溢满绝望…… 随之,画面在这一刻彻底的定格。 这也是曾经出现过的梦境,不同之处,同样是模糊与清晰。 记忆中,他是在与夏倾月成婚之日死去。 梦境中,他是在与司徒萱成婚之日死去。 云澈睁开了眼睛。 光线涌入视野,眼前,是熟悉的庭院,鼻端,是熟悉的气息。 他从梦境醒来,但这一次,梦境中的一切却不再模糊朦胧。 每一幅画面,每一张面孔,每一缕声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1893章 “呓语”
“啊!”察觉他的动静,女子的娇呼声响起:“夫君,你醒了!” 云澈抬眸,苏苓儿的俏颜近在咫尺,彩脂、小妖后亦在旁边,显然守他很久不敢离开。 梦境经历的一切依旧过分清晰,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真的醒来。 “发生了什么?”彩脂问道:“为什么忽然这么久的封闭五感?” “没事,是一种特殊的顿悟状态。”云澈看着前方,心间残存着些许的恍惚:“对了,我……这次睡了多久?” “七天。”苏苓儿道。 相比于上次顿悟逆世天书时忽然“睡”去半个月,这次倒是短了许多。 “夫君,你快去看看泠汐姐姐。”苏苓儿又紧接着道,声音带着几分惶然。 “泠汐?”苏苓儿的语气让云澈心中一惊,猛的站起:“她怎么了?” “你封闭五感的时候,她也昏了过去,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唤醒她……直到现在,她都没有醒过来。” 苏苓儿话音未落,云澈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萧泠汐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呼吸均匀,脸上稍泛苍白,但并未太过失了血色。 只是,昏睡中的她纤眉一直微微收紧着,仿佛有一根根无形的线,在睡梦中也始终悬吊着她的心弦。 云澈双手伸出,一手捏住她的右腕,一指点在她的心口,磅礴的玄气以最温和的方式缓缓涌入。 一番探视之下,云澈蹙起的眉头松弛了数分,同时又多了几分疑惑。 萧泠汐无论是血气、魂海,都格外的平和正常,更找不到任何的内伤外伤。若是他人,他会立刻断定是假装昏迷,但萧泠汐又岂会如此。 “她怎么样?”苏苓儿紧张的问道。 云澈起身,想了想道:“没什么事,应该很快就醒来了。” 察觉到了云澈神情和言语中的异样,苏苓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其实,泠汐姐姐以前有一段经常会莫名昏睡,只是这一次竟会这么久,七天了还没有醒过来。” “以前?”云澈目光一凝:“什么时候?” “就在你第一次动身前往神界的时候。”苏苓儿道:“你那天刚随着沐冰云前辈离开,她就忽然昏迷了过去。” 云澈:“……” “那次,她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脉搏和心跳却变得极其之快,大概是常人的十几倍。” “什么!?”云澈心中猛的一惊。 当年的萧泠汐只有很低的玄道修为,如此异常的脉搏和心脏跳动,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 苏苓儿继续道:“不过没过太久,她就完全恢复了正常。所以,我也就没太过在意,只道她是太过的紧张担忧和不舍。” “但那之后,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昏睡一次,且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却始终无法察知原因……直到第三十三次后,便没有再忽然昏睡过。” “现在竟然又忽然……” 苏苓儿双手紧张的绞在一起。 “这件事,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云澈的心中生出着强烈的不安感。 苏苓儿道:“你一去那么多年,归来时玄力尽失,身体孱弱,我们只有欢喜和心疼,哪会对你提及这些会让你担心的事。” “而且那时泠汐姐姐已完全无恙,她也特别叮嘱我们所有人不要对你提起这件事,以免给你增添多余的担心。” 萧泠汐从不愿给他增加任何的麻烦和担心……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云澈的心中一阵沉重与烦躁……萧泠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都好,千万……千万不要让她承受什么伤害 。 不,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是神界之帝,天下一切尽在指间,又身兼生命神迹……绝不可能有什么是我不能解决的! 暗暗缓了一口气,云澈让自己的脑海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冷静与清醒,缓缓问道:“那段时间,除了会忽然的昏睡,她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异状?” 苏苓儿想了一想,道:“有几次,她从昏睡中醒来后,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云澈急声问道。 “比如有一次,她说……她在目送你前往神界的那一天,朦朦胧胧的看到,你在一团星光与火焰之中化为灰烬。”① “!!!!”云澈神情未变,内心却是一阵无比之巨的惊颤。 他第一次前往神界的终局,便是亡身星神界。 星神界的星光…… 最后的涅槃火焰…… …… 幻象? 巧合? 预言…… …… “小……澈……” 一声轻唤在耳边响起,失神中的云澈猛的转目,看到床榻上的萧泠汐幽幽睁开了眼睛。 “泠汐!” 云澈连忙向前,顺着萧泠汐的起势,将她纤弱的肩膀靠在自己怀中。 “泠汐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适?”苏苓儿又是关切,又是不安的问道。 萧泠汐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忽然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云澈的神情动了动,他也是刚从“梦境”中醒来。 “很多,很长,多到……长到无法形容。”萧泠汐唇间轻喃,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只是醒来后,我却什么都无法记起。” “我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梦而已,记不住很正常,也不需要记住,更不需要去在意。”云澈微笑着道:“如果还觉得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小澈,”萧泠汐纤手抬起,紧紧抓住云澈的手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她的手指在轻微的发颤,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为什么这么说?”云澈反握住她的手儿:“我的泠汐,永远不可能舍得做伤害我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他的眼前刹那恍惚。 类似的话,他曾对另一个人说过。 而那个人,却成了伤他最深,亦让他最恨的人。 “我不知道。”萧泠汐双眸之中蒙着一层让人触之心碎的凄迷:“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曾经因为任性,做过一件很错误的事……最终导致了一个很残忍……无法挽回的后果……” “怎么会。”云澈笑着晃了晃她的皓腕:“你该不会把梦里的事都当真了吧?再睡一会儿吧,等你完全驱散了睡意,这些奇怪的念想也就会消失了。” “梦……”萧泠汐一声轻念:“明明是梦,为什么我却总会……不由自主的相信。” “……”云澈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抱着她,更没有再追问什么。 对,一切都只是梦。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要再有。 ———— 从昏睡中醒来的萧泠汐脱离最初的迷蒙后,便完全恢复了正常,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异状。 只是独处之时,她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难解的茫然,似乎一直在很努力的想要忆起梦境之中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三部逆世天书,已清晰完整的刻印于 云澈的脑海之中。 和之前两次一样,你明明似乎进入了奇异的顿悟状态,却又完全不知自己悟到了什么。 完整的逆世天书,完整的始祖神决……那可是始祖神的遗留,上古记载中玄道的起始神诀,凌驾于创世神与魔帝之上的存在! 即使云澈已天下无敌,也无法不对其有着极深的好奇。 但,他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有任何的变化。 或许,也是和先前一样,完全超越认知与常理的“虚无”之力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自然显现。 此刻,他来到了一个自己先前从未想过会特意踏足的地方。 流云城,城主府。 “鄙……鄙……鄙人司徒南,拜……拜拜拜见云真人!” 乍然看到云澈竟现于自己宅邸的上空,司徒南足足懵然了三息,才如梦骤醒。 短短的一句话,他字字战栗,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才艰难说完。 而直至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想起自己竟忘了下拜,慌忙屈膝跪地。 随着身体的颤荡,一大排冷汗被甩洒在地上。 周围更是跪倒一片,个个俯首屈膝,噤若寒蝉。 司徒南作为流云城主,自然手掌权势。他虽无法理解云澈所在的是何等位面,但清楚的知道,对方想要碾死自己,连吹口气的力气都不需要。 虽然身在流云城,但他从不敢奢望有面见云澈的资格。此刻他竟现身于前,他不知该荣幸,还是惊惧。 “司徒城主,”云澈俯目下视,淡淡道:“倒是有好些年没见了。” 司徒南连忙道:“云真人还记得鄙人,是鄙人百世修来之幸。流云城之荣,天下之安,都是云真人所赐。鄙人日夜都在瞻仰朝拜云真人之神姿,从……从未有一日遗落。” “你的女儿司徒萱,她身在何处?”云澈忽然道。 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司徒南顿时愣在原地。又是足足三息,他才慌忙转头吼道:“快!快去喊萱儿!快去!” 云澈:“……” “啊……是是!”城主府的一个家丁连滚带爬而去。 司徒南头颅重新垂下,不敢多言,不敢擅问,脑中却是思绪翻腾。 云澈何许人物,他竟然亲身来此……见他的女儿!? 难道是……不!不可能! 虽传闻云澈极好女色,但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何许存在!无论出身、容貌,都胜过司徒萱何止千万倍。 他的女儿司徒萱虽有姿色,都再怎么也不可能入他之目。 难道是司徒萱得罪了他? 更不可能! 且不说司徒萱根本不可能有资格与能力触罪他,就算真的如此,他只需一句话,世上数不清的人会争先恐后冲过来将她千刀万剐,又怎会亲自降临。 很快,那个家丁便匆匆赶回,他的旁边,一个丫鬟搀着一个身姿娇弱的女子从内室走出。 “小女司徒萱,拜见云真人。” 她一身还算华贵的外装,三四十岁的年纪,身躯纤瘦,生命气息和玄道气息都格外孱弱,也因此,看上去要比同龄女子苍老许多。 她说话之时,语气颇为无力。以云澈之判断,即使一直以城主府雄厚的家底续命,她也活不过百年。 云澈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虽然明显苍老,但从她的脸上,依旧能看到当年的轮廓。 这正是那个……一次又一次在自己梦境中出现的司徒萱。 —————— 【①】:第944章 再见,蓝极星
第1894章 无心入世(上)
“她一直没嫁人?”云澈问道。 以司徒萱的年龄,他本以为早该嫁为人妇。倒是没想到她居然依旧在司徒城主府。 “回……回云真人,”司徒南道:“萱儿先天受创,在出生之初便留下暗患,十八岁前尚还安生,十八岁欲与宇文城主家公子结亲之时,忽然病发……此后便一直在府中疗养,从不敢有任何耽搁懈怠,一直到今时。” 司徒南说话之时,云澈的神识已在司徒萱身上掠动了十几个来回。 一个母胎受创,元气重损,活不了太久的女人……除此之外,无任何异样之处。 他有些失望,又深深松了一口气。 云澈最后盯了司徒萱一眼:“哼,原来如此。” 语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空中。 留下城主府上下尽皆懵然。 又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司徒南才终于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他看着云澈先前所立的位置,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幻是梦。 “终于完成啦!” 云澈刚回萧门,便听到一声兴奋的呼喊。 随之,一道白芒冲天而起,夹杂着些许难以察知的绯红色。光芒之中,是水媚音俏然而立的身影。 她的下方,一个两丈之宽的次元玄阵在安静的运转。 任谁看到这个有些小巧的空间玄阵,都断然不可能想到和相信,它所连接的另一端,竟是无比遥远的南神域。 “云澈哥哥,要不要来试一试?”嗅到云澈的气息,水媚音“嗖”的贴过来。 “倒的确有段时间没回去了。”云澈颇为意动。有了这个次元玄阵的存在,他今后便可随时穿梭于蓝极星和帝云城,无与伦比的便捷。 再不回去,要被他的帝后念叨死了。 “完成了吗完成了吗!” 奇异的空间气息与神芒将云无心也瞬间引来,她站到父亲的另一侧,看着光芒流溢的空间玄阵,脸颊上满是难抑的激动。 “看!”水媚音向云无心道:“只要踏入这个次元阵,七息之后,就可到达你爹爹的帝城。那可是神界如今最高远,最神圣无上的地方。” “但对我们的小公主无心而言,却和另一个家一样呢。” “我要去看!”云无心很用力的拽过父亲的手臂。 “不等你娘她们一起吗?”云澈问道。 “现在就要去!”云无心已是迫不及待:“再说,我娘说不定还没原谅你呢。” “呃……” 在云无心的生拖硬拽之下,云澈半是无奈的被拉到刚刚铸成的玄阵之中,都没来得及和萧泠汐她们知会一声。 ……… 帝云城,一个只有三百里的浮空之城,却是神界无人敢不知的无上帝城。 它的正下方,是一个磅礴无际的庞大星界。无人不知它曾经的名字——南溟神界。 而这个曾经雄踞南神域近百万年的南域霸主,如今却只能屈临于帝云城之下。 被几乎毁尽的南溟王城此时已不见废墟,数不清的人影、玄舟在游移,数不清的力量在涌动,将这曾经的南域第一王界逐渐重建成另外一个庞大星界。 当然,所用的,绝大多数还是曾经的南溟神界所积累的资源。 而这个工程,还是由轩辕、紫微两大南域王界亲自督办。两大神帝恨不能事事亲为,唯恐出现什么差池疏漏。 次元玄阵在帝云城的阵眼,处于云帝宫的正后方。 初入神界,便 是处在神界最高位面的帝云城,那比之蓝极星浓郁了不知多少倍的元素与灵气让云无心瞬间陷入了眩晕与窒息,但有云澈在侧,他随手之间,便已为她疏解。 “这处帝云城,它本质上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遗自远古的玄舟,名‘乾坤龙城’。它的诞生,和你媚音阿姨手中的乾坤刺颇有渊源,原本属于龙神界,我在击败龙白之后,就顺手夺了过来。” 牵着女儿的小手,云澈带她观赏着帝云城的每一座宫殿,每一处角落,讲述着一段又一段的过往与神界秘辛。 也在这个过程中,让她一点点感悟、适应着神界的法则与气息。 “你看,这是绮影宫,是你千影阿姨在这里的寝宫。” “这是采音宫,属于你媚音阿姨……还有这是冰凰宫……这是彩星宫……” “那有没有我娘,我师父……还有我的!”云无心插话道。 “怎么可能没有。”云澈笑着道,他身影一晃,已带着云无心来到了一座点缀着各种冰晶珊瑚,熠熠如梦的宫殿前:“这是你娘的梦婵宫。这些冰夷珊瑚,都是我从吟雪界的冥寒天池采来,除非以神火淬之,否则万载不融。希望她看到了会喜欢。” 云无心水眸仰起,如梦般的寒冰光华中,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小心翼翼,亲手将这些冰晶珊瑚一枚又一枚装饰于宫殿周围,再笨手笨脚的拼起‘梦婵’二字的景象,唇间不自觉的绽开一抹纯美无暇的浅笑。 “娘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就此原谅你了呢。” “不过!”云无心马上语调一转:“就算娘原谅了你,也不代表你以后可以偷偷欺负小姨!” 云澈:“咳咳咳咳!” “哼!”云无心用极小的声音道:“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么,真以为我娘不知道……” “嗯?你说什么?” “没有!” “……” “看那边。”云澈手指上那处将上空都映红的凤凰之影:“那是你师父的凤雪宫。而梦婵宫和凤雪宫中间的那座,便是你的宫殿。” 云无心目光转过,唇间轻念:“永……心……宫。”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释放着让她心间无尽温暖的力量光芒。她知道,这是父亲以他的手指,他的力量亲自刻印其上。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云无心看着父亲,满眼期待的问。 云澈微微而笑,他拿起女儿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看着她的星眸徐徐说道:“无心,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丢失了你那么多年,让你担心了那么多年,一次次的对你失言,还因为我,让你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天赋。” “很多东西,即使我已成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也永远无法挽回和弥补。但,我希望无心……我的女儿记得,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变迁,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是辉煌于至巅,还是卑微至尘埃,你都永远存在于我心间最重要的位置。” “只有这一点,永远不可能变。” “……”云无心眸光短暂定格,她脉脉看着父亲的眼睛,一息……两息……她美眸颤动,随之“噗嗤”而笑。 “呃……”云澈伸手点了点鼻尖:“我这段煽情,难道说的不好么?我可是在心里演练过好多次了。” “不是不好,是太老土了!”云无心伸手掩唇,眸光盈盈:“我的父亲可是世上最大的帝王,要说很……很……很厉害,很高端,寻常人说不出的那种话才对!” “下……下次一定。”云澈声音弱下,很没自信的道。 “不用下次。” 云澈身 上一软,云无心已是偎依在他的肩上,星眸闭合,唇音温软:“已经足够了。有父亲的这些话,一生都足够了。” “啊呀!本后来的好像很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温温款款的父女深情了。” 池妩仸脚步缓缓的走了过来,身后劫心劫灵相随。 而看到云澈,劫心劫灵眼中自然而盈的寒威霎时消散不见,然后又同时垂下螓首,不敢去碰触云澈的眼睛。 自云澈封帝当夜,九魔女共侍云澈后,她们还是第一次再见云澈。 作为如今在四神域皆谈之色变的双子魔女,她们在这种时刻,亦会羞赧心乱。 “妩仸阿姨。”云无心乖巧规矩的行礼。对于池妩仸,她还是有着很大的敬畏,毕竟,她是父亲最正的正宫,也是父亲最为依赖的人。 向云无心微笑颔首,池妩仸转眸看向云澈:“我的帝上,你再不回来,妾身都怕这帝云城忘却了它主子之名。” 云澈一脸正经的道:“有你在,我来这里也是多余,说不定还会碍手碍脚。” 池妩仸淡淡白他一眼,向云无心道:“无心,看到了吗?你以后择选夫婿的时候,可千万要远离这种不负责任还理直气壮的男人。” 云无心抿唇轻笑……虽然她阅历尚浅,但也足够清楚的感觉到,池妩仸虽然一直在埋怨吐槽父亲,但每一言每一字所蕴的情感,深邃到连外人的心魂都为之触动。 自己的父亲,的确是这世上最让人嫉羡的男子了。 “刚好,苍释天要来上禀近期诸域叛乱以及维序署之事,少顷便会到达。帝上既然在此,也就无需妾身越俎代庖了。” 云澈下意识的抬手想说“不必”,但马上,他的手又垂了回去,点了点头:“嗯,让苍释天来见我吧。” 自己这“云帝”之名挂了快半载了,好歹也该做点正事! 帝云城的寝宫区域任何外人都不可临近,而靠近正殿之时,一种雄厚、沉重,又冰冷到撕魂穿骨的威凌气息无声罩下。 能立身帝云城,成为云帝座下守卫者,层面最低亦为神君,且每隔万步,必有一神主镇卫。 单单这些强者自然而释的威压,便足以让神界绝大多数的生灵无胆临近帝云城半步。 云无心只有神元境修为,这股威凌罩下之时,对她而言无疑是万岳压身。 她的脚步停止,牙齿咬紧,全身止不住的发颤,侵骨的冰冷与恐惧几乎要粉碎她的躯体,摧灭她的信念,双膝更是在战栗中,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的想要跪地臣服。 云澈伸手,指间玄气涌现,却没有为云无心直接驱散这股重压,而是以玄气携着自己的心念进入她的心魂,与她并肩“为战”。 这是属于他的帝云城,亦属于他的女儿。她当以自己的躯体和意志,去将之适应和克服。 云无心的牙齿越咬越紧,玉颜不断闪现痛苦之色。但,她的心魂始终没有被压溃,纤躯亦直直的站立,自始至终未曾屈膝。 不知不觉,云澈已收起手掌,默默的看她独自承受。 半个时辰……对云无心而言,或许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身体的颤抖完全停止,她睁开了眼睛,眸中的坚毅已超越了惧意:“父亲,已经没关系了。” “不愧是我们的小公主。”池妩仸由衷而笑。短短半个时辰便可做到如此地步,已是相当了不起。如此,最多再给云无心半年,她便可几乎完全不受这里的灵压所慑。 这将对她未来面对强敌时,有着无比之大的裨益。 同为神道,以下界为.asxs.,和以帝云城为.asxs.,是天差地别的概念。
第1895章 无心入世(下)
正殿之前,天威横溢。 每一个守卫身上所释的威凌,都足以让一个星界界王都为之瑟缩寒栗。 而云澈踏入之时,整片空间的气息陡然凝固。 轰隆! 视野所及,所有身影单膝跪地,俯身而拜。 “恭迎云帝回城!” “云帝只手垂天,一统四域,威凌万古,混沌无双,天威永镇,覆世永恒!” 字字空间战栗,字字天地激荡。 “……”云无心唇瓣微张,神色紧张、震撼中,带着些许的怪异。 悄悄瞥了一眼女儿的神色,云澈低声传音道:“妩仸,这些颂词,是谁搞出来的?” “当然是妾身。”池妩仸媚眸悠转:“莫非不喜欢?” “~!#¥%……”毫无疑问,池妩仸是他认知中当世最精明可怕的女子。 但这由她缔造的颂词,却尬的他有些头皮发麻。 感觉自己的帝威都被瞬间削减了好几个层面。 她居然也会有如此……不擅长的领域。 “倒不是不喜欢。”云澈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不紧不慢的道:“只是觉得这类俗世帝王才会喜欢的东西,于我……们而言,没有太大的必要。” “……原来如此,妾身明白了。”池妩仸微微颔首,随之心间幽幽一声轻吟: 真的有那么差么…… 这时,远处气流涌动,正是苍释天的气息。 感知到云澈的存在,他迅速收敛自己的玄气和帝威,临近之时,尚未落地,已是上身半俯,尽显恭谨。 噗通! 苍释天跪地而落,朗声而拜:“苍释天拜见云帝、帝后!云帝只手垂天,一统四域,威凌万古,混沌……” “好了好了。”云澈刚缓下去的头皮又麻了起来。 “呃?”苍释天愣了一愣,他抬头之时,忽然看到了立于云澈左侧,因紧张而几乎将半个身体都贴在他身上的云无心。 云帝时隔数月初回帝云城,便带着此女,且帝后在侧,却如此亲昵…… 岂是一般的受宠! 苍释天心中猛一“咯噔”,然后迅速俯身再拜,高喊道:“恭喜云帝再得神妃!神妃娘娘颜若天琢,气若仙临,与云帝实为璧玉之……” “这是我女儿。”云澈冷冷的道。 苍释天喊声戛然而止,随之他手臂抬起,狠狠甩在自己脸上,全身瘫伏在地,颤声道:“释天该死,请帝上……和公主殿下降罚。” “哼!”云澈向前踱步,目光冷然:“以你苍释天的能耐,这足足数月的时间,你会对本帝在下界的妻女一无所知!?” “回帝上。”苍释天神色惶恐,但目光却坦然直迎云澈的冷视:“释天一直自诩帝上麾下最忠的狂犬,为帝上效命,再隐秘肮脏之地,释天都会伸手触之。” “但帝上不愿为人所触之地,释天纵再有千倍能耐,万倍胆量,也绝不近触半分!更绝不容许他们碰触!” 这番话,苍释天说的几乎字字彻魂。 且当众之下,不仅云澈和池妩仸,所有帝城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曾为王界神帝,如今却可以为了表忠而“自践”到如此程度,苍释天也算是万古第一人了。 云无心久久瞠然。 深深看了苍释 天一眼,云澈似乎不再打算追究,转身道:“殿中说吧。” 帝云城中的几乎每一座大小宫殿都内置着独立空间,内部远比外面看上去大得多,立于帝云城核心的主殿尤为如此。 大殿之中,云澈端坐在那张象征着当世最高权位的帝椅之上,听着苍释天禀告三神域近期的主要大事以及维序署的延伸进度。 坦白说,这种带着些许庄重的场面,他相当之不自在。 “……百日之中,三域之内共有各类叛乱一千九百二十三起,其中半数在西神域,三成半在东神域,一成半成在南神域。” “小型叛乱一千九百二十一起,偏大型叛乱两起,皆在七十二时辰内平息。叛党涉及神君一人,神王十三人,神灵境一百零一人,其他皆为神灵境之下。” 这些数字,要比云澈所预料的少的多,却也并不太让他意外。 时代的更迭,规则的骤变,必定伴随着起伏的波澜。尤其三神域对黑暗的认知根深蒂固了足足百万年,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改,总会有人死秉信念,以死抗争。 但,当世最强层面的力量已尽归属云澈掌下,这些叛乱的数量、规模纵然再大上千倍百倍,也造不成哪怕丁点威胁。 尤其,越是强大,层面越高之人,便越会明白以云澈如今之势,逆势而为是何其愚蠢之事。 因而,这百日发生的所有叛乱中,最强玄者,也仅仅只是一个神君和十几个神王而已。 “这些人,都是如何处置?”云澈道。 苍释天回道:“尊帝后之谕,九成格杀并株连三族,一成毁废,还有百十人赐予赦免。” 说完,他马上补充道:“被诛三族的叛党,其三族之外的宗族亦在控中,被废、被赦之人更是如此,绝无疏漏。帝上若想变更处置,可随时下谕。” “不必。”云澈道:“一切遵帝后之意即可。” 在一侧好奇旁听的云无心悄悄吐了吐舌尖。 一路听下来,自己的这个“妩仸阿姨”是真的一点都不容易,挂着帝后之名,却尽行着帝王之职。 “诸多叛乱,西神域最众毫不奇怪。但南神域只占不到两成?”云澈沉了沉眉峰:“你确定如此?” 苍释天毫无惊惶迟疑,立刻回道:“帝上明鉴,释天虽出身南神域,但在帝上麾下效命,其荣万倍沧澜帝名!绝不敢对南神域之事有半分偏袒隐瞒。” “帝上当年覆天之时,曾血洗东神域,所诛杀的东域玄者最多,因而东域叛党有小半数是因当年的亡宗、亡亲之恨。” “而南神域这边,姝姀……释天失言!姀妃娘娘未嫁之时,虽久不出闺,但南神域的一切,皆在她指间心中。如今,南神域诸多星界皆被她直捏死穴,成为她手中之线,并铺下一个尽控南神域的大网。” “南域诸多叛乱尚未真正结起,便已被毁散,因而最为安平。” “嗯?”云澈低声道:“苍姝姀明明久不见天日,却有这般能耐?” 苍释天微微垂首:“那张大网,是姀妃娘娘在数千年间,竭尽心血为释天而织,却最终在她手中铺开,更为帝上所用。帝上若是有暇,不妨……不妨多了解姀妃娘娘几分。到时,帝上定可知晓,她绝不辱帝上所赐的‘姀妃’之名。” “……还有其他事么?”云澈道。 “释天已上禀完毕。” 云澈起身,淡淡道:“若无他事的话,退下吧。” “是,释天告退。” 苍释天退身离开,一直默然不言的池妩仸悠然而笑:“何其完美的忠犬。要是哪一天这个忠犬忽然没了,妾身当真要头疼不短的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云澈无奈道:“我会找个时间去沧澜界的。” “那再好不过。”池妩仸脚步款款的走到云澈身前,启唇道:“妾身也有一事相禀。” “……直说。”池妩仸用词这么正式,以云澈对她的了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 池妩仸似笑非笑,软音浅语:“帝云城神光照临,宫殿林立,但大都空置,未免稍显寥寂。” “帝云城下,由原本的南溟神界所重建的帝云神界,也已初现其形,建成之时,核心十万里,皆为帝上私域。” “四域诸界之中,也已为帝上修了数千座行宫。” “然而,帝上身为万古第一帝,后宫却着实过于贫瘠,一个下界国主尚三千佳丽,帝上所立妃位,算上随侍者,也不过才十几之数。” 云澈:“……” 云无心:“…………” 池妩仸言语戚戚:“此为妾身失职失责。妾身不惧世人目光所指,却无法承忍帝上帝威因之受损……” “别说了别说了!”云澈连忙抬手止住池妩仸之言,很是心虚用余光瞥了云无心一眼后,才正色道:“此事容后再议。” 从他正式封帝之前,池妩仸便一直念叨他身边女子太少,远不配他的帝位,之后更是提及数次……这次回来,果然也逃不掉。 而且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或揶揄他,从她在他封帝之夜,直接将她倾尽心血培养的九魔女都推入帐中便可看出。 “容后再议,便是帝上已有此意。”池妩仸眉梢轻敛,媚眸如有水光泛动:“这几月间,妾身已命人在四域择选了九千出身、天资、容貌都俱佳的女子,帝上方便之时,只需……” “咳咳咳咳!!”背对云无心,云澈冲着池妩仸连施眼色:“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他确信池妩仸绝对是故意的,大概是惩罚他贪恋故土,久不回神界? “父亲,妩仸阿姨,我……我是不是应该自己出去游玩一会儿?”云无心弱弱的道。 云澈连忙伸臂抓过云无心的小手:“这里的气息和下界相差太大,不要离我太远。想去哪,我过会都带你去。” 云无心初入神界,云澈岂敢离身。 “好吧,那这件事就‘容后再议’。”池妩仸似是放过了他,转而说道:“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帝上定夺。” 云澈满脸警惕。 池妩仸缓缓道:“黑暗玄者欲出北神域,还需帝上以黑暗永劫来恩赐黑暗契合。这件事妾身实在无法代劳,还需劳驾帝上。” 云澈暗舒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没有忘记此事。两个月后,我会前往北神域。此后每隔十载,我都会集中为欲出北神域者完成黑暗契合。” “好,妾身这便让北域那边的人做好安排。” “对了,”云澈忽然道:“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件事……如何了?” “那件事啊……”池妩仸稍拖尾音,浅然一笑:“帝上亲口吩咐的事,妾身又怎敢怠慢呢。帝上若无他事,不妨就现在过去一观。” 交予池妩仸的事,他从来不需要有任何担心。因为她总会完成的超出预想的好。 短暂犹豫,云澈将女儿的手交到池妩仸手中:“无心,让你妩仸阿姨陪你一会儿,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