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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桐华     半暖时光txt下载     半暖时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Chapter 15 意外的婚礼(七)

    程致远伸出手,想安慰她,却在刚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时,又缩回了手。

    程致远说:“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颜晓晨哭着摇头,不可能!

    程致远不再吭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安静地看着她掩面痛哭。

    黑夜包围在她绍,将她压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远和她都清楚,哭泣过后,她必须要站起来。

    程致远陪着颜晓晨回到小区。

    这么多年,颜晓晨已经习惯掩藏痛苦,这会儿,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呆滞,已经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

    颜妈妈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时,她竟然还能语声轻快地说:“我和程致远边走路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小区了,马上就回来。”

    “我和阿姨说几句话。”程致远从颜晓晨手里拿过手机,对颜妈妈说:“阿姨,我们就在楼下,我和晓晨商量一下结婚的事,过一会儿就上去,您别担心。”

    颜妈妈忙说:“好,好!”

    颜晓晨以为程致远只是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跟着程致远走到花坛边,抱歉地说:“出门时,你就说有事和我商量,我却给忘了,不好意思。”

    程致远说:“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吗?”

    颜晓晨眼中尽是痛楚,却摇摇头,决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

    “你考虑过怎么抚养孩子吗?”

    颜晓晨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做单身妈妈了!”

    程致远说:“中国不是美国,单身妈妈很不好做,有许多现实的问题要解决,没有结婚证,怎么开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小孩根本没有办法上户口。没有户口,连好一点的幼儿园都上不了,更不要说小学、中学、大学……”

    颜晓晨听得头疼,她还根本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生孩子还需要准生证?要政府批准?”

    “是的。就算不考虑这些,你也要考虑所有人的眼光,不说别人,就是你妈妈都难以接受你做未婚单身妈妈。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脸、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长环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后,还要承受各种异样的眼光,对孩子的性格培养很不利。”

    颜晓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程致远说的全是事实,所以她才想过堕胎,但是,她竟然做不到。

    程致远说:“咱们结婚吧!只要我们结婚,所有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

    颜晓晨匪夷所思地看着程致远,“你没病吧?”

    “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为什么?”颜晓晨完全不能理解,程致远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只要他说一句想结婚,大把女人由他挑,他干吗这么想不开,竟然想娶她这个一身麻烦,心有所属的女人?

    “你现在不需要关心为什么,只需要思考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要关心了,我是能从结婚中得到很多好处,可是你呢?你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一件事总要双方都得到好处,才能有效进行吧!”

    “如果我说,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大好处,你相信吗?”“不相信!”

    程致远笑着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讲讲条件!你需要婚姻,可以养育孩子,可以给母亲和其他人交代。我也需要婚姻,给父母和其他人交代,让我不必整天被逼婚。还有一个重要条件!我们的婚姻,开始由你决定,但结束由我决定,也就是说,只有我可以提出离婚!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者我遇到合适的人,想要离婚时,你必须无条件同意。到那时,你不会像很多女人一样,提条件反对,也不会给我制造麻烦,对吗?”

    “我不会。”

    程致远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我们结婚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占你便宜。”

    “你认为我比你笨?”

    “当然不是。”

    “既然你同意你比我笨,就不要做这种笨蛋替聪明人操心的傻事了!你需要担心的是,我有没有占你便宜,而不是你会占我便宜。”

    从逻辑上完全讲得通,没有人逼着程致远和她结婚,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如果程致远做这个选择,一定有他这么做的动机和原因,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古怪。

    “晓晨,我不是滥好人,绝不是因为同情你,或者一时冲动。我是真想和你结婚。”程致远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央求:“请说你同意!”

    颜晓晨迟疑犹豫,可面对程致远坚定的目光,她渐渐明白,他是经过认真思索后的决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终于,她点了点头,“我同意。”

    “谢谢!”

    “呃……不用谢。”颜晓晨觉得很晕,似乎程致远又抢了她的台词。

    程致远云淡风轻地说:“明天去做产检,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星期六我们去买衣服,星期日拍结婚证件照,下个周二注册登记,周四试婚纱、礼服,五月八号,举行婚礼。”

    颜晓晨呆愣了一会儿,喃喃说:“好的。”

Chapter 16 假面(一)

    人最真实的一面不是他所展示给你的,而是他不愿展示给你看到的那一面。你若想理解他,不仅要听他说过的话,还要听他从未开口述说的话。

    ——卡里·纪伯伦

    颜晓晨觉得,她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不解世事的小孩子,不用思索,不用操心,不用计划安排,只需要听从大人的指令安排,做好该做的事就好了。

    一切的事情,程致远都安排好了,每一件事都显得轻巧无比、一蹴而就,让颜晓晨根本没机会质疑他们结婚的决定。

    去买衣服,商店已经按照她的码数,提前准备好三套衣服,她只需试穿一下,选一套就好;去拍照,摄影师专门清场给他们留了时间,从走进去,到出来,总共花了十分钟;双方父母见面,颜晓晨叫过“伯伯、伯母”后再没机会开口,程致远的爸爸热情健谈、妈妈温柔和蔼,用家乡话和颜妈妈聊得十分投机,让颜妈妈对这门婚事彻底放了心;去登记结婚,风和日丽的清晨,程致远像散步一样,带着颜晓晨走进民政局,他递交资料、填写表格,同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让她帮他回复一份商业信件,颜晓晨的紧张心神立即被正事吸引住,中途他打断她,让她签了个名,等她帮他回复完信件,他们就离开了,回办公室上班,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注册结婚。直到傍晚回到家,程致远改口叫颜妈妈“妈妈”,颜妈妈给程致远改口红包时,颜晓晨才意识到他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合法夫妻。

    虽然时间紧张,但在程致远的安排下,一切都妥帖顺畅,丝毫没让人觉得仓促慌乱。最后,经过双方父母的商量,程致远拍板决定,婚礼不在上海举行,选在了省城郊区的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住宿、酒宴、休闲全部解决。

    酒店房间内,魏彤和刘欣晖穿着伴娘的礼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刘欣晖说:“真没想到,晓晨竟然是咱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的人。”

    魏彤笑,“是啊,我以为肯定是你。”

    “你说沈侯……”

    “欣晖!”魏彤的手放在唇前,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示意刘欣晖某些话题要禁言。

    刘欣晖小声说:“没别人了,私下说说而已。”但也不再提那个名字,“晓晨邀请别的同学了吗?”

    “就咱们宿舍。”

    “倩倩呢?怎么没见她?自从毕业后,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刚开始给她发短信她还回,后来却再没有回复过。”

    “她的工作好像不太顺利,你知道的,她很好强,死要面子,混得不如意自然不想和老同学联系。”

    刘欣晖大惊:“为什么?她不是在MG工作吗?”

    “好像是MG的试用期没过就被解聘了,凭她的能力,第二份工作找得也很好,但古怪的是试用期没到,又被解聘了。两份工作都这样,简历自然不会好看,后面找工作就好像一直不如意,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她和所有同学都不联系,我也是道听途说。”

    “她会来参加晓晨的婚礼吗?”

    “不知道。我给她写过电子邮件、发过微信,告诉她晓晨只请了咱们宿舍的同学,你已经答应会请假赶来,希望她也能来,正好宿舍聚一聚,但一直没收到她的回信。”

    刘欣晖叹气,“真不知道她纠结什么?比惨,晓晨连学位都没有;比远,我要千里迢迢赶来。她在上海,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却还要缺席。”

    “行了,走吧,去看看我们的美丽新娘!”

    推开总统套房的门,刘欣晖和魏彤看到颜晓晨穿着婚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像别的新娘子,总是浓妆,她只化了很清新的淡妆,面容皎洁,洁白的婚纱衬得她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晓晨,怎么就你一个人?”

    颜晓晨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妈刚下去,他们都在下面迎接宾客。程致远让我休息,说我只要掐着时间出去就行了。”

    魏彤担忧地看着她,话里有话地问:“今天开心吗?”

    刘欣晖羡慕地摸着婚纱,咬牙切齿地说:“Vera_Wang的婚纱,她要敢不开心,全世界的女生都会想杀了她!”

    魏彤轻佻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女人,你要再表现得这么虚荣浅薄,我会羞于承认和你是朋友!”

    颜晓晨问:“这个婚纱很贵吗?”

    刘欣晖翻白眼,“姐姐,你这婚结得可真是一点心不操!你知不知道?靠我那份四平八稳的工作,想穿Vera_Wang这个款式的婚纱,只能等下辈子。”

    颜晓晨蹙眉看着婚纱,沉默不语。魏彤忙说:“婚礼的排场事关男人的面子,程致远的面子怎么也比一件婚纱值钱吧?今天,你打扮得越高贵越漂亮,才是真为他好!”

    颜晓晨释然了,对魏彤和刘欣晖说:“饿吗?厨房有吃的,自己随便拿。”

    刘欣晖和魏彤走进厨房,看到琳琅满目的中式、西式糕点小吃,立即欢呼一声,拿了一堆东西,坐到沙发上,和颜晓晨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快十二点时,程致远来找颜晓晨。他敲敲门,走了进来,笑跟魏彤和刘欣晖打了个招呼,伸出手,对颜晓晨说:“客人都入席了,我们下去吧!”

    颜晓晨搭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他身旁。

    刘欣晖看到并肩而立的程致远和颜晓晨,不禁眼前一亮。程致远身高腿长,穿着三粒扣的古典款黑西服,风度翩翩、斯文儒雅。颜晓晨是经典的双肩蓬蓬裙蕾丝婚纱,头发简单盘起,漆黑的刘海,细长的脖子,有几分奥黛丽·赫本的清丽,还有几分东方人特有的柔和。

    刘欣晖赞道:“古人说的一对璧人应该就是说你们了!不过……”她硬生生地挤到了程致远和颜晓晨中间,很有经验地拿出了娘家人的架势,笑眯眯地对程致远说:“你这人太狡猾了,打着西式婚礼的幌子,把迎亲和闹新房都省了!如果让你这么容易把晓晨带走,我们这些娘家人的面子搁哪里?”

    程致远笑笑,变戏法一般拿出两个红包,递给刘欣晖和魏彤,“真不是想省事,只是不想让晓晨太累了。”

    “一生累一次而已。”刘欣晖兴致盎然,没打算放手。

    魏彤也说:“我的表姐堂姐都说,举行婚礼的时候觉得又累又闹腾,可过后,都是很好玩的回忆。”

    程致远想着还要靠她们照顾晓晨,不能让她们不知轻重地闹,“晓晨身体不能累着,医生叮嘱她要多休息,烟酒都不能碰。”

    “喝点红酒没有关系吧?我们难得聚会一次。”

    颜晓晨说:“我怀孕了。”这种事瞒不住,她也没打算瞒,索性坦然告诉两个好朋友。

    刘欣晖和魏彤都大吃一惊,愣了一愣,挤眉弄眼、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对颜晓晨和程致远作揖,“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颜晓晨很尴尬,程致远却神情自若,笑着说:“谢谢。”

    刘欣晖和魏彤接过红包,爽快地说:“新郎官,放心吧,你不在时,我们一定寸步不离,保证晓晨的安全。我们先下去了,你们慢慢来!”

    颜晓晨挽着程致远的胳膊,走进电梯。

    程致远说:“请客喝酒这种事,请了甲,就不好意思不请乙,客人比较多,有的连我都不熟,待会儿你高兴就说两句,不高兴就不用说话。累了和我说,今天你是主人,别为了客人累着自己。”

    颜晓晨悄悄看他,他眉清目润、唇角含笑,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办喜事的新郎官。

    “怎么了?”程致远很敏感,立即察觉了她的偷瞄。

    颜晓晨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委屈了你。”

    程致远瞅了她一眼,“你啊……别想太多。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

    已经出了电梯,不少人看着他们,两人不再说话,走到花道尽头,专心等待婚礼的开始。

    度假酒店依山傍湖、风景优美,酒店内有好几个人工湖,一楼的餐厅是半露天设计,二百多平米的长方形大露台,一面和餐厅相连,一面临湖,四周是廊柱,种着紫藤。这个季节正是紫藤开花的季节,紫色的花累累串串,犹如天然的缀饰。露台下是低矮的蔷薇花丛,粉色、白色的花开得密密匝匝,阳光一照,香气浮动。婚庆公司考虑到已经五月,天气暖和,又是个西式婚礼,婚宴就设计成了半露天,把长辈亲戚们的酒席安排在餐厅内,年轻客人们就安排在绿荫环绕、藤蔓攀缘的临湖大露台上。

    虽然宾客很多,但专业的婚礼策划师把现场控制得井井有条,所有布置也美轮美奂。酒店外,天高云淡、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条长长的花道,从酒店侧门前的草地通到露台,花道两侧摆满了半人高的白色鲜花,在花道的尽头,是精心装饰过的雕花拱门,白纱轻拂、紫藤飘香、蔷薇绚烂,一切都很完美,让颜晓晨觉得像是走进了电影场景中。

Chapter 16 假面(二)

    魏彤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把一束鲜花塞到颜晓晨手里,“欣晖说一定要抛给她!”

    颜晓晨还没来得及答应,婚礼进行曲响起,程致远对颜晓晨笑了笑,带着颜晓晨沿着花道走向喜宴厅。

    手中的花束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正午的阳光分外明媚,颜晓晨觉得头有点晕,脚下的草地有点绊脚,幸亏程致远的臂弯强壮有力,否则她肯定会摔倒。

    颜晓晨刚走上露台,就看到了妈妈,她坐在餐厅里面最前面的宴席上,穿着崭新的银灰色旗袍,围着条绣花披肩,头发盘了起来,满面笑容,像是年轻了十岁。

    在颜晓晨的记忆里,上一次妈妈这么高兴,是爸爸还在时,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再没有精心装扮过自己,颜晓晨鼻头发酸,头往程致远肩头靠了靠,轻声说:“谢谢!”

    程致远低声说:“我说了,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

    程致远的发小儿兼公司合伙人乔羽,做婚礼致辞,他也是颜晓晨的老板,两人虽没说过话,但也算熟人。

    乔羽选了十来张程致远从小到大的照片,以调侃的方式爆料了程致远的各种糗事。

    不管多玉树临风的人,小时候都肯定有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不管多英明神武的人,年轻时都肯定干过不少脑残混账事,在乔羽的毒舌解说下,所有宾客被逗得哈哈大笑。

    颜晓晨新鲜地看着那些照片,并没有觉得乔羽很过分,却感觉到程致远身子僵硬、胳膊紧绷,似乎非常紧张。颜晓晨开玩笑地低声说:“放心,不会有人因为这些照片嫌弃你的。”

    程致远对她笑了笑。

    最后几张照片是颜晓晨和程致远的合影,有他们在办公室时的照片,也有他们的结婚证件照和生活照,乔羽朝颜晓晨鞠躬,开玩笑地说:“我代表祖国和人民感谢你肯收了致远这个祸害。”他很西式地抱了下程致远,对大家说:“今天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好战友的婚礼,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在司仪的主持下,程致远和颜晓晨交换婚戒,到这一刻,颜晓晨才真正感受到她和程致远要结婚了,突然之间,她变得很紧张,无法再像个旁观者一样置身事外地观看。程致远给她戴戒指时,她总觉得有一道异样的目光盯着她,伸出手时,视线一扫,竟然看到了沈侯,他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地坐在宴席上,冷眼看着她。霎时间,颜晓晨心里惊涛骇浪,下意识地就要缩手,却被程致远稳稳地握住了。程致远镇静地看着她,安抚地微微一笑,颜晓晨想起了,他们已经是法律认可的合法夫妻,她放松了手指,任由程致远把戒指给她戴上。她不敢抬头,却清晰地感觉到沈侯的视线像火一般,一直炙烤着她。

    颜晓晨像个复读机般,跟着司仪读完誓言,司仪宣布新娘给新郎戴戒指,伴娘刘欣晖忙尽职地把戒指递给颜晓晨。

    颜晓晨拿着戒指,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三亚海滩边,沈侯拿着戒指向她求婚的一幕。她曾那么笃定,这辈子如果结婚,只可能是和沈侯结婚,怎么都不会料到,她的婚礼,他会是来宾。颜晓晨的手轻轻地颤着,戴了两次都没戴上,司仪调侃说“新娘子太激动了”,颜晓晨越发紧张,程致远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把戒指戴好。

    之后,切蛋糕、喝交杯酒、抛花束,颜晓晨一直心神恍惚,所幸有程致远在,还有个八面玲珑的万能司仪,倒是一点差错没出。

    等仪式结束,程致远对颜晓晨说:“你上去休息吧!”

    颜晓晨摇摇头,打起精神说:“我不累,关系远的就算了,关系近的还是得打个招呼。”程致远已经够照顾她了,她也得考虑一下程致远和他爸妈的面子。

    程致远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好的,但别勉强自己。你家亲戚少,我们先去你家那边敬酒。”

    颜晓晨的两个姨妈、姨夫,几个表兄妹,程致远早上已经见过,也不用颜晓晨费神再介绍。等给女方亲戚敬完酒,程致远带着颜晓晨去给男方的长辈亲朋敬酒。颜晓晨刚开始还能集中精神,听对方的名字辈分,笑着打招呼,可人太多,渐渐地,她就糊涂了,只能保持着笑脸,跟着程致远。反正程致远叫叔叔,她就笑着说您好,程致远说好久不见,她就笑着说你好。

    敬了三桌酒,程致远说:“行了!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应付。”他把颜晓晨带到魏彤和刘欣晖身旁,对她们说:“你们带晓晨回房间休息,累了就睡一觉,有事我会去找你们。”

    魏彤和刘欣晖立即陪着颜晓晨回了楼上的总统套房。

    走进房间,颜晓晨再撑不住,软坐到了沙发上,其实身体上没多累,但精神一直绷着,幸亏亲戚们都坐在餐厅里面,沈侯坐在外面的露台上,她不用真面对他。

    魏彤看了下表,已经两点多,她说:“晓晨,你把婚纱脱掉,躺一会儿。待会儿要下去时,再穿上就行了。”

    “好。”

    当初挑选婚纱时,程致远考虑到颜晓晨的身体,选的就是行动方便、容易穿容易脱的。颜晓晨在魏彤和刘欣晖的帮助下,把婚纱脱了,穿了件宽松的浴袍,躺在沙发上休息。

    刘欣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轻声问:“晓晨,你请沈侯来参加婚礼了?”

    “没有。”

    “难道是你家那位?程致远没这么变态吧?我去打听打听!”刘欣晖说完,一溜烟跑掉了。

    魏彤摇头,这姑娘还是老样子啊!她刚才看到了倩倩,本来还想让欣晖去给倩倩打个招呼。

    半晌后,刘欣晖回来了,怒气冲冲地说:“程致远也没邀请沈侯,气死我了,是吴倩倩!”

    魏彤不解,“怎么回事?”

    “每个受邀的宾客都可以带自己的恋人出席婚宴,沈侯是以吴倩倩男朋友的身份来的。”

    魏彤郁闷得直瞪刘欣晖:姐姐,你嘴还能再快一点吗?

    刘欣晖吐吐舌头,“没什么吧?他们摆明了来给晓晨添堵,让晓晨早点知道,才有防备啊!”

    颜晓晨睁开了眼睛,“我没事。”

    魏彤觉得刘欣晖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再阻拦刘欣晖八卦。

    刘欣晖说:“你们猜猜,吴倩倩现在在哪里工作?她竟然在沈侯家的公司工作,还是沈侯的助理!”

    魏彤看了眼颜晓晨,笑着说:“吴倩倩毕业后一直过得很不顺,大家同学一场,沈侯帮她安排个工作也很正常。”

    “切!正常什么?”刘欣晖嗤笑,“那么大个公司,安排什么工作不行?非要安排成自己的助理,日日相对?”

    门铃响了,魏彤去打开门,两个服务生礼貌地说:“程先生吩咐送的午餐。”

    服务生把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在餐桌上放好,恭敬地说:“用餐愉快!”

    魏彤早饿了,但没指望能正儿八经吃上热饭,打算吃点糕点垫下肚子算了,没想到程致远想得这么周到。

    三人坐到餐桌前吃饭,刘欣晖一边吃,一边对颜晓晨说:“晓晨,你这老公二十四孝,没得挑!”

    魏彤嗤笑,“吃货,几盘菜就被收买了!”

    刘欣晖笑眯眯地说:“我们家那边有一句土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个社会,能照顾好老婆吃饭穿衣的男人已经很稀少了。”

    颜晓晨问刘欣晖,“婚宴什么时候结束?”

    刘欣晖说:“你们只办一天,最隆重的是今天中午的酒宴,大部分客人只吃中午这顿酒席,下午三四点就会告辞,关系亲近的朋友会留下,晚上还有一顿酒席,等吃完酒,就随便了,打麻将、闹洞房、唱歌、跳舞都可以。等大家闹尽兴了,回房间睡觉,明天就坐火车的坐火车,赶飞机的赶飞机,各自回家。”

    吃完饭,魏彤和刘欣晖都让颜晓晨小睡一会儿,颜晓晨从善如流,进卧室休息。

    她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其实,本来就没多累,已经休息够了,但程致远没来叫她,颜晓晨也不想再看见沈侯,索性就赖在房间里休息了。

    快五点时,颜晓晨给程致远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她下去。程致远说如果她不累,就下来见见朋友。两人正说着话,颜晓晨就听到电话那头一片起哄声,叫着“要见新娘子”。颜晓晨忙说:“我穿好衣服就下来。”

    刘欣晖听到可以下去玩了,兴奋地嗷嗷叫了两声,立即拉开衣柜,帮颜晓晨拿婚纱。

    在魏彤和刘欣晖的帮助下,颜晓晨穿上了婚纱。正犯愁头发乱了,婚庆公司的化妆师也赶来了,帮颜晓晨梳头补妆,顺便把魏彤和刘欣晖也打扮得美美的。

    收拾妥当后,三个人一起下了楼。

    经过餐厅时,里面已经空了,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露台上却依旧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有的坐在桌子边喝酒,有的靠着栏杆赏景说话,还有的在湖边散步。

Chapter 16 假面(三)

    程致远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到颜晓晨,快步走过来接她,魏彤和刘欣晖挤眉弄眼地把颜晓晨推给程致远,“有人来认领了,我们撤了。”

    看魏彤和刘欣晖走了,颜晓晨酝酿了一下,才问:“爸爸妈妈,还有亲戚都去哪里了?”

    听到她的“爸爸妈妈”前没有“你”字,程致远禁不住笑了笑,“有的回房间休息了,有的回房间去打麻将了。”

    颜晓晨听到麻将,一下子紧张了,“我妈……”

    “我私下跟姨妈打过招呼了,她们会盯着妈妈,不会让她碰的,这会儿三姐妹正在房间里聊天,我刚才上去悄悄看了眼,看三个人都在抹眼泪,就没打扰她们。”

    颜晓晨松了口气,“我妈和我姨妈好几年没来往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谢谢你!”她想着只是形婚,一直反对举行婚礼,可如果没有这场婚礼,妈妈根本没机会和姐妹重聚。只为了这点,都值得举行婚礼,幸亏程致远坚持了。

    “我说了,不要再对我说谢谢,都是我乐意做,也应该做的。”

    两人刚走到露台上,立即有人笑着鼓掌,“老程终于肯让新娘子见我们了!”

    颜晓晨知道留下的人都是程致远的好友,忙露了一个大笑脸。程致远拉着颜晓晨的手,给她介绍,大部分人颜晓晨从没见过,只能笑着说你好。

    “章瑄。”

    颜晓晨握手,“你好。”

    “陆励成。”

    颜晓晨迟疑着伸出手,觉得名字熟,人看上去也有点面熟,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惊讶地说:“Elloitt_Lu!您、您……怎么在这里?”她本来伸出去要握手的手,突然转向,改成了拽着程致远的胳膊,激动地对程致远说:“他是Elloitt_Lu,+MG大中华区的总裁,我见过他的照片!”

    周围的人全笑喷了,程致远无力地抚额,颜晓晨终于反应过来,程致远刚给她介绍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尴尬地红了脸,忙补救地对陆励成说:“我大学时,在MG的上海分公司实习过,我在公司的主页上看到过您的照片和资料,刚才好像是突然见到大老板,一时激动,失态了,不好意思。”

    陆励成微笑着说:“没关系,恭喜你和致远!”

    乔羽拍拍程致远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两个都是老板,待遇天差地别!小远子,你被比下去了!”他朝摄影师招招手,搭着陆励成的肩膀,细声细气、肉麻地说:“励哥哥,赏光和新娘子合个影呗!”

    陆励成拍开乔羽的爪子,淡淡说:“看样子,你的婚礼是不打算邀请我们参加了。”

    乔羽一愣,没反应过来陆励成的意思,程致远笑着说:“乔大爷,你还没结婚呢,别犯众怒,悠着点!”

    乔羽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警告他现在闹腾得太欢,等到他婚礼时,他们也会下重手。乔羽嬉皮笑脸地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来明日愁!”

    正好摄影师来了,乔羽拉着陆励成,站到颜晓晨身旁,三人一起拍了两张。乔羽对程致远勾勾手指,“来来,你们两个老板和新娘子拍一张。”他还硬要颜晓晨站在中间,陆励成和程致远一左一右站在两侧。

    拍完照后,乔羽笑着对摄影师说:“OK了!谢谢!”

    摄影师正要离开,有人突然说:“能给我和晓晨、陆总拍一张吗?”

    摄影师礼貌地说:“可以。”婚庆公司雇他来就是让他在婚礼上提供拍照服务。

    颜晓晨看着挽着沈侯手臂的吴倩倩,笑容有点僵,她以为他们已经离去了,没想到他们还在。

    吴倩倩走到陆励成身旁,伸出手,笑着说:“我叫吴倩倩,曾在MG的上海分公司工作过,可惜,试用期还没结束,公司就解雇了我。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她扫了眼程致远、乔羽,目光又落回陆励成身上,“我曾以为MG的企业文化是给所有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陆励成淡淡说:“MG也一直注重忠诚、正直。”他没有和吴倩倩握手,也没有拍照,对程致远和乔羽说:“你们聊,我去抽支烟。”他走下台阶,点了支烟,到湖边去吸烟。

    吴倩倩脸涨得通红,硬是没缩回手,而是走了几步,从桌上端起杯酒,喝了起来,就好像她伸出手,本来就是为了拿酒。

    摄影师看气氛不对,想要离开。沈侯拦住了他,“麻烦你给我和新娘子拍张照。”他还特意开玩笑地问程致远:“和新娘子单独拍照,新郎官不会吃醋介意吧?”惹得露台上的人哈哈大笑。

    颜晓晨看着沈侯一身黑西装,微笑着走向她,四周白纱飘拂、鲜花怒放,空气中满是香槟酒和百合花的甜腻香味,而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紧张地等着他。恍惚中,就好像是她想象过的婚礼,只要他牵起她的手,并肩站在一起,就能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沈侯站到她身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的婚礼很美,和我想象过的一模一样,不过,在我想象中,那个新郎是我。”

    颜晓晨掌心冒汗,想要逃跑,可周围都是程致远的朋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只能全身僵硬地站着。

    沈侯低声说:“如果你都能获得幸福,世间的真情实意该怎么办呢?我衷心祝你过得不快乐、不幸福!早日再次劈腿离婚!”

    摄影师叫:“看镜头!”

    颜晓晨对着镜头微笑,沈侯盯了她一眼,也对着镜头微笑。

    摄影师端着相机,为他们拍了一张,觉得两人的表情看似轻松愉悦,却说不出哪里总觉得奇怪,还想让他们调整下姿势,再拍一张,程致远走过去,揽住颜晓晨的肩,笑着说:“那边还有些朋友想见你,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好的。”颜晓晨匆匆逃离了露台。

    程致远感觉到他掌下的身体一直在轻颤,他轻声问:“沈侯对你说了什么?”

    颜晓晨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程致远心里暗叹了口气,说:“要我送你回房间吗?”

    “不用!我不累,今天就中午站了一会儿,别的时候都在休息,还没平时上班累。”虽然面对沈侯很痛苦,可她依旧想留下来,她要是一见沈侯就逃,只会让人觉得她余情未了。

    “那我们去湖边走走。”

    两人沿着湖边慢慢地走着,颜晓晨看到在湖边抽烟的陆励成,下意识地看向吴倩倩,却看到她正端着杯酒,姿势亲密地倚着沈侯说话,她心里抽痛,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下心尖,忙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程致远感觉到她步子踉跄了下,关切地问。

    颜晓晨定了定神,说:“吴倩倩为什么会被MG解雇?”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我只猜到了是她写的匿名信揭发我考试作弊。”

    “她自以为做得很隐秘,但她太心急了,如果她没写第二封匿名电子邮件,还不好猜,可她给MG的高管发了第二封匿名邮件,目的显然是想让你丢掉工作,我们稍微分析了一下你丢掉工作后谁有可能得益,就推测出是她。”

    “我们?你和陆总?”

    “对,他要开除你,总得先跟我打个招呼,从时间上来说,我应该是第一个知道MG会开除你的人。Elliott说必须按照公司规定处理,让我包涵,我和他随便分析了下谁写的匿名信,得出结论是吴倩倩。”

    颜晓晨郁闷了,“你有没有干涉我进MG?”

    “没有,绝对没有!那时,你已经在MG实习了,我去北京出差,和Elliott、Lawrence一起吃饭,Lawrence是MG的另一个高管,Elliott的臂膀,今天也来了。我对他们随口提了一下,说有个很好的朋友在他们手底下做事。”

    颜晓晨的自信心被保全了,把话题拉了回来,“吴倩倩写匿名信,并没有侵犯公司利益,陆总为什么要把她踢出公司?是你要求他这么做的吗?”

    “我没有!不过……我清楚Elliott的性子,他这人在某些事情上黑白分明,其中就包括朋友,如果吴倩倩和你关系交恶,她这么做,Elliott应该会很赏识她,能抓到对手的弱点是她的本事,但吴倩倩是你的朋友。”

    颜晓晨明白了,“忠诚!陆总不喜欢背叛朋友的人。”

    程致远笑,“大概Elliott被人在背后捅刀捅得太多了,他很厌恶吴倩倩这种插朋友两刀的人。你也别多想,我和Elliott并不是因为你才这样对吴倩倩。像吴倩倩这种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时,还会良心不安、难受一阵,可如果这次让她成功了,她尝到了甜头,下一次仍会为了利益做同样的选择。现在她看似吃了苦头,却避免了将来她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Chapter 16 假面(四)

    颜晓晨低声说:“你是借刀杀人。”其实,她当年就猜到有可能是吴倩倩,毕竟她关系要好的同学很少,最有可能知道她帮沈侯代考的人就是宿舍的舍友。如果是平时交恶的同学,想报复早就揭发了,没必要等半年,匿名者半年后才揭发,只能说明之前没有利益冲突,那个时间段却有了利益冲突。吴倩倩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再加上她在出事后的一些古怪行为,颜晓晨能感觉出来,她也很痛苦纠结,吴倩倩并不是坏人,只是太渴望成功。当年,颜晓晨没精力去求证,也没时间去报复。报复吴倩倩并不能化解她面临的危机,她犯的错,必须自己去面对,所以当吴倩倩疏远她后,她也毫不迟疑地断了和吴倩倩的联系。今天之前,她还以为吴倩倩过得很好,没想到她也被失业困扰着。

    颜晓晨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是我,还是吴倩倩,都为我们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你说过‘everyone_deserves_a_second_chance’,请不要再为难吴倩倩了。”

    “我虽然很生气,毕竟一把年纪了,为难一个小姑娘胜之不武,唯一的为难就是让她失去了MG的工作,之后她找工作一直不顺利,和我无关。”程致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蔷薇花丛中的沈侯,这个他眼中曾经的青涩少年已经完全蜕变成成熟的男人,他绅士周到地照顾着吴倩倩,从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快要七点了,晚上的酒宴就要开始,程致远带着颜晓晨朝餐厅走去。

    宾客少了一大半,餐厅里十分空荡,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宾客,餐厅里是四桌亲戚,服务生上的是中式菜肴,餐厅外的露台上是四桌同学朋友,服务生上的是西餐,大家各吃各的,互不干扰,比中午的气氛更轻松。

    程致远和颜晓晨去里面给长辈们打了个招呼,就到露台上和朋友一起用餐。

    不用像中午一样挨桌敬酒,大家都很随意,犹如老朋友聚会,说说笑笑。有些难得一见的朋友凑在一块儿,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聊着工作生活上的事,已经完全忘记是婚宴了,权当是私人聚会。

    虽然因为沈侯,颜晓晨一直很紧张,但她努力克制着,让自己表现如常,到现在为止,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温馨的气氛中,吴倩倩突然醉醺醺地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说:“晓晨,我敬你一杯!”

    众人隐约知道她们是同宿舍的同学,都没在意,笑眯眯地看着。颜晓晨端着杯子站了起来,“谢谢!”

    她刚要喝,吴倩倩说:“太没诚意了,我是酒,你却是白水。”

    今天一天,不管是喝交杯酒,还是敬酒,颜晓晨的酒杯里都是白水,没有人留意,也没有人关心,可这会儿突然被吴倩倩叫破,就有点尴尬了。

    魏彤忙说:“晓晨不能喝酒,以水代酒,心意一样!”

    吴倩倩嗤笑,“我和晓晨住了四年,第一次知道她不能喝酒,我记得那次她和沈侯约会回来,你看到她身上的吻痕,以为她和沈侯zuo爱了,还拿酒出来要庆祝她告别处女生涯。”

    刘欣晖已经对吴倩倩憋了一天的气,再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吴倩倩,你还好意思说同宿舍住了四年?哪次考试,你没复印过晓晨的笔记?大二时,你半夜发高烧,大雪天是晓晨和我用自行车把你推去的校医院!晓晨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上赶着来给她婚礼添堵?就算晓晨和沈侯谈过恋爱又怎么样?现在什么年代了,谁没个前男友、前女友?比前男友,晓晨大学四年可只交了一个男朋友,你呢?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比恶心人,好啊!谁不知道谁底细……”

    魏彤急得使劲把刘欣晖按到了座位上,这种场合可不适合明刀明枪、快意恩仇,而是要打太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致远端起一杯酒,对吴倩倩说:“这杯酒我替晓晨喝了。”他一仰头,把酒喝了。对沈侯微笑着说:“沈侯,你女朋友喝醉了,照顾好她!”沈侯笑笑,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喝着红酒,一言不发,摆明了要袖手旁观看笑话。

    吴倩倩又羞窘又伤心,眼泪潸然而下,没理会程致远给她的梯子,对刘欣晖和魏彤嚷,“一个宿舍,你们却帮她,不帮我!不就是因为她现在比我混得好嘛!我是交过好几个男朋友,可颜晓晨做过什么?你们敢说出来,她为什么不敢喝酒吗?她什么时候和沈侯分的手吗?她什么时候和程致远在一起……”

    隔着衣香鬓影,颜晓晨盯着沈侯,吴倩倩做什么,她都不在乎,但她想看清楚沈侯究竟想做什么。沈侯也盯着她,端着酒杯,一边啜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

    随着吴倩倩的话语,沈侯依旧喝着酒、无所谓地笑着,就好像他压根儿和吴倩倩口中不断提到的沈侯没有丝毫关系,颜晓晨的脸色渐渐苍白,眼中也渐渐有了一层泪光。因为她不应该获得快乐、幸福,所以沈侯就要毁掉她的一切吗?他根本不明白,她并不在乎快乐幸福,她在乎的只是对她做这一切的人是他。

    颜晓晨觉得,如果她再多看一秒沈侯的冷酷微笑,就会立即崩溃。她低下了头,在眼泪刚刚滑落时,迅速地用手印去。

    沈侯以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可是没有想到,当看到她垂下了头,泪珠悄悄滴落的刹那,他竟然呼吸一窒。

    吴倩倩说:“颜晓晨春节就和程致远鬼混在一起,四月初……”沈侯猛地搁下酒杯,站了起来,一下子捂住了吴倩倩的嘴,吴倩倩挣扎着还想说话,“…才和沈侯分手,怀孕……”但沈侯笑着对大家说:“抱歉,我女朋友喝醉了,我带她先走一步。”他的说话声盖住了吴倩倩含糊不清的话。

    沈侯非常有风度地向众人道歉后,不顾吴倩倩反对,强行带着吴倩倩离开了。

    颜晓晨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们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在座的宾客根据吴倩倩的话猜到了多少,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刚才愉悦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人人都面无表情,尴尬沉默地坐着。

    颜晓晨抱歉地看着程致远,嗫嚅着想说“对不起”,但对不起能挽回他的颜面吗?

    程致远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对所有人说:“不好意思,让你们看了一场肥皂剧。”

    一片寂静中,乔羽突然笑着鼓起掌来,引得所有人都看他,他笑嘻嘻地对程致远说:“行啊,老程!没想到你能从那么帅的小伙子手里横刀夺爱!”

    陆励成手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没点的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子,“那小伙子可不光是脸帅,他是侯月珍和沈昭文的独生子。”

    几张桌上的宾客不是政法部门的要员,就是商界精英,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精,立即有人问:“难道是BZ集团的侯月珍?”

    陆励成笑笑,轻描淡写地问:“除了她,中国还有第二个值得我们记住的侯月珍吗?”

    众人都笑起来,对陆励成举重若轻的傲慢与有荣焉,有人笑着说:“我敬新郎官一杯。”

    一群人又说说笑笑地喝起酒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确如刘欣晖所说,现在这年代谁没个前男友、前女友,尤其这帮人,有的人的前女友要用卡车拉,但被吴倩倩一闹,事情就有点怪了。他们倒不觉得程致远夺人所爱有什么问题,情场如商场,各凭手段、胜者为王,但大张旗鼓地娶个冲着钱去的拜金老婆总是有点硌硬人。陆励成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尴尬化解了,不仅帮程致远挽回了面子,还让所有人高看了颜晓晨两分,觉得她是真爱程致远,连身家万贯的太子爷都不要。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程致远对颜晓晨说:“你先回房间休息吧,如果我回去晚了,不用等我,你先睡。”

    颜晓晨说:“你小心身体,别喝太多。”

    等颜晓晨和魏彤、刘欣晖离开了,程致远右手拎着一瓶酒,左手拿着一个酒杯,走到在露台角落里吸烟的陆励成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冲陆励成举了一下杯,一言未发地一饮而尽。

    乔羽压着声音,恼火地说:“程致远,你到底在玩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幸亏陆励成知道沈侯的身份,要不然婚礼真要变成笑话。

    程致远说:“我不要求你记住她的名字,但下次请用程太太称呼她。”

    陆励成徐徐吐出一口烟,对乔羽说,“作为朋友,只需知道程先生很在乎程太太就足够了。”

    乔羽的火气淡了,拿了杯酒,喝起酒来。

Chapter 16 假面(五)

    颜晓晨躺在床上,却一直睡不着。

    她不明白沈侯是什么意思,难道真像刘欣晖说的一样,就是来给她和程致远添堵的?还有他和吴倩倩是怎么回事?只是做戏,还是真的……在一起了?

    颜晓晨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但白天的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总是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颜晓晨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程致远回来了。这间总统套房总共有四个卧室,在程致远的坚持下,颜晓晨睡的是主卧,程致远睡在另一间小卧室。

    过了一会儿,程致远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门,她装睡没有应答,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听到衣帽间里传来窸窸窣窣声,知道他是在拿衣服。为了不让父母怀疑,他的个人物品都放在主卧。

    他取好衣服,关上了衣帽间的门,却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沙发上。

    黑暗中,他好像累了,一动不动地坐着,颜晓晨不敢动,却又实在摸不着头脑他想做什么,睁开眼睛悄悄观察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像是个塑像一般,凝固在那里。但是,这个连眉眼都没有的影子却让颜晓晨清晰地感觉到悲伤、渴望、压抑、痛苦的强烈情绪,是一个和白日的程致远截然不同的程致远。白天的他,笑意不断,体贴周到,让人如沐春风,自信从容得就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手里,可此刻黑暗中的他,却显得那么无助悲伤,就好像他的身体变成了战场,同时在被希望和绝望两种最极端的情绪绞杀。

    颜晓晨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声,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程致远,他绝不会愿意让外人看到的程致远。虽然这一刻,她十分希望,自己能对他说点什么,就像很多次她在希望和绝望的战场上苦苦挣扎时,他给她的安慰和帮助一般,但她知道,现在的程致远只接受黑夜的陪伴。

    颜晓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总觉得程致远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她,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是同一类人,都是身体内有一个战场的人。是不是这就是他愿意帮助她的原因?没有人会不怜悯自己。他的绝望是什么,希望又是什么?他给了她一条出路,谁能给他一条出路呢?

    良久后,程致远轻轻地吁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床上沉沉而睡的身影,喃喃说:“晓晨,晚安!”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就好像他刚才在黑暗里坐了那么久,只是为了说一声“晚安”。

    等门彻底关拢后,颜晓晨低声说:“晚安。”

    颜晓晨睡醒时,已经快十二点。

    她看清楚时间的那一刻,郁闷地敲了自己头两下,迅速起身。

    程致远坐在吧台前,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看到颜晓晨像小旋风般急匆匆地冲进厨房,笑起来,“你着急什么?”

    颜晓晨听到他的声音,所有动作瞬间凝固,这么平静愉悦的声音,和昨夜的那个身影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她的身体静止了一瞬,才恢复如常,端着一杯水走出厨房,懊恼地说:“已经十二点了,我本来打算去送欣晖和魏彤,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不用着急了,她们已经都走了。”

    颜晓晨瘫坐在沙发上,“你应该叫我的。”

    “魏彤和刘欣晖不会计较这些,我送她们两个下的楼,考虑到我们俩的法律关系,我也算代表你了。”程致远热了杯牛奶,递给颜晓晨,“中饭想吃什么?”

    “爸妈他们想吃什么?”

    “所有人都走了,你妈妈也被我爸妈带走了,我爸妈要去普陀山烧香,你妈很有兴趣,他们就热情邀请你妈妈一块儿去了。”

    程致远的爸爸睿智稳重,妈妈温和善良,把妈妈交给他们完全可以放心,而且程致远的妈妈是虔诚的佛教徒,颜妈妈很能听得进去她说话。颜晓晨对虚无缥缈的佛祖不相信,也不质疑,但她不反对妈妈去了解和相信,从某个角度来说,信仰像是心灵的药剂,如果佛祖能替代麻将和烟酒,她乐见其成。

    颜晓晨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瞅着程致远发呆。程致远被看得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笑问:“我好像没有扣错扣子,哪里有问题吗?”

    “你说,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要不然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却对我这么好,不但对我好,还对我妈妈也好。如果不这么解释,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对我好?”

    程致远笑笑,淡淡说:“也许是我这辈子欠了你的。”

    颜晓晨做了个鬼脸,好像在开玩笑,实际却话里有话地说:“虽然我们的婚姻只是形式,但我也会尽力对你好,孝顺你的爸妈。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或者麻烦,我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帮你。我能力有限,也许不能真帮到你什么,但至少可以听你说说话,陪你聊聊天的。”

    程致远盯着颜晓晨,唇畔的笑意有点僵,总是优雅完美的面具有了裂痕,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掩饰、破茧而出。颜晓晨有点心虚,怕他察觉她昨晚偷窥他,忙干笑几声,嬉皮笑脸地说:“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早日碰到那个能让你心如鹿撞、乱了方寸的人,我会很开心地和你离婚……哈哈……我们不见得有个快乐的婚礼,却一定会有个快乐的离婚。”

    程致远的面具恢复,他笑着说:“不管你想什么,反正我很享受我们的婚礼,我很快乐。”

    颜晓晨耸耸肩,不予置评。如果她没有看到昨夜的他,不见得能理解他的话,但现在,颜晓晨觉得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们都很善于自我欺骗。对有些人而言,生命是五彩缤纷的花园,一切的美好,犹如花园中长着花一般天经地义;可对他们而言,生命只是一个人在漆黑时光中的荒芜旅途,但他们必须告诉自己,坚持住,只要坚持,也许总有一段旅途,会看到星辰璀璨,也许在时光尽头,总会有个人等着他们。

    程致远把菜单放到颜晓晨面前,“想吃什么?”

    颜晓晨把菜单推回给他,“你点吧,我没有忌口,什么都爱吃。”

    程致远拿起电话,一边翻看菜单,一边点好了他们的午餐。

    放下电话,程致远说:“我们有一周的婚假,想过去哪里玩吗?”

    颜晓晨摇摇头,“没有,你呢?”

    “我想去山里住几天,不过没什么娱乐,你也许会觉得无聊。”

    颜晓晨说:“带上一本唐诗作旅游攻略,只要体力好,山里一点都不无聊!‘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些我都没问题,不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就自己去吧,给我弄根鱼竿,我去‘垂竿弄清风’。”

    程致远被逗得大笑,第一次知道唐诗原来是教人如何游玩的旅游攻略。颜晓晨唇角含笑,侃侃而谈,平时的老成稳重荡然无存,十分活泼俏皮:“古诗词里不光有教人玩的,还有琳琅满目的吃的、喝的呢!‘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山暖已无梅可折,江清独有蟹堪持’‘桃花流水鳜鱼肥’,真要照着这些吃吃喝喝玩玩下来,那就是驴友中的徐霞客,吃货中的苏东坡,随随便便混个微博大V,一个不小心就青史留名了。”

    程致远不禁想,如果颜晓晨的爸爸没有出事,她现在应该正在恣意挥霍着她的青春,而不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地应付生活。

    颜晓晨看程致远一直不吭声,笑说:“我是不是太啰唆了?你想去山里住,就去吧!我没问题。”

    程致远说:“那就这么定了,乔羽在雁荡山有一套别墅,我们去住几天。”颜晓晨和程致远在山里住了五天后,返回上海。

    这五天,他们过得很平淡宁静。

    每天清晨,谁先起来谁就做一点简单的早餐,等另一人起来,两个人一起吃完早餐,休息一会儿,背上行囊,就去爬山。

    颜晓晨方向感不好,一出门就东西南北完全不分,程致远负责看地图、制定路线。两人沿着前人修好的石路小径,不疾不徐地走,没有一定要到的地方,也没有一定要看的景点,一切随心所欲,只领略眼前的一切。有时候,能碰到美景,乍然出现的溪流瀑布,不知名的山鸟,正是杜鹃花开的季节,经常能看到一大片杜鹃怒放在山崖;有时候,除了曲折的小路,再无其他,但对城市人而言,只这山里的空气已经足够美好。

    山里有不少装修精致的饭庄,程致远和颜晓晨也去吃过,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自给自足。颜晓晨是穷人家的孩子,家务活做得很顺溜,江南的家常小菜都会烧,虽然厨艺不那么出类拔萃,但架不住山里的食材好,笋是清晨刚挖的,蔬菜是乔羽家的亲戚种的,鱼更不用说,是颜晓晨和程致远自己去钓的,只要烹饪手法不出错,随便放点盐调味,已经很鲜美。

Chapter 16 假面(六)

    程致远独自一人在海外生活多年,虽不能说厨艺多么好,但有几道私房菜非常拿得出手,平时工作忙,没时间也没心情下厨,现在,正好可以把做饭当成一种艺术,静下心来慢慢做。一道西式橘汁烤鸭让颜晓晨赞不绝口。

    汤足饭饱后,两人常常坐在廊下看山景,颜晓晨一杯热牛奶,程致远端一杯红酒,山里的月亮显得特别大,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两人都不看电视、不用电脑、不上网,刚过九点就会各自回房,上床睡觉。因为睡得早,一般早上五六点就会自然醒,可以欣赏着山间的晨曦,呼吸着略带清冷的新鲜空气,开始新的一天。

    五天的山间隐居生活一晃而过。

    婚礼前,颜晓晨一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如何去过“婚姻生活”。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一颗心系在对方身上,喜怒哀乐都与他休戚相关,肯定会恨不得朝朝暮暮相对,不管干什么,都会很有意思。可是她和程致远,虽然还算关系相熟的朋友,但十天半月不见,她也绝对不会惦记,她实在没办法想象两人如何同居一室、朝夕相对。

    婚礼后,两人真过起“婚姻生活”,颜晓晨发现,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艰难,甚至应该说很轻松。相处之道,有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也有高山流水、相敬如宾,她和程致远应该就是后者,程致远非常尊重她,她也非常尊重他,两个人像朋友一般,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其实,生活就是一段旅途,人都是群居动物,没有人愿意一个人走,都想找个人能相依相伴,如果不能找到倾心相爱的恋人,那么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算不错的选择。

    回到上海,颜晓晨正式搬进程致远的家,就是以前她来过的那套复式公寓。二百多平米,楼下是厨房、客厅、饭厅、客房,楼上是两间卧室、一个大书房。

    程致远依旧住他之前住的卧室,颜晓晨住另一间卧室,当然,两人的“分居”都是偷偷摸摸的,在颜妈妈面前,他们一直扮演着恩爱夫妻。

    颜妈妈住在楼下的客房,因为怕撞到少儿不宜的画面,她从不上楼,有事都是站在楼梯口大声叫。颜妈妈自尊心很强,当着程致远爸妈的面,特意说明她不会经常和女儿、女婿住,只不过现在女儿怀孕了,为了方便照顾女儿,她就先和女儿、女婿一起住,等孩子大一点,她肯定要回家乡。颜晓晨觉得自己一切良好,连着爬两个小时的山,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而且日常的做饭打扫都有王阿姨,并不需要妈妈照顾,但考虑到戒赌就和戒毒一样,最怕反复,她觉得还是把妈妈留在上海比较好,毕竟时间越长,妈妈遗忘得越彻底。

    吃过晚饭后,颜妈妈在厨房洗碗,程致远和颜晓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用笔记本电脑收发邮件,一个在看电视。

    颜晓晨拿着遥控器一连换了几个台,都没看到什么好看的节目,正好有个台在放股票分析的财经类节目,她放下了遥控器,一边看电视,一边剥橙子。

    突然,一条新闻不仅让颜晓晨抬起了头,专注地盯着电视,也让程致远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聚精会神地听着。

    BZ集团董事长兼CEO侯月珍因病休养,暂时无法处理公司日常业务,由独生子沈侯出任代理CEO,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管理。因为侯月珍得的什么病、何时康复都没有人知道,沈侯又太过年轻,让机构投资者对公司的未来很怀疑,引发了公司股票跌停。

    新闻很短,甚至没有沈侯的图片,只有三十秒钟侯月珍以前出席会议的视频资料。当主持人和嘉宾开始分析股票的具体走势时,颜晓晨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低着头继续剥橙子。

    程致远说:“外人总觉得股票升才是好事,可对庄家而言,股票一直涨,并不是好事。只要庄家清楚公司的实际盈利,对未来的持续经营有信心,利用大跌,庄家能回购股票,等利好消息公布,股票大涨时,再适时抛出,就能实现套利。沈侯妈妈的病不至于无法管理公司,她应该只是对沈侯心怀愧疚,想用事业弥补儿子的爱情,提早了权力交接,她依旧会在幕后辅助沈侯,保证公司稳定运营。”

    颜晓晨把剥好的橙子分了一半给程致远,淡淡说:“和我无关!”沈侯已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就算曾有伤痛,他所得到的一切,必将让他遗忘掉所有的不快,在他的璀璨生活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会不值一提。从此以后,也许唯一知道他消息的渠道就是看财经新闻了。

Chapter 17 选择(一)

    人生的遭遇难以控制,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你能选择的不是放弃,而是继续努力争取更好的生活。

    ——力克·胡哲

    六月份,怀孕四个月了,开始显怀。颜晓晨穿上贴身点的衣服,小腹会微微隆起,但还不算明显,因为脸仍然很瘦,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最近吃得多,坐办公室不运动,肉全长肚子上了。

    程致远有点事要处理,必须去一趟北京,见一下证监会的领导。这是婚后第一次出差,早已经习惯全球飞的他,却觉得有点不适应,如果不是非去不可,他真想取消行程。

    颜晓晨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去北京,五星级酒店里什么都有,也不会孤单,有的是熟人朋友陪伴,说得自私点,她还有点开心,不用当着妈妈的面,时刻注意扮演恩爱夫妻,不得不说很轻松啊!

    临走前,程致远千叮万嘱,不但叮嘱了王阿姨他不在的时候多费点心,还叮嘱乔羽帮他照顾一下晓晨,最后在乔羽不耐烦的嘲笑中,程致远离开了上海。

    因为程致远不在家,吃过晚饭,颜妈妈拉着颜晓晨一起去公园散步,竟然碰到了沈侯的爸妈。沈妈妈和沈爸爸穿着休闲服和跑步鞋,显然也是在散步锻炼。

    不宽的林荫小道上,他们迎面相逢,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双方的表情都很古怪,显然谁都没有想到茫茫人海中会“狭路相逢”。沈妈妈挤出了个和善的笑,主动跟颜晓晨打招呼,“晓晨,来锻炼?”

    颜晓晨却冷着脸,一言不发,拉着颜妈妈就走。

    颜妈妈不高兴了,中国人的礼仪,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一个看着和蔼可亲的长辈。她拽住颜晓晨,对沈妈妈抱歉地说:“您别介意,这丫头是和我闹脾气呢!我是晓晨的妈妈,您是……”

    沈妈妈看着颜妈妈,笑得很僵硬,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竟然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沈爸爸镇静一点,忙自我介绍说:“我们是沈侯的爸妈。”

    “啊?”颜妈妈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颜晓晨用力拽颜妈妈:“妈,我想回去了。”

    颜妈妈不理她,颜妈妈至今还对沈侯十分愧疚,一听是沈侯的爸妈,立即觉得心生亲近。她堆着笑,不安地说:“原来你们是沈侯的父母,之前还和沈侯说过要见面,可是一直没机会……你们家沈侯真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晓晨,快叫人!”

    颜晓晨撇过脸,装没听见。颜妈妈气得简直想给晓晨两耳光,“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连叫人都不会了?一点礼貌没有……”

    沈爸爸和沈妈妈忙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颜妈妈愧疚不安,心里想,难怪沈侯不错,都是他爸妈教得好,她关心地问:“沈侯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

    “在什么单位?正规吗?”

    “一家做衣服、卖衣服的公司,应该还算正规吧!”

    “领导对沈侯好吗?之前沈侯好像也在一家卖衣服的公司,那家公司老板可坏得很,明明孩子做得挺好,就因为老板私人喜好,把沈侯给解雇了!”

    沈爸爸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领导对沈侯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沈侯的工作,可又实在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你们来上海玩吗?”

    “对,来玩几天。”

    “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请你们吃顿饭……”

    沈爸爸、沈妈妈和颜妈妈都怀着不安讨好的心情,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简直越说越热乎,这时沈侯大步跑了过来,“爸、妈……”刚开始没在意,等跑近了,才看到是颜妈妈。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说:“阿姨,您也来锻炼?”视线忍不住往旁边扫,看到颜晓晨站在一旁,气鼓鼓的样子。

    颜妈妈搥了一下颜晓晨,意思是你看看人家孩子的礼貌。她笑着说:“是啊,你陪你爸妈锻炼?”

    “嗯。”沈侯看颜晓晨,可颜晓晨一直扭着头,不拿正脸看他们,眉眼冰冷,显然没丝毫兴趣和他们寒暄。

    “阿姨,你锻炼吧,我们先走了!”沈侯脾气也上来了,拖着爸妈就走。

    看他们走远了,颜妈妈狠狠地戳了颜晓晨的额头一下,“你什么德行?电视上不是老说什么分手后仍然是朋友吗?你和沈侯还是大学同学,又在一个城市工作,以后见面机会多着呢,你个年轻人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家伙。”看颜晓晨冷着脸不说话,她叹了口气,“沈侯这孩子真不错!他爸妈也不错!你实在……”想想程致远也不错,程致远爸妈也不错,颜妈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沈侯一直沉默地走着,沈爸爸和沈妈妈也默不作声,三个人都心事重重,气氛有些压抑。

    沈爸爸看儿子和老婆都神色凝重,打起精神说:“我看晓晨比照片上胖了些,应该过得挺好,人都已经结婚了,过得也不错,你们……”

    沈妈妈突然说:“不对!她那不是胖了,我怎么看着像怀孕了?可是这才结婚一个月,就算怀孕了,也不可能显怀啊,难道是双胞胎……”

    沈侯含着一丝讥笑,若无其事地说:“已经四个月了。”

    沈妈妈和沈爸爸大吃一惊,“什么?”“你怎么知道?”

    沈妈妈和沈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妈妈试探地说:“四个月的话,那时……你和晓晨应该还在一起吧?”

    沈侯自嘲地笑笑,“不是我的孩子!要不是知道这事,我还狠不下心和她断。”

    沈妈妈和沈爸爸神色变幻,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妈妈强笑着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孩子?”

    沈侯嗤笑,“颜晓晨自己亲口承认了,总不可能明明是我的孩子,却非要说成是程致远的孩子吧?她图什么?就算颜晓晨肯,程致远也不会答应戴这顶绿帽子啊!”

    沈妈妈还想再试探点消息出来,沈侯却已经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他说:“你们锻炼完,自己回去吧!我约了朋友,去酒吧坐一会儿。”

    “哎!你……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看着沈侯走远了,沈妈妈越想心越乱,“老沈,你说怎么办?如果晓晨已经怀孕四个月了,那就是春节前后怀上的。去年的春节,沈侯可没在家过,是和晓晨一起过的,还和我们嚷嚷他一定要娶晓晨。”

    沈爸爸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心事重重,“必须查清楚!”

    早上,颜晓晨正上班,前台打电话来说有位姓侯的女士找她。

    颜晓晨说不见。

    没过一会儿,前台又打电话给她,“那位侯女士说,如果你不见她,她会一直在办公楼外等,她还说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颜晓晨说:“告诉她,我不会见她,让她走。”

    一会儿后,颜晓晨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颜晓晨犹豫了下,怕是公事,接了电话,一听声音,竟然真是沈妈妈,颜晓晨立即要挂电话,沈妈妈忙说:“关于沈侯的事,很重要。”

    颜晓晨沉默了一瞬,问:“沈侯怎么了?”

    “事情很重要,当面说比较好,你出来一下,我就在办公楼外。”

    颜晓晨一走出办公楼,就看到了沈侯的妈妈。

    “晓晨!”沈妈妈赔着笑,走到颜晓晨面前。

    颜晓晨不想引起同事们的注意,一言未发,向着办公楼旁边的小公园走去,沈妈妈跟在了她身后。说是小公园,其实不算真正的公园,不过是几栋办公楼间正好有一小片草地,种了些树和花,又放了两三张长椅,供人休息。中午时分,人还会挺多,这会儿是办公时间,没什么人。

    颜晓晨走到几株树后,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沈妈妈,“给你三分钟,说吧!”

    沈妈妈努力笑了笑,“我知道我的出现就是对你的打扰。”

    颜晓晨冷嘲,“知道还出现?你也够厚颜无耻的!沈侯怎么了?”

    沈妈妈说:“自从你和沈侯分手,沈侯就一直不对劲,但我这次来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

    颜晓晨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腹部,又立即缩回,提步就走,“和你无关!”

    沈妈妈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从容自信,“沈侯是孩子的爸爸,怎么会和我无关?”

    颜晓晨猛地一下停住了步子,本以为随着婚礼,一切已经结束,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了,可没想到竟然又被翻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耳朵边好像有飞机飞过,一阵阵轰鸣,让她头晕脚软,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盯着沈妈妈,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知道的?沈侯知道吗?”

    沈妈妈也是脸色发白,声音在不自禁地轻颤,“我只是猜测,觉得你不是那种和沈侯谈着恋爱,还会和别的男人来往的人,如果你是那样的女人,早接受了我的利诱和逼迫。但我也不敢确定,刚才的话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沈侯还什么都不知道。”

Chapter 17 选择(二)

    “你……你太过分了!”颜晓晨又愤怒又懊恼,还有被触动心事的悲伤。连沈侯的妈妈都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沈侯却因为一段微信、两张照片就相信了一切,但她不就是盼着他相信吗?为什么又会因为他相信而难过?

    沈妈妈急切地抓住了颜晓晨的手,“晓晨,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痛苦,也让沈侯痛苦,将来还会让孩子痛苦!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们?我们什么都愿意去做!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颜晓晨的眼睛里浮起隐隐一层泪光,但她盯着沈妈妈的眼神,让那细碎的泪光像淬毒的钢针一般,刺得沈妈妈畏惧地放开了她。

    颜晓晨说:“你听着,这个孩子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和沈侯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看到你!”

    颜晓晨转过身,向着办公楼走去。沈妈妈不死心,一边跟着她疾步走,一边不停地说:“晓晨,你听我说,孩子是沈侯的,不可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颜晓晨霍然停步,冰冷地质问:“侯月珍,你还记得我爸爸吗?那个老实巴交、连普通话都说不流利的农民工。他蹲在教育局门口傻乎乎等领导讨个说法时,你有没有去看过他?你有没有雇人去打过他、轰赶过他?有没有看着他下跪磕头,求人听他的话,觉得这人真是鼻涕虫,软弱讨厌?你看着他三伏盛夏,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来喝,只知道咧着嘴傻傻赔笑,是不是觉得他就应该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活该被你捏死?”

    沈妈妈心头巨震,停住了脚步。随着颜晓晨的话语,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嘴唇轻颤、一翕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表情十分扭曲。

    “你都记得,对吗?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颜晓晨把手放在腹部,对沈妈妈一字字说:“这个孩子会姓颜,他永远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沈妈妈的泪水滚滚而落,无力地看着颜晓晨走进了办公楼。

    年轻时,还相信人定胜天,但随着年纪越大,看得越多,却越来越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只是为什么要报应到她的儿孙身上?

    沈妈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沈爸爸看她表情,已经猜到结果,却因为事关重大,仍然要问清楚,“孩子是我们家沈侯的?”

    沈妈妈双目无神,沉重地点了下头,“晓晨说孩子姓颜,和我们没关系。”

    沈爸爸重重叹了口气,扶着沈妈妈坐下,给她拿了两丸中药。自从遇见颜晓晨,沈妈妈就开始心神不宁、难以入睡,找老中医开了中药,一直丸药、汤药吃着,但药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吃了半年药了,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沈妈妈吃完药,喃喃问:“老沈,你说该怎么办?晓晨说孩子和我们没关系,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这一生,不管再艰难时,她都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在外面,她一直非常尊重沈侯的爸爸,凡事都要问他,可其实不管公司里的人,还是公司外面的人都知道,真正做决策的人是她。但平生第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按照颜晓晨的要求,保持沉默,当那个孩子不存在,是可以让颜晓晨和她妈妈维持现在的平静生活,但孩子呢?沈侯呢?程致远也许是好人,会对孩子视若己出,但“己出”前面加了两个字“视若”,再视若己出的父亲也比不上亲生的父亲。可是不理会颜晓晨的要求,去争取孩子吗?他们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颜晓晨和她妈妈的事,不管他们再想要孩子,也做不出伤害她们的事。

    沈爸爸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做了决定,“孩子可以和我们没有关系,但不能和沈侯没有关系!”

    沈妈妈没明白,“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沈侯,孩子是沈侯和晓晨两个人的,不管怎么做,都应该让他们两人一起决定。”

    沈妈妈断然否决,“不行!没有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前,不能告诉沈侯!沈侯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应该承受这些痛苦!是我造下的孽,不管多苦多痛,都应该我去背……”

    “晓晨呢?她做错了什么,要承受现在的一切?晓晨和沈侯同岁,你光想着儿子痛苦,晓晨现在不痛苦吗?”

    沈妈妈被问得哑口无言,眼中涌出了泪水。

    沈爸爸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责怪你……我只是想说,晓晨也很无辜,不应该只让她一个人承受一切。”

    “我明白。”

    “我也心疼儿子,但这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我们解决不了!我们不能再瞒着沈侯,必须告诉他。”

    沈妈妈带着哭音问:“沈侯就能解决吗?”

    沈爸爸抹了把脸,觉得憋得难受,站起来找上次老刘送的烟,“应该也解决不了!”

    “那告诉他有什么意义?除了多了一个人痛苦?”

    沈爸爸拆开崭新的烟,点了一支抽起来。在公安系统工作的男人没有烟瘾不大的,当年他的烟瘾也很大,可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为了老婆和孩子的健康,他就把烟戒了,几十年都没再抽,这段时间却好像又有烟瘾了。

    沈爸爸吸着烟说:“沈侯现在不痛苦吗?昨天老刘拿来的是四条烟,现在柜子里只剩下两条了,另外两条都被你儿子拿去抽了,还有他卧室里的酒,你肯定也看到了。”

    沈妈妈擦着眼泪,默不作声。沈侯自从和晓晨分手,状态一直不对。一边疯狂工作,着急地想要证明自己,一边酗酒抽烟,游戏人间。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一丝过去的阳光开朗,满身阴暗抑郁。本来沈妈妈还不太能理解,但现在她完全能理解了,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表达方式截然不同,但爱里的信任、快乐、希望都一样,颜晓晨的“怀孕式”分手背叛了最亲密的信任,讥嘲了最甜蜜的快乐,打碎了最真挚的希望。看似只是一段感情的背叛结束,可其实是毁灭了沈侯心里最美好的一切。沈妈妈突然想,也许,让沈侯知道真相,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虽然会面对另一种绝望、痛苦,但至少他会清楚,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为他的父母,而不是他,他心里曾相信和珍视的美好依旧存在。

    沈爸爸说:“你是个母亲,不想儿子痛苦很正常,但是,沈侯现在已经是父亲了,有些事他只能去面对。我是个男人,也是个父亲,我肯定,沈侯一定宁愿面对痛苦,也不愿意被我们当傻子一样保护。小月,我们现在不是保护,是欺骗!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会恨我们!恨我们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加上我们的儿子!”

    沈妈妈苦笑,“我们告诉他一切,他就不会恨我们吗?”

    沈爸爸无力地吁了口气,所有父母都希望在孩子心里保持住“正面”的形象,但他们必须自己亲手把自己打成碎末,“沈侯会怨怪我们,会对我们很失望,但他迟早会理解,我们是一对望子成龙的自私父母,但我们从不是杀人犯!”

    听到“杀人犯”三个字,沈妈妈一下子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些年,背负着一条人命,良心上的煎熬从没有放过她。

    沈爸爸也眼睛发红,他抱着沈妈妈,拍着她的背说:“晓晨对我们只有恨,可她对沈侯不一样,至少,她会愿意听他说话。”

    沈妈妈哭着点了点头,“给沈侯打电话,叫他立即回来。”

    自从那天和沈侯的妈妈谈完话,颜晓晨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狼上分析,就算沈妈妈知道孩子是沈侯的,也不会有勇气告诉沈侯,毕竟,他们之前什么都不敢告诉沈侯,如果现在他们告诉了沈侯孩子的真相,势必会牵扯出过去的事。但是,颜晓晨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如果程致远在家,她还能和他商量一下,可他现在人在北京,她只能一个人胡思乱想。

    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发生,沈侯的爸妈也没有再出现,颜晓晨渐渐放心了。如果要发生什么,应该早发生了,既然一个星期都没有发生什么,证明一切都过去了,沈侯的爸妈选择了把一切尘封。

    她不再紧张,却开始悲伤,她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也不想知道,对现在的她而言,她完全不在乎内里是否千疮百孔,她只想维持住外在的平静生活。

    周末,颜妈妈拖着颜晓晨出去锻炼。

    颜晓晨懒洋洋的不想动,颜妈妈却生龙活虎、精力充沛。一群经常一起锻炼的老太太叫颜妈妈去跳舞,颜妈妈有点心动,又挂虑女儿。颜晓晨说:“你去玩你的,我自己一个人慢慢溜达,大白天的,用不着你陪。”

Chapter 17 选择(三)

    “那你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颜妈妈跟着一群老太太高高兴兴地走了。

    颜晓晨沿着林荫小路溜达,她不喜欢嘈杂,专找曲径通幽、人少安静的地方走,绿化好、空气也好。走得时间长了,倒像是把筋骨活动开了,人没有刚出来时那么懒,精神也好了许多。

    颜晓晨越走越有兴头,从一条小路出来,下青石台阶,打算再走完另一条小路,就回去找妈妈。没想到下台阶时,一个闪神,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前跌去,颜晓晨没有任何办法制止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整个身体重重摔下,满心惊惧地想着,完了!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像猿猴一般敏捷地蹿出,不顾自己有可能受伤,硬是从高高的台阶上一下子跳下,伸出手,从下方接住了她。

    两个人重心不稳,一起跌在了地上,可他一直尽力扶着颜晓晨,又用自己的身体帮她做了靠垫,颜晓晨除了被他双手牢牢卡住的两肋有些疼,别的地方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从摔倒到被救,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时间上不过是短短一刹那,颜晓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救她的人。她觉得简直是绝处逢生,想到这一跤如果摔实了的后果,她心有余悸,手脚发软、动弹不得。救她的人也没有动,扶在她两肋的手竟然环抱住了她,把她揽在了怀里。

    颜晓晨从满怀感激变成了满腔怒气,抬起身子,想挣脱对方。一个照面,四目交投,看清楚是沈侯,她一下愣住了。被他胳膊上稍稍使了点力,整个人又趴回了他胸前。

    四周林木幽幽,青石小径上没有一个行人,让人好像置身在另一个空间,靠在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颜晓晨很茫然,喃喃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侯眯着眼说:“你真是能把人活活吓死!”

    颜晓晨清醒了,挣脱沈侯,坐了起来。沈侯依旧躺在地上,太阳透过树荫,在他脸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

    颜晓晨看着沈侯,沈侯也看着她,沈侯笑了笑,颜晓晨却没笑。

    沈侯去握她的手,她用力甩开了,站起身就要离开,沈侯抓住她的手腕,“你别走,我不碰你。”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抖,颜晓晨纳闷地看了一眼,发现他随着她的动作,直起了身子,脸色发白,额头冒着冷汗,显然是哪里受伤了。

    颜晓晨不敢再乱动,立即坐回了地上,“你哪里疼?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要!你打120吧。别担心,应该只是肌肉拉伤,一时动不了。”

    颜晓晨拿出手机给120打电话,说有一个摔伤的病人,请他们派救护车过来。120问清楚地址和伤势后,让她等一会儿。沈侯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手机,眼中有隐隐的光芒闪烁。

    以上海的路况,估计这个“等一会儿”需要二三十分钟。颜晓晨不可能丢下沈侯一个人在这里等,只能沉默地坐在旁边。

    沈侯说:“小小,对不起!”

    颜晓晨扭着脸,看着别处,不吭声。

    沈侯说:“小小,和我说句话,看在我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分儿上。”

    “你知道多少了?”

    “全部,我爸爸全部告诉我了。”

    颜晓晨嘲讽地笑笑,“既然已经全知道了,你觉得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没用!我刚才的对不起不是为我爸妈做的事,而是为我自己做的事,我竟然只因为一段微信、两张照片就把你想成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

    颜晓晨嘴里冷冰冰地说:“你爱想什么就想什么,我根本不在乎!”鼻头却发酸,觉得说不出的委屈难过。

    “我爸说因为我太在乎、太紧张了,反倒不能狼地看清楚一切,那段时间,我正在失业,因为爸妈作梗,一直都找不到工作,程致远又实在太给人压迫感,你每次有事,我都帮不上忙,我……”

    “我说了,我不在乎!你别废话了!”

    “我只是想说,我很混账!对不起!”

    颜晓晨直接转了个身,用背对着沈侯,表明自己真的没兴趣听他说话,请他闭嘴。

    沈侯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那天,我爸打电话来叫我回家,当时,我正在代我妈主持一个重要会议,他们都知道绝对不能缺席,我怕他们是忘了,还特意提醒了一声,可我爸让我立即回去,说他们有重要的事告诉我。我有点被吓着了,以为是我妈身体出了问题,她这段日子一直精神不好,不停地跑医院。我开着车往家赶时,胡思乱想了很多,还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不管什么病,都要鼓励妈妈配合医生,好好医治。回到家,妈妈和爸爸并排坐在沙发上,像是开会一样,指着对面的位置,让我也坐。我老实地坐下,结果爸爸刚开口叫了声我的名字,妈妈就哭了起来,我再憋不住,主动问‘妈妈是什么病’,爸爸说‘不是你妈生病了,是你有孩子了,晓晨怀的孩子是你的,不是程致远的’。我被气笑了,说‘你们比我还清楚?要是我的孩子,颜晓晨为什么不承认?她得要多恨我,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爸爸眼睛发红,说‘她不是恨你,是恨我们!’妈妈一边哭,一边告诉了我所有的事……”

    直到现在,沈侯依旧难以相信他上大学的代价是晓晨爸爸的生命。在妈妈的哭泣声中,他好像被锯子一点点锯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温暖的夏日午后,呆滞地坐在妈妈对面,茫然无措地听着妈妈的讲述;一个在寒冷的冬夜,坐在晓晨的身旁,怜惜难受地听着晓晨的讲述。他的眼前像是有一帧帧放大的慢镜头,晓晨的妈妈挥动着竹竿,疯了一样抽打晓晨,连致命的要害都不手软,可是晓晨没有一丝反抗,她蹲在妈妈面前,抱着头,沉默地承受一切。不是她没有力量反抗,而是她一直痛恨自己,就算那一刻真被打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在疯狂的抽打中,两个他把两个截然不同角度的讲述像拼图一样完整地拼接到了一起,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因缘际会!阴寒的冷意像钢针一般从心里散入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又痛又冷,每个关节、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流血,可是那么的痛苦绝望中,在心里一个隐秘的小角落里,他竟然还有一丝欣喜若狂,孩子是他的!晓晨仍然是爱他的!

    “知道一切后,我当天晚上就去找过你,看到你和你妈妈散步,但是我没有勇气和你说话。这几天,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次见到你,就忍不住想接近你,恨不得一直待在你身边,可我又不敢见你。今天又是这样,从早上你们出门,我就跟着你们,但一直没有勇气现身,如果不是你刚才突然摔倒,我想我大概又会像前几天一样,悄悄跟着你一路,最后却什么都不敢做,默默回家。”

    颜晓晨怔怔地盯着一丛草发呆,这几天她一直觉得有人藏匿在暗处看她,原来真的有人。

    沈侯渴望地看着颜晓晨的背影,伸出手,却没敢碰她,只是轻轻拽住了她的衣服,“小小,我现在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改变,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弥补你和你妈妈,但刚才抱住你时,我无比肯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还有孩子在一起。不管多么困难,只要我不放弃,总有办法实现。”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颜晓晨站了起来,那片被沈侯拽住的衣角从他手里滑出。

    “小小……”

    颜晓晨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平躺在地上的沈侯,冷冷地说:“你可以叫我颜小姐,或者程太太,小小这个称呼,是我爸爸叫的,你!绝对不行!”

    沈侯面若死灰,低声说:“对不起!”

    颜晓晨扭过了头,从台阶上到了另一条路。她不再理会沈侯,一边踱步,一边张望。一会儿后,她看到有穿着医疗制服的人抬着担架匆匆而来,她挥着手叫了一声:“在这里!”说完立即转身就走。

    沈侯躺在地上,对着颜晓晨的背影叫:“晓晨,走慢点,仔细看路!”

    回到家里,颜晓晨心乱如麻、坐卧不安。

    之前,她就想象过会有这样的结果,那毕竟是一个孩子,不可能藏在箱子里,永远不让人发现,沈侯他们迟早会知道,所以,她曾想放弃这个孩子,避免和他们的牵绊。但是,她做不到!本来她以为在程致远的帮助下,一切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可她竟然被沈侯妈妈的几句话就诈出了真相。

    她不知道沈侯究竟想怎么样,也揣摩不透沈侯的爸妈想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让沈侯知道这件事?难道他们不明白,就算沈侯知道了一切,除了多一个人痛苦,根本于事无补,她不可能原谅他们!也绝不可能把孩子给他们!

Chapter 17 选择(四)

    颜晓晨一面心烦意乱于以后该怎么办,一面又有点担忧沈侯,毕竟当时他一动就全身冒冷汗,也不知道究竟伤到了哪里,但她绝不愿主动去问他。

    正烦躁,悦耳的手机提示音响了,颜晓晨以为是程致远,打开手机,却发现是沈侯。

    “已经做完全身检查,连脑部都做了CT,不用担心,只是肌肉拉伤,物牢疗后,已经能正常走路了,短时间内不能运动、不能做体力活,过一个月应该就能完全好。”

    颜晓晨盯着屏幕,冷笑了一声,“谁担心你?我只是害怕要付你医药费!”刚把手机扔下,提示音又响了。

    “我知道你不会回复我,也许,你早就把我拉进黑名单屏蔽了我的消息,根本看不到我说的这些话,即使你不会回复,甚至压根儿看不到,也无所谓,因为我太想和你说话了,我就权当你都听到了我想说的话。”

    颜晓晨对微信只是最简单的使用,她的人际关系又一直很简单,从来没有要拉黑谁的需求,压根儿不知道微信有黑名单功能,而且当时是沈侯弃她如敝屣,是他主动断了一切和她的联系,颜晓晨根本再收不到他的消息,拉不拉黑名单没区别,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两个月后,竟然是沈侯主动给她发消息。

    在沈侯的提醒下,颜晓晨在微信里按来按去,正研究着如何使用黑名单功能,想把沈侯拉黑,又收到了一条消息:“科幻小说里写网络是另一个空间,也许在另一个空间,我只是爱着你的猴子,你只是爱着我的小小,我们可以像我们曾经以为的那样简单地在一起。”

    颜晓晨鼻头一酸,忍着眼泪,放下了手机。

    晚上,程致远给她打电话,颜晓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程致远出差这么多天,第一次听到晓晨询问他的归期,他禁不住笑了,“你想见我?”

    “我……”颜晓晨不知道即使告诉了程致远这件事,程致远又能做什么。

    程致远没有为难颜晓晨,立即说:“我马上就到家了,这会儿刚出机场,在李司机的车上。”

    “啊?你吃晚饭了吗?要给你做点吃的吗?”

    “在机场吃过了,你跟妈妈说一声。过会儿见。”

    “好,过会儿见。”

    颜晓晨想要放下手机,却又盯着手机发起了呆,三星的手机,不知不觉,已经用了一年多了,边边角角都有磨损。

    自从和沈侯分手后,很多次,她都下定决心要扔掉它,但是,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买新手机要花钱,只是一个破手机而已;这几天太忙了,等买了新手机就扔;等下个月发工资……她一次次做决定扔掉,又一次次因为各种原因暂时保留,竟然一直用到了现在。

    颜晓晨听到妈妈和程致远的说话声,忙拉开门,走到楼梯口,看到程致远和妈妈说完话,正好抬头往楼上看,看到她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笑意加深。

    程致远提着行李上了楼。两人走进卧室,他一边打开行李箱,一边问:“这几天身体如何?”

    “挺好的。”

    “你下班后都做了什么?”

    “晚饭后会在楼下走走,和妈妈一起去了几次公园……”颜晓晨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自己的蠢笨。

    程致远转身,将一个礼物递给她。

    “给我的?”颜晓晨一手拿着礼物,一手指着自己的脸,吃惊地问。

    程致远笑着点了下头。

    颜晓晨拆开包装纸,是三星的最新款手机,比她用的更轻薄时尚,她愣了下说:“怎么去北京买了个手机回来?上海又不是买不到?”

    程致远不在意地说:“酒店附近有一家手机专卖店,用久了iPhone,突然想换个不一样的,我自己买了一个,给你也顺便买了一个。”说完,他转身又去收拾行李。

    颜晓晨拿着手机呆呆站了一会儿,说:“谢谢!你要泡澡吗?我帮你去放热水。”

    “好!”

    颜晓晨随手把手机放到储物柜上,去浴室放水。

    程致远听到哗哗的水声,抬起头,通过浴室半开的门,看到晓晨侧身坐在浴缸边,正探手试水温,她头低垂着,被发夹挽起的头发有点松,丝丝缕缕垂在耳畔脸侧。他微笑地凝视了一会儿,拿起脏衣服,准备丢到洗衣房的洗衣篮里,起身时一扫眼,看到了储物柜上晓晨的新手机,不远处是他进门时随手放在储物柜上的钱包和手机。他禁不住笑意加深,下意识地伸手整理了一下,把钱包移到一旁,把自己的手机和晓晨的手机并排放在一起,像两个并排而坐的恋人。他笑了笑,抱着脏衣服转身离去,都已经走出了卧室,却又立即回身,迅速把台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甚至还刻意把自己的手机放得更远一点。他看了眼卫生间,看晓晨仍在里面,才放心地离开。

    星期一,清晨,颜晓晨和程致远一起出门去上班,颜晓晨有点心神不宁,上车时往四周看,程致远问:“怎么了?”

    颜晓晨笑了笑,“没什么。”上了车。

    程致远心中有事,没留意到颜晓晨短暂的异样,他看了眼颜晓晨放在车座上的包,拉链紧紧地拉着,看不到里面。

    到公司后,像往常一样,两人还是故意分开、各走各的,虽然公司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某些必要的姿态还是要做的,传递的是他们的态度。

    有工作要忙,颜晓晨暂时放下了心事,毕竟上有老、下有小了,再重要的事都比不过养家糊口,必须努力工作。

    开完例会,程致远跟着李徵走进他办公室,说着项目上的事,视线却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格子间。颜晓晨正盯着电脑工作,桌面上只有文件。

    说完事,程致远走出办公室,已经快要离开办公区,突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立即回头,看是另外一个同事匆匆掏出手机,接了电话,颜晓晨目不斜视地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工作。

    程致远自嘲地笑笑,转身大步走向电梯。

    正常忙碌的一天,晚上下班时,两人约好时间,各自走,在车上会合。

    程致远问:“累吗?”

    “不累。”颜晓晨说着不累,精神却显然没有早上好,人有点呆呆的样子。

    程致远说:“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省得看着堵车心烦。”

    颜晓晨笑了笑,真闭上眼睛,靠着椅背假寐。

    手机铃声响了,颜晓晨拿起包,拉开拉链,掏出手机,“喂?”

    程致远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旧三星手机,颜晓晨以为他好奇是谁打来的,小声说:“魏彤。”

    程致远笑了笑,忙移开了视线。

    “你个狗耳朵……嗯……他在我旁边,好的……”她对程致远笑着说:“魏彤让我问你好。”

    颜晓晨叽叽咕咕聊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挂了电话,看到程致远闭着眼睛假寐,似乎很少看他这样,程致远是个典型的工作狂,不到深夜,不会有休息**,她小声问:“你累了?”

    程致远睁开眼睛,淡淡说:“有一点。魏彤和你说什么?”

    颜晓晨笑起来,“魏彤写了一篇论文,请我帮忙做了一些数据收集和分析,马上就要发表了。她还说要做宝宝的干妈。”

    回到家时,王阿姨已经烧好晚饭,正准备离开。她把一个快递邮件拿给颜晓晨,“下午快递员送来的,我帮你代收了。”

    信封上没有发件地址,也没有发件人,可是一看到那利落漂亮的字迹,颜晓晨就明白是谁发的了。她心惊肉跳,看了眼妈妈,妈妈正一边端菜,一边和程致远说话,压根儿没留意她。她忙把东西拿了过去,借着要换衣服,匆匆上了楼,把信件塞进柜子里。

    吃完饭,帮着妈妈收拾了碗筷,又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才像往常一样上了楼。

    颜晓晨钻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信件,不知道是该打开,还是该扔进垃圾桶。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撕开信封,屏息静气地抽出东西,正要细看,敲门声传来。

    颜晓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所有东西塞进抽屉,“进来。”

    程致远推开门,笑着说:“突然想起,新手机使用前,最好连续充二十四小时电,你充了吗?”

    “哦……好的,我知道了。”

    “要出去走一会儿吗?”

    “不用了,今天有点累,我想早点休息,白天我在公司有运动。”

    她的表情明显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程致远说:“那……你忙,我去冲澡。”

    等程致远关上门,颜晓晨吁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信件。

    一个白色的小信封里装着两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孙悟空的木雕,孙悟空的金箍棒上挂了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很丑的字:我爱你。照片的背面,写着三个行云流水、力透照片的字:我爱你。

    颜晓晨定定看了一瞬,抽出了第二张照片,十分美丽的画面,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沈侯穿着黑色的西装,两人并肩站在紫藤花下,冲着镜头微笑,蓝天如洗、香花似海、五月的阳光在他们肩头闪耀。

    颜晓晨记得这张照片,后来她翻看摄影师给的婚礼照片时,还特意找过,但是没有找到,她以为是因为照得不好,被摄影师删掉了,没想到竟然被沈侯拿去了。

    颜晓晨翻过照片,映入眼帘的是几行工工整整、无乖无戾、不燥不润的小字。毫无疑问,写这些字的人是在一种清醒狼、坚定平静的心态中——

    我会等着,等着冰雪消融,等着春暖花开,等着黎明降临,等着幸福的那一天到来。如果没有那一天,也没有关系,至少我可以爱你一生,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胡说八道!”颜晓晨狠狠地把照片和信封一股脑都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垃圾桶。

    万一扔垃圾时,被王阿姨和妈妈看见了呢?颜晓晨从垃圾桶里把照片捡了出来,双手各捏一端,想要撕碎,可看着照片里并肩而立于紫藤花下的两个人,竟然狠不下心下手。她发了一会儿呆,把照片装回了白色的信封。

    颜晓晨打量了一圈屋子,走到书架旁,把信封夹在一本最不起眼的英文书里,插放在了书架上的一堆书中间。王阿姨和妈妈都不懂英文,即使打扫卫生,也不可能翻查这些英文书。

    颜晓晨走回床边,坐下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旧手机,她咬了咬唇,把新手机和充电器都拿出来,插到插座上,给新手机充电。

Chapter 18 破碎的梦境(一)

    我曾有个似梦非梦的梦境,明亮的太阳熄灭,而星星在暗淡的永恒虚空中失所流离。

    ——拜伦

    早上,颜妈妈和王阿姨从菜市场回来,王阿姨看做中饭的时间还早,开始打扫卫生,先打扫楼上,再打扫楼下。

    颜妈妈打扫完自己住的客房,看王阿姨仍在楼上忙碌,空荡荡的一楼就她一人,她有点闷,就上楼去看王阿姨。王阿姨正在打扫副卧室的卫生间,颜妈妈不好意思闲站着,一边和王阿姨用家乡话聊着家常,一边帮忙整理卧室。王阿姨客气了几句,见颜妈妈执意要帮忙,知道她的性子,也就随她去了。

    颜妈妈整理床铺时,觉得不像是空着的房间,估摸着是晓晨和致远偶尔用了这个卧室,也没多想。

    站在凳子上,擦拭柜子时,为了把角落里的灰尘也擦一擦,手臂使劲向里探,结果一个不小心竟然把架子上的书都碰翻在地。颜妈妈赶忙蹲下去捡书,一个白色的信封从一本书里掉了出来。颜妈妈虽然知道不能随便进小年轻的房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开放,一个不小心就会撞见少儿不宜的画面,但她毕竟没受过什么教育,没有要尊重他人**的观念,捡起信封后,下意识地就打开了,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两张照片出现在她面前,孙悟空那张照片,她看得莫名其妙,沈侯和晓晨穿着西装和婚纱合影的照片却吓了她一大跳,再看看照片背后的字,她被吓得竟然一屁股软坐在了地上。

    什么叫“至少我可以爱你一生,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是说程致远也没有办法阻止吗?还有这什么“冰雪消融、黎明降临”,是说等着晓晨和程致远离婚吗?

    这个时候再看这个有人睡的卧室,一切就变得很可疑,难道晓晨晚上都睡这里?难道是晓晨要求和程致远分房?

    也许因为晓晨在颜妈妈心里已经有了劈腿出轨的不良记录,颜妈妈对女儿的信任度为负数,越想越笃定、越想越害怕,气得手都在抖。她生怕王阿姨发现了,急急忙忙把照片放回书里,又塞回书架上。

    颜妈妈愁眉苦脸,一个人郁闷地琢磨了半天,想着这事绝对不能让程致远知道!这事必须扼杀在摇篮,绝不能让晓晨和沈侯又黏糊到一起!总不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孩子都有了,小夫妻闹离婚吧?

    颜妈妈做了决定,从现在开始,她要帮这个小家庭牢牢盯着晓晨,绝对不给她机会和沈侯接触,等到生了孩子,忙着要养孩子,心思自然就会淡了。

    中午,程致远给颜晓晨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颜晓晨说好啊。两人不想撞见同事,去了稍微远一点的一家西餐厅。

    颜晓晨问:“怎么突然想吃西餐了?”

    程致远说:“看你最近胃口不太好,应该是王阿姨的菜吃腻了,我们换个口味。”

    颜晓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致远,程致远回避了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喝了口咖啡,微笑着问:“看我干什么?”

    “我知道你愿意帮我,但是,我们只是形婚,你真的没必要对我这么好,你应该多为你自己花点心思,让自己过得更好。”她仍旧不知道程致远藏在心底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帮不到他什么,只能希望他自己努力帮自己。

    程致远笑看着颜晓晨,“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为自己花心思?我现在正在很努力想让自己的生活更好。”

    这家伙的嘴巴可真是比蚌壳还紧!颜晓晨无奈,“好吧!你愿意这么说,我就这么听吧!”她一边切牛排,一边暗自翻了个白眼,喃喃嘟囔:“照顾我的食欲,能让你的生活更好?骗鬼去吧!”

    程致远微笑地喝着咖啡,看着她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仍然是那个已经有磨损的旧手机。像是有一块砖头塞进了五脏六腑,感觉心口沉甸甸得憋闷,刹那间胃口全失。

    颜晓晨抬头看他,“你不吃吗?没胃口?”

    程致远笑笑,“我想节食,为了健康。”

    颜晓晨惊讶地上下看他,“我觉得你不用。”

    “你不是医生。”程致远把几根冰笋放到颜晓晨盘子里,示意她多吃点。突然,他看着餐厅入口的方向,微笑着说:“希望你的食欲不要受影响。”

    “什么?”

    颜晓晨顺着程致远的目光,扭过头,看到了沈侯,他竟然隔着一张空桌,坐在了他们附近,距离近得完全能看清对方桌上的菜肴。他坐下后,冲颜晓晨笑了笑,颜晓晨狠狠盯了他一眼,决然转过了头,余光扫到了桌上的手机,她立即用手盖住,装作若无其事,偷偷摸摸地一点点往下蹭,把手机蹭到桌布下,藏到了包里。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却不知道程致远全看在了眼里。

    程致远微笑地喝着黑咖啡,第一次发现,连已经习惯于品尝苦涩的他也觉得这杯黑咖啡过于苦涩了。

    颜晓晨为了证明自己食欲绝对没有受影响,低着头,专心和她的餐盘搏斗。

    程致远一直沉默,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再吃下去该撑了时,突然开口说:“沈侯竟然用那么平和的目光看我,不被他讨厌仇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下颜晓晨真没胃口了,她放下刀叉,低声说:“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了。”

    程致远正在喝咖啡,一下子被呛住了,他拿着餐巾,捂着嘴,狂咳了一会儿才平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咳嗽,他的脸色有点泛白,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颜晓晨把柠檬水递给他,“要喝口水吗?”

    程致远抬了下手,示意不用。他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

    颜晓晨懊恼地说:“是我太蠢了,被侯月珍拿话一诈就露馅儿了。”

    程致远像是回过神来,说:“懊恼已经发生的事,没有意义。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颜晓晨自嘲,“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能改变孩子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又没有勇气拿把刀去杀了侯月珍!”

    程致远沉默了一瞬,也不知是说给晓晨,还是自己:“总会有办法。”

    他叫侍者来结账,等结完账,他说:“我们走吧!”

    一直到颜晓晨离开,沈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一直毫不避讳地胶着在颜晓晨身上。颜晓晨一直低着头,完全不看他。程致远看了眼沈侯,轻轻揽住颜晓晨的腰,把晓晨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沈侯的视线。

    晚上,回到家,颜晓晨觉得妈妈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奇怪,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对程致远更殷勤了一点,对她更冷了一点。

    吃过饭,颜晓晨帮妈妈收拾碗筷时,妈妈趁着程致远不在厨房,压着声音问:“你为什么和致远分房睡?”

    颜晓晨一愣,自以为理解了妈妈的怪异,幸好她早想好了说辞,若无其事地说:“我怀着宝宝,晚上睡觉睡不实,老翻身,不想影响致远休息,就换了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小夫妻吵架。”

    “怎么会呢?你看我和致远像是在吵架吗?”

    颜妈妈看了她一眼,洗着碗,什么都没再说。

    收拾完碗筷,看了会儿电视,颜晓晨上了楼。

    程致远冲了个澡后,去书房工作了,颜晓晨暂时霸占了主卧室。她打开电脑,本来想看点金融资料,却看不进去,变成了靠在沙发上发呆。

    手机响了,颜晓晨打开,是沈侯的微信,“今天中午,我看到你了。我是因为想见你,特意去的那家餐馆,但你不用担心,我会克制,不会骚扰到你的生活。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书上说孕妇需要平静的心情、规律的作息,不管我多想接近你,我都不会冒着有可能刺激到你的风险。”

    颜晓晨冷哼,说得他好像多委屈!

    沈侯知道颜晓晨绝对不会回复,甚至不确定她能看到,却只管自己发消息:“你什么时候产检?我很想要一张孩子的B超照片。”

    颜晓晨对着手机,恶狠狠地说:“做梦!”

    虽然颜晓晨从不回复沈侯的微信,沈侯却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不管她是否回复,不管她有没有看到,仍旧自言自语地倾诉着他的心情。

    ……

    今天我坐在车里,看到程致远陪你去医院了。我知道他在你最痛苦时给了你帮助和照顾,我应该感激他替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但那一刻,我还是觉得讨厌他!我太嫉妒了,我真希望能陪你一起做产检,亲眼看到我们的宝宝,听他的心跳,但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我只能看着另一个男人陪着你去做这些事,连表示不高兴的权利都没有!

    ……

    以前走在街上看到孩子没有丝毫感觉,可自从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每次看到小孩,就会忍不住盯着别人的宝宝一直看。你想过孩子的名字了吗?我给宝宝想了几个名字,可都不满意。

Chapter 18 破碎的梦境(二)

    ……

    自从知道所有事,我很长时间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话了,每天我都在外面四处游荡,宁可一个人坐在酒吧里发呆,都不愿回家。今天回家时,爸爸坐在客厅里看无聊的电视剧,特意等着我,我知道他想说话,但最终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开口。他们以为我恨他们,其实,我并不恨,也许因为我也要做父亲了,我能理解他们,我只是暂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我恨的是自己,为什么高三的时候会迷恋上玩游戏?如果不是我高考失手考差了,妈妈用不着为了让我上大学去挤掉你的名额,你爸爸也就不会去省城教育局讨说法,也不会发生那场车祸。如果我能好好学习,靠自己考进大学,也许我们会有一个相似的开始,却会有一个绝对不同的结局。

    ……

    去你的办公楼外等你下班,想看你一眼,却一直没有看到你。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开到了学校。坐在我们曾经坐过的长椅上,看着学校里的年轻恋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忍不住微笑,甜蜜和苦涩两种极端的感觉同时涌现。不过才毕业一年,可感觉上像是已经毕业十年了。我很嫉妒曾经的那个自己,他怎么可以过得那么快乐?

    ……

    今天在酒吧里碰见了吴倩倩,表面上她是我的助理,似乎职业前途大好,但只有她和我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因为没有办法接受你的离开,我一直迁怒于她,聘用她做助理,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后来虽然明白,不管有没有她,我和你的结局早在你我相遇时,就已经注定,但如果没有她,我们至少可以多一点快乐,少一点苦涩。人生好像是一步错、步步错,看着她痛苦地买醉、无助地哭泣,曾经对她的愤怒突然消失了,也许我的人生也在一步错、步步错,我对她的痛苦无助多了一分感同身受的慈悲心,不再那么愤怒。也许这世界上每个犯错的人,都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我渴望得到那一次机会,她应该也渴望吧?

    ……

    今天在办公室里,我告诉吴倩倩,如果她愿意,我可以给她安排另外一份工作,帮她重新开始。她惊骇得目瞪口呆,以为我又有什么新花招来折磨她。当她确认我是认真的,竟然哭得泣不成声。她第一次对我说了对不起,那一刻,我真正释然了。我目送着她走出办公室,一步步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像是目送着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也一步步穿过时光长廊,消失远去。

    ……

    晚上被公司的一群年轻设计师拽去唱歌,听到那些女孩唱梁静茹的歌,忽然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小小、小小、小小、小小……

    ……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一层层数着楼层,寻找属于你的窗口。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可是我碰不到你。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遥远的距离,无论我有多少力气,无论我赚多少钱,都没有办法缩短你和我之间距离。

    ……

    有时候,我很乐观,觉得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在人生的这场旅途中,我们只是暂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只要我的心还在你身上,我就带着找到你的GPS,不管你走得多远,不管你藏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和你重新聚首。可有时候,我很悲观,这世上真的有不能解决的事,我触碰不到你,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今天过得如何,这一刻你是否开心。你的快乐,我不能分享,你的难受,我无法安慰,你的现在我无法参与,你的未来和我无关,我唯一拥有的只是你的过去。我以为我带着找到你的GPS,可也许随着时间,突然有一天,它会用机械冰冷的声音告诉我:对不起,因为系统长久没有更新,无法确认你的目的地。

    ……

    颜晓晨每次看到沈侯发送来的消息,都十分恍惚。她从不回应他的信息,想尽了一切办法躲避他,在他触碰不到她时,她也触碰不到他,她拥有的也只是他的过去。他的改变是那么大,透过这些点滴消息,感受到的这个男人已经让她觉得陌生,不再是那个快乐飞扬、自信霸道的少年。也许强大的命运早就用机械冰冷的声音对他们说了“对不起”,只是他们都没有听到而已。

    是不是另一个空间真的会有一个小小和一个猴子?在那个空间,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GPS会因为系统无法更新而找不到对方,因为他们不会分开,他们的旅途一直在一起,手牵着手一起经历人生风雨。

    周六下午,魏彤来看颜晓晨。

    来之前,她丝毫没客气地提前打电话点了餐,清蒸鲈鱼、葱油爆虾……食堂里,这些东西都不新鲜,十分难吃,饭店里又太贵,正好到晓晨这里打牙祭。

    魏彤和颜晓晨一边吃零食、一边叽叽咕咕聊天。程致远在楼上的书房工作,没有参与女士们的下午茶话会。

    颜妈妈自从知道魏彤也是沈侯的同学后,就留了个心眼,时不时装作送水果、加水,去偷听一下,还真被她听到几句。应该是魏彤主动说起的,好像是她碰到过沈侯,感慨沈侯变化好大,变得沉稳平和,没有以前的跋扈锐气。自始至终晓晨没有接腔,魏彤也觉得在程致远家说这个人有点不妥当,很快就说起了另外的话题。听上去一切正常,但沈妈妈留意到魏彤说沈侯时,晓晨把玩着手机,面无表情,目无焦距,似乎又有点不对头。

    魏彤吃过晚饭,揉着吃撑的肚子,告辞离去。

    程致远和颜晓晨送她下楼,顺便打算在附近散一会儿步,算是孕妇式锻炼身体。

    颜妈妈洗完碗,走到客厅,想要看电视,突然想起什么,一个骨碌站起来,四处找,却没有找到。

    颜妈妈仔细想了想,确定刚才晓晨送魏彤出门时,穿的是条及膝连衣裙,没有口袋,因为只是在楼下散步,程致远又陪着她,她也没有带包,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可之前晓晨一直放在手边的手机却不在客厅,她放哪里去了?又是什么时候放到了别处?

    颜妈妈上了楼,虽然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她却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在床头柜里翻了一圈,只有一个连保护屏幕的塑胶都还没撕下的新手机;又在衣柜里小心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但颜晓晨是颜妈妈养大的,她藏东西的习惯,颜妈妈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也**不离十,所以她以前找晓晨藏的钱总是一找一个准。最后,她终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

    手机有打开密码,四位数。但颜妈妈刚到上海时,两人居住的屋子很小,晓晨用手机时,又从不回避她,颜妈妈记得看过她输入密码,是她自己的生日,月份加日期。

    颜妈妈输入密码,手机打开了。她看着手机上的图标,嘀咕:“怎么看呢?短信……对!还有微信……”刚到上海时,沈侯和晓晨都教过她使用微信,说是很方便,对着手机说话就行,正好适合她这样打字极度缓慢、又不喜欢打字的人。沈侯帮她也安装了一个微信,可因为需要联系的人很少,用得也很少。

    颜晓晨和程致远送走魏彤后,散了四十分钟步,开始往家走。

    电梯门缓缓合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只有程致远和颜晓晨两人。程致远突然说:“好几天没看到沈侯了,他竟然什么都没做,让我总觉得很不真实。”

    颜晓晨盯着电梯上一个个往上跳的数字,面无表情地说:“他说孕妇的身体最大,我应该保持平静的心情,他不会做任何事情来刺激我。”

    程致远愣了一愣,笑着轻吁了口气,感慨地说:“男孩和男人最大的区别,不是年龄,而是一个总是忙着表达自己、证明自己,生怕世界忽略了他,一个懂得委屈自己、照顾别人,克制自己、成全别人。沈侯挺让我刮目相看!”

    颜晓晨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紧紧地抿着唇,不让情绪泄露。

    程致远轻声问:“你考虑过离开上海吗?”

    “啊?公司要在北京开分公司?你要离开上海?”

    “不是我,而是你。去北京,并不能阻挡沈侯,他会追到北京。难道你打算永远这样一个克制、一个躲避,过一辈子吗?我知道你投诉过小区保安让非住户的车开了进来,但小区保安并不能帮你阻挡沈侯。孩子出生后,你又打算怎么办?”

    电梯门开了,两人却都没有走出电梯,而是任由电梯门又关上,徐徐下降。

    颜晓晨苦笑,“那我能怎么办?沈侯家的公司在全中国都有分公司,就算离开了上海,我能逃到哪里去?”

    “我们去国外!”

    颜晓晨震惊地看着程致远,似想看他是不是认真的。

Chapter 18 破碎的梦境(三)

    电梯停住,一个人走进了电梯,背对他们站在电梯门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电梯到了一楼,那人走出了电梯。没有人进电梯,电梯门合拢,又开始往上走,程致远没有看颜晓晨,声音平稳地说:“国内的公司有乔羽,我在不在国内不重要。我在美国和朋友有一家小基金公司,你要不喜欢美国,我们可以去欧洲。世界很大,总有一个地方能完全不受过去的影响,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是认真的!颜晓晨脑内一片混乱,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遗忘过去的阴影,让一切重新开始,但现在,她不知道了,“我、我妈妈怎么办?”

    “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也可以留在国内,我会安排好一切。我爸爸妈妈都在,你妈妈今年才四十四,还很年轻,身体健康,十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或者你可以换个角度去想,假想成你要出国求学,一般读完一个博士要五年,很多你这个年纪的人都会离开父母。”

    颜晓晨知道程致远说得没有问题,他爸妈一个是成功的商人,一个退休前曾经是省城三甲医院的副院长,有他们在,不管什么事都能解决,而且妈妈现在和两个姨妈的关系修复了,还会有亲戚照应。可她究竟在犹豫什么?年少时,待在小小的屋子里,看着电视上的偶像剧,不是也曾幻想过有一日,能飞出小城市,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他们忘记了按楼层按钮,电梯还没有到达他们住的楼层,就停了,一个人走进来,电梯开始下降。

    两个人都紧抿着唇,盯着前面。

    电梯再次到了一楼,那人走出电梯后,程致远按了一下他们家所在楼层的按钮,电梯门再次合拢。

    他低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可以,但我现在脑子很乱……程致远,我不明白,你是自己想离开,还是为了我?如果是为了我,我根本不敢接受!我一无所有,我拿什么回报你?”

    程致远凝视着颜晓晨,“我已经拥有最好的回报。”

    “我不明白……”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程致远用手挡住电梯,示意颜晓晨先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我深思熟虑、心甘情愿的决定,你不用考虑我,只考虑你自己。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我就开始安排。”

    颜晓晨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好的。”

    两人并肩走向家门,刚到门口,门就打开了。颜妈妈脸色铁青,双目泛红,像是要吃了颜晓晨一般,怒瞪着她。

    颜晓晨和程致远呆住了。

    未等他们反应,颜妈妈“啪”一巴掌,重重扇在了颜晓晨脸上,颜晓晨被打蒙了,傻傻地看着妈妈,“妈妈,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颜妈妈气得全身都在抖,她还想再打,程致远一手握住颜妈妈的手,一手把颜晓晨往自己身后推了一下。

    颜妈妈挣扎着想推开程致远,却毕竟是个女人,压根儿推不动程致远,程致远说:“妈,您有什么事好好说!”

    颜妈妈指着颜晓晨,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滚了下来,“颜晓晨!你告诉我,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颜晓晨的脑袋轰一下炸开了,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绝望地想:妈妈知道了!妈妈知道了!

    程致远也傻了,一个小时前,他们下楼时,一切都正常,再上楼时,竟然就翻天覆地了。

    颜妈妈狠命地用力想挣脱程致远,可程致远怕她会伤害到晓晨,不管她推他、打他,他就是不放手。颜妈妈又怒又恨,破口大骂起来:“程致远,你放开我!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护着他们有什么好处?戴绿帽子,替别人养孩子很有脸面吗?就算自己生不出来,也找个好的养!你小心你们程家的祖宗从祖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颜妈妈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骂大街的话越说越难听,程致远虽然眉头紧锁,却依旧温言软语地劝着:“妈妈,只要我在,不会让你动晓晨的!你先冷静下来……”

    颜妈妈拗不过程致远,指着颜晓晨开始骂:“你个短命的讨债鬼!我告诉你,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呸,老娘也不喜欢做你妈!你要还有点良心,记得你爸一点半点的好处,你给我赶紧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你打了孩子,和沈侯断得干干净净了,我就饶了你!否则我宁可亲手勒死你,权当没生过你这个讨债鬼,也不能让你去给仇人传宗接代!从小到大,只要有点好东西,你爸都给你,宁可自己受罪,也不能委屈了你!可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肚子里揣着那么个恶心东西,竟然还能睡得着?你爸有没有来找你?他死不瞑目,肯定会来找你……”

    颜晓晨直勾勾地看着妈妈,脸色煞白,爸爸真的会死不瞑目吗?

    程致远看颜妈妈越说越不堪、越来越疯狂,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蛮力,他竟然都快要拽不住她,他对颜晓晨吼:“晓晨,不要再听了!你去按电梯,先离开!按电梯,走啊!”

    电梯门开了,在程致远焦急担心的一遍遍催促中,颜晓晨一步步退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的合拢,颜妈妈的哭骂声终于被阻隔在了外面,但颜晓晨觉得她的耳畔依旧响着妈妈的骂声:“你爸爸死不瞑目,他会来找你!”

    颜晓晨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厦。

    已经九点,天早已全黑,没有钱、没有手机,身上甚至连片纸都没有。颜晓晨不知道该去哪里,却又不敢停,似乎身后一直有个声音在对她哭嚷“把孩子打掉、把孩子打掉”,她只能沿着马路一直向前走。

    在家乡的小县城,这个时间,大街上已经冷冷清清,但上海的街道依旧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颜晓晨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来上海时的情形,她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进校园。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讲究披麻戴孝,但农村里还是会讲究一下,她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短裤,用一根白色塑料珠花的头绳扎了马尾。她的世界就像她的打扮,只剩下黑白两色,那时她的愿望只有两个:拿到学位,代爸爸照顾好妈妈。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但是从来没有做好,学位没有拿到,妈妈也没有照顾好!

    难道真的是因为从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她茫然地站在校园的迎新大道上,羡慕又悲伤地看着来来往往、在父母陪伴下来报到的新生时,看见了沈侯。沈侯爸妈对沈侯的照顾让她想起了自己爸爸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沈侯对爸爸妈妈的体贴让她想起了自己想为爸爸做、却一直没来得及做的遗憾。

    是不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爸爸一直死不瞑目?

    颜晓晨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感觉连上海这个繁忙得几乎不需要休息的城市也累了,街上的车流少了,行人也几乎看不到了。

    她的腿发软,肚子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往下坠,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坐在了马路边的水泥台阶上。看着街道对面的繁华都市,高楼林立、广厦千间,却没有她的三尺容僧地,而那个她出生长大的故乡,自从爸爸离去的那天,也没有了能容纳她的家。

    一阵阵凉风吹过,已经六月中旬,其实并不算冷,但颜晓晨只穿了一条裙子,又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不自禁地打着寒战,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打寒战,仍旧呆呆地看着夜色中的辉煌灯火,只是身子越缩越小,像是要被漆黑的夜吞噬掉。

    沈侯接到程致远的电话后立即冲出了家门。

    在沈侯的印象里,不管任何时候,程致远总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样子,可这一次,他的声音是慌乱的。刚开始,沈侯还觉得很意外,但当程致远说晓晨的妈妈全知道了时,沈侯也立即慌了。

    程致远说晓晨穿着一条蓝色的及膝连衣裙,连装东西的口袋都没有,她没带钱、没带手机,一定在步行可及的范围内,但是沈侯找遍小区附近都没有找到她。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打电话叫来了司机,让司机带着他,一寸寸挨着找。

    已经凌晨三点多,他依旧没有找到晓晨。沈侯越来越害怕,眼前总是浮现出颜妈妈挥舞着竹竿,疯狂抽打晓晨的画面。这世上,不只竹竿能杀人,言语也能杀人。

    沈侯告诉自己晓晨不是那么软弱的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他根据晓晨的习惯,推测着她最有可能往哪里走。她是个路盲,分不清东西南北,认路总是前后左右,以前两人走路,总会下意识往右拐。

    沈侯让司机从小区门口先右拐,再直行。

    “右拐……直行……直行……右拐……直行……停!”

Chapter 18 破碎的梦境(四)

    他终于找到了她!

    清冷的夜色里,她坐在一家连锁快餐店的水泥台阶上,冷得整个身子一直在不停地打哆嗦,可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他的小小,已经被痛苦无助逼到角落里,再无力反抗,一个瞬间,沈侯的眼泪就冲到了眼眶里,他深吸了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车还没停稳,他就推开车门,冲下了车。

    沈侯像旋风一般刮到了晓晨身边,却又胆怯了,生怕吓着她,半跪半蹲在台阶下,小心地说:“小……晓晨,是我!”

    颜晓晨看着他,目光逐渐有了焦距,“我知道。”

    沈侯一把抱住了她,只觉得入怀冰凉,像是抱住了一个冰块。颜晓晨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推开他,但她的身体不停地打着哆嗦,根本使不上力。

    沈侯打横抱起她,小步跑到车边,把她塞进车里,对司机说:“把暖气打开。”他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

    本来颜晓晨没觉得冷,可这会儿进入了一个温暖的环境,就像有了对比,突然开始觉得好冷,身体抖得比刚才还厉害,连话都说不了。

    沈侯急得不停地用手搓揉她的胳膊和手,车里没有热水,也没有毯子,他自己又一向不怕冷,没穿外套,幸好司机有开夜车的经验,知道晚上多穿点总没错,出门时在T恤外套了件长袖衬衣。沈侯立即让司机把衬衣脱了,盖在颜晓晨身上。

    司机开车到24小时营业便利店,买了两杯热牛奶,沈侯喂着颜晓晨慢慢喝完,才算缓了过来。

    沈侯依旧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摩挲着她的胳膊,检查着她体温是否正常了。颜晓晨抽出手,推了他一下,自己也往车门边挪了一下。

    沈侯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轻声说:“车门有点凉,别靠车门太近。”他主动挪坐到了另一侧的车门边,留下了绝对足够的空间给颜晓晨。

    颜晓晨说:“怎么是你来找我?程致远呢?”

    沈侯说:“晓晨,你先答应我不要着急。”

    颜晓晨苦笑,“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让我着急?你说吧!”

    “程致远在医院,他没有办法来找你,所以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颜晓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我妈打的?”

    “你妈妈突然心肌梗死,程致远在医院照顾你妈妈。你千万别担心,程致远已经打电话报过平安,没有生命危险。”

    颜晓晨呆滞地看着沈侯。沈侯知道她难以相信,他刚听闻时,也是大吃一惊,颜妈妈骂人时嗓门洪亮,打人时力大无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虚弱的病人。

    颜晓晨嘴唇哆哆嗦嗦,似乎就要哭出来,却又硬生生地忍着,“我想去医院。”

    沈侯心里难受,可没有办法去分担她一丝一毫的痛苦,“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深夜,完全没有堵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到了医院。

    沈侯和程致远通完电话,问清楚在哪个病房,带着颜晓晨去乘电梯。程致远在病房外等他们,一出电梯,就看到了他。

    颜晓晨忍不住跑了起来,沈侯想扶她,可伸出手时一迟疑,颜晓晨已经跑在了前面。程致远急忙跑了几步,扶住颜晓晨,“小心点。”

    沈侯只能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俩像普通的小夫妻一般交流着亲人的病。

    “妈妈……”

    “没有生命危险,这会儿在睡觉,医生说在医院再住几天,应该就能出院。”

    颜晓晨站在门口往里看,小声问:“是单人病房,现在能进去吗?”

    “可以。”程致远轻轻推开门,陪着颜晓晨进了病房。

    沈侯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病床上的颜妈妈,悄悄走开了,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颜妈妈最不想见的人之一,即使她正在沉睡,他也没有勇气走近她。

    好一会儿后,程致远陪着颜晓晨走出了病房,沈侯站了起来,看着他们。

    程致远这才有空和沈侯打招呼,“谢谢。”

    沈侯苦涩地笑笑,“你为了什么谢我?你希望我现在对你说谢谢吗?”

    程致远没有吭声,转头对颜晓晨说:“我叫司机送你回去,我留在这里陪妈妈就可以了。”

    “我想留下来。”

    “妈妈已经没有事,这是上海最好的医院,妈妈的病有医生,杂事有护工,你留下来什么都做不了。你一晚没有休息了,听话,回去休息!”

    颜晓晨的确觉得疲惫,缓缓坐在了长椅上,“我回去也睡不着。”她埋着头,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似乎想尽力平复心情,却依旧声音哽咽,“我妈为什么会心肌梗死?全是被我气的!我妈躺在医院里,我却回家安然睡觉?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孝顺的女儿!”

    沈侯忍不住说:“作息不规律、抽烟酗酒、暴饮暴食、长期熬夜,应该才是引发心肌梗死的主要原因。”

    “你闭嘴!”颜晓晨猛地抬起头,盯着沈侯,“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两人对视着,脸色都十分难看。

    颜晓晨提高了声音,冷冷地说:“你没长耳朵吗?我说了,这里没人想见到你!”

    沈侯苦涩地点了下头,“好,我走!”他苍白着脸,转过了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颜晓晨盯着他的背影,紧紧地咬着唇,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程致远等颜晓晨情绪平复了一点,蹲到颜晓晨身前,手放在她膝盖上,轻言慢语地说:“自责的情绪对妈妈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狼地了解病情才能真正帮助到妈妈。”

    颜晓晨看着程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导致心肌梗死的原因很复杂,一般有血脂高、血压高、胆固醇高、饮食过咸、缺乏运动、体重过重、生活压力大、睡眠不足、脾气暴躁、抽烟酗酒等原因。妈妈的血压和胆固醇都有点高,这都是日常饮食习惯,长年累月造成的。妈妈的脾气应该年轻时就比较火爆,易喜易怒。妈妈也的确有抽烟喝酒的习惯,虽然在知道你怀孕后算是真正戒掉了,可很多影响已经留在身体里,不是这两个月戒掉就能清除。医生说这次送医院很及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妈妈又还年轻,以后只要坚持服药,遵循医生的建议,妈妈的身体和这个年纪的健康人不会有分别。”程致远拍了拍颜晓晨的膝盖,“因为现在饮食太好,生活压力又大,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高的人很多,公司里每年体检,这三个指标,别说四十多岁的人,三十多岁的人都一大把偏高的,妈妈这种身体状况也算是社会普遍现象,要不然鱼油那些保健品怎么会卖得那么好?”

    明知道程致远是在安慰她,但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又确定了妈妈身体没事,颜晓晨觉得自从知道妈妈心肌梗死后就被压迫得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淡了一点,“医生说以后要注意什么?”

    “饮食上要避免高胆固醇、高脂肪的食物,尽量清淡一些,每天适量运动,保证良好的作息,不要熬夜,还要调整心情,避免紧张兴奋、大喜大悲的极端情绪。”

    颜晓晨默不作声,前面的还可以努力做到,后面的该怎么办?

    程致远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地劝道:“晓晨,回去休息,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妈妈。”

    颜晓晨点了点头,也许让妈妈不要见到她,就是避免了大悲大怒。

    李司机上来接颜晓晨,在一旁等着。

    颜晓晨站了起来,低着头,对程致远说:“我先回去了,麻烦你了。”

    程致远忍不住伸手把颜晓晨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回去后,喝杯牛奶,努力睡一会儿。我知道不容易,但努力再努力,好吗?”

    “好!”

    “要实在睡不着,也不要胡思乱想,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聊天。”

    “嗯!”

    程致远用力按了一下她的头,声音有点嘶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熬过去,咱们一起熬过去……”

    颜晓晨的头埋在他肩头,没有吭声。

    程致远放开了她,对李司机说:“麻烦你了,老李。”

    李司机陪着颜晓晨离开医院,送她回家。

    颜晓晨回到家里,看到王阿姨已经来了。程致远应该打电话叮嘱过她,她热了牛奶,端给颜晓晨。颜晓晨逼着自己喝了一杯,上楼睡觉。

    走进卧室,看到掉在地板上、摔成了两半的手机,她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知道了一切。曾经,她想过扔掉手机,曾经,她想过删除微信账号,但是,因为知道已经失去了一切,她只是想保留一点点过去的记忆,保留一点点她那么快乐过的印记,可就因为这一点的不舍得,让妈妈进了医院。

    颜晓晨捡起了旧手机,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新手机。她把旧手机的电池拿下,拆下了SIM卡,换到新手机里。当新手机开机的提示音乐叮叮咚咚响起,色彩绚丽的画面展现时,被拆开的旧手机残破、沉默地躺在桌子上,曾经它也奏着动听的音乐,在一个男生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中,快乐地开机,颜晓晨的泪水潸然而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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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暖时光介绍:
超人气华语作家、影视制作人桐华,时隔五年,最新最美长篇都市情感小说。在半明半暗、半冷半暖的漫漫时光中,没有百分百的幸福,也没有百分百的苦痛,总是既有快乐,也有忧伤,既有欢笑,也有眼泪,不记前因、不论后果,遇见你、爱上你,都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半暖时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暖时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暖时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