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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国色芳华txt下载     国色芳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三章 未雨绸缪

    九十三章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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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五郎?牡丹打量了一番自己这身装扮,衣裙也就不说了,但头发就是个马尾,和家人在一起还好,见外人是万万不能的。(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少不得就在岑夫人房里取了梳子,将头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随手插了根素银簪子,由何志忠陪着出去见张五郎。

    张五郎坐在何家的中堂里,捧着茶瓯,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四周的装饰。他还是第一次来何家,何家的装饰没他和他那群弟兄们背地里猜测的那么华丽惹眼,到处都是金啊银的,但他是个认得东西的,晓得这些半旧家具其实都是好东西,而那座极品糖结奇楠香堆砌雕琢而成的香山子更是稀罕之物。

    四郎和大郎陪坐在他身边,见他打量那座香山子,便热情地和他讲起一些出海买香料时的旧事和一些稀奇的香料来。张五郎虽然经常在四郎的铺子里混,对这些香料还算熟悉,然而说到细微之处却不是很听得懂,但他愿意学,所以三人交谈得很热烈。

    直到牡丹跟着何志忠进了中堂,几人方止住交谈,张五郎快速扫了心心念念的人一眼,正儿八经地上前给何志忠行礼问好,又要朝牡丹抱拳问好,何志忠一把扶住他,哈哈笑道:“莫要客气,贤侄快坐下说话。”

    牡丹倒是向他福了一福,笑着喊了一声:“张五哥。”

    张五郎见她一笑,觉得面前仿佛突然开了一朵牡丹花,怎么都看不够,他什么都顾不上,先使劲看了牡丹一眼方收回目光,很正人君子很严肃地应了一声。

    分宾主坐下后,四郎笑道:“今日丹娘去我铺子里,让我派伙计去各个寺院和道观里打听牡丹花的事情,后来伙计们回来禀告,无一例外的,都说是那些好品种今年秋天的接头都被人高价定下了。问也问不出什么缘由来,倒是五郎这里听说此事,让他的朋友兄弟们去想办法,才打听到了点有用的情况。”

    张五郎眼看着牡丹一双如同秋水一般的美目朝自己看过来,心里先颤了一颤,使劲清清嗓子方严肃认真地道:“正是。说来也巧,我手下一个兄弟,平时与布政坊善果寺的一个和尚来往较密,他昨日去善果寺寻那和尚玩儿时,恰好遇到有人出高价买那些牡丹接头,还提到丹娘的名字。”

    说到此,他正大光明地看了牡丹一眼,“丹娘前些日子总去道观和寺院里买牡丹的接头,已经是在这些道观和寺院中传开了。我那兄弟就是听那人提起了你的名字,方才注意到的,又特意跟着他走了一趟,结果发现那人去了好多个道观和寺院,都是高价买人家名贵品种的接头。”

    牡丹皱眉道:“五哥可知道是个什么人?他怎么说?”

    张五郎略微有些得意地道:“我那兄弟当时觉得奇怪,便跟着他走了一趟,才知晓他住在光化门外,姓曹名万荣,有个牡丹园子,每年春天总要在牡丹花上赚好一笔钱财。他当时和身边的人说,不能叫何家的牡丹把好品种全都买了去,不然以后她再建起那个园子来,岂不是叫人没活路了?”

    牡丹听说是曹万荣,不由得松了口气:“原来是他。”她还以为这事儿和她的芳园那件事是有关联的呢,想着是个什么严重事件,是个厉害扎手的人物,但既然是曹万荣,那不管他是只做了与她抢购这牡丹接头还是两件事都与他有关,那他都没什么可怕的。

    张五郎义愤填膺地挽了一把袖子,道:“丹娘从前得罪过他么?他这分明就是故意和你作对一个大老爷儿们,怎么能和娇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争这个呢?简直不是男人待我去好生收拾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乱来?”

    牡丹笑道:“先谢过张五哥了。但说起来,同行相忌,这也正常。他既然赶在我前面去买,又是出的高价,不偷不抢,原也没什么错处。”

    张五郎暗想,是了,牡丹大概是不喜欢人家随便就动粗的,自己这个提议真是糟糕透了。不由微微红了脸,坐在一旁转着茶瓯玩。

    大郎皱眉道:“我只奇怪,曹万荣怎会知晓丹娘要建园子?还没建起园子,只是买花他就知道丹娘建园子就是要抢他的饭碗了?这人未免也太精明过头了。”

    牡丹道:“大哥没见过那人。那人的确是很精明的,他当初就想和我抢买一株牡丹来着,后来不知怎地就打听到了我是谁。那日我和五哥五嫂一起去他的园子里看牡丹,刚好遇到了他,他就百般套近乎,想要我卖花给他。我没答应,他又说换,可当时五嫂身子不舒服,我们急着回家,我就和他说改日,结果他差点没翻脸。

    我这些日子总往寺院和道观里跑,到处打听这好品种,付钱预定接头,他做这行的,总是随时关注着这些消息,怎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再加上我们家本就是做生意的,两下里一联想,也能猜着我大概就是要建牡丹园的。他既然有心在这上面有所建树,自然是要未雨绸缪的。”

    何志忠原来曾听牡丹提过曹万荣抢买牡丹之事,印象极其深刻,便道:“这也正常,咱们做生意的,谁不是这样?只是此人品性似不太好,丹娘以后出门要小心一些才是。”又叫牡丹给张五郎行礼道谢,然后回头望着张五郎一笑:“五郎留下用饭如何?我们几个喝一杯。”

    张五郎恋恋不舍地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牡丹的背影上收回来,笑道:“叨扰伯父了。”

    何志忠一笑:“客气什么?”命人去整治酒席,邀了张五郎入席,问他:“前不久听说你开了个米铺,如今生意怎样了?”

    张五郎红了脸,呐呐地道:“五郎不是做生意的料,已然是关张了。”

    何志忠“哦”了一声,晓得他大概又是重操旧业了,便捋捋胡子,道:“五郎若是想建功立业,不如去从军。”说到此,斜睨了张五郎一眼,见他虽没有反感的意思,但明显也没什么兴趣,便道:“又或者,你是有什么打算?”

    张五郎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张口就来:“我还在想到底什么好做。”他这些日子就带着兄弟们去各处斗鸡场给人家稳场子抽成,也试着养斗鸡,日子过得自在多了,油水也足。只是总想看看牡丹,不然真是好过。

    何志忠便也不再追问,只道:“其实做生意,初入行的人还是需要引路人的。”

    张五郎一听这话,似有些意思在里面,立刻抬眼看着何志忠,何志忠不避不让,坦然举杯笑道:“你也知道,丹娘生成这样,偏又闲不住,总想做点事情。我们也不能随时跟着她,五郎认得的侠士多,还要拜托你多多费心,四处打声招呼,休要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我和大郎他们都是万分感激你的。”

    张五郎咽了一口口水,皱眉想了片刻,起身道:“伯父放心,我和四郎交好多年,丹娘就像是我亲妹妹一样的,我一定会尽力照顾好她的。至于做生意……”他沉默片刻,“我想我不是那块材料。不过我总能养活妻儿老小。”

    何志忠有些讶异他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但见他的神色明显有些不高兴,想到自己的意思他大约明白了,便略过这个话题,说些其他事。四郎适时与大郎一起上前去敬张五郎,称兄道弟一番,将张五郎喝得又高兴了,方才使人送了他回去。

    大郎问何志忠:“爹爹是想引他入海么?”

    何志忠淡淡地道:“他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他帮了丹娘两次,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也还会再帮上咱家的忙。他想要的我给不了他,唯有赚钱这一样,反正那船上不多他一人。他要是有那个胆子,我就敢带他出海,若是他运气好,赚到钱,那也是他该得的。偏他还有志气得很,不肯跟我去呢。”

    四郎送张五郎回来,闻言看向何志忠:“爹爹是说张五郎吧?”

    何志忠叹气道:“他几次看牡丹那眼神,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的丹娘,是舍不得给他的,丹娘只怕也不会愿意。”也没个正当职业,日日就和那些人一起混,横行坊市,恶名在外。这样的人,是父母的都不会舍得将独生宝贝女儿给他。

    四郎笑道:“他不是没眼色的人,只是胆子大又直率了些,可也没做什么太过失礼的事。而且他不是也从没提过么?我看今晚他也懂得您的意思了,不会乱来的。”

    何志忠道:“他性子的确还率真直爽,但他不适合丹娘。红颜易老啊。”养女儿的父母,真是痛苦,女儿没人盯着吧,觉得担忧;被不合适的人盯着,又或者是盯着的人多了,更是担忧。

    牡丹自是不知道何志忠又在前面替她办了件事,好生休息了一夜之后,起个大早就让封大娘和雨荷跟着,叫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拿了礼品,按着那张纸写的内容去拜访芳园的邻居们。

九十四章近了一步

    九十四章近了一步

    这一日的拜访行动,令牡丹一日之内突破了前生后世中厚脸皮的最高境界。(牛文小说~网看小说)从刚开始的脸红耳赤,尴尬不自在到后面微笑自然地与人家管事磨洋工,套交情,千方百计想亲自见到人家主人为己任,令她觉得自己离成功的女商人又稍微近了一步。

    第一家姓田,是正四品上阶的尚书左丞,也是她庄子下游那三家人中官阶最高的一家。家丁递上名刺之时,人家的门房还算客气,再仔细一看,一问,就翻了脸,说自家夫人不是什么人想见就可以见的。雨荷见情况不妙,立刻上前赔礼说好话,又递上小荷包一只,人家才用鼻孔对着她说,可以去请管事出来。

    可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小管事,一见到牡丹,眼睛就忍不住上下乱瞟,说的话也没什么章程,还拽得要死,把个封大娘气得要死。牡丹也几番气得想拂袖而去,但还是强忍着怒气,硬着头皮给他参观了一歇,豁出脸皮不要,磨了半个时辰方又哄又吓又磨地让他报给了大管事。

    她运气不错,刚好那大管事有空,还刚好撞上了。礼多人不怪,大管事倒是比那小管事懂道理得多,也有见识、沉稳年长得多。见到牡丹的长相纵然还是惊艳了一把,但很快就将那惊讶压制了下去,在牡丹再三表示没有其他企图后,终于答应一定将牡丹带来的礼品和致歉之意转给当家夫人,还说了几句体贴的话:“小娘子真是太客气了,并不是什么大事,那河本来就是那庄子的,想要修缮便只管修缮就是了,不用着紧。”

    牡丹作欣喜状,一边问那大管事的姓名,一边表示自家娘家是开珠宝铺子和香料铺子的,日后他若是有需要,可以去自家铺子里,一准给他最好的货和最优惠的价格。然后示意雨荷送上三寸见方的一小瓷盒龙脑香,美其名曰请他试香。

    时下香料的应用范围实在是太过广泛,尤其这上品龙脑香,普通人家断难常用,那管事果然心动,报了自己姓江,又说自己其实认得何家的香料铺子,还夸四郎豪爽仗义好打交道,铺子里的香料也没有假货,价格也公道。

    两下里一攀上了交情,话就好说多了,牡丹很有分寸地提起作为一个女子想自己养活自己,买地建园的辛苦不易之处,表示没什么多的要求,就是希望邻里之间能和平共处。那江管事沉默片刻,道:“小娘子稍等,待我去问问夫人可有空闲见你。”说完把目光投在牡丹带来的礼品上,笑道:“敢问小娘子带来的礼品是什么?”

    牡丹道:“听说田左丞爱好写诗作画,这里面乃是蜀纸。”

    江管事哈哈大笑:“你这小娘子倒是心细雅致。等我消息。”说完命人抱着那礼品往后去了。

    雨荷兴奋地看向牡丹,牡丹回了她一个灿烂自信的微笑。万事开头难,她如今就如同那些跑销售的一样,想要活得更好,想要得到更多,就要把矜持害羞什么的豁出去,学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学会受气,学会排解,认得的人越多,就意味着多了一条路。

    当官的瞧不起升斗小民,瞧不起商人是事实,但人不是石头,都有好恶,只要找准方向,总能说上两句话。更何况,她又不是要和谁交朋友,谈人生,谈理想,不过供需关系,把身份摆正,心态摆正,自然就没那么多的气愤与不平。天长日久,总能叫人家知道她的为人,晓得与她打交道不会吃亏,这供需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

    不多时,那江管事带了个穿青色裙子,约有四十来岁的体面仆妇出来,有些抱歉地道:“我们夫人正好有事要出门,不能见小娘子了。不过她听说小娘子还要去其他两户人家,担心你不太识得路,让她身边的郑嬷嬷引你去那两户人家。”

    牡丹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想着见着是惊喜,见不着是正常,但听说人家还愿意引她去另外那两户人家,便觉得这才是个最难得的惊喜。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她刚才为了进这田家,就足足磨了将近一个时辰,几次极大限度地挑战了她的耐心和自尊。她不怕那两户人家刁难她,就怕刁难之后,又送了礼,却没有正经将话递到人家主人面前,而是被下面的刁奴给私自吞了。有这郑嬷嬷帮忙,那两户人家的大门就很容易迈进去了。

    且不说田家这位夫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谦和体贴,这中间,必然就有那江管事的功劳。牡丹认认真真地对那江管事表示了感谢,又万分客气地请托那郑嬷嬷帮忙,少不得又让雨荷暗里打点了一番,与那郑嬷嬷套上了近乎。

    一圈走下来,三户人家中,虽然只有一户姓陈的从五品游击将军的夫人见了牡丹,其他家都是大管事出的面,但都收下了牡丹的礼,说了不碍事,让她只管放开手脚施工的话。因而,牡丹这个新邻居的身份算是被确认了,这三户人家会跟着那邓管事闹事的可能性也就基本等于零。

    牡丹虽然又累又饿,却觉得万分轻松,更有一种成就感。眼看着已是未时,少不得要请那郑嬷嬷吃饭喝酒。一回生,二回熟,既然机会来了就要好好把握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求上人家了。她总信奉一个道理,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不付出就一定没回报。

    那郑嬷嬷本有些瞧不上似牡丹这种主动找上门去认邻居,说不定还是想攀附的商户女儿,但见牡丹生得美丽,举止文雅得体,为人也干脆大方,封大娘等人也和自家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奴仆没什么区别,懂规矩得很,不该有的作为和不该说的话半点都没有,也就渐渐收了那倨傲,接受了牡丹请她吃饭的邀请。

    牡丹不想要让这些人认为自己就是个有钱好宰的冤大头,选的酒楼就只注重口味和环境的安静,点的菜也只是合适而已,不过态度确实是非常热情周到。将那郑嬷嬷哄得高高兴兴的,酒足饭饱之后,方亲自将人送了回去。又另外添上两样酒楼拿手的好点心,请郑嬷嬷转交给江管事。

    大事办完,主仆几人立在街边的槐树荫下,个个脸上都露出疲色来,唯有牡丹神采飞扬,劲头十足读一抖缰绳:“走,咱们去法寿寺拜见福缘师父去。”

    其中一个家丁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汗,仗着自己是何志忠信任之人,也想着牡丹是绵软体贴的性子,便劝牡丹道:“您身子弱,正该歇歇才是。不妨先回家歇歇,明日又来也无妨。”

    他以为出门是来享受的?牡丹冷笑了一声,看了封大娘一眼。封大娘回头看了看那两个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的家丁,骂道:“怎么的,难不成酒肉没把你们喂饱?走不动了?还比主人还娇贵啊?那下次就不要跟来了。”

    牡丹冷笑道:“不是跟来不跟来的问题,而是既然领了差事就一定要做完做好。否则,谁都说自己干不了就可以走人,这差事可就再没人干了,养你们又有何用?”说完也不看那两个家丁的脸色,一鞭子抽在了马臀上,当先去了。

    那两个家丁没法子,只好也赶紧跟了上去。封大娘笑着低声同雨荷道:“性子倒是比从前刚硬了许多。若是从前,少不得要体恤下人,绵悠悠地回家去,又或者,要拿钱物出来赏,说上一歇好话,倒叫人越发蹬鼻子上脸。这样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干也得干”

    雨荷信心十足地笑道:“丹娘这些日子来的变化大着呢。我总觉得,她将来一定很有出息的。”

    封大娘叹了口气:“你跟着她,可学聪明点儿,别总那么呆。”

    见亲娘瞧不起自己,雨荷气道:“我怎么呆了?丹娘经常夸我能干呢。”

    封大娘瞅了她一眼:“你很能干?我怎么没看出来?”

    牡丹回头笑道:“大娘,雨荷的确很能干。”

    得到表扬的雨荷终于忍不住朝封大娘做了个鬼脸,封大娘很凶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

    牡丹去得不巧,福缘和尚正和人下棋,她不敢打扰,只得坐在草堂外的竹林里歇凉,和那吃多了她送的素点心的小沙弥如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九岁的如满吃多了牡丹带去的素点和果子,对牡丹很是热情,咧着两颗兔子一般的大白牙笑道:“女施主,这么热的天儿,您们想必一定很渴吧?师父下一盘棋,最少也要一个时辰。今日那位客人送了好茶来,待我去煎来与您喝。”

    牡丹见他一脸的调皮状,便道:“既是人家送与你师父的好茶,必当珍贵,你就敢煎与我喝?”

    如满笑道:“我师父下起棋来呆得很,您只管等着喝茶就是了,我自然有办法。还要叫他找不着我的错处。”

    牡丹从竹林里探头看过去,但见不远处草堂里的福缘和尚还是保持着自己进来时的那个动作,一动不动,表情呆滞,而他对面的客人却是被草帘遮住了上半身,也没看清楚是不是和他一样的呆。便玩心大起,笑道:“你去,你去,若是果真弄来我饮了,明日送你十个桃子。”

    如满蹑手蹑脚地摸进草堂里,眼看着福缘和尚与对面那位穿青袍的客人皆都在冥思苦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棋盘上,便假意道:“师父,这茶凉了,徒儿另行给您煎茶。”

    福缘和尚果然目不斜视,梦游一般道:“你自己安排。”

    如满立刻打开那青袍客人带来的白藤茶笼子,取出一块精致的茶饼来,手脚利落,从容不迫地动作起来。少倾,茶好了,他先寻了一对邢州白瓷茶瓯注上茶汤,双手奉给福缘和尚与客人。接着又寻了一只越州瓷茶瓯注上茶汤,蹑手蹑脚地端出去给牡丹。

    福缘和尚没注意,全部心神都放在棋盘上,那青袍客人却是看到了,不动声色地将一粒棋子按下,彻底结束了战斗:“我输了。”福缘和尚化外之人,对于输赢已经看得很轻,坦然一笑,正要开口,那人却指了指外面,低声笑道:“你的小徒儿来客人了,给的茶瓯比给你这个师傅用的还要好。”

    “成风,我看你是嫉妒比给你还好吧?”福缘和尚也不生气,与他轻轻起身,站在草帘后往外张望。但见如满捧着那只茶瓯,快步进了竹林,不多时,竹林里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还有如满得意的夸耀声。

    那客人促狭一笑,看向福缘和尚:“看来还是个女客人。”

    福缘和尚对着他促狭的笑容半点不自在都没有,只道:“如满,你拿我的茶瓯去哪里?”

    一阵寂静,好一歇,如满方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垂手从竹林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捧着茶瓯的牡丹。

    牡丹一眼看到福缘和尚身边站着的人,不由愣了一愣,怎会又遇上了蒋长扬?随即绽开一个甜美的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抢在如满开口认错之前,先和福缘和尚行了一礼,道:“师父,是我骗如满师父要好茶喝的。”

    福缘和尚见是牡丹,不由微微一笑:“女檀越什么时候来的?”又瞪了一旁缩头缩脑的如满一眼,“也不知道来报一声,送杯茶也偷偷摸摸的,好似我不给客人喝一般。”

    牡丹有些诧异福缘和尚今日的跳脱,自动猜测是因为他赢了棋的缘故,便笑道:“将近半个时辰了。因见师父在下棋,不敢拿俗事打扰。”

    福缘和尚便同身边的友人介绍牡丹:“何施主请我替她治园,说来也巧,她那庄子正和你那庄子邻近,你们也算是邻居。”

    牡丹已然笑着上前与蒋长扬行礼:“蒋公子别来无恙。”她就没想到蒋长扬也是认识福缘和尚的。

    蒋长扬笑道:“何娘子别来无恙,耽搁你了。”

    牡丹忙道:“哪里,是我打扰了二位的雅兴才对。”

    福缘和尚道:“女檀越今日前来,可是那园子的图纸出了什么事?”

    牡丹本来是想请他这几日去走一趟,以便请他做个见证的,以备不时之需的,但见了蒋长扬在此,倒觉得不好开口了。就生怕蒋长扬之前撂了那么一句话在那里,她却不领情,到处奔来走去,四处安排寻求其他解决之道的做法让他反感,觉得她不服人尊敬。便不打算再当着福缘和尚的面提这件事了,转而随口胡诌道:“不是那园子的图纸出了什么事,而是想向师父请教一个关于奇石的问题。”

    福缘和尚笑道:“你请说。”

    牡丹眨眨眼,笑道:“上次您和我说,园林用石,以灵璧石为上品,英石稍次,但是这些日子我四处打听,就怎么遇不到好的大的?即便遇上了,也全是些小的。您可知道什么地方能买到大的好的?”

    福缘和尚不由被她逗笑了:“这两种石头都是珍贵难得的品种,高大的尤其难得,几尺高的就算是珍品了。这短短的时日之内,你自然不能寻到。不若寻访太湖石最为妥当。”

    牡丹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便装作受教的样子道:“知道了,我回去就请人去买太湖石。”既然蒋长扬没有走的迹象,她再留下去也没意思,于是起身告辞而去。

    待她走远,蒋长扬笑道:“我看她寻你是另有他事,不过是因为我在这里不好开口罢了。”

    福缘和尚反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走?”

    蒋长扬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的事还没办完,自然不走。更何况,她找你的事情肯定比不过我的事重要,你答应不答应?”

    福缘和尚皱起眉头:“你又不是她,怎知她的事情就没你的事情重要?我若是不答应呢?”

    “她要求你的,无非就是那个园子而已。”蒋长扬微微一笑,往草垫上一坐:“你若是不答应我,那我就不走啦。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又再说。”

    “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无赖相。”福缘和尚有几分气恼地一挥袖子:“你自去拿你的妖僧,做你的英雄,何必一定要扯上我?”

    蒋长扬道:“总不能叫我剃光了头混进去吧?就算是剃光了头混进去,你又叫我怎么和他们谈佛经?”

    福缘和尚沉着脸,淡淡地道:“说不去就不去,你爱在这里坐着就坐着,别怪我不给你斋饭吃。”

    蒋长扬仿佛没看到他的不悦,径自去他的书架旁翻书来瞧,等到如满捧了斋饭来,不等福缘和尚开口,就抢在福缘和尚之前把斋饭抢过去开吃。

    福缘和尚气不过,夺过如满手中的筷子和碗,与他抢起咸菜来。蒋长扬头也不抬,运筷如飞,不管福缘和尚挑哪里,他只管挑自己想要的,不等福缘和尚吃下半碗饭,他已经将其他的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抬眼看着福缘和尚笑道:“斋饭味道不错。”

    福缘和尚气个半死,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旁人都只道这人是个好人,他却知道这人脸皮厚起来时有多厚。他今日又算是破功了。

    蒋长扬讶异地道:“你不知道我从来最奉行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饭吃饱么?”

    他二人在这里斗嘴,如满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福缘和尚忙道:“如满,你怎么了?”

    如满委屈地看着他二人:“我饿,没饭吃。”

    蒋长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福缘和尚叹了口气,道:“别哭了,再去厨房里让他们重新弄点来吧。就说是我说的。”

    如满立刻收了眼泪,收拾了他二人的碗筷蹦蹦跳跳地出去。福缘和尚叹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蒋长扬毫不犹豫地道:“很重要。”

    福缘和尚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夕阳的余晖从草帘缝隙里洒进来,将室内简单的陈设尽数镀上一层薄金色,原本奉命去了厨房的如满奔奔跳跳地跑回来:“师父,外面有位也姓蒋的公子要见蒋公子。”

    福缘和尚抬眼看了蒋长扬一眼:“诺,找来啦。你见是不见?”

    蒋长扬平静无波地道:“既然来了我怎么不见?”

    片刻后,如满领了一位穿着松花色圆领窄袖袍,肌肤如玉,眉目之间与蒋长扬有几分相似,约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进来,那公子见了蒋长扬,夸张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地给他行了个礼,亲热地坐到蒋长扬面前去,笑道:“大哥,我听说了那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你想要什么,爹爹反正都说给你,我们也没什么怨言,只要你开口,全都是你的,你就不要拿命去搏了。”

    蒋长扬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话带到了?”

    那蒋公子没想到他听了自己那席话,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有些诧异,反射性地道:“是。”

    蒋长扬道:“那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莫要打扰了大师。”

    蒋公子急道:“你还是要去?你可是怨恨我们?我……”

    蒋长扬突然笑了,伸手止住他:“你还有你们都错了,我没有怨恨你们。我要做的事情多得很,还有许多理想和抱负未曾实现,怎会有时间怨恨你们?我没空,也没那个闲心。”要说真的有没有怨恨谁,当然是有的,毕竟他也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怨恨和做自己想做的正事比较起来,真的不值一提。

    蒋公子有些发愣,怨恨人也是需要时间,需要闲心的?

    蒋长扬抓了一把棋子在手,淡淡地道:“你回去吧。你和她说,这些年,我们其实没时间恨谁,我这次来,就是把我母亲的一些财产理清楚,然后做点想做的事情,和你们都没关系,你们尽可以放心。”

    蒋公子听得出蒋长扬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和认真,而不是敷衍或者故作姿态,他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当下忘了来前家里人的叮嘱,语气尖锐地道:“既然你看不起这些,心中也不怨恨,为何你还要打着朱国公府的旗号四处惹是生非?给家里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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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章改变

    九十五章改变

    蒋长扬对蒋公子突如其来的愤怒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抿了抿唇,笑道:“你说我打着朱国公府的旗号给家里找麻烦?我给谁家里找麻烦?”

    蒋公子涨红了脸:“难道不是吗?当然是给我家里找麻烦如果不是仗着朱国公府,你以为那些宗室能轻易饶了你去?学什么英雄好汉?这里不是安西都护府,你举着一把刀,骑着一匹马就可以横冲直闯的”到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此行的初衷。(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蒋长扬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道:“你听着,第一,我没法改变我是他儿子这个事实,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人家总要将我和朱国公府连在一起,这个我没法子管,也不想管,我总不能因为怕人家将我和朱国公府连在一起就不做事了;第二,你也说了,那是你家里,那么你们麻烦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三,目前为止,我做的都是自己觉得应该做,而且没有错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因此停手;第四,不要把你们那种狭隘猜疑的心思套在我头上来,如果有人因为我做的事而找我的麻烦,你们只管让他来找我,就说我和朱国公府没任何关系,千万不要动用朱国公府的名头。第五,我拿命去搏,若是刚好没了命,以后就没人给你们添麻烦了,所以你应该高兴才是。现在你可以走了么?”

    蒋公子无言以对,好一歇才起身瞪着他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好心好意来求你保重自己,不要拖累家族,都愿意把什么都让给你了,你偏生做出这副清高样子来给谁看?你没这个心思,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一直留在安西都护府?”

    “让?”蒋长扬怜悯地看着他:“你以为,如果这一切我们想要,谁又能拿得去?你记着,你们现在死死护着的这些,本是我母亲和我不屑于要的,施舍给你们的,所以你没资格在我面前叫唤,我愿意在哪里,更轮不到你来管,明白么?以后我不想看到你,你最好遇到我就提前绕开走,也别说我认得你。你不配。”

    蒋公子一张粉脸顿时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愤恨地瞪着蒋长扬,见对方不为所动,眼里全然没有自己的样子,屈辱的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最终在眼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的那一刻狠狠一跺脚,转身快步走了。

    福缘和尚宣了声佛号,道:“你真是太坏了,这样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又不是和尚,不需要慈悲为怀。”蒋长扬将棋子放到棋盘上:“下棋么?我总输给你,还真不服气呢。”

    福缘和尚笑了一笑,拈起一粒棋子,跟着放了下去。如满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冒尖一大碗饭菜,边吃边眉飞色舞地道:“那位公子哭了也人家问他怎么了,他就拿鞭子抽人我说他都十七八的人了,怎么还哭蒋公子你打他了吗?”

    蒋长扬正色道:“我佛慈悲,我怎会打人?他大概是砂子掉进眼里了。”

    福缘和尚终于忍不住扔了一粒棋子去打他,叹道:“朱国公有这样的儿子,可真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蒋长扬淡淡地道:“守家承爵,还是胆子小点的好。我看正合适,他兴许正偷着乐呢。”

    福缘和尚挑眉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蒋长扬笑笑:“下你的棋,和尚不应该有这么多好奇心。”

    福缘和尚果真收了好奇心,随着棋子几番落下,脸上又露出那种呆呆的神色来,蒋长扬皱眉沉思,良久才落下一子。如满将一大碗饭倒进肚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坐到棋盘前看两人下棋。天色渐晚,那二人越战越酣,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灯点上,坐在一旁打起瞌睡来。

    却说牡丹遗憾地出了法寿寺后,因见天色还早,索性又去了最近一所寺院,准备试试运气,但还是一无所获。她不由苦笑起来,那么大的园子,要多少牡丹花才能填满?这回将庄子的事解决好后,少不得还要抽时间再去各处花农家中探访,不然明年春天自己园中的牡丹花可真是少得可怜了。

    封大娘见她漫无目的地放马在街上游,便劝道:“丹娘,还是先回家去吧?明日赶早来请福缘大师也是一样的。”

    牡丹笑了笑:“算了,不必请他了。走吧,先回家。”福缘和尚既然和蒋长扬相识,若是说起自己来,只怕也会知晓此事。她再去开这个口,就是多此一举了。

    一行人行至宣平坊坊门附近,牡丹看到李荇身边的小厮螺山躲在树荫下东张西望的,便叫雨荷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去问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可是要等谁?”

    雨荷现在一看到与李家有关的事情就紧张,加上有她娘这个岑夫人的眼线在,更是紧张,便怯怯地看了封大娘一眼,封大娘叹了口气,又骂雨荷:“呆难道这亲戚不做了?”就算这螺山真是受了李荇的吩咐来寻牡丹的,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难道他还敢拉着牡丹躲到一旁去说悄悄话,怕什么?

    雨荷“哦”了一声,轻轻一磕马腹,满脸堆笑地上前和螺山打招呼:“螺山,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雨荷姐姐”螺山一眼看到雨荷,高兴得差点没蹿起来,顺着她来的方向一瞅,又看到了封大娘,吓得一缩脖子,声音顿时低了下去,眼皮也抽搐似地朝雨荷使眼色:“我有要事要禀丹娘”

    雨荷不为所动地道:“有什么事?既已到了这里,怎不去家里等?走,走,去家里吧。”

    螺山见她不上道,急得“哎——”了一声,道:“雨荷姐姐,我真是有要事。”说话间,封大娘已经陪着牡丹走了过来,封大娘笑眯眯地喊道:“螺山,小兔崽子,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螺山少不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牡丹和封大娘问好,又抱怨道:“小的这些日子都跟着公子爷忙呢,事情太多了。”

    牡丹知道李荇这些日子都在为着宁王妃的丧事忙乱,便笑道:“虽然忙,但想必一定很长见识吧?”

    螺山笑道:“那是。”

    牡丹将马头往树荫下拉了拉:“天怪热的,这里离我家近,要不要进去歇歇?”

    雨荷忙道:“他说他不去,有要事要禀告您。说完就要走。”

    牡丹闻言,扫了螺山一眼,见他在那里垂手站着,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爽快,心知必然与李荇有关,但她真的不能再与李荇私底下见面了,便索性道:“有什么事?说吧。”

    螺山难过地看着紧紧贴在牡丹身边,半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的封大娘,心知今日这事儿断然是无法按着自家公子的吩咐完美无缺地完成,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让小的和您说,庄子里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让您不要担心,最迟天把两天他就会把事情办妥。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想交代您两句。”

    牡丹沉默片刻,笑道:“替我谢谢他啦。但这件事情暂时就不麻烦他了,我已经和舅父说过,舅父自有安排。我这边能准备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大意外,就算是有,我们应该也能处置妥当。他这么忙,就不要分心了,有空的时候好好休息。”

    螺山见牡丹一口拒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一片好意,她偏生拒绝,难道她不知道他说要公子要交代她注意事项,其实就是很久没见到她了,想和她说说话吗?是笨呢还是狠心?约莫是狠心,可真枉自自家公子那么挂念着她。螺山抬眼看着牡丹,就觉得她没从前那么好瞧了。

    牡丹把螺山脸上的委屈不解、不高兴都看在眼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强笑道:“你看,我今日就是去办这事儿的,真的没什么大碍。假如,我遇到解决不了的,我一定会去找表舅帮忙的。你让他放心吧。”她顿了一顿,“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吃了饭再去回话?”

    螺山看了一眼封大娘和雨荷,心想就算是跟了去,也不能单独和牡丹说话,便道:“谢过您了,小的还有差事要办呢。”

    牡丹也不勉强他,命雨荷塞给他几十个钱:“天怪热的,等这大会儿了,去买完碗冷淘吃吧。”

    螺山收了钱,给牡丹行了个礼,快步跑开了。他也不回家,直接就往安邑坊跑,在一堆人中把李荇刨了出来,同情地看着李荇。

    李荇正忙得口干舌燥,心里也窝着一团小火,见螺山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不由怒道:“有话快说装什么呆?”

    螺山唬了一跳,委屈地道:“小的这不是不忍心说吗?”

    李荇倒被他气得笑了,擦了一把汗,使劲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倒在我面前拿起乔来了,快说,爷没工夫陪你耗”

    螺山方噘嘴道:“人家不要您帮忙呢,说是她能自己解决,若是真不能了,也还有表舅。旁边封大娘死死盯着,小的就是想说几句好话也不成,就这么着把小的赶回来了。”

    李荇默了一默,扯起一个笑容来:“她若能自己解决,那自是再好不过。”随即转过身,一头又扎进人群里去了。

    螺山“嗳……”了一声,盯着李荇忙碌的背影,颇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图解气就那么说,只是也不敢再将李荇喊出来。苍山走过来恨恨地使劲搧了他的头一巴掌:“你个吃糠的蠢材我须臾不在,你又干了件蠢事”

    苍山本就比螺山大,力气也大得多,一巴掌下去就将螺山打得一跌,袖子里的钱也咕噜噜滚落在地。苍山一把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推到角落里,冷笑道:“好呀,自己没本事办好差事,收了赏钱还特意来糟公子的心?你个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啊。”

    螺山护住头脸,闷声道:“我原也没说错话,她就是那么说的。我看她对公子就没心,公子白白牵挂她了。”

    话音未落又挨了苍山一巴掌,他忍不住痛,大声道:“你干嘛又打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苍山狠狠道:“这些话也是你乱说的?公子的事就是被你坏了的”抡起巴掌还要往下搧,就被李荇从后面一把抓住手臂,沉声道:“专来给我丢人的?”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铜钱上,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她赏你的?”

    螺山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公子爷,小的适才没乱说,丹娘就是这么说的,只是她还谢您了,说让您别放心,只管办好差事,有空多歇歇。小的还没说完话呢,您就走了。”说完偷觑着李荇,看他是个什么表情,会不会比适才高兴一点。

    李荇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传句话都传不全,我看你以后不要跟我出来了。”说完转身就走。

    螺山摸着脑袋,想不明白公子爷怎么反而看着更不高兴了?苍山又劈头给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个呆子夫人若是又追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螺山委屈地道:“不要打,我当然知道”

    苍山白了他一眼,快步跟上李荇,赔笑道:“公子,老爷愿意帮忙,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李荇淡淡地道:“你去打听一下,这些天她都做些什么了?”牡丹有事首先寻的不是他,而是李元,他怎会看不出牡丹是特意避开自己的?她说她自己能解决,她又能做什么呢?虽然经过和离那件事之后,她的脾性和从前是不太一样了,但她原本就是个软性的,只怕能做的也不多。她若是不肯要他帮忙,他暗地里去做也是一样的。

    苍山应了一声,立刻就跑去办事。他比螺山聪明得多,正大光明地去了何家,表示是受了崔夫人的指示,来关照这件事的,从而顺利将过程打听了来。李荇听闻牡丹做的这些事,不由苦笑起来,似乎,这件事,他能帮上的忙果然是不多了呢。丹娘,和从前相比,越来越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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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章 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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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放亮没多久,牡丹已经带着封大娘和雨荷,还有执意要跟她去看热闹的甄氏和孙氏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出了城,走在了通往芳园的土路上。(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空中漂浮着稻花香和青草香,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田间地头发出清脆婉转的叫声,不时有农人赶着带了一股粪臊味儿的牲畜从众人身边经过,牛脖子上铃铛清脆,配着在田里劳作的农夫、农妇的俚歌声,构成了一副生动活泼的乡野图。

    这令过惯了城市生活的甄氏和孙氏心情格外放松,甄氏难得地放下了心中的那些郁结不满,调皮地对着牡丹和孙氏挤挤眼:“我当初跟着父母在乡下住的时候,晚上也经常出来和姐妹们一起踏歌,直到月下中天方才归家。自从嫁了人,有好多年不曾踏歌了,真是怀念那个时候啊。”

    牡丹笑道:“等到园子修好,我少不得要请爹娘哥嫂来住些时日,到时候三嫂若是想踏歌,还愁么?园子那么大,你们想怎么闹腾都行,也没外人来打扰。”

    甄氏有些怅然地道:“就算是园子再大,人再多,再热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孙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三嫂今日还难得的伤春悲秋起来了?”

    甄氏白了孙氏一眼:“还不兴回忆一下从前啊。我又不像你,成日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又不需要管家,又不需要管孩子,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跟着丹娘一起在外面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到点就回家吃饭睡觉,自由自在得很。真是羡煞我们几个了。”

    她这话一说出来,孙氏立刻就板起了脸,把脸撇开,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甄氏犹自没发现自己捅了孙氏的痛处,还在不停地抱怨两个女儿不够聪明讨喜,儿子不够勤奋努力,又说:“丹娘,我也没什么奢求,就指望蕙娘和芸娘将来能有她们姑姑这样会说话又讨喜就好了。你这么大个园子,若是真修建好,再种满了牡丹花,不知要值多少钱,每年又要赚多少钱。将来不管是嫁个什么人家,这一辈子都不愁吃喝的。”

    牡丹先前听甄氏回忆年少之时踏歌,还觉得感兴趣,有心想和她多聊几句,问问乡间的风俗习惯,学习一下如何与庄户相处。还没开口呢,她先就打回了原形,不管不顾只图嘴皮子爽快,事无大小总是争强好胜,好端端地把个孙氏弄得没精打采气鼓鼓的,不由好生懊恼,淡淡地道:“不管这园子多好多值钱,都得小心经营,一个不注意,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我平时再小心着意,也还离不开家里人的帮衬,不然只靠一个人哪儿就能万事如意?孩子们还小,只要大方向没错,将来就不会差了去,光会说话会讨喜也守不住财,重要的还是大度勤奋。”

    甄氏不知听没听出牡丹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却是认得牡丹对自己有些不满意,她有心想辩白几句,但看到孙氏侧着脸不理睬自己,牡丹也打马上前和孙氏说话,分明都是不想理睬自己的样子,便皱着眉头强忍着将不快忍了下去。

    姑嫂三人有些别扭地到了芳园,因着工钱给得足,饭食供应好,工人又是福缘和尚介绍来的熟工,不会故意拖工期,五郎又会拉关系,故而工程赶得很快,此时园中的情形与牡丹走时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封大娘和雨荷忍不住感叹了几声,牡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看到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甄氏忘了适才在路上的别扭,“啧啧”了几声,道:“我也是有陪嫁地的,赶明儿我也建个园子去。”

    孙氏心里还记着她适才讽刺自己没孩子,在家里什么事也管不上专吃闲饭的话,便嘲笑她:“三嫂建园子是为了种豆植桑的吧?”

    甄氏见她讽刺自己不懂风雅,气得拿眼瞪她:“我是会种豆植桑,你倒是会什么?”

    孙氏也翻了脸,这次她没有退让,而是反唇相讥。二人你来我往的,说个不亦乐乎。牡丹被她二人吵得要死,懒得再替她二人打官司做浆糊,命前来迎接的阿桃将她二人领进屋子里去吃茶尝果子,趁着没有岑夫人压制,要吵就一次吵个够,省得憋成内伤。她自去寻五郎说话。

    五郎正按着牡丹先前的吩咐,指挥人将园子角落里最肥沃的一块约有二十亩的地周围砌起一圈矮墙隔起来,以便将来做种苗园。见牡丹来了,便笑道:“丹娘你来啦?你看这种苗园我没给你圈小吧?”

    牡丹笑道:“没有。其实这两年只怕是种不满的,只是留着以防万一罢了。”她原本是想着,这种苗园很是重要,而这园子太大,管理看守都不方便,最好就是将这种苗园与自己住的地方连在一起,以便随时看管的。先前福缘和尚还没说什么,后来听她说是要建了围墙来圈着的,便说那会破坏整个园子的布局,大笔一挥,就将种苗园划在这个角落里。她为难了很久,想到这里确实也清净,地也肥沃,最终同意了他的安排。若是她知道这个决定在将来某一天几乎给她带来灭顶之灾,她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但这都是后话了,此刻的牡丹即便是面对挫折也仍然充满了斗志,对未来更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她是怎么看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就怎么顺眼的。矮墙已经快要砌完,她心满意足地沿着院墙走了一圈,问了五郎这两日没人上门来找麻烦后,便高兴地将自己在城中走访了下游几户人家的事说了一遍。

    雨荷在一旁快嘴快舌地将人家如何刁难她们,牡丹又是如何应对的这些事儿尽数添上。听得五郎直点头,赞许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照这样下去,丹娘很快就不要哥哥们帮忙了,还能替哥哥们招揽生意呢。”

    牡丹笑道:“哥哥们哪儿需要我招揽生意?我一说何家的香料铺子人家就认得了,若不是你们把咱们家的铺子做得这般好,就算是我的嘴皮子磨破,人家也不会理睬我。”

    五郎笑道:“好啦,咱们就不互相吹捧了,咱们说正事。我按着你让人送来的信,让胡大郎将里正和从前帮着修河道的约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当家人请来吃喝了一顿,我谎说当初买房子和地的时候,他们家只说这河是他们修的,一起转给咱们,但没什么凭证,若是以后想转卖,只怕会因为这条河的问题受影响。”

    说到这里,五郎得意地笑道:“你猜怎么着?咱的酒肉备得多,他们吃喝高兴了,也还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一说,很多人就说他们都知道这事儿的,然后就撺掇着里正帮着证明这河本就是属于咱们的,咱们想怎么弄都是天经地义。那里正也答应得爽快,都说有事只管找他们。有好多人问我这园子还收不收人做工,我想着乡里乡亲的,特别是这挖地挑土的,也不要什么技术,便将那强壮地挑了几十个,又选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进厨房帮工。有他们本地人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就是为了工钱也会尽力维护咱们庄子的利益。”

    牡丹笑道:“难怪得工期进展这么快,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五哥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有你在此镇守,我全无后顾之忧。只是,我觉得请他们作证这事儿还应该再妥当一些,以绝后患。”这两日她将芳园的房契和地契研究了好几遍,那条河的在自己地头上的归属权固然是完全属于她,但上下河道却没有说明所占的地到底属于谁,属于花了钱,却没有办正式手续的情况,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需得及早尽量补漏才是。

    五郎是讲究一诺千金的人,自然也就相信众农人与里正当众说过的话都是一定要算数的,听到牡丹这样说,虽然不是很以为然,却还是道:“你打算怎么做?”

    牡丹正色道:“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一些,但我想着到底是空口无凭,咱们请他们作证,他们按着事实说话,本是情理之中;可难保有人在中间弄鬼,用财势逼得人不得不说假话。到时候不但对我们不利,也让人为难,所以,我想就这河的由来写个字据,请他们按个手印证明一下。只有确认了这河的归属,才能断了那些人在这河上做文章,不要说是平安渡过施工期间,就是以后也不怕。”

    五郎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赶紧办理。”兄妹二人快速回了屋子,一个磨墨,一个执笔,商商量量的,很快就将文书写了出来。文书中只说这河是本是由先前的周家独自出钱引来的,所经过的地都是花了钱的,并不提牡丹对这河有完全处置权的话,又将昨日来了的庄户名字写上,准备请他们一一按手印确认。然后提了两瓮酒,又将厨房里的半腔羊拿上,准备去请里正帮忙。

    孙氏和甄氏吵得口干舌燥,没了精神才住了口,百无聊赖地坐着大眼瞪小眼,眼看着五郎与牡丹兄妹俩跑进跑出的,忙得不亦乐乎,便也跟去凑热闹,问他们要去哪里?听说是要去找里正,两人都表示愿意跟了去,牡丹没心思陪她们玩,索性请托甄氏帮着看顾工地,孙氏帮着看顾厨房,这才将二人给打发了。

    出了芳园,五郎假意虚抹了一把汗,道:“你三嫂和六嫂平时不是很要好的么?怎地今日就吵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劝,放着她们吵,若是过后都怪你在一旁看笑话,不肯劝架,看你怎么办。”

    牡丹笑道:“她和六嫂好,那是从前,现在她们都有底气,不用联合谁,也不用讨好谁,当然也就谁也不怕谁。平时在家有娘镇着,她们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敢大吵大闹的,今日就全当给她们放假出气,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你看着,稍后回家保管又好了。”这就是岑夫人明确财产分配之后家里女人们最大的改变,拉帮结伙,背后搞小动作的现象少了,单个作战的现象则变多了。

    五郎只是摇头:“你们女人脾气真怪,有也吵,没也吵,反正总有理由吵。幸好你五嫂不喜欢和人吵架,不然我也烦死她。”

    牡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真的会烦五嫂?那我回去就告诉她。”

    五郎笑骂道:“哪有你这样当妹子的?巴不得哥嫂吵架呢。你要真敢,看我不收拾你。”

    牡丹笑道:“你要敢收拾我,看我不找爹娘嫂子给我做主。就说你不许我和嫂子说真话。”

    五郎摇头叹息:“你果然是被惯坏了。胆子越来越大。”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地找到了那里正家中,找到人后双手将礼物奉上。里正姓肖,名会,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家里并不富裕,也是从农。寻常人家平时难得吃肉,他见到酒肉高兴得很,想着他们是来拜地头的,这一片的庄主可没谁这么稀罕过自家,当下面子里子都得到了满足,对五郎和牡丹极其热情。

    可一听他们说明来意,就没前日喝酒吃肉时那么爽快了,水也没倒一杯给他们,光皱着眉头拿着那文书翻来覆去地看,就生怕自己大笔一落会惹出些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来。

    五郎与牡丹忍着急躁,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等他看个够,好容易等他看够了,他却道:“已经说过的事情,就不会变卦,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说着就要将文书退给牡丹。

    牡丹见他不肯,有些紧张,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诚恳:“肖伯父,您也知道,这庄子其实是我的,我x后少不得要靠它养家糊口,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转手。我写这个东西,并不要将这河封堵什么的,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让下游的几户人家没水用。我只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应对方便,比如说,我这庄子到处引了水的,要是谁在上游将我的水给断了,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呢?这园子就等于废了。我全部的嫁妆都放到这庄子里去了,心里不踏实啊。”

    肖里正笑道:“小娘子,你放心,不会有人这么做,假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有我们为你作证。”

    不是没人这么做,而是已经有人在这条河上打主意了。牡丹叹气道:“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就怕将来年深日久不好找人。您看,这上面只是写了这河是周家全额出钱修的,其他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是想请您做个证明,有这回事就行了。其实,我昨日也去拜会了我下面几家庄子的主人家,他们也都很是通情达理,但我就是怕将来又换了主人说不清。”

    她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肖里正就是不表态,一会儿瞟瞟她,一会儿又瞟瞟五郎,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拿去的酒和肉。牡丹急得简直有些坐不住了,需知里正这里乃是很关键的一步,需得靠着他引着去寻那些农人,有他领头,人家才容易按手印。他不按手印,可怎么好?

    肖里正不肯在文书上签字,牡丹与五郎就厚着脸皮不走,肖里正收了他二人的东西,不想退礼,也不好赶他们走。三人就面对着面一动不动,正当几人僵着笑脸死熬的时候,一个妇人的大嗓门从院子里响起来:“哪家的死狗,怎地来了这里是闻着什么味儿了呢?”一声闷响,窗外传来狗“唧儿”一声怪叫,接着外强中干地几声低嚎,渐渐地去远了。

    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粗布衣裙,浓眉大眼的妇人拍着手走进来,目光在五郎和牡丹的身上转了一转,再落到那两坛酒和半腔羊上面,大着嗓门道:“哎呀,贵客上门,水也没一杯,真是怠慢了。这狗鼻子可真尖,原来果真是嗅着肉味儿了。”

    肖里正皱了皱眉头,显得很不高兴,终究没发作出来。牡丹有心与他家套交情,便笑着起身道:“这位姐姐是?”

    不等肖里正开口,那妇人已经利落地用粗瓷杯子端了两杯水上来:“看这嘴巴多甜。我姓周,人家都叫我周八娘,小娘子叫我周八娘就行,这两日我在你们庄子里的厨上做活,工钱一日一结,伙食也好,你们家很公道,没有为富不仁,很不错。”

    牡丹对她这个评语有些受宠若惊,紧接着居然从周八娘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又见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递上来的杯子虽然旧,同样极干净,便端起喝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有一丝丝蜂蜜味儿,不由对这周八娘很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周八娘见牡丹喝了水,满意地一笑,也不说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伸手就去拿肖里正面前的那张纸,粗略扫了一眼,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前日也当着大伙儿说过的,今日就给她作了这个证又如何?”

    肖里正闻言,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拿眼瞪着周八娘,周八娘歪着下巴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肖里正慢慢败下阵来,道:“罢了,看你们是实诚人,想来也不会害我。若是拿这个去做怪,害了我,少不得要和你们争到底。”

    周八娘立时换了张笑脸,笑眯眯地去屋角取了枝秃头笔并一小块墨,半只破砚台和一只破碗来,注些水进去,卷起袖子开始研磨,示意肖里正签字画押。肖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歪歪扭扭地写了此事属实,然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牡丹与五郎见状俱都有些吃惊,先前他们猜着这二人约莫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最多周八娘这个儿媳是当家理财的,所以才这样嚣张,可这会儿看这二人“你”和“我”的,又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像是公公和儿媳,倒像是一家人,可是这年龄,相差也蛮大了些。

    周八娘见肖里正写好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将那文书拿起递给牡丹:“看看还差什么?”

    牡丹厚着脸皮从雨荷手里接过一小盒朱砂递过去,周八娘呵呵一笑,示意肖里正按手印,肖里正气哼哼地按了一个,又瞪了周八娘一眼,抓起一个斗笠沉着脸对五郎和牡丹道:“走,我领你们去找人。”

    牡丹大喜过望,忙向周八娘行礼道谢,周八娘摆摆手,笑道:“算啦,我是晓得你为啥要这样做的。”话音未落,肖里正就狐疑地看过来,牡丹又是紧张又是害臊,周八娘这样大方,倒显得她算计不明就里的肖里正不厚道了。

    周八娘却豪爽地哈哈一笑:“这样才好啊,省得后面左右为难。好啦,咱女人不容易,快去吧。”听这意思,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牡丹微微红了脸,对着周八娘感激地笑了笑,回头跟着五郎和肖里正一起往外走去。

    待众人走了,周八娘利落地将酒藏在了床下,把羊肉放在吊篮里吊入井中湃着。刚收拾好就有人提着两包糕点和一封茶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说是要找肖里正办事。周八娘扫了来人一眼,认得是宁王府庄子里的人,便殷勤地请他坐下喝水等着,等她去寻肖里正来。待出了门,她也不去寻肖里正,直接就往芳园的大厨房里继续做事去了。那人根本想不到周八娘会扔下他不管,便耐着性子在肖家一直坐着等。

    因是农忙时候,人多数都在田间地头忙活,五郎和牡丹几人少不得顶着烈日,在田埂间穿行许久,挥汗如雨,总算是将事情办妥了。牡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盖了二十多个红手印的文书折叠好,放进怀里藏好,感激地请周里正去庄子里吃饭,周里正沉着脸道:“不去了,又吃又拿,占理的事都不占理了。你拿了这个东西,不许作怪。”

    牡丹诺诺应下,陪着笑脸将人送走。兴奋地一把抓着五郎的手笑了起来,有了这个,她虽然还不能完全支配这条河,但总算是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再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

    她在这里高兴,肖里正那里却是焦头烂额。

九十七章 威胁

    九十七章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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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回到芳园,不见甄氏与孙氏,找人一问,却是陪着福缘和尚往园子后面看工程进展去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牡丹没想到福缘和尚今日会来,少不得前去陪同。

    走至桃李林时,忽见如满小和尚嬉笑着从林子里跑出来,一手抓着个吃了一半的桃子,一手牵着衣襟,还兜着几个桃子并李子,还不忘回头去逗阿桃的弟弟阿顺:“来啊,追着就给你。”

    阿顺跑得脸红扑扑的,张着两只手跑过来,边跑边叫:“小和尚,你不许跑。”

    二人一时见到了牡丹,便顿住了脚,阿顺学着大人给牡丹和五郎行礼问好,如满却是眨巴着眼睛道:“何施主,你怎么才来呀,我一早就等你给我送桃子去,总也等不到,少不得求着师父过来瞧瞧。”

    牡丹笑道:“本打算回去时再给你带去的,既然你来了也就不管十个还是八个了,就一次吃个够。只当心稍后别吃不下斋饭去。”

    如满呵呵笑着:“师父在林子里看人挖河道,我领你们去。”说完无忧无虑地蹦跳着往前面引路。阿顺上前揪了他的衣角,抓了一个桃子喂进嘴里快乐地跟着他往前跑。

    牡丹看到阿顺蹦跳着的背影,想起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来,不由感叹了一声何志忠做事厚道。

    桃李林中的河道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不断的有占了道的桃树、李树被提前把果子全数摘了后移栽到一旁去,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吃果子,还把他们觉得熟得最好的摘了递给一旁的福缘和尚,福缘和尚也不推辞,就在袖子上擦擦就开吃。

    孙氏和甄氏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时窃窃私语,二人的表情都不是那么好看。甄氏一见到牡丹,就挽着孙氏的手快步走过来把牡丹从如满身边拉开,立到一旁气愤地低声道:“丹娘,你也该和你五哥说说,好好管管你请的这些人,干活就干活,干什么还顺手牵羊吃主人家的果子呢?真是不像话难道这个不值钱的?拿去卖也能卖着好些钱的”又瞅了孙氏一眼,“我是要管的,偏你六嫂拦着不许我管。”那意思是看你还当不当她是好人。

    孙氏忙道:“这偷儿名声可不好乱安。我是想着他们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吃,而且吃的也只是要移栽的树,其他人家并没有动,那便说明他们心里有数,说不定是得了五哥或者丹娘允许的,咱们不知道情由,还是不要随便开口的好,不小心得罪了人,岂不是给丹娘添麻烦?”

    甄氏不依,道:“丹娘,难不成还真的是你们允许他们吃的?”

    五郎走过来沉声道:“是我许他们吃的,咱们正在用人的时候,其他长在树上的也就不说了,这些不能留的难不成还要专门让人送去卖钱不成?吃两个果子也不会怎样。”何必这么刻薄?

    甄氏噘嘴道:“好好,就是我一人多事。”

    牡丹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嫂嫂也是为我着想么。”

    甄氏道:“我脾气不讨人喜欢,好心也不得好报的,知道你们背地里都说我刻薄哩,但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请他们做工,便是给了工钱的……”

    孙氏眼看着福缘和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一把:“福缘大师过来了。”

    甄氏悻悻地住了口,牵强地对着福缘和尚笑了笑,福缘和尚和五郎、牡丹见了礼,笑道:“贫僧过些日子要出趟远门,特意过来看看女檀越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没有?”

    她要问的地方可多着呢,牡丹忙道:“师父今日看了工程进度,觉得可有偏差的?若是有,请您和我说,也好赶早弄妥帖了。您是要云游吗?要去多久啊?我还有好些地方要问您呢,比如说什么地方放什么石头那啥的……”

    “当前只是最简单的工程,也没什么偏差。”福缘和尚垂眸算了一算,“女檀越请放心,贫僧不是云游,待到需要建屋子和安放石头,堆造假山,种植花木的时候贫僧也就该回来了。”

    牡丹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了。师父请屋里喝茶。”

    福缘和尚的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诧异。他昨日夜里曾听蒋长扬说了牡丹庄子里的事情,又见牡丹在那个时候去找他,猜着怕是有事要求他,便特意来了这一趟,原也是想着,若是自己能搭把手,为她说上两句话也不甚紧要。谁知牡丹却不开口了。这又是为什么?

    阿桃匆匆跑进来道:“娘子,大厨房那边有人找您呢。”

    牡丹忙告了罪,请五郎陪着福缘和尚去屋子里喝茶说话,她自跟了阿桃去大厨房:“是谁找我?”

    阿桃道:“是肖里正在厨房里骂他家周八娘呢。眼瞅着要动手了,她们便叫奴婢来寻您去当个和事佬。”

    牡丹猜着大概是为了周八娘逼肖里正为自家帮忙的事情,只是先前她与肖里正分开的时候,肖里正还好好的,片刻功夫就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阿桃:“周八娘和肖里正是一家人么?我先前去他家,看着周八娘挺能干的,年纪也轻。”

    阿桃见牡丹肯问自己,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小声道:“您不知道他们家的事情。他们原本不是一家人,周八娘原来是肖里正的小姨妹,嫁在城里的常安坊一户姓陆的人家,后来她丈夫死啦,肖里正家里的周大娘也死啦,肖里正就求周家续亲,求娶周八娘。周八娘不肯,但她家里还是逼着她嫁过来了。刚开始的时候,整天提着扫把追着肖里正打,打了约有两个多月,才消停了。”

    牡丹这才明白为何周八娘会发出女人不易的感叹,原来她就是个被人欺负,不得意的女子。

    阿桃见牡丹不说话,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这位周八娘的胆子可大着呢,花样也多得很,她曾经教过村里的年轻女子用旧竹篾片和橘叶来做熏香,人家都笑话她想过有钱人家的好日子想过疯了,她也不理睬,我行我素。奴婢曾经跑去闻过她那香,还挺好闻的。可是她也会做恶心事,去捉蛤蟆来做什么抱芋羹吃,还说是从百越学来的法子。真是恶心死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会想到去做这么恶心的事情。”阿桃说到此,配合地打了个寒颤。

    她以为牡丹会和其他人一样,听到做这什么蛤蟆吃就会大惊小怪地觉得恶心,偏牡丹并没有表现出恶心的样子来,反而镇静地问道:“你看到过她做蛤蟆吃吗?”

    阿桃愣了一愣:“奴婢没见过。只是听王大娘说的,厨房里的人还都说,如果不是周八娘做得一手好菜,生得一身好力气,就一定要和您说,不许她来大厨房帮忙。”

    牡丹淡淡地“哦”了一声,阿桃在一旁察言观色,觉得牡丹不似不喜欢周八娘,反而好像还感几分兴趣的样子,便又把话朝着有利于周八娘的方向发展,笑道:“其实她挺能干的,这里谁家嫁女娶媳,都爱请她去帮忙做饭,为人也热情,肯帮忙。有次我那跑了的后娘追打我们,差点把我弟弟推进河里去了,还是她帮的忙,还和我后娘吵了一架。”

    牡丹听到此,不由皱起眉头来,严厉地看着阿桃道:“这样说来,她不但是个能干热心的人,还帮过你的忙,你怎能跟着旁人在背后传她的闲话呢?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阿桃见牡丹突然翻了脸,吓得赶紧站住了,紧张地绞着手指,垂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想讨您欢心。”

    牡丹见她一张小脸怕得瞬间褪去了血色,心想这孩子就是一颗歪脖子树啊,便道:“虽然你是为了让我高兴,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种行为让人瞧不起。若是不改,今后只怕我这里是留不得你的。”

    阿桃咬住嘴唇:“那以后奴婢再不说人坏话了,专拣好的说”

    牡丹叹了口气,叫过雨荷:“你教教她做人的道理再教教她什么话该怎么说。”

    雨荷微微一笑,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阿桃的衣领,将她拎到一旁开训。

    待到牡丹赶到大厨房时,闹剧已经收场,肖里正与周八娘二人正准备过来找她。肖里正撅着胡子,铁青着脸,嘴里骂骂咧咧的,周八娘却是满脸的不在乎。

    牡丹忙上前与二人打招呼:“肖伯伯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肖里正一眼看到牡丹,忙奔过去气哼哼地道:“我不是你伯伯,当不起,别乱喊。你害死我了早知道你不安好心,我就该无论如何也不要答应这蠢婆娘”

    周八娘满不在乎地上前拦住他,对着牡丹笑道:“小娘子,咱们寻个好说话的地方说话。”

    牡丹便引他二人往屋里去,另寻了间僻静的屋子,请二人坐下后,小心地问周八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说我害死人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八娘淡淡一笑:“不就是你们前脚刚走,宁王府庄子里的奴才们后脚就去寻他么?我想着反正这人只能做一回证啊,他自己去得晚了能怪得谁?白纸黑字落在那里呢,难道还能改过来?便没去找咱们的肖里正,给他倒了杯茶就来干活儿啦。”

    肖里正气得发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王府圣上的儿子你惹得起吗?”又瞪着牡丹,“你惹得起吗?”

    牡丹正要开口,周八娘便横了肖里正一眼:“你这人可真是笨得屙牛屎老娘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却不懂得推脱,怨得谁?”

    肖里正道:“我推脱了啊,我说了,他们来晚了,我已经写了那东西了,断不可能改过来,叫他们来找何家就是了,可是他不肯饶我啊,说我故意和他们作对,问我是不是不想做这个里正了,当头就给我一巴掌,把我牙齿都给打晃了……”

    牡丹定睛看过去,果见他的半边脸有些红肿,不由很是抱歉:“实在是对不住,但事到如今,还是只有请您往我身上推了,医药费也由我来出,权当向您赔罪啦……”

    周八娘道:“本来就要往你们身上推的。”见牡丹朝她看过来,坦然自若地道:“你们的目的是要我们替你们作证,我的目的也是既不想做亏心事,也不想夹在中间难为,任人打整,所以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就是这老傻蛋人太笨,胆子又小又贪心,不会办事还想做里正,活该他倒霉。”

    牡丹默默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她当时没有据实以告,哄着肖里正帮自己办了这件棘手的事,但从周八娘那边来看,也是图个签了这字就把事情甩脱推给自己,由自己和宁王府去抗争,他们再不掺和进来的意思。

    没有人是傻的,都是各怀心思,小老百姓为自家打算罢了,还真说不上谁好谁不好,只是说到底肖里正挨这一巴掌的确也是因为自家才挨的,周八娘其人的确也坦荡。牡丹便道:“都是我给你们添的麻烦,我在这里给二位赔礼了,请问这附近可有大夫,我马上让人去请来给里正看伤。”

    肖里正哼哼道:“不必了我挨打就当白挨了,可不敢再和你家有牵扯。人家说了,叫你等着瞧我是来把她带回家去的,你赶紧把她今日的工钱算给她,然后你就等着宁王府的人来找你的麻烦吧等着倒霉吧”

    封大娘送茶汤进来,闻言就有些恼怒,这人是怎么的,嘴里包着粪呢?怎么这样说话啊?当下便将茶瓯重重一顿,眼皮子一抬,就要说上两句,牡丹忙将她拉开,笑道:“谢谢肖伯伯过来报信,你们真是好心人,我会小心的。既是这样,我也不敢再留你们了,大娘,去帮周伯母结算一下工钱。”

    封大娘办事老到,并没有去问周八娘的工钱是多少,直接就找五郎支了一缗钱来交给周八娘,周八娘笑了一笑,数了一百个钱,对着牡丹道:“多的就当是我卖草药给他敷嘴的。小娘子你好自为之。”说完也不要封大娘送,揪着肖里正去了。

    封大娘沉了脸道:“丹娘,这到底是谁这么张狂?竟然敢趁着宁王府里发生这种大事的时候,在这外面如此张狂的乱来?他就不怕给宁王府惹上麻烦,也给他自己惹麻烦吗?明明知道咱们家是李舅爷的亲戚,还这样可恶。”

    牡丹暗想,真相不明之前,她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做好防范工作,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不被牵连进去,至于其他的自有李元去操心。便道:“我和去五哥他们说,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小心些,不要被人谋算了去。”

    封大娘点头称是。牡丹看看天色不早,见雨荷领了阿桃过来,便吩咐阿桃道:“让人去林子里将新鲜上好的桃子和李子摘些来,备成四份,一份给福缘师父带回去,一份送家里,一份送给李家,另一份送去给楚州候府的白夫人。”又叫雨荷:“让厨房里赶紧送素斋饭来,吃了好让福缘师父早些回城。”

    牡丹进去请福缘和尚吃斋饭,又将五郎叫到一旁,把肖里正来递的话说了一遍,道:“五哥,你今晚不要留在这里了,和三嫂、六嫂一起回去吧?”

    五郎皱眉道:“既然他们要找麻烦,更该让人在这里守着才是,要是咱们统统都走*了,有人来捣乱可怎么好?不行,我不去。”

    牡丹道:“五嫂很久没看见你了。这里我留下来就是了。”

    五郎微微一笑:“你到底是个女子,那些肮脏手段哪里有我见识的多?你不放心我留下来,我怎么又放心你孤身一人留下来?这样好了,你若是真要留下来,便我兄妹二人一起留下来好了。”

    牡丹沉默片刻,抬眼望着五郎嫣然一笑:“好。”

    甄氏和孙氏听说牡丹不回去了,咋咋呼呼地念叨许久,说牡丹留在这里纯属是添乱,又说这里什么都没有,牡丹的换洗衣服也没带,不方便云云,一心想将牡丹说动,好跟她们一起回去。

    牡丹只是摇头:“衣服倒是没问题,刚开工时我就带了两套来放在这里备用,其他的也不需要什么,不能让五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留下来给他搭把手也好。”她虽然不知道邓管事会做什么事来给她添堵,但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会留下五郎一人独自守在这里的。

    甄氏和孙氏无奈,只得道:“我们一到城门口就让家丁折回来帮你们。”

    福缘和尚很安静地吃完斋饭,然后听从牡丹的建议,跟着甄氏、孙氏和何家的家丁一起结伴回城去,临走时,他静静地望着牡丹道:“小心木料。”

    最脆弱的就是木料,一把火就可以烧得干干净净……烧完之后,她可不是要停工了么?牡丹打了一个激灵,认真答道:“好。”

    福缘和尚微微一笑,向牡丹和五郎双手合什行了礼,谢过何家家丁牵过来的马,仍旧坐了自己骑来的那头驴,慢吞吞地去了。

    牡丹和五郎商量了几句,趁着天色未黑,快速安排起来。木料砖瓦本是早就拉了来放置好,有专人看守的,如今有了这种危险,少不得要提高工价,多安排几个妥当仔细的人来看着,还要组织一个夜巡队,夜里在工地上来回巡护,以防有人潜入来捣乱。

    天色渐晚,雨荷与封大娘二人将牡丹的房间收拾出来,又从厨房提了热水,叫牡丹去洗浴。牡丹着实也累极了,今日奔波一天,汗水出了又干,干了又出,感觉一摸都快要结了盐粒子,能够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躺进澡盆去就不想出来,想着要趁此机会建个淋浴的洗澡房才是,晕晕乎乎靠在澡盆壁上就迷糊了过去,直到雨荷在外拍门才把她惊醒过来。

    雨荷急匆匆地捧着牡丹的换洗衣服进来,看到她睡眼朦胧的样子,不由嗔怪道:“又睡着了,若是着凉岂不是您自家吃亏受罪?”边说边将大块棉布盖到牡丹头上,替她擦头发。牡丹一边穿衣服,一边迷迷糊糊地道:“我三嫂和六嫂她们到了么?”

    雨荷的手顿了顿,小声道:“适才有人来报,两位少夫人在回京城的路上,差点被一头疯牛给撞上幸亏福缘师父机智,将那疯牛给引开了,才没有出大事。只是他租来的驴倒是被伤着了。”

    牡丹的瞌睡一下子被惊得没了,她很难相信这是巧合。她阴沉着脸接过雨荷手上的棉布,将头发包起来往外走:“我五哥呢?”

    雨荷追了出去:“在外面交代咱家的家丁和庄户们做事呢。您好歹将头发弄好,成个样子再出去吧?这里可不是家里,到处都是男人”

    牡丹顿住脚步,耐着性子任由她打整,好容易头发半干,绾了个简单的髻,便立刻去寻五郎。五郎果然领了几个工头在柳树下喝茶说话,见牡丹寻来,便走过来道:“你都听说啦?你别怕,她们都好好的,家里今晚会再派人来帮忙,也会连夜去和李家商量,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里的事儿也有我,你安安心心的就好。”

    牡丹皱眉道:“五哥,不过就是这么大点儿事,他们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的啊?他们就算果真要占了这地,也该直接来说一声,这样不明不白地,就光在背后搞小动作,还恶毒,怎么就生成这副样子了?”

    五郎温和一笑:“傻丫头,这世上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人心至善,人心也至恶,正常得很。人和人是不同的,不要用你的想法去猜别人的想法,咱们觉得委屈,说不定他们也觉得委屈,你怎么没有任由他们去踩踏,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们,和他们作对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牡丹笑道:“是这个理。今晚你不打算睡了吧?那我陪你一起?”

    五郎想了想,道:“好啊。还和小时候一样,我给你讲故事?”

九十八章站稳了!(求粉票)

    九十八章站稳了!(求粉票)

    天黑之前,李荇、大郎、六郎并十多个家丁出了城,并不直接赶去芳园,而是在城郊寻了个庄户人家坐着,直到二更时分方起身静悄悄地赶路,悄无声息地赶去芳园。(牛文小说~网看小说)

    牡丹与五郎坐在灯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将些小时候的事情来说,说着说着扯到了李荇,五郎笑道:“行之从小就喜欢跟着爹爹跑,说是将来要做一个大商人,坐很大的船,去很远的地方,没想到他果真跑去做生意……”

    牡丹静静地道:“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总有一天,他不会再做生意的。”

    五郎叹了口气,给牡丹倒了杯茶,趁机将那早就想和牡丹提起的事情说了出来:“你五嫂有个姑表兄长,年龄和我差不多,前年死了原配,已是有儿有女,家中殷实,为人也厚道,长相也端正。人我是见过的,和三嫂娘家那个兄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可你五嫂还是不敢和娘说,也不敢和你说,让我先问问你,等这些事儿过了后,你愿不愿意见一见?”

    牡丹一愣,难道她就只能配鳏夫么?已是有儿有女的,所以才不在乎她到底能生不能生吧?

    五郎见她垂头不语,晓得她不乐意,忙道:“你不要多想,我们也只是按着我们的想法提一提,只是想为你好,万万没有逼你,让你不开心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虽然真实情况自家人都晓得,却不可能拿去嚷嚷着给旁人知道。在旁人眼里,牡丹就是个病弱之身。

    牡丹苦笑道:“我知道哥哥嫂嫂们都在为**心,都心疼我,怎会故意让我不开心呢?我只是有些害怕嫁人了。”

    她本是推脱之词,听在五郎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感受,忙安慰道:“刘家那样的人实在是极少数,你五嫂这个姑姑家为人很实在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然你见上一见吧?”

    忽听雨荷在帘外轻声道:“家里来人了。”紧接着,帘子打起,大郎当先走了进来,牡丹笑道:“大哥,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还能出城?”话音未落,又见李荇与六郎并肩走了进来。

    牡丹没想到李荇也会跟来,这还是他向她表白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又是这样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倒有些尴尬。

    大郎道:“早就出了门的,一直等到天黑尽了才敢往这里走。就怕被那几些个狗东西知晓我们来了,不敢送上门来。”

    李荇从进来开始看了牡丹一眼后,就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盯着她看,笑眯眯地道:“今夜咱们就来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他笑得自然,但他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叫自己的声音没打颤。

    牡丹忙起身去倒茶,头也不敢回地道:“你们吃过饭了么?我让雨荷去做宵夜。”

    大郎扫了李荇一眼,心想这二人这样坐着确实也怪难受的,便道:“去吧。”

    牡丹借机走了出去,李荇不露痕迹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笑看着五郎道:“五哥,让巡夜的人撤回来吧。”

    五郎笑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李荇道:“防守这么严密,他们不敢来,咱们反倒不好动手了,我爹那里已然安排妥当了,就等咱们这里了。这起子不知好歹,为虎作伥的家伙,今夜便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五郎道:“既然是你们已经安排好了的,且听你安排就是了。”

    牡丹和雨荷、封大娘一道去厨房取了蒸胡饼送过来时,房中只有李荇和六郎在,大郎与五郎却是到外面布置去了。六郎眨眨眼,抓了个蒸饼道:“我去看看大哥他们。”不由分说就径自走了。

    牡丹沉默片刻,堆起笑来,将肉汤递给李荇,语气轻松地道:“表哥吃吧。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帮忙。我还说不用你帮忙了呢,结果还是劳动你跑这一趟。”

    李荇见她笑得没事儿似的,想到刚才来时听到的五郎那几句话,心里堵得发闷发慌,有心问她几句,扫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封大娘和满脸别扭的雨荷,终究暗叹了一声,强笑道:“我还真怕从此你就不要我帮忙了。”

    牡丹听他一语双关,笑容就有些勉强,封大娘咳嗽了一声,笑道:“丹娘,时候不早了,您该歇着了,这里有老奴伺候,保管他们个个吃得饱饱的,您就放心吧。”

    牡丹无奈,只好和李荇行了个礼,道:“那我先去歇着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封大娘说。”

    李荇忙放下手里的汤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安安心心的去歇着,万事有我们。”他话虽如此说,暗里却嘲笑了自己一回,这次他是又帮上了她的忙,那么以后呢?只怕她身边越来越不需要他了。正在怅惘间,封大娘将一大个滚热的蒸胡塞到他手里,热情地道:“表公子,多吃点”

    李荇无奈,只好埋头与蒸胡、肉汤奋斗。

    出得门去,雨荷沉默着打了灯笼,引了牡丹回房。牡丹沉默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头上,轻轻喊了一声:“雨荷。”

    雨荷“哎”了一声,静心等待她说话,牡丹却又没了声息。一直到牡丹躺下,她给牡丹放下帐子来,牡丹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说我要是和他们说,我不想嫁人,他们会不会生我的气?”

    雨荷一听慌了神,道:“您怎能这么想呢?您正是花一般的年纪,难不成要孤独终老?这是暴敛天物”

    “还暴敛天物呢你可真会说。”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摆摆手制止住雨荷接下来的一连串劝解的话:“我就是说说而已,不想给人做后娘。”

    雨荷没好气地道:“不想就不想呗,家里谁舍得逼您?没来由说这种话,吓死人来。”

    牡丹调笑道:“你放心,就算是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拘着你,让你陪我一辈子的。”

    雨荷红了脸,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您说什么呀”报复地扑哧一口将蜡烛给吹灭了,也不理牡丹喊她,径自到外间去躺下。

    不管旁人怎么看,她绝对不委屈自己嫁个莫名其妙的人。牡丹翻了几个身,架不住疲累,静静地睡过去了。四更时分,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说是抓到了贼。牡丹要起身去看,偏被封大娘堵住:“您要真想知道,待老奴去打听了来,半夜三更地跑外面去做什么?”

    牡丹无奈,只好任由她去打听。约有一炷香后,封大娘回来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几个小毛贼,从身上搜出了火石火镰还有油。果然是想混进去烧咱们的木料,大郎他们安排得妥当,来了个瓮中捉鳖,人赃俱获现下正在审呢,说是天亮就要送去宁王府。”

    好容易熬到天边放亮,牡丹把熬了一夜的封大娘按下去躺着休息,她与雨荷去厨房安排早饭。去叫大郎等人吃饭时,屋外不闻任何声响,掀开帘子探头去瞧,但见几人歪歪倒倒地躺靠在榻上、绳床上,竟然是都睡着了。

    牡丹正要退出去,忽见靠在绳床上的李荇突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她。牡丹的心口一跳,赶紧将头缩回去。才转了身,帘子一掀,李荇快步跟了出来,轻声道:“丹娘你是打定主意一看到我就要躲了么?”

    雨荷见状,拿眼盯着自己的鞋子尖,一点一点地蹴到一旁去站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牡丹沉默片刻,回头望着李荇微微一笑:“表哥说笑话了,我怎会一见到你就要躲?”

    李荇看到她交替握在胸前的青葱玉手,恨不得一把握住让她听他细诉才好,但他不敢,只怕这样一来会从此再不能近她的身。他将拳头在袖笼里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好容易平复了心中的波澜,笑道:“不是就好。就算是……那个,反正你明白的,旁人是旁人,我是我。”见牡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早知如此,那些话我就不该说给你听,咱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你不要特意躲着我,好么?”

    牡丹心想,已经说出口的话,怎能当它没有说过?已经发生的事情,怎能当它没有发生过?她倒是想呢,只是大家都不这样看。看看,大郎不是就掀起帘子探出头来,狐疑不满地看着二人了?牡丹飞快地喊了一声:“大哥。”

    李荇唬了一跳,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坦然自若地回头看着大郎微微一笑:“大哥,我正和丹娘说那几个人已经供认不讳了,这次咱们把这事儿弄好后,这一片就不会再有人敢来生事了。”

    大郎也不戳破他,笑道:“这次真是辛苦行之了。”回头看着牡丹道:“丹娘你去看看早饭好了么?得赶早回去呢。”

    牡丹忙道:“我就是来叫你们吃饭的。吃了饭以后都歇上一觉再走吧?”

    李荇道:“不行,得尽早回去才好安排。”

    大郎回身喊了一嗓子,五郎和六郎揉着眼睛出来,几人说说笑笑地吃了早饭。仍由五郎守在工地上,牡丹随着大郎等人一道回城。李荇命人将那几人捆在马后,当着众庄户和工人的面,拖着上了路,一行人摇摇摆摆地回城去。

    一路上总有庄户好奇地停下来,盯着那几个人看,窃窃私语一通,有那大胆好事的便直接问这是做什么?李荇便大声说这几人都是借着宁王府的名头做坏事的,他奉了宁王之命前来捉拿这几人,现下就要送回去交给宁王殿下处置了。看以后谁还敢借着宁王府的名头再做坏事。

    牡丹看到众庄户敬畏的神情,不由暗想,虽然宁王要名声,定然不会容许这些小虾米坏他的事儿,可李荇这样嚷嚷得人尽皆知,何尝又不是为她撑腰呢?从此以后,这一片只怕不会轻易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了。她算是站稳了

    一行人回到城中,大郎与李荇自将人送去宁王府,牡丹则与六郎回家去听消息。中午时分,大郎喜滋滋地回来,道:“宁王殿下大怒,已是严厉处置了那几人,又命人去绑庄子里的管事来问罪了,不单是那邓管事,就连庄子里的总管也一并获了罪。丹娘,以后应该再没人敢去你庄子上寻事了。”

    牡丹皱眉道:“不是说那邓管事是王府大总管的侄儿么?表舅他们会不会因此得罪人?”

    大郎呆了一呆,随即笑道:“应该不会吧?人赃俱获,他就算是想反驳也没办法的。再说表舅厉害着呢,他自己有数。大总管哪儿能和他比?宁王殿下也说啦,他下面的人要是个个都像这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刁奴一般行事,他再好的名声也不够败坏的。”

    薛氏笑道:“你亲眼见着宁王殿下啦?”

    大郎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没想到,不过表舅叫我进去,我就进去了。他问了我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又安抚了我几句。要我说,这亲王也没什么可怕的,脾气好着呢,说话也好听,比王府那些人平和多了。”

    牡丹现在就好奇,到底那邓管事是为什么和她这样百般过不去的?

    到了傍晚,前来做总结,汇报情况的李荇终于将得到的具体情况报了上来。却是有人挑唆那邓管事,说愿意出高价买芳园,只要他能弄了来,就一定要。去拿邓管事的人从他的房间里搜出十两黄金,据说就是定金。

    牡丹苦笑了一下,不用问她也知道那人是谁,和她结下深仇大恨,几次三番总想和她过不去的人,还能有谁?

    果然李荇看了她一眼,道:“好像是说,某人从马上摔下来,虽然还未痊愈,但肯定瘸定了,成日大发雷霆,便有人去和她说,我姑姑的毬技马术都非常好,若是那次我姑姑她们跟着一起打毬,她肯定不会发生这种意外。只是不知为何,这账又算到了丹娘头上。不过,宁王殿下已经派人去魏王府了,想来她以后会收敛。”

    牡丹皱眉道:“是谁和她说这话的?”她可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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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只有四千字,昨天手腕都差点累断了,得歇歇。但是大家真的太给力了,最后二十分钟帮小意实现了逆转,得到新书榜粉红第一,总榜第六。哎哎,我难以表述当时的心情,只能说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然后就是,六月仍然是粉红二十五一加更,请大家继续支持小意,把保底粉红砸过来吧,嘿嘿。

九十九章人为的误会

    九十九章人为的误会

    李荇笑笑:“这中间牵扯到他们宗室中的一些事情……反正以后再不会惹到你头上来,就不必理睬了。(牛文小说~网看小说)”有人想趁着宁王妃薨逝,宁王无暇他顾,趁机搞点事情出来,牡丹不过是在适当的时间,适当地点,刚好撞到刀口上而已。但这些事情,他却是不好和何家人说得太清楚,说多了也没用。

    宗室间的事情,左右逃不过权势利益之争,这就是说,在背后捣鬼的人,目标并不在她,而是混水摸鱼什么的。既然以后不会再惹到自家头上来,牡丹就识相地打住了好奇心,转而道:“表舅没有因此和那大总管生出罅隙来吧?”

    李荇道:“不会,我爹和大总管,其实都是殿下的左膀右臂,谁也离不得,他晓得厉害。要怪也要怪邓管事实在胆大包天,在那河上没能做文章,竟然就想着去害你。这样歹毒不识大体的人,迟早都会坏事,怎能留他?”其实他心里是暗自庆幸的,多亏当时那些人不认识牡丹,牡丹也不在场,就把孙氏当成了牡丹,直接就动了手。否则,换了其他时候牡丹独自带着奴仆行在路上时,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事。

    牡丹见他说得认真,便放下心来:“这样就好。”

    李荇笑看着牡丹:“其实这次的事情,你反应很快,也做得很周到,很不错。若非你前面防范做得到位,让他们无他法可寻,也不会逼得他们顺顺利利便落入我手中。以后,你一定能将那庄子经营得很好的。”

    牡丹微微一笑:“我不敢居功,没有表舅递条子过来,你帮着去设伏抓人,哥哥们帮我忙,也不会顺利解决。”

    李荇见她只是客气,刻意生疏,不由暗想,总这样逼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越逼越远而已,还不如随性的好。便晃晃头,漾起一个笑来:“那你忙着,我去陪姑父他们说几句话。”言罢起身坐到何志忠,听他胡吹海侃,间或插几句嘴,又逗弄孩子们几下,逗得孩子们大呼小叫的,看着却似回到了从前的光景一般。

    牡丹在一旁含笑看着,觉得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忽见甄氏似笑非笑地走进来道:“丹娘,蒋家的邬管事来了。说是要见您呢。”

    牡丹立刻就想到肯定是送牡丹花种子来给自己的,连忙起身和岑夫人说了一声,岑夫人交代道:“好生招待。”

    牡丹应了,领了林妈妈和雨荷出去,果见邬三坐在侧厅里,正由家中总管陪了说话。见牡丹进去,邬三立刻起身行礼问好,将一只竹篮递过来,笑道:“这是我家公子当初答应娘子的牡丹花种子,也不知道采摘的时机是否合适。”

    “想来一定是极好的。”牡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细纱布,对着光亮处一瞧,但见里面却不是直接装的蓇葖果,而是放着五六个绢布包,她随手拿起最大的一个布包来瞧,却见绢布上用笔细细写了几个字:“南诏紫牡丹。”字写得雄健朴拙,似是男子手笔。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二十多颗蟹黄色的蓇葖果,又饱满又清爽,真真适合得很。

    她一边感叹这蒋长扬手下的人做事认真细心,一边拿起其他布包来瞧,绢布上一一都如同第一包一样写了花名,有甘草红、鞓红、玉版白、朱砂红、粉二乔,只是里面的蓇葖果多的有五六枚,少的却只有一两枚。有半瘪的,也有饱满的,有些干些颜色深些,有些湿润些颜色浅些,想来采摘的时候不一样,采摘的人也不知道那些合适,那些不合适,就一股脑地摘来了。不过,总是得用的。

    邬三见牡丹满脸喜色地翻看那几包种子,不由微微一笑,适时插话道:“这些是其他品种的,花匠按着公子的吩咐,也是在果皮呈蟹黄色的时候就摘下来放好的,只是不多,摘下来的时辰也要久一些,故而要干点。我家公子爷想着您大概会需要,便让小的一并送了过来。也不知道您有没有用。”

    真是非常意外的收获,牡丹笑得合不拢嘴,鸡啄米似地点头:“有用,有用,太有用了。”又刨了刨那种子,方才想起和邬三道谢说客气话:“蒋公子实在太大方啦,包种子的人也细心得很,这字写得真好。你们家这位新来的花匠实在很不错。”按着她想象,蒋长扬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亲手包这些花种子的,自是那花匠做的。

    邬三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来,含含糊糊地道:“嗯,这位花匠的确不错。这字……这字的确是写得很好。没有十多年的功力写不出来。”

    牡丹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点头赞同:“稍后请邬总管替我向蒋公子道声谢。”接了雨荷递过来的两个荷包,递给邬三道:“多的这包请邬总管喝茶,小的这包是给那位花匠的,光看这种子包成这样子,还写了花名,就知道是个做事踏实仔细的人。”

    邬三的手顿在半空中,想了想,伸手接过荷包,笑道:“那小的替他谢过何娘子赏了。”

    牡丹笑道:“应该的。”

    邬三笑笑,收起荷包,正色道:“何娘子,我家公子今日去看福缘大师,听福缘大师说起你们庄子里的那件事又加重了?还请你和小的说说,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我家公子兴许可以请人帮忙去和宁王府打声招呼。”

    牡丹笑道:“谢你们关心,没事儿了,已经解决好啦。我正想着改日要去府上说一声,烦劳蒋公子挂心了。”

    邬三有些疑惑,昨日疯牛都已经追到大路上了,还说没事?真的假的?

    牡丹见他满脸的不相信,便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我表舅就是宁王府的长史,昨日因见事态越发严重,便请托他帮了忙,我表哥当夜就去了庄子上,将放火的人抓着,送到了宁王殿下面前,已是各得各的惩罚,以后不会再出来为害人了。”

    邬三听说,也欢喜地向牡丹表示了祝贺,谢过留饭,告辞离去。

    牡丹提了竹篮子进去,甄氏坐在岑夫人身边招手叫她过去:“给了你什么?”

    牡丹打开给她们看:“是以前答应给我的牡丹花种子。”

    岑夫人拿起一包来看,笑道:“包得挺仔细的,这字也写得真好……你说是花匠写的?花匠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可真是难得极了”

    何志忠闻言,笑道:“拿过来我看看?”看了那绢包上的字,也忍不住赞叹:“果然写得好。这样一手好字却去做花匠,真是可惜了。”

    李荇也拿过去看,不经意地问:“这是谁家的花匠啊?”

    何志忠不在意地道:“就是上次端午节时救了丹娘的那位蒋长扬蒋公子。说来真巧,他的庄子也在芳园附近,邓管事去联合其他人家捣鬼的事儿还是他遣人过来说的,这才引起了丹娘的警觉。这人真不错,上次我们去道谢,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难为他就一直记着。”

    牡丹笑道:“他能不记着么?我还欠他几株好花呢。”

    李荇抿了抿唇,突然道:“丹娘,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到处找牡丹接头,却又被人抢了去?我家里的那些我已经吩咐他们务必仔细看顾,等到秋天的时候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牡丹抬眼看过去,但见他无比认真的样子,心想当着全家人的面拒绝他的好意实在不妥,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那价格可不许太高,不然你就算是我表哥,我也不要的。”

    李荇忙笑道:“行,你按市价给我,可不许少给。”

    说话间薛氏领人摆好了饭,入内来请大家吃饭。李荇很识相地起身:“我还有事呢,就先告辞了。”

    何志忠一把拉住他,微微有些生气地道:“哪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吃了饭再说”

    李荇为难地望了望岑夫人,岑夫人又不是对他有意见,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好孩子,见他眼巴巴地看过来,心一软,笑道:“就是,傻孩子,难道在姑姑家里吃顿饭都不行了?从前也没见你这么客气过。快去坐着吃饭,多吃点。”

    她才一发话,旁边已经懂事了的孩子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李荇簇拥着往前面去了。李荇出门前扫了那半篮子牡丹花种子一眼,轻轻挺直了腰背,将本就笔挺整洁的玉色袍子整了整,谈笑自若地与何濡、何鸿谈起诗词来。

    岑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啊,真的是太可惜了。

    却说邬三哼着小调回了曲江池蒋宅,问清小厮蒋长扬在园子里的池塘边喂鱼后,便绕过小径,往后园而去。

    天空已经泛黑,唯有天边还有几丝金红色的亮光从五彩的云霞里透出来,蒋长扬立在池塘边,将鱼食轻轻洒入池塘中,胖胖的锦鲤围在他面前,纷纷张着圆圆的嘴吞咽,发出轻微的“吧唧”声,蒋长扬的脸在半明半暗里显得轮廓格外分明。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

    邬三捏了捏袖中的荷包,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仍作了恭恭敬敬的表情上前道:“是,回来了。何家娘子说了,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小人替她向您表示谢意。”

    蒋长扬将最后一点鱼食洒入池塘中,拍了拍手,回身望着他道:“解决了?这么快?她可说了是怎样解决的?”

    邬三将牡丹所说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笑道:“这位何娘子,看着笑眯眯的,其实也是个要强的。”

    蒋长扬“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转身往后走。邬三忙喊了一声:“公子爷”

    蒋长扬站定,疑惑地道:“还有事?”

    邬三从袖子里摸出那个装满了钱的荷包来,双手递上,严肃认真地道:“这是何娘子给您的。”边说边偷觑着蒋长扬的表情。

    蒋长扬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荷包不动。荷包是稳重的靓蓝色,上面简简单单地绣了一丛兰草。绣工还不错,花样子看着也还不差。他明明记得几次见到她,她的衣裙上绣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牡丹,一朵比一朵更娇艳,一朵比一朵更夺目。怎么这个荷包绣的却不是牡丹?偏偏是丛兰草?蒋长扬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并不伸手去接荷包,淡淡地道:“她怎会突然送我荷包?你是故意捉弄我的吧?”

    邬三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道:“小的怎么敢?小的敢对天发誓,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便天打五雷轰。真是何娘子送的。”他说的果真没有半个字是假的,而是有一个字是假的,是“赏”的而不是“送”的,所以他是不怕这个誓言的,叫他发十遍也可以。

    蒋长扬有些不安地擦了擦手掌,犹豫道:“她为什么送我这个?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

    邬三忍住笑,继续捧着荷包递过去,老实巴交地道:“小的不知,也不敢问何娘子,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蒋长扬抿着唇接过荷包,入手就觉得很沉,掂一掂觉得很诡异。一拉开荷包,几个亮晶晶的通宝叽里咕噜滚出来,落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叮当几声脆响,滚进了旁边的草木中,倏忽不见。蒋长扬挑了挑眉,指尖一挑,将荷包口全部拉开,但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通宝,不由好生懊丧,抿紧了唇,抬眼冷冰冰地看着邬三,生气地道:“你又捣什么鬼?”

    邬三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装作满脸委屈地道:“公子您可冤枉死小的了,何娘子说,包花种子的人包得极不错,字也写得极好,送给他买茶喝的。人家一片好心,小人也不好说不要,所以就拿回来了。拿也拿回来了,您要不要,就赏给小人吧。”

    何家的丹娘不是一个不懂礼的人,怎会莫名其妙的打发下人似的送自己一包钱?看这样子分明是生了什么误会。蒋长扬明明知道邬三捣鬼,偏生又气不起来,只沉着脸道:“让你办件这么简单的差事,你都办得莫名其妙,还想多拿赏钱?以后再这么办差,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邬三也跟着他沉下脸来,站直了垂了手,认认真真地应了一声“是”。蒋长扬瞪了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趁着还有点亮光,赶紧把钱找起来,别浪费了关键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

    邬三弯腰弓背地将钱从路旁草丛中找了出来,认错态度良好地双手递给蒋长扬。蒋长扬又瞪了他一眼,将钱装入荷包中,把荷包口一结,转身就走。邬三忙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赔笑道:“公子爷,明日是什么时候出发?”

    蒋长扬头也不回地道:“巳时去法寿寺接福缘和尚,收拾好就走。”

    邬三偷眼看着他手上的荷包,快步跟上:“那小人再去检查一下马匹装备。”

    蒋长扬点了点头:“小心一些,稍后我会和大家一起吃晚饭,你去看看饭菜备得如何,记得要厨房添好菜。酒,每人只能喝一碗,多的不能喝,盯紧了。”

    邬三应了,自去筹备不提。

    蒋长扬握着那包钱回到房中,从怀里摸出火镰和火石来,轻车熟路地将桌上的蜡烛点亮,随手将那包钱放到了桌上的一个黄杨木匣子里。伸手在桌下摸索了片刻,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来,对着烛光又细细看了一遍,就着烛火烧得干干净净。

    少顷,邬三轻轻敲了敲门:“公子爷,大家伙都到齐了。”

    蒋长扬吹灭蜡烛,转身拉开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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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尚未完全降临,永兴坊的郡主府里已然帘幕低垂,灯火辉煌。穿着青衣,梳着垂髫,踩着线鞋的侍女们有条不紊地自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流水样地送至主屋那张做了金框宝钿装饰的长条桌上,以备主人随时取用。浓厚的苏合香油味无处不在,竟叫美味佳肴的散发出的香味几乎闻不到。侍女们也没心思去管,人人俱是提心吊胆,束手束脚,唯恐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来,就被心情严重不好的主人治了罪。

    待到菜肴上齐,几个平日贴身伺候的青衣侍女悄无声息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去向清华郡主禀话。推搡了一歇,往日最得清华之意的一个婢女阿洁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今日我去,以后轮着来。”其他人俱都松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喜色来,一齐将她往后推。

    阿洁碎步绕过六曲银交关羽毛仕女屏风,对着低垂的绛色纱幔后宽大的白檀木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帐顶发呆的清华郡主轻声道:“郡主,菜已上齐。是否现在就将桌案抬过来,伺候您用餐?”

    清华郡主眨了眨因为太久没有闭合而有些发酸的眼睛,冷声道:“刘畅还没来?”她的声音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显得嘶哑难听。

    这声音听在阿洁的耳朵里,不亚于魔音穿耳,她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僵硬着脖子道,大着舌头道:“刘寺丞让人带信过来,说是要晚点过来,请郡主不必等他吃饭。”

    阿洁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说出这段话来的,她晓得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后果一定很可怕——自从清华郡主坠马受伤,卧床静养之后,脾气越发古怪暴躁,隔三岔五就一定要叫人去请刘畅过来陪她。她伤重之时,刘畅倒是次次都来,如今她的伤势稳定了,他来得就没从前那么勤了,五次中有三次来就算是好的,三次中还难得有一次不迟到的时候。来了也就是捧杯茶,捧卷书,坐在床边长久不发一言,清华郡主若是好好说话,撒撒娇,他还会偶尔应和一下,若是大发雷霆,砸东西,骂他,他便是纹丝不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清华郡主对此大为不满,骂他不是个东西,偏生旁人还都劝她,说她不对,夸刘畅脾气好,宽宏大量。他二人斗法,苦的却是她们这些下人,随时提心吊胆的,总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又招惹了清华郡主,从而惹来灭顶之灾。

    阿洁果然没有猜错,她话音刚落,清华郡主就抡起一只瓷枕砸了过来。清华郡主虽然下身不能动弹,但两条长期运动的胳膊力气却是不小,随手抓这瓷枕什么的砸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阿洁脚趾头都吓得痉挛了,她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瓷枕的飞行路线,算着要到了,方不露痕迹地偏了偏头。瓷枕呼啸着从她的发边飞过,看起来就像是清华砸得不准一样——清华平时惩罚人是不许躲避的,否则罪加一等,所以如何让有意的躲避看起来像意外,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是身经百战修炼不出来。

    瓷枕落到地上时发出的破裂之声在空旷幽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惊人,清华大概是累了,没有再继续追究。逃过一劫的阿洁此时方觉得汗流浃背,腿一软,“啪嗒”一下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的颤抖着声音道:“郡主息怒郡主保重御医专门叮嘱过,您不能乱动,必须静养的。”

    清华郡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声道:“竖子何其可恶我如今是起不来床,不然我一定要叫他好看”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阿洁:“去再让人去催和他说,他若是不来,我要叫他后悔一辈子”她怎么这么倒霉什么都不顺利,已经躺在床上了,家里人不但不顾惜她,还为了针尖大的那么一点小事,气势汹汹地上门来骂她还有刘畅这个负心郎她恨得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阿洁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愁眉不展地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再去请刘寺丞,求他务必要早些过来。就说,就说郡主今日心情格外不好。他若是不来,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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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 渣男的暗战(一)

    一百章渣男的暗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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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门快要关闭的时候,刘畅方才阴沉着脸出现在郡主府,阿洁看到他,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虚虚抚抚胸口,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道:“刘寺丞,郡主等您好一会了,奴婢为您引路。”刘畅看也不看她一眼,将头仰得高高的,轻轻哼了一声。

    看到有人将这危险的差事领了,其余人等自然巴不得能躲个清闲安稳,俱都退开不往前凑。这正是刘畅所需要的,他漫不经心地跟着阿洁走到后园,见周围无人,迅速将阿洁拖入到一丛丁香后,牢牢搂紧了阿洁的腰,在她白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微笑道:“好亲亲,下次见到我再不要像刚才那般笑了,当心被人看到,她的疑心重得很。”

    阿洁伏在刘畅怀里轻轻喘气,委屈地抬脸看着他道:“她近来脾气越发糟了,动不动就拿人出气,先前为着您来迟了,就扔瓷枕砸我,险些将我的头砸破,我真是怕得要死,就生恐什么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月光下,她的泪珠晶莹,凤眼媚人,刘畅恍然觉得这双眼睛惊人的熟悉,情不自禁就带了十二分的怜爱轻轻舔在她的眼上,将那泪珠儿给舔干净了。

    阿洁吃了一惊,见惯了情事的她,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情意。她贪恋地看着刘畅英俊的脸,轻声道:“先前魏王世子奉了魏王的意思过来,狠狠训斥了郡主一顿,还不许郡主辩白,说的话很难听。所以她的心情非常不好,等会儿只怕又要给您气受。”

    刘畅道:“可知道为了什么?”

    “我当时没能跟在里面伺候,竭力也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郡主听了闵王府中一个姬妾的话,利用宁王府的下人去逼买黄渠边的一个庄子,如今东窗事发,宁王派人去和魏王打了招呼,魏王非常生气。”

    刘畅皱起眉头默默想了片刻,捏了阿洁的胸脯一把,笑道:“知道了,你辛苦了。以后不要冒险了,被人知道不是耍处,你平平安安的最重要。”

    阿洁将他的手挥开,娇嗔道:“我都是为了你。”

    刘畅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阿洁的头和背,脑子里飞快地消化分析着听来的消息。闵王是皇二子,比宁王大得多,身边豢养了一大群奇人异士,利用这些人的奇能,四处游交权贵。比如说,上次陪他去参加宝会的袁十九就是其中一个。这次闵王指使姬妾来挑清华,是忍不住了吗?黄渠边的庄子?谁的庄子?好像潘蓉说牡丹就在那附近买了块地修的庄子,会不会是她的呢?

    虫鸣唧唧,晚风轻拂,紧紧依偎着的二人似是忘了周遭的一切,只静静享受这月光下的温柔宁静。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惊醒了阿洁的美梦,也吓醒了刘畅的沉思。他给阿洁使了个眼色,二人快速分开,从两头包抄过去。

    被包抄的人眼看逃不掉,索性站住了大摇大摆地迎着阿洁去,主动出声招呼:“阿洁,郡主听说刘寺丞来了,却总也等不到,让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却是清华身边的另一个贴身侍女阿柔。

    阿洁的目光扫过阿柔手里熄灭了的灯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坦然自若地抚了抚鬓角,握住阿柔的手,大声道:“是阿柔啊,你刚才来的时候没遇到刘寺丞吗?他早就独自进去见郡主了啊。”

    阿柔带着一丝冷笑看着阿洁:“是么?我眼神儿不好,还真没看见。”

    刘畅站在阴影里,听到阿洁的声音,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转身悄无声息地快步直往主屋而去。听到屋里传来清华咒骂人的声音,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深深呼吸一口气,待到侍女掀起水晶帘子来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

    他步履轻快地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纱幔,绕过六曲银交关羽毛仕女屏风,淡笑着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眼睛冒火,愤恨地瞪着他的清华:“怎么又在发脾气?我不过是因为有公事,故而来迟了。听阿洁说你等着我一直没吃饭,怎么这样不懂事?说吧,想吃什么?我喂你。”

    清华冷笑着翘起嘴角来:“你还记得我在等你么?什么有公事?我看你是又和潘蓉一起去哪里风流快活了吧?你喂我?你只怕巴不得我饿死才好呢”

    刘畅不以为意地接过从后面跟进来的阿洁递上的一碗燕窝粥,用银荷叶匙子舀了一匙递到清华的嘴边,温和地道:“我看你是闷坏了,成日里总在胡思乱想。我若能把手头的公事办好,你也有面子不是?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想的就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谋得一席之地?”

    清华郡主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噗”地一口将粥吹得到处都是,“呸”了一声,竖起眉头厉声道:“别个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真才实学?笑死人了,你以为你这个寺丞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我,你……”

    刘畅忍无可忍,勃然变色,将手里的金花碗狠狠往地上一砸,也不管燕窝粥溅得到处都是,冷冷地瞪着清华郡主道:“是,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货色,只能靠老子靠女人,若是没有你们,我要到街上去讨饭才能填饱肚子如果你没摔下马,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得了这个司农寺丞如果没有你,今日我也不会被宁王府的人叫去喝酒我倒是奇怪了,我是不能文还是不能武?你们凭什么瞧不起我?”

    清华郡主很久没看到他爆发了,此时看到他发作起来,心中的那股邪火反而降了降,她狐疑地看着刘畅道:“你被宁王府的人叫去喝酒啦?谁叫的啊?都说什么了?”

    “我是不想说,怕你听了又烦,但禁不住你这样折腾”刘畅哼了一声,装腔作势地踢了前来收拾粥液的阿洁一脚,骂道:“不长眼的奴才,撞到你爷爷我了”

    阿洁“忍气吞声”地屈膝行礼,拿了帕子伏在地上将粥液打扫干净。不忘偷偷看了一旁拿了帕子殷勤上前给清华郡主擦脸擦锦被的阿柔一眼,然后给了刘畅一个眼风,收到刘畅肯定的眼神后,她方“怏怏”地退了出去。

    清华皱起眉头道:“你都知道啦?”

    刘畅虚张声势地道:“知道什么?人家就是莫名其妙地警告了我一通,我只知道你跟着闵王府做了件什么不该做的事。我说,你好好躺着养伤不可以吗?操那些心做什么?有事不会让我去做啊?掺和进去干嘛?你还嫌你身上的伤不重啊?”他越说到后面越大声,神情也越严厉。

    既然不知道与何牡丹有关,那么他越凶,清华郡主就越觉得他是关心自己的缘故,原本非常糟糕的心情又稍微好上了那么一点,她默了一默,道:“我许久没有出门,又没多少人来看我,你也不和我说外面的事儿,我又怎会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次是我考虑不周,给人当枪使了,以后不会了。你别担心,等我好了以后,我再进宫去求圣上,请他另外给你安排个更好的职位……”凡事一沾上这何牡丹就没好结果,这女人是命里带衰还是怎么地?

    刘畅冷笑了一声,把头撇开:“我不稀罕总怕一不小心就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清华郡主也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样?”

    刘畅挥袖而起,阴沉着脸道:“我在外面忙乱了一天,你就专找着给我添堵的?我累得很,我看你还是安安心心养伤吧,养好了伤我再来看你。”

    清华郡主如今的日子难过得很,盼了他许久,就指望着他能慰解慰解她,结果人才来没说上几句好话,吵了一架,砸了东西就要走,不由又气又恨,忍不住将正在吐着香烟的金鸭香炉抓起扔了出去,恶声恶气地吼道:“好呀你只管走有本事走了就再也不要来”

    金鸭准确地砸在刘畅的后脑勺上,雪白的香灰扑得刘畅一身都是。刘畅被砸得眼前发黑,眼冒金星,他顿住脚,冷森森地瞪着清华郡主,恨不得上前将她掐死才干净,拼命将那口恶气咽了下去,决绝地往外走。

    清华郡主被他那一眼看得一阵心虚,不由有些害怕起来,当年,她和他说她要嫁人了时,他就是这样的一种神色,然后果真就再没主动来找过她,一直到她又回去找他,他不如意才又接受了她。如今看来,似乎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夜,他这一走,多半是不会回头的……她眨了眨眼,声嘶力竭地道:“你敢走走了我必然叫你quan家后悔”

    “那么,你自己保重吧。记得哦,让我全家抄斩的那一日,你只管去搧我的脸,吐我一脸的口水,怎么解气怎么来。”刘畅古怪地笑了笑,她叫他全家后悔?如今他全家只有刘承彩一个人不后悔,其他人都后悔得很

    清华郡主看到他那决绝的神色和古怪的笑容,又听他说这种话,真的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来,又气又恨地将眼泪咽了回去,恶声恶气地道:“你这个……”

    ——*一些题外话,关于行文的一些想法,请大家务必花时间看一眼,不收钱的*——

    看到大家的留言,有些迷茫,现在说一下心里的一些想法。首先,种花与牡丹的生活,我想让牡丹有自己的事业,不必依附谁、不必靠嫁人就可以取得独立的,美好的生活,同时,也因为她的独立、勇敢、乐观、上进,她才会更吸引人,才能得到更美好的爱情和亲情。

    我觉得生活就是创业,一帆风顺的人是少数,多数都有或大或小的波折,必须锲而不舍地努力前进才能取得成功,当然成功的那一刻也就会更幸福,更满足。但是因为考虑到多数人可能对纯种田技术流不是太感兴趣,我会适当调整一下写法和结构,但该交代的还是会交代清楚。

    其次,关于刘畅、清华,他们在一段时间内,总会出现在牡丹的生活中,所以会穿插在其中,但并不是毫无目的地,只为哗众取宠才写的他们。

    最后,关于男主,我不想因为想突出谁,就黑了谁,人都有优点,但也有缺点。实际上,生活中,优秀的人很多,好人也很多,但不可能一网打尽,两个人之间,光有情并不够,还有合适与不合适,有缘或者无缘的关系。最后选择的那一个,不见得就是你开始就看好的人;最开始陪你迈出第一步的那个人,不见得就是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不同的阶段,不同的际遇,会让人产生不同的想法,作出不同的选择。而我,想做的,就是尽量写出每个人的闪光点,然后让牡丹的爱情自然美丽,生活努力富足。

    好啦,小意要感谢大家的支持,上个月更新了20万字,作为兼职的我来说,已经是极限。可是心里很快乐,这与你们的支持和鼓励分不开,再次谢谢大家的订阅、打赏、粉红、留言。我真心地珍惜着你们每一个,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谢谢。那么,请容许我在这里再次为牡丹求粉红票。

101章渣男的暗战(二)

    101章渣男的暗战(二)

    清华的狠话还未放出来,就见阿洁打起帘子快步进来,跪倒在刘畅面前苦苦哀求:“刘寺丞,郡主病中,身体不舒坦,心情也不好,又受了委屈,朝至亲至爱的人发发火也是人之常情,您请多多包涵她吧,她日日都盼着您来,夜里也睡不着……”

    清华郡主见来了救兵,也就及时将那句狠话咽了下去,恶狠狠地瞪了站在床前,探头探脑盯着刘畅看,表情古怪的阿柔一眼,觉得这丫头怎生这么木讷,也不懂得在中间劝劝。(牛文小说~网看小说)若是阿柔有阿洁这么聪明,早点在中间挡上一挡,她和刘畅也不至于将狠话说到这个地步。可是再抬眼看到刘畅那张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的面孔时,她心里又开始难过担忧起来。

    只听阿洁道:“刘寺丞,此刻外间坊门早已关闭,您就算出了府,也不能回去,不如留下来陪郡主吧?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好好说说就通了,主子高兴,奴婢们才能心安那。”说完只管“呯呯”磕头。

    清华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大喜,当真的,坊门都关了,他能去哪里?不过刘畅那倔脾气她知道,说不定会跑去哪户相熟的人家坐上一夜也是有的。她大气也不敢出地从眼角斜瞟着刘畅,只见刘畅虽然没叫阿洁起来,脸部的线条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清华郡主立时知道刘畅最旺的那口气已经被阿洁成功地挡住了,便低咳了一声,适时叹道:“我知道我成了这个样子,你便嫌弃我了,不然怎么总是对着我发脾气?再不顾我的死活了?你忘了从前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难不成你还怨着我以前嫁了那个死鬼?我名为郡主,但其实真正能做主的事情又有多少?如果不是总忘不了你,总念着你,我也不会想方设法想和你在一起,这世上,还有几人像我这般挂着你的?”

    刘畅果然低低叹了口气,紧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

    清华郡主一看有戏,忙道:“你累了一天,也该歇着了,我让人给你备下香汤,你去沐浴吧?”说到这里,她看了阿洁一眼,柔声道:“阿洁,你去伺候刘寺丞沐浴。”

    看着是清华郡主给了自己体面,但阿洁知道,这体面背后带来的风险有多大,她咬了咬唇,为难地道:“奴婢还为郡主热着燕窝粥呢。”

    作为主人,清华郡主非常喜欢阿洁这种凡事先把自己放在前头的性子,便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就是个死心眼,不是还有其他人吗?你自去罢。”

    刘畅回头看了立在清华郡主床前,已经被二人连串的精彩表演弄得有些发懵的阿柔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道:“罢了,阿洁伺候惯你的,你须臾离不开。让阿柔来伺候我就行了。”

    清华郡主一愣,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痴呆呆看着刘畅的阿柔,几乎是呲着牙道:“好,就是阿柔。”难怪得这jian货适才看到他二人吵架,也不知道在中间转圜呢,只知道盯着刘畅看,原来是巴不得他二人越吵得厉害越好呢。

    要说从前,她们也不是没伺候过刘畅洗浴,只是今非昔比,清华郡主疑心重的很,刘畅此时提出这个要求,只怕是陷阱。阿柔惊觉不妙,连忙推辞:“郡主,奴婢不……”

    话还未说完,就被刘畅不高兴地打断:“怎么,我会吃人?好呀,清华,如今就连你府中的侍女都看不起我了,难怪得外面的人越发拿我当笑话看,想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其他人未必是想怎么捉弄他就怎么捉弄他,但刘承彩和清华的确是想怎么捉弄他就怎么捉弄他的,刘畅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十分暴怒。

    刘畅暴怒,他那句“当笑话看”也严重地刺激了清华郡主,清华郡主不由得联想起许多事来,当下面沉如水,凶狠地瞪着阿柔:“我的话你也敢违逆?还不快去”

    阿柔只得心怀侥幸地低低应了一声:“是。”随即低头走到刘畅身边,轻声道:“刘寺丞,您请。”

    刘畅肆无忌惮地扫了她的胸脯和腰臀一眼,朝清华郡主笑了一笑:“你等着,我稍后就来陪你。”

    清华郡主看得分明,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简直难过得要死。隔壁的刘畅并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偏生她越想越不一般,少不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她忍不住发作起来,一把将阿洁递上的燕窝粥推开,阿洁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她:“郡主,万事都等您养好身子再说。”

    清华郡主赞许地看了阿洁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对,养好身子再说。”

    虽是如此说,但刘畅一去不复返,却是叫她抓心抓肝一般难受,实在忍不住了,便叫阿洁去看。少倾,阿洁面红耳赤地回来,却什么都不肯说,她问得急了,便索性跪在地上只是磕头。以清华郡主的阅历,她如何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刘畅,从来就是个风流之人,更何况他对自己多有怨言,当初他能不碰何牡丹,却对何牡丹身边的丫头下手去气何牡丹,如今他同样也能这样对自己。

    自己如今倒是治得他家里两个女人近不得身了,但他又如何肯闲着?而且今晚她还刚用香炉砸了他的头,他定然是要报复自己的,清华郡主抓紧了身下的锦褥,恨恨地想,不急,慢慢地来,总有一日,她要叫他再不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刘畅方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他换了身雪白的对襟丝袍,半裸着胸膛,笑容松快,仿佛全然没有看到清华郡主扭曲的表情,径自往她身边一倒,带着餍足的神情闭着眼睛道:“睡吧。累死人了。”

    清华郡主见他须臾功夫就睡着了,使劲推了他两把,全然没有动静,不由悲从中来,不由发狠地想,她一定要早日好起来,好好收拾这负心郎,白眼狼。但这都是后话,目前她得先将胸中那口恶气给出了才行,她不露声色地对着阿洁招招手,磨着牙道:“带人去收拾干净了。”

    阿洁脸上露出老大不忍的神色来,可经不住清华郡主毒蛇一般的眼神,只好屈膝行了个礼,表示一切照办。清华郡主从发白的嘴唇里轻轻吐出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看着,告诉她们,这就是背叛我的人下场”

    阿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无声地退了出去。阿柔不要怪她,要怪就只能怪清华郡主太狠毒,阿柔又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事情,还存了不良的心思想借机把她踩下去。她不想死,那就只有阿柔死。

    刘畅从睫毛缝里看到清华主仆俩的动作,晓得这隐患是除掉了,便放心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她能在他家里收买安排棋子爪牙,他也能的,就看最后谁玩死谁。萧觅儿,你等着瞧,这还只是开始呢。

    五更…,“咚咚”的晨鼓声和各个寺院的钟声依次响起,刘畅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身边就算是睡着了眉眼表情也显得肆意张扬的清华郡主,一只手顺着锦被放到了她的胸上,握准了,狠狠一拧,清华郡主果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醒了过来。

    她正要发脾气,就被刘畅拉手去按住某处,接着他轻轻咬了她的肩头一口,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处升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叫她忍都忍不住。她渴望地看着他,轻轻喊了声:“畅郎……”眉梢眼角都是春意,无比希望他能有进一步动作,就算是不能,能安慰安慰也是好的。

    偏生刘畅却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道:“让侍女给你清洗清洗,药味儿太重了。安安心心地养着,我得走了。过两天我又来看你,千万别办傻事了。找个机会和你父王认个错,这样不好。”

    清华郡主心头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冲起来,眼角酸得难受,冷冷道:“你只管好你自己风流快活就好,何必来管我?”

    刘畅今日的心情很好,半点也不计较她的坏脾气,哈哈一笑,道:“生气了?其实我昨夜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和阿柔开了个玩笑而已,不信你叫她来问。你病着,我怎会做这种事情?”

    人都死了,问什么问,而且清华郡主也根本不会相信,在她眼中,就算是摸摸也和那什么没区别。

    刘畅才不管她相不相信,径自起身披衣下床,不见有人敢上前来伺候他,他也不怪罪,自己动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对着静候在外伺候他用饭的阿洁,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想办法传出去,就说她为了昨儿的事情,对魏王和世子极为不满,因此砸了东西,打死了人。”

    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刘畅回头看了一眼在晨曦中的郡主府,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待他慢慢拔光了她的牙齿和爪子,看她还能怎么在他面前闹?

    他翻身上马,踩着晨光慢慢出了永兴坊,向着皇城走去。天色虽然昏暗,但并不妨碍跟在他身后的秋实目光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东张西望地从附近的安兴坊里骑马出来,俨然正是号称要在府衙里值宿的刘承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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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章退一步?

    102章退一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发燥热起来,虽是清晨,却也凉爽不到哪里去。(牛文小说~网看小说)牡丹坐在廊下阴凉处翻看纱筐里的牡丹种子,她的心情很好,蓇葖果已经从蟹黄色变成褐色,果皮也在裂开,后熟过程完成得很好,只等时间一到就可以播种了。

    孙氏欢天喜地的过来,笑道:“李家表姨买了新宅,要搬家,因着又是七夕,使人下帖子来请家里的人都去,听说还有好多人要去,丹娘你去不去?”她最近烦躁得很,因为芳园那边的工程进展顺利,牡丹不用经常跑,又要打理牡丹花种子的缘故,她已是很久没和牡丹一起出门了。如今见有这么个出行交游的好机会,自是恨不得好生去游玩一番。

    牡丹手下不停,笑道:“表姨搬家,咱们自是都要去暖宅,怎能不去?”

    孙氏见她口里虽然答话,心思却全在手上的活计上,不由拿扇柄轻轻敲了她一下,笑道:“娘叫你过去呢。”

    牡丹命宽儿和恕儿仍将牡丹花种子收放到阴凉通风处,小心看守,便起身跟着孙氏往前头去。

    岑夫人正和薛氏、白氏商讨送什么礼给李满娘暖宅比较好,甄氏、李氏等领着几个已经大了的女孩子讨论那天穿什么好。众人说得热火朝天的,俨然是非常重视此次暖宅宴会。

    岑夫人见牡丹过去,伸手拉她坐在身边,道:“这次你表姨搬家,正好的你表姨夫又升了官,故而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去赴宴,听说其中不乏名门世家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岑夫人顿了顿,怜爱地看着牡丹:“这些人,多数是与你表舅和表舅母交好的,你表哥可能在年后就会授职了。”

    既然李荇要授职,那么也就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宁王妃刚下葬没多久,李家没机会给李荇办这事儿,现下李满娘的丈夫升官、搬家、又是七夕,三件事加在一起,正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邀约所有有可能的名门官家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方便崔夫人挑选儿媳妇,也方便对方相看李荇,促成好姻缘的好机会。

    牡丹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当下微微一笑:“想来会极热闹的。”

    岑夫人看着她道:“咱们必须去。”这搬家暖宅是一件非常隆盛的事情,身为亲戚,又是平时交好的,不可能不去祝贺。即便是不想对着崔夫人那张脸,就冲着李满娘的情分,也必须出席。幸亏届时李家和李满娘夫家的亲戚也会去很多,其中从商的人也极多,她们并不需要非得和那些官家女子们打交道,也免了牡丹许多尴尬。

    牡丹笑道:“当然要去的。娘准备送什么好礼给表姨?”她自问这种情况她是有勇气也有能力面对的。

    岑夫人见牡丹神情坦然,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还能有什么,咱们家的老本行呗。”

    牡丹搧了搧扇子,笑道:“又是香山子?”

    岑夫人笑道:“可不是?其他也没什么合适的,字画古玩咱们欣赏不来,你表姨和表姨夫也不是喜欢这个的,还不如送件实用的。”她顿了一顿,道:“你表姨请芮娘、涵娘、阿汶、阿淳、阿冽搬家当日帮她擎水执烛。咱们要给他们做新衣服,我就想着,不如大家都各做一套,你想要套什么样子的?”

    牡丹笑道:“我就不做了。我还有许多衣裙没穿过呢。做这么多,岂不是浪费。”她又不是去做主角,况且她箱笼里果然也有许多新衣裙不曾穿过。

    岑夫人皱了皱眉:“大家都做,你如何能不做?不妨料子选好一点,颜色清淡一点,你看如何?”

    牡丹回头一看,几个嫂子侄女儿全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生怕她坚持不做,就害了大家都没有的样子,少不得失笑道:“那我就听娘的。”

    岑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她见牡丹大方自然,觉得女儿争气,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随即回头笑骂几个儿媳孙女:“平时少给你们做四季衣裳了么?一个个的做出这样子来,简直是气死我啦。”

    白氏忙起身给她捏肩捶腿,嘴儿甜甜地道:“娘自然是没少给我们做新衣裳,我还有几套好的没穿过呢。可是这衣服永远少一件,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就总也觉得不满意,只好趁着表姨搬家这件大事儿好好敲娘一笔了。”

    薛氏等人见岑夫人心情好,有意捧她,便凑过去七嘴八舌地说起好听话来,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比一个的嘴巴甜。甄氏却是存着小心思,她的两个女儿蕙娘和芸娘已经渐渐大了,可以考虑相看婚事了,得趁着这机会好好打扮一下,也趁便弄点首饰什么的,当下三句两句就绕到了首饰上。

    岑夫人原本就存心给家里的女人每人添点首饰,不主动说出来的原因就是等着她们开口,此刻见甄氏提出来,便顺水推舟应了,说是让大郎挑些瑟瑟和珠子回来,每个人都制一件,让她们自己先想好花样子。这个宣布一下子将屋里的气氛推到最高处,所有人都设想出自己那日盛装出席的样子,简直是无比期待了。

    且不说何家的女人们如何挑衣料、打首饰,岑夫人如何给牡丹精心准备那又精致,又大方,颜色又不是很出挑的衣裙,李家这里也是一片忙乱。

    崔夫人绞尽脑汁,四处奔走,巴不得趁着李满娘搬家这个日子,将所有可能与自家结亲的好人家一网打尽,把人家的适龄女儿全都领去给她相看,务必要尽可能地挑出一个才貌身世俱佳儿媳妇来。为了让李荇的卖相更好看一些,她也少不得要替李荇好生装扮一番,一大清早就叫人将李荇堵在家里,叫了人去给他量体裁衣,又搬出一大堆存下的好料子来,拉了李满娘在那里精挑细选。

    李荇明知崔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纵然满心的不喜,奈何也终究犟不过崔夫人,少不得强撑着不耐烦让人给自己量体,兴致缺缺地听崔夫人兴奋地和李满娘讨论什么料子最合适他穿,什么颜色最衬他。他本是爱打扮的人,此时却觉得做这衣服真是太烦了,不如不做。

    李元从外间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兴奋无比,说个不停的妻子和妹妹,还有就是站在一旁仍由她们推来推去,拉着布料在身上比比划划,神情发闷的儿子,还有两个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外甥。当下低咳一声,道:“行之,你今日没事儿么?怎地还坐在这里不动?”

    李荇闻言大喜,暗道一声终于解脱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爹爹也要去王府办差了吧?咱们正好同路。”

    李元正好有话要同他说,当下点点头:“走吧。”

    崔夫人还没比划完,就见丈夫将儿子给拉走了,不由满心不喜,正要阻拦,李满娘轻轻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让大哥和他说说。不然那天他转身就跑了,你到哪里去找人?”

    崔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顿住了,怏怏地道:“咱们也给自己添件好的。”

    李家父子二人并肩出了正屋,随身小厮们忙忙地去牵马准备出行事务,李元背手前行,淡淡地道:“还想着那?”

    李荇心口一紧,随即装晕地一笑:“想着什么?”

    李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想着何家的丹娘”

    李荇倔强地抿紧了唇,也不应是,也不答不是。

    李元见他果然如同意料之中一样默认了,当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大丈夫当有所取舍”他顿了一顿,语气沉重地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不是一直都为商家鸣不平么?觉得大家不应该看不起商家么?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若是你想改变他们的这种看法,光凭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地位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李荇有些心烦意乱,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想继续往上走,做到更好,将来有一天,让大多数人都能静下心来听他阐述他的观点,实现他的理想。然而,他难道就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么?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李元见儿子抿紧了嘴,满脸的不以为然,晓得他心中所想,当下道:“你大概是想,凭着你本身的才**也能做到。但成功并不是光凭努力就够的,机会是有数的,并不是轻易给人的,能够走五步就走完的路,你为什么要走十步,甚至百步?”

    李荇尖锐地道:“难道当初您娶娘的时候也想了这些?只是没法子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子才退而求其次?您虽然在仕途上走得艰难,但您能说,娘这些年对您一点帮助都没有?”

    李元举手制止住李荇的反驳,严肃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的情况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我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再走一回。我承认丹娘是个好女子,与你年貌相当,但是,她心中有你吗?”

    李荇一阵气苦,如果不是家中反对,崔夫人几次三番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和牡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李元才无暇顾及李荇心中想些什么,自顾自地道:“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你,就不该成为你的绊脚石,如果她一心想跟你在一起,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就不该苛求……”他笑了一笑,“你们真想在一起,我也不是非得不许的,只要她肯退一小步。”

    李荇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只要丹娘心中有他,只要丹娘肯退一步,那就是说,让丹娘做他的侧室?他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有恼怒也有心疼,更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李元看到他的神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轻轻一笑:“但是,她肯么?何家肯么?”何家那般偏疼牡丹,怎舍得她去做人的侧室,受主母的气?牡丹本是三品大员的独子正妻,却不肯忍气,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多苦头也要和离的人,又怎会愿意来做似他这等人家的侧室?简直是笑话

    李元能想得到的,李荇也能想得到,他猛地抬头看着老谋深算的父亲,涨红了脸道:“爹爹有话但和儿子直讲就是,何必这样转弯抹角的?”

    李元见他翻脸,也跟着翻了脸,冷哼了一声:“实话和你说,清河吴氏此番也会有人来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旁人打着灯笼也求不到的”

    李荇拼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我从来不知清河吴氏也与我家有交情”

    李元死死盯着他,针锋相对:“他与我们之前是没交情,但以后就会有了说起来,这一位,可是从前秦妃娘娘提起过的。”

    李荇的头“嗡”的一声响,冷笑道:“只怕是旁支庶女吧,就算是嫁过来,也不见得就能给你所想要的。”

    李元对他的愤恨视而不见,云淡风轻地道:“虽然五姓嫡女说起来不多,但这位的各方面还偏巧都是良配你也不要急,人家还不见得就能看上你呢。我也就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该怎么办你心中要有数。你今年已是二十一了,再也拖不得。我不是卖子求荣的人,我知道什么对你更好。更何况,我们家如今的情况你当明白,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就能做得了主的。”李元说完一甩鞭子,扔下李荇自行离去。

    李荇呆立片刻,咬紧了牙关,也狠狠一挥鞭子,纵马疾驰,瞬间就将身后的苍山与螺山甩出老远。

    转眼间,到了七夕这一日,一大清早何家的院子里就喧嚣起来,大人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女人们更是精心装扮,满头珠翠,浓烈的熏香味熏得何志忠忍不住打了无数个喷嚏,自嘲道:“我虽是惯常嗅惯这香味儿的,但若是经常这样,我这鼻子只怕要不得用了。”

    牡丹笑道:“咱们家的熏香味儿其实算得够清雅的,不过咱家人多,味道又不同,才会这样。爹爹偶尔忍受一回就叫受不了,那我们今日还要与那许多美人们共聚一堂呢,岂不是要叫我们都捂紧了鼻子?”

    何志忠笑道:“我是不管你们捂鼻子还是不捂鼻子,我只知道我今日拿去的这香山子只要一拿出来,就要叫那许多人来问是谁家卖的。明日、后日我们铺子里又要开始忙了。”

    众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行几十人说笑着浩浩荡荡地往昭国坊而去。此刻尚早,李满娘的新宅外面围满的全是自家的亲戚,并没有外人,就等着吉时一到好按部就班地完成入宅仪式。

    李满娘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襦裙,满脸喜色地与众人愉快地交谈着,一时看到了何家众人过来,便从人群中挤过来,招呼道:“可算是来了,啊呀,拖家带口的可真不容易。”

    岑夫人笑道:“孩子们多,没法子。”然后谈笑自若地与其他人打招呼,崔夫人见状,也跟着上前来和岑夫人说话,顺便认真打量了牡丹一番。

    但见牡丹梳了个交心髻,只插了两枝简洁大方又不失雅致的双股金框宝钿的头钗,穿着玉色暗纹折枝牡丹绫短襦配同色八幅长裙,腰间系着的松花绿裙带上精心绣了几朵盛放的紫色牡丹花,披着淡紫色的轻容纱披帛,脚下一双紫色缎面小头鞋,脂粉未施,就是涂了点粉色的口脂。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还算是比较低调的,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让人有意想忽视都不能忽视掉,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崔夫人忍不住偷看了一直站在街边墙角里的李荇一眼,但见李荇虽然没有过来与何家人打招呼,却阴沉着脸一直看着牡丹。崔夫人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二人之间,若是可以,她是不愿意牡丹来的,但两家这样的关系,又是李满娘入宅,她怎么都没法子阻止牡丹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是尽量不叫这二人接触,然后希望那些稍后来赴宴的那些贵客们能用气度、装扮什么的将牡丹压下去。

    牡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崔夫人的小动作和表情,她一来就被李家的那些亲戚们围在了中间,不停地回答大家的问题,表示感谢大家的关心。偶尔遇到几个说话不好听的,也当做没听见,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和亲切的语气。

    不多时,李满娘笑道:“吉时到了”

    牡丹记得搬入新宅的讲究很多,赶紧选了个绝佳的位置站好看热闹。

    崔夫人指挥着芮娘、涵娘两个童女一人捧着装满清水的瓷瓯,一人捧着点燃的蜡烛站在最前面,何汶、何冽、何淳三个童男两人捧水,一人执烛紧随其后,李荇牵羊,何大郎拉牛,两个李家的子侄抬着一张堆满了金玉器物的长案,二郎、三郎抬着一只装满了百谷的铜釜,李满娘的大儿子抱了一把剑,二儿子提着一个马鞍,几个儿子排队跟在后面依次入内。

    牡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结果还没完,另两个李家的子侄又抬了一只装满了缯彩绵帛的箱子跟着入内,崔夫人与岑夫人一人抱了个装满米饭、麦饭、粟饭、黍饭,雕胡饭等五种饭的甑子紧随其后,李满娘则把一把亮锃锃的大铜锁捧在胸前跟着踏入大门。

    众人俱都欢笑起来,齐声喊道:“执烛擎水,牵羊拽牛,案堆金器,釜盈百谷,箱满绵帛大吉”喊完之后嘻嘻哈哈地依次入内,入宅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李满娘这个宅子不错,很宽大,草木也繁盛,众人四处参观一番后,就四散开来,为了下午的宴会各各去安排帮忙去了,只剩下年轻的女孩子们坐在园子里池塘边的亭子里纳凉说笑。

    女孩子们中,只有牡丹是嫁过人又和离的,除去英娘、荣娘等自家的侄女外,其他人其实对牡丹这个因为身体不好,很没有和众人交往,靠冲喜活命,又轰轰烈烈和离的姐妹都是抱着一种非常好奇探究的态度。

    一群人把牡丹围在中间,研究完她的首饰,又看她的衣服,接着又研究她的香囊,又好奇她的口脂颜色。还有人不识趣地问起牡丹在刘家的一些事情,问她为什么不做官夫人,宁肯回家?荣娘和英娘不高兴地出言阻拦,牡丹淡淡一笑,无所谓地道:“不合则离。”此外并不多谈。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孩子嬉笑着朝亭子走过来,当先一人大声道:“何姐姐,我找了你好一歇快来,我带了几个好姐妹来给你瞧。”正是许久不见的雪娘。

    牡丹忙起身迎上前去,不期然地,她从几个女孩子中看到了穿着茜红色八幅罗裙,缃色罗襦,金玉盛装的戚玉珠。

    看到牡丹,戚玉珠的笑容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上前语态温柔地和牡丹行礼问好:“何姐姐。”

    雪娘惊讶地道:“你们认识?”她身后一个丫鬟忙轻轻拉拉她的衣服,她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

    牡丹微微一笑:“自然是认识的。”见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朝自己看过来,满脸的疑惑,只不过是碍着礼貌不好直接问而已。左右过后她们都会私底下打听的,瞒不过去也没必要瞒,她爽性道:“玉珠妹妹曾经和我做过一段时间的亲戚。”

    果见那几个女子都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有人微微不屑,有人却是无所谓,其中一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着石榴红八幅长裙,活泼俏丽的女子望着牡丹露齿微笑:“我听说过你。”

    牡丹挑了挑眉,轻轻一笑:“哦?”

    那女子道:“清河吴氏十七娘,是我的族姐,我们经常在一起下棋。我曾听她说起过你,她说你很好。”她热情地自我介绍:“对了,我是十九娘,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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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章 与贵女们谈理想

    103章与贵女们谈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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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笑望着十九娘行了个礼,十九娘的身上并没有吴惜莲的那种倨傲,人也没有吴惜莲那么美丽,但是整个人从内及外散发出的自信却是显而易见的。那正是这个时代出身良好,教养良好,自我感觉也不差的女子们所共有的特色。

    十九娘也在不露痕迹地打量牡丹,牡丹很美丽,十九娘不知道什么叫做倾城倾国,可她知道,在她这一生见过的女子中,牡丹的美丽是屈指可数的。年华易逝,红颜易老,所以她最欣赏的,还是牡丹那种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气度。

    她不是十七娘那样出身在嫡长家庭中的嫡女,没有十七娘那样光辉的出身,待价而沽的身价。她只是一个庶子的嫡女,虽然父亲很勤奋,却脱不了一个庶子的身份,在很小的时候,父亲还未成功,不得不依附家族生存之时,她就学会了看眼色,看冷暖。但是父亲一直教导她,可怕的不是身份地位比别人低,而是遇事总认为自己低人一等,不敢争,不敢抢,那才是最可悲的。

    所以,当她听到关于牡丹的事情时,她下意识的就将牡丹与父亲所说的这种态度联系在了一起,今日得见,牡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是个勇敢大方洒脱的女子。十九娘扫了一眼一旁明明心中不好受,偏偏要做出很温柔懂礼,当众点明牡丹身份,还化了一个宫中刚流行起来的泪妆的戚玉珠,顿时觉得牡丹比戚玉珠可爱多了。

    雪娘亲热地拉着牡丹的手,笑道:“何姐姐,你上次送给我的芙蕖衣香,果然是精品,在外面花钱也买不到。适才我和母亲她们在外面陪夫人们说话,这几位姐妹闻到了这香味儿,都想要向您取经,崔夫人就说你也在,便让我领她们进来啦,扰了你的清净,可别见怪呀。”

    竟然是崔夫人让她们进来找自己的,虽然不知道崔夫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总不会是真心让这些名门官家的女儿们和自己交朋友吧?可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既然人都送到了面前,她就有机会混个脸熟,为自己的牡丹园打个广告更何况,雪娘是个好姑娘。

    想到此,牡丹越发坦然自若,便笑道:“我这段时间忙得很,不然早就上门去找你玩的。今日也是不知你要来,要不就使人去寻你来说话了,又怎会嫌你扰了我的清净?走,咱们去那边凉亭里坐,我的姐妹们都在那里,还有侄女儿也在。”

    戚玉珠看了那凉亭一眼,见里面的人多,心里不喜欢,就都有些迟疑。唯有雪娘喜欢人多,也没那么多讲究,正要应了好,荣娘与英娘已经非常懂事的领着几个妹妹过来道:“姑姑,我们想去游游园子,听说那边还有一个水榭,想去那里看看,喂喂鱼。”这就是给牡丹等人挪地方了。

    还是自家人最体贴。牡丹伸手给最小的芮娘和涵娘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叮嘱道:“太阳大,尽量在树荫下玩,当心中了暑,在水边的时候也要小心些,别掉进去。”

    荣娘和英娘一人牵了一个,笑道:“姑姑放心,我们会看好妹妹们的。”

    见荣娘和英娘等人远去,雪娘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气来:“你们家的人真多,你侄女儿也没比你小多少啊,想必你家里一定很热闹。”

    戚玉珠拿扇子掩了半边脸,娇笑道:“既然雪娘妹妹这么喜欢,不如叫何姐姐请你去她们家玩儿啊。”她心里一直爱慕着李荇,下意识地就将今天这些女孩子们都视作了她潜在的敌人。特别是李荇最亲近的牡丹、出身最好的十七娘,其次是父亲官职最大的雪娘,三个人都是她的目标。

    雪娘却是拍手笑起来:“好主意呀,我一直就想跟何姐姐去你家的香料铺子和珠宝铺子里看看。”说到此,她突然停住,认真地问牡丹:“我听李夫人说,你在黄渠边上修了个庄子,你最近是一直在忙这个么?”

    牡丹见她问到了点子上,忙道:“正是,除了这个,我也忙着到处买牡丹芍药,四处寻访名花呢,也没时间制香了。”

    十七娘略一沉思,恍然大悟:“是了,我听说你有许多的名贵牡丹,特别擅长种牡丹。怎么,这是要建一个牡丹园子么?是谁帮你治的园子?有多大?”

    聪明人可真多。牡丹笑道:“正是要建一个牡丹园子,是请法寿寺的福缘大师治的园子。约有一百亩左右,不是很大,却也让我够呛。”

    福缘大师的名头却是在座的女子们多数都听说过的,甚至有些人家中的别院,就是请的福缘大师。一时之间,好几个人都主动和牡丹搭上了话,问牡丹的园子主要讲究些什么。

    牡丹自然是极力夸赞了一番,只不过为了不让人反感,着力点没有放在自家园子身上,而是大肆夸赞福缘大师的奇思妙想,利用福缘的名头来招揽这些人的兴趣。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雪娘却是异常感兴趣,揪着她的袖子撒娇:“何姐姐,我不管,修好园子以后你一定要请我去玩儿的。”

    吴十七娘则扶着下颌道:“以水为主体,那么春日泛舟河上,从你那个桃李林中穿行,探幽访花,想来一定是极美的。到时候也和我说一声吧,我也去凑个热闹。”

    戚玉珠冷不丁道:“何姐姐真厉害,这园子是打算如同曹家花园一样的吧?想来将来收入一定不菲。”一句话就将牡丹的雅致之事直接打回了原形,生意人,做生意,沾上铜臭就不再风雅了。

    其余几个女孩子都摇着扇子等着看牡丹怎么回答,牡丹微微一笑:“我爱牡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收尽天下名品,每日种花观花赏花,与志同道合的人泛舟湖上,春日观花,夏日戏水,秋日赏月,冬日听雪,那我这一生也就圆满了。可这么大的园子,这么多的花,每年维护就要花许多钱,我不过是个女子,身无长技,又不忍心靠着父兄养一辈子,那么,除了招待至亲好友之外,不管我想或是不想,都是不得不走那条路的。总不能让花木无人打理吧,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雪娘心中就没有什么雅事不雅之事的区别,只有对与不对,该与不该的区别,当下便两眼放光地看着牡丹道:“何姐姐,你真能干我娘就成日骂我,说我只会糟蹋家里的好东西,浪费粮食,其他一点用都没有。我若是有你一半有法子,她就不会说我了。”

    戚玉珠非常热心地建议道:“何姐姐的园子是名家设计,种的又是名贵牡丹,想来去的人一定很多,到时候收钱可以比曹家花园多收些,就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牡丹意识到她名为好心,实为针对的意图,却并不把戚玉珠这种手段看在眼里,只扬声笑道:“玉珠妹妹,你错了”

    戚玉珠不高兴地道:“我哪里错了?”她今日化的本就是泪妆,这泪妆,是舍弃了红fen,只用白粉将整个脸尽数涂白,看着就像是刚哭过,没有心思上妆一般。虽然是最时髦的,但牡丹是欣赏不来的,一点精神面貌都没有,笑着还好,这一不高兴,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要哭了。

    雪娘的看法与牡丹差不多,人又口直心快,见状忙一把拉住戚玉珠劝道:“珠娘,你别哭,何姐姐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自然是有理由的,咱们听她慢慢细说不好么?”

    知道雪娘性格的人,会认为雪娘天真可爱,口无遮挡,不知道雪娘的人,却会认为她这是故意捉弄嘲笑戚玉珠。当下众人虽然是各怀心思,却都忍不住笑起来。一位叫程媚娘的促狭地道:“你这傻孩子,珠娘哪里是要哭了,这泪妆本来就是这样子,你这样一说,倒显得珠娘小气似的,为了一句话就要哭。”

    戚玉珠不好发作,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正是,我哪儿有那么无聊。何姐姐,你说我错了,我错在哪里?难道你建这园子,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既然东西比别人的好,多收点钱又算得什么?”

    牡丹正色道:“我最主要还是因为感兴趣。我经常想,我是靠着父兄疼爱,家境也还算富裕,所以才能满足我这个嗜好。但这天下间,爱牡丹的人何止千万,一株名贵品种,可以是十户中人之家的赋税甚至以上,能够买得起的人又有多少?所以,我除了要收钱养园子养活自己之外,我还想要让那些买不起花,修不起园子的人,可以随便花一点钱就可以欣赏到自己想看的花,在园子里欢乐地过上一整天。我身为女子,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可以尽量为天下爱花,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做上这么一点点,只愿爱花之人有朝一日都能种得起牡丹。所以,多收钱,我是不会的。”

    纵然她的目的先是为了赚钱,能够自立自强,让自己活得更好,但她这番话,却也不是随口虚伪说的,她真的希望能有那么一天。牡丹不再是富贵人家的座上客,也能成为寻常老百姓家中的娇客。只有买得起的人多,喜欢的人更多,她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104章掉在钱眼里去了

    104章掉在钱眼里去了

    牡丹的话让众女一阵沉默,程媚娘摇扇轻笑:“何姐姐这个愿望虽然只是为了让天下之人有花可看,但着实远大得很。(牛文小说~网看小说)奈何我却是认为,这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这花同样也分三六九等,养得起或是养不起,都有定论。不过呢,我倒是愿意到时候去你的园子中一游,到时候也请和我说一声。若是果真美丽,包园子游宴也是可以的,就算是你不想多收钱,也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雪娘嚷嚷道:“媚娘姐姐,你可别忘了今**说过的话”

    程媚娘笑道:“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人,也不喜欢没事儿总欺负人,知道我的人,都会晓得我最是公正。只要这园子建得好,我愿意做第一个客人,去你那里举行春宴。不管你是为了养活自己,还是为了达成愿望,但不肯忍气吞声的求人养着就是个有志气的。”说到这里,她淡淡地扫了戚玉珠一眼。

    戚玉珠见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即便是同样看不起牡丹商女身份的人也不曾帮忙附和,而是都从其他方向攻击暗讽自己,不由气结。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当下神色更是郁郁。

    吴十九娘看在眼里,淡然一笑,低头拿着手里那把象牙丝编成的扇子左看右看,仿佛那扇子上有朵花儿似的。

    雪娘则眨巴着眼睛,“那我岂不是很没用了?”

    程媚娘轻轻掐了她的脸颊一把:“不,你很有用,最起码让人看着就能高兴起来,而不是看着就想哭。”

    戚玉珠意识到程媚娘这话是讽刺自己的妆容,脸色越发委屈难看,差点就没立时站起来转身就走。还是旁边一个女子好心地拉住她,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的脸色方才又稍微好看了些。

    牡丹不知这程媚娘是何许人,为何还不曾见到自己的庄子就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知程媚娘为何事事针对戚玉珠。但她不会因为程媚娘这样一说,就抱了大希望,认为人家到时真的会去包自家的园子。但她还是试探着邀请众人:“既然如此,等到园子建好以后,诸位若是有空,我再请诸位去游玩。”

    这回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纷纷道:“你不晓得我们住哪里,到时候让雪娘来通知我们。若是有空,定然要来的。”

    雪娘突然想起为什么带了这些人来寻牡丹,拉着牡丹的袖子直晃:“何姐姐,说芙蕖衣香呢,你快说说看,是怎么弄的?你不是说另外还有几种法子么?一并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她贴在牡丹耳边轻声道:“上次你给我那香以后,就再也没人敢笑话我啦,今**务必要让她们开开眼界啊,你今天身上的又是梅花香,怪好闻的,你这配方不要和她们说,只和我一个人说,让我和她们讲,显摆显摆,好不?”

    牡丹听她说得可爱,笑着应了,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戚玉珠低咳一声,道:“雪娘你好不懂事,何姐姐家中就是开香料铺子的,这些香想来都是密不外传的香方,是要留着卖钱的,怎会轻易就和我们说了?你快别强人所难啦。”

    利用共同的爱好拉近彼此的距离,这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办法,牡丹道:“玉珠妹妹不必担忧,我们家虽然开香料铺子,却不曾卖成香。我之所以知道点制香的法子,实是因为我二哥喜欢。我所知晓的不多,不过倒是可以和诸位互相交换一下。要是各位觉得我说的方子还好,去我家的铺子里时,还可以问问我二哥,他知道的更多更好更妙。”

    吴十九娘率先道:“我有个宫中传出来的香方,也可以说给大家听听。”

    牡丹便笑着将那芙蕖衣香的法子说了:“丁香一两,檀香一两,甘松一两,零陵香半两,牡丹皮半两;茴香二分,微微炒制。全数研成粉末,再加入少许麝香,研磨均匀,用薄纸沾取,用新帕子包裹贴身放着。也可以再加一点点龙脑香,切忌不能用火烘焙。越出汗越香,最适合热天用。”

    吴十九娘道:“我的这个,却是已经薨逝的宁王妃教我的。沉香二两切碎,用绢袋盛着,再将绢袋悬空挂在铫子中,加蜂蜜水浸泡,用慢火煮一日;再用檀香二两,用清茶浸泡一夜,炒炙,直至去除檀香气味;龙脑二钱,麝香二钱,甲香一钱,马牙硝一钱,研磨成戏份,加入炼蜜,调和均匀,窖藏月余,取出再加龙脑麝香搓成丸,用寻常的方法焚熏即可。”

    雪娘清了清嗓子,得意地将才从牡丹那里得到的梅萼衣香说给众人听:“丁香二钱,零陵香、檀香各一钱,茴香五分微微炒制,木香五分,甘松、白芷各一钱半,龙脑、麝香各少许,全都切碎。选晴明无风雪之日含苞待放的梅花,傍晚时用丝线系住不许它开,第二日日出之前连着梅蒂一起摘下来。和前面的香料一起搅拌、阴干,随身携带。旖旎可爱得很”

    另外几个女子也不甘示弱地说了几个方子,但因为比较寻常,大家都不甚在意。戚玉珠见势头不好,风头都给她二人夺去了,忙将裴夫人秘藏的一个养颜鹿角霜方子说出来:“用鹿角霜二两、穹藭、细辛、白蔹、白术、白附子、去心的天门冬、白芷、杏仁各一两研磨为末,与牛乳调和,放在银锅内慢火熬成膏,夜里睡前抹上一层,第二日清早洗净,可以美白细肤,效果好得很。”

    程媚娘笑道:“都是雅人,只是我记不得,不如等我问人要了笔墨记下来。稍后大家人手一份,不是更好?”也不问其他人的意思,直接就叫随侍的丫鬟去问李满娘家的管事要了笔墨来,当众铺开蜀纸,洋洋洒洒地写起来。

    牡丹见了她的字不由微微一笑,原来这程媚娘却是为了间接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一手好字。戚玉珠,心里爱慕李荇,视所有女人为敌人,适当地激发了别人的表现欲;雪娘天真可爱,父亲的官职又高,能够很好的调节气氛;吴十九娘,出身不凡,轻轻就表现出了自己的风雅,以及与宁王府元妃的情谊,不能轻易撼动;程媚娘,敢说敢做,也另有才能。崔夫人替李荇挑选的这些候选儿媳妇,果然个个都各有各的长处和优势,实在不容小觑。不过在她看来,崔夫人应该更属意吴十九娘才对。

    那么,众贵女比拼才艺是为的突出自己,博得一门好姻缘;而她呢,就不过是纯粹浑水摸鱼,趁机混个脸熟,将来好做生意。这么一想,简直是各取所需,双赢所以牡丹对每个人的长处和优点,都是抱着真诚的态度去欣赏,极力称赞的。故而大家对她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十分亲热,却也不错。都表示有空的时候,愿意去何家的香料铺子里看看,还直接表示让牡丹新园子落成,一定约了她们去看。

    唯有知道李荇对牡丹有意的戚玉珠,一阵一阵的气苦,觉得牡丹实在是过分了,自此对牡丹带上了十二分的看法。

    待到崔夫人听到消息反馈,知晓牡丹竟然和这些人推销起了何家的香料和她那个还没开张的牡丹园子时,不由气道:“这孩子掉在钱眼里去了,竟是不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也不想想,要是人家回去以后,和家里人说起来,咱家的亲戚就只知道做生意,那可怎么好。”说完吩咐人去将众人请出来入席,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

    两方人的座次是分开的,各不相扰。唯有雪娘得了窦夫人的允许,八爪鱼一样地贴着牡丹,和牡丹坐在一起,咬着牡丹的耳朵轻声道:“你可知道这些人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牡丹摇了摇头。

    雪娘低声道:“我和你说,她们其实是听说圣上有意让宁王去做尚书省左仆射,而你家表哥有可能得到一个好职位,所以才来的。你明白了吧?”

    这相当于一个信号,宁王前途无量,连带着李家也要飞黄腾达了,所以才会有了清河吴氏的女子出现。牡丹点点头,笑看了雪娘一眼,难道说窦夫人也有这个意图?

    雪娘见她笑看着自己,不由恼羞成怒:“不许你这样笑我才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是因为我娘和李夫人交好,所以才来的。我要是有那个心思,还不学着她们那般去讨好主人家?还陪着你在这里说闲话?”

    牡丹见她脸都红了,赶紧认错:“是,是我笑错了,我不笑就是了。”说完果真板起了脸。

    雪娘忍不住又笑了,伸手去拉她的脸颊:“难看死了”

    二人笑了一歇,雪娘轻轻靠在牡丹的肩膀上,低声道:“何姐姐,你不知道我,除非是那个人,我才有心思和她们一样的去讨好人,不然我是不耐烦的。”

    牡丹笑了一笑:“既然不喜欢,自然是做什么都不情愿的。”同样的,假如人家不喜欢她,无论她怎么做都是错,甚至存在呼吸都是错。

    雪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有些人,就算是你心甘情愿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就是想多看一眼,也都没机会的。”

    牡丹捏了捏她的脸:“说得这样沉重,小丫头有心事了?”

    雪娘不语,抬手将面前的雨露春酒一饮而尽,回头看着牡丹讨好地绽放出一个笑容来:“何姐姐,明日我和你一起去你庄子玩可好?”

    牡丹道:“明日我不去庄子里,过段时间我要种花种子,那时会到那里去住段时间,到时候再喊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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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去山上野炊来着,漫山遍野的白杜鹃花,无论是蓝天白云,或是雾气缭绕,都实在是太美太美了。

105章 七夕*遭遇(求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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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娘听说,微微有些失望,默默想了想,又高兴起来。(牛文小说~网看小说)随即说起了八卦:“你可知道程媚娘为什么总看不惯戚玉珠?其实戚玉珠平时没那么让人讨厌啦,她几次我家里玩,都讨喜得很,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和你过不去。”

    没人是傻的,就算是天真爽朗如雪娘,也同样看出了今日诸女间的明争暗斗。戚玉珠为何针对自己,牡丹是知道的,却不好和雪娘明说,便笑道:“也不算过不去,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家里本来就是做生意的,我建了这园子也本来就是为了收钱的。”

    雪娘撇撇嘴:“不是,我知道原因”

    牡丹有些心惊,难道雪娘也知道李荇对自己的小心思了?是谁说给她听的?果真知晓了,雪娘藏不住话,传出去可真就不好啦。

    谁知雪娘却道:“这戚玉珠与程媚娘之间,是有些问题的。戚玉珠,一定是因为你不要她表哥了,一家子都觉得没面子,他表哥又不得不娶那个瘸子郡主,她姑母气得起不来床,所以才会怨上了你,不愿意给你好脸色看也是有的。而这程媚娘,就算不是今日这种情况,她也不会给戚玉珠好脸色看的,谁叫戚玉珠是刘畅的表妹,也是那瘸子郡主将来的表妹呢”

    牡丹奇道:“难道程媚娘与清华郡主是有仇的?”原来欺负人被气得起不来床了,她也有这一天现在人还没进家门,就已经气成了这个样子,那等到人家正式进驻刘家,她岂不是要被气得活生生吐血而亡?

    雪娘道:“你还记得那位被清华郡主弄得摔下马的兴康郡主的姨表妹刘芸么?这位程媚娘,同样是那位刘芸的表妹。他家的人恨不得把和清华郡主撕来吃了,看到和她有关的人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同样的,他们对着我们肯定是要给好脸色的啦。”

    牡丹恍然大悟,既是这样说来,这程媚娘多半说的就是真话,就算是旁人不肯去她的园子里,程媚娘也一定会去。便问:“那位姑娘现在怎样了?”

    雪娘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挺不好的。”

    牡丹沉默下来,断手断脚,又被拖着狂奔了那许久,现在这医疗条件,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去?想来也不会太好。清华这样的人,就完全没把旁人的生死安危放在眼里心上,真正是死有余辜。而那个时候她若非有蒋长扬帮忙,铁定比刘芸更惨。

    雪娘突然两眼发光地拉着牡丹晃:“我听说当初你也曾经差点被那恶毒的女人纵马踩死,还是那位,那位蒋公子救的你,是不是?”

    牡丹笑道:“是,若非他仗义出手,我只怕是不能认识你了。”

    雪娘咬着乌木包银筷子久久不语。

    不多时,宴席散了,喝得微醺的女人们被李满娘和崔夫人邀请去里面休息说话,岑夫人过来和牡丹说:“何淳有点不舒服,大约是中暑了,左右你表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咱们不如先家去吧。”

    牡丹心想崔夫人和李元大概都是不想要自己在这里呆得太长的,自己主动早点走,对大家都有好处,便和雪娘道别,说自己要走了。

    雪娘舍不得她,硬拉着她去和程媚娘等人道别,意思也是提醒这些人,不要忘了以后牡丹开园时去捧场的诺言。崔夫人正兴高采烈地和吴十九娘的母亲夸赞十九娘端庄大方,甜美可人,见牡丹跟了雪娘进去和十九娘等人打招呼说笑,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扎眼睛,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牡丹赶紧消失才好。

    牡丹与众人别过后,又随岑夫人去找李满娘道别。李满娘忙得脚不沾地,听说何家人要先走了,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不忍心地拉着牡丹低声道:“好孩子,我这回有了自己的房子,进出招待人都方便许多,你日后要记得经常和你母亲过来,待到秋天的时候,我带你去打猎”

    牡丹笑着应了,同样给崔夫人行了个礼。崔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客气话,没提让何家人去他们家玩之类的话,牡丹也没当回事,她知道,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踏足李家的大门了。

    一行人往外走时,遇到李荇站在墙边与人说话,何冽要去和他打招呼,牡丹一把扯住他,轻声道:“没看到你表叔正和人说话呢吗?不要去打扰他了,你七弟不舒服,咱们赶紧回家才是正事。”别个也许没看到,她却是看得很清楚,李荇明明是看到她们的,不知为什么,故意把头别过去了,装作没看见。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缘故,但想来也和今天这些事分不开,既然他不肯和她们打招呼,她也不愿意强人所难。

    牡丹的声音很轻,李荇却听得很清楚,他无力地目送着牡丹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曾经去试探过宁王,但是宁王轻轻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所有的指望,宁王直截了当地和他提起了清河吴氏的十九娘:“你父亲和孤说过了,从前阿秦在世的时候也曾和孤说过,十九娘是个好女子,与你最配,她的眼光向来是极准的。你年龄不小,不许再和从前那般胡闹,成家以后就早日把心定下来,助孤成就大事,也省得让你父母担心。”

    他最难过时,也曾想过抛下这一切和牡丹一起远走高飞,但他冷静下来之后细细一想,牡丹是绝对不会答应他的,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那又和李元故意刁难他,说的那番话有什么区别

    他正在怅惘间,螺山咬着手指头走出来,万分同情地看着他:“公子,夫人请您进去呢,说是几位什么夫人要见您。”李荇阴沉着脸不语,苍山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老爷叫您,有几位客人要见您。让您马上过去。”

    李荇默默站了片刻,步履沉重地跟着苍山去见李元。

    是夜,牛郎、织女相会,凡是有女子的人家都要月下穿针理线乞巧,又在庭院中设瓜果酒脯。何家女人多,热闹程度非同一般,大郎领着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满院子地找蜘蛛,找到蜘蛛就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小盒子中,女人们人手一只,专等第二日清早起来检视各自盒中的蜘蛛结网稀密程度,若是密,那就是巧多,若是稀,便是巧少。

    牡丹从来对蜘蛛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奈何风俗如此,无人能免,只得呲着牙接过何濡递过来的小木盒子,嫌弃地扔在桌上,将手背摸了又摸,抹了又抹。芮娘胆子极大,见状抓了一只小蜘蛛扔到牡丹手上,惹得牡丹凄厉地尖叫一声,又跳又叫,张着两只手拼命地甩。

    一家子人谁也不去帮她,光抱着手站在那里看她的笑话,孩子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纷纷骂她胆小鬼。牡丹只觉得被蜘蛛爬过一只手臂都是酥的,连着半边身子和脖子都是酥麻一片,汗毛直立,差点眼睛和鼻腔就酸了。

    还是大郎不忍,上前按住牡丹的肩头,道:“我给你拿掉,别叫了”细细一瞧,那可怜的小蜘蛛早就被她甩得不知到哪里去了,当下道:“早就被你甩得不知去向了,还叫什么,跳什么?”

    牡丹僵着脖子和手,委屈地道:“想必是钻到我衣服里去了。雨荷,你过来帮我找找。”话音未落,就觉得后颈窝一阵酥麻,什么东西轻轻地爬了过去,不由不要命地喊了一声:“在我脖子里在我脖子里快,快拿掉”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大郎更是眼泪都笑出来。牡丹回头一瞧,却是菀娘手里拿着一根细草叶子立在自己身后,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适才分明就是她拿了细草叶子撩自己的脖子来着,牡丹又羞又恼,大叫一声:“好你个小坏蛋”菀娘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牡丹挽挽袖子,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姑侄俩满院子地打闹,其他几个孩子看着好玩,也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何家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何志忠与岑夫人歪在藤榻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家人直闹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因牡丹住的后廊屋相对低矮狭窄,窗子也小,气流不是那么通畅,夜里住着实在是太过闷热,少不得叫雨荷等人将藤凉榻搬到院里,取了碧纱橱罩上,又将山水小屏风在床头安好,准备在院里纳凉过夜。

    一切安置妥当,牡丹爬上榻去躺好,透过顶上的天青色薄纱,仰望着天上璀璨的群星,难得的生出些诗情画意来。那什么“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说的应当就是这种情形了,只可惜,她只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在眨眼睛,却不知道谁是牵牛星,谁是织女星。

    也不知是谁家还在夜宴,丝竹歌声随风飘来,好听极了,牡丹看着天上的星光,嗅着一旁银香囊散发出的梅香,听着飘渺的歌声,渐渐睡去了。明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七月下旬,牡丹算计着应该播种了,便使雨荷去和雪娘说,第二日她要去芳园播种,问雪娘可有空闲跟她一起去。雪娘自是不客气。

    第二日一早,牡丹吃过早饭,仍由封大娘、雨荷并几个强壮有力的家丁陪了,站在启夏门外等候雪娘。不多时,骑着白马,穿着一身大红翻领胡服,梳着双环髻,打扮得美丽动人的雪娘神采飞扬地打马奔来。她身后跟了两个婆子、一个丫头并三四个家丁,甚至于还跟着一辆毡车。

    牡丹觉得奇怪,雪娘不过是跟自己去玩一趟,怎地骑马不说,还带了车?

    雪娘也好奇地道:“你不是说你要去庄子里小住么?怎么你们就只提几个篮子呀?”

    牡丹道:“我的东西早就送过去的,想住下方便得很,何况今日我也不打算在那里住。我得把你送回家呢。”

    雪娘不高兴地撅起嘴来:“你什么意思?”

    牡丹见她不高兴,很是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啦?”

    雪娘的脸微微一红,小声道:“你说你要去小住,才来叫我,可不是就是约我一起去小住的?我好容易才说动了我娘,看看吧,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么一车,你却要叫我当天就回家?可不是戏耍我来着?”

    牡丹一时有些头大,庄子里乱麻麻的,她可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在那里长久招待客人。特别是雪娘这样的女孩子,一天两顿饭还好收拾,时间一久,实在是麻烦得很,吃的住的用的,什么都要重新安排。

    雪娘见牡丹沉默不语,也觉得自己有点鲁莽了,然而她盼望这一日,寻找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断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无论如何都是要达成这愿望的,当下拉着牡丹的手臂只是撒娇:“何姐姐,我知道我鲁莽了,可是我已经到这地步了,你不能把我赶回去。你也别担心我,我能吃得苦的,只要有吃的,有住的地方就行,被子洗漱用具我什么都带齐了的。求求你了,我在城里和那些娇滴滴,一句话几个意思的小娘子们处着也不愉快,就喜欢和你在一起”

    牡丹无奈,只好道:“不管你能吃得苦还是不能吃得苦,都是那个样子。还在修建着呢,乱七八糟的,你可别后悔。”

    雪娘脸上露出喜色来:“你都能吃得的苦,我就能的”

    牡丹只好叫个家丁打马回家,请薛氏帮着重新准备吃食用具,稍后再送去庄子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往庄子里去,雪娘见牡丹骑马的姿势比之从前娴熟了许多,不由笑道:“何姐姐,我们比比谁最先跑到上次我们去看打马毬那地方好不好?”

    牡丹见路上行人不多,便笑道:“好呀,我也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的孬。”

    雪娘眨了眨眼睛:“如果你输了,你要请我在你庄子上多玩几天。”

    自己这个半吊子就算是这段时间努力了,也是不能和雪娘相比的,这点自知之明牡丹还有。小姑娘绕来绕去就是想在自己的庄子上多玩一段时间罢了,一天也是麻烦,两天也是麻烦,牡丹苦笑着扶了扶额头,拖长声音道:“行。”

    雪娘大方地道:“何姐姐,我让你六声。”

    牡丹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雪娘便叫她的丫鬟小玲喊数,待牡丹纵马奔出之后,从一数到六,雪娘方才打马追了出去。封大娘等人少不得大呼小叫地跟着追了上去。

    得益于这段时间的锻炼,牡丹再不是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一口气跑到那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她放马狂奔,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仿佛都要飞起来似的,不由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欢乐。

    雪娘眼看着牡丹瞬间跑得老远,不由将手指含在口中,纵情呼啸了一声,然后带了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使劲儿给了马儿一鞭子。

    论骑术,牡丹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她一拿出真本事来,高下立见,很快就将牡丹抛在了身后。这样的结果早在牡丹意料之中,但牡丹心想着,就算是输了,也不能输得太多,因此也就继续打马跟上。然而双方差距实在太大,待到牡丹追上雪娘的时候,已经是两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前面围着一群人,雪娘身上那件火红色的胡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她已经下了马,手里捏着把鞭子垂着头,听面前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狠狠训斥。路边停着一张马车,十来个穿着青色圆领缺胯袍的带刀汉子四散在周围,见牡丹打马奔过来,立刻就有个矮胖汉子上前喝问,叫她停住下马避让到一旁去。

    那马车从外表上来看,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牡丹心想着,这里靠近宁王的庄子,多半又是遇到什么了不起的贵人了,雪娘约莫是冲撞了人家的车驾。人是跟着她出来的,少不得要管到底,因此滚鞍下马,行了一礼,赔笑道:“这位大哥,那是我***,她年纪轻贪玩好耍,粗心大意,不知又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

    那矮胖汉子扫了牡丹一眼,见她衣饰精致整洁,人生得美丽,笑容不卑不亢,言语也得当,猜着是好人家的女儿结伴出游,便虎了脸道:“你这妹妹好不懂事既然看到前面有车来了,就该放缓了马慢行才是,怎能这样没头没脑地乱冲,冲撞了贵人怎生好?”

    果然和她猜的差不多,不过听这话,却只是雪娘的行为让车中的贵人不高兴了,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害。牡丹暗道侥幸的同时,连连赔笑,说尽了好话:“我这妹妹年前才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京中的规矩,年纪又轻,难免失了分寸,还请大哥帮我求个情,让她陪个礼道个歉,若是有损失赔上,饶了她这遭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是个娇美可爱的小娘子,那矮胖汉子瞪了瞪眼,道:“你跟我来。”

    牡丹忙把马拴在路旁的柳树上,快步跟了那矮胖汉子去寻雪娘,但见那两个嬷嬷声色俱厉地指着雪娘骂,你一句,我一句的,句句都不容情,一句比一句刻薄难听。

    雪娘的头都要埋到胸前去了,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能是死死咬住唇,紧紧攥住了马鞭,骨节都发了白。听见声响,回头看到牡丹,眼圈儿一红,豆子大小的泪珠一连串地滚出来,只死死咬着唇不叫自己哭出声音来。

    那矮胖汉子同那两个嬷嬷道:“这是她姐姐,替她来赔礼的,原来是才从外地来的,不懂得规矩。”

    那两个嬷嬷冷冷地扫了牡丹一眼,其中一个穿灰色短襦的倨傲地道:“正是因为不懂得规矩,所以才要教教她省得什么时候把小命送了都不知道”竟然是不依不饶的。

    牡丹见那二人衣饰虽然简单,颜色也朴素,用料却极讲究,再看那两张脸,都有个共同的特点,法令纹特别深,晓得一般的东西人家定然看不上眼,忙将手上戴着的一对镶了瑟瑟的银钏子撸下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握住那穿灰衣的嬷嬷的手,借着袖子掩盖,把钏子滑到了她手上,情真意切地道:“嬷嬷教训得是。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训教训她,断然不叫她再犯这种错误。烦劳嬷嬷行个好,替我们在贵人面前求求情,我们姐妹俩去和贵人行礼致歉,定然不忘嬷嬷们的好处。”

    那嬷嬷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在袖子里摸了摸牡丹塞过来的东西,眼神柔和了一些,但听说去和车中贵人行礼致歉,却露出不怎么愿意的样子来。牡丹心中犹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据她所知,冲撞了贵人车驾,被暴打一顿的也是有的,但这样又不打,又不放,揪着人骂是何道理?这到底是个什么贵人?不由求救地看了那好心的矮胖汉子一眼。

    那矮胖汉子看了看天色,将那嬷嬷叫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牡丹侧耳偷听,只听到几个词,孺人,殿下,不好。

    那嬷嬷再回过头来时,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你们等着,待我去禀明了贵人,若是贵人愿意饶了你们,便罢了。”说完果真过去,停在那张车前低声赔笑。

    雪娘委屈地握住牡丹的手,低声哽咽道:“何姐姐,我真没故意惹祸,分明是……”

    牡丹见另一个嬷嬷眼神犀利地看过来,忙握紧雪娘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了。二人齐齐看向车那边,只盼那嬷嬷和那什么贵人说好了,早点放人走。

    谁知那边却是情况不妙,牡丹听不见人声,却看到那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是被车中的人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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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章无事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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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见那边的情形不好,看样子是遇到了个不好说话的骄横主儿,大概是不能轻易善了的,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看在雪娘父亲的面上抬手放过雪娘,便低声问雪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告诉她们你是谁家的女儿么?”

    雪娘控制住情绪,极小声地道:“他们是突然从旁边的路上转过来的。有这几棵树遮着,我骑马过来时并没有看见他们,待到突然看见时,已是相差不远了。我见他们虽然人多,马车却只是普通样式,也只有一匹马拉着,其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并不需要回避退让,我就把马儿拨到路旁去,继续跑自己的。谁知竟就把我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就将我的马夺了过去,张口就骂人,我不忿,顶撞了两句……”

    她扫了旁边站着的那嬷嬷一眼,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来,“她们就从车上下来,要掌我的嘴,我害怕极了,赶紧说了我爹爹的名字,这才没有掌嘴,却是只管揪着我骂,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雪娘说着说着眼里又噙满了泪。

    这样说来,并不是雪娘的错,而是车中那人找茬,又或者,是那人心情不好,故意拿雪娘来出气。看着委屈得不行的小姑娘,牡丹叹了口气,取了帕子给她轻轻将泪拭了,安慰她道:“不要紧,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没有打你了,那就说明大概是认识你爹爹的。想来也不会怎样,最多就是让人家出出气,赔礼道歉就是了。”

    少倾,那灰衣嬷嬷满脸写着“老娘很晦气,老娘很倒霉,老娘很怒,别惹老娘”的样子气哼哼地走过来,没好气地道:“让你二人过去呢过去以后小心说话。”

    牡丹笑道:“还烦劳嬷嬷指点一下,不知贵人怎么称呼的?我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按她的想法,会拦着一个女孩子不依不饶的,绝对不会是宁王本人,更不可能是那死去的宁王妃,那么还能有谁?最高也不过就是那五品孺人。

    果然那灰衣嬷嬷不耐烦地道:“是宁王府的孟孺人。”

    雪娘一听对方只是个五品孺人,顿时满脸的不乐意,她老娘窦夫人还是三品郡夫人呢。什么东西这简直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就仗着自己是宁王府的女眷么?可还没到尊贵的时候不是?她还偏不去,看对方能怎样?

    牡丹牵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她们人多,再说不管怎样她也是有品秩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去一趟。不然你的马儿也被人扣着,人家也不放你走,可怎么办呢?”不管雪娘的父母身份再高,雪娘始终头上是没有任何封诰的。

    雪娘闻言,泪眼模糊地扫了一眼自己那匹被几个汉子围着,上上下下摸来摸去,不停夸赞的好马,终究忍住了气,垂头丧气地跟着牡丹过去。

    二人还未到那马车之前,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龙涎香味儿,在这样清新的乡间早晨闻起来,让人顿生一种违和感。牡丹对车中的人也没什么好印象,觉着就是一无事生非的骄奢主儿,闻着这味儿更觉得发闷。

    二人刚刚站定,正要福下去,车旁一个梳着垂髫,穿着松花绿圆领窄袖衫的貌美侍女就斥道:“还不跪下”

    牡丹忍不住皱起眉头,凭什么要给这莫名其妙的人跪?她的膝盖还没那么软。她见到康城长公主也没跪,还有骄奢如清华郡主等人,也没要求谁见面就给她们跪的。她先前觉得这孟孺人为难雪娘一个小女子是没气度,此刻便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一脑残。就算是真的要旁人看在宁王的面子上尊敬人,也不该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羞辱三品羽林大将军的女儿,实在是残得可以。

    再看雪娘,雪娘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立时就要发作了。而那位矮胖汉子的脸上也露出很是意外的神色来,那位灰衣嬷嬷虽然面无表情,嘴角却微微翘着,牡丹心里便有了数。当下装作没听见那侍女的斥责,按着平时的习惯含笑施了一礼,道:“我这妹妹不懂事,见识浅薄,懂不得分辨仪仗,不识贵人身份,这才闯下大祸,还请您莫要和她一个小女孩子计较,大人大量,饶了她这遭。”

    牡丹这话其实就是很委婉地指明对方也有责任,想要行人避让,就要把身份露出来,什么都没表示,怎能怪别人不认识呢?车中之人尚未发话,那垂髫貌美侍女勃然大怒,斥道:“大胆你们惊了贵人的车驾,还有理了?难道不知这是宁王府的车驾么?”

    牡丹只作没听见,含笑站着不动,也不和那侍女吵,只抬眼看着不远处。

    雪娘见牡丹如此行为,可见是并不怎么怕的,便觉得胆子又壮上了几分,因道:“我早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这里刚好是个弯角,又有树木挡着,我没看见你们,又因你们的车上没任何标志,所以才没下马,只将马儿拨到路边去,也没碰着惊着谁。就算是我的马儿踏起的灰尘污了你们的衣裳,我也道过歉了,愿意赔你们了,还要怎么着?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就算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是讲道理的。”

    那侍女勃然大怒,却找不到话可以反驳的,默了一默,终究不甘心地道:“什么东西圣上和娘娘都是你们能提得的?”

    雪娘把脖子一梗,大声道:“天下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我说圣上和娘娘讲道理,怎么就提不得?难道你认为我说错了?你敢说圣上和皇后娘娘不讲道理?”她大声喊出来,周围人便都看过这里来,那侍女涨红了脸,有些着慌地道:“你干嘛冤枉人,我哪里说过这种话?”

    牡丹暗赞雪娘这几句话很给力,孟孺人现在怎么也得开口了吧?只听孟孺人突地笑了一声,娇声道:“丽娘不得无礼呀,多直爽多讲道理的两个小姑娘,看来果真是我不对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这声音听着虽然温柔甜美,牡丹却没什么好印象,当下淡淡一笑:“不敢,我这妹妹快言快语,不晓得轻重,还望您不要见怪。”

    雪娘硬邦邦地将自己父亲的名字再报了一遍,又将牡丹拉到身后,仰着下巴道:“她只是我的同伴,没有惹着你们,有火气冲着我来就行。要怎样就怎样。”

    车帘子被人掀起,露出一张银盘一样,笑容满面的年轻女子的脸来。她梳着高髻,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的菊花,脸上的妆容也很淡,不曾佩带任何金银首饰,披着白色纱袍,内着月白色长裙,看上去很是朴素。看到她的这种近似于戴孝的装扮,想到刚死没多久的宁王妃,牡丹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人一定是宁王的姬妾。同时她也可以肯定,这人定然是在别处受了气,所以才拿雪娘发脾气。

    孟孺人的目光在牡丹的脸上停住,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随即又落在满脸气愤的雪娘身上,淡淡笑道:“呵呵,是我这婢女不懂得规矩,唐突了二位。”随即回脸装腔作势地骂了那垂髫貌美侍女几句,紧接着又骂那两个训斥雪娘的嬷嬷:“亏你二位是府里的老人儿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先和我说一声,这若是让人认为我是那等仗着殿下的势胡来的人,那可怎么好?”

    大家都不过是蒙着鼻子哄眼睛罢了,牡丹虽然不知这孟孺人为何态度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转变,却也知道就坡下驴的道理,便拉了雪娘一把,雪娘硬邦邦地道:“您多心了,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啦也怪我年幼轻狂,没看清就敢纵马狂奔。幸好没冲撞到贵人,否则可怎么好,小女子十条命也不够赔的。”她重重地咬了那“贵人”二字,其中的嘲讽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

    偏生这位孟孺人就没听出来似的,笑眯眯地道:“哎呦,越说越让我惭愧啦。二位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雪娘见她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一直不停地笑,倒不好再继续发作了,只得瓮声瓮气地道:“我和何姐姐一起去她的庄子里。”

    那孟孺人再度凝视了牡丹一回,笑眯眯地道:“这位妹妹长得真美丽,你的庄子就在这附近么?是在哪里呀?”

    牡丹被她那种古怪的眼神看得全身发毛,强忍着不适感敷衍道:“从这里还要过去很远呢。”

    孟孺人眼波流转,娇笑道:“是么?说起来我和妹妹可真是有缘呢。你看,硬生生就遇上了。”

    牡丹一边干笑,一边暗想,有缘,有个毛线啊。谁是你妹?你妹在你家里蹲着呢。有话快说,有P快放,总这样拉着她们耗着到底是想干嘛?

    此时封大娘等人已经赶上来了,见牡丹与雪娘都下了马,站在一张身份不明的马车前头跟人说话,周围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五大三粗,面无表情的带刀男人,都被唬了一跳。但眼看着牡丹与雪娘似是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下了马守在一旁看着。

    那矮胖汉子看了看越发高起来的太阳,又焦躁地看了看来路,与那穿灰衣的嬷嬷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那嬷嬷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来,同孟孺人行了个礼,道:“孺人,咱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只怕稍后殿下就要赶来啦。”

    她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牡丹觉得,她应该是对这孟孺人不甚尊敬的,只是面子上的功夫而已。果见孟孺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与不甘心,眉毛竖起又落下,回眸盯着牡丹笑道:“今日有缘与二位妹妹相见,却是不小心生了误会,请容我改日设宴向二位赔礼道歉。”说着看了那叫做丽娘的侍女一眼,那侍女忙捧出两串檀香木珠子来。

    孟孺人笑道:“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就只这珠子是请高僧开过光的,乃是内造之物,还做得精细,送与二位妹妹做个见面礼,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先前揪着人不依不饶的骂,又是吓唬又是要跪的,这会儿却是笑容可掬的又要请客又送东西的,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雪娘越发迷茫,一边以目示意牡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一边客气地推辞道:“不必啦。只要您肯还我的马,让我们走,就比什么都好。”

    “好说,好说。”孟孺人半点将东西收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娇笑道:“怎么,二位妹妹是嫌弃我这东西微薄粗陋入不得眼么?”

    说着竟示意那两位嬷嬷一人拿了一串硬生生地给牡丹和雪娘套在了手上。那位穿灰衣的嬷嬷顿了一顿,仔细打量了牡丹一番,握住牡丹的手,原本冷硬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春天般温暖的笑容来:“孺人也是一片好意,小娘子就不要推辞了,再推辞就没意思了。”随着那檀香木珠子一道套在牡丹手腕上的,还有原本属于她的那对银钏子。

    牡丹觉得从这孟孺人掀开帘子开始,就一切都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她下意识地就想赶紧离开这里,便谢了那孟孺人,拉了雪娘道:“孺人还要忙着赶路呢,我们就不要耽搁孺人了,走吧。”

    孟孺人自车窗里往来路扫了一眼,笑意盈盈地道:“我不急,难得遇上这么投缘的人,再说两句也无妨。这位何妹妹,你家住何处呀?我猜你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吧?”

    雪娘快言快语地道:“何姐姐还没满十八呢。”牡丹猛地拉了雪娘一把,雪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闭紧了嘴。

    孟孺人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又上下打量了牡丹的身材一眼,停留在她纤细平坦的腰腹上,笑道:“看这样子是深得家中父母喜爱,还没有许人呢?”

    如果说开始牡丹是不喜欢这孟孺人,那么此刻她对这孟孺人简直就是讨厌了。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早就许了。”

    孟孺人皱了皱眉头,很是失望,不要说她,就是那灰衣嬷嬷都有些失望。

    牡丹趁机告辞,这回孟孺人没有再留她,而是立刻就将帘子放了下来,命人赶车。牡丹松了口气,低声吩咐雪娘:“下次不要轻易把咱们的姓名年龄住哪里什么的告诉旁人。”

    雪娘似懂非懂地应了,又拉着牡丹轻声道:“何姐姐,你待我真好,我差点就连累了你。我开始真是害怕,看到你来了我就不害怕了。你那对银钏子,等我回去以后赔你。”

    牡丹伸手给她瞧:“看,又还我了。这京里到处都是惹不得的人,以后小心一点。”这京中就是如此,你横,就有比你更横的,除非你是皇帝老子。圆滑一点,谨慎一点,对人对己都更好。

    雪娘诧异道:“为什么收下的东西又还你啦?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前面那么凶悍,不依不饶的,后面却又硬拉着咱们说话,又送东西又讨好的,她到底想干嘛?”

    一说到这个,牡丹的心里就犹如压着一块石头,特别不舒服,闷闷地道:“也许先前是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吧?后来听说了,有点后悔,才这样的?”

    雪娘道:“才不是呢,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她若是真肯看我爹的面子,先前就不会为难我那么久啦。”

    牡丹道:“反正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不如别猜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走吧。”

    二人正要翻身上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大约二十多号人马从岔路口那边转过,迎面奔来,身后扬起一大片尘土,看到孟孺人的车驾,便都停了下来。孟孺人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的欣喜。

    当头一个穿浅灰色圆领缺胯袍,簪着玉簪的年轻男人沉着脸,放马儿慢慢踱过去,握着鞭子冷声道:“不是早就让你出门了的么?怎么还在这里?”

    孟孺人笑着低声和他说了几句,又指指牡丹和雪娘,周围好几个人都朝牡丹和雪娘站立的地方看过来。牡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将身子侧过去,背开了脸。只有雪娘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来人看,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牡丹与雪娘一眼,见是个娇憨的小姑娘和个背过身子去的害羞女子,也就不在意地回了头,招手叫那矮胖汉子过去吩咐了几句。

    那矮胖汉子走过来对着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正色道:“我家殿下向二位小娘子赔礼,孺人不懂事,请二位看在他的面子上莫要和她计较。”又望着雪娘道:“小娘子回去后,请记得和黄将军说,宁王殿下向他问好。”

    牡丹不好再背对着矮胖汉子,只好侧回头脸,还了一礼。雪娘觉得有面子了,所有的委屈不高兴都一扫而光,甜美地笑道:“不碍事,我回去后一定向家父转达。”

    那边孟孺人揪着帕子娇笑着对宁王道:“殿下,妾身看那位姓何的女子好生面善呢,您看咱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啊?”

    宁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回过头,再度朝牡丹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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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章 月下踏歌(基础更+粉100)

    107章月下踏歌(基础更+粉100)

    柳树下的年轻女子穿着浅嫩的黄色胡服,梳着妩媚的堕马髻,头上只插了两三样款式简洁的首饰,身姿窈窕挺拔,眉目如画。(牛文小说~网看小说)正浅浅淡淡地笑着行礼说话,看上去端庄大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新洒脱,光看着就已经很养眼。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但对于宁王来说,美丽的女子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之物,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故而宁王只是多看了几眼就把眼睛撇开了,淡淡地道:“没看出来哪里面善。”

    孟孺人却没错过他的眼神在牡丹身上多停留的那一下,又试探道:“殿下您看她站立的姿势,实在是像极了谁。”这话水分重的很,无非就是想引着宁王多看两眼而已。

    宁王果然又看了牡丹两眼,虽然最终不置可否地拨转了马头,脸上却也没露出厌烦的样子来。

    只要愿意多看两眼,就说明有戏,男人果然就没一个不好色的,痴情,痴个什么啊。孟孺人见好就收,一边腹诽,一边假意道:“看来是妾身看错了,果然是今日第一次见到。不过这位何妹妹果真是难得呢,不光是人生得美丽温柔,还挺大方懂礼的,比黄将军家里那个咋咋呼呼,目中无人的粗鲁丫头懂事多了。”

    听她又提起雪娘来,宁王忍不住皱起眉头冷声道:“你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多替王妃诵经祈福,远胜过你出来招惹是非今日招惹黄将军,明**是不是还要去招惹绿尚书啊?”说完打马就走。

    孟孺人晓得他这是生了大气,却也不曾吓得花容失色,淡定地回头低声吩咐那丽娘道:“去问问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务必要问清楚问仔细了。”

    丽娘点点头,下车谎称自己有东西掉在了庄子上,要回去拿,让一位侍卫跟着她倒回去,自去庄子上打听牡丹的身份情形不提。孟孺人则命车夫赶紧打马去追宁王,她是务必要和宁王一起进府的,不然以后没好活路了。

    孟孺人歪在靠枕上,看着坐在车前那两位看似恭敬,实则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两位嬷嬷,渐渐陷入沉思中。

    七夕,宁王不肯在府里过,只怕睹物思人,故而来了这庄子上避暑。她呢,千方百计跟着他来了这里,却没收到想收到的效果,小心翼翼地跟着住了这几天后,一不小心就触怒了他,一大清早就被遣送回去,就连身边的嬷嬷都瞧不起她。如此回府,叫她怎么有脸?皇天在上,刚好遇到黄家这咋咋呼呼的女孩子,让她找到一个出气筒,也找到一个有可以名正言顺地等待宁王一同归去的理由。老天有眼,让她遇到了这样美丽的人儿。

    这何姓女子,虽说和那黄将军的女儿厮混在一处,但待人接物那圆滑娴熟样,绝对不是养在闺中的娇娇女,也不是什么名门世家的倨傲娘子们,而应该是经常在外做事和人打交道的。而且在京中有头脸的人家中,她就没听说过有这样出众的人。所以她推论,这何姓女子的出身一定不高,但也不会太低。既是这样的出身,人也不笨,正好进得王府,也不配做她的对手,却可以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先前听说是许了人家,还让她特别失望了一回,可适才看宁王那样子,虽然没表态,却是看了又看,分明是入了他的眼。只要能入眼,就什么都好说。许了人家不要紧,只要还没出嫁,更何况,亲王们夺**妾的还少么?只要他喜欢……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会觉得自己贤惠的。

    要知道,自从秦妃死了以后,宁王先是病了一场,接着又一直郁郁寡欢,皇后娘娘可是替宁王担忧得很呢,已经几次三番赐人入府了。可是那些人,谁的容貌也比不上这何姓女子的,最关键是,那些人的言谈举止都是一个味儿,从小就在宫中长大的宁王只怕是腻都腻死了,哪里还能提得起兴趣来?孟孺人轻轻翘起了唇角,死人怎么斗得过活人?

    且不说孟孺人那里如何算计,这边牡丹和雪娘与那矮胖汉子辞别后,翻身上马,慢吞吞地往芳园而去。雪娘得了宁王使人专程过来赔礼的体面,便把刚才的委屈不平全都抛之脑后,兴奋地道:“何姐姐,外面的传言果然是真的,宁王真的很讲道理呢,只是他家里的这个女人太讨厌了。他真的应该好好管管才是。”

    封大娘笑道:“娘子和宗室贵胄讲这个?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这些亲王们手下的人何止千百,府中的女人又何止几十?他们要操的是国家大事,哪里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就是瑕不掩瑜,这只是咱们今日遇上了,其他府里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雪娘侧头想了想,道:“那就算是这样吧。”

    牡丹一笑,不是就算是这样,而是规则就是如此。那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只是需要用的时候才会被提出来说,大多数的时候,贵人们就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特权的。又或者说,在平常人看来是很严重的大事,在上位者眼里看来,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

    比如说今日这事儿,孟孺人假如果然做得过分了,将雪娘打上一顿,黄将军不满意,去理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宁王舍弃了他不爱的女人给黄将军出气,但黄将军能得到什么?宁王却可以搏得一个好名声。可是孟孺人也没打人啊,就是刁难了一下,那么一切冲突就都还在合理范围内。

    雪娘并没有仔细去想这些事,说过就抛之脑后,又笑道:“宁王长得真俊秀,难怪得我曾听人说过,这京中的年轻亲王们,就属他长得最俊,最肖圣上。”

    牡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从前她很想知道这与李家有着极深渊源的宁王长成什么样,现在看到了也没觉得有多震撼。高鼻子双眼皮儿,两条眉毛一张嘴,人该有的他都有,要说多了什么,就是长期上位者那种普通人装不出来的威仪罢了。相比较宁王的长相,她更关心宁王最后能不能成事,李家能不能一飞冲天。

    雪娘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东张西望着:“何姐姐,那次你生病,那蒋家人给你送肩舆好像就是在这附近,我记得他们家就在这里有个庄子是不是?”

    牡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口答道:“是。”

    雪娘笑得眼睛都弯成小月亮:“在哪里呀?你指给我看看。我就奇怪,那样的人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的?我那日回去后和平日相熟的姐妹们讲起来,她们都好奇得很。”

    古代也有追星族,牡丹用马鞭遥指前方:“我没去过,不过应该是那里,看到没有,有许多大树围着的,外面是一大片稻田的。”

    雪娘伸长脖子看过去,但见一大片金黄色的稻子正随风起伏,远处一片绿荫环抱中,隐隐露出几点灰白色来,一条约有丈余的路泛着白光从那里蜿蜒出来,穿过起伏的稻田一直连接到大路上。风光可真好,她微微有些愣神,轻声道:“这里离你的庄子有多远呢?”

    牡丹道:“不算远,具体没算过,你要想知道,现在就可以自己算算。”

    雪娘“哦”了一声,不再追问,皱着眉头默默计算。

    牡丹领着雪娘等人绕过已经初具规模的河道池塘假山,直接进了屋子,将雪娘带去的下人安置妥当,又把雪娘安排在了自己旁边的厢房里。将送水给雪娘梳洗,做吃食等琐事交给了封大娘和阿桃负责,她自己脸也不洗就急匆匆地将那几篮子牡丹种子分类用温水浸泡起来,然后戴个斗笠,招呼上几个在芳园做活,平时看着还老实可靠的庄户女人一起去了苗圃园子整畦。

    众人一边按牡丹的吩咐将那早就准备好的,腐熟了又用石灰拌过的农家肥施入地中,深翻整平,作出小高畦,一边和牡丹开玩笑:“何娘子,这里臭烘烘的,小心将您熏臭晒黑就不美啦,这施肥整畦的事儿交给我们来做就好啦,您只管去歇着,稍后再过来看,一样让您满意的。”

    牡丹只是笑,扶着斗笠站在树荫下看她们忙活,顺便和她们拉拉家常套套交情:“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我来的路上,看着稻子似乎是要熟了?”

    一位叫正娘的年轻小媳妇笑道:“您只顾着看景色,却没看人在田里忙,分明是已经在收割了呢。若非是您家的工钱高,我们也只怕要全都去收割的。”

    牡丹道:“我x后总要经常雇人来帮忙的,只要活做得好,工钱可以再高。做得熟了,便要签长约的。”她早就想好了,买来的家仆干农活不行,很多时候还是要找本地的庄户,有他们跟着一起忙,就相当于在本地多了一层人情关系。

    众人对视一眼,嘻嘻的笑起来:“只要您给的工钱高,就是让我们在地里给您堆朵花儿出来也行啊。”

    牡丹也笑:“我不要你们给我堆花,就帮我种花就行。”

    说话间,雪娘换了身清爽的淡蓝色纱襦配青碧色罗裙出来,笑嘻嘻地拥住牡丹的肩头,望着那几个妇人道:“我听说你们晚上会在月下踏歌,是真的吗?”

    又是那正娘笑道:“当然是真的,似这等好天气,割完了稻子,就在地里吃了晚饭,总要在月下踏歌至月下中天。这附近庄子里的人都会出来看热闹,小娘子莫非也想去玩么?”

    雪娘欢喜地道:“我原来住的地方,只是春天里会踏歌。”

    正娘道:“这几年年成好,只要想踏歌,哪里管它什么冬天春天夏天秋天?您要果真想去,吃过饭我们来叫您啊。”

    雪娘扯住牡丹的袖子,无比期待地道:“何姐姐,我们也去好不好?我都快要被我娘关得闷死了。”

    牡丹想起甄氏所说的那种宏大的踏歌场面,也很感兴趣,便笑道:“左右无事,就去看看好了。”

    雪娘闻言,欢喜地搂紧她纵了几纵,只差将头在她身上蹭上几蹭:“好姐姐,你真好。”

    待到地整好,相关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牡丹又在园子里检视一番,清洗过后方躺下小憩,不过才感觉刚合上眼,雪娘就奔过来把她晃醒:“吃饭了,吃饭了,吃完饭赶紧走”

    雨荷已经从城里赶回来了,见牡丹睁开眼时眼睛还红红的,分明是没有歇好的样子,不由带了几分怨气斜瞅了跑进跑出,不知兴奋个什么劲儿的雪娘一眼,慢吞吞地打水给牡丹梳洗了,又按牡丹的习惯送上一杯凉白开,等牡丹慢慢喝下去了,方叫人摆饭,将个雪娘急得要死。

    牡丹知道这个身子的底子不好,从来吃饭都不挑食,讲究细嚼慢咽。雪娘一碗饭下了肚子,她还捧着半碗饭慢慢地吃,急得雪娘连连唉声叹气,牡丹笑道:“你急什么,不是说要跳到月下中天么?人就在那里,不会跑掉的。再说了,人家这个时候还在干活儿呢,饭都还没吃。”

    雪娘只得用手指敲着桌子坐立不安地等待。好容易见牡丹放了碗,洗了手,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起来往外去厨房里寻正娘。到得厨房外,但见一大群妇人正人手一只装满了饭菜的大土瓷碗,蹲在厨房外的树荫下边吃边说笑,其中宛然就有那位周八娘。

    周八娘看到牡丹过来,半点不自在都没有,站起来直截了当地和牡丹道:“何娘子,听说你要请人做长工,我适才还和她们说,以后你家的厨房不如都交给我来管。”

    牡丹可没想过要里正的老婆来给自己做厨娘,却也不好当场回绝她,只笑道:“就怕你忙不过来呢。”

    周八娘斜瞟了她一眼,道:“我既然开口,就没想其他的,你若是愿意,我就把活儿干好,干不好你让我走人就是了。”

    被人硬追着要给自己做活,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过凭心而论,周八娘的确不错,而且她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牡丹便道:“那行。”

    正娘见牡丹和雪娘来厨房,便晓得是来等自己领她们去看踏歌的,三下五除二将饭食吃干净了,笑道:“这个时候还早,不然我领着两位小娘子先走走消消食?”

    牡丹还未开口,雪娘已经笑道:“好呀,去哪里?”

    正娘道:“踏歌是在黄渠边的堤岸上,我们沿着田埂走过去。”

    一行人出了芳园,沿着田埂走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也渐渐升起来,就听见远处一条清脆的女声扬声唱起歌来:“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歌声悠扬婉转,又带了刻骨相思,缠绵哀怨,牡丹还没觉得怎样,雪娘就已经飞红了脸,她身边的付妈妈更是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高兴。付妈妈正要发表言论说这些歌怎么适合小娘子们听,正娘已经清了清嗓子,应和一般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她唱得很好听,牡丹正要称赞,雪娘就跺了跺脚,无限娇羞地道:“哎呀,你们怎么总唱这个?”

    正娘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我们平时就唱的这个。”她看了满脸气愤的付妈妈和面无表情的封大娘一眼,道:“二位小娘子也莫觉得害臊,您们看,那边也有来消夏避暑的几位夫人娘子们在看热闹的。她们日日都来,听了看了也没说什么,高兴的时候还会赏钱赏东西给唱得最好,跳得最好的。偶尔也会有人跟着唱和几句。”

    牡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不远处的堤岸上,葱葱郁郁的柳树下站着几个穿着颜色鲜艳的襦裙,发髻高耸的年轻女子,一人拿了一把扇子半掩着脸,正在低声谈笑,想来应是这附近庄子里的女主人们。年轻女人在月明星稀的夜里听听情歌唱情歌,确实是很不错的消遣。

    在不远处,又有三五成群,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高声说笑,不时还瞟一下周围的女子,个个都是很兴奋的样子,俨然如同盛大的节日一般。

    牡丹忍不住微笑了。她也不管雪娘是否害羞,付妈妈是否生气,坚定地跟着正娘一起过去,无论如何,今夜的踏歌她都是必须欣赏的。雪娘见她当头而行,理直气壮地甩开了付妈**手,直往前面而去。

    随着夜幕降临,堤岸上的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多的还是年轻的女郎。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似乎是从一声清越的笛声响起开始,几个胆大的女郎先就围成了一个圈,手牵着手,踏地为节,拧腰倾胯,边舞边歌:“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反复吟唱中,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面,就连看热闹的那些年轻男子也加入进去,不分男女,顿足踏歌,拍手相合,有那互相中意的,更是借着歌舞眉来眼去,气氛欢快又轻松。

    夜色渐晚,气氛也到了**,牡丹与雪娘立在柳树下,含笑观望着欢快的人群,学着她们低声哼唱,只不敢将歌词唱出来而已。正娘跳得满头细汗,高兴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大胆地伸手去拉她二人:“一起跳吧。光站着有什么意思?”

    雪娘跃跃欲试,牡丹却是个从来不会跳舞的人,虽然也很想去,却又有些害臊,不由低笑道:“我笨得紧,怕是学不会。”

    付妈妈见雪娘想去,生怕她被登徒子趁机占了便宜去,自己将来回去脱不了窦夫人的张牙舞爪,连忙阻止,雪娘撅起嘴道:“还有几个人像我们这样站着不动的?刚才那几个夫人娘子也跟着去跳了,我就在外围跳,又不乱来。”

    牡丹一看,果见适才那几位年轻女子真的跟着去踏歌了,站着看热闹的人不过稀稀拉拉几个,不经意间,她的目光与不远处背手而立的一个人的目光刚好撞上,两人都愣了一愣,牡丹反射性地对着那人笑起来。那人的表情有些慌乱,随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来,接着抬脚向牡丹走来,正是许久不见的蒋长扬。

    他走得很快,牡丹觉得几乎就是眨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带了几分腼腆地笑道:“何娘子,你也来看踏歌?你住在庄子上么?”

    牡丹笑道:“嗯,我来庄子上种花,听说有热闹可看,就来了。”她瞟了瞟他的身后,“您一个人么?怎么没见邬总管?”

    蒋长扬道:“他在,跑去跟着踏歌了。”说完看向纵情欢乐的人群,找到螃蟹一样张牙舞爪的邬三,指给牡丹看:“你看,他就在那里呢,跳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丢死人了。胆子可真大。”

    邬三的舞蹈动作实在太滑稽,牡丹忍不住笑起来,不厚道地道:“他胆子真的很大。”她想着邬三跳得这样难看,蒋长扬不敢去跳,是不是因为跳得更难看?也不知道这样好的身材跳起舞来是个什么样子的?便不怀好意的笑道:“您为什么不去跳?”

    蒋长扬见她笑得古怪,笑着反问道:“你又为什么不去跳?”

    约莫是因为前几次愉快的交往,让牡丹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又因为是在这样轻松欢快的气氛下,她更是放松,便大方地道:“因为我不会跳,怕丢丑。您不跳又是为了什么?”

    蒋长扬笑了:“我是会跳的,只是不想跳。其实很简单的。”他看了看牡丹,几次犹豫是不是要邀请牡丹去试试。

    雪娘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蒋长扬,紧紧揪住了袖口,就连指甲扎进了掌心也没发现。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蒋长扬的鼻梁挺直漂亮,下颌线条有力,身姿挺拔优美,表情温和恬淡,又比她往几次看到他更让她觉得亲近了几分。还有他脖子上突起的喉结……都是那么的……雪娘心跳加快,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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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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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介绍:
这是一个奢靡开放的朝代,
世人皆爱牡丹,一掷千金。
她叫牡丹,人如其名,更有一手培育稀世牡丹的技能,只可惜被人当做了草。
幸亏她经得风吹经得雨打,经得严寒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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