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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指南录txt下载     指南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破局(四)

    箭尖上反射的寒光与六十步外的蒙古武士的咽喉连成一条直线松手蒙古百夫长应弦而倒。

    收弓提刀纵马三个动作一气呵成陈吊眼带着亲卫冲了出去。断寇刃在阳光下闪成一团蓝影沸汤泼雪般将元军队列闯出一条口子。千余名破虏军骑兵顺着这条口子杀了进来一瞬间把挡在面前的元军切成了两段。

    三个北元低级军官试图阻挡破虏军的攻势策马迎向了陈吊眼。刚一照面就被陈吊眼的护卫用手弩射翻了一个。另两个不顾同伴死活一左一右包抄了过来陈吊眼打马迎上伸刀拨开对手的倾力一击断寇刃顺势一带从对手前胸口处拖了过去。紧接着刀身斜挑大叫了一声:“开!”

    已经刺到他胸前的长矛被磕歪斜刺向了空中。二马错蹬而过陈吊眼拧身手臂回扫断寇刃夹着风扫过了对手的后颈。

    元将的级飞上了半空中穿着下千户号衣的身体依然被战马带出了十几步才晃了晃落到了地上。手足不住抽搐着在血泊里来回蠕动。

    陈吊眼却头也不回抡着雪亮的钢刀向敌军最密集处冲去。从大食高价购买来的战马度快得就像风配合着陈吊眼狠辣的杀招所过之处把新附军士卒向野草一样吹倒。北元将士不敢单独与他放对看见他的战旗立刻向两侧避开去。

    破虏军骑兵从敌军避开的缝隙中渗入将元军已经破碎的阵型切得更碎。跟在后边的步兵列队杀上盾牌、长刀和弩箭互相配合推着敌军不住后退。

    片刻间张弘正布置下的第一道防线被破虏军冲破。打了多年仗见惯了士兵生死的张弘正当机力断放弃第一垒兵士任陈吊眼屠戮把大批弓箭手调到第二垒上。

    陈吊眼稳固住阵脚立即向第二道防线动了攻势。

    他麾下的骑兵多出身于绿林。打起仗来素来悍不畏死特别是打顺风仗的时候全身的血仿佛都被喊杀声点燃了般对生在身边的伤亡视而不见只顾举着刀向前猛冲。

    一百五十步的有效打击距离新附军士兵只来得及出两次齐射。骑兵已经冲到了第二垒前。

    “举枪结枪阵!”下万户张珏大声命令道掌旗官高高挑起暗红色令旗鼓手见到旗帜拼力擂响了战鼓。

    四下里鼓声如雷。

    弓箭手收起角弓潮水般向后退去。把队伍后的三千长矛兵露了出来。长矛兵半蹲于地双手握住长余长的白腊杆以粗的一端支地装着铁制矛头的细端斜斜地指向前方。

    骑兵收势不及重重地撞了上去。

    “嘭!”地一声大地都跟着晃了晃。当先几个破虏军骑兵连人带马被刺成了蜂窝血像泉水一样喷起来迎着朝阳喷起老高。

    第二波的骑兵却不肯拉缰绳侧转马头从枪阵前横着跑过赌一赌敌军的弓箭无法射透自己身上的锁甲而是用力夹了夹马腹部踏着同伴的血迹撞了过去。

    白腊杆折断战马和马背上的骑兵山一样砸下来砸到了枪兵的身体上。二人一马在地上滚出十几步待在摩擦力的作用下停止滚动时已经碎作一堆血肉难分彼此。

    又有骑兵顺着缺口处撞入刀砍马踏击倒三、四个新附军长枪手然后掉下马来与对手同归与尽。

    第三波骑兵转瞬杀致马蹄踏着战友的撞开的缺口冲了进去。

    身上只配备了一层纸甲的新附军枪兵哪里见过这种亡命打法心寒胆落几个士兵大叫一声没等对方战马冲到自己面前主动放下长枪转身跑了开去。

    顺利闯阵的破虏军骑兵偏转马头斜着冲击新附军长枪兵。缺口一旦打开刺猬般的枪阵立刻失去了作用。一排排白腊杆掉落在地上同时掉落的还有新附军士兵的胳膊和手指。

    陈吊眼提着刀冲进了新附军弓箭手当中。刚才在战马与敌阵相撞的刹那他凭借过人的骑术高高的跃了起来。依靠专门为军官配备的铠甲保住了他自己的命但坐骑却被杀死在两军阵前。羞辱的感觉让他疯狂下手更加狠辣凡挡在他面前者无论转身逃走还是挺身迎战无一不被他剁成了两段。他麾下的亲兵则奋不顾身地追赶过来替他接住来自侧面和背后的袭击。

    “挡我者死!死去死!”陈吊眼疯子般喊着手下没有一合之将。他身材本来就远比普通人魁伟此刻铠甲和护面上都染满了血看上去更像杀神转世。手中只有角弓和短刀的弓箭手们被他杀得魂飞魄散抱着脑袋像被猎的傻狍子一样没目标的乱窜。

    这一逃新附军的阵型更乱连奉命上前迎敌的长刀手都被自己人冲乱了队形。得了便宜的陈部士卒迅稳住阵脚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分组攻击把胜局稳稳地锁定在自己手里。

    两柱香张弘正的第二垒又破。恼羞成怒的他亲自带着卫队冲上来断后才勉强挡住了陈吊眼没让自己一方的队伍完全溃散。

    陈吊眼缓了口气立刻整顿兵马猛攻元军的第三垒。负责第三道防线的吕师夔吸取前两道防线的经验和教训把第三道防线的正面厚度增加了一倍更多的长枪手和弓箭手被他调了过来。并且在长枪手和弓箭手的队列之间塞进了四排朴刀手做为缓冲。谁料到陈吊眼吃一次亏学一次乖第三次冲锋不以骑兵为主角而是以盾牌手为前队弓箭手为核心缓缓压了上来。

    在盾牌手挡住了新附军那不是很有准头也不是很有力度的攒射后破虏军的弩手立刻威成排的弩箭风一样扫了过来。将没有大面积护具的长枪手成批的射倒。

    吕师夔觉事态不妙赶紧出信号命长枪手后退。但长枪手身后习惯了密集阵型迎敌的朴刀手却没练习过这种穿插配合长枪手一退立刻朴刀手的阵型立刻出现混乱。对面的陈吊眼见状令旗一挥命盾牌手让出缺口。几百匹等待多时的战马撒着欢从后阵中冲了出来冒着箭雨踏入了新附军当中。

    陈吊眼这次没有随队冲锋而是站在中军负责协调指挥全局。但充当骑兵矛尖的武将比陈吊眼更加凶悍乘在一匹胖胖的蒙古马上手中提着的居然是一只四尺多长没怎么开刃的铁锏。这种重量在四十斤以上的兵器很少有人能抡得动却被那个大汉舞得向风车一般。新附军士卒一旦被它砸上连人兵器都会倒飞出去。

    喊杀声震天战鼓声犹如雷动。

    吕师夔站在帅旗下身上的铠甲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奉张弘范的号令把陈吊眼和他的部曲放进来。

    眼前的破虏军和记忆中宋军的战斗力根本不能相比。无论士气还是低级军官的能力都远远越了他知道的任何一支军队。自己麾下的新附军和汉军比之不如甚至连探马赤军和元军也无法与之相比。

    从今天和过去的几次战斗上来看陈吊眼依然没脱离猛将范畴勇则勇矣用兵却不是很灵活打起仗来依然喜欢像马贼头一样身先士卒。这样做虽然可以最大程度上鼓舞士气但负面后果也很明显战局一开始士兵的调度阵型变化主帅立刻无法干涉。

    但破虏军的低级军官却比任何一支军队的小校强得多。那些职位可能是牌子头(十长)、百夫长的小校们居然自己可以一边作战一边调整士兵的阵型与前进度甚至在主将落马或临近的百人长战死后还能迅地将附近的士兵聚拢在自己周围。而那些士兵也像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般遇到突情况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向附近最高级别的将领靠拢。

    指挥这样一支军队即使陈吊眼是个疯子也不会轻易把战役输掉。况且在陈吊眼阵前冲锋时破虏军中明显有人替代他统筹全局。

    如果此刻陈吊眼部还在漳江以东吕师夔可以保证自己与张弘正可以凭借地形再挡陈吊眼二十天。

    但奉了张弘范的命令他和张弘正把陈吊眼放进来了还要造成力不能敌的假象且战且走把陈吊眼部引到永安附近引到张弘范和达春布置的包围圈中。这样任务就太难了。

    先没有江水的保护吕师夔自己和张弘正的部曲根本挡不住破虏军。已经把佯败打成了真败马上就要向溃败靠拢。

    其次以眼前这支破虏军的战斗力即使进了包围圈吕师夔也没把握自己能堵住包围圈的出口。只要陈吊眼觉上当或者不再顾文天祥等人的性命完全可以带领人马溃围而出想杀到哪里就杀到哪里。

    并且这还是在陈吊眼救人心切没带火炮随行的情况下。

    如果在潮州一带与李恒对峙的许夫人放弃城市带着火炮不顾一切赶来结果会怎样?吕师夔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前途一片黯然。

    “杀上去杀上去后退者力斩后退者力斩!”张弘正声嘶力竭的叫喊从不远处传来牵动吕师夔的视线。定睛看去第三道防线眼看又要不保了刚缓过气来的张弘正又带着亲兵去堵缺口。而退下来的新附军士卒却不愿意掉头再战任张弘正怎么叫喊甚至接连砍死了几个溃卒都稳定不住败势。

    “来人擂鼓把我的枪抬过来!”吕师夔咬着牙恶狠狠地喊道。

    “是!”他的亲兵楞了一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过主帅亲自上阵了大伙脸上登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楞什么抬枪来。如果败了破虏军会放过大伙么?你们杀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村子!”吕师夔大喝道纵身跳上了战马。

    几个亲兵如梦方醒赶紧抬过吕大帅的铁枪。

    吕师夔握枪在手掂了掂用枪尖指着破虏军的方向大喊道:“弟兄们跟我上啊。他们都是福建人跟大伙不共戴天!”

    说罢带头向手提铁锏的破虏军将领冲去。

    这句话比张弘正几百句督战的话都来得狠。吕师夔的亲兵一边贴身保护大帅安全一边扯着嗓子把话传播开去“弟兄们杀啊陈吊眼回来报仇来了。给福建人报仇来了!”

    正在互相推搡着后退的元军士卒听见喊声楞了楞猛然像意识到什么般转身跟在吕师夔身边杀了回去。

    双方战士又混战在一起。

    一名破虏军士卒将与他放对的新附军的兵器击飞上前欲抓俘虏。手无兵器的新附军士卒居然不肯投降弯腰拣了支断箭狂叫着扑了过来。

    破虏军士兵侧身挥刀。新附军士卒倒地临死前将半截断箭扔出砸在破虏军士兵的胸甲上。

    断箭打在板甲上溅起一串火花。破虏军士卒楞了楞不知道一向软弱的新附军士卒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勇敢。

    战势开始胶着吕师夔和张弘正带着亲兵四处堵缺口。边堵边将破虏军会杀俘虏报仇的谣言传播开去。

    已经现出败像的元军向突然得到强援般士气渐渐恢复。新附军、汉军、探马赤军还有少量蒙古武士互相配合着逼得破虏军战士连连后退。

    “陈双不行了我还得上!”在后边统筹全局的陈吊眼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声将指挥旗和令箭向身边一个矮个子武将怀中一丢伸手去拉马缰绳。

    “陈将军不可!丞相有令营正以上军官不得亲自接敌!”矮个子武将赶紧阻拦大声喊道。

    “得了吧你哥哥曾寰都不曾拦过我。丞相若有此令难道他会不早说!”陈吊眼翻身上马边向前冲边说道:“曾兄弟指挥权归你。反正你是参谋统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说罢双腿一磕马肚子带着近卫营亲兵飞也般向前窜去。

    “你!”被称为曾兄弟的参谋统领脸一红咬了咬牙高高地举起了令旗。

    “轰隆隆!”破虏军一侧的战鼓滚雷般响起几支预备队闻听鼓声同时杀了过去。

    局势瞬间又是一转元军战了半日人困马乏。刚刚被害怕对方复仇的恐惧心里刺激起来的士气又迅低落下去。任吕师夔与张弘正怎么鼓舞也鼓舞不起来。

    陈吊眼在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直奔吕师夔。

    在北元诸将中专司剿灭各地义军的吕师夔很有勇名一杆铁枪曾经断送了很多江湖好汉的性命。今天为了挽回残局他使出了浑身解术。一杆铁枪使得如乌龙般神出鬼没。片刻间已经将两三个破虏军骑兵打下了马跟在他身后的亲兵也狐假虎威不断打骂着向附近了破虏军骑兵邀战。

    吕师夔却越战越惊。不亲自迎敌不知道原来破虏军的装备和自己麾下士卒的装备相差有这么大。吕师夔亲手用铁枪将一个破虏军小校刺下了马就在身边亲兵准备割下小校头颅的时候那个左胸中了一枪的小校从地上翻起来在两个士兵的保护下退入了人群。

    猴子甲只有产自西域的极品镔铁猴子甲才有这种防护效果。但吕师夔知道对方身上穿的不是。猴子甲虽然坚固却失于沉重穿在甚至手臂伸展不便根本不适合轻骑兵。而破虏军骑兵身上穿的铠甲却像是传说中的西域锁子甲和大唐明光铠的综合体。特别是护腹和护胸的那几块从光泽上看应该是极品镔铁(钢)。可镔铁素来昂贵就连蒙古人打造兵器也只舍得在刀刃处用上一条罕有人肯花这么大价钱穿在身上?

    即便是普通铁甲在北元军中除了蒙古军之外无论汉军还是探马赤也只给主将的亲卫和百夫长以上将领穿普通小兵只有皮甲护身。至于新附军有身纸甲挡挡流矢已经不错很多人连最基本的防护都没有。

    这样的装备差别难怪麾下的士兵士气提不起来。设身处地替士兵们想想当他们看到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只给对手造成了点轻伤。而对手一刀下来却把自己的伙伴连人带兵器砍成两半时内心的冲击有多大。

    文天祥哪里变出来的镔铁即使有镔铁他又哪里来的时间把如此多的镔铁打一块块打造成型?

    除了甲还有战马。在吕师夔的记忆中福建无一处是可产马之地非但福建整个大宋自从颤渊之盟以来就没有过良马可供骑乘。蒙古、西夏还有吐蕃诸部相约不卖良马给宋人即便是通过茶马贸易也只提供拉车的劣骑。

    可陈吊眼哪里来得这么多战马?能组织起一支人数不少于两千的骑兵来并且坐骑都是三、四岁口的良驹?

    突然间吕师夔感到心头一阵恶寒在刺出手中铁枪时本能地伏在了马颈部。

    一缕风擦着他的后背飞了过去把他身边的一个护卫推翻在马下。吕师夔抬头看到自己五十几步外的地方陈吊眼弯弓搭箭冷冷地看着自己……

    刹那间冷汗满脸。吕师夔脚揣马镫纵身飞了出去。胯下黄骠马长嘶一声一个人立跃起陈吊眼射过来的第二箭正中其颈直没至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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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局(五)

    陈吊眼欲弯弓再射已经找不到目标。几十个身穿罗圈甲的元军不顾生死地围过来在他面前挡出了一道人墙。

    破虏军士兵唯恐主帅有失在低级军官的带动下也拥了过来。一时间双方以陈吊眼为核心聚集成了一团人疙瘩贴着对手的鼻子抢刀互剁。肩膀抵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

    吕师夔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跳上一匹战马没闯出几步跨下的战马又被人用冷箭射死。他再落马再站起赖以成名的铁枪不知道丢到了何处手中握着一把拣来的弯刀抵死不退。

    “剁他的帅旗剁他的帅旗!”人群中不知谁大声喊道。在军官夜校受训的时候有人传授过这样的经验混乱中砍翻敌军帅旗可以最大限度的打乱敌军指挥影响对手士气听到喊声战团边缘的一队破虏军士卒不再向吕师夔身边挤迅调整方向朝吕部掌旗官冲去。新附军当中也有几十个死士上前拦截双方一碰又是一团血雾。

    埋头、拦腰、斜削、硬舞断寇刃在人群众绽放出一朵朵约丽的刀花。邹在替陈吊眼整军时针对义勇们的身体状况特地加强了刀术的训练。此刻两军硬碰训练的结果立刻显现了出来。半柱香的功夫三十几个破虏军士兵冲破了敌军防线杀到了吕部掌旗官面前。吕部掌旗官大惊拔刀迎战。一名破虏军小卒架开他的弯刀另一名小卒冲至侧面斜向猛扫钢刀绕过密实的罗圈甲重重地砍在掌旗官毫无遮盖的小腿上。

    “啊!”掌旗官痛呼一声跪倒。第三个破虏军士卒冲上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第四个破虏军士卒上前斩断吕师夔的帅旗扯住半截旗杆空中示威般挥舞几圈然后快将帅旗剁成了碎片。

    “吕师夔死了杀死吕师夔了!”陈吊眼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本帅在此!本帅在此!”吕师夔被气得双眼冒火第三次跳上马背大声反驳。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惊呼声里。附近的破虏军士兵齐声呐喊将吕师夔的“死讯”传播开去。远处的元军士卒不明真相。回头看不到吕师夔的帅旗。本来就低落的士气变得更低纷纷放弃抵抗转身远遁。挡在陈吊眼马前的元军士卒得不到有效支援。越战越少。终于支撑不住。被破虏军强行冲开了一条口子。

    到了此刻纵使神仙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吕师夔当机立断带领亲兵且战且走不住把没头苍蝇般乱逃的元军收拢在自己周围。

    对于这种穷寇陈吊眼也不与之拼命。拔转马头冲向其他几股负隅顽抗的元军。那些元军士卒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侧翼被破虏军骑兵一冲。防线立刻土崩瓦解。

    十几万元军被人数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破虏军干鸭子一样赶离了战场向着东南方逃命。

    张弘正的战马前溃兵如潮挤得他的亲兵站都站不稳。此刻他也不敢再强行弹压只得调转马头被溃兵拥着向后撤。在他身后不远才投入陈吊眼麾下不久的绿林好汉陈双拼命追来铁锏上下翻飞凡挡在身前者无论是人是马皆一锏拍扁。

    在中军负责调度的参谋统领曾琴见状知道机不可失。一声吩咐下去把战鼓擂得震天做响。

    破虏军将士踏着鼓声奋力冲杀钢刀卷起千重血浪。

    几个新附军士兵跑不动了扔掉兵器跪到了地上。

    陈双纵马从他们身边跑过铁锏急挥了几次投降的新附军士卒立刻变成了肉泥。附近正准备投降的新附军士卒见状赶紧跳起来亡命奔逃。

    “陈将军破虏军军规不杀俘虏!”有人大声提醒。

    “不杀他们屠村的时候可曾留过活口。弟兄们冲上去只杀不俘!”陈双红着眼睛叫道。

    跟在他身边杀得浑身是血的几个福建籍破虏军士兵咬着牙把这个命令重复了下去“陈将军有令只杀不俘只杀不俘!”

    乱军之中普通士兵分不清楚是哪个陈将军的命令。举起刀追上跑得精疲力竭的敌手从背后将他们一一砍翻。即使对手放下了武器也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

    几十个预计自己逃不掉的新附军士兵调转头来绝望地冲进了破虏军队伍中溅起数朵血花后倒了下去。

    几十个汉军和探马赤军士兵停住脚步自动排成两排挡在了破虏军面前。

    百余汉军、探马赤军还有几十个蒙古武士回过头加入战团。绝望之中元军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歪歪_书屋_论坛追在最前方的陈双被拦下了铁锏打翻了五、六个人却有更多的人挤过来拦在他的马前。

    陈双挥锏把一个矮胖的蒙古人拍进了泥浆中。再抬锏把一把钢刀和它的主人一并磕飞出去抡锏再打结结实实将一个身穿探马赤军百夫长服色的家伙拦腰扫断。没等他收回锏来一把断了的弯刀砍上了他的大腿根。

    “奶奶………”陈双转头怒骂却看到只有十几岁的面孔贴在自己的马背上。

    面孔的主人身上不知被弟兄们剁了多少刀血像泉水般喷涌不止。但是握刀的手却不肯松开机械地上上下下冲着自己腰腿间猛刺一下一下又是一下“吱吱吱”刺得锁甲出难听的声响。

    “你……”陈双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偏开铁锏曲臂将跳上自己马背的少年推了下去。少年如一片秋叶般从马背上坠落身体已经不能动一双眼却死死瞪着陈双充满怨毒。

    “是你们先杀了我的家人!”陈双冲着死去的少年大喊道心中却突然觉得万分悲凉满腔郁结无处可释。

    “啊——”他狼号一样大叫着冲进了拦路的元军中。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陈吊眼的传令兵举着令旗冲了过来声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太阳慢慢地从远山头落了下去厮杀了一天的大地陷入了宁静。

    鼓鸣山旁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破虏军士兵们坐在篝火前整理铠甲收拾刀箭。火焰照亮一张张疲倦的脸照亮每一双眼睛中的困惑。

    白天一战他们大获全胜将吕师夔和张弘正二人统帅的两支北元兵马杀得溃不成军远远地逃向了华安和龙岩一线。至此漳州、长泰附近已经再无大股元军躲进漳州城的几十万父老相亲得到了保全。

    但是。他们却没有心思高唱凯歌。四下里房屋没了村寨没了出兵广南之前沿途看到过的绿油油的庄稼都变成了灰洒在农田里。自己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也断了消息即使他们侥幸逃过了元军的屠杀马上也要面临受冻挨饿的困境。

    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们却被参谋统领曾琴严令不准随意诛杀。第一骑兵营营正陈双在阵前乱杀了几个战后居然被当众责打了二十军棍。降职为伙长听用。

    难道为了一个仁义之师的虚名就可以让杀人者逃脱罪责么?大多数将士想不明白把郁闷憋在了心里。

    此刻的陈吊眼内心里比麾下将士更郁闷站在中军帐不停地拍着桌子。怒吼声穿过薄薄的帐壁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

    严禁杀俘虏的命令他也赞同。毕竟已经是一军统帅不是原来那个快意恩仇的绿林总瓢把子。眼中除了厮杀之外还要想着破虏军如何展壮大等“重要”问题。在陈大当家眼中把俘虏一刀杀了非但太便宜抵不上他们在福建犯下的罪孽。并且对于福建大都督府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如果把这些俘虏全部塞进各地的矿井中让他们一辈子不见天日干活赎罪显然比杀了他们更合算。身上的铠甲手中的兵刃还有胯下的战马可都是由矿石变出来的。歪.歪.书.屋.论坛没有人去挖矿萧资和林恩老汉再灵巧也做不出无米之炊来。

    所以陈吊眼对曾琴禁杀俘虏并责罚陈双的建议举双手赞成。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以曾琴为的参谋们居然合伙站了出来阻止他乘胜杀向永安。

    “即使那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向里边跳。没有文大人就没有这四个标的破虏军。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事我陈举做不出来你们也别逼着我做!”陈吊

    眼愤怒地叫着手底下的帅案被他拍得吱嘎做响。

    “没人逼着你做但作为一军主帅你得考虑全军的生存而不是个人恩怨。就这样冒冒失失杀过去非但救不得文大人几万将士也会被你葬送掉。张世杰将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摆着。他麾下的江淮劲旅不比咱这四个标人数少!”参谋曾琴站在帐角边慢条斯理地回答。

    他是第一批邵武军校指挥成班出来的高才生。大都督府参谋总长曾寰的胞弟。曾寰奉文天祥的命令辅佐陈吊眼救援张世杰。在陈吊眼顺利与许夫人会师后担心福建安危借海路赶了回去。临走前把曾琴留给了陈吊眼。

    陈吊眼对这个子矮小身材单弱的参谋打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行军打仗的事每每与之相商。而曾琴也不负其所望所献之计每策必中。

    是以二人平素偶有争执陈吊眼也会本着不与后生小辈为难的心思退让半步。曾琴也不为己甚谨守参谋之责很少干涉军中其他事。

    将领们对这个新来的参谋也很佩服因其长得年青秀气往往以“小周渝”称之。

    没人想到二人的意见会出现根本性冲突。一个执意轻装前进杀向永安。一个却不肯答应要求把军队带往泉州府在安溪一带观望修整寻找相应战机。

    一帐将领谁也不说话大眼瞪着小眼等待陈吊眼和曾琴争论出结果。平心而论二人说得都有道理。文夭祥死守永安本来就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如果他把战线收缩到闽江沿岸目前的局面要明朗得多陈部四个标破虏军也可以从容地放弃漳泉二州由海路赶到剑浦与大都督府本部汇合。

    失地存人在运动中争取主动。这是军官夜校一直强调过的道理破虏军中每个将领军官都懂也能理解大都督府在万不得以时让福建百胜做出的牺牲。

    但文天祥却死守在了永安。以清流、永安、戴云山和泉州作为一条漫长的防线。这条防线除了戴云山外基本上无险可据造成整个战局非常被动。

    相比之下张弘范的战术就高明得多。他强攻永安一点对清流和泉州府内的各地只是派兵袭扰。

    清流和泉州的破虏军明知永安危机也不敢向文天祥考虑。而元军一旦在永安形成突破则清流和泉州也会失守。破虏军表面上多守了两州半之地实际上面临满盘皆输的险境。

    所以陈吊眼要不顾一切去救永安。歪-歪-书-屋-论-坛他不能让文天祥的本部人马被张弘范击败一旦文天祥本人受伤或不幸落入张弘范之手整个破虏军就失去了主心骨。接下来有可能被张弘范逐个击破。

    但曾琴却力主移师到泉州境内。理由是张弘范用兵一向狡诈眼前战局与广南战局出奇的相似有可能又是一次围点打援。陈部四个标不去则已一去必然进入死局。届时非但永安之围解不了文天祥还要不得不从永安杀出来救援陈吊眼。以弱势兵力弃城野战一旦不利满盘皆输。

    “嗤!你以为不救永安我们就能守住漳、泉两州了。大都督府一败张弘范调头就会扑过来。况且此刻我们不去救援天下英雄会怎么说!”陈吊眼强压着火气降低了说话的嗓门。

    如果曾琴是自己山寨中的师爷他的建议陈吊眼可以置之不理。反正破虏军军规中参谋只是有协助运筹之权力不能干涉主将的指挥。但曾琴是参谋长曾寰的胞弟又素来言出必中不把他说服了陈吊眼实在不甘心。

    此外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左右着陈吊眼的举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觉得不让这个参谋心服口服纵使强行决策也很没面子。

    “做参谋的第一要素就是沉静不考虑与战争胜负无关的面子问题。”曾琴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走到地图前。在安溪和青阳铁场一带画了条线低声分析道:“况且我们移兵泉州境内并不是放弃永安不救。如果能与泉州兵马会师

    一同压向张弘范侧翼对元军的威胁更大。张弘范既然以永安圈套引咱们上钩咱们没到之前他也不会甘心真把永安攻下没吊到鱼之前先收饵!”

    陈吊眼素来不怕与人拍桌子偏偏对曾琴这种不温不火的人没办法。正想着怎样反驳的时候又听见曾琴说道:

    “我军先移动到安溪做出迂回救援永安的假象。张弘范摸不清我军的战略意图自然会继续等待。而这时候就是我军的机会!”

    “可这也让丞相太冒险你哥哥也在永安你就不担心他的生死?”陈吊眼被气得彻底没了脾气曾琴的办法他明白了其实就是拿文天祥的大都督府当饵。把张弘范的主力吸引在永安这个点上而陈部破虏军在外围徐徐图之。

    这招辣则辣矣失之过狠。完全建立在张弘范不会尽全力攻永安的假设上。而眼下永安方面消息已经断绝最后的信息是张弘范挥兵急攻不计部下生死。

    “军校上课时先生教导出谋划策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取得胜利。其他问题一概可以不计!”曾琴又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把陈吊眼又气得满头冒烟。

    “你们呢你们怎么看?”万般无奈之下陈吊眼只好向麾下寻求帮助。歪~歪~书~屋以图凭借人数优势劝曾琴打消这个念头。曾琴的计策看起来虽然比直接去救援永安稳妥但冒的风险都是未知数比陷入张弘范的包围再突围还令人心里没把握。

    “这……”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他们心中更倾向于曾琴的建议。但是陈部四标不是文天祥原来所带的嫡系一旦做出迂回前进的动作很容易被人误解。将来福建战役结束了难兔会有人从中生出是非来。

    “说别婆婆妈妈的。刚当了破虏军怎么就长了官瘾!”陈吊眼从麾下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不满地斥责道。

    “我赞成曾参谋的建议!”门外响起了一声回答。帐帘高挑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走了进来。

第二章 破局(六)

    见到来人大伙眼前均是一亮。特别是陈吊眼一双刚才还瞪得如牛铃当般的大眼睛转瞬变成了月牙形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低声问道:“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某人自诩为万人敌却被吕师夔和张弘正两个小毛贼挡在了漳江西岸。我听说后怕他有失跟人借了条船水路赶了过来。果不出我所料这个莽夫明知道眼前是陷阱还要往里跳被人拦着就跟人家比嗓门大……!”来人笑吟吟地调侃道话还没等说完陈吊眼的脸已经变成了茄子色几条青筋从脑门上尽数蹦了出来。

    闽粤两地绿林总瓢把子陈吊眼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服本族姐姐陈碧娘。听许夫人如此奚落自己知道她已经在帐外听了好半天把自己焦躁之态全看了去。心中大窘搔着头皮强辩道:“不是没想到涨水么要不是石腾溪和漳江都了洪一时找不到船只两个毛贼怎么拦得住我!你怎么来了潮州那边战事不紧么”

    “为将者不知观察天文不知分析地理也不肯认真判断形势。一个劲儿由着性子蛮干不是拿士兵命做赌博么?我若不来眼见着大火坑你就要跳进去!”许夫人摇摇头低声数落了几句陈吊眼的不是抬眼看了看参谋曾琴楞了一下连忙换了种语气说道:“潮州那边有张元帮我撑着张世杰将军的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李恒一时半会儿攻不过他们二人的防线。杜浒将军自海路过来助战提了个方案出来。我看可行就跟他借了条快舰自海上赶来了昨天夜里到的漳州今天一早快马加鞭向你这里奔本以为能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你打得这么利落已经才把吕师夔和张弘正的人马击溃了!”

    “元军的兵太杂配合混乱自然不是咱破虏军的对手。是邹将军帮我把兵训得好使起来如使自己的胳膊一般甭提多顺溜了。”陈吊眼终于得机会缓了口气谦虚地说道。

    “所以呢你才更要多动动脑子。已经不是拿着柴刀跟鞑子拼命的时候了有如此兵威如此军械如果你还被张弘范所败岂不条负了你陈吊眼百战之名!”许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军中诸将多是陈吊眼原来当山大王时的伙计素于许夫人熟识知道二人是同族姐弟所以当着他们的面稍重一些的话许夫人也敢说出来但站在地图旁那个青年参谋许夫人却不认识隐隐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把很多更重的话都收了起来留待一会私下里再教训自己的族弟。

    “姐姐说得有道理姐姐说得有道理我以后记住就是记住就是!杜贵卿提了个什么建议他不带舰队守福州老巢大老远跑到潮州干什么?”陈吊眼见许夫人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打量参谋曾琴知道姐姐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了颜面岔开话题问道。

    许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卷绸缎做的形势图递给了陈吊眼。边看着陈吊眼展开边解释道:“杜将军听说李恒得了朝廷抛弃的几百艘战舰怕北元水师由此成了气候所以海上浪一停就星夜杀了过来。李恒舍不得他的战舰分了一大半兵马去守广州对潮州的攻击也乏了力……”

    原来杜浒从两浙撤回福州后文天祥已经带兵去了永安。歪-歪-书-屋他与张唐二人核计了一下觉得从6地上追赶文天祥与事无补。所以决定兵行险招从外围开始破解张弘范布下的战局。

    二人在船上边走边商量根据元军与破虏军的战斗力和人数对比反复推算策划了一个巧妙的计策。

    破局的第一步就是把破虏军的菁华第一标老兵从海路运到泉州。打碎张弘范中路出击两翼骚扰的美梦。

    破局的第二步是利用水师的火力帮助许夫人的兴宋军稳固潮州把李恒的兵马钉死在广州、潮州一线。让他无论从6地和海上都无法跟张弘范做战略配合。

    第三步就在陈吊眼这里。如果不论质量但算人数陈部所辖的四个标是破虏军规模最大的一支力量这支力量在关键时刻如何动作直接影响着全盘胜负。

    所以杜浒与许夫人碰头后立刻决定把兴宋军的指挥权由张元暂时掌管。许夫人亲自赶到陈吊眼军中跟他商量战术细节。

    陈吊眼把绸布平扑在帅案上低着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杜浒性子偏激行事果决在军中一直有狠辣之名。这个计划也充分体现了他的性格特色兵行险招招招夺命。

    如果整个战术动作如期完成元军不但要撤离福建并且在短时间内在整个江南都没有力量组织起第二次进攻。

    而一旦战术动作失败破虏军可能又要退进武夷山区去重新与鞑子展开游击战。

    几个将军和参谋也凑了过来面色凝重地看着杜浒的计策。计策的前半部分和曾琴的建议类似但曾琴却没能提出这样明确的战术动作和战略目标来。计策的后半部分却远出了曾琴的建议所图已经不是保全半个福建和手中的实力而是重夺两广了。

    大伙拿了各色旗帜在地图和沙盘上反复摆来摆去都觉得此计策甚险一时拿不定主意。

    第九标统领刘重性子急见大伙都不再说话敲了敲桌案大声说道:“若此计可行丞相为什么不亲自下令来。他杜贵卿这样做怕是有几分冒失!”

    “嗯!是这么个理儿”平素与陈吊眼交好的几个将领纷纷点头迎合。眼前的计策除了本身有些行险让人不放心外大伙对杜浒以水师统领身份对其他人马指手画脚也约略有些不满。照常理杜浒是水师统领所辖士兵大约一个半标。而陈吊眼是6标副统制所辖四个标无论军衔和实力都比杜浒要高。所以杜浒若想让陈吊眼配合他做战术动作应该先向丞相府请示然后由文天祥亲自派人协调才符合双方身份断不应该想做就做甚至怕过不了陈吊眼这一关把许夫人拉出来当说客。

    许夫人是何等聪明之人跟陈吊眼和他的麾下交往多年知道此刻大伙心中打的小算盘。微微摇头也不点破笑着解释道:“杜将军临来广南前已经派人给丞相大人送过信把整个计划告知了他。但等丞相做出回复恐怕来不及了所以才边执行边等丞相的消息。想必现在文丞相已经知晓我们的打算只是回信还没及时送到!”

    “恐怕丞相那边不会有信送来这几天我派出联络永安的信使都被元军半路截了回来。蒙古人手中有鹞鹰信鸽也难放出去。只是这种办法丞相怎么事先没想到?”陈吊眼点点头低声回答。仔细考虑过后他认为杜浒的计划可行但心中却有很多顾虑不知如何跟许夫人一一细说。

    “大伙能想到的办法丞相不一定能想到。他又不是诸葛亮能算无遗策。练兵、治国、鼓舞士气、号令群雄这是他的强项。但临敌应变他未必很擅长。毕竟

    他状元出身前半辈子连战场都没上过能做到目前这样已属不易!”许夫人笑着回答目光中不经意间露出几分赞赏和期许。

    “倒是!”陈吊眼应了一声抓抓光溜溜的青头皮犹豫着问了一句“只是如此一来敌我双方都把丞相大人当成了饵料。将来仗打完后不知丞相大人是否会心中感到郁闷!”

    许大人终于明白了陈吊眼在犹豫什么用白眼球好好地赏了他一记声音瞬间提得很高:“丞相岂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如果胸中连这点小节都放不下还如何带着大伙跟鞑子抗衡!”

    “那是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行么?”陈吊眼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捅了马蜂窝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知道自从第一次邵武会战后族姐心中就有了文天祥的影子。歪歪.书屋.论坛难容人在背后说丞相大人半点不是。按照畲人规矩丈夫去世后遗孀再择人再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许夫人有畲族血统本不应该受汉人礼节拘束。

    但是偏偏许夫人的前夫是赫赫有名的抗元义士。偏偏许夫人是受过大宋两任皇帝册封的诰命夫人。偏偏这个名满天下的一品诰命喜欢的是大宋丞相天下文人的领袖理学大家文天祥。

    所以这份因缘在陈吊眼眼中比把鞑子赶回漠北的希望还渺茫。

    所以他绝不跟自己的族姐在对文天祥的评价上进行争执。况且陈吊眼内心深处也一直认为文天祥对自己有知遇之恩。

    “你也不必自谦天下英雄我想能入你陈举法眼的也就文承相一位!”许夫人嘴角微微挑起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她知道文天祥在陈吊眼心中也是个了不得的英雄形象。所以自己这个曾有趁乱世建立功业之心的弟弟才会放弃了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

    第一见面文天祥就分了一半战马给陈吊眼让他知道了大宋官员并不是一个个自命高人一等白受了人家恩惠却认为理所当然。其中还有像江湖人一样受人滴水之恩相报以涌泉的。

    西门彪带了骑兵去江南西路骚扰达春一时难回。文天祥知道后特意把从第一批海路高价购来的骏马全部相赠。并且唯恐陈不开心还专门写了一封信保证西门彪所部将来的归属。

    陈吊眼自己跟林琦杀入江西把兵马交给邹整训当他几个月后归来文天祥把数万人马一个不少地还给了他并且人人手中都分了与破虏军同样的兵器和铠甲。

    陈吊眼一时冲动提出将自己的部属与破虏军合并。文天祥很高兴地接纳了他并且给了他四个标的编制和破虏军副统制的官职比张唐、杜浒等跟着文天祥出生入死的将领地位还高。

    所以如果换了别人被困前来搬救兵陈吊眼都未必肯去为之拼命。但文天祥被困他必须不计生死去救援。

    这才是许夫人放下军务亲自来找陈吊眼的原因。她星夜兼程唯恐赶到的时候陈吊眼已经做出了直扑永安的决定。那样再说服他收回已经出的军令就很困难了。

    令她感到非常幸运地是一向固执的族弟居然被人拦阻住了。想到这层许夫人又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曾琴一眼突然现这个参谋的脖颈皮肤很白比一般读书人的皮肤细许多。顺着低垂在地图前的脖颈再向上扫却现耳垂处有一点非常淡的脂粉痕迹。

    “耳孔他有耳孔用脂粉巧妙地堵起来了!”一个清晰的结论猛然在许夫人心头跳起。她自己在年少顽皮的时候也曾女扮男装出行用过同样的手法。

    就在这时参谋曾琴抬起眼来目光快与许夫人相遇稍微有些乱然后迅镇定用一种低微却很坚定的声音说道:“依我看此计可行。”

    “张将军和吴将军那边怎么联络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动向与我们做出有效配合?”陈吊眼对曾琴的建议向来重视见族姐和参谋都赞同杜浒的计划也不再固执先前的动议。而是认真地追问起新计划的实施细节来。

    “让信使走海上如今我军与元军相比优势就在于海上多了一条通道。那些鞑子将领都打惯了6战不知道水路的远近。今晚我军原地修整同时派出信使去龙口(九龙江入海口)。歪~歪~书~屋论坛借许夫人的快舰连夜启程连人带马一起上船。急行一夜后明天一早在安平附近上岸。那些大食马是海上运来的不会晕船。安平和泉州目前还在我军掌握中两地相距仅四十里有官道相连快马加鞭用不了一个时辰可把消息送到泉州。”参谋曾琴拿出纸笔一边说一边写下心算出来的数据。

    几个将军6续围拢过来听曾琴讲解。大伙基本上都没读过几天书在夜校里被监督着勉强认了些字但对算术却不是很清楚。况且夜校里的老师也多是应募而来的儒生本身对懂计算之法也不大清楚。所以参谋曾琴随说随报出的数字的行为让大伙既觉得佩服又觉得神秘。

    “如果与张唐相约从明日起算第四日早上出现在青阳寨附近。我军距离青阳寨直线距离一百二十里但中间隔着鼓鸣山骑兵行动不便必须沿山脚下谷地迂回大概是一百八十里山路。算上路上可能出现的耽搁三天后应该赶到。”曾琴用手在地图上顺着道路画了画仔细地分析道。“第一标和炮师距离青阳寨是一百零七里可以沿安溪逆流而上人走岸边平地火饱用船运送三日内也能到达指定位置!”

    “若一方早到怎么办若途中遭遇元军怎么办?我们走了谁来守漳州?”第十标统领董泽迫切地问道。曾琴的计葬给两支军队都留了很大余地。特别是对陈吊眼部将士对于自幼山间长大的他们来说一百八十里山路有两天时间足够。大伙不担心是否能按时赶到约定地点只是担心到得太早或者前脚刚一离开吕师夔和张弘正又杀回来骚扰地方。

    “第九标留半个标弟兄和所有轻伤员守漳州其他人明早拔营!”陈吊眼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途中如果遭遇元军小股则一口吞掉大股则强行突破过去!”

    “在我军靠近青阳寨之前不会与元军遭遇。吕师夔和张弘正已经退往龙岩而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的兵马志在洗劫山中无可抢之物他们提不起兴趣!倒是青阳寨附近的铁场和银坑一年来泉州富豪在那里投了不少本钱阿剌罕等人定不会放过。歪.歪.书.屋很大可能咱们和第一标之间先到达的一方要与元军打一场遭遇战!所以行军度必须控制在预定范围内不能到的太早也不能太晚”曾琴看了看陈吊眼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

    “多派斥候二里一组轮番搜索本队前后左右十里范围!张弘范的精锐都在永安设套等着咱们钻。阿里海牙和阿剌罕手中兵不会多遇到后咱们活吞了他!”陈吊眼在曾琴目光中得到鼓励豪气万丈地说。

    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大声补充了一句“如果逼得张弘范情急拼命把徉攻变成主攻该如何是好?”

    “文丞相顶得住!否则他也不会选择在永安迎战!”许夫人毫不犹像地回答看向远方的目光中充满信任。

第三章 死生(一)

    泉州城依旧热闹看不到半点战争即将到来的迹象。一艘艘归航的巨船将海外各地的新鲜货物运回来报关然后卸在码头上新修的货舱里。一艘艘近海航行的福船和沙船离港满载将远洋贩运过来的香料、奇珍和泉州、邵武、兴化、剑浦等地的货物运走分散到北方各地去。

    至于那些福船和沙船的目的地是哪里大伙彼此都心照不宣。无论仗如何打人终归要吃饭、穿衣和享乐的只要天下还存在着还没被战火波及的地方那里就有富人有货物需求。那里就是货船的目的地。

    “尤老爷您您说咱这泉州守得住么?”栈桥旁泉州鸿海联号管事田德宝擦着脸上的汗对刚刚跳下搭板的二掌柜尤麦克低声问道。

    “应该守得住吧大当家和知府大人有约定在先如果泉州城守不住了知府大人会通知大伙先行离港!”尤老爷看了几眼码头上忙碌得景象有些不自信地回答。

    初秋的日光很毒白画画地晒得水面刺眼。百十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从田德宝身后走过来推过木架子搭制的卸货塔放下货钩拉动滑轮把大船上的货箱和草袋一个个吊了下来摆放在四轮小车上。立刻有人赶着马和牛跑来套辕把装满了货的四轮车一个个拉走。

    “可咱们走了这货物怎么办呢?这几天您和大当家不在股东们私下里找过我好几次了有人闹着要折现退股害得我连家都不敢回。”田德宝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哭丧着脸叹道。他是泉州鸿海联号的码头总管仓库里有多少存货价值几何整个商队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鸿海商号是他们几个泉州大海商在许夫人大力扶植下合股建立起来的。名下一共有一百多艘大小海船四十多家店铺。其中许夫人家族出资最多所占股份最大。由许夫人的堂弟陈硕代表陈、许两家管理。尤老爷口中的大当家就是他。而尤、田、利、麻、赛等几家本地老盘商人也占了一成到一成半左右股份不等大伙忙活了一年下来眼看着资本成倍的增长。正当预计着到年底分红时刻每家都能分到几万两白银作为红利时鞑子杀了过来这不是明摆着要抢大伙饭碗么?

    “嗨别说卸货吧。破虏军第一标和炮师不是已经开来了吗有他们在应该能挡住鞑子吧!”听了田管事的抱怨尤老爷心中也有些沮丧。他祖籍不是宋人按道理宋元相代不关他的事。可眼下家族的利益与泉州的存亡已经牢牢地绑在了一处不由得他不为福建战局的进展而担心。

    “可我听人说第一标和炮师准备撤向剑浦以闽江为依托与鞑子决战!”田管事不看人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说什么?剑浦?难道破虏军准备放弃泉州了么?”尤老爷吓了一跳向田管事跟前凑了几步大声问道。他的身材远比田管事高大二人站在一起就像一根扁担和一个水缸在对峙远远看去情景说不出的滑稽。

    “说是要放弃泉州退保潮州和剑浦!麻烦你小声些别让刘阎王的眼线听了去!”田管事后退了半步脚跟踩着栈桥的边缘压低了声音说道。

    “难道咱们一年的税都白交了!”尤麦克又向前逼了半步吵架一样嚷嚷道。仿佛对面站的不是田管事而是泉州太守陈龙复一般。“不成我要找他们问个清楚。蒙古人来了他们就跑那咱们还给他们缴税做什么!”

    “您您小声些拜托了别让伙计们听见!”田管事后仰着身子从栈桥边缘挪了出来换了个背对码头的位置与尤老爷说话。如此尤麦克再进逼他尽可退上码头不至于掉进水里。

    “听了又怎样拿了咱了税就得替咱们出头!”尤麦克挥舞着胳膊打架般吵嚷道。他在联号中的股权大小占第二位仅仅次于许夫人。当初因为看好联号展很多资金都是他向亲戚朋友挪借来的说好了第二年年底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如果破虏军真如田管事所说那样退出泉州任仓库中存货被蒙古人劫掠到了年底他就只好去跳海。

    “您说得有道理可咱们能找谁理论去!几十年了收咱们税的不止破虏军一家谁管过咱们的死活”田老爷耸耸肩膀走开不想再和尤麦克一般见识。在他心中已经把眼前这个姓尤的归入了不可理喻的一类人物中。跟官府理论笑话官府如果肯和百姓讲理他还是官府么?

    “我我……”尤老爷的手臂绝望地挥舞着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愤懑。嘴巴中的味道又腥又苦仿佛胆汁都从嗓子口涌了出来。他心中自是明白所谓和官府理论不过是一句气话。田管事说得对宋也好元也罢浦家也好文家也罢官府的职责就是收钱哪里承担过半点官府的义务。

    官府是父母官百姓是子民犬羊。自家‘儿子’的东西不拿白不拿。自家‘儿子’的屁股不打白不打。至于‘儿子’是否会饿死那是‘儿子’们自己的事情父母官大人没功夫搭理。

    周围的海浪刹那间有些高航惯了海的尤老爷晕船般晃了晃蹲到了栈桥上。已经走远的田管事吓了一跳赶紧冲了回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搀扶起。

    二人摇摇晃晃地彼此搀扶着一时间身形显得那样无助。

    “我已经理论过了破虏军不会放弃泉州。如果泉州丢了只要大都督府没倒咱们就可以申请国家赔偿!”一个声音从码头上传来天籁般钻进田、尤两位的耳朵。

    “您大当家您回来了!”田管事高兴地叫道。

    尤老爷强忍住心头烦恶抬起头看见陈硕和太守陈龙复先后向码头走来。身后几个当地商人兴高采烈地跟着仿佛有人生意开张要派红包般热闹。

    “泉州一定守得住。如果守不住根据你们纳税的记录所有报过税的货物可以申请国家赔偿只要大都督府还在就会把所有损失赔给你们!”陈龙复找了个稍微高一些的位置站上去大声宣布。

    “好啊!”人群瞬间沸腾很多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商贩同声喝起了彩。虽然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做的全是拼船舱的小规模买卖其中还有不少人还偷漏关税。即便真的有赔偿也没他们那一份在内。但陈龙复说的话是他们从没听说过的。带给他们的不但有震惊更多的是感动。

    “陈大人陈大人您是说真的!”尤老爷慢慢挪上前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田、赛、麻、利几家较大的商户都有族人涌了过来期待地仰望着陈龙复唯恐听错了一个字。

    “泉州一定能守得住。如果守不住我会通知大伙从海上撤离以避兵祸。至于诸位所受到的损失只要有收税凭据记录在案国家事后会照价赔偿决不食言!”陈龙复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声音缓慢而清晰。

    这是他和刘子俊、杜规、张唐等人反复商量过稳定民心的办法。用杜规的话来说商人看重钱财只要能少交的税他们肯定会少交。即使律法惩罚再严格也会有人钻空子。但如果你在收税的同时给他们利益的承诺他们自然会权衡其中得失。如今城中商人们担心战争带来损失大都督府刚好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国家理念灌输下去。通过国家赔偿的承诺让大多数不再盲目逃亡或与北元暗中勾结而是选择与大都督府生死与共。

    国家赔偿前提是国家依然能存在。当国家的兴亡和百姓利益联系在一起时百姓们自然会尽力守卫这个国家。看得见的蝇头小利比圣人之言更有效。

    “国家赔偿?国家?”田管事愣愣地看着突然恢复了精神的尤老爷看着周围沸腾的人群喃喃地嘟囔。

    关于国家与朝廷亡国与亡天下的理论在大都督府颁的报纸上他不止一次看到过。今天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所谓国家在商人眼里就是一个契约。你付出了税收等义务就能享受相应的保障和权力。

    维系一个国家存在的不是强权不是清官与明君而是实实在在的契约能约束每一个人的契约。在契约的面前所有持约人一样高矮。

    黄昏的时候一队队破虏军离开城市向北开去。商人和百姓们自涌出了城站在安溪旁的官道两边欢呼相送。一些小餐馆做好了馒头熟肉摆在路边企盼破虏军的军需官能将这些劳军物资收下。一些在码头出卖力气的苦工和被遣散后赋闲在家的前蒲家军士兵则挤到了幕兵站看看还能不能抓住加入破虏军的机会。

    五年来泉州城唯一一次没有在强敌面前核计着牺牲掉谁去换取投降机会和敌人的怜悯而是与守军站到了一起。尽管破虏军主力开拔后留守在城中的兵力已经不足五千。远远少于前几次守城部队的数字。

    这是因为大都督府给了泉州百姓们承诺福祸与共的承诺。虽然这个承诺看起来很渺茫但能做出承诺的行为本身已经满足了大伙心中本来就不多的奢望。

    张唐和吴希奭并络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不停地根据地形情况协调各营的行军度。为了征集商人们手中的运货马车破虏军出前的准备时间有些长。所以不得不尽量加快行军度争取在元军杀来之前在青阳寨和安溪之间的山谷里把他们迎头截住。

    “通知第一标各营将领趁夜间天气凉爽行军争取明日巳时(上午十点左右)之前进入安溪城休息!把王老实团长叫来告诉他有任务安排给他!”第一标统领张唐掏出令旗交给了身边的传令兵。

    “是!”传令兵接过角旗纵马疾驰而去。

    安溪城在泉州西北因靠着晋江的主要支流安溪而得名。安溪又名西溪源于戴云山脉间沿着戴云山南麓的丘陵地带奔涌而下把沿途的村落和矿山连接在一起。沿着河畔行军可以看到远处河水如一条光的金蛇般在绿色的谷地间往来蜿蜒。河畔两侧的沙地相对平坦大约有半里宽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星星点点地长在沙滩间与河道旁的高挑的芦苇丛相映成趣。太阳快落山了霞光正在头顶的天空上蔓延几道金光从西边的彩霞边缘直泻下来仿佛当空落下了一阵光雨。

    “大好河山偏偏有人喜欢以烧掉它为乐!”吴希奭感慨地说了一句。许夫人和陈吊眼的回音还没到出击决策做得比较突然。但第一标和炮师不能再等了因为据斥候前天最后一次送来的消息元军对永安城采用了不计伤亡的人海攻击。弩炮和投石车等大型攻城设备也盯着守城的火炮推到了阵前。

    张弘范在用武力逼迫分散在各地的宋军向永安靠拢所以破虏军必须做出些回应来。一方面让张弘范不至于情急拼命把佯攻弄假成真。另一方面也必须制止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二人在泉州府外围各地的疯狂破坏。

    据斥候送来的消息阿剌罕和阿里海牙攻下空无一人的青阳寨后大肆破坏把百姓辛苦开出的矿井全部用巨石填平了。附近的村落和农田也不放过统统付之一炬。丧心病狂的阿剌罕甚至点燃了几片竹林说是要把山中的百姓烧出来。好在闽地潮湿天气阴晴不定也没让火势大规模蔓延。

    “他们二人这么做无疑是想拖住泉州守军让咱们不敢去救援永安。咱们就满足两个鞑子的要求不救永安先给他们来一下狠的”张唐笑了笑自信地说道。

    他读过的诗词不多对周围景物变化没吴希奭那样敏感。一路上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以手中有限兵力与元军周旋的细节。在今天早上做出迎击敌军的决定后他便派信使抄海路去给陈吊眼送信希望能及时得到陈吊眼部的支援。但是行军打仗的事情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存在。漳州那边陈吊眼与元军之间胜负如何张唐并不清楚。陈吊眼能不能摆脱吕师夔和张弘正的纠缠解了漳州之危后还有没有力量分兵东进都是未知数。毕竟陈吊眼所部四个标归入破虏军建制时间短战斗力相对较弱。不像张唐自己所统率的破虏军第一标几乎由清一色的百战老兵组成自从百丈岭上就开始进行素质和战术训练。

    “此战张将军有几成胜算?”吴希奭回头看了看张唐的表情笑着问道。无论年龄和资历炮师统领吴希奭都比第一标统领张唐高得多。但吴希奭很佩服张唐对战局得把握能力心甘情愿地带着炮师配合张唐的行动。

    “胜算?”张唐摇摇头微笑着回答“如果陈将军的兵马能及时赶到打击阿剌罕的侧翼这五万元军就被握在咱手心中。如果陈将军不能来凭借咱们手中这两万多人也能与阿剌罕杀个势均力敌。届时陈吊眼即使杀到永安城外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也回不去张弘范的包围圈一样合不拢。所以只要能保证不被元军击败咱们已经胜了!”

    “而吴将军以为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在山地中他能击败咱们麾下这些老兵么?”张唐伸手指了指沿河畔急行的大军笑着反问道。

    这是他敢与迎战元军的决定因素在破虏军所有兵马中第一标是唯一一支以原百丈岭老兵为主体构建的队伍。几番扩建后目前有四个团总计二十个营一万两千余破虏军老兵。两年多的战争打下来军官之间配合得极其熟练士兵的个人战斗能力在军中也数一数二。可以说放眼天下除了苗春的斥候旅没有一支步兵可与第一标抗衡。

    此外还有吴希奭的炮师在侧提供火力支援。破虏军军制以标为最高单位但炮兵和水军却称为师。在张唐眼里这样称呼绝不单纯是为了与6标相区别。文丞相还存在着一种构想就是把炮兵和水面力量集中起来作为单独的兵种使用而不是简单地作为6标的配合。否则一个6标下面配两个炮营就够了绝对没必要单独建立炮师。

    而战舰和炮兵单独成列挥火力集中的优势这种战法他已经尝试过。在两浙破虏军第一标曾经有好几次就是凭借战舰的火力支援才击溃了数倍于自己的对手。

    所以虽然阿剌罕和阿里海牙麾下以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为主体山地战中张唐并不以为对方占据绝对优势。

    眼下战局的关键是陈吊眼能不能按自己信中的新建议赶来在战局进行到关键时刻给元军致命一击。

    如果陈吊眼能来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必败。张弘范侧翼受到威胁只有大步后撤然后集中兵马与破虏军决战这一条路可走。由黎贵达投敌给福建造成的危局由此可解。

    这是张唐反复考虑并和参谋们推演过的策略出现纰漏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一直满怀自信。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此刻陈吊眼根本不知道元军已经攻占了青阳寨。陈吊眼的信使就在来泉州的路上希望他缓缓行军以便双方配合。

    张唐也没有料到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的胃口不仅仅是劫掠地方。泉州的富庶早已令二人垂涎。这两个北元悍将并不知道破虏军第一标已经到了泉州。他们醉心于劫掠正加向安溪推进。

    如果冥冥中真有神明存在从空中看去祥兴二年的秋天他会看到一幅令人惊异的景象。

    五万元军自青阳寨沿河畔顺势而下直扑安溪城。

    同时与元军方向相反两万破虏军却沿溪畔向安溪前进。

    在这两支相对急行的军队的西面鼓鸣山下却有三万大军沿山路缓慢前行悄悄地向青阳寨靠拢。

    如果三支兵马的统帅知道彼此之间的位置他们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但是在这个依靠信鸽和战马传递信息的时代他们关于对手的行动除根据有限情报做出的推算外几乎一无所知。

第三章 死生(二)

    秋日的朝阳从山顶探出头来暖暖地照在安溪城头。

    破虏军团长朱平从敌楼里走出带着几个士兵四下巡视。平心而论他不认为安溪城能挡住元军奋力一击这个弹丸小城方圆不到三里城墙低矮破旧已经多年没有经过修茸。虽然城西侧的安溪水量充沛安溪城却连条护城河都没引出来。

    这个城市地理位置太不重要了所以破虏军根本没在此浪费自己有限的兵力。朱平能驻扎在这里纯属偶然他麾下这个营的职责原本是守卫漳州。黎贵达带着达春突破龙岩防线后在三溪一带对百姓大肆屠杀。三溪属于漳州府守军有守土之责。为了把元军注意力从逃亡百姓身上引开朱平向漳州守将主动请缨带着四个营人马骚扰达春后路。结果达春在击败萧明哲部后掉头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朱平拦在半路上。两千破虏军虽然训练有素人数和敌军却差得太悬殊血战半日后四个营人马只有五百多人跟着朱平突出了重围。眼看着撤回漳州的道路被断大伙只好顺着山区走进了泉州府的地界暂时在安溪城内修整。

    在安溪城朱平把所有士卒整编成了一个营。派人分头向漳州城和福州大都督府汇报战况。结果不久之后漳州和福州的消息均被敌军切断。他这个营成了彻底的孤军。好在朱平当孤军已经当习惯了有很多经验。当年在四川抗元兵马被打散后他也是一个人带着二十几个弟兄从元军缝隙中杀了出来辗转到了福建投在文天祥麾下。

    等了十余日没等到大都督府和漳州方面的指示朱平知道外边肯定战事吃紧所以一面抓紧时间给伤兵医治一边四下派出信使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破虏军动向。

    四日前信使回报破虏军第一标已经到达了泉州。统领张唐要求他暂时驻扎在安溪监督元军动向。朱平欣然接令踏踏实实地担负起安溪的防御任务来。

    即使知道安溪不可守也要执行军令。这是朱平为人的一贯原则。准备守城物资竖立比城墙高出一倍的了望雕斗清理城墙附近通道。三天时间在忙碌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现在是接到命令后的第四天正准备开城门放百姓进出的时候。

    天际边传来一阵低低的雷声很轻微却带着大地一同震动。朱平警觉地握住了刀柄抬头望向城墙上高挑的雕斗。

    高耸出城墙的雕斗上负责了望的士兵快挑出了一面红旗斜斜地指着西北方向。

    “放狼烟通知弟兄们全部上城!”朱平拔刀在手大声高喊。凭借本能他判断出来人是敌非友如此浓密的马蹄声只有元军只有元军中的蒙古军行动时才能出来。

    城墙四个角各有一股狼烟升起来笔直地冲到晴朗的天空上。秋日的早晨没有风狼烟飘起老高都没有散。正对着安溪水的城门突然打开在守军的组织下城中百姓快有序地冲出顺着河畔逃向远方。

    距离安溪城最近的城市南安远在五十里外。朱平不知道凭借望远镜的帮助那里的守军能不能看到自己放出的警报。他只是凭借着一个军官的本能在第一时间送出了元军靠近的警报。这个仓猝之间的本能反应如此重要直到很多年后人们检视安溪城外的那场遭遇战还不得不将狼烟的作用写在要位置。

    无人能忽视突然腾起的黑烟远在三里之外的张唐和吴希奭也不会。当二人看到冲天而起的烟柱时同时楞了一下然后各自快布了命令。

    “把火炮拉上岸来与溪水成丁字型布置阵地。保持火炮之间距离辎重团把炮弹卸下来尽快就位!”吴希奭拔出令旗大声喊道。这是他平时训练时经常做的科目炮师官兵配合得很娴熟帮着纤夫快将货船靠岸搭起踏板把火炮推上河岸。

    “马车卸掉辎重轻车前进在前方一里外扎搭拒马阵斥候快向前联系安溪守军并探明敌军位置。第一团跑步前进到拒马阵内贯重甲防御。其他各团保持行军队形继续前压!”张唐熟练地做出了决定。在两浙与新附军交战时不少战斗都是遭遇战不同兵种之间怎么配合在第一标中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

    “呜――呜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走在前排的士兵快分散向两翼让出中央通道。队伍后边的辎重车卸下粮食、军械排成长队向前冲去。

    蒙古人的骑兵来得快遭遇战中能否在第一时间组织起有效防线避免被骑兵冲击是以步抗骑的关键。否则即便让数百骑兵迫近也能在步兵中造成巨大损失。

    冲出队列的马车在掌车辕者的驱策下排成了两条横队。边前行边根据道路宽窄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安溪城南地势稍宽不是一个与骑兵交战的理想场所。但是既然与敌军遭遇了此战已经在所难免。

    烟尘从军中升了起来士兵们在低级军官的指挥下快调整为接战阵型最后一次检查盔甲最后一次调节兵器。就在这时前队负责探路的斥候策马跑回大声报告道:“禀将军前方七里现蒙古人前锋一千骑兵正向安溪城飞奔!”

    “知道了!”张唐点点头示意斥候下去休息。斥候送来的消息太晚如果不是安溪守将及时点燃了狼烟自己可能今天会被元军杀个措手不及。

    四里的路程迅被马蹄踏过这边破虏军刚刚把阵型扎好蒙古骑兵已经杀到了安溪城下。带队的千夫长停住脚步稍做歇息。随即一声呼哨带着队伍向张唐的人马扑去。扑到一半突然又一个急停拨转马头沿来时的路匆匆跑回。

    “擂鼓送他们一程。战车拔营推进到安溪城下。斥候营监视敌军动向第一团保护战车其他各团顺次前进通知炮师可能的情况下尾随第一标向前推进一段先不忙着开炮。等我这边的联络信号!”张唐当即力断命令全军做出战术调整。

    千余元军不战而走说明他们的任务只是探路。元军本队和安溪城之间肯定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如果这千余元军骑兵不顾一切杀上来敌我双方的战场只能在安溪城南对任何一方都不是很理想。探路的元军撤走了破虏军就要尽可能把位置向安溪城靠近。一旦军队能以安溪城为支点在城墙和城外的土丘之间列一个半圆阵就可以把元军堵住最大程度上避免阿剌罕利用骑兵优势迂回包抄。

    破虏军将士知道能否占据战场上的主动关键就在度上。张唐的命令刚下达全军立刻动了起来。列阵的大车快收拢套上驾辕的挽马。轻甲步兵上前把负责保护车阵的重甲士兵抬上战车拉着向安溪城急奔。人和马车带起的尘土升起老高远远看去不知有多少人马在急行。

    接到探路千夫长满都敖拉的报告阿里海牙恨不得抽出马刀来把眼前这个蠢货砍死。如果满都敖拉遭遇破虏军后立即动攻击虽然一千骑兵难免陷入苦战。但大队人马却可以从容杀上将安溪城守军和破虏军援兵隔离开。而满都敖拉在关键是时刻却选择了保存自己麾下的士兵后退和主力汇合导致大军完全错过了将敌此刻懦弱的宋人肯定进入安溪城内了。那里的城墙虽然不是很高但自己不付出成倍的代价断难拔掉这个前往泉州的障碍。

    所以得到第二波斥候回报说破虏军没有入城而是选择在城外摆开野战队形时阿里海牙大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全军加前进的命令。

    “阿里海牙兄当心敌军有诈!”阿剌罕拦住阿里海牙地命令低声提醒道。他和阿里海牙都是副元帅级别相同所以谁也不能完全指挥谁。平素里阿剌罕心胸宽阔对阿里海牙处处容让所以这路兵马的大事小事俱是以阿里海牙的命令为主。但关键时刻阿剌罕说句话阿里海牙也不得不考虑。

    犹豫了一下阿了海牙放下令箭低声问道:“难道有什么不妥么既然是仓猝遭遇汉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要不是这个蠢材耽误战机此刻咱们的铁骑已经踏穿了宋军营垒?”

    “我是怕敌我实力不明这个蠢材也没弄清楚到底来了多少破虏军打着谁的旗号!”阿剌罕同情地看了被骂得无地自容的满都敖拉一眼低声劝道:“咱们的细作说泉州本来没有多少兵马怎么突然就多出几万大军来?难道不是有诈么这样让新附军先上咱们蒙古军关键时刻再冲上去!”

    “只怕这样走得太慢!”阿里海牙还是有些不甘心仔细想了想同意了阿剌罕的部署。七万元军整顿成密集阵型缓缓向安溪城前进。半个时辰后像一块巨石般出现在张唐的视线内。

    一场遭遇战因为破虏军的出色临敌应变能力和元军将领的犹豫变成了阵地战。朱平站在城头上突然现自己的角色有些尴尬。作为破虏军他却既没有力量给张唐有力的支持也没有能力吸引元军的注意。敌我双方都忽略了城头上那五百人的存在专注地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正面战场。

    “白连城带着你的千人队杀第一阵!”阿里海牙跟阿剌罕耳语了几句高高地举起了令箭。

    被唤做白连城的新附军千夫长一个哆嗦面孔瞬间变成了石灰般颜色。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阿里海牙再看看笑里藏刀的阿剌罕咬着牙答应了一声纵马接过令箭。举起来跑到了自己本队人马中。

    “弟兄们冲上去敌军只有那么一点儿人砍了他们附近的村子随便抢!”白连城挥舞着令箭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

    他的几个亲信将领各领人马带头冲向了破虏军。反正一路上杀人也杀够了抢劫也抢够了已经够本。即使明知道蒙古人想让大伙去充当消耗品只有硬着头皮冲上去。

    “擂鼓!”望着白连城的背影阿里海牙低声吩咐。

    雷鸣般的战鼓声瞬间响了起来贴着地面远远地传播开去。那一刻仿佛天与地都跟着在颤抖。

    一千多仅仅有纸甲护身的新附军仿佛扑火的飞蛾向着破虏军扑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每一步迈出都带着残忍与绝望。

    张唐站在车阵中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万余破虏军和他一样肃立着整个阵地鸦雀无声。压抑的气氛随着元军的战鼓声从众人心头滚过很多人现自己握刀的手居然慢慢开始抖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硬起来被寒冷的战意所充满。

    “第二团派弓箭手迎战。其他各部呐喊助威杀!”张唐猛然拔出刀出一声大吼。

    “杀!”万余人异口同声出一个字山崩地裂般响彻原野。元军的战鼓声为之一滞由激昂走向低沉。千余亡命冲击的新附军楞了一下脚步瞬间出现了停顿。

    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足够。

    几百支白亮亮的弩箭从破虏军车阵后飞了出来射进了新附军当中。登时把新附军射倒了一小半。剩下的人出一声惨叫亡命冲上。才冲得十几步又是一排钢弩迎面射来。

    跑在最前方的新附军士卒身上每人身上扎了至少两到三支弩惨呼跌倒。剩下的人来不及恐惧很快被另一排弩箭拦截倒在了同伴的不远处。血慢慢地从一个个孤零零的尸体前流出来汇集成了一片。

    一刻钟过后千余新附军覆没于阵前。

    千夫长白连城从尸体中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回走走了几步倒下再爬起来再走。反复了几次终于没能走出破虏军的射程。一支长箭远远飞来将他钉死在两军中央。

    “嗯好像攻击力比崖山的守卫还强些莫非是破虏军主力?”阿里海牙捋着胡须冷静地得出结论。

    “他们没动用火炮城头也没有火炮布置!”阿剌罕在一旁附和仿佛刚才阵亡的千余人根本不是他的属下。

    “再探探也许对方在保存实力。否则他一万多人凭什么和咱们野战!”阿里海牙微笑着再次举起了令箭。

    三个千人队排成横列盾牌在前钢刀在后慢慢走向了不归路。北元军中催命的战鼓更急仿佛地狱里的恶鬼出一连串烦躁的咆哮。

    “杀!”三千多元军缓慢贴近破虏军车阵后出一声呐喊顶着箭雨冲了上来。这批人比前一批冲得稍远个别人甚至爬上了外围的木车但很快在弩箭和钢刀的双重打击下败退了回来除了给两军阵前增加了一千多具尸体外什么效果都没得到。

    “组织汉军以稀疏队形分组攻上烧毁对方的木车探马赤军骑兵上前从战车缝隙间寻找破绽。蒙古军做强攻准备。这里全部交给你我带两个千人队探探前面的山丘有多大!”阿剌罕靠近阿里海牙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怕影响士气他已经不敢再盲目试探。对面的破虏军很强悍但人数不多硬碰硬的话自己和阿里海牙损失虽然大但应该能把对方吃下。

    由阿里海牙打正面自己策面迂回。一旦自己从山坡后迂回成功就可以把骑兵插进破虏军后队给对手致命一击。

    即便对面的敌军阵地后真的隐藏着炮兵只要骑兵能迂回到近前就会砍瓜切菜般将那些炮手杀死。

    这是经历了无数次战斗后北元将领们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好!交给我!”阿里海牙伸手与阿剌罕双掌相击。然后亲手升起了攻击旗。

    两万多元军踏着鼓声缓缓压向破虏军本阵。十几人一组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居中长枪兵河骑兵跟在弓箭手后。

    军队前进带出的烟尘遮断人的视线阿剌罕带着两千骑兵在烟尘的掩护下悄悄离开了本阵。

    喊杀声四起破虏军第一标与阿里海牙麾下的精锐开始了第一次碰撞。

第三章 死生(三)

    “对付他们的兵团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诱入我们预先设好的埋伏圈里然后用骑兵在近距离动突然袭击让他们的炮火无法挥优势。如果不能伏击野战中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用骑兵寻找清理他们的火炮集群。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他们的炮位我方兵马必须尽可能快地冲到对方一百步内进行混战……”

    很多年后在金帐汗国的军事学校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的客座教授阿剌罕将军如是讲道。

    “为什么我方不用火炮与其互射呢?为什么不可采用传统的驰射与践踏战术?”一个蒙古王公的儿子站起来不满地问道。

    面对华夏诸族联军旺盛的攻势西域蒙古诸汗国罕见地再次团结在一起许多有与华夏军队作战经验的老将都被聘请来教授战术。那些诸汗的子孙们也再次跨上了战马追忆着父辈曾经的荣耀试图重振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的雄风。

    阿剌罕正是从中原战场上幸存下来为数不多的老将中间的一位。面对晚辈们无知且自大的提问老将军脸色变了变沉吟了很久才叹息着给出了答案:“第一我方的火炮无论数量和射程都远远不如对方。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我想很简单因为时代变了传统已经无法让我们继续生存!”

    时代变了这是他在整个中原战场上经验的总结。而经验的起点就在安溪城外一个不知名的土丘后开始。

    阿剌罕趁着第一波正式攻击开始的时候带领两千精锐轻骑离开了本阵。凭借度迂回到敌军的侧后这是蒙古军的传统战术。从这一传统战术中还衍生出很多变化。每一种变化都是前人成功经验的总结每一种变化都可以致人与死命。

    阿剌罕冲得很快这是一场遭遇战宋军火炮还没布置好。如果他能在火炮给自己一方造成大面积杀伤前找到炮位将炮手杀死。七万元军将瞬间锁定胜局。在半个多月前达春元帅就是凭借这一招击败了萧鸣哲部一万五千精锐。

    达春曾经把那一战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远道而来的各位同僚。阿剌罕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自己重复同样一次胜利。但是他忽略了达春获胜经验中的关键两点第一达春是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与萧鸣哲决战相当于打了一场准备充分的伏击。第二为了加快行军度萧鸣哲部只携带了二十几门轻型火炮。

    而张唐身后却是一个炮兵师一个拥有上百门火炮外加一个护卫步兵团的炮师即阿剌罕后来所总结的火炮集群。为了有效地给炮师提供支援张唐甚至把麾下精锐铁血百夫长王石(王老实)的第二团留在阵后作为了后备兵力。

    喊杀声震天阿里海牙用战鼓督促着麾下将士奋力急行。两万多兵马呈分散队形前进远远地看上去就像平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波山洪。而隐藏在战车后的一标破虏军看上去却像阻挡在山洪前的卵石一样渺小。

    前锋距敌一千步没遭到火炮打击。

    前锋距敌八百步火炮还是没有动静。甚至连对面的破虏军将士都仿佛睡着了的火山般静静地不肯出一点声音。

    前锋距敌军五百步远处举着从崖山之战缴获来的宝贝望远镜观战的阿里海牙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浑浊的汗水从头盔下流滑过眼睑在望远镜上的“宝石”片上留下一道道泥泞的痕迹。

    从不洗澡浑身散着臭气体态如恶魔般的他居然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紧张得直想扯开嗓子高声狂喊几句。

    “大帅!”有亲兵跑过来用手向安溪城头指了指。

    阿里海牙不高兴地侧过望远镜看到安溪城头高耸入云的雕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挑起了两面青绿色角旗一上一下有节律地晃动。

    “派一队骑兵斜插把雕斗上的南人射死!”阿里海牙大声命令凭借本能他感觉到雕斗上的人在向对面的破虏军传递着什么信息。

    几十个蒙古射手鱼贯而出直扑安溪城下。比起两万踏着鼓声前行的大军他们的声势实在渺小很快就被淹没在遮天蔽日的烟尘中。

    阿里海牙回过头来继续观战。鼓声一**犹如潮涌元军踩着每一步鼓点向前缓慢挪动。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压缩到不足四百步双方之间的空气也压抑得几乎要炸开。与以往的战场不同这个距离上居然没看见一些承受不住压力的宋军射出的零散而无力的羽箭。

    破虏军没一弩一炮一声呼喊。散在整个车阵中的只有一股气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压迫着元军将士的精神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感动万分艰难。

    三百步担任先锋的元将史都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从马颈上解下牛角号放在了嘴边。

    “呜―――噜噜噜”凄厉的牛角号从蒙古军中响起刺破了震天的金鼓。史都旁边每个亲兵都拿起一支同样的牛角同时吹了起来。

    鼓声嘎然而止。

    两万蒙古将士一声呐喊快步向前奔去。松散的阵型慢慢聚拢在一个个百夫长的身边聚拢成一把把尖刀型。

    阿里海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他麾下的精锐。急若惊马徐若野狐。一瞬间由徐至急的切换再加上队形变化毫无停滞。若非百战之兵断做不出这种流畅的动作来。

    剩下的事就等看破虏军到底有多大战斗力了。凭以往的作战经验阿里海牙敢保证一柱香时间内他的前锋可以突入破虏军第一垒将对面看似坚固的防线捅成筛子。

    蒙古人是野战之王没有人敢在野战中与蒙古人争雄。以前的战斗中破虏军虽然曾经歼灭页特密实部歼灭索都部那都凭借的是埋伏和围困而不是正面接战。阿里海牙心里不认为那是真正的野战。而眼前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双方都没有准备计谋和策略都无法施展的硬碰。

    两百步手持良弓的北元弓箭手已经开始了第一轮对空漫射。长箭呼啸着出狼嚎一样的破空声在蓝天下划了一个整齐的弧面斜斩入破虏军的马车后。

    几面标志着番号的角旗被射烂旗杆登时变得光突突的破碎的布条随羽箭带出的狂风飞舞。

    “崩崩崩”单调的弓弦声缓缓地响起。破虏军开始有组织地用床弩反击威力强大的弩箭逆风飞来不时将一个前冲的北元将领推出队列。

    但床弩的数量毕竟太少无法给数万人的冲击造成任何障碍。

    一百七十步破虏军中也升起了战旗高耸入云。伴随着火红的战旗还有一串淡黄色的灯笼五颗每一颗灯笼中都有微弱的火光在闪动。

    “他在干什么大白天点灯笼?”阿里海牙惊讶地想。

    仿佛在回答他的疑问半空中突然滚过一阵闷雷几百个黑点带着烟尾从破虏军战阵后不远方升空快飞过战阵砸在车阵前三百步到六百步之间。

    前冲的元军瞬间被黑烟隔成了两段。黑烟中红色的火点一个个6续闪亮每闪起一个就伴着一声震耳的爆炸。

    爆炸声一个挨着一个已经分不清中间的差别。热浪夹着硫磺的味道涌来刺得阿里海牙睁不开眼睛。

    “对面的破虏军有炮!”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对面的破虏军有几百门火炮长生天啊难道你真的抛弃了蒙古人么?”阿里海牙的第二反应是心头传来的一阵刺痛。眼一黑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

    在进攻崖山时守军的火炮攒射已经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所以两军交战前他根本没有抱对面破虏军无火炮助战的侥幸。

    但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依旧让他头脑蒙。

    崖山上守军也曾用火炮轰击蒙古人但他们出的炮弹稀落而零散从一千五百步到五百步几乎每个距离上都有。元军只要不处在炮弹的落点附近就可以保证自己安然无恙。所以无论守军的火炮如何猛烈总有人能冲到宋军近前。只要与宋军展开混战火炮的优势就荡然无存除非疯子没有人会把炮弹打在自己的阵地里。

    而今天不同。

    今天阿里海牙遭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在远距离根本没有利用火炮优势而是把北元兵马尽数放到了跟在。放任分散成组的元军再次汇集成阵列。

    然后乱炮突同时打在五百步附近这个区域内。

    这个疯子居然不怕炮弹落偏砸入他自己的本阵。

    阿里海牙数不清落下来多少炮弹但他知道在被黑烟所笼罩的那个区域内是七千余即将起冲击的探马赤军和三千多手持长矛的蒙古重甲。

    双方之间的视线完全被隔断几匹受惊了的战马嘶鸣着从浓烟中逃出。空荡荡的马鞍上再没有骑手拖在一侧的马蹬边挂着几点黑中透红的黑影远远地无法分辨是人体的哪一部分。

    第二波雷声接着响起浓烟将逃脱的战马遮盖在内爆炸、烟柱、尘沙成了浓烟中偶而能见的全部景色。火光闪起的刹那未曾出击的士兵们能看见浓烟里被掀翻在地绝望而痛苦的同伴。火光消散一切又被掩盖在浓烟当中。

    正为下一波出击做准备的蒙古武士们惊呆了战马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向后挪动。仿佛一千五百步外爆炸的炮弹随时会飞过来落到他们头上。一些弓箭手和长枪手的队形开始散有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上司希望能听到那个久违的“撤退”二字。

    撤退是蒙古人的耻辱。但在不可预知的力量面前这样的撤退并不十分让人感觉难堪。

    阿里海牙的手按在刀柄上一根根血管从手背冒了出来。这是他的祖辈追随着成吉思汗战马时被赐的金刀还从来没向后指过。阿里海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抖他想稳住心神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脏。

    第三波雷声响过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喊杀声从浓烟后透了出来听上去居然像隔了几十里般是那样的渺茫。

    阿里海牙知道那是被炮击隔断在阵前的士兵正在和车阵后的破虏军激战。他却无法看清战局只能看见浓烟在眼前慢慢迫近慢慢扩散。

    血和硫磺的味道越来越重终于有幸存者从浓烟后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向元军的本阵跑。一个两个三个更多浑身上下全是血污丢了兵器和战马亡命地跑。

    “弓箭手准备!”阿里海牙终于抽出了金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宛若鬼哭“拦住后退者让他们分散到侧翼待命。如有不从杀无赦!”

    “杀!”亲兵们习惯性地跟着喊了一声喊过后才蓦然现大帅这次杀得是自己人惊讶地彼此护望把同情的目光看向本军阵前。

    几个分不清面孔的士兵互相搀扶着跑了过来带领弓箭手的千夫长纵马上前拦截却被溃兵们绕了开去他再挡溃兵再绕再挡溃兵再绕根本不能听其阻拦。

    “弟兄们不能冲击本阵大帅恩准你们去侧面休息。大帅恩准你们侧面候命!”千夫长带着哭腔喊道。

    没有人理睬他在炮火中逃得生天的士兵们蜂拥从他身边跑过黑色的面孔上瞪着茫然的双眼。

    千夫长拔刀砍翻两个第三个溃兵从天身边绕走看也不看。终于他不再砍不在拦哽咽着举起了手挥落。

    一排羽箭平射过来从溃兵中间穿过。然后又是一排。

    跑在最前面的溃兵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楞了楞不甘心地跌倒。手捂住胸口血从箭杆处泉水一样喷了出来。

    “冲击本阵者杀无赦!”阿里海牙的亲兵声嘶力竭地喊道。后续的两千多溃卒听到熟悉的军法脚步缓了缓终于有人在鲜血面前醒悟趔趄着向侧翼跑去。

    “来人给本帅擂鼓!”阿里海牙大喊。

    低沉的鼓声在战场上再度响起带着疯狂带着一点点绝望。四下寻找退路的士兵们仿佛突然被人棒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挺起腰站到了队伍中。

    接连后退几乎冲动本阵的战马也竖起了耳朵四蹄在地面上来回击打。马背上的蒙古武士手擎弯刀满脸绝然。

    “大汗座下只有战死的武士!”阿里海牙疯狂地喊道。

    “大汗座下只有战死的武士!”五万多元军齐声呐喊喊声穿破硝烟直送到破虏军阵前。

    一个汉军百夫长翻越马车跳进了破虏军士卒中。他的武技相当出色几个退避闪躲逃过了接踵刺来的刀枪。然后反手将一名破虏军士兵砍翻在地。

    刀尖处传来股异样的感觉百夫长提刀却觉无法带动战刀分毫低头看见被他砍伤的破虏军小卒双手死死握着砍破了锁甲的刀刃对着他嘿嘿冷笑。

    脑后袭来一股凉风接着百夫长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失去头颅的身体扑到在地扑倒在其他士兵的尸体上。

    “弟兄们冲啊向前冲。冲到他们当中才不会被炸!”万夫长史都大声喊道督促着麾下的残兵跳入车阵。他在军中的位置靠前没有被炮弹炸到。身后的惨烈景象让他对生还倍感绝望。这种绝望的心情反而成了带领部下血战到底的精神支柱。在他的组织下万余名没有被炮火波及的元军士卒拼命靠近破虏军本阵动了一**亡命攻击。

    没有队形不讲章法却不顾生死。他们在福建杀了太多人造了太多的孽没人相信自己落入破虏军手中还能活着回去。而向后撤能不能逃过火炮轰击还不一定即使有幸不被火炮炸死阿里海牙的军规也不会放过他们。

    张唐用辎重车布置起来的车阵并非毫无破绽卸去战马后的车辕间位置最矮是车阵的最薄弱环节。十几个探马赤军中幸存下来的骑兵顶着弩箭攒射纵马跃过了车辕。攻击者中出一声喝彩几十个汉军步卒追随着探马赤军的脚步杀来。依照他们的作战经验骑兵踏破障碍的地方绝对是一个缺口扩大这个缺口或许能挽救自己的性命。

    令他们吃惊的是几匹战马没有加上度而是被人逼着慢慢地退后退向了死角和绝地。

    一队浑身上下都被铁甲包裹着的重甲步兵手持长柄大斧平推了过来。斧斧夺命。骑兵弯刀砍去在铁甲上溅起数点火星。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两把战斧交叉而来一斧砍人一斧剁马。

    战马长嘶一声栽倒。马背上的党项骑兵半空中断为两截。

    “步人甲?”跟过来的汉军士卒惊诧地叫道。在当年围攻临安时他们曾在大宋御林军中见过这种几乎刀枪不入的装备。但在谢太后投降后没有一个蒙古将军把这些步人甲据为己有。这种重达四十斤的铁棺材根本不适合做战带着他以元军的行军度没战死也会被累死。(酒徒注:步人甲南宋重装步兵的铠甲。史料记载重二十余公斤浑身上下密不透风。因为过于贵并且过于重所以装备军中很少。宋亡后在库房中被缴获数千副。)

    谁料到张唐攻破临安后在库房中将这种落伍的铠甲搬了回来。用重甲步兵躲在战车后敌挡轻骑和火炮集群区域密射一样是他在两浙新附军身上演练过多次的战法。练熟了后用来对付阿里海牙立刻收到了成效。

    重甲步兵步步进逼十几名投机的探马赤军被困在车辕旁边狭小的空间内无法前进也无法退出。附近的破虏军弩手从容地装弩上弦把战马上的活靶子射了下来。

    “冲啊大汗在天上看着你们呢!”史都呐喊奔走绝望地起一次次强攻。每一次攻击都被挡在战车外。

    张唐用旗语指挥着军队从容不迫地将冲上来的元军一**打下去一**杀死在战车前。

    “只有野战中将元军击溃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从此望你的战旗而走!”百丈岭上文天祥在给大伙讲解游击战、阵地战和遭遇战要领时展望将来的战争曾经这么说过。张唐从那天起盼望着这一日很久很久。

    对面的呐喊声让他很兴奋无论是史都的呐喊还是远方传来的高呼听在张唐耳朵里都透着同样的绝望。

    在野战中将兵力占据优势的蒙古人打得失去必胜信心的他可能是行朝入海以来的第一个。

    轻轻地拍了拍卫队长的肩膀张唐向车阵外奔走呼号的史都指了指。卫队长会意从亲兵中招呼上三个弩手悄悄地掩了过去。

    阳光下几个亮点闪了闪。

    万夫长史都晃了晃栽下了马背。就在此时车阵忽然一分数百个手持钢刀的破虏军士卒冲了出来在阵前来回几次将剩下的元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张唐的目光透过硝烟锁定在阿里海牙的羊毛大纛上。

    大纛下阿里海牙的已经恨得咬破了嘴角。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输掉阿剌罕已经出了近半个时辰阿剌罕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呜―――呜呜!”突然几声低沉号角隐隐地从破虏军侧面响了起来。那是蒙古草原上特有的蛮牛才长得出的号角这韵律阿里海牙听了一辈子绝不会错。

    “塔里布金刚奴你带骑兵做第二队松散队形距敌一千步时开始冲击!迟射往来”阿里海当机立断大声喊道。

    “火里胡扎合尔你们带所有步卒和弓箭手在骑兵动冲击后快步接近冲到敌阵百步之内用弓箭压制对方弩兵朴刀手上前掀翻战车!”

    “博罗罕跟着我带领其余所有汉、探马赤军还有刚才退下来的伤兵寻机杀上。后退者死!”

    “后退者死!”阿里海牙的亲兵跟着主帅呐喊道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促使阿里海牙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他们习惯于对主帅寄于无限的信任与服从。

    三万多元军开始了新一轮攻击明知道有可能一去不回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看着属下舍生忘死的勇敢阿里海牙骄傲地抬起头目光看向了被血雾与硝烟染黄了的天空。

    他看见西溪城头上光突突的旗杆。不知道什么时候雕斗上空飘舞着的青绿色角旗已经被射落!

第三章 死生(四)

    秋日的残阳将最后一抹光照在永安城头照亮半墙碧血。烟熏火燎过后的城墙已经残破堞楼上的战旗却依然倔强地随风招摇。

    “破虏”两个字针一样刺痛入侵者的眼睛。

    张弘范、达春、咬柱、乃尔哈等北元宿将站在永安城西侧的土丘上轮番用一只崖山之战缴获来的千里眼观察着永安城的情况。虽然此刻参与攻城的大部分都换成了新附军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拿下永安的希望。但诸将还是被守军身上表现出来的勇悍所震动。

    纵使号称对南人禀性最熟悉的张弘范也无法把守城的破虏军将士和攻城的新附军将士联系在一起。同是四等南人守城的破虏军就像一群受了伤的豹子虽然伤口处不停有血滴落但一举一动都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而攻城的新附军则像一群丧家的恶狗吼叫得很疯狂伸出的爪牙却没有任何底气。

    “行了鸣金收兵今天就攻到这!”达春看了一会自觉沮丧自作主张地下达了收兵命令。

    张弘范看了看达春没有说话。借着望远镜的镜桶遮住了眼中的不满。

    清脆的锣声从元军本阵响起攻城的队伍6续撤回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达春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越权指挥不好意思地赔了个笑脸贴近张弘范的耳边低语道:“反正都元帅也只打算佯攻今天到此为止吧。再下去我怕吴有用那家伙只会给大帅丢人!”

    “他本来就是出来丢人现眼的吴有右丞大人难道不知道吴有在南人的话里就是没有么。”张弘范笑了笑顺着达春的口风损了担任攻城任务的新附军万户吴有用一句仿佛根本没介意方才达春贸然所为。

    “啊吴有就是没有啊!”几个蒙、汉将领一起笑了起来。刚才大伙都意识到了达春越权唯恐两家大帅闹将起来令大伙跟着难堪。此刻见张弘范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揭了过去佩服之余纷纷打趣起新附军将领的名字来。

    “照大帅这么说吴有就是没他们吴家三兄弟有德、有才、有用就是没品味没学问、没用途的杂种废物了!”蒙古万夫长咬柱大笑着说道。

    人群中响起一阵狂笑有人捂着肚子伏在了马背上。

    吴氏三兄弟都是大宋地方名士蒙古人刚一南下就组织人马迎上去表示效忠。半辈子都在靠拍马屁过活花了十几年才拍到了新附军下万户的职位上。这种人非但被大宋百姓唾骂就连他的主子也瞧之不起。军中诸将一有时间就拿着三兄弟当猴子耍。但吴氏三兄弟却不以此为耻反而以被万夫所指视为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和荣耀。

    听着众人放肆的笑声队伍外围的黎贵达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侧转马头慢慢向远方挪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张弘范在背后叫道“贵达你过来看看那是什么!”

    “是!”黎贵达殃殃地答了一声拨回了战马。称人名而不称字虽然听着亲密却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张弘范这么叫他让他心中愈感到不舒服。

    张弘范看看黎贵达的神色尴尬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笑着说道:“嗨我是个粗人一直忘了询问黎将军表字为何?”

    如此一来反而让黎贵达觉得自己过于小气笑了笑讪讪说道:“末将表字适之。大帅称末将之名亦无不可!”

    “适之你来看看城头上那串旗子是什么意思!”张弘范拍了拍黎贵达的肩膀把望远镜亲手递了过来。

    这一拍一递立刻将黎贵达满腔怨气拍得烟消云散。诚惶诚恐地用双手将望远镜接过举起来看向永安城头。

    刷地一下一串青绿色的信号旗被望远镜拉到了近前。三面角旗一面方旗显然是刚刚升起来的伴着号角声还在继续向旗杆顶端行进。

    “东方来了援兵约八千人从太史溪而来自东北方的水门入城!”黎贵达放下望远镜低声回禀。

    “何以见得?”达春疑惑地问了一句。蒙古军也有一套类似的用旗鼓传递号令的方式。却不像对面破虏军那样表达的意思那么清晰连人数、方位都一清二楚。

    “东方属水所以是青绿色。”黎贵达一身所学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对着两个主帅滔滔不绝地卖弄道“三角旗每只代表人数一千方旗代表五千所以加在一起就是八千人。旗子镶了一圈金边意思是友军如果没有金边镶嵌则意味着来者是敌非友。先向上再向下…….”

    片刻间破虏军的整套旗语被黎贵达解释了个清清楚楚。他有心卖弄将自己在军中使用旗语的心得一并讲了出来“白天用旗帜晚上用***。放在高处辅之以望远镜方圆数里敌我两方动向可以一清二楚。如果放几个观察哨在附近山峰和城中雕斗之上彼此以旗帜联络几十里内外的军情顷刻间可传送到主帅眼里!”

    “啊!”张弘范和达春同时出一声惊呼同时来抓黎贵达手中的望远镜。两手相遇又各自缩了回去。

    “都元帅请!”达春客气地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末将心急就先扫两眼然后再与中丞大人商量!”张弘范客套了一句从黎贵达手中接过望远镜向四外山丘扫去。夕阳下远山静悄悄的方圆几十里没有任何怪异建筑。

    张弘范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内笑了笑将望远镜传给了达春。达春举起望远镜重复了一遍张弘范的动作笑着把望远镜向其他将领传去。

    “文贼做事一直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张某不得不防啊!”张弘范摇摇头一边策马向大营走一边自我解嘲般说道。

    “是啊文贼……”达春摇摇头做出一幅痛苦不堪的表情“天知道此贼怎么突然开了窍掌握了这多古怪本领。”

    “岂止是文贼本人就连他麾下的将领也都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转眼就长了见识由纸上谈兵的废物变成了名将!”

    “是啊想那李兴当年不过是一个废物到了文贼麾下居然杀得范文虎十几万大军望风而逃。杨晓荣当年也与吴氏兄弟一般被文天祥拾搡了一次居然就会用起兵来连老夫都差点招了他的道。那个萧鸣哲更是了得老夫苦心孤诣设了个套给他他前脚踏进来现事情不妙当即壮士断腕留下千余人与老夫周旋带着大队人马逃了出去……”达春一边摇头一边不甘心地总结道。

    两年来蒙古军依旧像原来一样勇悍新附军依旧像原来一样没用。但对面的破虏军却越战越强越战越强非但普通士兵越来越难缠领军的武将也快成长起来。亲身体验到其中的变化令达春对未来充满忧虑。

    “就连这个黎将军”张弘范回过头眼睛向正在蒙古诸将中间继续卖弄旗语知识的黎贵达扫了扫低声对达春说道“也是个人才加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右丞麾下的一员虎将!”

    “他对战场机会把握得稳出手迅捷狠辣岂是一个虎将可局限。可惜就是功利心太重见好处就钻又没有担当也难怪文贼不肯重用他!”达春低声应了一句。用其才而不齿其人这是蒙古人对投降者的一贯态度无论黎贵达多卖命也改变不了在达春心中已经定格的形象。

    “哦他对眼前战局怎么说?”张弘范显然对黎贵达非常感兴趣夹了夹马肚子靠近达春郑重地询问。

    他本来就是投降者的后代对黎贵达没那么多成见。对其急欲表现的行为也很理解。相对人品他更关心黎贵达对眼前战局的考虑。如果不是与达春各不统属他早就下令将黎贵达调到自己身边来听用了。

    “他说眼前之局有些乱。”达春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些把破虏军抬得过高的书生之见说说而已都元帅不必拿他当真。”

    “无妨毕竟他在破虏军里边混过比我们更明白文贼底细!”张弘范摆摆手大度地回答。心中暗骂达春大意这么重要的人物提出了意见居然不早些告诉自己。

    “他认为吕将军挡不住陈吊眼。而陈吊眼虽然是个莽夫却有些急智未必会如我们所愿!”达春笑着将黎贵达的建议转述给张弘范。

    这个建议是黎贵达三天之前见元军改主攻为佯攻时所提。其时黎贵达的原话是“张大帅此番布置未免太一厢情愿。”但被达春认为是挑拨之词所以刻意把这个建议压了下去。

    “这……?”张弘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快变了几变瞪大了眼睛问道:“此话何时所说?”

    “三日前怎么都元帅认为有何不妥么?”达春楞了楞狐疑地问。吕师夔和张弘范的弟弟张弘正此刻并在一路带着十几万人马。虽然其中有一大半是跟着混吃喝的新附军但队伍中能战的探马赤军和汉军精兵也不下五万。以两员名将带着如此多士兵拦截一个山贼出身的陈吊眼在达春眼里已经是小题大做行为。在他眼里张弘范听到黎贵达的建议表现得如此慌张显然是由于过于担心自己弟弟的安危而影响了对战局的判断。

    “唉!”张弘范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表达几句不满的话又无法对达春作。满腹怒火正无法泄的时候只听远处马蹄声大作几个斥候簌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信使跑了过来。

    遥遥地看到张弘范马背上的信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报报都元帅吕将军与张将军前日被陈贼击败退向龙岩!”

    “什么?”达春双眼瞪得如牛铃当一般纵马冲了过去一把将信使从马鞍上提了起来“你再说再说一遍!”

    “吕将军与张将军前日被陈贼击败不得已退向龙岩!”信使有气无力地重复道头一歪昏了过去。

    “取马奶来给他喂下。让医官无论如何救得此人醒转。醒来后抱着他到帅帐等我!”张弘范纵使涵养再好此刻也按耐不住心头火气狠狠瞪了达春一眼后对着斥候们吩咐道。

    “是!”斥候们答应一声赶紧抱起信使去找医官。

    愧疚、懊悔、愤懑各种滋味同时涌上达春心头。看看浑身是血显然路上几度遭人截杀的信使再看看张弘范远去的背影扯开嗓子大喊道:“来人传本帅将令我部所有将领去张大帅帐中待命随时准备出击!”

    听到达春的喊声张弘范回转身对着达春满脸歉意地抱了抱拳。刚欲出言解释达春抢先说道:“军情紧急细节莫论都元帅末将今晚听你调遣!”

    “好!”张弘范答应一声与达春并络向中军走去。

    待医官将信使弄醒来扶到中军坐好天色已经全黑。不待两位大帅问疲惫的信使看了看达春心有余悸地汇报:“张将军前后共派出三拨信使俱无回音。是以昨夜又命小的带了二十几个弟兄连夜赶了过来。结果路上被破虏军流寇截杀弟兄们都死在了流寇手里!若不是遇到了咱们的斥候……”

    张弘范摆了摆手示意信使不要再罗嗦路上的事。他已经询问过斥候们遇到信使的经过并且命军中医官暗中验了伤。军中医官认为信使身上的伤有几处几乎致命不会是人为造假。他现在急欲知道的是张弘正和吕师夔到底遇上的什么强敌陈吊眼目前在什么位置。

    “破虏军战斗力强悍并且有大批骑兵。骑的是清一色高头大马比咱军中的三河马还高大。”信使尽量简短地转达了张宏正和吕师夔总结的败因。喘息了一阵继续说道:“陈吊眼两日前带兵东进绕过鼓鸣山后不知去向……”

    听到此达春再也坐不住一个箭步冲到挂在中军帐侧的地图前。这幅黎贵达进献来的地图非常详细地画出了鼓鸣山下所有道路的走向。在山的南麓有一条废弃的官道隐隐地指向了安溪。

    张弘范又问了几句命人带信使退下继续找医官治疗。缓步走到达春面前跟他并肩看向了地图。此刻已经不是再彼此埋怨推卸责任的时候陈吊眼如果杀向安溪有可能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阿里海牙和阿剌罕所部。很难预料以二人手中的兵力能否阻挡住陈吊眼的咄咄逼人的进攻。

    “谨防万一”达春侧过头看着张弘范的眼睛说道。关于阿里海牙和阿剌罕所部人马的战斗力他自认比较了解。按以往战例人数如此多的蒙古与探马赤军断没有再败给陈吊眼之理。但破虏军的战斗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敢再肯定有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在就能保证自己的侧翼万无一失。

    “两位大帅怕是此事不妥!”诸将的队列末有一个声音献媚地响了起来。

    “嗯?”张弘范回过头看说话的是黎贵达冲他招了招手笑着命令道:“你且前来说说有何不妥!”

    “是!”黎贵达看看达春从主人的眼中看到了鼓励。快步走到地图前指点着泉州府周边的地势说道:“陈吊眼既然于一场大战之后明知道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将军在还敢挥疲惫之师迎上恐怕是有恃无恐!”

    “此话怎讲?”达春立刻追问了一句。经历一次打击他已经不敢再忽视黎贵达的建议。

    “大帅请看安溪、青阳一带虽然有山却不高。陈部虽然有骑兵人数却远远不如阿剌罕将军麾下多。无险可凭之下他贸然取道泉州要么是因为急疯了想通过与阿剌罕将军拼命来解永安之困。”黎贵达边说边摇头显然不认为陈吊眼是出于这个原因杀奔安溪、青阳一线。

    见张弘范和达春听得仔细黎贵达心中得意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支毛笔在青阳寨一带虚虚地画了一圈继续分析:“要么他就是有强援在暗想在此大口吞了阿剌罕和阿里海牙将军的兵马逼两位大帅撤军!”

    话音一落满帐的将士们都喧哗起来。众人都是疆场老手知道黎贵达那一笔代表着什么。眼下张宏正和吕师夔所部已残攻城打援的计划已经失算了一半。如果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的兵马再出了差错非但对永安城的攻势无法维持下去十几万大军的退路都会出现问道。况且大军此番入闽屠戮过重已经有人6续生了怪病遭了天责。真要困人不成反被敌军所困大伙就都要死在穷乡僻壤中无法还家了。

    “可援兵从哪里来四下里咱们的斥候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蒙古军万夫长咬柱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地图大声质问。他无法接受黎贵达的推算也无法接受十几万精锐以文天祥为饵引人入瓮结果却上了人家圈套的假设。

    “海上!”黎贵达看了咬柱一眼骄傲地回答了两个字。一瞬间他自己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在帮着哪一方。

    “海上哪支人马?”张弘范更加惊讶大声追问。自从他领兵以来大小百余战都是6地与人争雄对于海上迂回他心里没有半点概念。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崖山眼看着大宋皇宫在即的时候被苗春将宋帝从海上劫了去。

    在场的非但张弘范所有北元将领都没有海洋概念看看泉州城外那大片大片的空白脑子也如海面一样一片空旷。

    “如果我是文贼此刻就会把所有能调动的兵马都从海上运到泉州来。眼下北风渐渐起即使从两浙运兵到泉州顺风顺水也用不了十天!”

    “第一标!”张弘范和达春同时想到那支搅得两浙乱成一团的兵马。那是文部精锐中的精锐如果此刻第一标去了泉州则眼前战局正应了汉人那个古典谋略以我之中驷敌彼之下驷以我之上驷敌彼之中驷!陈吊眼与张宏正张唐与阿里海牙不正是中驷与下驷上驷与中驷的差别么?

    可文天祥用兵有这么巧么?除非他能事先推演整个战局。如果这一切仅仅是巧合那破虏军中的诸位将领们未免也太胆大太不把文天祥这个大都督的安危放在心上。

    “如此以黎将军之见此计该如何破之?”张弘范和达春互相看了看同时问道。此刻没时间去想这一切是不是文天祥安排的圈套如果那么想只会让自己更没有取胜的信心也只会让己方士气低落。

    现在需要做的事如果打破对方的如意算盘。就像一盘好棋到了收尾考虑如何落子才能一子决定胜负。

    “急攻永安一路破路路破!”黎贵达并拢五指虚虚的做了个握拳相砸的手势。

    “还是急攻?”万夫长咬柱愕然惊问抬头看向达春和张弘范两位主帅却见二人同时点头赞了道:“好计!”

    “传令三军吃过晚饭后合甲而卧准备夜战。全军弓箭手无论蒙古军、探马赤军还是射声部全部集中到咬柱麾下并力向前!”张弘范当仁不让走到帅案前大声命令。

    “是!”蒙、汉、西域诸将同时答应了一声。

    达春点点头伸出了三根手指。张弘范与达春目光相接继续命令道“二更整队三更出营三日内必须将羊毛大纛插进永安城内!”

    “是!”诸将振奋精神回答声冲破中军帐远远传了出去。

第三章 死生(五 上)

    “末将路过剑浦时孙良正已经调动船只将西岸百姓全部接过了闽江沙县、将乐和尤溪眼下已成为空城。”邹洬放下手中军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桌子上的蜡烛跳了跳爆开几点烛星。骤然变暗的烛光下临时征做中军殿的县衙大堂显得有些空旷。参谋们都去用餐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文天祥和邹洬两个人。一些怕影响士气扰乱军心的建议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我知道凤叔吃罢晚饭你就安排船只把重伤员6续从水寨撤下去送到剑浦调养。别点***让张弘范猜不到咱们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文天祥点点头翻看着邹洬交接上来的士兵、物资清册低声回答。仿佛根本没听出来邹洬的话里让他退守闽江之意。

    “百姓已撤尽死守永安已经没任何意义!难道丞相没看出来元军是用新附军跟咱们拼消耗。”见文天祥能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邹洬把声音提高大声说道。

    入了城他才知道永安城守得艰苦。萧鸣哲和杨晓荣两部人马俱是残兵原来人数就不足两万。苦战四日后如今身上没带伤的只剩下一万出头。一些轻伤号带着伤在城头上坚持而那些重伤号缺医少药全部躺在民宅中苦捱。

    这还是张弘范没尽全力之下的结果如果张弘范真的拼了老本把全部人马硬压上来。即使把新来的八千后援计算在内永安城也多坚持不了半个月。与其等着城破后仓惶逃命还不如趁现在生力军到场元军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留下千把人断后把主力人马趁夜撤走。

    “金蝉脱壳凤叔的主意不错不过咱们眼下必须在此坚守!”文天祥笑伸手从身边抓起一条写满阿拉伯数字的苏绸递给了邹洬随后又递上了一本朱子点评的《论语》接着又埋头于物资清册当中。

    “密报?”邹洬微微一愣接过论语熟练地“翻译”起来。薄而窄的绸条上带着缕缕血迹显然送密报的信鸽或信使遭到敌军拦截半途受过伤。

    在交战期间传送情报很容易被敌军截获。所以无论宋军和元军都有一套独特的加密措施。关键情报传递的通常只是一套暗语通常只有己方核心将领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暗语翻译成有用的消息。

    破虏军为了提高情报传递效率和准确度多采用信鸽和信使同步的方法传递消息。所以为了防止泄密情报加密和解密手段也比常见的方法改进了不止一层。一些核心情报则只有加密者本人和大都督府和核心人物才知道具体破译方式。有些用来破译密码的媒介还是将领出征前临时于参谋部门约定的。就像邹洬手中这根绸条如果不是文天祥将《论语》给他即便他拿起布条也分析不出里边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密报很快看完邹洬合上论语脸上的不满表情一下子被震惊所取代。

    如果密报上张唐和杜浒所写的计划真的可以实现的话破虏军能保住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福建了。但这个计划可行么?张唐和杜浒的设想也太胆大了些。并且是谁给了他们权力让他们以一标统领之身份来命令整个福建大都督府围着他们二人的计划运作!

    仿佛看出了邹洬的心思文天祥放下手中清册走到他对面拉过把椅子坐下笑着解释:“我和参谋们商量过了都认为这个计划值得一试。如果一味凭着防御把元军拖疲了。即使张弘范最后不得不撤北元的损失也比咱们小。过不了半年他们修整完毕就又杀了回来!而咱们打一次伤失一次元气。最后光耗也耗尽了!”

    “可可丞相大人也太冒险同时给双方当饵料!”听文天祥说是众人都同意的策略邹洬也不好再出言反对想了想担心地说道。

    “若不如此又怎么吸引住张弘范的注意力。张唐和杜浒他们是第一次主动提出针对全局的策略并且策略本身也没太多疏漏!我在这里守的越久他们在外围运作越从容!”文天祥笑了笑话语里带上的几分赞赏的意味。

    “所以丞相不惜以身犯险!”邹洬感慨地应了一句瞬间明白了文天祥这样做的另一层意图心中既敬又佩。

    名将都是打出来的除了少数罕见的天才没有人天生就能算无遗策百战百胜。所谓读了几本兵书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说法都是文人们编织出来的梦幻听听解闷可以当不得真。

    所以文天祥给了破虏军各标将领足够的成长空间。他不像诸葛亮那样事必躬亲也没有大宋朝廷每战必授武将以图的恶习他只是竭尽全力地让诸位将领将自己的才能充分挥出来。

    “你我皆非名将也没有精力每战亲临阵前。咱们这些人中必须培养几个大将出来否则将来凭什么北伐。张唐和杜浒能这么做我很高兴!”看着好朋友邹凤叔的脸文天祥满眼坦诚。“这样即使将来你我俱不在了这面抗元大旗也有人能继续扛下去直到把北元赶回漠北还我河山的那一天!”

    “丞相!”邹洬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百丈岭醒来后好朋友的心机变得深沉对大宋朝廷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忠心但对朋友的真诚和对抗元大业的执着却丝毫没有改变。

    这就是文天祥与先前性子迥然不同却又丝毫没变的文天祥。邹洬不再质疑文天祥的决定站起来走到地图前详细地核实起永安城的防卫。

    翻来覆去研究了半晌邹洬还是觉得不踏实。抬起头来带着几分侥幸的心态问了一句“丞相以为此计能瞒得张弘范几日!”

    “不会过五日我估计陈吊眼与张唐汇合的消息一传来张弘范立刻会与咱们拼命。张弘范近三日攻城用得大多是新附军和汉军他和达春麾下的蒙古军和汉军都在积蓄力量。所以你这八千援军来得正是时候!”文天祥拍了拍邹洬的后背知道他对守城还是没信心。这不出乎他的预料面对着张弘范和达春二人联手如果邹洬依旧信心实足才更令人失望。

    听了文天祥的回答邹洬又是一愣迟疑地问道:“所以丞相根本没想过可以骗到张弘范?”

    文天祥微笑着摇头实话实说“我骗不过张弘范论谋略论经验我都差他很远。此计能骗他一天是一天尽力而已!”

    “如此我守此城你走!”邹洬站直身体挡在了文天祥面前。既然文天祥有充分的理由坚守永安而坚守的胜算又不大。不如自己替他来冒这个险“必死丞相之先!”这是他邹凤叔在二人数年前在南剑州开幕府时亲口许下的承诺。

    “凤叔莫急!”文天祥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神态伸出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情况也没你想的那样险我智计比不过张弘范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也敌不住张唐和陈吊眼联手。敌我双方各占一半优势。现在敌我双方在比谁的动作快配合娴熟而已。如果在侧翼被击溃的消息传来时元军还没能入城张弘范只有后撤一途可走。如果事情不济咱们还可退守闽江张弘范侧后受到胁迫依旧无力追击。所以此战关键已经不在永安!”

    不在永安在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此战关键应该在安溪即使攻下永安也于事无补!”带队出前刹那蒙古军万夫长咬柱回头对达春低语道。

    “击溃文天祥然后回扑陈吊眼此战咱们还有胜机。否则非但九拔都无面目回见大汗你我恐怕都得回家去放马!”达春咬着牙回答了一句在黎贵达提出急攻永安的刹那厉害得失他早已考虑清楚。

    此刻比的就是度看是张唐与陈吊眼的动作快还是自己与张弘范的动作快。一切计谋都到了揭底的时候度已经成为左右全局的关键。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从四面八方震天地响了起来。达春一夹马肚子高举着火把率先冲入了黑暗。

    数万支火把天河决口般从元军大营中宣泄出来。跟在达春、咬柱、乃尔哈、夏明、吴有用等将领身后直扑永安。

    “杀不死不退!”用火把在夜空中画着圈北元江西行省右丞达春大声呐喊道。夜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脸把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杀不死不退!”呐喊声响彻原野蒙古人、色目人、汉人一个个仿佛全身热血都被鼓角声和火把点燃举着兵器快向永安靠近靠近。

    夜色下的永安城如惊涛骇浪中的岩石般宁静。一串灯球缓缓地沿着旗杆升起来向上再向上。

第三章 死生(五 下)

    度决定生死骑在蒙古马背上平宋副都元帅阿剌罕狂热地想。耳畔闷雷般的炮击声已经让他无法在保持冷静破虏军在开炮每一次都是上百炮弹。麾下的骑兵早冲进炮位一刻就有数以百计的蒙古男儿的性命得到拯救。

    夹在两座山丘之间的谷地小路不算宽地势有些起伏土也有些软。可阿剌罕已经无暇考虑这些了蒙古马的优势就在于能在平缓的土坡和沙地上冲锋蒙古骑兵的度优势正是破虏军的劣势。

    短短的谷地很快被战马冲过目光越过谷口稀疏的树林已经可以看见远方青黑色的硝烟。那是炮弹射时特有的烟雾阿剌罕拔出弯刀指向了硝烟升起的方向。

    “左前方啊!”一个冲字没有喊出胯下的坐骑突然腿一软把阿剌罕甩了出去。护卫亲兵赶紧提缰绳纵马从阿剌罕摔倒之处跃过然后脚踏马镫飞身跳落护在阿剌罕身前。

    后续的亲兵6续拉缰绳在阿剌罕身后用身体挡成围墙。几个反应不及的蒙古武士重重地与亲兵撞到一处双方俱是筋断骨折。

    整个骑兵队伍登时一滞紧接着细细的风声就从丘陵两侧响了起来不知道多少破虏军弩兵从草丛中站起端着弩弓把雨点般的利箭泼向蒙古武士。

    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十几支弩箭同时打在马身上。血从战马的鼻孔嘴巴身上的伤口喷泉般落下溅了阿剌罕满身满脸。半昏迷状态的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亲兵捂着胸口一个个倒了下去。

    埋伏!阿剌罕清醒地认识到翻身欲坐起却被一个受伤的亲兵死死地压住了肩膀。

    “人多!”亲兵喘息着说道头一歪趴在阿剌罕身上死去。躺在亲兵身下阿剌罕听见喊杀声6续从山谷两侧中响起。

    “完了!”阿剌罕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嗓子底。但经验丰富的他很快就从喊声的密度上判断出伏兵的数量不比自己所带的人马多很多。强忍住肢体的疼痛稳住心神找准个机会他背着亲兵的尸体翻身跳起低着头快跑进了乱作一团的大队人马中。十几支弩箭尾随而来射在他背后的尸体上在他跑过的路线留下一串血迹。

    “给大帅让马让马!”有将领认出阿剌罕大声喊道。

    一名身份低微有孛斡勒(牧奴早期氏族战争中的俘虏)血统的武士被人推下马背空出的战马让给了阿剌罕。到了此刻阿剌罕也顾不上这样做是否有违军纪跳上马背疯狂地喊叫起来:“两翼骑兵下马以战马为掩护放箭还击。斥候回身探路各百夫长整队乱跑者杀!”

    “乱跑者杀!”附近的士兵高声将阿剌罕的命令传了开去。几名红了眼睛的低级将领策马巡视将不肯安静下来的人和战马都射翻在地上。

    很快蒙古军在打击下恢复了镇定。各百夫长一面组织人手向前方和山坡两侧的破虏军还击一面快把各自的损失报告给了阿剌罕。

    骤然遇伏两千北元骑兵被打下马三成以上。特别是冲在最前方追随在阿剌罕左右的亲信几乎全部死在了弩箭下。阿拉罕的掌旗官也被人射死了连尸体带旗还有联络本军的号角俱落入了伏兵手中。

    但此刻被挡在山谷里的蒙古武士尚能战斗还有一千四百多人。镇定下来的阿剌罕想凭借这一千多弟兄突破前方谷口几百人的埋伏。

    一边安排善射者向两侧山坡上的弩手反击阿剌罕一边调整的队伍。所部士兵不愧是打仗打出来的蒙古精锐在阿剌罕的调整下迅组成一个棱形。随着阿剌罕一声令下百余名蒙古骑兵给在千夫长苏合的身后刀锋一样刺了出去。

    此刻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远方的炮位而是突破拦截在面前的破虏军士兵。如果不把山谷口的士兵突破即使倒退回去也难保后路被人封死。

    “全队跟上!”阿拉罕又是一声命令除了与两侧山坡上破虏军对射的弓箭手其他蒙古武士一拥杀向谷口。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后他们也现所谓伏兵等多两千多人。与这个数目的宋军交战蒙古人从来没败过。

    看着不远处呼啸冲来的骑兵铁血百夫长王老实高高地举起了令旗。埋伏在山谷两侧的士兵立刻转动树枝搭成的转盘将几根细细的铁线以山谷两侧的古木为支撑拉到与马头同样高度。

    王老实笑了笑拿出从敌军掌旗官身上搜来的牛角号呜呜呜呜地吹将起来。

    听到号声自觉受了侮辱蒙古铁骑骤然加风一样冲上。

    “找死!”王老实骂了一句带着一个营破虏军缓缓后退。

    阿剌罕的判断不错埋伏在这里的只有王老实麾下的一个团。自从安溪城上打出信号旗他就奉命跑到了这个位置。随军地图上显示此地是敌军骑兵迂回的最近位置。赶到谷口后打仗打出经验来的王老实立刻分兵让两个营弟兄分别到两侧山坡上埋伏剩下的人立刻就地制造对付骑兵的陷阱。

    陷阱刚刚制造了一半山梁上打出了旗语告诉他蒙古骑兵已经迫近。王老实带着人隐蔽然后趁着阿剌罕不备给了对方当头一击。

    一击得手后他又6续把一些阴损招数用了出来。有些是苗春教导给他的有些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大兵团会战时这些伎俩不值得一提。但在山地与丘陵间却个个能置人于死地。

    千夫长苏合红着脸狂叫着冲出山谷。在狂奔的途中他挨了两记弩箭。但身上的罗圈甲很厚实两支弩箭都没给他造成致命伤。流血的感觉更激了隐藏在他身上的兽性他扬着头出一声声狼号。

    “啊――――”凄厉的喊声在丘陵间回荡。下一刻苏合现自己又掉下了战马。心爱的乌龙驹突然跌倒在地上脖颈出裂开一道刀痕滚烫的马血喷了他全身。

    “啊———”苏合高举战刀站在血泊中号叫道。跟在他身后的骑兵6续掉下了马背有的被战马压在了身下有的甚至活活被后面的骑兵踩成了肉酱。

    一头又一头战马倒下挂在树上的铁线支撑不住砰一声绷断。后续的骑兵又向前冲了几步又成了其他铁线的猎物。终于有人现了端倪纷纷勒马。

    如此高的度碰到如此细的铁线上效果和撞在刀锋上没任何区别。蒙古武士们再勇敢也不会主动向刀锋上撞。

    胯下战马被勒得人立而起出一声声悲愤的长嘶没等战马的四踢着地几十枚手雷扔到了马肚子下。

    爆炸声接连不断山谷口浓烟和火光相继涌起。王老实带着弟兄缓缓地压到烟雾周围。

    弩箭射击声再次响起被挡在谷口的蒙古武士全部成了火靶子被破虏军士兵逐个“点名!”

    几个蒙古武士不甘心被隔在铁丝后捱射跳下战马在老兵和牌子头(十长)的带领下猫着腰杀上。才几步一脚踏上了沙土中的三角钉。

    “啊!”当先的蒙古武士抱着脚掌向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四处狂跳。滑稽的动作立刻吸引了破虏军的注意力几支弩箭6续射到蒙古武士抱着脚跌倒在尘埃中。后面的士兵见此惨景掉头便退远远地逃回了本阵。

    王老实拿起号角“呜呜呜呜”吹个不停。阿剌罕被他吹得恼怒组织人手去攻击山坡两侧放冷箭的破虏军却没想到十几个蒙古武士才冲上半坡就被人向滚地葫芦一样撞了下来。论身材蒙古武士比破虏军战士粗壮得多无奈此地为山区百丈岭老兵当年终日炼得就是如何在山间奔走厮杀走在山坡上就像走平地般稳当。而骑惯了马的蒙古汉子却无法在草皮和石块间站稳十分本事挥不出其中三分。

    角声越来越急阿剌罕被逗弄得越来越怒几番冲锋都被破虏军赶回。而山谷两侧和堵住谷口的破虏军士卒却好整以暇慢慢地蚕食着山谷中的蒙古武士。

    终于快马赶回的斥候抱住了阿剌罕告诉他后路并没有被封锁的消息。

    杀红了眼睛的阿剌罕也终于明白对面的破虏军从头到尾都没做过全歼自己的打算。拦路的破虏军士卒不多即使四面合围将自己麾下这两千人全歼也要付出极大代价。所以对面那个破虏军将领只想把自己激怒。

    激怒自己他就可以把这些蒙古骑兵拖在山谷中。拖延一刻对骑兵偷袭炮位行动抱有希望的阿里海牙就要付出成倍的代价。

    阿剌罕猛然清醒狠狠地瞪了王老实一眼打马回撤。

    剩下不足九百的蒙古骑兵跟在阿剌罕身后呼啸而去留下一地人和战马的尸体。

    王老实站在谷口没有下令追击战术目的已经达成他不愿意付出更多代价去冒险。跳在一块岩石上望着战马带起的烟尘他再次举起了号角。

    “呜――呜呜――呜呜”北地寒牛特有的角声在丘陵间回荡仿佛在给阿剌罕送行。

第三章 死生(六)

    阿剌罕退得很果断很快。没时间跟王老实纠缠他要抓紧时间赶回去给阿里海牙通报信息制止阿里海牙的进一步攻击行动。在带着足够的骑兵回来突破破虏军拦截消灭炮群之前所有与破虏军硬碰的动作必须制止。

    当他再次赶回正面战场时正面战场已经成为地狱。

    阿里海牙的第二波攻击早已经开始破虏军炮群的第二次密集攒射也已经拉开了帷幕。数以百计的流星拖着火焰之尾划过被硝烟熏黑的长天一枚接一枚地坠落。落地处皆成焦土。

    火光中阿剌罕看到失去主人的战马悲嘶着到处逃命。原本平整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弹坑每一个弹坑的周围都躺满了尸体。

    那是曾经横扫中原的蒙古精骑。而今天他们连对手的面都没看见就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

    “停止攻击退兵退兵!”阿剌罕一边策马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整个天地之间都被战鼓、号角和炮击声所充满。

    “退兵退兵你再不鸣金咱蒙古军就全完了!”阿剌罕跳下战马分开周围士兵冲到阿里海牙面前一把抱住阿里海牙正在擂鼓的双臂。

    阿里海牙扭了扭身躯把阿剌罕甩到一边红着眼睛再次举起鼓锤。

    阿剌罕双手架起阿里海牙的双臂悲愤地大喊道“副帅你给咱蒙古人留点种子吧!求你了!”

    高举着双臂的阿里海牙终于看清楚了阿剌罕浑身是血的惨状也明白了为什么联络号角响了这么久对方的火炮还在射个不停鼓锤无力地从手中落下双眼却瞪着阿剌罕身后呐喊“退兵你看看他们退回来还能叫蒙古人么?”

    阿剌罕回头双眼看向远方。

    数以万计的北元士卒扔了刀逡巡在火炮落点外。不敢返回也不敢前冲茫然的就如群待宰的羔羊。

    这是城破后宋军身上才能看到的神色一瞬间阿剌罕的心如坠冰窟窿。

    如果失去了上阵厮杀的勇气蒙古人还能叫蒙古人么?

    炮击声嘎然而止成功实现了将元军攻击部队隔离成两段的炮群开始休息准备下一轮战斗。

    徘徊在硝烟外的蒙古士卒如受惊的羔羊。硝烟背后喊杀声隐隐不绝遍野的号角声苍凉而悲壮。

    在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目光穿不透的硝烟被后已经冲过炮群齐射区域的北元将士绝望地扑向了破虏军车阵。

    事实上因为队形松散破虏军火炮的这次齐射造成的伤亡并没有第一次冲击时大。但几百炮弹在周围炸裂的景象却深深震撼了元军让他们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以往的作战中弓箭也好刀枪也罢来的再急再密你都有机会躲闪逃避。凭借娴熟的作战技巧和强壮的体质与之对抗。

    但炮弹不行只要它落在你身边就注定了你生命的结局。这是一种非人力所能抗衡的力量在这种力量下一切阵型、配合和作战技巧都失去了作用。

    当你现对方的力量已经出乎了自己所能理解范畴的时候。那种绝望会洪水般淹没所有理智。

    冲过火炮遮盖区域的北元士兵无论是蒙古人、汉人还是西域人此刻想到的只有一个字死。

    临死之前如果能拉几个宋兵垫背死得就值。

    放弃了生还希望的人一瞬间爆出的攻击力很大。但丧失了生还希望的人绝对不会再想什么队形配合什么单点突破什么作战技巧。

    他们想的只是拼命而张唐所布置的车阵最不怕的就是人上来拼命。

    躲在盾牌和马车后比例高达六成以上的弩手分成排轮番将弩箭射出去。每一排钢弩都能收割掉上百人。

    第一排冲上来的北元士兵被射倒射散。

    第二排士兵冲上来。

    第二排士兵被射倒射散。

    第三排士兵冲上来。

    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在车阵上撞得粉身碎骨。

    这次志在必得的攻击阿里海牙投入的兵力足足三万扣除被隔离在火炮覆盖区外的和被炮弹炸死的此刻冲到车阵前的士卒人数依然过了一万五千。

    如果此刻有一个威望较高的北元将领站在车阵前把这些穿越了火炮覆盖区域的士兵组织在一起完全有机会给车阵造成单点突破。

    但是幸存下来的北元将领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被炮弹炸懵了同时出的三个中万户五个千夫长路上被炸死了一半。剩下的一个下万户是个汉人指挥不了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三个千夫长各属于一族谁也无法调动谁。并且几人个个带伤被伤痛和眼前惨烈景象影响得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北元士兵很勇敢但勇敢的盲目冲击只能使得对方娴熟而协调的杀戮更精确。

    片刻之间两千多人倒在了破虏军车阵前。后续的士兵却丝毫不肯减慢脚步号叫着怒骂着蜂拥而上。

    几个探马赤军士卒合力推翻了一辆马车用生命为代价给车阵制造了一个缺口。张唐连忙调度铁甲军去堵补缺口甚至派出了后备队扑上准备硬拼。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围的元军居然没有从缺口处一拥而入而是只顾着各自为战任由破虏军士卒将缺口牢牢封死。

    一个身穿百夫长服色的蒙古武士跳上了马车破虏军弩队扫过来在他身上扎了四、五支弩箭。百夫长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死仰天出恶狼一样的长号一跃跳入了破虏军车阵内。

    几把断寇刀迅结束了他的生命。身体被捅成筛子的百夫长仰面朝天双眼瞪得如牛铃当般里边充满了不甘充满了绝望。

    车阵内外士兵的尸体堆了一层。土地被血浸透滑得几乎站不住人。一个北方汉军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进了车阵被破虏军士卒用长枪捅倒。临近的士兵想活捉他喊了声“投降免死!”听懂了汉语的元兵却就地一滚将钢刀扫向了对手小腿。

    “啊!”被刀锋砍中的破虏军士兵抱着腿倒下几把长枪上前结果那个顽抗到底的元军。

    受伤的破虏军士卒因为失血过多面孔快变成了惨白色。半截腿被链甲挂在他的膝盖上血顺着腿喷泉一般向外涌。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士蹲下身用佩刀刺进了士兵的左胸。然后站起来大声喊道“车阵内只杀不俘!”

    “车阵内只杀不俘!”附近几个下士快将中士的命令传出去。周围其他几个队的士兵听见后也迅执行了这个命令。

    冲上去战死。冲上去战死。和煦的阳光下元军盲目地攻击着无止无休。破虏军车阵仿佛一台巨大的杀戮机器高效运转着不急不徐。

    苍天仿佛也不再忍心看着这样血腥的场面继续下去吹来一阵风将弥漫在战场周围的硝烟吹淡吹得透明。

    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同时看到了自己忠勇的属下正在进行的绝望攻击同时下达了撤退命令。

    “鸣金鸣金!”阿剌罕大喊道再也不管阿里海牙的意见。从破虏军停止炮击到战场上硝烟被吹淡不过半刻钟时间。

    但这半刻钟在阿剌罕心里却如一生般长。在此后的所有争战生涯中阿剌罕再没动过一次这样的密集阵型攻击。迂回包抄、偷袭、埋伏、夜战成了他的看家法宝。即使如此多年后每当在恶梦中醒来阿剌罕眼前晃动的还是第一次面对火炮集群时的场景。

    “吹号角命令弟兄们分散回撤。骑兵去侧翼迂回防止破虏军趁势追杀!”阿里海牙红着眼睛喊道。

    铜锣和号角声交织着从元军本阵响起在炮火覆盖区外围待命的和已经杀到破虏军车阵前的北元将士如蒙大赦般跑向本阵。

    破虏军追射的弓箭和再次炸起的拦截火炮根本挡不住他们逃生的脚步。

    前后不到一个半时辰阿里海牙和阿剌罕损失了近两万人马。而具他们二人判断对面的破虏军损失不到自己的十分之一。

    这种毫无胜利机会的硬碰阿剌海牙和阿剌罕不敢继续带着剩余的四万多弟兄缓缓向青阳寨方向退去。

    此战几乎是完败唯一让阿里海牙和阿剌罕感到欣慰的是破虏军没有追击脚步停在了安溪城下。

    “如果他们挥兵来追咱们就可以用骑兵杀一个回马枪趁火炮没来得及射和车阵没有摆开之前冲入他们的本阵!”

    下午未时从失败打击中缓过精神来的阿里海牙自言自语般说道。

    此战他败得并不甘心。反复考虑战场当时细节元军并非毫无胜机。如果就这样收兵回去见张弘范二人实在没有面目。

    “这个机会很难把握从五百步到一千步都是火炮打击范围。我们要想获胜必须在两军相距三里左右的时候突然动进攻。并且这支破虏军战斗力极强即使骑兵冲到近前也未必能将其阵型冲散!”阿剌罕明白阿里海牙的想法低声回答道。

    他倒不在乎怎么去面对张弘范。相比于被张弘范斥责他更在乎如何才能提高蒙古军的士气。如果让炮击的阴影留在队伍中今后无论什么时候遭遇破虏军只要对方火炮一响自己这边肯定会士气低落。

    二人各自怀着心事把以前的作战经验想了个遍依然想不出个稳妥办法。才到申时就靠着西溪扎了营。一边命医官治疗伤号伙夫屠杀驽马给士兵改善伙食一边派出斥候打探破虏军动向。

    太阳落山时分斥候赶回汇报说破虏军依旧停留在安溪修整。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两位主帅才把心放回了肚子召集左右将领、亲信幕僚仔细商讨起克敌方案来。

    二人都是百战之将虽然白天败得有些惨。但这种失败并没有打掉二人争取胜利的勇气。

    蒙古军对付宋军的办法有很多轻骑冲阵只是其中一种在战争中后期才变成了最主要的战术。这是因为此刻的宋军精锐尽去无论装备和士兵训练程度都已经对蒙古骑兵造不成太大损失。在元宋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宋军战斗力比后期强得很多弓箭手在军中比例占六成以上重甲步兵床子弩队也在军中占很大比例。面对配有远程打击力的宋军元军通常不会与其正面硬碰而是采用迂回、或诱敌深入的办法让宋军自己跳入陷阱。

    元军最大的优势在于战马多具有宋军无法比拟的机动能力。

    利用己方机动能力方面的优势元军可以派一部分士兵凭险与宋军对峙然后派轻骑迂回包抄到宋军身后切断宋军的辎重与粮道。被切断粮道的宋军日久自散无论将领本事再大也挽回不了败局。

    这是经典战法之一。但这个办法对眼前的破虏军无效。阿里海牙和阿剌罕都知道白天与自己交手的破虏军人数加在一起不过三万。虽然被这么少人数的破虏军打得大败让人提起来感觉有些难堪。但二人都坦率地承认用切断粮道的办法如此少的兵马不现实。并且以这支破虏军的攻击力也没有什么险阻能在他们的火炮攒射前支撑三日。

    主动脱离接触引诱宋军来追在后撤过程中将领们控制与宋军的距离然后突然以骑兵反身回冲这是破解宋军步、射混编方阵另一个妙法号称回马枪。阿里海牙想试试阿剌罕却不同意。从白天对方火炮与步卒配合的娴熟程度上阿剌罕认为统帅着这支破虏军的将领对战机的把握能力极高如果彼此之间的距离控制不好恐怕没等蒙古军反冲对方的火炮早已轰了过来。

    幕僚们提出的第三条策略就是分兵。以一部人马继续按计划撤向青阳寨另一部分人马向西北的永春县方向佯动。与己方交战的破虏军兵力少必然不敢分兵。无论他们追向哪一支队伍另一支队伍都可以快扑向他的身后。两支兵马合击之下破虏军步卒再无力保护自己的炮兵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好计!明日一早我撤向青阳兄去攻永春!”阿里海牙一拳砸在桌案上差点把放着地图的桌案砸成两段。

    “明日且看破虏军动向若他不来追你我也不分兵。以免分得早了被人看出端倪。若来追你我分兵后退彼此相距不过二十里听到炮响即回扑…….”阿剌罕点点头对阿里海牙的决定表示支持。此时二人手中兵马数量依然将近是敌军二倍或者可能过敌军二倍不再打一次心里实在有所不甘。

    第二天直到下午斥候才送来破虏军兵出安溪的消息。阿剌罕和阿里海牙大喜立刻按计划分兵。

    张唐得知元军分成了两路立即停止了前进。在距离安溪城东北二十里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如意算盘落空气得半死只好各自安营扎寨等待破虏军的进一步动作。

    一等又是一夜。

    第三日是个大晴天一早用罢战饭张唐即传令拔营带领第一标和炮师缓缓压向了阿里海牙部。

    阿剌罕闻讯大喜悄悄地调转了队伍方向一边派出大量游骑兵截杀所有破虏军斥候一边向破虏军身后扑去。

    他不敢让兵马走得太快他在等等破虏军的火炮再次轰响。那时候他的骑兵突然出现在破虏军侧后将一战而竟全功。

    那样即便在炮击中有所损失受损失的也只是阿里海牙这个笨蛋。而他阿剌罕却是力挽狂澜的英雄。当然如果能再度碰到曾经设埋伏截住他那个破虏军小将更好。阿剌罕希望看一看此刻自己两万多人马谁还有本事迎面截住。

    “轰!”企盼已久的炮击声终于响起阿剌罕拔出弯刀出一声呐喊带着骑兵冲上了山梁。

    墨绿色的草地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阿剌罕的战旗快在丘陵上挑了起来。距离和时间掐拿得恰到好处吴希奭的炮师就摆在距离他二里之外的另一座丘陵上。站在阳光下阿剌罕甚至看到了炮弹射时从炮口部喷射的火光。

    朝阳下阿剌罕如金甲战神般高高举起了弯刀。无数蒙古、西域和汉军骑士拉着缰绳等待着弯刀回落的刹那。

    雪亮的刀锋此刻是那样的扎眼。

    阿剌罕却定格在了蓄势待的动作中身边时间仿佛已经停滞。在他绝望的眼里看到了护卫在炮群外的那杆大旗还有大旗下以逸待劳的三万余将士。

    “陈”斗大的汉字随风飘荡。

第三章 死生(七)

    一瞬间阿剌罕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弯刀如千钧重。

    对面的丘陵半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骑、步混合方阵。三万多破虏军将士将炮群牢牢地护在身后。

    如果此刻是在平原上阿剌罕将毫不犹豫地带人冲将下去将对面的破虏军踏成碎片。可眼下却是在福建一个平原比山罕见得多的地方。

    阿剌罕的脚下是一个无名的丘陵。陈吊眼双脚踏着的也是一个土坡。夹在两军之间是一个溪谷一条清澈见底深度不会没过马蹄的溪流唱着歌沿溪谷远去。

    无论双方谁先展开攻击都要先冲进山溪中。那条看似美丽的溪流就会成为一个死亡陷阱。冲下来的一方到谷底时惯性耗尽脚步必然变缓。而那一刻他们就要承受敌方弓箭手居高临下的痛击。

    阿剌罕勇却不鲁莽。把麾下带入溪谷送死的行为他不愿意做。

    他不动对面的陈吊眼也不动。进行到眼前这一步陈吊眼已经能看到此战的最终结局。

    前天傍晚陈吊眼在鼓鸣山中被张唐的信使快马追上。当时他正在抱怨曾琴制订的作战计划过于轻松。每天行进六十里对于走惯了山路的草莽英雄和畲族士兵来说简直就是在游山玩水。

    谁也没想到正是曾琴这个缓慢行军的计划让陈吊眼和张唐有了重新调整战术的机会。

    接到张唐已经向安溪方向攻击前进的消息陈吊眼当机力断把会师地点改在安溪并派人连夜翻越鼓鸣山将自己这边的位置和想法通报给了张唐。

    随后陈吊眼部骤然加昼夜兼程向安溪赶。

    第二中午陈吊眼在鼓鸣山东侧一个叫木兰寨的地方收到了张唐的第二封信。张唐在信中告诉他两天前他派人沿海路送来的信已经收到。但破虏军第一标和炮师此刻已入安溪城并且昨天在城外与鞑子恶战一场略有斩获。

    张唐请求陈吊眼如果能见到信使务必尽快赶到距离安溪城北二十里一个叫三道洼的村落第一标和炮师将在那里为陈吊眼部准备好帐篷和干粮。

    随即陈吊眼命令抛下辎重轻装急进。

    而张唐在此刻也收到了陈吊眼的第二封信。所以他以激战过后士卒疲敝为幌子在安溪城赖了大半天。直到把阿里海牙和阿剌罕耗得几乎没耐心了才率部出了安溪。

    一下午第一标只走了二十里。见了阿剌罕和阿里海牙分兵立刻停步。扎营位置刚好是三道洼。

    陈吊眼所部三万多人连夜溜进了张唐的大营。

    一夜间与元军作战的破虏军人数由两万涨到了五万无论从士气、训练程度和装备上都远远过了对手。

    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的计划很完美却没想到张弘正和吕师夔没有挡住陈吊眼更没想到陈吊眼会放下身价听从比他职位低得多的张唐的调度。

    这是一个阿剌罕和阿里海牙无法理解的配合。所以在看到陈吊眼的战旗的刹那阿剌罕知道此战自己已经输了。

    剩下需要考虑的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

    陈吊眼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阿剌罕却消耗不起。晨风不断将爆炸声和硝烟的味道送入他的鼻孔仿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阿里海牙部正承受着数百门火炮的狂轰烂炸。

    犹豫了片刻阿剌罕终于挥落了弯刀。

    一万多名蓄势以久的铁骑山洪决堤般从他身边冲下。喜欢与部下一起冲锋体味万马军中斩将夺旗快感的阿剌罕却死死地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胯下的战马被勒得两条前腿踢空张开嘴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万余北元将士的背影消失在马蹄带起的烟尘里。

    那一瞬间阿剌罕看到的是满眼猩红。

    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城墙红色的大地红色的溪流还有永安城头那杆血红色的破虏军战旗。

    万夫人长咬柱高举砍出了豁口的弯刀出一声绝望的长啸再度扑了上去。

    永安城已经不能再称为城薄薄的城墙经历两天两夜的打击已经破了十几个缺口每个缺口处都堆满了尸体蒙古军的、探马赤军的、汉军的还有破虏军的。

    每个缺口都是一张地狱魔鬼的大嘴攻守双方的士兵不断将人添进去添进去无止无休的添进去。

    城头上的火炮已经因高热无法继续开火。炮手们拿水、马尿、甚至人血一切可以找到的液体向炮管上浇但火炮的冷却度依然赶不上敌军的攻击度。

    旷野中的北元的回回炮(投石车)也都分解成了零件借着夜色的掩护这些笨重的攻城利器曾经给守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过于短的射程太慢的射让它们很快成了火炮和床弩的靶子。

    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被还原到最低级的状态没有秘密武器没有占绝对优势的装备甚至连统帅的指挥和机谋也派不上用场。双方将士完全凭借意志和体力在硬拼看哪一方先倒下。

    体力上以抢掠为职业的蒙古人远远好于宋人。

    缺口处往往是攻入一个蒙古武士需要三到四个破虏军战士上前迎战。但缺口毕竟只是缺口跟在后边的其他北元士卒只能看着自己一方的武士与敌人激战却半点也帮不上忙。

    意志力的坚韧度破虏军却远远过了元军。这里面有平素训练刻意打下的基础更多的是对北元在福建所犯下暴行的痛恨。

    萧鸣哲部亲眼目睹了附近村落如何被元军变成了无人区目睹了粮田变成白地房屋变成瓦砾场。而跟着邹洬赶来的新兵则在沿途中被百姓的哭诉所震撼。

    后退一步是家园。

    守住此城则身后父母兄弟皆得保全失去此城则福建上下百万余人无人能活命无人敢退也无人能退禽兽面前后退亦是死何不上前一战保留一个男人应有得尊严。

    几个破虏军士兵凭借日常训练出来的娴熟配合将一名踏着同伴尸体闯入缺口的蒙古武士挑了起来高高地甩上了半空。身体被长枪捅出数个窟窿的蒙古武士落地却没有立刻气绝挣扎着站了起来狂啸了几声才又仆倒下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他北元士兵跟着一起狂嚎起来蜂拥着涌向缺口。一排弩箭呼啸而来将攻城的士兵放倒了十几个。没有被弩箭招呼到的却毫不畏惧地擦去脸上溅到的血珠等着暗红色的双眼扑上。

    “杀呀拿下此城永不封刀!”

    “杀呀拿下福建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帅分文不取!”低级军官奔跑着鼓动着用美好的画饼调动士兵体内最后一丝战斗力。

    张弘范和达春在刻意隐瞒了侧翼可能已经失利的推断代之以肆意屠戮和抢劫的承诺鼓舞士气。北元士兵体内嗜血的因子被二人的承诺所激冲击起来完全不顾生死。

    前冲的元军士卒一浪高过一浪拍得永安城瑟瑟抖。

    萧鸣哲带着十几个老兵守在城墙角一段豁口处这段豁口有十几步长残留的墙根已经被元军的尸体添成了斜坡。大队的北元士卒从这里攻了上来。

    萧鸣哲抬手出了一支响弩。

    尖利的破空声立刻传遍的整个城墙跟在萧鸣哲身边的破虏军弩手交替着扣动了扳机。

    冲在最前方的北元士兵被射成了刺猬摞在同伴的尸体上。他们的身体立刻成了后来者的踏脚石几个横向和竖向一样宽的蒙古人踏着同伴的尸体跳到了萧鸣哲面前。

    萧鸣哲弃弩出刀断寇刃斜着扫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蒙古武士腰间。“当!”的一声断寇刃被蒙古武士挑开萧鸣哲感觉到手腕处一阵酸麻胸前空门大露。

    蒙古武士一击得手前踏半步弯刀带起一阵风斜卷而回直奔萧鸣哲面门。就在此时两杆花枪交叉而来一杆拦住弯刀一杆刺向蒙古武士胸口。

    萧鸣哲后退两步收住身形断寇刃在夕阳下带起一道寒光再次劈向蒙古武士肩膀。

    论武技和臂力文榜进士出身的他与眼前的蒙古武士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萧鸣哲有信心他相信破虏军将士之间的配合。战场上一个人纵使是武进士出身无法同时敌挡三杆花枪组成的枪阵何况对手只是一个膂力过人的莽汉。

    埋头刀、拦腰刀、斜削刀、漫头硬舞杜浒根据断寇刃特点总结出来的几招必杀技被萧鸣哲挥了个淋漓尽致三、五招下来对面的蒙古武士非但没能再从萧鸣哲手中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他逼退了数步。

    再退半步就是城外蒙古武士狂喝一声高高跃起用肩膀硬撞开一杆花枪连人带刀向萧鸣哲扑下。

    另一杆花枪连忙朝空刺出蒙古武士一刀将枪头击飞身体去势不停径直朝萧鸣哲头顶砸落。

    连人带甲将近二百斤的重量不死也能将萧鸣哲砸成残废。半空中蒙古武士狞笑无限得意。

    就在此时一根白腊杆半空挑来一抖一带将蒙古武士的身体拨转了方向。还没等那个武士落地几把钢刀同时劈入了他的身体。

    “你!”惊魂稍定的萧鸣哲瞪大双眼不知敢说出怎样的感谢之词。

    白腊杆的主人杨晓荣对他笑了笑转身又迎上了新的敌手。手中一杆长枪使得如蛟龙出水拨、挑、带、刺几下扭转了豁口处的局势。

    “我奉丞相将令带轻伤号前来支援!”杨晓荣用长枪挑翻一个对手背对着萧鸣哲解释。

    “多谢杨兄!”萧鸣着举刀再次加入战团。调度着豁口附近弟兄借着两侧残存的城墙把滚木、擂石、钉拍尽情向靠拢过来的元军招呼。

    “能活着出去再说吧!”杨晓荣懒懒地应了一句话语里有几分郁闷。随后就再无暇说话手中长枪抖成了一团花枪枪夺命。

    此刻杨晓荣别提心里有多后悔。

    学好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是杨晓荣自幼被灌输的古训。至于帝王是哪一个家族里的长辈没有刻意强调杨晓荣也不拘泥。

    他不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当年无论在大宋一方还是大元一方都是为了混碗饭吃。如果能混出个衣锦还乡的高位来当然更是得偿平生所愿。

    所以除了家传的枪法他最精熟的是如何拍上司马屁。凭着手上的和嘴巴上的功夫他也快在元军中谋得了一席之地。

    如果不是页特密实冒冒失失带着大伙闯入了破虏军的包围圈杨晓荣在大元的前途可谓光明似锦。谁料到页特密实败了被才组建不久的破虏军打了个全军覆没。关键时刻杨晓荣选择了临阵倒戈出卖了页特密实的突围计划保全了自己的实力。

    以杨晓荣的持身理念这样做在乱世中无可厚非。迫于兵势投靠了文天祥将来依旧可以找机会投降回去。

    让他震惊的是文天祥麾下破虏军的军威和邵武城的繁华。在邵武梦幻般的几个月整训下来杨晓荣彻底改变了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不曾改变的是他跟着强者打天下的投机心理。凭借在宋军、元军和破虏军三支兵马中的经验杨晓荣敏锐地感觉到将来的天下有可能是姓文。此时追随在文天祥左右的人未来都是开国元勋。

    所以他把极大热情投入到士兵整训和新的战术、指挥方式学习中去。甚至家人被害的消息传来都没影响到他的热情。

    黎贵达投降后奉文天祥命令杨晓荣率部到第一线阻击达春他打得尽心尽力。打得达春起了爱才之心让黎贵达写信给他并且将元庭处死他全家老小的罪责推卸到文天祥身上告诉他是破虏军先传出了杨晓荣临阵倒戈的消息才逼得北元朝廷动手。

    这种从黎贵达口中泄漏出来有根有据的挑拨之词也没让杨晓荣动摇。相反他更坚定的认为文天祥将来必能取得天下。杨晓荣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文天祥是一个不会用任何手段的老好人反而更不值得自己为他效忠。所以他守永安依然守得不遗余力。

    但是杨晓荣没想到文天祥居然以身犯险身为上位者替部将充当诱敌饵料。他没想到仗打到如此惨烈程度文天祥依然不肯退却。

    如果今天战死在永安什么将来名垂青史什么荣华富贵全没了。所以杨晓荣后悔后悔没有及早选择投降。但是此时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条件。只能咬牙坚持。

    天色渐渐变暗城墙周围的战斗却越激烈。一大队元军弓箭赶了过来压制住了缺口两侧的破虏军士卒。没有了滚木、擂石和弩箭的支援杨晓荣和萧名哲面临的压力骤然增大城外所有的敌军都涌到了一处硬生生要从二人面前闯过去。

    杨晓荣手中的白腊杆长枪过度疲劳折了。他弃掉半截腊杆换了把短了许多的花枪。很快花枪又在捅穿了一名百夫长的罗圈甲后折成了两段。杨晓荣再次兵刃脱手从死人堆上捡起一把弯刀来与蒙古武士战在一处。

    萧鸣哲的武技远不如他头盔被人打歪了不知道是敌军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顺着额头淌了满脸。锁甲外关键部位加装的板铠也掉了下来在胸前晃动着对应着左肩膀黑糊糊的伤口。几个北元士卒看出便宜纷纷向萧鸣哲守卫的地段涌试图抢先一步割下萧鸣哲的头。

    萧鸣哲的亲兵却已经耗尽没有人能赶过来帮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杨晓荣挥刀砍翻面前的武士弯刀脱手呼啸着从背后将扑到萧鸣哲面前的蒙古武士砍倒。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上来个职位高一点的老子就投降!”捡起一根狼牙棒敲在另一武士的面门上。

    跟这些没有眼光的小兵投降脑袋只会被人割了去请功。他才不敢冒这个险他要找个懂得自己身价的拉着萧鸣哲一并投奔过去。然后才能立下功劳逃过眼前劫难。

    终于杨晓荣在涌上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穿万夫长服色的蒙古武将。

    与此同时万夫长咬柱大吼一声扑向了萧鸣哲。筋疲力尽的萧鸣哲被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丧命在咬柱刀下。

    “不要杀他!”不知道是出于关心还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杨晓荣大喝一声放弃了自己的对手扑了过去。

    “那就杀你来得好!”咬柱弯刀横扫当地一声把杨晓荣的狼牙棒磕向一旁。紧跟着转身将杨晓荣圈在弯刀攻击范围内。

    二人原本有一面之援此刻咬柱见是卖了页特密实的杨千户难掩心头愤恨放弃了萧鸣哲一刀紧似一刀向杨晓荣猛剁。

    杨晓荣被前后敌军逼得手忙脚乱想做出弃械投降动作心中没来由一阵犹豫。腿下打绊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也有今天!”万夫长咬柱狞笑着挥刀直奔杨晓荣脖颈。

    “完了!”杨晓荣本能地一闭眼。紧接着感到身体被人撞了一下向旁边倒去。待他从紧张中回过神来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士兵用双手握住了咬柱胳膊。那把本该砍断自己脖子的弯刀完全没入了士兵的胸口。

    “将军!”士兵吐了口血沫用尽全身力量抱着咬柱的胳膊不放。

    杨晓荣瞬间被这两个字叫得浑身血热跳起来一棒砸在了咬柱的面门上。

    身材高大的咬柱被砸得晃了晃跪倒。萧鸣哲扑过来豁了口的断寇刃刺入咬柱的小腹。

    几个人同时跌倒。

    “将军!”受伤的士兵冲着杨晓荣露出笑了笑一脸崇拜与满足。

    “啊――”杨晓荣快爬起来疯了一样挥舞着狼牙棒在城墙豁口处左右冲突。边冲边出狼嚎一样的呐喊“老子是杨晓荣破虏军杨晓荣上来受死上来受死!”

    几把弯刀在他身上留下了长长的伤口受了伤的他却更加疯狂。

    平生第一次有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他去付出了生命没考虑任何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此人临终之前的一句“将军”和满脸崇拜打破了杨晓荣心中最后的防线。

    “我是破虏军杨晓荣!”耳朵边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脸上杨晓荣感觉到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萧鸣哲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咬柱的人头跟在杨晓荣身后。凡是从侧面偷袭杨晓荣的人都被他拼命地挡住了。杀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放弃了生还的希望只要与人交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豁口处的北元士兵受不了这种不要命的战法缓缓向后退去被阻在城内的破虏军残兵顶了上来慢慢填补了所有空缺位置。

    有人把一门冒着热气的半截小炮推上了城头对准了城下的弓箭队。挽弓执行压制任务的弓箭手见状呐喊一声逃向了远方。

    督战队冲上来把后退者接连砍翻数个。剩下的人一声喊又冲向了永安城。

    鼓声震天城头被射成一条条的战旗下一串人头接连被升了起来。

    中万户咬柱上千户张升、王文成下千户董鸣咯日楞等一张张北元士兵熟悉的面孔从高杆上望将下来。

    城墙外达春痛得心如刀搅。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属下跟着他打了十几年的仗没想到俱葬送在永安城外。

    “大帅退兵吧再这么打咱们就没有弟兄了!”乃尔哈跌跌撞撞跑到达春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喊道。

    没有投石机的协助硬攻城池攻守双方伤亡比向来在五比一之上。元军对宋军有百战百胜的信心通常建立在守军阵亡三分之一后就会溃散的基础上。

    而几天来乃尔哈看到了一支比蒙古军还勇悍伤亡率过四成依然不肯退却的队伍。必胜的信心在数名中级将领阵亡的消息传来后立刻动摇。

    达春不说话握着望远镜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大帅你给咱们部里留点种子吧!”乃尔哈又哭喊道烟熏火燎的脸上全是泪痕。

    达春放下望远镜抬腿将乃尔哈踢翻在地上边踢边大声骂道:“你给我带人杀上去进不了城别回来。撤撤了后叫咱们今后如何面对破虏军战旗!”。

    乃尔哈楞了一下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达春说得对如果此刻再打输了所有败退回去的人今后将永远提不起面对破虏军的勇气。想到这他拔出弯刀带头向永安城墙跑去边跑边召集新一波攻击队伍跟上。

    “弟兄们上啊城里没多少人了!”乃尔哈大声喊道。几个千夫长跟在他身后把羊毛大纛高高地擎起。

    元军攻势再次犹如潮涌。

    萧鸣哲与杨晓荣肩膀并着肩膀把住城墙豁口处死战不退。

    文天祥和邹洬也杀上来了二人各带着一队亲兵在城头应急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一阵欢呼声。

    没人言败张唐与陈吊眼会师的消息已经被传播出去。此刻元军攻得越凶意味着他们越到了强弩之末。

    永安城就在眼前了乃尔哈举起弯刀大声狂喊起来“呜呼呜呜噢――――”。

    “呜呼呜呜噢――――”几千名士卒跟着出狂喊狼嚎一样的声音响彻原野。城外一下子宛若鬼域让天边落日都散出阵阵阴寒。

    文天祥站在残破的城头亲自敲响了战鼓。

    “咚咚咚咚咚!”激昂的鼓点压过疯狂的狼嚎在天地间回荡。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提起刀来站在自己应该站立的位置上身上最后一丝力量被鼓声点燃.

    “杀!弟兄们让鞑子看看我大宋男儿”邹洬跳上一堆城砖举刀呼喊到。

    “大宋男儿!”无数人齐声呼和。

    “驱逐鞑虏!”邹洬又喊了一嗓子突然觉得心头被热血堵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动员此刻已经沸腾的士气。顿了顿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句“还我河山!”

    “驱逐鞑虏还我河山!”千万人的声音汇成一句惊天动地的呐喊。

    喊声中一个个站立的男人迎上了雪亮的弯刀。

第四章 断腕(一)

    太阳再次爬上东面的山坡将凉凉的日光洒向永安城照亮城墙上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残存的城墙已经变成了黑褐色血与泥土厚厚地涂了一层。高处还不断有血水流下来在了黑的血渍上涂抹出一抹新红。

    一滩滩或浓或淡的血迹吸引了大量的食腐动物。阳光爬上头顶之前他们是世界的主宰。

    “噢――――”一匹秃尾巴的野狼张开大口对着初升的朝阳出一声长啸。

    “呜――噢――”四野里野狼和野犬的声音往来相和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散。几只乌鸦大小的鸟类“嘎嘎”叫着飞上天空嘴里还钓着半截吃食长长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内脏。

    突然野狼竖起了耳朵脖颈转了转撒腿跑了开去。野犬、乌鸦、鹰还有其他一些尸体中寻觅早餐的动物也跳了起来四散逃向远方。

    几匹快马从西边飞奔而来马蹄声刹那打破战场的静谧。

    一杆床子弩从半截城墙上探出。然后是几门小炮接着一个个倒在城墙头睡得如死尸般的士兵快跃起来挽弓端弩对准马匹本来方向。

    邹洬从断墙后爬起来跳上身前的瓦砾堆。

    是斥候凭借高高举起的角旗他分辨出来人是丞相在破晓前派出城的斥候。阳光下高大的阿拉伯马浑身散着金光步履间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神俊。

    “鞑子退兵我们胜了!”没等靠近城墙斥候便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高喊起来。

    城头静静地没有人回话。所有破虏军士卒拎着兵器站立呆呆地望着斥候奔来的方向。

    “鞑子退了连夜撤兵了我们胜了!”几个斥候没有听见预料到的欢呼声楞了楞扯开嗓子齐声呐喊起来。

    城头上低低的传出几声骚动“是么?”“真的么?”随即是一声狂喊“鞑子退了!”

    “鞑子退了我们胜利了”狂喊声顷刻间响彻原野断墙后临城的房屋后屋檐顶破城头无数只手臂挥舞了起来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鞑子退了。邹洬腿一松差点栽倒在地上。扔掉手中已经砍成了锯齿状的断寇刃跟在斥候身后一瘸一拐地向县衙走去。他要把这个消息与好朋友分享虽然他知道等他走到近前斥候早已把详细情况通报给了文天祥知晓。

    一队队人相互搀扶着出现在街道旁。有伤兵还有留下来协助守城的百姓身上血污未清脸上却露出了过节般的笑容。彼此之间一遍遍打着招呼。尽管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话‘鞑子退了’却互相重复着乐此不疲。

    阳光穿破晨雾打进永安城内。被烟熏黑的青砖被血染红了的碧瓦一瞬间那样的耀眼。

    张弘范是在半夜十分退的兵在觉永安城不可仓猝而下后他走得十分果断。几乎是前脚把攻城将士召回来后脚就拔了营。永安城外方圆十里已经无敌军踪迹。斥候们根据马蹄和车辙留下得印记分析元军沿卧牛岭一带平缓的谷地撤向了莲城、汀洲方向。

    “看来张弘范走得极不甘心啊!”看了看参谋们匆匆摆出的形势图文天祥苦笑着说道。

    “我估计张唐和陈吊眼他们此刻已经击败了阿剌罕和阿里海牙否则依照达春的性子今天我们还要承受元军的猛攻!”参谋长曾寰将几只白色代表不确定力量的角旗添在大田、叠泉一线谨慎地分析。

    “该是如此他若再不走就要冒后路被断的危险。所以他才会向汀洲转移免得张唐真的赶来后受咱们两面夹击之苦!”邹洬的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城内所有的预备队昨天傍晚已经投了上去。如果今天张弘范继续攻城破虏军就只好让出永安执行死守剑浦的备用计划了。

    文天祥点点头对邹洬的分析表示赞同。若不是后路受到威胁以张弘范的性格和用兵习惯他不会攻到半途而止。

    只是元军这一撤让杜浒的很多计划都落了空。破虏等于只赢了一半福建保卫战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后头。

    张弘范不愧为张弘范他选择趁后路没被张唐切断之前移师汀洲。这是一个极其精妙的补救招数。汀洲临近江南西路一旦战事不利元军可以从容地退到瑞金、会昌一线避免全军覆没在福建南路的风险。而右翼张弘正、吕师夔、阿里海牙等人也可以自行撤军向广南东路的李恒部靠拢。几路兵马虽然都承受了一些损失却依然对福建呈夹攻之势。稍做修整即可能找到机会再次杀进来。

    这就是以全国敌一隅的好处张弘范有的是本钱占不到便宜可以退一步不在乎一时得失。而破虏军上下经历了这场战役后虽然面对蒙古军有了不再畏惧人数上却少了接近一半没有一年半载无法恢复。

    况且福建也经不起张弘范如此折腾这次张弘范与达春焚毁了大量村落和农田制造了几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马上秋去冬来流民的安置、粮食的放等都成了棘手问题。再这样攻防几次恐怕无需决胜疆场光战场外的消耗就把福建大都督府消耗垮了。

    看着两路北元兵马的方位文天祥再次皱起了眉头。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大伙的注意力一些沉浸在胜利兴奋中的参谋停止小声议论慢慢聚拢到摆放局势图的桌案边来。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文天祥担心的是什么。但是这种局势谁也想不出好办法。除非破虏军主动出击将张弘范彻底击跨。可接近十倍的兵力对比谁也没有在野战中击溃张弘范的信心。

    “丞相何不等等张唐将军的消息再做定夺!”站在文天祥身边默默地计算了一会儿参谋长曾寰低声建议。

    “也好!”文天祥舒展开眉头看看曾寰微笑着答道。曾寰的意思他明白这个参谋长对张唐与陈吊眼联手之下的战果期望很大。如果结果真的如他设想的那样破虏军的下一步动作要好走得多很多辅助计策的结果也可以被激出来。

    眼下自己着急恐怕张弘范也在着急。毕竟双方主帅谁都没拿到漳州、泉州两战的详细结果。

    大伙都不是神仙纵使算无遗策也要看手中究竟掌握着多大的实力。

    细川一个距离永安四十余里的谷地中元军停止了脚步。达春、乃尔哈、索力罕、李谅、元继祖等十几个蒙古、西夏将领挤在中军帐内大声嚷嚷着尽情地泄着心中的不满。

    “分明是再坚持一天永安城就破了都元帅为什么要撤军?难道几万兄弟就白死了么?”乃尔哈的嗓门最大仗着背后有达春撑腰手指几乎点在了张弘范的脸上。他实在不甘心这样退兵两个白天三个晚上号称所向无敌的大元在弹丸小城永安外又添进去了四万余兵马眼看敌军就要支撑不下去了文天祥都亲自上了城张弘范却突然半夜鸣金收兵将所有兵马撤了下来。并且不顾众人反对趁天黑转移了大营。

    这哪里是调动兵马分明是逃。乃尔哈恨不得一拳打到张弘范的鼻子上让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体验一下什么叫痛。

    “再坚持三天永安也破不了。乃尔哈将军没见敌军士气甚高么?况且我们破了永安文贼还会退到剑浦去届时我等追还是不追?”张弘范轻轻将乃尔哈的手臂向外拨了拨淡淡地解释道。

    达春和他手下的蒙古将领对自己并不服气这一点张弘范很清楚。这些蒙古人在打顺风仗时不会对自己这个汉人当统帅一事表示不服。而此刻战事不顺难免有人要借机会闹事。但是眼下是两家合作需要仰仗江西地方之处甚多他也不愿意为一些小节和达春伤了和气。

    他这番忍让显然没换来相当的回报。乃尔哈的手臂硬了硬依旧指着张弘范面孔嘴巴里吐沫星子飞溅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等破不了城他城内一共才多少兵马。他退到剑浦我等为何不能追?”

    “不是不能追是没机会追!”张弘范的脸上带上了几丝怒意手掌包住乃尔哈的指头微微用力径直将那根不礼貌的手指掰了开去。

    “啊!”乃尔哈吃痛不过身体跟着张弘范的手掌歪向一边口中的话却更加歹毒“莫非张帅心怀大宋有意给文贼放水啊!……”

    所有人都听见了关节断裂的声音张弘范将乃尔哈的手指一把掰断单臂一搅又把对方的膀子卸了下来紧跟着一记斜踢将乃尔哈踹出了帐篷。

    “张大帅这是何意!”几个蒙古武将同时跳了起来事出仓猝他们都没有防备才让乃尔哈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听帐篷外乃尔哈惨叫连连而帐篷内达春黑着脸不说话胆气更壮擦拳摩掌就打算给张弘范一个教训。

    “哼!”张弘范扫了一眼达春从腰间解下金刀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然后冲着帐外大声喊道“来人!”

    “在!”几个近卫武士已经忍耐多时听到张弘范呼唤大步走了进来。

    “把门外那个莽汉斩了级号令全军!”张弘范扫视全帐愤然捧刀在手。

    看到忽必烈的金刀几个北元悍将各自退了一步楞在当场。大伙刚才光顾想着不是张弘范的直系属下却忘记了忽必烈钦赐金刀这一层。达春见此情况赶紧上前替乃尔哈求情陪着笑劝道:“都元帅息怒乃尔哈是个混人昨日打了一整天仗相必是在阵前见部属伤亡过重心疼糊涂了才做出这种以下犯上之举。都元帅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不给他些教训他还真以为本帅软弱可欺!”张弘范不依不饶地说道双目瞬间迸出的精光径直刺入达春心底。直到把达春看将头侧转开去才冷笑着吩咐手下:“既然右丞大人求情也罢打那个混人一百皮鞭要鞭鞭见血。让全军上下知道不听号令是什么下场!”

    “是!”武士们拖着乃尔哈向远方走去一会大帐外就传来惨叫声和皮鞭入肉声。纵使见惯了生死的北元悍将也被惨叫声惊得直向帐篷角落里闪。唯恐张弘范想起他们刚才的嚣张样子来下令把他们也给拖将出去。

    达春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每一鞭子都抽在自己身上。堪堪忍了三十几鞭又硬着头皮上前劝道:“都元帅且饶他一次此人虽混却也追随属下多年立过斩将夺旗的大功……”

    “原来是达春大人的属下怪不得有胆子当众殴打本帅”张弘范抚摩了一下金刀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陛下派我来总督江南兵马伐宋我想应该包含了这个莽夫在内吧。这样吧打完这一百鞭本帅给万岁修书一封如果打错了本帅当面给他道歉。如果这个混人不幸在本帅统辖范围内哼哼……”

    张弘范冷笑让所有人头皮炸江西省右丞达春知道是自己惹出的麻烦不得不低头服软弓下身子恳求道:“他当然在都元帅统辖范围内末将等也一直以都元帅马是瞻。乃尔哈以下犯上论罪当斩但昨日攻城曾受伤在先。望都元帅念在他身先士卒的份上……”

    “扑通!”平素跟乃尔哈交好的几个将领同时跪倒连连叩头。

    “原来是受了伤痛糊涂了嗨右丞大人怎么不早些让弘范知道!”张见立威效果已经达到先伸手把诸将一一搀扶起来。然后摆摆手对帐外吩咐:“先打到这吧找大夫给他疗伤把所有伤一并治好了。咱们好了伤疤忘记疼今天的事情本帅就当没生过!”

    “谢都元帅!”达春带着诸将躬身施礼。

    “不用谢我知道大伙打到节骨眼上我下令退军过于仓猝。可本帅也是没办法啊!”张弘范挥挥手命人抬过桌子放好地图。

    算上前面几日的佯攻在内在永安城下两支元军损失了六万多人。其中达春的部属占到七成以上。打掉了达春的气焰接着就要对之施以安抚。一硬一软张弘范掐拿得极其到位。指着地图他低声解释道:“大家请看昨夜我们在这里。而距离我们不到二百里的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将军却数日没有了消息。”

    听到张弘范的话众人楞了楞旋即明白他的话中之意。阿剌罕和阿里海牙曾经跟张弘范争过主帅之位对张弘范做平宋都元帅也不完全心服。一路上张弘范完全靠丰厚的战利品和敏锐的战机捕捉能力才将二人的不满压制下去。

    他二人奉命去骚扰泉州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以其张扬的性格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派信使回来报捷。如果多日音信皆无则很大可能是被人击败了。

    “几天?”达春强压住心中震惊问道。陈吊眼赶往泉州境内的消息他知道但他不敢相信阿剌罕和阿里海牙会败得如此之快。

    “三日从舍弟送来战败军报那时起!我已经命令吕将军和舍弟立刻加派骑兵四下搜寻阿里海牙将军的消息!”张弘范郑重地答道。

    达春倒吸一口冷气上前两步趴到了地图前。张弘正的信使到达大营时陈吊眼的人马差不多也赶到了泉州府境内。假如从那时起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二人失去了音信右翼人马的结果恐怕不止是战败那么简单。

    所以如果昨夜张弘范不强行撤军几日后张唐就会把永安退向汀、漳两州的道路全部封死。野战中宋军未必是元军对手。但据险死守却是宋人的专长。到那时自己和张弘范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又没有足够粮草供应十几万大军就要被文贼拖死在永安城下。

    想到这达春肃然站直身体端端正正给张弘范施了一个蒙古礼大声说道:“谢九拔都提醒!”

    “谢九拔都!”几个刚才还打算找张弘范麻烦的将领翻然醒悟同时施礼。

    “罢了本帅也是推测。此去汀洲还仰仗大家同心戮力。能将此局扳回来也罢扳不回来也好。所有责任本帅一人承担绝对不让大伙背黑锅就是!”张弘范摆摆手语重心长。

    “九拔都哪里话来既然大伙并肩作战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达春等人舒了一口气客套道。

    恐怕是有难我当有功大家捞吧!张弘范心里有些悲凉地想到。笑了笑也不把这些无聊的话宣之以口指了指清流城方向说道:“文贼大部分兵马既然在泉州清流一带守军必然薄弱。我军移动到此找个机会突破进去……”

    经历了这次失败大伙本来对尽快击败文天祥已经失去了信心听张弘范如此说几个主要将领的目光全部移动到他手指方向。

    清流城在汀洲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左翼元军在张珪的带领下一直在那里与破虏军陶老么部对峙。张珪麾下士兵多陶老么手中兵器利又站着地形之便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要攻破宁化或清流任意一城我军就可以抢到文天祥背后!”张弘范一拳砸在地图上大声说道“届时或从背后取永安打文天祥个措手不及。或直扑邵武将那些工厂、炮场全部给他砸烂了看他破虏军还拿什么与我等对敌!”

第四章 断腕(二)

    浓烟笼罩了暗红色的天空一群蒙古兵奔跑在天空下拆除房屋、焚毁农田、杀死老人和孩子。自己手握着祖传的铁枪试图迎战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混帐你还配姓杨么?”浑身是血的老令公骑着匹战马冲到自己身边。眼前景色瞬间切换到了某个山谷口对着四面杀来的敌军老令公杨业哈哈大笑跳下战马一头向身边的石碑撞去。

    李陵!

    杨晓荣清晰地看见了碑上的字伸手去拦却忘了长枪还在自己手中拦阻变成了刺杀。

    “啊――”杨晓荣大喊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屋子中浑身上下像死尸一样缠满了白布条。

    “我是在哪不是又被鞑子俘虏了吧!”心头涌起一阵悸动他惊恐地张大眼睛四下望去看见了白色床单、白色的蚊帐、白灰涂抹过干净平整的墙壁。

    习习秋风从白色的窗纱外吹进来吹淡屋子中的白酒味道。

    我在破虏军中只有破虏军中才设有专门的医馆!三魂六魄又回到体内心神稍定后他感到浑身上下针扎般疼。

    “嗯!”杨晓荣忍不住出一声闷哼身体重重地向床上栽去。这一下又震动了后背上的刀伤疼得他呲牙咧嘴眼泪鼻涕一块淌了出来。还没等他自己收拾干净门帘一掀萧鸣哲拄着根拐杖蹭了进来。

    “萧萧萧将军!”杨晓荣赶紧抓起床单擦脸手臂上厚厚的白布影响了他的动作越着急越笨拙鼻涕眼泪抹了个一塌糊涂。

    “杨兄一场好睡!”萧鸣哲假装没看见杨晓荣尴尬的样子向窗口挪了几步笑着说道。

    “还好还好!”杨晓荣忙活了半天终于想起个巧妙办法翻过身子把头在枕头上蹭了几下喃喃地答。

    萧鸣哲笑了笑从窗口探出头叫过一个负责照料伤号的畲族女子让她们打盆水来给杨晓荣擦脸然后回过身来说道:“醒了么就赶紧吃些东西。厨房里有温了半日的鸡汤专门给伤号补身子的。待会儿净过面我叫两碗咱们拿它做酒一块喝个痛快!”

    “嗯!”杨晓荣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又自己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萧兄鞑子撤了?”

    “当然撤了前天早上你不是在城墙豁口那听斥候亲口说过么?怎么这会儿反倒不记得了?”萧鸣哲楞了楞睁大了眼睛反问。

    “那时太累那时太累!”杨晓荣不好意思地解释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看看自己满身的绷带再看看萧鸣哲缠被成天竺商人一样的脑袋笑道:“我只记得打了半夜鞑子退了。那以后的事情压根想不起来。对了萧兄可知道鞑子退往何方丞相大人如何应对?”

    “汀洲张弘范不甘心准备在那边再找突破口。张宏正和吕师夔的队伍被陈吊眼打残了阿里海牙……”萧鸣哲的话里充满自豪。以弱势的兵力打退了北元志在必得的一次攻击这场胜利的意义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大。这意味着破虏军的战斗力已经不逊于北元任何一支力量也意味着历尽劫难大宋终于再次有了和北元一较短长的实力。

    虽然目前的实力仅仅只够自保。”汀洲张弘正和吕师夔被打残了?”没等萧鸣哲把话说完杨晓荣惊诧地插了一句。困守永安时与外界的消息几乎隔绝。他只知道张唐和杜浒策划了一个外线战略试图用文天祥吸引住张弘范主力然后在外围把元军其他分支逐个掰掉。但他却不知道这个计划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有多大实现预期目标的可能。

    印象中陈吊眼的所部四个标人数虽然多却是破虏军诸标中成立时间最短训练最不到位的一支部队。虽然这支部队中有骑兵但福建这地方留给骑兵挥的空间很小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非但张弘正和吕师夔被打残了陈吊眼还配合张唐把阿里海牙和阿剌罕给击溃了。阿里海牙丢光了兵马只带了几十个护卫逃离了战场。阿剌罕比他聪明从战场上撤下了一万多人却没勇气再战一路狂奔去了龙岩。丞相现在正调兵遣将收复失地杨兄若不尽快把伤养好恐怕功劳都是别人的了!”

    萧鸣哲兴奋地解释道他身上受的伤没有杨晓荣那么重所以很多最新捷报都没错过。张弘范撤离后不久陈吊眼和张唐的信使就6续赶了过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听得所有将领都兴奋异常。

    至此福建路人口最多的三个大城市漳州、福州和泉州都转危为安丞相府可调动的兵力立刻不再那么捉襟见肘。虽然此时张弘范和达春在汀洲的人马还不少但可以说从此福建保卫战已经从被动防守转向战略相持阶段。形势已经远远没有前一段时间险恶。

    几个畲族女兵端着半盆温水走了进来放到杨晓荣床边用毛巾给他擦脸。兴奋过度的杨晓荣却不肯乖乖被女兵们摆布从热毛巾后边露出嘴巴来大声嚷嚷道:“那张弘范还打个什么劲儿他所带人马损失这么大士气还不一落千丈呜…….”

    话未说完他的嘴巴即被捂在了毛巾后。急得瞪大眼睛手脚一阵乱动晃的木床咯咯做响。

    “别动洗完了脸还要给你检查伤口。医官吩咐过你的伤口太长周围每天都得用白酒抹过!”带头的女兵出手甚为利索几下就把杨晓荣的脸抹得干干净净。扔掉毛巾伸手开始解他胸前的绷带。

    “别”杨晓荣急得面红耳赤在加入破虏军前他家中有一妻三妾在外边也没少做沾花惹草的风流勾当。可那都是他解别人衣服哪有被女人剥光的经验。大窘之下连官威也忘了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萧鸣哲期待对方上救自己脱困。

    “他们畲族没那么多规矩况且这是医馆以活命为主其他不论。杨兄莫小看这些女兵她们可是许夫人亲自请高人训练过的若不是她们手段巧很多人早就到阎王老子那里当差去了。”看到杨晓荣的窘迫样子萧鸣哲自觉有趣笑着安慰道。解释了几句医馆的制度和为什么招畲族女子当兵的理由。语风一转又回到眼下局势上来。

    “至于张弘范我听曾寰分析说这小子现在是不甘心撤也不敢撤。忽必烈如此重视他给了他五十几万大军却被他东一堆西一伙丢了过半。如果没点实际战果交差即使忽必烈再信任他北元那些蒙古大臣也会用口水把他给淹死!”

    “噢嘶!”有部分绷带粘住了伤口女兵手虽然轻也疼得杨晓荣直吸冷气。受了疼痛刺激的头混混涨涨没来由地替张弘范难过起来。

    五十万兵马范文虎那里就去了二十万。后来虽然又在沿途收了些地方豪强充斥门面加在一起不过三十五六万的光景。

    分了李恒五、六万张弘正和吕师夔葬送了十几万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带走了七万多。实际上张弘范亲自带的不过是六万余人。虽然后来又并入了达春的数万人马但永安城下一战鞑子的损失怎么算都在五万以上。

    元军里没有破虏军这么好的医官也不懂得用药。虽然实际战死的人数不到损失数字的三成但那些轻重伤员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甚至有可能因为他们的存在影响全军的士气。

    这么算张弘范和达春两部人马加在一起能战者只剩下十万出头。用十万疲惫之军强攻清流试图打开通往邵武的缺口也只有张弘范敢行这个险。

    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黯然。作为异族将领无论再受皇帝重视也始终是个外人进不得人家的***。张弘范在得知了阿里海牙全军覆没后还试图力挽狂澜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不得已。

    “怎么疼得厉害。不行就喊几声在医馆不怕人听见!”萧鸣哲见杨晓荣脸色十分难看关心地问。对于这个两次救了自己命的杨将军他在感激之余由衷地敬佩。

    “没事我在想张弘范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杨晓荣惨然一笑低声答道。

    萧鸣哲摇摇头话语间对未来充满了自信“丞相已经派人去充实清流防线。陈吊眼和张唐将军的人马正抓紧时间向这里赶。等他们二人到了就带着人马从侧翼压过去。到时候咱们以四万精锐压在他腰眼上他想玩花样也玩不了!”

    “不能给张弘范下一次出手的机会民章你动用手中所有力量把永安、安溪和漳州三战的结果传播出去。十日之内让天下人全知道张宏范的百万大军在福建损兵折将再也没力气扭转战局!”文天祥抽出一根令箭郑重地交到了刘子俊手里。

    “――是!”负责敌情和内务工作的刘子俊楞了楞有些迟疑地答道。这可不是丞相大人的性格在自己的记忆中丞相大人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喜欢夸大战果。击溃、击败不等于全歼特别是在福建这个多山多林的地方那些战场上逃走的残兵、溃卒找地方一钻就等混上十天半个月。等破虏军主力去其他地方执行任务了他们还会聚集起来。或者成为流寇危害地方或者结伴逃回广南、江西等地去。只要鞑子将领们许下好处过一段时间他们还会聚集在北元的战旗下。

    看到刘子俊茫然的表情文天祥知道他不理解自己的做法。笑了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尽量把咱们的战果夸大让商人和细作们向北方传。特别是东京路、上京路和北京路三地(今天东三省和内蒙东部一带)传得越快越好!”

    “是!”刘子俊恍然大悟快步跑了出去。张弘范想利用持久战来寻找破虏军的纰漏福建大都督府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眼下双方都打累了暂时不可能决战。一些战场之外的力量就要充分调动起来。

    指挥作战文丞相也许不如张弘范般精明。但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天下又有几人比得上文丞相。

    “丞相莫非要动借助蒙古人的力量?”邹洬凑上前低声问道。经历永安一战他和所有破虏军将领一样对文天祥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文天祥出的一些古怪命令已经不会有任何怀疑代之是参禅般去理解其中奥秘。

    “不是借助是给乃颜、海都、史都他们一个机会!”文天祥笑着回答。文忠记忆中对于“盟友”的理解远远高出了目前丞相府所有将领和参谋人员的水平。有些地方非但丞相府的武将和参谋们弄不懂文天祥自己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过来其中三味。

    就拿联络北方的蒙古诸王这件事来说在文忠记忆中得知北方蒙古诸王对忽必烈早生反意文天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与对方联络。收到的结果却出乎预料那些王爷们非常高兴地与破虏军结盟积极推动了战马和弩箭贸易。

    但在元军大举南下时文天祥期待北元诸王趁势而起的愿望却落了个空。从他自己的角度文天祥无法理解这种背盟行为。而换做文忠的角度却清晰地了解了北方诸王的心态。

    那就是实力一切外交以实力为后盾。单凭讲道理和祈求不会得到任何帮助。这让他明白了陈宜中屡屡以试图称臣孙为代价向忽必烈祈和却屡屡被拒绝的原因也明白了蒙古诸王在等待着什么。

    破虏军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局部的惨胜也能让“盟友”们明白其有交往价值。让其在北方诸王眼里作为一种可以牵制忽必烈的力量而不是单纯的武器交易者而存在。

    “这三场胜利来的正是时候乃颜他们不会在咱们危难时刻造反让咱们这些宋人白占便宜。只有得知咱们打胜了他们才会冲上去捞好处打落水狗!”见邹洬还是有些不解文天祥耐心地解释道“北元以劫掠立国其君臣都不懂得修养生息。如今大宋富庶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给抢遍了再刮不出什么油水来其府库必然空虚。北方的海都、乃颜他们联手作乱忽必烈又要打我们又要去北方平叛两线作战。手中即使有足够的兵国库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张弘范试图与我们打消耗战的主意是打错了恐怕没等消耗掉我们忽必烈那边已经支持不住!”

    “所以丞相先派人砸了他的财赋重地然后再散张弘范兵败的消息挑动乃颜造反!”邹洬大声说道。

    “我没有张弘范的实力所以我能多放一粒子就多放一粒子!文天祥当日下棋时说的话再次闯入他的脑海。联系到广南东路和福建两场战役的前前后后刹那间有一道光直冲邹洬头顶。

    仿佛有人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瞬间看清楚了整个世界一样。他明白了自出兵两浙以来的所有布局。摆在身侧的局势图也豁然明朗那一面面小旗仿佛都活了起来变成了数支人马在山野间穿插运动。

    “丞相我有一计可让张弘范雪上加霜”不顾周围参谋们惊诧的目光邹洬大声说道。

    文天祥笑着点点头从邹洬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兼臂膀的眼界又突破了一个新的阶层这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结果。

    与北元的战争刚刚拉开帷幕。对方有数不清的谋臣、良将而福建大都督府却人才寥寥。虽然目前军校、夜校和科学院都已经走上轨道但新人的培养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此之前必须充分挖掘身边每个人身上的潜力。

    所幸无论是邹洬、张唐、萧鸣哲还是陈吊眼、李兴、杨晓荣每个人拥有自己的空间后都能展示出各自的风采。

    曾寰带着几个参谋忙碌起来在邹洬的指点下于地图上摆出了新的一局。战船、火炮、步兵代表着各支部队的小旗随着邹洬的话慢慢挪动。

    曾寰犹豫了一下把一个标挪到了石牌。邹洬摇摇头抓起一杆代表着敌军的角旗摆在武夷山角宁化城外的位置。曾寰点点头将代表着自己一方的人马再次前挪与元军对峙。

    邹洬笑了笑从旗盒里拿出凭空扯出一枝轻轻地放在了罗霄山下。

    罗霄山下林琦、西门彪各带着几百个衣衫褴褛的弟兄从层峦叠嶂间钻了出来。西门彪环目四望笑了笑张开双臂对着苍天出一声狂喊:“我西门彪没死又回来了!”

    “西门彪没死又回来了回来了!”群山遥相呼应把这个示威般的呐喊越传越远越传越远。

第四章 断腕(三)

    北国的秋来得向来比江南早……

    苍翠的蓝天间几片黄叶飞下已经告诉你一年最悠闲的季节来临了。集市上慢慢热闹起来忙碌了大半年的农夫吟诗作画归来的读书人还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三三两两地向人多的地方赶。虽然在大元朝的”雨露恩泽”下大伙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口袋里的闲钱一天比一天少头顶上的税赋一天比一天重但爱热闹是人的天性。集市里非但可以看到南方各地出产的新鲜玩意遇见在朝廷严令下不敢过多来往的朋友、熟人还能听到天南地北消息。

    其中一些消息虽然无凭无据却是大伙在这乱世中挣扎着活下去的希望。虽然这希望是如此之渺茫。

    大都城街头最吸引人的通常是有说书人落脚的茶馆。这年头当官不需要认识字也不需要造福地方。大量读书人都没了营生为了糊口纷纷把精力转移到写评话、散曲这些平素不起眼的勾当上。虽然做这些末流活计换不到一举成名跨马观花的辉煌。但字码得好了混个一日三餐不会成问题。特别是那些描写靖康之后的段子几乎是出一段火一段把作者的名字传播得比往年间中了状元还响亮。

    “鄂王墓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几句过门唱罢弦子一收四下里立刻换得了满堂的彩。

    “好!”茶客间一边喝着彩一边摆出几枚铜钱于桌子角。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小二哥手疾眼快屁颠屁颠跑上来。一边给茶客换新水一边收钱落袖中间还不忘了扯开嗓子给说书的报一句帐,“贾老爷赏十文足色的通宝啊!“

    说书人听见了立刻站起来抱拳谢赏。出了钱的茶客也起身还礼周围只带着耳朵来的闲人则兴奋地拍着巴掌将一半敬意送给那说书的另一半敬意送给出钱给人润口的茶客。

    十文钱虽然称不上多但在这兵火连结的年头足色制钱已经很难见到。比起前大宋朝廷行的铁制小钱坚挺了不止一倍。比起元庭交钞就更不用说了那些标着十文、二十文乃至一贯面值的中统钞实际购买力不如面值的二十分之一。若不是官府强压着流通早就被人抹了屁股。

    热闹声中说书客兴奋地红了脸团团做了个罗圈揖谢大伙捧场手中惊堂木一拍大声讲到:“话说金兀术点了百万大军分三路南下。左路由他侄儿金禅子率领兵马二十万攻泰州。右路主帅是毡罕亦是兵马二十万攻合州。中路由兀术自带把了个哈迷蚩做军师谋良户为先锋直扑健康。出兵未及半月已饮马长江震动江南。那丞相秦桧老儿计无所出一个劲地催皇帝投降。说女真鞑子人多兵微将寡啊…….”

    说书先生顿了顿故意听下来喝茶吊听众的胃口。急得一干茶客抓耳挠腮正焦躁间听得又一声惊堂木响说书客高声道“就在这个时候武穆爷跃众而出当众斥曰:‘丞相若想降自己且降了吧休夸那敌人厉害。那女真兵多算了什么难道能多过我大宋百姓么。只要大宋男人肯为国出力哪怕是一人一块砖头也把他打回大漠去!”

    “好啊!好个一人一块砖头也把他赶回大漠去。”下面又是一声彩掌声雷动。其实大伙都知道说书客所讲未必是历史真实。但在这士大夫争相奉北元为正朔为禽兽歌功颂德的时代有人肯替大宋英雄说句话自然能获得满堂彩。况且聪明的说书人往往采用移山添海的手法把破虏军的作为和当年岳家军比照在一起。

    当说到岳武穆以数千士兵在**拖住金兀术六十万大军而牛皋、张宪合兵破了金军右翼打得毡罕割须弃袍匹马逃命的时候茶馆里的气氛更是被退向了**。谁都明白所说的毡罕就指的是阿里海牙而金兀术和哈迷蚩说的就是达春和张弘范两个。

    一些坐在临窗座位衣着相对整洁的茶客纷纷拿出钱来放到桌子角上。打赏得虽然没有贾老爷那么丰厚却也抵得上普通人家一顿饭的开销。那些挤在远处大桌子边喝茶的无业闲汉则几个人凑钱买了些茶点果子命伙计送到说书先生案前略表心意。那说书人也不客气无论多寡茶资一并收了语调渐转悲壮以岳家军的角度叙述起战场的惨烈来。

    喝彩声渐渐平息人们的注意力皆被沙场的惨烈景象而吸引。从赏钱中抽足了寸头伙计悄悄地钻到打赏最积极的几个人面前小声说道:“客官要字纸么武穆爷抗金的旧事?”

    “怎么算?”几个茶客四下瞅瞅低声问道。

    “一文一份只收咸亨制钱!交钞按市面行情三十文折一文!”茶伙计利落地说道。几个茶客心照不宣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摸出钱来放到伙计的手心里。片刻之后另一个伙计借着来给大家上点心的功夫悄悄地把一叠朝廷几个月前明令禁止流传的报纸垫到了盘子底下。

    茶客们收报纸入袋又听了一会儿书6续离开座位回家看报。也有个别胆子大的把买来的报纸放到桌子下偷偷扫上几眼然后快收起来若无其事的继续听书。

    “怎么样什么消息?”有人不愿意花钱买报纸却按耐不住心中好奇陪着笑脸凑上前询问。

    偷看报纸的人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然后佩服地说道“牛副统制牛皋只带了一个营兵马就把女真人的溃兵挨个山头清理个遍半个月内连胜七场斩数千级俘虏了一万多…”

    “那金兀术呢他就能咽下这口气?”

    “他当然咽不下他又引兵来战过一次被岳爷爷挡住了没取得任何战果!”手中有报纸的人卖弄说道低头向桌子底下扫了一眼又继续说道:“好像不对哈这下好了罗霄山下又乱了西门爷夜袭吉州嘿嘿烧了某人粮库!”

    呼啦听众围上了一大群。吓得正在买弄的茶客匆匆站起来藏起报纸跑了出去。

    “西门彪百人闹吉州破虏军一战定安福!好啊离赣州不远了么?达春这个杀才他不是跟朕上奏说把贼兵赶离江西了么!”御书房忽必烈抓起报纸重重地摔在桌案上。

    “陛下莫急想那西门彪和林琦两支流寇当时的确被达春大人打得落荒而逃。但眼下江西空虚他们偷偷转了回来也非不可能之事!”呼图特穆尔上前几步捡起报纸轻轻擦去刚刚溅上的茶渍。

    这份报纸得之不易是他派了亲信家丁伪装成市井闲汉在闹市中费劲辛苦才买来的。今年夏天忽必烈准了叶李、赵孟頫(赵匡胤十一代孙)、孔洙(孔圣人后裔)、胡梦魁、万一鹗等人的联名上书把坊间流传的各种报纸全部查禁了。此举让呼图特穆儿好生不满在呼图特穆儿眼里查禁报纸的事情实属徒劳。民间向来有与官府做对的习惯你越禁他私下流传得越厉害。倒是呼图特穆尔等忽必烈器重的大臣从此少了一条了解民情和前线战况的渠道。

    “如卿所言达春斩草不除根之举没有半点过错了。”忽必烈瞪了呼图特穆尔一眼忿忿不平地说道。

    “他也是不得已啊西门彪跑去了荆湖南路陛下亦未允许擅离自己的辖地!”呼图特穆尔不看忽必烈的脸色又替达春解释了一句。

    忽必烈从呼图特穆尔夺过报纸继续看里边的旧闻不再继续关于达春的话题。董文柄去世后他身边就缺了个既能理解圣意又能提出合理办法解决困局的人。汉臣中留梦炎是个庸才、叶李是个沽名钓誉的假清高、赵孟頫本事名气都大却贪婪到刮金佛面的地步。那个孔洙更不堪枉顶了圣人之后的名号既贪又色还没有什么真本事。蒙古诸臣除了伯颜只有一个呼图特穆尔比众人强一些其他人不是心胸窄就是眼界窄个个不堪重用。

    这种身边人才凋零的情况让忽必烈感觉到形神俱疲每临上朝前都有一种躲在寝宫内不出门的冲动。

    “累啊长生天赐给我大元的豪杰怎么越来越少了呢?倒是文贼帐下豪杰出了一个又一个。前几天才崛起了个李兴接着又出现了张唐、陈吊眼。眼看着小毛贼西门彪也成了气候!”又看了一会报纸上的旧闻忽必烈低声叹道。

    “依臣之见这上面的话不尽属实!”呼图特穆儿有心替忽必烈分忧凑上前指着报纸上的几篇文章说道“陛下且看这上面关于九拔都他们烧了多少农舍杀了多少百姓毁了多少田产牲畜数字统计得清清楚楚。连具体哪个府、哪个县、哪个村都给指了出来。而关于双方交战结果却只说了个大概过千过万匹马逃回没有一个具体数字。这分明是文贼故意夸大战果欲采用虚虚实实的策略乱我军心!”

    “噢?”忽必烈抬起头惊诧地看了呼图特穆尔一眼。这几句精辟的分析出乎他的预料。连日来朝堂上要求撤换张弘范的呼声日高一些蒙古色目大臣落井下石甚至连汉将刘深以前犯的错事都再次被人提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呼图特穆尔的目光能越族群界限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冷静的头脑难能可贵。

    “照你这么说九拔都和达春给朕的战报更可信了?”忽必烈想了想追问了一句。

    “为了让陛下安心我想少少地造一些假的胆子他们还是有的。所以关于西门彪的事情臣才不想让陛下追究下去。臣拿这份报纸的意思是陛下兼听则明……”

    “好个少少的造一些假啊难道当朕是没上过战场的么?”忽必烈冷笑一声双目中瞬间射出两道精光把呼图特穆尔刺得一愣接连退后了几步。

    “不敢不敢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虽然心里害怕呼图特穆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伯颜北巡和董文柄“西去”之前俱以国事相托。想起他二人的器重呼图特穆尔不敢不尽心尽力。

    “那你说说眼前形势如何?西门彪的事和前线战况又怎能扯在一起”忽必烈见呼图特穆尔居然敢不顺着自己口风说话惊异之下头脑慢慢冷静。

    “陛下九拔都和达春只所以不具实报告战况就是怕朝中诸臣提临阵换将之议耽误了破宋的大事。陛下亦说过九拔都用兵如神百战不曾一败。如今他进攻虽然受挫折兵马有所损失但毕竟替陛下把广南东路拿了下来。功过已可相抵。九拔都此刻在汀洲想必在找文贼的破绽图力擒文贼以报陛下。而此刻如果我们在后方乱了阵脚反而拖累了九拔都乱了他的军心!”

    呼图特穆尔躬着身子大声说道。接替董文柄的职务后他自知才能不足所以特意参照传闻中破虏军的模式在自己家里组织了个幕僚团每日收集前线信息群策群力。这番功夫很见成效相对高效的参谋机制作用下呼图特穆尔看问题的眼界高出了群臣不止一个层次。

    见忽必烈对自己的谏言露出一幅若有所思考的模样呼图特穆尔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林琦和西门彪再次为祸江西我想也是这般道理。九拔都用兵压着文天祥让他疲于应付无力于我军决战。所以文天祥才想起这么一招一方面令西门彪骚扰江西试图迫陛下令达春撤军。另一方面把战况公布于众并夸大战果好让陛下撤了九拔都。所以越是如此陛下越要沉住气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有几分道理!糊涂兄并不糊涂”忽必烈点点头低声赞了一句。呼图特穆尔的分析虽然与他心中所想不完全相符但也说出了关键一点就是无论群臣如何交相攻击张弘范绝对不能动。

    非但张弘范所有汉臣目前都不宜动。动了一个其他人难免心冷。一旦其中有人与文贼暗通款曲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会更大。

    但呼图特穆尔的分析并不完全西门彪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动摇自己对达春的信任。忽必烈心中知道对于江西右丞达春自己早就没了信心。无论有没有西门彪这码事自己都要找机会换掉他。

    眼下林琦和西门彪出现在江西的目的是截断前线大军的粮道。这伙毛贼的数目虽然不大但对前线战局的影响却不可小瞧所以必须想办法尽快平了下去。

    想到受到福建大都督府鼓励而四处蔓延的叛乱忽必烈又看了一眼报纸。心头突然冒出了些古怪想法自言自语般问道:“这报纸难道是福建大都督府印得么怎么传得如此快?”

    “臣派人查过这报纸不是文贼那边的原货。是拓了文贼那边版本就在大都附近直接印的。这样才能流传得广流传得快!据说有人定期给印报纸的人放现银臣正在派人查到底是谁在印谁出钱做这赔本赚杀头的买卖!”仿佛料到忽必烈会问到这层呼图特穆尔从容地回答道。

    “有眉目了么?”忽必烈鼻头向上卷了卷心头慢慢浮起一层杀意。

    卷鼻尖是忽必烈的一个习惯动作只有气极了想杀人时才会出现。作为近臣呼图特穆儿对此清清楚楚呼图特穆尔向后挪了半步低声启奏:“有一点儿但无实据。最近民间说书开场白是赵夫子的词就是‘南渡君臣轻社稷水光山色不胜悲那段。报纸的标题也是赵夫子的笔法像是他亲笔书写!”

    “赵夫人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担当?你别上了他人的当!”忽必烈眼中的精光闪了闪笑着说道。蒙古大臣不喜欢叫汉臣的名字往往以外号称呼他们。这样一是为了省事二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身份高于对方可以居高临下地轻贱他们。赵夫子是赵孟頫的外号这个赵匡胤的子孙在忽必烈朝廷中是北元征服南宋的象征不可轻动。并且据忽必烈的观察赵孟頫的字画水平虽然很高政治能力和胆略都差得很根本不可能入了破虏军的眼。

    “陛下圣明微臣也这么想所以没敢惊动赵夫子。但微臣意见派人与那些卖报纸的交往一定会尽快把传播流言混淆视听的人揪出来!”呼图特穆尔习惯性地拍了句马屁低声向忽必烈保证。

    “传播流言混淆视听卿家的话甚有道理。朕觉得文天祥故意夸大战果就是为此。混淆视听混淆视听聪明人自然会辩解其中真假那些糊涂人恐怕…….”忽必烈叹了口气刚要笑诸臣不分是非听风即雨突然想到伯颜楞了楞脸上浮起一片乌云。

    “陛下……?”呼图特穆尔小声呼唤道他不知道忽必烈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伯颜在哪?最近他给朕的奏折转自哪里?”忽必烈没理睬呼图特穆尔的呼唤径自问道。

    “伯颜大人在和宁路正准备继续返回大都!”毕竟反应度慢呼图特穆尔稀里糊涂地答应。

    “召伯颜回来令中书省、辽阳行省各路将士立刻回营枕戈待旦!”忽必烈盯着北方大声命令道。

    “莫非文贼夸大战果是为了辽阳?”呼图特穆尔终于醒悟失声大叫道。

    一阵秋风自窗外起吹得他浑身冷汗从脊背上滚滚而下。

第四章 断腕(四)

    几行大雁排成*人字从穹隆般的天空下飞过缓缓向南。

    辽阳城头象征的大元统治的羊毛大纛被秋风吹得呼呼作响。几个蒙古族士兵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走上城头。

    脚下曾经为辽与金的东都的这座城市此刻装满了各部族贡献来的财富。珍珠、玉石、玛瑙、黄金长生天把最勇敢的武士赐给了蒙古人让他们可以高高在上的享受这些供奉。那些女真、契丹还有更北方生活在草原和丛林间的部落如果他们想继续看到这草原上的落日就要为生活付出代价否则塞外那些消失了的部族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蒙古人不擅长生产自成吉思汗起即以劫掠为立国手段塞外诸城无论是原来属于辽国、金国还是西边的大夏大多数变成了废墟。而辽阳城却是一个难得的例外这所在汉代已经设为郡府的城市由于窝阔台汗的一念仁慈而保全了下来。也因为其还算坚固的城墙的完善的防御设施成为了如今大元在东京路的治所。

    城墙上高高架起的驽炮垒垒成排的滚木擂石还有在瓮城内侧探出半个头来闪着寒光的钉拍无不昭示着此乃兵家重地。只是对着这醇酒一般的秋色让人实在提不起杀戮之心。

    虽然辽东道宣慰使阔里吉思大人反复在军中强调过哈剌哈河(今哈尔哈河)的主人并不断向哈剌温山以东广大土地的拥有者乃颜可能会谋反让大伙加强防卫。可这话有几分可信之处?大伙是蒙古人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况且话又说回来了论辈分乃颜大人是忽必烈大汗的嫡亲侄儿纯的无法再纯的黄金家族。铁木哥斡赤斤系与拖雷系向来交好当年若不是乃颜祖父塔察儿以东道诸王之长的身份率先拥戴忽必烈大汗也无法与阿里不哥相争。(酒徒注:铁木哥斡赤斤是铁木真的幼弟最受铁木真喜爱。成吉思汗分封诸子弟铁木哥斡赤斤最大草场最肥美。乃颜是铁木哥斡赤斤的玄孙忽必烈的族侄。)

    “流着乳汁的斡难河啊滋润了我的牧场。河岸对面的姑娘啊今年秋天我会赶着九十九头羊靠近你的毡帐……”牌子头(十人长)保鲁斯张开双臂冲着夕阳高吼了几句。无边无际的旷野中蒙古长调婉婉转转飘出老远一直飘荡到绿草长天的相连处才随着大雁的身影溶入暮色中。(斡难河即西拉沐沦河成吉思汗在此河畔被公推为全天下蒙古让人的汗)。

    “九十九头羊白云般滚过草场。想着你鲜花般的笑脸我希望骏马长出翅膀。我希望秋天早日来临我希望牧草早日黄…….”

    几个蒙古士兵拍打着城垛唱和起来蒙古牧歌调子悠长正适合此季越来越高远的天空。一时间城内城外都有牧人以歌声相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或粗狂豪迈或清亮绵软伴着偶然间随风飘来的雁鸣仿佛有人在旷野间正组织起了一场盛会。

    “诸位爷拜托眼睛瞪大些吧。一旦城防有失大伙都逃不了的责任!”城墙根下有人不识趣地喊了一嗓子打断了大伙对秋色的流连。随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声响一队盔甲鲜明的汉军鱼贯走了上来。

    带队的是一个上千户银盔铁甲擦得一尘不染。廉廉有须的面孔上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仿佛跟热闹有仇般上得城墙来四下扫视一圈立刻把所有歌声都卡在嗓子眼内。

    “你们谁带的头不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大汗有令时刻要小心谨慎么?”千夫长刘文中沉着脸冷冷地问了一句。

    塞外不比中原随着战事扩大和新附军将领的投靠千户、万户的官帽子漫天飞。在这里每一个官职都是实打实的有多大官职就领着多少户人口统辖着相应面积的土地。

    虽然刘文中只是个上千户但是身份已经高出了城头上的所有军官。所以他一开口立刻压制住了一群人。几个带头放歌的低级蒙古军官的青了脸没趣地向城墙另一段走去。

    “呸一个靠拍马屁爬上来的汉人罢了有什么资格对大伙指手画脚!”有人心怀不满小声地骂道。

    “算了人家可不是普通汉人。他叔祖是刘秉忠大汗的宿卫士!”一个知情的老百夫长低声提醒。刘文中虽然是个汉人背后的靠山却着实过硬。他叔父刘秉忠曾经是忽必烈的宿卫相当于书记官的角色。此人为人圆滑处事狠辣。在蒙古和汉族高官间都很吃得开。为了唱几句歌和他的后人起冲突实在没有必要。

    “还不是耍心机害人只会拍马屁的走狗!”被劝慰者不服气地回应走出了十几步回头向队伍中的牌子头问道“保鲁斯你说这天下还有王法没驴子居然向主人训话?”。

    城头上空阔武士的嗓门故意抬得很高所问的话几乎一字不落传进了身后的汉军耳朵里。千夫长刘文中登时被气得脸色煞白手死死地按到了刀柄上。

    “约南你可不能这么说话上帝说在他面前众生平等都是他的血亲子侄彼此要如兄弟般相待!”牌子头保鲁斯拖长了声音戏谑地答了一句引经据典。

    蒙古人崛起过于迅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所以信仰很复杂有人信奉藏教(喇嘛教)有人信道教还有人信基督教。因为当年窝阔台大汗的几个得力助手是聂思托里安教教徒(基督教的一个古老分支)辽阳城当年又因窝阔台汗的“金口”而保全所以在辽东一带聂思托里安教教徒甚众。非但蒙古人、女直诸部(辽东地方部族包括但不仅仅是女真、契丹、汉人中都有大批的基督徒。其中虔诚者甚至改了教名。如牌子头保鲁斯和他麾下的武士约南、鲁合等人如果按神父的音就是保罗、约翰和路加。

    在聂思托里安教中仁爱、谦卑等教义的熏陶下辽阳一带的蒙古武士脾性变得比原来和气顺从。但在聂思托里安教骨子里的排他性和对世俗权力的干涉性又让这些地方蒙古武士和倡导以佛法为本儒、道等宗教为分支的朝庭官员们彼此之间隔阂甚深。

    可能是因为杀人过多的缘故历届蒙古大汗本人和身边那些高官们都是多神信仰者希望时间所有神佛都能保佑他们福运绵长。元庭之上和尚、道士、还有冒险途中丢光了财产冒牌的西洋传教士带着真主旗号敛财的穆斯林一抓一大把。

    窝阔台汗麾下的两个谋臣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忽必烈本人也下过旨意宣布所有宗教只要是求上天保佑蒙古人的一概可以在大元境内自由传播。

    但以忽必烈为核心的统治者们在诸派法门之中推的还是佛法。对于动辄杀人屠城的他们而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说辞最适合他们的亲身经历也最具有吸引力。所以在允许诸派教法自由传播的旨意后忽必烈还加上了一句“佛法是手掌而其他道法是五根手指。手指的作用虽然大却不像手掌一样起到决定作用!”

    为了投大汗所好朝堂官员和封疆大吏们纷纷开始阪依佛门一手持刀一手托钵。更机灵的如伯颜、呼图特穆尔等人在佛学之外还修习了理学这个教导人如何对皇帝更忠诚的学问。

    辽东道宣慰使阔里吉思和汉军上千户刘文中都是有名的居士。而聂思托里安教却告诉辽东当地的蒙古人上帝是世间唯一的神。这让他们彼此之间很难和平相处甚至有时故意互相较劲头。

    找阔里吉思这个正宗蒙古人的麻烦低级军官不敢。但找一找刘文中这个汉人的麻烦有胆大者却乐此不疲。

    “可上帝没说那些自甘为奴的咱们是否要成全他。我记得某些人给大汗奏事挺大个男人却以奴婢自称!”被称作约南的小卒唯恐天下不乱话锋磨得如小刀子一样句句戳向上千户刘文中的痛处。

    投靠到蒙古大汗旗帜下的儒生们为了表示对大汗的恭顺和亲密以刘秉中张文谦等大儒为代表与皇帝说话时每每以奴婢自称。这种带有很强阴柔性的称谓虽然帮助他们很快在几代大汗身边立住了足。使得他们的后代和“四杰”、“四狗”等功臣的后代同列拥有世袭的世袭千户、百户之职对普通牧民出身的哈剌出和战俘出身的孛斡勒们有绝对的支配和控制权。但处于从属地位的哈喇出和孛斡勒们却对自己的汉族主人没一点尊敬。在他们眼里自己虽然出身低贱却是蒙古人的一支。而刘文中这样的千户却是汉人是被人征服却以被征服为荣骨头里没有半点血性的汉人。

    听着蒙古武士们肆无忌惮的嘲讽刘文中握刀的手慢慢变成了雪白色一根根青筋从手背上绷了出来。此刻他恨不得拿出刀来将前面的几个蒙古小卒就地正法作为负责城池安危的中级将领他有这个权力。但是他却不得不考虑逞一时之快之后会有什么结果辽阳城守军大多数是蒙古人那些和自己级别相同或比自己级别高的蒙古将领们不会相信自己杀人的理由。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对血脉的认同远远高于对道理和职责的坚守。辽阳城中蒙古军将领和汉军将领不起冲突则罢一旦起了冲突则所有蒙古军将领会不分派系地抱成团对汉军将领进行打压。

    一旦这个机会被阴谋者所乘辽阳危矣。一旦辽阳因为蒙、汉将领不和而丢失汉将背后的家族就会受到打击。

    长叹了口气刘文中松开卧刀的手一掌击在城垛上。青砖擂就的城垛被拍得闷响了一声残去了半个角。粗砾的断砖与掌心接触刺痛的感觉清晰地传来清醒了几乎被怒火烧焦了的神经。

    “等等等你爷爷哪天在战场上寻觅到机会把你们行了军法!”刘文中心里暗暗骂道。虽然他也明白这种机会很难找。那些蒙古武士虽然平时疏忽散漫在战场上却大多是宁死不退的硬角色。

    仿佛与他的期望相呼应般草尖上的落日下远远的飘来一朵淡黄色的烟云。成千上万只不知名的野鸟惊叫着从空中掠过密密的翅膀遮断了半面云天。

    “敌袭赶快上城关门落锁!”刘文中抽出佩刀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几个故意用话奚落刘文中的蒙古武士大吃一惊迅扑向垛口。大伙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不用将头贴在砖墙上就能判断出敌军的到来。

    烟尘黄色的烟尘越来越浓。自西北掩向东南携着隐隐的风雷之声。所过之处一片萧杀。

    那是千军万马才能出的杀气几个蒙古武士听见自己牙齿轻轻作响。方欲骂上几句给自己一壮军威夕阳下一杆羊毛大纛挑出了地平线。

    蓝底没有蒙古战旗上常见的流苏做妆饰。也没有飞禽走兽图案相辅纯净的旗面正中间端正地画着一个白色的十字。

    象征着基督召唤的十字架。

    阳光一下子暗了下去秋风却瞬间大了起来呼呼的吹得头上的旌旗猎猎做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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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介绍:
一段虚构的历史。
一群男人为了捍卫一个文明不被武力征服的权力,一个民族不集体沦为四等奴隶的尊严而进行的抗争。
在崖山落日前,探索历史的另一种可能,和文明的另一种出路。
虚构的故事,真实的人物。
以文天祥空坑兵败后的抗元故事为主线,介绍那个时代的传奇。指南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指南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指南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