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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桐华     半暖时光txt下载     半暖时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 13 爱恨(三)

    她像是电池耗尽的玩偶,无力地伏在他肩头,“你不明白,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不管我多努力,都没有用……”

    程致远轻抚着她的背,柔和却坚定地说:“我明白,我都明白!一定有办法!我们先把钱还了,你把妈妈接到上海,换一个环境,她找不到人陪她赌博,慢慢就会不再沉迷打麻将。我们还可以帮她找一些老年人聚会的活动,让她换一个心情,认识一些新朋友,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真的能重新开始吗?颜晓晨好像已经没有信念去相信。

    “一定能重新开始!晓晨,一定都会好起来!一定!”程致远的脸颊贴在颜晓晨头顶,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像是要让自己相信,也要让她相信。

    颜晓晨抬起了头,含着泪说:“好吧!重新开始!”

    程致远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

    颜晓晨突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亲密,一下子很不好意思,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大步,尴尬地说:“好丢脸!我在你面前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程致远没让她的尴尬情绪继续发酵,“十六万我借给你,你怎么还?”

    颜晓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接了妈妈到上海,我不知道生活费会要多少,我用年终奖还,行吗?”

    “行,百分之五的利息。还有,必须投入工作,绝对不许跳槽!言外之意就是你必须做牛做马,为我去努力赚钱!”

    他话语间流露出的是一片光明的前途,颜晓晨的心情略微轻松了一点,“压根儿没有人来挖我,我想跳槽,也没地方跳。”

    “我们打赌,要不了两年,一定会有猎头找你。”

    “借你吉言!”

    “走吧,送你回去。”程致远把半袋面包和饮料拿给她。

    黄毛和光头正领着人在颜晓晨家外面晃荡,看到她,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围了过来。

    程致远问:“是他们吗?”

    “嗯。”颜晓晨点了下头。

    程致远微笑着对黄毛和光头说:“要拿钱去找那个人。”他指指身后。

    黄毛和光头狐疑地看看巷子口的李司机,对颜晓晨说:“警告你,别耍花样!要是骗我们,要你好看!”

    他们去找李司机,李司机和他们说了几句话,领着他们离开了。

    程致远陪颜晓晨走到她家院子外,看着血红的门,他皱了皱眉说:“我家正好有些剩油漆,明天我让李司机给你送点油漆来,重新漆一下,就行了。”

    颜晓晨也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谢谢吗?不太够。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会好好工作,也绝不会跳槽。”这一刻,她无比期望自己能工作表现优异,报答程致远。

    程致远笑着点点头,“好,进去吧,我走了!”他的身影在巷子里渐渐远去。

    颜晓晨回到家里,看到妈妈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睡觉,地上一个空酒瓶。她把空酒瓶捡起来,放进垃圾桶,拿了条被子盖到她身上。

    颜晓晨给沈侯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只能给他发了条微信:“不用借钱了,我已经把钱还了。”

    颜晓晨吃了几片面包,一口气喝光饮料,又开始打扫卫生,等把院子里的垃圾全部清扫干净,天已经有点黑了。

    她看了看手机,没有沈侯的回复,正想再给他打电话,拍门声传来。

    她忙跑到门边,“谁?”

    “我!”

    是沈侯,她打开了门。沈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关切地问:“没事吧?他们来闹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颜晓晨把院门关好。

    沈侯把一个双肩包递给她,“钱在里面。银行没开门,问了几个哥们儿才凑齐钱,所以回来得晚了。”

    颜晓晨没有接,“你没收到我的信息吗?”

    “赶着回来,没注意查看手机。”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手机。

    看完微信,他脸色变了,“你问谁借的钱?”

    “程致远。”

    沈侯压抑着怒火问:“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已经去借钱了,为什么还要问他借钱?”

    “我不想用你借的钱。”

    “颜晓晨!”沈侯怒叫一声,一下子把手里拎着的包摔到了地上,“你不想用我的钱,却跑去问另一个男人借钱?”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不想沾一丝一毫你爸妈的光!”

    “我知道!所以明明沈林、沈周手里都有钱,我没有向他们开口!我去找的是朋友,不姓沈,也不姓侯!你还想我怎么样……”

    颜妈妈站在门口,警觉地问:“你们在吵什么?晓晨,你把赌债还了?哪里来的钱?”

    沈侯怒气冲冲地说:“问颜晓晨!”他朝着院门走去,想要离开。

    颜晓晨顾不上回答妈妈,急忙去拽沈侯,沈侯一把推开了她,愤怒地讥嘲:“你有个无所不能的守护骑士,根本不需要我!”

    颜晓晨还想再去追沈侯,颜妈妈拿起竹竿,一竿子狠狠打到了她背上,“死丫头,你从哪里拿的钱?”

    颜晓晨忍着痛说:“一个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沈侯已经一只脚跨到院门外,听动静不对,转过身回头看。

    “朋友?你哪里来的那么有钱的朋友?那是十六万,不是十六块,哪个朋友会轻易借人?你个讨债鬼,你的心怎么这么狠?竟然敢要你爸爸的买命钱……”颜妈妈挥着竹竿,劈头盖脸地狠狠抽打下来,颜晓晨想躲,可竹竿很长,怎么躲都躲不开,她索性抱着头,蹲到了地上,像一只温驯的羔羊般,由着妈妈打。

    沈侯再顾不上发脾气,急忙跑回来,想要护住颜晓晨,但颜妈妈打人的功夫十分好,每一杆子仍重重抽到颜晓晨身上,沈侯急了,一把拽住竹竿,狠狠夺了过去。

    “我打死你!你个讨债鬼!我打死你!”颜妈妈拿起大扫帚,疯了一样冲过来,接着狠狠打颜晓晨,连带着沈侯也被抡了几下。

    颜妈妈的架势绝对不是一般的父母打孩子,而是真的想打死晓晨,好几次都是直接对着她的脑袋狠打,沈侯惊得全身发寒,一把拽起颜晓晨,跑出了院子。颜妈妈边哭边骂,追着他们打,沈侯不敢停,一直拽着颜晓晨狂跑。

    跑出了巷子,跑过了街道,跑到了河边,直到完全看不到颜妈妈的身影了,沈侯才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颜晓晨,脸上满是惊悸后怕,感觉上刚才真的是在逃命。

    颜晓晨关切地问:“被打到哪里了?严重吗?”

    “我没事!你、你……疼吗?”沈侯心疼地碰了下她的脸,拿出纸巾,小心地印着。

    看到纸巾上的血迹,颜晓晨才意识到她挂了彩,因为身上到处都在火辣辣的疼,也没觉得脸上更疼。

    沈侯又拿起她的手,已经肿了起来,一道道竹竿打的瘀痕,有的地方破了皮,渗出血。沈侯生气地念叨:“你妈太狠了!你是她亲生的女儿吗?”

    沈侯摸摸她的背,“别的地方疼吗?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颜晓晨摇摇头,“不疼,穿得厚,其实没怎么打着,就外面看着恐怖。”

    沈侯看着她红肿的脸和手说:“小小,你妈精神不正常,你不能再和她住一起了。她这个样子不行,我有个高中同学在精神病院工作,我们可以找他咨询一下,你得把你妈送进精神病院。”

    “我妈没有病,是我活该!”

    沈侯急了,“你妈还没病?你帮她还赌债,她还这么打你?不行!我们今晚随便找个旅馆住,明天就回上海,太危险了,你绝不能再单独和她在一起了……”

    “沈侯,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因为怕晓晨伤心,沈侯从不打听,只听晓晨偶尔提起过一两次,他小心地说:“车祸去世的。”

    “车祸只是最后的结果,其实,我爸是被我逼死的。”

    “什么?”沈侯大惊失色地看着晓晨,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她被颜妈妈打傻了。

    颜晓晨带着沈侯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河岸对面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看似绚烂,却和他们隔着漆黑的河水,遥不可及。昨夜河岸两边都是放烟花的人,今晚的河岸却冷冷清清,连贪玩的孩子也不见踪影,只有时不时传来的炮响才能让颜晓晨想起这应该是欢欢乐乐、合家团圆的新年。

    沈侯把他的羽绒服帽子解下,戴到颜晓晨头上,“冷不冷?”

    颜晓晨摇摇头,“你呢?”

    “你知道我的身体,一件毛衣都能过冬。”沈侯把手放到她的脸上,果然很温暖。

    颜晓晨握住了沈侯的手,似乎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才有勇气踏入冰冷的记忆河流。

    “我爸爸和我妈妈是小县城里最普通的人,他们都没读过多少书,我爸爸是木匠,我妈妈是个理发师,家里经济不算好,但过日子足够了,反正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是做点小生意,辛苦讨生活的普通人……”

    颜爸爸刚开始是帮人打家具、做农具,后来,跟着装修队做装修。他手艺好,人又老实,做出的活很实诚,很多包工头愿意找他。随着中国房地产的蓬勃发展,需要装修的房子越来越多,颜爸爸的收入也提高很快,再加上颜妈妈的理发馆生意,颜晓晨家在周围亲戚中算是过得最好的。

Chapter 13 爱恨(四)

    解决了温饱问题,颜爸爸和颜妈妈开始考虑更深远的问题,他们没读过多少书,起早贪黑地挣着辛苦钱,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像自己一样,正好晓晨也争气,成绩优异,一直是年级第一。一对最平凡、最典型的中国父母,几经犹豫后做了决定,为了给女儿更好的教育,在颜晓晨小学毕业时,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外加借债,在市里买了一套小二居室的旧房子,举家搬进了市里。

    对县城的亲戚朋友来说,颜晓晨家搬进市里,是鲤鱼跃了龙门,可对颜晓晨自己家来说,他们在市里的生活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县城的生活不能说是鸡头,但城里的生活一定是凤尾。颜爸爸依旧跟着装修队在城里做活,不但要负担一家人的生计开销,还要还债,颜妈妈租不起店面,也没有熟客,只能去给别人的理发馆打工,可以说,他们过得比在小县城辛苦很多,但颜爸爸和颜妈妈不管自己多苦,都竭尽所能给晓晨最好的生活。

    小颜晓晨也清楚地感觉到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在小县城时,她没觉得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可到了市里后,她很快感觉到自己和周围同学不同。同学的爸妈是医生、老师、会计师、公务员……反正作文课,他们写《我的爸爸妈妈》时,总是有很多光鲜亮丽的事情,颜晓晨写作文时却是“我妈妈在理发店工作,帮人洗头发”。别的同学的爸妈能帮到老师忙,会给老师送从香港带回的化妆品,颜晓晨的爸妈却只能逢年过节时,拿着土特产,堆着笑脸去给老师拜年。同学们会嘲笑她不标准的普通话,老师也对她或多或少有些异样的眼光。

    半大孩子的心灵远超大人想象的敏感,颜晓晨很容易捕捉到所有微妙,虽然每次爸爸妈妈问她“新学校好吗,新同学好吗”,她总说“很好”,可她其实非常怀念小县城的学校。但她知道,这是父母付出一切,为她铺设的路,不管她喜欢不喜欢,都必须珍惜!经过一年的适应,初二时,颜晓晨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很强大的保护伞。她学习成绩好!不管大考小考,每次都拿第一,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拿第一的学生。颜晓晨被任命为学习委员,早读课时,老师经常让颜晓晨帮她一起抽查同学的背诵课文,孩子们也懂得应该尊重有权力的人。有了老师的喜欢,同学的尊重,颜晓晨的学校生活就算不够愉快,至少还算顺利。

    颜爸爸、颜妈妈看到颜晓晨的成绩,吃再多的苦,也觉得欣慰,对望女成凤的他们来说,女儿是他们生活唯一的希望,他们不懂什么科学的教育理念,只能用劳动阶级的朴素价值观不停地向她灌输着:“你要好好学习,如果不好好学习,只能给人家去洗头,洗得手都掉皮,才赚一点点钱。”“你看看李老师,走到哪里,人家都客气地叫一声‘李老师’,不像你爸妈,走到哪里,都没人用正眼看。”

    颜晓晨家就是城市里最普通的底层一家,勤劳卑微的父母,怀着女儿能超越他们的阶级,过上比他们更好生活的梦想,辛苦老实地过着日子。颜晓晨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高考成绩很好,她填写了自己一直想读的一所名牌大学的商学院,就等着录取通知书了,老师都说没问题。

    那段时间,亲戚朋友都来恭喜,颜晓晨的爸妈每天都乐呵呵,虽然大学学费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意味着这个刚刚还清外债的家庭还要继续节衣缩食,但是,他们都看到了通向玫瑰色梦想的台阶,丝毫不在乎未来的继续吃苦。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最是能吃苦,只要看到一点点美好的希望,不管付出多少,他们都能坚韧地付出再付出、忍耐再忍耐。

    谁都没有想到,这座一家人奋斗了十几年的台阶会坍塌。和颜晓晨报考一个学校的同学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颜晓晨却一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刚开始,爸妈说再等等,大概只是邮寄晚了,后来,他们也等不住了,去找老师,老师想办法帮颜晓晨去查,才知道她竟然第一志愿掉档了。那种情况下,好的结果是上一个普通二本,差一点甚至有可能落到三本。

    听到这里,沈侯忍不住惊讶地问:“怎么会这样?”

    颜晓晨苦笑,“当时,我们全家也是不停地这么问。”

    按照成绩来说,颜晓晨就算进不了商学院,也绝对够进学校了,但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颜爸爸和颜妈妈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他们根本不知道找谁去问缘由,只能求问老师,老师帮他们打听,消息也是模模糊糊,说是颜晓晨的志愿表填写得有问题,但颜晓晨怎么回忆,都觉得自己没有填错。

    农村人都有点迷信,很多亲戚说颜晓晨是没这个命,让她认命。颜妈妈哭了几天后,看问不出结果,也接受了,想着至少有个大学读,就先读着吧!但颜晓晨不愿认命。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她没有办法接受比她差的同学上的大学都比她好,她没有办法接受梦想过的美好一切就此离她而去!

    那段日子,颜晓晨天天哭,赌气地扬言读一个破大学宁可不读大学,爸妈一劝她,她就冲着他们发火。颜晓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不停地怨怪父母无能,如果他们有一点点本事,有一点点社会关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就算发生了,也能及时纠正,不像现在,无能为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她甚至没有办法看一眼自己的志愿表,究竟哪里填写错了。

    颜晓晨躲在屋子里,每天不停地哭,死活不愿去上那个烂大学,颜妈妈刚开始劝,后来开始骂。颜爸爸看看不肯走出卧室、不肯吃饭、一直哭的女儿,再看看脸色憔悴、含着眼泪骂女儿的妻子,对她们说:“我去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一定会为你们讨个说法!”他收拾了两件衣服,带上钱,就离开了家。

    可是,颜爸爸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小木匠,谁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该去找谁问这事,但他认准了一个理,女儿这事应该归教育局管。他跑去了省城教育局,想讨个说法,当然不会有人搭理他。但他那老黄牛的农民脾气犯了,每天天不亮,他就蹲在教育局门口,见着坐小车、有司机的人就上前问。别人骂他,他不还嘴;别人赶他,他转个身就又回去;别人打他,他不还手,蜷缩着身子承受。他赔着笑,佝偻着腰,低声下气地一直问、一直问、一直问……

    颜晓晨的眼泪滚滚而落,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不懂事,一定会去上那个烂大学。当她走进社会,经历了人情冷暖,才懂得老实巴交的爸爸当年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我爸每天守在教育局门口,所有人都渐渐知道了我爸,后来,大概教育局的某个领导实在烦了,让人去查了我的志愿表,发现果然弄错了,他们立即联系学校,经过再三协调,让我如愿进入了我想去的学校。爸爸知道消息后,高兴坏了,他平时都舍不得用手机打电话聊天,那天傍晚,他却用手机和我说了好一会儿。他说‘小小,你可以去上学了!谁说你没这个命?爸爸都帮你问清楚了,是电脑不小心弄错了……’我好开心,在电话里一遍遍向他确认‘我真的能去上学了吗,是哪个领导告诉你的,消息肯定吗……’爸爸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赶去买车票,也许因为盛夏高温,他却连着在教育局蹲了几天,身体太疲惫,也许因为他太兴奋,着急回家,他过马路时,没注意红绿灯……被一辆车撞了。”

    沈侯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冷意侵骨,世间事竟然诡秘莫测至此,好不容易从悲剧扭转成喜剧,却没想到一个瞬间,竟然又成了更大的悲剧,颜晓晨喃喃说:“那是我和爸爸的最后一次对话,我在电话里,只顾着兴奋,都没有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累不累……我甚至没有对他说谢谢,我就是自私地忙着高兴了。几百公里之外,爸爸已经死了,我还在手舞足蹈地高兴……晚上九点多,我们才接到警察的电话,请我们尽快赶去省城……你知道我当时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和同学打电话,商量着去上海后到哪里去玩……”

    沈侯把一张纸巾递给她,颜晓晨低着头,擦眼泪。

    沈侯问:“你们追究那个司机的责任了吗?”

    “当时是绿灯,是我爸心急过马路,没等红灯车停,也没走人行横道……警察说对方没有喝酒、正常驾驶,事发后,他也没有逃走,第一时间把我爸送进医院,全力抢救,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算意外事故,不能算违章肇事,不可能追究司机的法律责任,顶多做一些经济赔偿,我妈坚决不要。”

Chapter 13 爱恨(五)

    为保护肇事者的安全,交通法并不要求重伤或者死亡事故的当事者双方见面,可当颜晓晨和妈妈赶到医院的当天,肇事司机郑建国就主动要求见面,希望尽力做些什么弥补她们,被妈妈又哭又骂又打地拒绝了。

    沈侯说:“虽然不能算是他的错,但毕竟是他……你爸才死了,是不可能要他的钱。”

    颜晓晨说:“今天早上,那个撞死我爸的郑建国又来我家,想给我们钱。听说他在省城有好几家汽车4S店,卖宝马车的,很有钱,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来找我妈,想给我家钱。我妈以为我是拿了他的钱才打我。”

    “你怎么不解释?”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我妈很恨我,即使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

    刚开始,颜妈妈只是恨郑建国,觉得他开车时,小心一些,车速慢一点,或者早一点踩刹车,颜爸爸就不会有事;后来,颜妈妈就开始恨颜晓晨,如果不是她又哭又闹地非要上好大学,颜爸爸就不会去省城,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颜妈妈经常咒骂颜晓晨,她的大学是用爸爸的命换来的!

    爸爸刚去世时,颜晓晨曾经觉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去读这个大学,可是,这是爸爸的命换来的大学,如果她不去读,爸爸的命不就白丢了?她又不得不去读。就在这种痛苦折磨中,她走进了大学校门。

    沈侯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你?”

    “不是。”看沈侯不相信的样子,颜晓晨说:“我每年就春节回来几天,和妈妈很少见面,她怎么经常打我?她恨我,我也不敢面对她,我们都在避免见面。”颜晓晨总觉得爸爸虽然是被郑建国撞死的,可其实郑建国不是主凶,只能算帮凶,主凶是她,是她把爸爸逼死的。

    沈侯说:“别胡思乱想,你妈妈不会恨你,你是她的女儿!”

    颜晓晨摇摇头,沈侯不懂,爸爸除了是她的爸爸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妈妈的丈夫、爱人,她害死了一个女人的丈夫、爱人,她能不恨她吗?“正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她才痛苦。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她可以像对待郑建国一样,痛痛快快、咬牙切齿地恨。我妈看似火暴刚烈,实际是株菟丝草,我爸看似木讷老实,实际是我妈攀缘而生的大树。树毁了,菟丝草没了依靠,也再难好好活着。大一时,我妈喝农药自杀过一次。”

    “什么?”沈侯失声惊叫。

    “被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星期,为了还医药费,不得不把市里的房子卖掉,搬回了县城的老房子。”

    沈侯问:“那时候,你帮我做作业,说等钱用,要我预付三千五,是不是因为……”

    颜晓晨点点头,“卖房子的钱支付完医药费后,还剩了不少,但我妈不肯再支付我任何和读书有关的费用,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也就是那次出院后,我妈开始赌钱酗酒,每天醉生梦死,她才能撑着不去再次自杀。”颜晓晨苦涩地笑了笑,“我妈妈被抢救回来后,还是没有放弃自杀的念头,老是想再次自杀,我跪在她的病床前,告诉她,如果她死了,我就也不活了!她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我就会也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

    “小小!”沈侯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肩。

    颜晓晨惨笑,“我逼死了爸爸,如果再害死妈妈,我不去死,难道还高高兴兴地活着吗?”

    沈侯紧紧地捏着她的肩,“小小,你不能这么想!”

    颜晓晨含着泪,笑着点点头,“好,不那么想。我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她喃喃说了好几遍,想让自己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个混账!”沈侯猛地用拳头狠狠砸了自己头几下,眼中尽是自责。

    “你干什么?”颜晓晨抓住他的手。

    沈侯难受地说:“对你来说,大学不仅是大学,学位也不是简单的学位,我却害得你……我是天底下最混账的混账!”

    “你又不是故意的,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我告诉你我家的事,不是为了让你难受自责,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接纳我妈妈,尽量对她好一点。”

    沈侯也知道一味愧疚往事没有任何意义,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们回去吧!给你妈妈把钱的事解释清楚,省得她难受,你也难受。”

    他们回到家里后,沈侯大概怕颜妈妈一见到颜晓晨又动手,让她留在客厅里,他上楼去找颜妈妈解释。

    一会儿后,颜妈妈跟在沈侯身后走下楼,颜晓晨站了起来,小声叫:“妈妈。”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

    沈侯拉着颜晓晨坐到沙发上,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我告诉阿姨,你有一个极其能干有钱,极其善良慷慨的老板,和你还是老乡,十分乐于帮助一下同在上海奋斗的小老乡,对他来说十六万就像普通人家的十六块,根本不算什么。”沈侯对自己违心地赞美程致远似乎很郁闷,说完自我鄙夷地撇撇嘴。

    颜妈妈走了过来,颜晓晨一下挺直了腰,紧张地看着她。她把一管红霉素消毒药膏和创可贴递给沈侯,一言不发地转身上了楼。

    沈侯去拧了热毛巾,帮颜晓晨清洗伤口,上药。

    颜晓晨告诉他,想带妈妈去上海。沈侯表示了赞同,但看得出来,他对晓晨要和妈妈长住,很忧虑。

    上午十一点,程致远和李司机带着两桶油漆和一袋水果来到颜晓晨家。

    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伤,程致远的表情很吃惊,“你……怎么了?”

    颜晓晨若无其事地说:“不小心摔的。”

    程致远明显不相信,但显然颜晓晨就给他这一个答案,他疑问地看着沈侯,沈侯笑了笑,“是摔的!”摆明了要憋死程致远。

    程致远的目光在院子里的竹竿上逗留了一瞬,颜晓晨感觉他已经猜到答案,幸好他没再多问,回避了这个话题。

    程致远让李司机把油漆放在院子里,他把水果递给颜晓晨,“不好意思空着手来,两罐用了一半的油漆也不能算礼物,就带了点水果来。”

    “谢谢。”水果是春节走亲访友时最普通的礼品,颜晓晨不可能拒绝。

    她把水果拿进厨房,拿了两个板凳出来,请他坐。

    程致远问沈侯:“会刷墙吗?”

    沈侯看看颜晓晨家的样子,知道不是斗气的时候,“没刷过,但应该不难吧?”

    “试试就知道了。”

    程致远和沈侯拿着油漆桶,研究了一会儿说明,商量定了怎么办。

    两人像模像样地用旧报纸叠了两个大帽子戴在头上,程致远脱掉了大衣,沈侯也脱掉了羽绒服,准备开始刷墙。

    颜晓晨实在担心程致远身上那价值不菲的羊绒衫,去厨房里东找西找,把她平时干家务活时用的围裙拿给他,“凑合着用用吧!”

    沈侯立即问:“我呢?”

    颜晓晨把另一条旧一点的围裙拿给他,沈侯看看她拿给程致远的围裙,立即拿走了这条,黄色的方格,印着两只棕色小熊,虽然卡通一点,但没那么女性化。

    颜晓晨给程致远的围裙新倒是新,却是粉红色的,还有荷叶边,她当时光考虑这条看着更新、更精致了。颜晓晨尴尬地说:“反正就穿一会儿,省得衣服弄脏了。”

    程致远笑笑,“谢谢。”他拿起围裙,神情自若地穿上了。

    沈侯竖了下大拇指,笑着说:“好看!”

    颜晓晨拽了拽沈侯的袖子,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沈侯赶她去休息,“没你什么事,你去屋檐下晒太阳。”

    颜妈妈走到门口看动静,沈侯指着程致远对她说:“阿姨,他就是小小的老板,程致远。”

    大概沈侯在颜妈妈面前实在把程致远吹得太好了,颜妈妈难得地露了点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程致远拿着油漆刷子,对颜妈妈礼貌地点点头,“阿姨,您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沈侯拿刷子搅动着绿色的油漆,小声嘀咕,“别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我看你叫声大姐,也挺合适。”

    程致远权当没听见,微笑着继续和颜妈妈寒暄。颜晓晨把报纸卷成一团,丢到沈侯身上,警告他别再乱说话。

    颜妈妈和程致远聊完后,竟然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

    颜晓晨吓了一跳,忙去端水,打算帮她洗菜。颜妈妈看了眼她的手,一把夺过菜,没好气地说:“两个客人都在院子里,你丢下客人,跑到厨房里躲着干什么?出去!”

    颜晓晨只能回到院子里,继续坐在板凳上,陪着两位客人。

    沈侯看她面色古怪,不放心地凑过来问:“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

    “不是,她在做饭!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做饭了,程致远的面子可真大,我妈好像挺喜欢他。”

Chapter 13 爱恨(六)

    想到他都没这待遇,沈侯无力地捶了下自己的额头,“自作孽,不可活!”想了想又说:“也许不是他的面子,是你妈看你这样子,干不了家务了。”

    看到程致远瞅他们,颜晓晨推了沈侯一下,示意他赶紧去帮程致远干活。

    颜妈妈用家里的存货竟然做出了四道菜,虽然算不得丰盛,但配着白米饭,吃饱肚子没什么问题。

    颜妈妈招呼程致远和沈侯吃饭,大概因为有客人在,颜妈妈难得地话多了一点,感兴趣地听着程致远和沈侯说上海的生活。

    颜晓晨正暗自纠结如何说服妈妈去上海,没想到沈侯看颜妈妈这会儿心情不错,主动开了口,讲事实、摆道理,连哄带骗地拿出全副本事,游说着颜妈妈去上海。程致远在一旁帮腔,笑若春风,不动声色,可每句话都很有说服力。

    两个相处得不对盘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齐心合力。沈侯和程致远虽然风格不同,却一个自小耳濡目染、训练有素,一个功成名就、经验丰富,都是商业谈判的高手,此时两位高手一起发力,进退有度,配合默契,颜妈妈被哄得竟然松口答应了,“去上海住几天也挺好。”

    程致远和沈侯相视一眼,都笑看向了颜晓晨。颜晓晨看妈妈没注意,朝他们悄悄笑了笑,给他们一人舀了一个鱼丸,表示感谢。

    沈侯在桌子下踢颜晓晨,她忙又给他多舀了一个鱼丸,他才满意。

    沈侯吃着鱼丸,得意地睨着程致远,颜晓晨抱歉地看程致远,程致远微微一笑,好似安抚她没有关系。

    初六,颜晓晨和妈妈搭程致远的顺风车,回上海。

    沈侯提前一天走了,原因说来好笑,他要赶在颜妈妈到上海前,消灭他和颜晓晨同居的罪证,把行李搬到他要暂时借住的朋友那里。

    到家后,颜晓晨先带妈妈和程致远参观了一下她的小窝,想到要和妈妈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十分紧张,幸好程致远好像知道她很紧张,喝着茶,陪着颜妈妈东拉西扯,等沈侯装模作样地从别处赶来时,他才告辞。

    颜晓晨让沈侯先陪着妈妈,她送程致远下楼。

    程致远看她神情凝重,笑着安慰:“不去尝试一个新的开始,只能永远陷在过去。”

    “我知道,我会努力。”

    “假期马上就结束了,你每天要上班,日子会过得很快。”

    “妈妈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怕她白天会觉得无聊。”

    “可以买菜、做饭、打扫房间,对了,我家的阿姨也是我们那里人,让她每天来找你妈妈说话聊天,一起买菜,还可以去公园健身。”

    那个会做地道家乡小菜和荠菜小馄饨的阿姨,一看就是个细心善良的人,颜晓晨喜出望外,“太好了!可是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她反正每天都要到我家,我们住得很近,她过来又不麻烦。我估摸着,她也喜欢有个老乡能陪她用家乡话聊天,一起逛街买菜。”

    “那好,回头你给我一个她的电话,我把我家的地址发给她。”

    程致远笑着说:“好!别紧张,先试着住几天,要是你妈妈不适应,我们就送她回去,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去接她,慢慢地,几天会变成十几天,十几天会变成几十天。”

    对啊,可以慢慢来!颜晓晨一下子松了口气。

    程致远指指楼上,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颜晓晨抬头,看见沈侯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她笑着摇摇头,这家伙!

    回到屋子,沈侯正拿着iPad教颜妈妈如何用它打扑克和玩麻将。

    颜妈妈第一次用iPad,十分新鲜,玩得津津有味。沈侯动作麻利地给她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微信,告诉她有问题随时问他。

    颜晓晨看了一会儿,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一会儿后,沈侯也踱进了厨房,悄悄对颜晓晨说:“平时我们多陪着她,让她没时间想麻将,可这就像戒烟一样,不可能一下子就不玩了,让她在iPad上玩,输来输去都是和机器,没什么关系。”

    颜晓晨把一颗洗好的葡萄放进他嘴里,“谢谢!”

    “你和我说谢谢,讨打啊?”沈侯瞅了眼客厅,看颜妈妈专心致志地盯着iPad,飞快地偷亲了一下颜晓晨。

    沈侯陪着颜晓晨和颜妈妈一直到深夜,他走后,颜晓晨和妈妈安顿着睡觉,她让妈妈住卧室,妈妈说晚上还要看电视,坚持要睡客厅,她只好同意了。

    隔着一道门,颜晓晨和妈妈共居在了一个新的环境中,虽然她们依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甚至两人独处时,都刻意地回避同在一个房间待着,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春节假期结束后,颜晓晨开始上班。

    白天,程致远家的阿姨,王阿姨每天都来找颜妈妈,有时带着颜妈妈去逛菜市场,有时带着颜妈妈去公园。因为沈侯正在找工作,白天有时间时,他也会来看颜妈妈,颜妈妈的白天过得一点也不无聊。

    晚上,沈侯都会和颜晓晨、颜妈妈一起吃晚饭。有时候,程致远也会来。大概因为每天都有人要吃饭,就好像有个闹钟,提醒着颜妈妈每天晚上都必须做饭,颜妈妈的生活不再像是一个人时,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不饿就不吃的随意,无形中,她开始过着一种规律的生活。

    除了睡觉时,颜晓晨和妈妈几乎没有独处过,平时不是沈侯在,就是程致远在,她和妈妈的相处变得容易了许多。颜妈妈虽然仍不怎么理她,可是和沈侯、程致远却越来越熟,尤其程致远,两人用家乡话聊天,常常一说半天。

    颜晓晨以为沈侯又会吃醋,没想到沈侯竟然毫不在意,她悄悄问他,“你不羡慕啊?”

    沈侯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

    “什么意思?”

    “在你妈眼里,我是她的未来女婿,她还端着架子,在慢慢考察我呢!可程致远呢?他是客人,是你的老板,尤其还是你欠了钱的老板,你妈当然要热情招呼了!”

    虽然因为妈妈的事,沈侯没再追究她借程致远钱的事,但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舒服,颜晓晨只能尽量不去触他的霉头。

    不知不觉,妈妈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

    因为熬夜熬得少了,每天都规律地吃饭,时不时还被王阿姨拽去公园锻炼,她比以前胖了一点,气色也好了很多。

    但是,颜晓晨知道,她的心仍在被痛苦撕咬着,她依旧愤怒不甘,有时候,颜晓晨半夜起夜,看到她坐在黑暗里,沉默地抽着烟。

    但是,颜晓晨更知道,她们都在努力。这个世界由白天和黑夜构成,人类是光明和黑暗共同的子民,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野兽,它自私小气、暴躁愤怒,自以为是地以为伸出爪子,撕碎了别人,就成全了自己,却不知道扑击别人时,利爪首先要穿破自己的身体。妈妈正在努力和心里的野兽搏斗。

Chapter 14 悲喜(一)

    世界上有不少痛苦,然而最大的痛苦是:想从黑暗奔向动人心魄、又不可理解的光明时,那些无力的挣扎所带来的痛苦。

    ——谢德林

    往常,颜晓晨的月经都很准时,一般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三天,但这一次,已经过去十天,仍没有来。

    刚开始,她觉得不可能,她和沈侯每次都有保护措施,肯定是内分泌失调,也许明后天,月经就来了,可是两个多星期后,它仍迟迟没有来。颜晓晨开始紧张了,回忆她和沈侯的事,她开始不太确信——除夕夜的那个晚上,他们看完烟花回到家里,沈侯送她上楼去睡觉,本来只是隔着被子的一个接吻,却因为两人都有点醉意,情难自禁地变成了一场缠绵,虽然最后一瞬前,沈侯抽离了她的身体,但也许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万无一失?

    颜晓晨上网查询如何确定自己有没有怀孕,方法倒是很简单,去药店买验孕棒,据说是98%的准确率。

    虽然知道该怎么办了,但她总是怀着一点侥幸,觉得也许明天早上起床,就会发现内裤有血痕,拖拖拉拉着没有立即去买。每天上卫生间时,她都会怀着希望,仔细检查内裤,可没有一丝血痕。月经这东西还真是,它来时,各种麻烦,它若真不来了,又各种纠结。

    晚上,颜晓晨送沈侯出门时,沈侯看颜妈妈在浴室,把她拉到楼道里,纠缠着想亲热一下。颜晓晨装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沈侯嘟囔:“小小,从春节到现在,你对我好冷淡!连抱一下都要偷偷摸摸,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结婚吧!”

    沈侯不是第一次提结婚的事了,往常颜晓晨总是不接腔,毕竟他们俩之间还有很多问题要面对:沈侯的爸妈强烈反对,她和妈妈正学着重新相处,她欠了十几万债,沈侯的事业仍不明朗……但这次,她心动了。

    “结婚……能行吗?”

    沈侯看她松了口,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不行?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拿着身份证户口本,去任意一人的户籍所在地就能登记结婚。我的户口在上海,你的在老家,你请一天假,我们去你老家注册一下就行了。”

    颜晓晨有点惊讶,“你都打听清楚了?”

    沈侯拉起她的手,指指她手指上的指环,“你以为我心血来潮开玩笑吗?我认真的!你说吧!什么时候?我随时都行!”

    “你爸妈……”

    “拜托!我多大了?婚姻法可没要求父母同意才能登记结婚,婚姻法上写得很清楚,男女双方自愿,和父母没一毛钱关系!”

    “可我妈……”

    “你这把年纪,在老家的话,孩子都有了,你妈比你更着急你的婚事。放心吧,你妈这么喜欢我,肯定同意。”

    这话颜晓晨倒相信,虽然她妈妈没有点评过沈侯这段时间的表现,但能看出来,她已经认可了沈侯,颜晓晨咬着嘴唇思索。

    沈侯摇着她说:“老婆,咱们把证领了吧!我的试用期已经够长了,让我转正吧!难道你不满意我,还想再找一个?”

    颜晓晨又气又笑,捶了他一下,“行了,我考虑一下。”

    沈侯乐得猛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她笑着说:“我得进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说:“快点选个日子!”

    颜晓晨笑着捶了他一拳,转身回了家。

    因为沈侯的态度,颜晓晨突然不再害怕月经迟迟没来的结果。她和他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人,她凡事总会先看最坏面,他却不管发生什么,都生机勃勃,一往无前。虽然他们都没有准备这时候要小孩,但颜晓晨想,就算她真的怀了孕,沈侯只会兴奋地大叫。至于困难,他肯定会说,能有什么困难呢?就算有,也全部能克服!

    颜晓晨去药店买了验孕棒,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悄悄检测一下。

    因为是租的房子,家里的橱柜抽屉都没有锁,妈妈打扫卫生时,有可能打开任何一个抽屉柜子,颜晓晨不敢把验孕棒放在家里,只能装在包里,随身携带。

    本来打算等晚上回到家再说,可想着包里的验孕棒,总觉得心神不宁,前几天,她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现在却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根据说明书,三分钟就能知道结果,她挣扎了一会儿,决定立即去检测。

    拿起包,走进卫生间,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很私密,应该没有问题。她正看着说明书,准备按照图例操作,手机突然响了,是程致远的电话。

    上班时,他从没有打过她的手机,就算有事,也是秘书通过公司的办公电话通知她。颜晓晨有点意外,也有点心虚,“喂?”

    “晓晨……”程致远叫了声她的名字,就好像变成了哑巴,再不说一个字,只能听到他沉重急促的呼吸,隔着手机,像是海潮的声音。

    颜晓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柔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些很重要的事。”

    “我马上过来!”

    “不用、不用!不是公事……不用那么着急……算了!你不忙的时候,再说吧!”

    “好的。”

    程致远都没有说再见,就挂了电话。颜晓晨觉得程致远有点怪,和他以前从容自信的样子很不一样,好像被什么事情深深地困扰着,显得很犹豫不决,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看看手里的验孕棒,实在不好意思在大老板刚打完电话后,还偷用上班时间干私事,只能把验孕棒和说明书都塞回包里,离开了卫生间。

    虽然程致远说了不着急,但颜晓晨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他。没有坐电梯,走楼梯上去,楼梯拐角处,她匆匆往上走,程致远端着咖啡、心不在焉地往下走,两人撞了个正着,他手里的咖啡溅到了她胳膊上,她烫得“啊”一声叫,提着的包没拿稳,掉到了地上,包里的东西掉了出来,一盒验孕棒竟然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烫着了吗?”程致远忙道歉。

    “就几滴,没事!”颜晓晨赶紧蹲下捡东西,想赶在他发现前,消灭一切罪证。

    可是当时她怕一次检测不成功,或者一次结果不准确,保险起见最好能多测几次,特意买了一大盒,十六根!

    程致远刚开始应该完全没意识到地上的棒状物是什么东西,立即蹲下身,也帮她捡,一连捡了几根后,又捡起了外包装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捡什么,他石化了,满脸震惊,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颜晓晨窘得简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活埋了,她把东西胡乱塞进包里,又赶忙伸出手去拿他手里的东西。程致远却压根儿没留意她的动作,依旧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颜晓晨想找块豆腐撞死自己,都不敢看他,蚊子哼哼般地说:“那些……是我的……谢谢!”

    程致远终于反应了过来,把东西还给她。她立即用力把它们全塞进包里,转身就跑,“我去工作了!”

    咚咚咚跑下楼,躲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她长吐口气,恨恨地敲自己的头,颜晓晨,你是个猪头!二百五!二百五猪头白痴!

    她懊恼郁闷了一会儿,又担心起来他会不会告诉沈侯或她妈妈,按理说程致远不是那样多嘴的人,可人对自己在意的事总是格外紧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难道要她现在再去找他,请他帮她保密吗?

    颜晓晨一想到要再面对程致远,立即觉得自己脑门上刻着两个字“丢脸”,实在没有勇气去找他。

    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给他发条微信算了,不用面对面,能好一点。正在给他写信息,没想到竟然先收到了他的消息。

    “你怀孕了吗?”

    颜晓晨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给他回复:“今天早上刚买的验孕棒,还没来得及检查。”

    “有多大的可能性?”

    这位大哥虽然在商场上英明神武,但看来对这事也是完全没经验,“我不知道,检测完就知道结果了。”

    “这事先不要告诉沈侯和你妈妈。”

    呃……程致远抢了她的台词吧?颜晓晨晕了一会儿,正在敲字回复他,他的新消息又到了,“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办。”

    颜晓晨彻底晕了,他是不是很不高兴?难道是因为她有可能休产假,会影响到工作?身为她的雇主和债主,他不高兴是不是也挺正常?可不高兴到失常,正常吗?

    颜晓晨茫然了一会儿,发了他一个字:“好!”

    程致远发微信来安慰她:“结果还没出来,也许是我们瞎紧张了。”

    颜晓晨觉得明明是他在瞎紧张,她本来已经不紧张了,又被他搞得很紧张了,“有可能,也谢是内分泌紊乱。”

    “我刚在网上查了,验孕棒随时都可以检查。”

    颜晓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大哥了,“嗯,我知道。”

Chapter 14 悲喜(二)

    “现在就检查,你来我的办公室。”

    颜晓晨捧着头,瞠目结舌地盯着手机屏幕,程致远怎么了?他在开玩笑吧?

    正在发呆,突然觉得周围安静了很多,她迷惑地抬起头,对面的同事冲着她指门口,她回过头,看到程致远站在门口。

    他竟然是认真的!颜晓晨觉得全身的血往头顶冲,噌一下站起来,冲到了门外,压着声音问:“你怎么了?”

    程致远也压着声音说:“你没带……”

    “没带什么?”颜晓晨完全不明白。

    程致远看说不清楚,直接走到她办公桌旁,在所有同事的诡异目光中,他拿起她的包,走到她身旁,“去我的办公室。”

    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她不能不尊重她的老板,只能跟着他,上了楼。

    四楼是他和另外三个合伙人的办公区,没有会议的时候,只有他们的秘书在外面办公,显得很空旷安静。

    颜晓晨来过很多次会议室,却是第一次进程致远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很大,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带浴室,摆着鲜花和盆景,布置得像五星级宾馆的卫生间。

    程致远说:“你随便,要是想喝水,这里有。”他把一大杯水放在颜晓晨面前。

    看来他的网上研究做得很到位,颜晓晨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怎么了?就算要紧张,也该是我和沈侯紧张吧!”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难道你不想知道结果吗?”

    如果换成第二个人,颜晓晨肯定直接把水泼到他脸上,说一句“少管闲事”,转身离去。可他是程致远,她的雇主,她的债主,她的好朋友,她曾无数次决定要好好报答的人,虽然眼前的情形很是怪异,她也只能拿起包,进了卫生间。

    按照说明书,在里面折腾了半天,十几分钟后,颜晓晨洗干净手,慢吞吞地走出了卫生间。

    程致远立即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

    她微笑着说:“我怀孕了。”

    程致远的眼神非常奇怪,茫然无措,焦急悲伤,他掩饰地朝颜晓晨笑了笑,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喃喃说:“怀孕了吗?”

    颜晓晨坐到他对面,关切地问:“你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他拿下了眼镜,挤按着眉心,似乎想要放松一点。

    “你之前打电话,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是吗?”颜晓晨不相信,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了不是工作上的事。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

    程致远戴上了眼镜,微笑着说:“你打算怎么办?”

    “先告诉沈侯,再和沈侯去登记结婚。”

    程致远十指交握,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沈侯?”

    “为什么?”

    “就当是我的一个请求,好吗?时间不会太长,我只是需要……好好想一下……”他又在揉眉头。

    颜晓晨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犯难,“好!我先不告诉沈侯。”只是推迟告诉沈侯一下,并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事,答应他没什么。

    “谢谢!”

    “你要没事的话,我下去工作了?”

    “好。”

    颜晓晨站了起来,“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想说的时候,打我电话,我随时可以。”

    程致远点了下头,颜晓晨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虽然答应了程致远要保密,但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言行举止肯定会和平时不太一样。

    坐公车时,颜晓晨会下意识地保护着腹部,唯恐别人挤压到那里。从网上搜了怀孕时的饮食忌口,寒凉的食物都不再吃。以前和沈侯在一起时,两人高兴起来,会像孩子一样疯疯癫癫,现在却总是小心翼翼。

    当沈侯猛地把她抱起来,颜晓晨没有像以前一样,一边惊叫,一边笑着打他,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疾言厉色地勒令:“放下我!”

    沈侯吓得立即放下她,“小小?你怎么了?”

    颜晓晨的手搭在肚子上,没有吭声。

    沈侯委屈地说:“我觉得你最近十分奇怪,对我很冷淡。”

    “我哪里对你冷淡了?”颜晓晨却觉得更依赖他了,以前他只是她的爱人,现在他还是她肚子里小宝宝的爸爸。

    “今天你不许我抱你,昨天晚上你推开了我,反正你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听着沈侯故作委屈的控诉,颜晓晨哭笑不得,昨天晚上是他趁着颜妈妈冲澡时,和她腻歪,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床上,她怕他不知轻重,压到她的肚子,只能用力推开他,让他别胡闹。

    “我比以前更喜欢你。我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后就知道了!”颜晓晨捂着肚子想,肯定要不一样了吧?

    沈侯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结婚?我已经试探过你妈妈的意思了,她说你都这么大人了,她不管,随便你,意思就是赞同了。”

    “等我想好了日子,就告诉你。”

    沈侯郁闷,捧着颜晓晨的脸说:“你快点好不好?为什么我那么想娶你,你却一点不着急嫁给我?我都快要觉得你并不爱我了!”

    “好,好!我快点!”不仅他着急,她也着急啊!等到肚子大起来再去结婚,总是有点尴尬吧?

    颜晓晨打电话问程致远,可不可以告诉沈侯了,程致远求她再给他两三天时间。程致远都用了“求”字,她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同意再等几天。

    沈侯对她犹豫的态度越来越不满意,刚开始是又哄又求,又耍无赖又装可怜,这两天却突然沉默了,甚至不再和她亲昵,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审视探究,似乎想穿透她的身体看清楚她的内心。

    颜晓晨不怕沈侯的嚣张跋扈,却有点畏惧他的冷静疏离。沈侯肯定是察觉了她有事瞒着他,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被伤害到了。

    颜晓晨去找程致远,打算和他好好谈一下,他必须给她一个明确的原因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否则她就要告诉沈侯一切了。

    程致远不在办公室,他的秘书辛俐和颜晓晨算是老熟人。以前她还在学校时,每周来练习面试,都是她招呼。进入公司后,虽然她们都没提过去的事,装作只是刚认识的同事,但在很多细微处,颜晓晨能感受到辛俐对她很照顾,她也很感谢她。

    周围没有其他同事在,辛俐随便了几分,对颜晓晨笑说:“老板刚走,临走前说,他今天下午要处理一点私事,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他。你要找他,直接打他的私人电话。”

    “不用了,我找他的事也不算很着急。”

    辛俐开玩笑地说:“只要是你的事,对老板来说,都是急事,他一定很开心接到你的电话。”

    颜晓晨一下子脸红了,忙说:“你肯定误会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辛俐平时很稳重谨慎,没想到一时大意的一个玩笑竟然好像触及了老板的**,她紧张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看老板,以为……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在说胡话,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正在整理文件,一紧张,一页纸掉了下来。

    “没事,没事!”颜晓晨帮她捡起,是程致远的日程表,无意间视线一扫,一个名字带着一行字跃入了她的眼睛:星期五,2PM,侯月珍,金悦咖啡店。

    星期五不就是今天吗?颜晓晨不动声色地说:“你忙吧!我走了。”

    进了电梯,颜晓晨满脑子问号,程致远和沈侯的妈妈见面?程致远还对秘书说处理私事,吩咐她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他?

    颜晓晨心不在焉地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却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工作。程致远为什么要见沈侯的妈妈?他这段日子那么古怪是不是也和沈侯的妈妈有关系?难道是因为她,沈侯的妈妈威胁了程致远什么?

    想到这里,颜晓晨再也坐不住了,她拿起包,决定要去看看。

    打车赶到金悦咖啡店,环境很好,可已经在市郊,不得不说他们约的这个地方真清静私密,不管是程致远,还是沈侯的妈妈挑的这里,都说明他们不想引人注意。

    颜晓晨点了杯咖啡,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装作找卫生间,开始在里面边走边找。

    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她看到了程致远和沈侯的妈妈。艺术隔墙和茂密的绿色盆栽完全遮蔽住了外面人的视线,如果不是她刻意寻找,肯定不会留意到。

    颜晓晨走回去,端起咖啡,对侍者说想换一个位置。上班时间,这里又不是繁华地段,店里的大半位置都空着,侍者懒洋洋地说:“可以,只要没人,随便坐。”

    颜晓晨悄悄坐到了程致远他们隔壁的位置,虽然看不到他们,但只要凝神倾听,就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

    沈侯妈妈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Chapter 14 悲喜(三)

    程致远:“我想知道你反对沈侯和晓晨在一起的真实原因。”

    “我说了,门不当户不对,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很充分!但充分到步步紧逼,不惜毁掉自己儿子的事业也要拆散他们,就不太正常了。您不是无知妇孺,白手起家建起了一个服装商业王国,您如果不想他们走到一起,应该有很多种方法拆散他们,现在的手段却太激烈,也太着急了。”

    沈妈妈笑起来:“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倒是程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的一个普通员工的私事呢?我拆散了他们,不是正好方便了你吗?”

    程致远没被沈妈妈的话惹怒,平静地说:“我觉得你行事不太正常,也是想帮晓晨找到一个办法能让你们同意,我想多了解你们一点,就拜托了一个朋友帮我调查一下你们。”

    沈妈妈的声音一下子绷紧了,愤怒地质问:“你、你……竟然敢调查我们?”

    程致远没有吭声,表明我就是敢了!

    沈妈妈色厉内荏地追问:“你查到了什么?”

    “晓晨和沈侯是同一届的高考生。”

    说到这里,程致远就没有再说了,沈侯的妈妈也没有再问,他们之间很默契,似乎已经都知道后面的所有内容,可是颜晓晨不知道!

    她焦急地想知道,但又隐隐地恐惧,“晓晨和沈侯是同一届的高考生”,很平常的话,他们是同一个大学、同一届的同学,怎么可能不是同一届高考呢?

    颜晓晨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想到了什么,但是她的大脑拒绝去想,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听了,现在赶紧逃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是她动不了,她紧紧地抓着咖啡杯,身子在轻轻地颤。

    长久的沉默后,沈妈妈问:“你想怎么样?”她好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声音中再没有趾高气扬的斗志,而是对命运的软弱无力。

    “不要再反对晓晨和沈侯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沈妈妈的声音又尖又细。

    “我说不要再反对他们了,让他们幸福地在一起,给他们祝福。”

    “你……你疯了吗?沈侯怎么能和颜晓晨在一起?虽然完全不是沈侯的错,但是……”沈妈妈的声音哽咽了,应该是再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坚强的人都很自制,很少显露情绪,可一旦情绪失控,会比常人更强烈,沈妈妈呜咽着说:“沈侯从小到大,一直学习挺好,我们都对他期望很高!高三时却突然迷上打游戏,高考没有我们预期的好,我太好强了……我自己没有读好书,被沈侯的爷爷奶奶念叨了半辈子,我不想我的儿子再被他们念叨,就花了些钱,请教育局的朋友帮忙想想办法。沈侯上了理想的大学,颜晓晨却被挤掉了。他们说绝不会有麻烦,他们查看过档案,那家人无权无势,爸爸是小木匠,妈妈在理发店打工,那样的家庭能有个大学上就会知足了,肯定闹不出什么事!但是,谁都没想到颜晓晨的爸爸那么认死理,每天守在教育局的门口,要讨个说法。我们想尽了办法赶他走,明明是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知道逆来顺受,连想找个借口把他抓起来都找不到,可又比石头还倔强,一直守在门口,不停地说,不停地求人。时间长了,他们怕引起媒体关注,我也不想闹出什么事,只能又花了一大笔钱,找朋友想办法,终于让颜晓晨也如常进入大学。本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已经全解决了……可是,她爸爸竟然因为太高兴,赶着想回家,没等红灯就过马路……被车撞死了……”

    沈妈妈呜呜咽咽地哭着,颜晓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空茫地看着虚空。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沈妈妈用纸巾捂着眼睛,对程致远说:“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就报应在我和他爸爸身上好了!沈侯……沈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应该被卷进来!你和颜晓晨家走得很近,应该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她妈妈都没有原谅那个撞死了她爸爸的司机。我是女人,我完全能理解她们,换成我,如果有人伤害到沈侯或沈侯他爸,我也绝不会原谅,我会宁愿和他们同归于尽,也不要他们日子好过!颜晓晨和她妈妈根本不可能原谅我们!颜晓晨再和沈侯继续下去,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两个孩子会痛不欲生!我已经对不起他们家了,我不能再让孩子受罪,我宁可做恶人,宁可毁掉沈侯的事业,让沈侯恨我,也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程致远说:“我都明白,但已经晚了!我们可以把这个秘密永远尘封,把晓晨和沈侯送出国,再过十年,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会退休离开。晓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操心,也不会想到去追查过去,只要永远不要让晓晨知道,就不会有事……”

    “我已经知道了!”颜晓晨站在他们身后,轻声说。

    沈妈妈和程致远如闻惊雷,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沈妈妈完全没有了女强人的冷酷强势,眼泪哗哗落下,泣不成声,她双手伸向颜晓晨,像是要祈求,“对、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已经说了,我们绝不会原谅你!”颜晓晨说完,转身就跑。

    程致远立即追了出来,“晓晨、晓晨……”

    街道边,一辆公车正要出站,颜晓晨没管它是开往哪里的,直接冲了上去,公车门合拢,开出了站。

    程致远无奈地站在路边,看着公车远去。

    这公车是开往更郊区的地方,车上没几个人,颜晓晨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不在乎公车会开到哪里去,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自己。她只想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不用面对这些事的地方。

    她的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车窗外的景物一个个退后,如果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也能像车窗外的景物一样,当人生前进的时候,飞速退后、消失不见,那该多好。可是,人生不像列车,我们的前进永远背负着过去。

    公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上上下下。

    有人指着窗外,大声对司机说:“师傅,那车是不是有事?一直跟着我们。”

    程致远的黑色奔驰豪华车一直跟在公交车旁,车道上,别的车都开得飞快,只有它,压着速度,和公交车一起慢悠悠地往前晃,公车停,它也停,公车开,它也开。

    司机师傅笑着说:“我这辆破公交车,有什么好跟的?肯定是跟着车里的人呗!”

    “谁啊?谁啊?”大家都来了兴致。

    司机师傅说:“反正不是我这个老头子!”

    大家的目光瞄来瞄去,瞄到了颜晓晨身上,一边偷偷瞅她,一边自顾自地议论着。

    “小两口吵架呗!”

    “奔驰车里的人也很奇怪,光跟着,都不知道上车来哄哄……”

    他们的话都传进了颜晓晨的耳朵里,她也看到了程致远的车,可是,她的大脑就像电脑当机了,不再处理接收到的话语和画面。

    公车开过一站又一站,一直没到终点站,颜晓晨希望它能永远开下去,这样她的人生就可以停留在这一刻,不必思考过去,不必面对未来。她只需坐在车上,看着风景,让大脑停滞。

    可是,每一辆车都有终点站。

    车停稳后,所有人陆陆续续下了车,却都没走远,好奇地看着。

    司机师傅叫:“小姑娘,到终点站了,下车了!”

    颜晓晨不肯动,司机师傅也没着急催,看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奔驰车。

    程致远下车走过来,上了公车。他坐在颜晓晨侧前方的座位上,“不想下车吗?”

    颜晓晨不说话。

    “下车吧,司机师傅也要换班休息。”

    “你不饿吗?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管他说什么,颜晓晨都额头抵在车窗上,盯着车窗外,坚决不说话,似乎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个屏障,对抗已经发生的一切。

    程致远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辆车,我去把这辆车买下来,好不好?你要想坐就一直坐着好了。”他说完,起身向司机走去,竟然真打听如何能买下这辆车。

    “神经病,我又不是喜欢这辆车!”颜晓晨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程致远好脾气地说:“你是喜欢坐公车吗?我们可以继续去坐公车。”

    颜晓晨没理他,走下了公车,脚踩在地上的一刻,她知道,这世界不会因为她想逃避而停止转动,她必须要面对她千疮百孔的人生。

    “回去吗?车停在那边。”程致远站在她身后问。

    颜晓晨没理他,在站台上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迟缓的大脑终于想出来了她该做什么。

    这是终点站,也是起点站,她可以怎么坐车来的,就怎么坐车回去。如果人生也可以走回头路,她会宁愿去上那个三流大学,绝不哭闹着埋怨父母没本事,她会宁愿从没有和沈侯开始……但人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一切发生了的事都不可逆转。

Chapter 14 悲喜(四)

    颜晓晨上了回市里的公车,程致远也随着她上了公车,隔着一条窄窄的走道,坐在了和她一排的位置上。

    在城市的霓虹闪烁中,公车走走停停。

    天色已黑,公车里只他们两个人,司机开着这么大的车,只载了两个人,真是有点浪费。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生的旅途有点像公车的线路,明明知道不对不好,却依旧要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

    颜晓晨的手机响了,她没有接,歌声在公车内欢快深情地吟唱着。手机铃声是沈侯上个星期刚下载的歌《嫁给我你会幸福》,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神曲。

    ……

    嫁给我你会幸福的

    我是世界上最英俊的新郎

    做你的厨师和你的提款机

    我会加倍呵护你

    嫁给我你会幸福的

    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做我的天使和我的大宝贝

    每天幸福地在我怀里睡

    ……

    第一次听到时,颜晓晨笑得肚子疼,沈侯这家伙怎么能这么自恋?她觉得这个手机铃声太丢人了,想要换掉,沈侯不允许,振振有词地说:“不管任何人给你打电话,都是替我向你求婚,你什么时候和我登记了,才能换掉!”真被他说中了,每一次手机响起,听到这首歌,颜晓晨就会想起他各种“逼婚”的无赖小手段,忍不住笑。

    可是,现在听着这首歌,所有的欢笑都成了痛苦,颜晓晨难受得心都在颤,眼泪一下冲进了眼眶,她飞快地掏出手机,想尽快结束这首歌,却看到来电显示是“沈侯”。

    她泪眼蒙眬地盯着他的名字,大学四年,这个名字曾是她的阳光,给她勇气,让她欢笑。谁能想到阳光的背后竟然是地狱般的黑暗?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命运残酷地嘲弄。

    泪珠无声滑落的刹那,第一次,颜晓晨按了“拒绝接听”。

    没一会儿,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嫁给我你会幸福的,我是世界上最英俊的新郎,做你的厨师和你的提款机……”

    她一边无声地哭泣,一边再次按了“拒绝接听”。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立即按了“拒绝接听。”

    手机铃声再响起,她关闭了铃声。

    《嫁给我你会幸福》的铃声没有再响起,可握在掌心的手机一直在振动。一遍又一遍,虽然没有声音,但每一次振动都那么清晰,就好像有无数细密的针从她的掌心进入了她的血液,刺入她的心口,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颜晓晨曾那么笃定,她一定会嫁给他,如同笃定太阳是从东边升起,可是,太阳依旧会从东边升起,她却绝不可能嫁给他了。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在手机上,将手机屏幕上的“沈侯”两字打湿。

    颜晓晨一边泪如雨落,一边咬着牙,用力地摁着手机的关机键,把手机关了。

    终于,“沈侯”两个字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但是,面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她没有如释重负,反倒像是失去了生命的支撑,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了前面座位的椅背上。

    过了一会儿,程致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迟疑了一瞬,才接了电话。

    “对,晓晨和我在一起……是,她没在办公室,临时工作上有点事,我叫她来帮一下忙……对,我们还在外面……她的手机大概没电了……你要和她说话?你等一下……”

    程致远捂着手机,对颜晓晨说:“沈侯的电话,你要接吗?”

    颜晓晨的头埋在双臂间,冷冷地说:“你都有权利替我决定我的人生了,难道一个电话还决定不了吗?”

    程致远对沈侯说:“她这会儿正在谈事情,不方便接电话,晚点让她打给你……好……好……再见!”

    程致远挂了电话,坐到颜晓晨的前排,对她说:“我知道你和你妈妈是最应该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我擅自替你们做决定是我不对,对不起!”

    颜晓晨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如果有用,警察就该失业了。”

    程致远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的确没有用,也许对不起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说的人能好过一点。”

    颜晓晨一直不理程致远,程致远也不多话打扰她,却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居民楼小区。

    隔着老远,颜晓晨就看到了沈侯,他抽着烟,在楼下徘徊,显然是在等她。他脚边有很多烟蒂,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她和程致远走了过来,都没察觉。

    颜晓晨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她告诉自己,他的爸妈害死了她爸爸,这个时候,就算不恨他,也应该漠视他。但是,她竟然很担心他,想的是他为什么会吸烟?沈侯从不主动吸烟,只偶尔朋友聚会时,抽一两支,与其说是抽烟,不如说抽的是氛围。一定有什么事让他很难受,难怪昨天她就闻到他身上满是烟味。

    颜晓晨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唇,提醒自己:颜晓晨,他在为什么痛苦,还和你有关吗?你应该憎恶他、无视他!

    颜晓晨低下头,向着楼门走去。

    沈侯看见了她,立即扔掉烟头,大步向她走过来,似乎想揽她入怀,却在看到她身后的程致远时,停住了脚步。他嘴角微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程致远,你可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小小进公司不久,职位很低,不管什么事,都轮不到她陪你去办吧?”不知道是不是抽多了烟,他的嗓子很沙哑低沉,透着悲伤。

    没等程致远回答,颜晓晨说:“我们为什么一起出去,和你无关!”

    沈侯没想到她会帮程致远说话,愣了一愣,自嘲地笑起来。他拿出手机,点开相片,放在她和程致远眼前,“这是我妈前天发给我的,你们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两张照片,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拍摄,就在颜晓晨家附近的那条河边,时间是寒冬,因为照片里的程致远穿着大衣,颜晓晨穿着羽绒服。一张是程致远抱着颜晓晨,她伏在他肩头,一张是程致远拥着颜晓晨,她仰着头,在冲他笑,两张照片是从侧面偷拍的,能看到他们的表情,却又看不全。

    颜晓晨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妈妈欠了高利贷十六万的赌债,沈侯回老家帮她去借钱,程致远来拜年,家里乱七八糟,她没好意思请程致远进去,就和程致远去外面走走,他们在河边说话时,突然接到了沈妈妈的电话,沈妈妈的羞辱打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一下子情绪失控。颜晓晨记不清楚第一张照片里的她是什么心情了,可第二张照片,她记得很清楚,她其实不是对程致远笑,而是对绝望想放弃的自己笑,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想许自己一个希望,让自己有勇气再次上路!

    可是,只看照片,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了解他们谈话的内容,一定会误会。当时,跟踪偷拍他们的人肯定不只拍了这两张,沈侯的妈妈从头看到尾,不见得不清楚真相,却故意只挑了两张最引人误会的照片发给了沈侯。难怪从昨天到今天,沈侯突然变得沉默疏离,总用审视探究的目光看她,颜晓晨还以为是因为结婚的事让他受伤了,舍不得再让他难受,特意今天中午去找程致远,却无意撞破了程致远和沈妈妈的密会。

    颜晓晨冷笑着摇摇头,对程致远嘲讽地调侃:“你们这些有钱人兴趣爱好很相似,都喜欢雇人偷偷摸摸地跟踪调查。”程致远雇人调查沈侯的父母,沈侯的父母却雇了人调查她,还真是臭味相投。

    程致远苦笑,对沈侯说:“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颜晓晨打断了程致远的话,“沈侯,我们分手吧!”

    沈侯满面惊愕地盯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认真的。颜晓晨逼着自己直视沈侯,一遍遍告诉自己:他的爸妈害死了你爸爸!

    沈侯难以相信颜晓晨眼中的冷漠,喃喃问:“为什么?”

    颜晓晨冷冷地说:“去问你爸妈!”

    “去问我爸妈?”沈侯对她晃了晃手机里的照片,悲怆地说:“就算你现在要分手,我也曾经是你的男朋友,难道你就没一个解释吗?”

    “你想要我解释什么?照片是你爸妈发给你的,你想要解释,去问他们要!”颜晓晨神情漠然,绕过他,径直走进楼门,按了向上的电梯按钮。沈侯追过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抓着她的肩,逼迫她面对他,“根据照片的时间和地点判断,那是春节前后的事,颜晓晨,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当时,我们……我以为我们很好!”他神色阴沉、表情痛楚,怎么都不愿相信曾经那么美好的一切原来只是一个骗局,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其中。

    “你的以为错了!”颜晓晨用力推他,想挣脱他的钳制。

Chapter 14 悲喜(五)

    沈侯痛苦愤怒地盯着她,双手越抓越用力,让颜晓晨觉得他恨不得要把她活活捏成碎末。

    颜晓晨紧咬着唇,不管再痛都不愿发出一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茫然地看着前方,一瞬间竟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两个人真能一起化成了粉末,也不是不好。

    程致远看她脸色发白,怕他们拉扯中伤到了颜晓晨,冲过来,想分开他们,“沈侯,你冷静点,你冷静……”

    “你他妈抢了我老婆,你让我冷静点?我他妈很冷静!”沈侯痛苦地吼着,一拳直冲着程致远的脸去,程致远正站在颜晓晨旁边,没有躲开,嘴角立即见了血,眼镜也飞了出去。沈侯又是一拳砸到了他胸口,程致远踉踉跄跄后退,靠在了墙上。

    沈侯悲愤盈胸,还要再打,颜晓晨忙双手张开,挡在了程致远面前,“你要打,连着我一块儿打吧!”

    程致远忙拽她,想把她护到身后,“晓晨,你别发疯!沈侯,你千万别冲动……”颜晓晨却狠了心,硬是挡在程致远身前,不管他怎么拽,都拽不动。

    沈侯看他们“你护我、我护你,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突然间心灰意冷,惨笑着点点头,“倒是我成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三了!”他狠狠盯了颜晓晨一眼,转过身,脚步虚浮地冲出了楼门。

    颜晓晨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泪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程致远捡起眼镜戴上,看她神情凄楚,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

    就算照片的事能解释清楚,可其他的事呢?反正已经注定了要分开,怎么分开的并不重要!颜晓晨看他半边脸都有点肿,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对不起!你别怪沈侯,算我头上吧!”

    程致远突然有些反常,用纸巾印了下嘴角的血,把纸巾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强硬地说:“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电梯门开了,颜晓晨沉默地走进了电梯,程致远也跟了进来。

    到家时,颜妈妈张望了下他们身后,没看到沈侯,奇怪地问:“沈侯呢?他说在外面等你,你没见到他吗?”

    颜晓晨没吭声,颜妈妈看到程致远的狼狈样子,没顾上再追问沈侯的去向,拿了酒精、棉球和创可贴,帮程致远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程致远还能打起精神和颜妈妈寒暄,颜晓晨却已经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颜妈妈看他们气氛古怪,沈侯又不见了,试探地问:“沈侯说你们出去见客户了,什么客户连电话都不能接?沈侯给你打了不少电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致远看着颜晓晨,背脊不自禁地绷紧了。颜晓晨沉默地坐着,手紧紧地蜷成了拳头。

    颜妈妈看他们谁都不说话,狐疑地看看程致远,又看看颜晓晨,最后目光严肃地盯着颜晓晨,“晓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颜晓晨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一个还算重要的客户,谈了一点融资的事,不是客户不让接电话,是手机正好没电了。”

    犹豫挣扎后,颜晓晨做了和程致远同样的选择——隐瞒真相,她理解了程致远,对他的怒气消散了。情和理永远难分对错,按理,妈妈比她更有权利知道事实的真相;可按情,她却舍不得让妈妈知道。妈妈痛苦挣扎了那么多年,终于,生活在一点点变好,现在告诉她真相,正在愈合的伤口将被再次撕裂,只会比之前更痛。在情和佬,颜晓晨选择了情,宁愿妈妈永远不知道,永远以为事情已经结束。

    颜妈妈知道女儿在骗她,但她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对程致远立即疏远了,礼貌地说:“很晚了,不好意思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赶快回去休息吧!”

    程致远站了起来,担忧地看着颜晓晨,可当着颜妈妈的面,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隐讳地叮嘱颜晓晨:“你注意身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你身体重要。”

    等程致远走了,颜妈妈问颜晓晨:“程致远脸上的伤是沈侯打的吗?”

    颜晓晨眼前都是沈侯悲痛转身、决然而去的身影,木然地点点头。

    颜妈妈满脸的不赞同,语重心长地说:“沈侯这孩子很不错,程致远当然也不错,但你已经选择了沈侯,就不能三心二意。沈侯现在是穷点,但穷不是他的错,你们俩都年轻,只要好好努力,总会过上好日子,千万不要学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孩子,老想着享受现成的。”

    颜晓晨苦笑,妈妈根本不明白,沈侯可不是她以为的身家清白的穷小子梁山伯,程致远也不是她以为的横刀夺爱的富家公子马文才。不过,沈侯倒真没说错,妈妈是拿他当自家人,拿程致远当客人,平时看着对沈侯不痛不痒、对程致远更热情周到,但一有事,亲疏远近就立即分出来了。

    颜晓晨想到这里,心口窒痛,正因为妈妈把沈侯当成了自己的家人,真心相待,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不但会恨沈侯,也会恨自己,现在对沈侯有多好,日后就会有多恨沈侯和自己。

    颜妈妈仍不习惯和女儿交流,说了几句,看颜晓晨一直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导她了,“反正你记住,莫欺少年穷,程致远再有钱,都和你没关系!在外面跑了一天,赶紧去休息,明天给沈侯打个电话,你们两个晚上去看场电影、吃顿饭,就好了。”

    颜晓晨走进卧室,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妈妈以为她和沈侯的问题是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只需要各退一步,甜言蜜语几句就能过去,可其实,她和他之间隔着的距离是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如果她是黑夜、沈侯就是白昼,如果她是海洋、沈侯就是天空,就算黑夜和白昼日日擦肩而过,海洋和天空日日映照着对方的身影,可谁见过黑夜能握住白昼,谁又见过海洋能拥抱天空?不能在一起,就是不能在一起!

    想到从今往后,沈侯和她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曾有相逢,却只能交错而过后,渐行渐远,他娶别的女人做新娘,对别的女人好;他不会再和她说话,不会再对她笑;他过得欢乐,她不能分享,他过得痛苦,她也无力帮助;她孤单时,不能再拉他的手;她难受时,不能再依偎在他的胸膛,不管她的生命有多长,他都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颜晓晨摸着手上的戒指,想到他竟然会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泪流满面,却怕隔着一道门的妈妈听到,紧紧地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后,再失去。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男生,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上了沈侯?他又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她?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们俩?

    颜晓晨觉得像是有人在用铲子挖她的心,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欢笑,所有的勇气和希望,一点一点都掏了出来,整个人都掏空了。从今往后,未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了期待,这具皮囊成了行尸走肉。

    原来,痛到极致就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一)

    灾祸和幸福,像没有预料到的客人那样来来去去。它们的规律、轨道和引力的法则,是人们所不能掌握的。

    ——雨果

    一夜辗转反侧,颜晓晨好像睡着了一会儿,又好像一直清醒着。

    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地封闭过去的记忆,今夜,悲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过去,让所有的痛苦记忆全部涌现。

    十八岁那年的闷热夏季,是她有生以来最痛苦的记忆。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爸爸死了,可是她一直拒绝相信。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年少稚嫩的她,还没真正经历过死亡,在她的感觉里,死亡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距离她很遥远。她的爸爸一定仍在身边的某个角落,只要她需要他时,他就会出现。

    直到他们把爸爸的棺材拉去火葬场时,她才真正开始理解他们口中的“死亡”。

    死亡是什么呢?

    就是曾经以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拥有都消失不见了,那些自从她出生就围绕着她的点点滴滴、琐碎关怀,她早已经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了不起、多稀罕,却烟消云散,成为这个世界上她永不可能再有的珍贵东西。

    不会再有人下雨时背着她走过积水,宁愿自己双腿湿透,也不让她鞋子被打湿;不会再有人宁愿自己只穿三十块钱的胶鞋,却给她买三百多块钱的运动鞋;不会再有人将雇主送的外国巧克力小心藏在兜里,特意带给她吃;不会再有人自己双手皴裂,却永远记得给她买护手霜;不会再有人冬天的夜晚永远记得给她的被窝里放一个暖水袋……

    死亡不是短暂的分别,而是永久的诀别,死亡就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永永远远再见不到爸爸了!

    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不管她好与坏、美与丑,都无条件宠她,无底线为她付出的人。而他的死,是她亲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那么心高气傲,死活不肯接受上一所普通大学,如果不是她心比天高,埋怨父母无能,帮不到她,爸爸不会去省城,就不会发生车祸。

    难道老天是为了惩罚她,才让她遇见沈侯?

    爸爸和沈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让她懂得了死别之痛,一个教会了她生离之苦。

    熬到天亮,颜晓晨爬了起来,准备去上班。

    颜妈妈看她脸色难看,双目浮肿,以为她是三心二意、为情所困,很是不满,把一碗红枣粥重重地放到她面前,没好气地说:“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以为锅里的更好,告诉你,剩下的都是稀汤!”

    颜晓晨一句话没说,拿起勺子,默默地喝粥。

    自从怀孕后,她就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现在却觉得胃里像塞了块石头,明明昨天晚上连晚饭都没吃,可刚吃了几口,就胀得难受。

    “我去上班了。”颜晓晨拿起包,准备要走。

    颜妈妈叫:“周六!你上的什么班?”

    颜晓晨愣了一下,却不想继续面对妈妈,“加班!”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电梯。

    走出楼门,颜晓晨却茫然了,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这么早,商场、咖啡馆都没开门。这个世界看似很大,但有时候找个能容纳忧伤的角落并不容易。

    正站在林荫道旁发呆,感觉一个人走到了她面前,颜晓晨以为是路过的行人,没在意,可他一直站在那里盯着她。她抬头一看,竟然是沈侯,他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神色憔悴,胡子拉碴,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一夜未睡。

    颜晓晨压根儿没想到这个时候能看到他,所有的面具都还没来得及戴上,一下子鼻酸眼胀,泪水冲进了眼眶。她赶忙低下了头,想要逃走。

    沈侯抓住了她的手,“小小!我昨天回去后,怎么都睡不着,半夜到你家楼下,想要见你,但是怕打扰你和你妈妈睡觉,只能在楼下等。昨天我情绪太激动,态度不好,对不起!我现在只是想和你平心静气地聊一下。”

    颜晓晨低着头,没有吭声。他抓着她的手腕,静静地等着。

    待眼中的泪意散去一些后,颜晓晨戴着冰冷坚硬的面具说:“已经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你就算让我去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行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去问你爸妈!”

    “我昨天晚上已经去见过他们,我妈生病住院了,我爸说是我们误会了你。小小,我知道我爸妈这段时间做得很过分!但我说过,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是我要和你共度一生,不是他们!你是我的妻子,不代表你一定要做他们的儿媳妇,我有孝顺他们的义务,但你没有。而且,我爸妈已经想通了,我爸说,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他们日后一定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竭尽所能对你好,弥补他们犯的错。小小,我爸妈不再反对我们了!”

    “你爸妈只跟你说了这些?”

    “我爸还说,请你原谅他们。”

    颜晓晨觉得十分荒谬,他们害死了她爸爸,连对自己儿子坦白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却说要拿她当亲生女儿,弥补她。她不需要,她只是她爸爸的亲生女儿。颜晓晨冷笑着摇摇头,“他们不反对了吗?可是,我反对!沈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沈侯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为什么?”

    昨夜颜晓晨也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相遇,为什么他们要相恋,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可是,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沈侯看她默不作声,轻声说:“我不是傻子,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感觉得到,我知道你全心全意地喜欢过我,但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不停地比较着我和程致远,他比我更成熟稳重,更懂得体贴人,他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不会受制于父母,能自己做主,能更好地照顾你,我知道这些我都赶不上他,但小小,他比我大了将近十岁,不是我比他差,而是十年光阴的差距。我向你保证,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不会比他差。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他能做到的,我也都能做到……”

    “沈侯,别再提程致远了,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没有比较过你们!”就算她和沈侯现在立场对立,颜晓晨也不能违心地说他比程致远差。

    沈侯心里一喜,急切地说:“那就是我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你失望难过了!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小小,我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也不想你放弃,不管哪里出了问题,我们都可以沟通交流,我愿意改正!”

    这样低声下气的沈侯,颜晓晨从没见过。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永远都意气飞扬、自信骄傲,即使被学校开除,即使被他妈妈逼得没了工作,他依旧像是狂风大浪中的礁岩,不低头、不退让,可是,他为了挽回他们的感情,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低头退让。

    颜晓晨泪意盈胸,心好像被放在炭火上焚烧,说出的话却冷如寒冰,“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不管你做什么都没用!”

    沈侯被刺得鲜血淋漓,却还是不愿放弃,哀求地说:“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小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满怀期许地看着她,颜晓晨忍着泪,把他的手一点点用力拽离了她,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他的手,在她掌间滚烫,无数次,他们十指交缠,以为他们的人生就像交握的手一样,永永远远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但是,颜晓晨自己都没有想到,是她先选择了放手。

    沈侯抓住她的手指,不顾自尊骄傲,仍想挽留,“小小,你说过只要我不离开你,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颜晓晨从他指间,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空落落地伸着,面如死灰,定定地看着她,本该神采飞扬的双眸,没有了一丝神采。

    颜晓晨狠着心,转过了身,一步步往前走,走出了他的世界。

    她挺直背脊,让它显得冷酷坚决,眼泪却再不受控制,纷纷落下。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她的眼前却只有他最后的眼神,像一个废墟,没有生气、没有希望。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天上人间,银汉难通,心字成灰。

    颜晓晨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从她身边匆匆掠过,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慢慢变黑,她和一个人撞到一起,在对方的惊叫声中,她像一块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的脑海里竟然是一幅小时候的画面。

    夏日的下午,她贪玩地爬到了树上,却不敢下去,爸爸站在树下,伸出双手,让她跳下去。阳光那么灿烂,他的笑容也是那么灿烂,她跳下去,被稳稳地接住。但她知道,这一次,她摔下了悬崖,却没有人会接住她。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二)

    沈侯看着颜晓晨的背影,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曾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给他的深情,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深的感情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一段感情的开始,需要两个人同意,可一段感情的结束,只要一个人决定,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他却仍在原地徘徊,期待着她的回心转意。但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她都没有回过身,看他一眼,她已经完完全全不关心他了!

    沈侯终于也转过身,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出已经只剩他一人的世界。

    他觉得十分疲惫,好像一夕之间,他就老了。他像个流浪汉一般随意地坐在了路边,点了支烟,一边抽着烟,一边冷眼看着这万丈红尘继续繁华热闹。

    他告诉自己,只是失去了她而已,这个世界仍然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仍然和以前一样精彩,但不管狼怎么分析,他心里都很清楚,就是不一样了。她对这个世界而言,也许无关轻重,可对他而言,失去了她,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就好像精美的菜肴没有放盐,不管一切看上去多么美好,都失去了味道。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曾经,每次铃声响起时,他都会立即查看,因为有可能是她打来的,但现在,他并不期待电话那头还能有惊喜。

    他吸着烟,没有理会,手机铃声停了一瞬,立即又响了起来,提醒着他有人迫切地想找到他。

    沈侯懒洋洋地拿出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小小的妈妈”。虽然颜晓晨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他们没有关系了,但一时半会儿间,他仍没有办法放弃关心她的习惯。他立即扔了烟,接了电话,“喂?”

    颜妈妈的声音很急促,带着哭音,“沈侯,你在哪里?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晓晨晕倒在大街上,被送到了医院,他们让我去医院……”颜妈妈没什么文化,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脾气又急躁,一遇到大事就容易慌神。

    沈侯立即站了起来,一边招手拦计程车,一边沉着地安抚颜妈妈:“阿姨,你别着急,我立即过来找你。你现在带好身份证,锁好门,到小区门口等我,我这边距离你很近,很快就能到。”

    沈侯在小区门口接上颜妈妈,一起赶往医院。

    走进急诊病房,沈侯看到颜晓晨躺在病床上昏睡,胳膊上插着针管在输液,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可怜,他着急地问:“她怎么了?”

    护士说:“低血糖引起的昏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是不是为了减肥不吃饭,也没好好休息?具体的化验结果,医生会告诉你们,你们等一下吧!”

    护士把颜晓晨的私人物品交给他们,“为了尽快联系到她的亲人,医院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份证和手机,别的东西都没动过。”

    沈侯接过包,放到椅子上,“谢谢你们。”

    他们等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医生走了进来,例行公事地先询问他们和病人的关系。

    颜妈妈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我是她妈妈。”

    女医生问:“她老公呢?”

    “我女儿还没结婚……”颜妈妈指着沈侯说:“我女儿的男朋友。”

    沈侯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女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沈侯,云淡风轻地说:“病人没什么问题,就是怀孕了,没注意饮食和休息,引起昏迷。”

    颜妈妈啊一声失声惊呼,看医生看她,忙双手紧紧地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女医生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善地笑了笑,宽慰颜妈妈,“大城市里这种事很平常,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紧张,我看你女儿手上戴了戒指,应该也是马上要结婚了。”

    沈侯表情十分困惑,“你说小小怀孕了?”

    女医生对沈侯却有点不客气,冷冷地说:“自己做的事都不知道?你女朋友也不知道吗?”

    沈侯迷茫地摇头,“没听她说起过,我们前段时间才在商量结婚的事。”

    女医生无奈地叹气,“已经两个多月了,等她清醒后,你们就可以出院了。尽快去妇产科做产检。”女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沈侯晕了一会儿,真正理解接受了这个消息,一下子狂喜地笑了,是不是老天也不愿他和晓晨分开,才突然给了他们一个最深的牵绊?沈侯犹如枯木逢春,一下子变得精神百倍。

    颜妈妈却毕竟思想传统,对女儿未婚先孕有点难受,问沈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准备着但凡这个臭小子有一丝犹豫,她就和他拼命。

    沈侯笑着说:“明天就可以……哦,不行,明天是星期天,后天,后天是星期一,我们星期一就去登记结婚。”

    颜妈妈放心了,虽然还是有点难受,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只能接受,“沈侯,你在这里陪着晓晨,我先回家去了。我想去一趟菜市场,买一只活鸡,晓晨得好好补补。”

    沈侯怕颜妈妈不认路,把她送到医院门口,送她坐到计程车上才回来。

    沈侯坐在病床前,握着颜晓晨的手,凝视着她。她的脸颊苍白瘦削,手指冰凉纤细,一点都不像是要做妈妈的人。

    沈侯忍不住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感觉不出任何异样,可这里竟然孕育着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小东西。生命是多么奇妙,又多么美妙的事!

    沈侯怜惜地摸着颜晓晨的手,他送给她的小小指环依旧被她戴在指上,如果她不爱他了,真要和他分手,为什么不摘掉这个指环?女人可是最在意细节的,怎么能容忍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时刻宣示自己的所有权?

    十指交缠,两枚大小不同,款式却一模一样的指环交相辉映,沈侯俯下身,亲吻着颜晓晨的手指,在这一刻,他满怀柔情,满心甜蜜,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颜晓晨迷迷糊糊中,不知置身何地,只觉得满心凄楚难受,整个人惶恐无依,她挣扎着动了下手,立即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温柔的照顾、小心的呵护,她全部感受到了,让她刹那心安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沈侯正低着头,帮她调整输液管,她愣了下,想起了意识昏迷前的情景,“我在医院?你怎么在这里?”

    沈侯微笑着说:“你突然昏迷过去,医院通过你的手机打电话通知了你妈妈,阿姨对上海不熟,叫了我一起过来。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晕倒在大街上?”

    颜晓晨心里一紧,希望她醒来的及时,还没来得及做检查,“因为我没吃早饭,低血糖?”

    沈侯笑着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你怀孕了。”

    颜晓晨呆呆地看着沈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问题以最直接的方式摆在了她面前,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对沈侯说什么。

    沈侯却误会了她的反应,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是不是难以相信?如果不是医生亲口告诉我的,我也不敢相信。小小,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我会努力,努力做个好老公,好爸爸,我们一家一定会幸福。”

    沈侯轻轻地抱住了颜晓晨,颜晓晨告诉自己应该推开他,可她是如此贪恋他的柔情,眷恋他的怀抱,竟然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汲取着他的温暖。

    沈侯感受到了她的依恋,心如被蜜浸,微微侧过头,在她鬓边爱怜地轻轻吻着,“等输完液,我们就回家,阿姨给你炖了鸡汤。哦,对了,你妈也已经知道你怀孕的事了,我答应她后天就去登记结婚。”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颜晓晨一下子清醒了,她推开沈侯,闭上了眼睛。

    沈侯以为她觉得累,体贴地帮她盖好被子,调整好胳膊的姿势,“你再睡一会儿,输完液,我会叫你。”

    颜晓晨闭着眼睛,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她想报复,可以利用这个孩子,折磨沈侯。她没有办法让沈侯的爸妈以命偿命,但她能让他们尝到至亲至爱的人受到伤害的痛苦。但是,她做不到,她恨沈侯的爸妈,无法原谅他们,却没有办法伤害沈侯。

    既然她绝对不会原谅沈侯爸妈,她和沈侯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分开,永永远远都不要再有关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沈侯的爸妈选择了不告诉沈侯真相,有意无意间,颜晓晨也做了同样的选择,像保护妈妈一样,保护着沈侯。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永不可能摆脱过去,她也做好了背负过往,带着镣铐痛苦前行的准备,可是沈侯和她不一样,只要远离了她,他的世界可以阳光灿烂,他可以继续他的人生路,恣意享受生活的绚丽。

    但是,意外到来的孩子把沈侯和她牢牢地系在了一起。颜晓晨很了解他,她的冷酷变心,能让沈侯远离她,但绝不可能让沈侯远离他的孩子,可是,他们永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三)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颜晓晨包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沈侯看颜晓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想惊扰她休息,轻手轻脚地打开包,拿出了手机。

    以前两人住一个屋子时,常会帮对方接电话和查看信息,沈侯没有多想,直接查看了消息内容,是程致远发来的问候:“在家里休息吗?身体如何?有时间见面吗?我想和你聊聊。”

    不是急事,不用着急回复,等晓晨回家后再处理吧!沈侯想把手机放回包里,可鬼使神差,他划拉了一下手机屏幕,看到了颜晓晨和程致远几天前的微信聊天。

    一行行仔细读过去,句句如毒药,焚心蚀骨,沈侯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悲伤、恶心,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上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啪”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颜晓晨听到响动,睁开了眼睛,看到沈侯脸色怪异,眼冒凶光,狠狠地盯着她,就好像蒙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想要杀了她一般。

    “你怎么了?”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关心他的事,颜晓晨却依旧忍不住立即关切地问。

    沈侯的手紧握成拳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孕了?应该不是今天吧?却装得好像今天才刚知道!”

    颜晓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没有吭声。

    沈侯铁青着脸,捡起了地上的手机,“这是我送你的手机,你竟然用它……你真是连最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

    颜晓晨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沈侯突然之间变了个人,用鄙夷恶心、痛恨悲伤的目光看她。

    沈侯把手机扔到了她面前,“你可真会装!还想把我当傻子吗?”

    颜晓晨拿起手机,看到了她和程致远的微信对话,她不解,除了说明她早知道自己怀孕以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程致远:你怀孕了吗?

    颜晓晨:今天早上刚买的验孕棒,还没来得及检查。

    程致远:有多大的可能性?

    颜晓晨:我不知道,检测完就知道结果了。

    程致远:这事先不要告诉沈侯和你妈妈。

    程致远: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办。

    颜晓晨:好!

    程致远:结果还没出来,也许是我们瞎紧张了。

    颜晓晨:有可能,也谢是内分泌紊乱。

    程致远:我刚在网上查了,验孕棒随时都可以检查。

    颜晓晨:嗯,我知道。

    程致远:现在就检查,你来我的办公室。

    颜晓晨一句句对话仔细读完,终于明白了沈侯态度突变的原因。如果不知道前因,她和程致远的对话的确满是奸情,再加上沈侯妈妈发的照片,她又态度诡异、提出分手,沈侯不误会都不正常。

    颜晓晨呵呵地笑起来,她正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孩子的事,没想到这就解决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很荒谬?明明是沈侯的爸妈害死了她爸爸,现在却是沈侯像看杀父仇人一样愤怒悲痛地看着她。

    颜晓晨笑着说:“我并没有骗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孩子是你的。”

    沈侯没想到颜晓晨不以为耻,反而满脸无所谓的讥笑。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他爱过的那个女孩吗?他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碎颜晓晨脸上的笑容,但这样一个女人,打了她,他还嫌脏!所有念念不忘的美好过往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记忆,所有的一往情深都变成了最嘲讽的笑话,他的心彻底冷了。

    “颜晓晨,我能接受你移情别恋,爱上别人。但你这样,真让我恶心!你怎么能同时和两个男人……我他妈的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他用力摘下了中指上的戒指,依旧记得那一日碧海蓝天,晚霞绯艳,他跪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把自己的心捧给她,请她一生一世戴在指间,也心甘情愿戴上了戒指,把自己许诺给她。但是,他错了,也许是他爱错了人;也许那个女孩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把你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沈侯不仅迫不及待地想消除颜晓晨给他的印记,还想消除他留给颜晓晨的印记。

    颜晓晨握住了手指上的戒指,却没有动。

    沈侯怒吼,“摘下来!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你留着那东西想恶心谁?”

    颜晓晨一边笑,一边慢慢地摘下了戒指,笑着笑着,猝不及防间,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沈侯的眼眶发红,似乎也要落泪,可他一直唇角微挑,保持着一个嘲讽的古怪笑容。

    有多深的情,就有多深的伤;有多少辜负,就有多少痛恨;有多浓烈的付出,就有多浓烈的决绝。沈侯看着颜晓晨的目光,越来越冷漠,就像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伸出了手,冷冷地说:“给我!”

    颜晓晨哭着把戒指放在了他手掌上。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在他掌心熠熠生辉。

    沈侯嫌弃地看了一眼,一扬手,毫不留情地把戒指扔进了垃圾桶,也把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颜晓晨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离开了她。

    不仅是肉身的远离,还是把她整个人从心上清除,连回忆都不会有。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对于他都是恶心丑陋的,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陌生人,不管她哭她笑,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两个人再没有关系,他在他的世界绚烂璀璨,她在她的世界发霉腐烂。但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她的泪水一直落个不停?

    护士来给颜晓晨拔针头,看见她的男朋友不见了,她又一直哭个不停,以为是司空见惯的女友怀孕,男人不愿负责的戏码,随意安慰了她几句,就让她签字出院。

    颜晓晨站在家门前,却迟迟不敢开门。

    她该怎么向妈妈解释她不可能和沈侯结婚的事?总不能也栽赃陷害给程致远吧?沈侯会因为这事决然离开她,妈妈却会因为这事去砍了程致远。

    颜晓晨还没想好说辞,门打开了。

    颜妈妈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地瞪着她。

    颜晓晨怯生生叫了声,“妈妈!”

    “啪”一声,颜妈妈重重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颜晓晨被妈妈打怕了,下意识地立即护着肚子,躲到了墙角。本来颜妈妈余怒未消,还想再打,可看到她这样,心里一痛,再下不去手。

    颜妈妈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和你爸爸都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刚才打电话给沈侯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摆着丈母娘的架子,教训他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的孩子根本不是沈侯的!我这张老脸都臊得没地方搁,你怎么就做得出来?”

    颜晓晨低着头,不吭声。

    “叫程致远来见我,你们今天不给我个交代,就不要进门!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颜妈妈说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程致远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可能让程致远给妈妈交代?

    颜晓晨下了楼,却没地方去,坐在了小区的花坛边上。

    她身心俱疲、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来睡死过去,却有家归不得。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不知不觉,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知道哭泣没有任何意义,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就是觉得伤心难过,止不住地流眼泪。

    她正一个人低着头,无声地掉眼泪,突然感觉到有人坐在了旁边。

    “晓晨。”程致远的声音。

    颜晓晨匆匆抹了把眼泪,焦急抱歉地问:“我妈给你打电话,叫你来的?”

    程致远有点困惑,“没有,是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你在楼下。”

    颜晓晨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对不起,我没听到手机响。”

    程致远说:“没事。”她哭得两只眼睛红肿,明显情绪不稳,能听到手机响才奇怪。

    四月天,乍暖还寒,白天还算暖和,傍晚却气温降得很迅速,程致远怕颜晓晨着凉,说:“回家吧,你一直待在外面,阿姨也不会放心。”

    颜晓晨低声说:“我妈不让我进门。”

    程致远知道肯定又有事发生了,他先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才关切地问:“怎么了?”

    “他们知道我怀孕了,对不起!我没有解释……”

    “解释什么?”

    颜晓晨打开了微信,把手机递给程致远,“沈侯看到了我们聊天的内容。”颜晓晨想起沈侯离开时的决绝冷漠,眼泪又簌簌而落。

    程致远一行行迅速看完,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沈侯误会了什么,一贯从容镇静的他也完全没预料到竟然会这样,十分吃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让沈侯知道孩子是他的,我们必须分手,他正好看到了微信,我就将错就错……对不起!”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四)

    程致远回过神来,忙说:“没有关系,我不介意,真的没有关系。你说阿姨不许你回家,是不是阿姨也以为……孩子是我的?”

    颜晓晨用手掩着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不能和沈侯在一起吗?”

    颜晓晨摇头,呜咽着说:“不可能!事情虽然是沈侯的爸妈做的,可他们是为了沈侯。如果不是沈侯抢了我上大学的名额,我爸根本不会去省城,也不会碰到车祸。”

    程致远沉默了良久,深吸了口气,似乎决定了什么。他把面浇递给颜晓晨,“别哭了,我们上去见你妈妈。”

    颜晓晨摇摇头,“不用,我自己会解决。我现在就是脑子不清楚,等我冷静一下,我会搞定我妈,你不用管了。”她用纸巾把眼泪擦去,努力控制住,不要再哭泣。

    “天都要黑了,你不回去,阿姨也不会好受,我们先上去。听话!”程致远一手拿起颜晓晨的包,一手拽着她的手,拖着她走向单元楼。

    程致远和颜晓晨刚走出电梯,颜妈妈就打开了门,显然一直坐卧不安地等着。

    她狠狠瞪了颜晓晨一眼,“让你叫个人,怎么那么久?”

    程致远一边脱鞋,一边说:“是我耽搁了。”

    颜晓晨以为妈妈会对程致远勃然大怒,没想到妈妈面对程致远时,竟然没瞪眼、没发火,反倒挺热情,“吃过晚饭了吗?没吃过,就一起吃吧!”

    程致远说:“还没有吃,麻烦阿姨了。”

    程致远熟门熟路地走进卫生间,洗干净手,去帮颜妈妈端菜。颜晓晨想帮忙,被程致远打发走了,“你好好坐着。”

    颜妈妈盛了两碗鸡汤,一碗端给颜晓晨,一碗放在了程致远面前,“你尝尝,下午刚杀的活鸡,很新鲜。”

    颜晓晨越发觉得奇怪,以妈妈的火爆脾气,难道不是应该把这碗鸡汤扣到程致远头上吗?

    颜妈妈看到颜晓晨面容憔悴、两眼浮肿,又恨又气又心疼,对她硬邦邦地说:“把鸡汤趁热喝了。”转头,颜妈妈就换了张脸,殷勤地夹了一筷子菜给程致远,温柔地说:“晓晨怀孕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你……是什么想法?”

    颜晓晨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对程致远的态度这么古怪,周到热情,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原因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妈妈的观念里,她相当于已经被人拆开包装、试穿过的衣服,不但标签没了,还染上了污渍,妈妈唯恐程致远退货不买。

    颜晓晨很难受,“妈妈,你……”

    程致远的手放在了她手上,对颜妈妈说:“阿姨,到我这个年纪,父母和家里长辈一直催着我结婚,我自己也想早点安定下来,几次和晓晨提起结婚的事,可晓晨年纪还小,她的想法肯定和我不太一样,一直没答应我。”

    程致远一席话把自己放到了尘埃里,一副他才是滞销品,想清仓大甩卖,还被人嫌弃的样子,让颜妈妈瞬间自尊回归,又找到了丈母娘的感觉,她点点头,“你的年纪是有些大了,晓晨的确还小,不着急结婚……”她噎了一下,“不过,你们现在这情形,还是尽快把事情办了。”

    程致远说:“我也是这么想,尽快和晓晨结婚,谢谢阿姨能同意晓晨嫁给我。我爸妈要知道我能结婚了,肯定高兴得要谢谢晓晨和阿姨。”

    颜晓晨吃惊地看程致远,“你……”

    程致远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多喝点汤,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操心了,我和阿姨会安排好一切。”

    颜妈妈得到了程致远会负责的承诺,如释重负,又看程致远对晓晨很殷勤体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满意中的满意。她侧过头悄悄印了下眼角的泪,笑着对颜晓晨说:“你好好养身体就行,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的事情我和致远会打理好。”

    颜晓晨看到妈妈的样子,心下一酸,低下了头,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颜妈妈和程致远商量婚礼和登记结婚的事,颜妈妈比较迷信,虽然想尽快办婚礼,却还是坚持要请大师看一下日子,程致远完全同意;颜妈妈对注册登记的日子却不太挑,只要是双日就好,言下之意,竟然打算星期一,也就是后天就去民政局登记注册。

    颜晓晨再扮不了哑巴了,“不行。”

    颜妈妈瞪她,“为什么不行?”

    颜晓晨支支吾吾:“太着急了,毕竟结婚是大事……”

    “哪里着急了?”颜妈妈气得暗骂傻女,她也不想着急,她也想端着丈母娘的架子慢慢来啊,可是你的肚子能慢吗?

    程致远帮颜晓晨解围,对颜妈妈说:“虽然只是登记一下,但总要拍结婚照,要不再等一个星期吧?”

    颜妈妈想想,结婚证上的照片是要用一辈子的,总得买件好衣服,找个好照相馆,“行,就推迟一个星期吧!”

    所有的事情都商量定了,颜妈妈总算安心了,脸上的笑自然了,一边监督着颜晓晨吃饭,一边和程致远聊天。

    等吃完饭,颜妈妈暗示程致远可以告辞了。

    颜晓晨总算逮到机会可以和程致远单独说话,她对妈妈说:“我送一下他。”

    颜妈妈说:“送进电梯就回来,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颜晓晨虚掩了门,陪着程致远等电梯,看妈妈不在门口,她小声对程致远说:“今晚谢谢你帮我解围,我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程致远看着电梯上跳跃的数字没有吭声。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电梯,“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周日,颜晓晨被妈妈勒令在家好好休息。她也是真觉得累,不想动,不想说话,一直躺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看书。

    程致远大概猜到,突然面对这么多事,颜晓晨身心俱疲,他没有来看她,也没有给她电话,但是给颜妈妈一天打了三次电话。颜妈妈对程致远“早报道、中请示、晚汇报”的端正态度十分满意,本来对他又气愤又讨好的微妙态度渐渐和缓。

    颜妈妈买了活鱼,给颜晓晨煲了鱼汤,本来还担心颜晓晨吃不了,问她闻到鱼味有没有恶心的感觉,颜晓晨说没有任何感觉。

    颜晓晨也觉得奇怪,看电视上怀孕的人总会孕吐,但迄今为止,她没任何怀孕的异样感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比以前容易饿,饭量大增,可这几天,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出了大事,静悄悄地藏了起来,不敢打搅她。

    但是,不是他藏起来了,一切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站在卧室窗户前,能看到街道对面广告牌林立,在五颜六色的广告中,有一个长方的无痛人流广告,医生护士微笑着,显得很真诚可靠。这样的广告,充斥着城市的每个角落,以各种方式出现,颜晓晨曾看到过无数次,却从来不觉得它会和她有任何关系。

    但现在,她一边喝着鱼汤,一边盯着那个广告看了很久。

    星期一,颜晓晨如常去上班。

    开会时,见到了程致远。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他坐在最前面,和项目负责人讨论投资策略,颜晓晨坐在最后面,做会议记录。一个小时的会议,他们没有机会面对面,也根本不需要交流。

    走出会议室时,颜晓晨感觉到程致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装作不知道,匆匆离开了。

    生活还在继续,她还要给妈妈养老送终,不管多么伤心,她都只能用一层层外壳把自己包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颜晓晨去了广告上的私人医院。

    她发现环境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很干净明亮,墙上挂着叫不出名字的暖色系油画,护士穿着浅粉色的制服,显得很温馨友善。

    颜晓晨前面已经有人在咨询,她正好旁听。

    “你们这里好贵!我以前做的只要两千多块。”

    “我们这里都是大医院的医生,仪器都是德国进口的,价格是比较贵,但一分价钱一分货。您应该也看过新闻,不少人贪便宜,选择了不正规的医院,不出事算幸运,出事就是一辈子的事。”

    咨询的女子又问了几句医生来自哪个医院,从业多久。仔细看完医生的履历资料后,她爽快地做了决定。

    轮到颜晓晨时,接待的年轻女医生例行公事地问:“第一次怀孕?”

    颜晓晨嗓子发干,点点头。

    “结婚了吗?”

    颜晓晨摇摇头。

    “有人陪同吗?”

    颜晓晨摇摇头。

    大概她这样的情形医生已经司空见惯,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我们这里都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技术,最好的药物,整个过程安全无痛,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麻醉师做了麻醉后,三十秒内进入睡眠状态,只需要三到五分钟,医生就会完成手术。等麻醉过后,再观察一个小时,没有问题的话,可以自己离开。整个过程就像是打了个盹,完全不会有知觉,只不过打完盹后,所有麻烦就解决了而已。”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五)

    颜晓晨的手放在了腹部,他是她的麻烦吗?打个盹就能解决麻烦?

    私人医院收费是贵,但服务态度也是真好,医生让她发了会儿呆,才和蔼地问:“小姐,您还有什么疑问吗?都可以问的,事关您的身体,我们也希望能充分沟通,确保您手术后百分之百恢复健康。”

    “我要请几天假休息?”

    “因人而异,因工作而异,有人体质好,工作又不累,手术当天休息一下,只要注意一点,第二天继续上班也没什么问题。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建议最好能休息一个星期。很多人都会把手术安排到星期五,正好可以休息一个周末,星期一就能如常上班。这个星期五还有空位,需要我帮您预约吗?”

    颜晓晨低声说:“我想越快越好。”那些想身体恢复如常的女孩,是希望把不快乐的这一页埋葬后,仍能获得幸福,和某个人白头到老,而她的未来不需要这些。

    医生查看了一下电脑说:“明天下午,可以吗?”

    “好。”

    “要麻烦您填一下表,去那边交钱,做一些检查。记住,手术前四个小时不要吃东西。”

    颜晓晨拿过笔和表格,“谢谢。”

    下午,等到她的小领导李徵的办公室没人时,颜晓晨去向他请假。

    根据公司的规定,三天以内的假,直属领导就可以批准;三天以上,十天以下,需要通知人力资源部;十天以上则需要公司的合伙人同意。

    李徵性子随和,这种半天假,他一般都准,连原因都不会多问,可没想到颜晓晨说明天下午要请半天假时,他竟然很严肃地追问她病假还是事假。颜晓晨说事假。

    李徵说:“最近公司事情很多,我要考虑一下,再告诉你能否批准。”

    颜晓晨只能乖乖地走出他的办公室,等着他考虑批准。

    幸亏他考虑的时间不算长,半个小时后,就打电话通知颜晓晨,准了她的假。

    下班后,颜晓晨走出办公楼,正打算去坐公车,程致远的车停在了她面前。

    李司机打开了车门,请她上车,颜晓晨不想再麻烦程致远,却又害怕被同事看到,赶紧溜上了车,“到公车站放我下去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程致远说:“阿姨让我去吃晚饭,我们一个公司上班,不可能分开回去。”

    颜晓晨没想到妈妈会给程致远打电话,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么忙,却还要抽时间帮我一起做戏哄骗我妈,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报答你。”

    “再忙也需要吃饭,阿姨厨艺很好,去吃饭,我很开心。我们周六去买衣服,好吗?”

    “买什么衣服?”

    “结婚登记时,需要双人照,我约了周日去照相。周六去买衣服应该来得及。”程致远平静地款款道来,像是真在准备婚事。

    颜晓晨急忙说:“不用、不用,我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你要有时间,打电话哄一下我妈就行了,别的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程致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麻烦。”

    颜晓晨的一只手放在腹部,低声说:“我会尽快解决所有事,让生活回归正轨。”她尽力振作起精神,笑看着程致远说:“把钱借给我这种三天两头有事的人,是不是很没安全感?不过,别担心,我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争取早日把钱都还给你。”

    程致远拍了下她的手说:“我现在的身份,不是你的债主,今天晚上,我们是男女朋友、未婚夫妻。”

    颜晓晨愣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吭声。

    星期二下午,颜晓晨按照约定时间赶到医院。

    交完钱,换上护士发给她的衣服,做完几个常规检查,就是静静地等待了。

    护士看颜晓晨一直默不作声,紧张地绞着手,对她说:“还要等一会儿,想看杂志吗?”

    “不用。”

    “你可以玩会儿手机。”

    颜晓晨隔壁床的女生正在玩手机,看上去她只是在等候地铁,而不是在等待一个手术。颜晓晨尽力让自己也显得轻松一点,努力笑了笑,“我想让眼睛休息会儿,谢谢。”

    护士也笑了笑,“不要紧张,你只是纠正一个错误,一切都会过去。”

    颜晓晨沉默着没有说话。

    “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你休息会儿。”护士帮她拉上了帘子。

    颜晓晨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凝视着墙壁上的钟表。

    秒针一格格转得飞快,一会儿就一个圈,再转五个圈,时间就到了。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做法,她没有经济能力再养活一个小孩,她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父亲,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家庭,甚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一个能照顾好他的母亲,既然明知道带他来这个世界是受苦,她这么做是对的。

    颜晓晨像催眠一般,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护士拉开了帘子,示意手术时间到了。

    她推着颜晓晨的床,出了病房,走向手术室。

    颜晓晨平躺在滑动床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屋顶,日光灯一个接一个,白晃晃,很刺眼,也许是因为床一直在移动,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晃得头晕。

    有人冲到了滑动床边,急切地说:“晓晨,你不能这样做。”

    颜晓晨微微抬起头,才看清楚是程致远,她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护工想拉开他,“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程致远粗暴地推开了护工,“晓晨,这事你不能仓促做决定,必须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晓晨,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程致远不知道该怎么劝颜晓晨,只能紧紧地抓住了滑动床,不让它移动,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进行手术。

    颜晓晨无奈地说:“我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致远,放手!”

    “我不能让你这么对自己!”程致远清晰地记得那一日颜晓晨对他说“我怀孕了”的表情,眉眼怡然,盈盈而笑,每个细微表情都述说着她喜欢这个孩子,那几日她带着新生命的秘密总是悄悄而笑,正因为看出了她的爱,他才擅自做了决定,尘封过去。如果颜晓晨亲手终结了她那么喜欢和期待的孩子,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过去的阴影,她剩下的人生不过是在害死父亲的愧疚自责中再加上杀死了自己孩子的悲伤痛苦。

    颜晓晨叹口气,想要拽开程致远的手,“我考虑得很清楚了,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

    两人正在拉扯,护士突然微笑着问程致远:“先生,您是她的亲人吗?”

    “不是。”

    “您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吗?”

    “不是。”

    “您是她体内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吗?”

    程致远和颜晓晨都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护士说:“通俗点说,就是您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吗?”

    程致远说:“不是。”

    “那——您以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发表意见呢?”

    程致远无言以对,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干涉颜晓晨的决定。

    “既然您不能对她的人生负责,就不要再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护士对护工招了下手,“快到时间了,我们快点!”

    护士和护工推着滑动床,进了手术区,程致远只能看着两扇铁门在他眼前合拢。

    护士把颜晓晨交给了另外一个男护士,他推着她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的温度比外面又低了一两度,摆放着不知名器械的宽敞空间里,有三四个不知道是护士还是医生的人穿着深绿色的衣服,一边聊天一边在洗手。

    不一会儿,他们走了进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准备开始手术。颜晓晨虽然从没做过手术,但看过美剧《实习医生格蕾》,知道不要说她这样的小手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手术,医生依旧会谈笑如常,因为紧张的情绪对手术没有任何帮助,他们必须学会放松。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没有办法在谈笑声中把一个生命终结。

    麻醉师正要给颜晓晨注射麻醉药,她却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程致远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手术区外冰冷的大门。

    刚才把颜晓晨送进去的护士走了出来,她从他身边经过时,程致远突然说:“我能对她的人生负责!”

    “啊?”护士不解惊讶地看着他。

    程致远说:“我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男友,也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我愿意用我的整个人生对她的人生负责,我现在就要去干涉她的决定!如果你要报警,可以去打电话了!”

    在护士、护工的惊叫声中,程致远身手敏捷地冲进了禁止外人进入的禁区手术区,用力拍打着手术室的门,“颜晓晨!颜晓晨……”

    一群人都想把程致远赶出去,但他铁了心要阻止手术,怎么拉他都拉不走。

    就在最混乱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护士推着颜晓晨的滑动床。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六)

    医生沉着脸,对程致远说:“病人自己放弃了手术,你可以出去了吗?我们还要准备进行下一个手术。”

    程致远立即安静了,瞬间变回斯文精英,整整西服,弯下身,对手术室外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打扰你们了!损坏的东西,我会加倍赔偿。”

    他紧跟着颜晓晨的病床,走出了手术区,“晓晨,你怎么样?”

    颜晓晨不吭声,她完全没有心情说话。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也知道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可为什么,最后一刻,她竟然会后悔?

    护士把颜晓晨送进病房,拿了衣物给她,对程致远说:“她要换衣服。”

    程致远立即去了外面,护士拉好帘子。

    颜晓晨换好衣服,走出病房。

    程致远微笑地看着她,眼中都是喜悦。

    他的表情也算是一种安慰和鼓励,颜晓晨强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他已经来了,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办法终结他的生命。我给不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恨我,我只能尽力。”

    程致远伸出手,轻握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回到家,颜妈妈正在做饭,看到他们提前到家,也没多想,反倒因为看到小两口一起回来,很是高兴,乐呵呵地说:“你们休息一会儿,晚饭好了,我叫你们。”

    颜晓晨看着妈妈的笑脸,心中酸涩难言。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总是一种生无可恋的消沉样子,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算笑,也是麻木冷漠地嘲笑、冷笑,但是现在,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妈妈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王阿姨带她去买棉布和毛线,说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要亲手做的才舒服。

    颜晓晨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妈妈解释一切,她走进卧室,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程致远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帮她关上了门。

    他脱掉外套,挽起袖子,进厨房帮颜妈妈干活。

    颜妈妈用家乡话对程致远唠叨:“不知道你要来,菜做少了,得再加一个菜。昨天晚上你走了后,晓晨让我别老给你打电话,说公司很多事,你经常要和客户吃饭,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吃饭了。”

    程致远一边洗菜,一边笑着说:“以前老在外面吃是因为反正一个人,在哪里吃、和谁一起吃,都无所谓,如果成家了,当然要尽量回家吃了。”

    颜妈妈满意地笑,“就是,就是!家里做的干净、健康。”

    颜妈妈盛红烧排骨时,想起了沈侯,那孩子最爱吃她烧的排骨。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刚开始不是不生程致远的气,但晓晨孩子都有了,她只能接受。相处下来后,她发现自己也喜欢上程致远这个新女婿了,毕竟不管是谁,只要真心对她女儿好,就是好女婿。

    吃过饭,颜妈妈主动说:“致远,你陪晓晨去楼下走一走,整天坐办公室,对身体不好,运动一下,对大人、孩子都好。”

    颜晓晨忙说:“时间不早了,程致远还要……”

    程致远打断了颜晓晨的话,笑着对颜妈妈说:“阿姨,那我们走了。”

    他把颜晓晨的外套递给她,笑吟吟地看着她,在妈妈的殷勤目光下,颜晓晨只能乖乖地穿上外套,随着他出了门。

    走进电梯后,颜晓晨说:“不好意思,一再麻烦你哄着我妈妈。”

    程致远说:“不是哄你妈妈,我是真想饭后散一下步,而且,正好有点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不着急,待会儿再说。”

    两人都满怀心事,沉默地走出小区,沿着绿化好、人稀少的街道走着。

    颜晓晨租住的房子是学校老师的房子,距离学校很近,走了二十来分钟,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她的学校附近。

    颜晓晨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程致远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校门,不动声色地看着颜晓晨。颜晓晨呆呆地凝望了一会儿,居然穿过了不宽的马路,向着学校走去,程致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学校里绿化比外面好很多,又没有车流,是个很适合悠闲散步的地方。天色已黑,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年轻恋人,颜晓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时,总是藏着难言的痛楚。

    颜晓晨走到学校的大操场,才想起了身旁还有个程致远,她轻声问:“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吗?”

    “好!”程致远微笑着,就好像他们置身在一个普通的公园,而不是一个对颜晓晨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颜晓晨坐在阶梯式的台阶上,看着操场上的人锻炼得热火朝天。

    颜晓晨不记得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于每次心情不好时,就到这里来坐一坐,但她清楚地记得她为什么会经常来这里闲坐。沈侯喜欢运动,即使最沉迷游戏的大一,都会时不时到操场上跑个五千米。颜晓晨知道他这个习惯后,经常背着书包,绕到这里坐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沈侯在操场上跑步。有时候,觉得很疲惫、很难受,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道美丽的风景,会暂时忘记一切。

    那么美好甜蜜的记忆,已经镌刻在每个细胞中,现在想起,即使隔着时光,依旧嗅得到当年的芬芳,但是,狼又会很快提醒她,一切是多么讽刺!她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她竟然看着导致她痛苦的根源,缓解着她的痛苦?

    她没有办法更改已经发生的美好记忆,更没有办法更改残酷的事实,只能任由痛苦侵染了所有的甜蜜,让她的回忆中再无天堂。

    夜色越来越深,操场上,锻炼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整个操场都空了。

    颜晓晨站起,对程致远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到台阶拐角处,颜晓晨下意识地最后一眼看向操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程致远,一下子蹲了下去。等藏在了阴影中,她才觉得自己好奇怪,窘迫地看了眼程致远,又站了起来,拽着程致远,匆匆想离开。

    程致远看着把外套随意扔到地上,开始在操场上跑圈的沈侯,没有像以往一样顺从颜晓晨的举动,他强拉着颜晓晨坐到了角落,“陪我再坐一会儿!”

    颜晓晨想挣开他的手,“我想回家了。”

    程致远的动作很坚决,丝毫没有松手,声音却很柔和,“他看不到我们。我陪了你一晚上,现在就算是你回报我,陪我一会儿。”

    颜晓晨也不知道是他的第一句话起了作用,还是第二句话起了作用,她不再想逃走,而是安静地隐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锻炼,更像是发泄。

    他不停地跑着,已经不知道跑了几个五千米,却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颜晓晨忍不住担心,却只能表情木然,静坐不动,看着他一个人奔跑于黑暗中。

    忽然,他脚下一软,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动不了,没有立刻爬起来,以跪趴的姿势,低垂着头,一直伏在地上。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显得十分悲伤孤独、痛苦无助。

    颜晓晨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泪光浮动。第一次,她发现,沈侯不再是飞扬自信的天之骄子,他原来和她一样,跌倒时,都不会有人伸手来扶;痛苦时,都只能独自藏在黑夜中落泪。

    终于,沈侯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站在跑道中央,面朝着看台,正好和颜晓晨面对面,就好像隔着一层层看台在凝望着她。

    颜晓晨狼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场上的灯亮着,看台上没有开灯,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站在正中间,一个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旧紧张得全身紧绷,觉得他正看着她。

    隔着黑暗的鸿沟,沈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颜晓晨,颜晓晨也一直盯着沈侯。

    突然,他对着看台大叫:“颜——晓——晨——”

    颜晓晨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她知道,他叫的并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经坐在看台上,心怀单纯的欢喜,偷偷看他的那个颜晓晨。

    “颜晓晨!颜晓晨……”沈侯叫得声嘶力竭,但是,那个颜晓晨已经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凝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看台,像是看着一只诡秘的怪兽,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变得如同完全没有存在过。

    也许,一切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幻,梦醒后,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悲伤和痛苦。

    沈侯转过了身,捡起衣服,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操场。

    颜晓晨再难以克制自己,弯下身子,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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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暖时光介绍:
超人气华语作家、影视制作人桐华,时隔五年,最新最美长篇都市情感小说。在半明半暗、半冷半暖的漫漫时光中,没有百分百的幸福,也没有百分百的苦痛,总是既有快乐,也有忧伤,既有欢笑,也有眼泪,不记前因、不论后果,遇见你、爱上你,都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半暖时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暖时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暖时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