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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指南录txt下载     指南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断腕(五)

    宋祥兴二年秋九月(1279年元纪为至元十六年)北元内乱东道蒙古诸王之长乃颜叛竖十字旗自称授命于上帝。军至辽阳围城不攻。遣传教士詹姆斯入城与诸军论圣经故事。辽东道宣慰使阔里吉思惑其言领城中蒙古军降。汉军千户刘文中不肯屈身事敌被杀。

    自此乃颜势大。半月之内横扫辽东东道诸王纷纷归附。辽东诸统军万户府也屈于其兵威之下。

    九月下乃颜与哈撒儿(成吉思汗弟)後王史都儿﹑合赤温(成吉思汗弟)後王胜纳哈儿﹑别里古台后王哈丹秃鲁乾等会盟于斡难河畔立誓复成吉思汗与诸部蒙古之约重建大忽里台共推明主。

    乃颜在颁天下的檄文上重申了成吉思汗当年在斡难河畔的誓言“哥哥弟弟们商量定取天下了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贵。”痛斥了忽必烈不尊重蒙古传统自立为汗击败并毒杀经大忽里台推举出来的阿里不哥汗等劣迹。认为他宠信汉臣妄改祖制带领异族侵吞蒙古人的利益;并且无德无能窃取了大汗的权柄驱使着数百万大军却连个小小的南宋也吞并不下坠光了蒙古人百战百胜的名头丢尽了黄金家族的脸面。

    檄文中说如今在上帝的指引下乃颜等人将要把天下蒙古人引回到正路上。要建立信奉基督教的国家让上帝在东、西方拥有同样的地位。至于大汗的位置乃颜等人将它空了出来。在讨伐忽必烈檄文中郑重承诺待“剿灭叛逆”之后由新的大忽里台推举有威望和才能的黄金家族后人居之并且由上帝的代言人亲自给新的大汗加冕让他集上帝的恩宠与人间的荣耀于一身。(酒徒注:历史上这次叛乱生在六年后打着十字旗很多聂思托里安教徒参与其中。)

    西北诸王闻讯亦起兵应之一时间草原上硝烟四起天下震动。

    天下无法不震动辽东的乃颜与西北的海都联手双方兵马总计过了二十万。这是二十万货真价实的蒙古军天下精锐。想当年成吉思汗横扫西域攻破金、西夏、花子谟诸国所带不过六万兵马。拔都汗西征从北方大草原一直打到多瑙河畔一路屠灭四十余国所凭借的仅仅是两万蒙古铁骑。

    即使在灭宋之战中也没有二十万蒙古军同时上阵的情况。虽然攻宋之战中北元帝国兴师动辄号称百万但那里边大多数是汉军、探马赤军和在一旁押运粮草器械摇旗呐喊的新附军正规蒙古军人数从来没过十万。

    而现在却有二十万蒙古人从东、西两个方向夹攻而来。东破广宁、下大宁。西克肃州夺和林。若不是了秋汛有玉昔贴木儿和伯颜两人隔着滦河与黄河死守着马上大都城内都要听见叛军的号角声了。

    平素繁华安宁的大都城内乱成了一锅粥自北方逃难而来的各族百姓挤满了寺庙、道观和城门洞等廉价的栖身之所。商贾断绝物价飞涨。平素衣着光鲜恨不得把全部财产穿到身上的色目商人悄悄地换了布袍、芒鞋准备向南跑路。一些汉、女真、契丹富豪开始悄悄地向乡下转移家产。就连对忽必烈最有信心的蒙古人也偷偷地备好了快马鞍具、马镫日夜不离马背。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真正兵火烧起来可分不清楚蒙古人和汉人。草原上的战争向来不讲究仁慈屠城是家常便饭纵使蒙古人攻破蒙古人的城市也如此。想当年大汗攻破和林对着亲生弟弟阿里不哥的属民大军数日没封刀。如今形势反过来了一旦乃颜攻破大都这个城市想必与忽必烈汗攻破和林的结果一样。

    百姓乱皇城内的大臣们更是日夜不安。朝会接连开了三日也没拿出个合适的应对举措来。唯一能压制住群臣的丞相伯颜被叛军拖在黄河岸边了左相呼图特穆尔资历浅见识和能力都差伯颜甚远威德无法服众。蒙、汉、色目大臣之间的矛盾在此危急时刻一下子爆了出来。以伊彻察喇、萨里曼等人为的蒙古系重臣不顾北方形势紧急把眼前的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正在福建与文天祥苦战的张弘范头上认为若不是九拔都辜负圣恩百万大军长期在外毫无建树造成北方防御空虚乃颜和海都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而以阿合马、赛义德等人为的色目系大臣则趁机落井下石不但历数张弘范在南方专横跋扈导致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全军覆没等用兵失误之处还捎带着将刘深在南方侵夺农田纵容属下杀百姓冒功的旧事翻了出来。

    两派大臣共同的观点是既然乃颜和海都在檄文中攻击大汗过于纵容汉人朝廷就要做出点实际行动来塞天下悠悠之口。如今追随在海都和乃颜之后的都是受了二人迷惑的蒙古勇士与他们交战朝廷即使胜利了也会大伤蒙古人的元气。不如先采取些行动做出些牺牲来安抚蒙古诸部将眼前局势缓上一缓。

    当然这些牺牲品既不是蒙古人也不是色目人。

    诸位汉臣听到了立刻跳起来反驳。认为此刻张弘范与文天祥胜负未分朝廷这个时候将张弘范撤换刚好坐实了乃颜在檄文中认为朝廷屡战不胜的谣言。况且以留梦炎、叶李和赵孟頫为的汉系大臣还有理有据的指出北方叛乱的原因主要是阿合马等人肆意挪用朝廷答应给诸王的钱粮导致。特别是叶李拿出了当年在南朝时弹劾贾似道的本事义正词严地弹劾阿合马身为为国理财的重臣却肆意中饱私囊。眼下大元朝加在百姓头上的税收已经收是宋朝时的三倍使百姓辛苦一年依然交不起税钱寻常小吏之家也无隔夜之粮。但即便横征暴敛如此拨给“大兀鲁思”(黄金家族的公产)的钱却一年比一年少。漠北苦寒很多跟着几代大汉打天下的家族都依靠朝廷赏赐过活而近几年朝廷赏赐不到位自然逼得他们铤而走险。(酒徒注:大兀鲁思是成吉思汗创的一种分赃制度类似于后世的股份公司)

    乃颜在檄文中说这些都是汉制与汉臣的责任实际上此责任应该由阿合马与它麾下的运转使们来承担。

    叶李的话刚说完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赞成。其中多为汉臣也有几个性子相对耿直的蒙古臣子。其中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不忽木恰巧回朝被忽必烈钦点应卯。他弹劾阿合马“益肆贪横结党营私内同货贿外示威刑。只通敛财不知惜民!”认为此刻南方久战不下北方叛乱连连中原各地盗贼成群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位平章大人的贪婪而引。请忽必烈当机立断杀阿合马没收其家财。以其财力招募壮士安抚漠北诸部。采取软硬兼施两种手段快把叛乱平定下去。

    几句话一出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嘤嘤嗡嗡之声。不忽木是太子真金的同门师弟兼好友二人都师从大儒许衡。他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年青一代蒙古世家子弟的看法。一些本来将矛头对准汉系大臣的蒙古人以为不忽木此举得到了太子真金甚至更高层的授意见风使舵立刻把声讨的对象换成了阿合马。阿合马见事态不妙赶紧给自己亲信使眼色。中书省官员郝祯、赛义德、耿仁、脱欢查尔先后跳出来替阿合马辩驳。这下斗争越了族群界限变成了蒙古、汉、色目诸臣之间的乱斗。恼得忽必烈大雷霆命人将几个职位较低但闹得又特别欢的臣子拖出去绑在金殿外的树上狠抽二十皮鞭。

    一通鞭子打下去各派系的带头者都收敛了。但一时也将心思转换不到如何应对塞外叛乱上来。恼得忽必烈只好殃殃散朝连与呼图特穆尔、阿合马、留梦炎等重臣朝后议事的环节也省了。

    第二天一早朝议继续。这回各方大臣不再互相指摘而是各自说起各自的谋划。汉系大臣昨日吃了小亏为扳回颓势率先跳起来奏本。由赵孟頫亲自出马转述辽阳之战里唯一为朝廷死节的军官刘文中的日常作为与对大元的忠心。认为当今之时朝廷应该下旨表彰忠义之士非但要给刘文中嘉奖那些在与破虏军作战中阵亡的将士无论蒙古军、探马赤军还是汉军、新附军都应该大肆表彰。通过这种手段让参与叛乱的人认识道他们追随在乃颜身后行为乃是不忠不义之举从而动摇乃颜的军心。至于从东西两个方向杀来的二十万大军赵夫子认为不必大惊小怪只要朝廷对他们坚壁清野不让他们攻入任何大城。马上严冬将致没有补给的他们在劫掠一番后自然会溃散开去。到那时朝廷再派大将领兵分头将他们收拾掉。

    这个办法自然得不到蒙古系诸臣的赞同除了汉臣包藏在其中的私心让人不满外坚壁清野的策略来对付乃颜也行不通。伊彻察喇等蒙古大臣认为诸位汉臣不懂得草原上的作战方式所以才乱出点子。草原男儿打仗向来是就粮于敌打到哪抢到哪。坚壁清野的办法可以保住燕山以南的大部分地区对塞外诸省却没效果。一旦朝廷应对慢了反而让乃颜有了机会长期割据在塞外与朝廷形成真正的对峙之势。眼下朝廷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与乃颜谈判采用怀柔的方式将几个王爷的势力分化瓦解这是个不让蒙古人力量受损的上上之策。要么将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所有蒙古军集中起来到塞外与叛军决战。能在塞外旷野中战胜蒙古军的只有蒙古军。什么汉军、探马赤军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资格。

    在阐述自己的应对之策的同时伊彻察喇还提醒忽必烈要注意处理与聂思托里安教的关系。该教在辽东影响甚深朝廷应该派人与该教的牧师交涉说服他们不要支持乃颜的叛乱。如果他们肯为朝廷出力则朝廷可以像册封长春宫、龙虎山和藏教一样册封他们给他们赋税和政治两方面的好处。

    阿合马等色目大臣昨天因为蒙古系诸臣中途倒戈没来由受了气心中不满。站出来将一年来国库收支一一列举一方面正告诸位大臣眼下国库空虚无法支持南北双向作战更支付不起给蒙古武士的撒花儿钱(赏赐)。另一方面也将不忽木等人关于色目系诸臣贪污的指责轻轻巧巧地推了个干净。末了阿合马顺带还提了一句他不赞成两线同时作战同时也不认为此时提倡什么理学什么基督教能起到瓦解敌军鼓舞自己士气的作用。聂思托里安教来自他的故乡是正统基督教和穆斯林教都无法容忍的邪恶分支早就应该禁止掉。打仗也罢治国也罢讲的是责任清楚政令分明。犯了错或失了职责该承担什么责任承担什么责任该付出什么代价付出什么代价。而不是玩一些谁都不相信的虚玄概念抹杀官员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基督教这东西就像宋人理学一样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其实都是自欺欺人。不信大伙想想南宋当年的结局。那些忠字当头的南宋大儒们除了一个文天祥现在还不是都在北方胡混?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董文柄这个北方出身的汉臣去后朝堂上汉臣的代表人物出身大都在江南。其中叶李曾经是南宋的御史留梦炎曾经是南宋的丞相赵孟頫虽然职位不及二人高却是赵匡胤的嫡系子孙。

    三个人听了阿合马夹枪带棒的讥讽直羞得面红耳赤。留梦炎当即提出告老叶李和赵孟頫执意请辞。恼得忽必烈一拍桌子把几个大臣全部斥责了一顿。一番庭议又开成了批判会直到傍晚君臣不欢而散。

    到了第三日诸臣不再互相攻击了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偶然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四品小官儿跳出来提出些建议一个个也是听起来简单落实起来困难。

    “这就是朕的大元朝么?”忽必烈扫视群臣悲哀地想。

    此刻他越怀念起董文柄来有董大兄在那些汉臣不会笨到国事紧急还一心想着捞取利益。而色目人和蒙古臣子们也不敢对汉臣过分欺压。可惜董文柄死了他弟弟董文用和儿子董德馨都不是可独当一面的大才。眼下朝臣就要缺了一条腿的圆凳办什么事情都不稳妥。

    第四日就在忽必烈看着诸臣的表演黯然神伤的当口玉石贴木尔的告急文书又送进了皇宫。滦河全线告急就在诸臣们举棋不定的时候前线又阵亡了三个怯薛军千户(蒙古大汗的近卫军也有军官培训团的作用)五千多名将士。如果朝廷再拿不出什么办法近卫军的精华就要葬送干净了。

    此刻在滦河前线的都是忽必烈仓猝从中书省调派的人马除了普通蒙古军还有忽必烈的近卫军团中的怯薛和色目新军那怯薛军是大汗亲卫向来由蒙古族功臣子弟组成。而色目新军却是阿合马等色目高官的后人。哪怕在阵亡的五千士卒中间他们只占十分之一也意味着有五百个贵族的子侄从此埋骨荒野。

    刹那间朝上又是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群臣才于震惊和痛心中回过心神。这次三派大臣再顾不得相斗而是彼此之间有选择地做出了一些退让和妥协。但提出的办法依然混乱且不堪用除了从百姓中按五个抽一的比例临时招募士兵以数量取胜的无聊办法外连迁都到汴梁放弃广南与福建蛮荒之地这种荒唐主意都被人提了出来。

    “真金你代朕将诸臣的各种办法整理一下挨个写成条陈待朕慢慢看。”忽必烈听得不耐烦也意识到把战事拿来庭议不会有任何收效站起身来大声吩咐。

    “是!儿定不负父皇所望!”太子真金点头答道。

    “退朝!”执事太监拉长声音喊了一嗓子。

    “躬送陛下!”诸臣一起鞠躬施礼。然后带着隐隐的失望跟在了太子真金身后。几个平素说话没人重视的青年臣子跃跃欲试想给未来的国君留几分好印象。郝祯、赛义德等与太子系力量不睦的人则悄悄地溜出了宫门。左丞相呼图特穆尔看看没人注意自己偷偷地放慢了脚步然后趁大伙与墙角转弯的功夫拔腿向忽必烈的书房走去。

    “依我看皇上对此事有些挠头。满朝那么多老将军居然没人提出一个合适的主意来。这种情况还能怎样先打一架试试彼此深浅再说呗!”宫墙外中书省右丞郝桢低声对同僚说道。

    “就你聪明谁心里不藏着自己的道道?谁比谁傻?打谁带兵去打。两边都是蒙古人都是黄金家族。这边挽弓的是侄子那边挨射的是亲叔叔。这仗啊玄妙!”与郝桢同在阿合马属下为官的色目人赛义德摇头晃脑地品评道。

    “高高见!”郝桢目瞪口呆地夸赞道。他靠贿赂阿合马而得官对政务和蒙古人的心态都不很熟悉。听了赛义德的话方才意识到诸臣看似混乱的议论了数日没拿出一条有用主意。实际上很多人不是无谋而是出工不出力而已。

    “蒙古人杀蒙古人黄金家族杀黄金家族这仗有意思!看不懂啊看不懂!”赛义德嘟囔着摇摇头跨上马小跑而去。

第四章 断腕(六)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呼图特穆来到了御书房。出乎他的预料忽必烈居然不在。皇帝身边的几个亲信太监看到左丞相大人的到来笑了笑做了个且随我来的手势。呼图特穆尔举步跟上三转两转转到了御花园里

    蒙古人的宫廷远没有汉家宫廷那么多规矩诸位重臣有急事见驾找人通报一声然后直接向内宫里闯就是了遇到宫中妃子不过是打个招呼问声平安而已。只是天下紧急事情少所以大伙平日也轻易不去打扰忽必烈享乐。今日呼图特穆尔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所以才会直追进宫来。

    远远地看见了忽必烈的身影拿着一根细金属棒在太清池边上弄鱼为乐。呼图特穆尔上前几步刚要施礼忽必烈一抬头两道目光直刺到呼图特穆尔的心里来。

    “臣呼图特穆尔有事启奏!”呼图特穆尔没来由地一阵胆虚躲开忽必烈的眼神低声喊。

    “来了朕知道你会来所以才派人在书房等你。且莫说话看朕弄这鱼儿!”忽必烈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伸手从太监提的竹篮里抓起一把饵料投到水面上。

    水面上立刻翻起重重细浪红的、金的、白的、黑的一条条买来放生的鲤鱼争先恐后地窜出水面在忽必烈眼前争食忙得个不亦乐乎。

    忽必烈哼了一声手中细棒突然抖了抖剑一般急刺出去。紧跟着腕子一提一甩“啪”地一声一头半尺多长的红鲤被甩上了岸。

    血顺着被刺透的孔洞缓缓流了出来那头倒霉的鱼儿却没死透在金黄色的落叶上翻滚跳跃把甜腥的味道弥漫得到处都是。池中的鱼群受惊乍散很快又围拢过来继续为些许饵料争夺。

    呼图特穆尔看得心下寒目光瞄了瞄忽必烈淡淡的笑容和微拧的鼻尖大气也不敢呼。鲤鱼垂死挣扎的声音从脚边传来“啪!”“啪”“啪”一声比一声清晰。

    “收了它叫厨房烤了给朕!”忽必烈笑着吩咐了一句掏出一片丝巾在金属细棒的端头抹了抹。

    “是!”几个贴身太监如蒙大赦般捡起鱼快步跑了开去。

    太清池边只剩下了君臣二人谁也不说话。微风吹来片片落叶卷过飘舞的衣玦。细细的金属棒在午后的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从尖端致柄影射出无数个金十字。

    “朕的剑术如何啊?”沉思了一会忽必烈将金属棒插到了岸边笑着问道。

    “剑?”呼图特穆尔不解地问。

    “剑这是波罗兄弟送给朕的西方刺剑端地用得是好钢呢!”忽必烈的手在金属棒上一拂而过刺剑弯成了个圆弧随后又“嗡”地一声弹成了直线。

    “好钢!”呼图特穆尔由衷地赞道。他是个识货之人能让一块顽铁出如此光泽柔韧到如此境地恐怕非巧匠秘法不能为之。马可-波罗在大伙眼中虽然是个弄臣但此人却着实能称得上是见多识广。

    “可屈却不折无刃而有锋!可惜可惜未为朕所用啊!”忽必烈喃喃说道不知是说剑还是说人。

    “陛下臣等让陛下失望了!”呼图特穆尔低头道“但陛下且不可为臣等之言所误此际人人乱得惟独陛下乱不得!”

    “好一句人人乱得惟独朕乱不得。呼图特穆尔朕真的没看错你!”忽必烈猛然抬头目光上下扫视呼图特穆尔口中直呼其名。

    这可是一句难得的嘉奖话。呼图特穆尔遇事反应慢所以蒙古大臣和忽必烈常以糊涂兄戏称之。叫他本名的时候少之又少。

    “臣资质愚顿只是不敢对陛下不尽心而已!”从夸赞的话语中听出忽必烈的火气渐消呼图特穆尔谦虚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有人对朕不尽心了?”忽必烈背了手饶有兴趣地在落叶上踱了几步低声问道。此刻他只穿了一身夹了丝绵的布袍看上去矮墩墩的一幅江南富家翁模样。但略显蹒跚的步履间却一步比一步坚定。每一步踏出去都让呼图特穆尔的心紧缩一下。

    心跳归心跳呼图特穆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道:“臣以为此刻朝中有人被乃颜许诺的那个大忽里台所迷惑失去了根本!”

    “啪!”忽必烈的脚步嘎然停在呼图特穆尔身后一瞬间呼图特穆尔感觉到皇帝的目光直压下来压得自己的后背仿佛负上了一头数千斤的蛮牛般沉重抑或是有人提了杆长矛钉在了自己腰眼间逼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臣虽然愚鲁说的却是实话。诸臣都比臣聪明却一味敷衍!”咬着牙呼图特穆尔又跟进了一句。

    “哈哈哈哈!”身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狂笑呼图特穆尔回转身看见忽必烈弯着腰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景色一样笑个不止直到最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落在有些跛的右腿上。”

    “陛下?”呼图特穆尔被笑得心里冷怯怯地叫道。

    “好个呼图特穆尔无怪董大他肯将左相之位传给你。伊彻察喇、萨里曼他们几个岂是不分轻重之人此刻却只顾着找留梦炎和阿合马的麻烦。嘿嘿嘿嘿当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么!”忽必烈边擦笑出来的眼泪边说道。

    呼图特穆尔感觉到忽必烈的心境浑身上下更觉寒冷。铁木真在斡难河畔大会诸侯时根据当时草原的习惯制订了大忽里台制度。蒙古大汗虽然权力尊崇却受到那颜们(蒙古贵族最早为各部落领)的推举制约。不经过忽里台推举即使大汗亲自选择的继承人也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虽然蒙古汗国全部权力归于一人即归于被推举为汗的人然而实际上所有儿子、孙子、叔伯和推举者都有权分享权力和财富。忽必烈不经大忽里台推举自立为汗其后又建立大元朝这不仅仅是对忽里台制度的背叛。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举动已经彻底抛弃了蒙古传统将蒙古体制向中原的宋国靠拢。

    与阿里不哥争位时蒙古诸王们可以因为忽必烈的个人魅力和战功支持忽必烈。但击败阿里不哥后诸王与忽必烈的利益冲突就日益明显起来。没有忽里台制诸王手中就丧失了与大汗讨价还价的利器地位就会日益降低甚至慢慢低到连忽必烈麾下的权臣都不如的地步。所以围绕着忽里台制度和所谓的蒙古传统忽必烈与蒙古诸王们一直在暗中较力。

    这些年阿合马故意克扣供给诸王的钱粮恐怕也是忽必烈暗中所授意的削弱诸王势力的策略之一。只是这些策略平时没人注意或者说没人点破而已。所以乃颜造反自己不做汗却把大忽里台制度在檄文中着重提出来。所以朝廷上的蒙古重臣们故意怠政试图利用无形的压力逼迫忽必烈屈服。在他们眼里击败乃颜是必要的重新建立大忽里台制度却是必须的。但忽必烈却不能屈服无论为了他自己还是天下蒙古人的未来。

    “陛下诸臣有私心却无不忠之意。”见忽必烈笑得苦呼图特穆尔忍不住出言安慰。

    “是啊没了朕这棵大树他们上哪里去乘凉。这点咱们蒙古人比不上汉人和色目人他们虽然权力欲重关键时刻却知道先帮朕渡了眼前难关再说。只是……”忽必烈摇摇头惋惜地说道:“那些汉臣才能有限阿合马有才能却不得人心!”

    “是啊!”呼图特穆尔顺着忽必烈的口风附和。他匆匆入宫为的就是提醒忽必烈诸臣在故意怠政。该说的话说完了如何应对眼前困局却出乎他的能力之外。

    忽必烈知他反应慢也不拿这个话题难为他。岔开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品评起朝中诸臣的能力来。二人都明显感觉到相对于南方文贼麾下豪杰纷出的局面朝廷里人才显得凋零许多。这样下去非但残宋难平地方治理也越要依赖于色目人和汉人。对于以蒙古人为天下尊的忽必烈和呼图特穆尔而言这绝对不是个好征兆。

    二人正议论间执事太监匆匆地走了过来躬下身子回禀道:“陛下不忽木请求‘入白!’”

    “噢?”忽必烈与呼图特穆尔同时楞了楞。相对点了点头忽必烈吩咐道:“让他到泡子(蒙古人对湖的称呼)边上来吧不必拘礼!”

    入白是一种非正式的觐见。在草原传统中只有家奴出身的臣子对大汗秘密启奏极其重要的事情时才会用到这个词。相对于当众奏本入白的好处显而易见。先这是主人和奴仆之间的私密商谈即使说得有错也不会受到苛责。其二入白时说的一些话也许会扫了主人颜面但因为话没入第三人之耳所以逆耳忠言也不会激得龙颜大怒。不忽木的父亲是忽必烈的好友英年早逝。忽必烈一直把不忽木当作自己的后人来培养。而不忽木也不负期望非但在给太子真金伴读期间表现优异得到了大儒许衡的赞赏。出去为官后他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在河北道几年之内他因为持身清廉处事公正而博得了青天之称。此际天下受文天祥之事鼓舞叛乱众多而河北道单单无事不忽木于其中居功致伟。

    片刻后不忽木跟着太监来到太清池旁见到左相呼图特穆尔站在皇帝陛下身侧楞了一下躬身施礼。

    “臣有要事禀告大汗!

    “臣回家中好好考虑一下应对之策!”呼图特穆尔听到不忽木的话赶紧向忽必烈告辞。

    “不必你身为左相有资格在此旁听。不忽木有话你就说吧咱们不瞒糊涂兄。也别学那些汉人弄一些没有必要的繁文缛节!”忽必烈大手一摆吩咐道。

    “是!”不忽木直起身子一边从怀里取奏章一边文驺驺地说道:“其实宋礼虽复杂却保证了臣子对陛下的忠心并非一切都是为了虚应故事。就像理学一样若天下臣子皆以此持身陛下也无今日之烦恼!昔日圣人见周室之衰微……”

    “罢了你别跟朕掉文了。你说的这些朕亦知晓。书生论事大概不差问他具体措施却没有一计能拿得出手。朕让你学他们的理学是让你明白汉人的心思以便替朕更好地管理他们。并不是让你跟他们学引经据典。”忽必烈像一个宽厚长辈般笑着制止了不忽木的解释。眼前这个年青人一切都好只是学得有些迂腐了不像一个蒙古人。

    “是!”不忽木又答应了一声举起了早已写好的奏折不经意间露出了官服内打着补丁的夹袄。

    “臣弹劾阿合马大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祸乱我大元江山……”

    “你弹劾阿合马太子知道此事么?你怎么穿打补丁的衣服难得朕给你的官俸不够么?”忽必烈楞了一下低声问道。显然对太子与此事的关系以及不忽木为何穿打补丁的衣服这两个问题的关心程度远远过了奏折的本身。

    不忽木脸色微微红了红手忙脚乱地去敛掏奏折时不小心露出的破夹袄。这一乱官袍袖口处又露出一段磨毛了边的衬袍来。

    呼图特木尔在一旁看得奇怪又从不忽木褪了色的靴子和清瘦的面孔间感觉到此人不是在装穷饶有性质地听起不忽木的陈述来。

    原来这份奏折太子真金数日前已经看到过却一力压了下去。不忽木在太子那里得不到支持只好当面向忽必烈启奏。至于穿破衣服是因为外界交钞贬值太厉害不忽木俸禄不够所以才如此潦倒。

    “你说朕给你俸禄不够买衣服钱?”忽必烈惊诧地问道。这可大大出乎他得预料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这个职位按说不低加上朝廷的例行赏赐在内每年正常收入也有两百余贯照理不应该连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官服内部就是旧袍。

    “臣臣不好说!”不忽木犹豫了一下像蚊子般嗡嗡道。忽必烈对他弹劾阿合马的奏折不感兴趣的事实让他很失望一些该说的话他也提不起精神来。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阿合马大人的事非你所想般简单。至于其他朕一直视你为亲生儿子一样你说出来朕和呼图兄也听个新鲜!”忽必烈放缓了语气柔声安慰道。官吏穷到穿不起衣服的地步历朝历代都没听人说过。不忽木的寒酸样子非但引起了他的好奇把他对大元地方治政情况的关心一并也勾了起来。

    “可此事和阿合马大人息息相关!”不忽木退开半步低着头说道。

    “噢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穷成这个样子?如果涉及到阿合马大人朕为你做主就是!”忽必烈又笑着应了一句。心中暗笑不忽木执着你想弹劾阿合马也就罢了犯不着把自己受穷的过错也推到他身上。想那阿合马虽然手长却也不敢贪污百官的俸禄。朕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老师许衡教了你怎么把无关的事情向一起攀扯!

    “臣家世受皇恩不敢枉法自肥。但阿合马大人乱交钞无本无凭。导致地方上物价腾跃价逾昔日数十倍。民间交钞十贯易斗粟不得。而臣所在郡县百姓皆以物货相贸易公私所积之钞遂俱不行人视之若弊楮。若不是臣还有些家业恐怕连饭都吃不起哪里有实力顾及身上之衣服。臣不敢欺瞒陛下这次回京所用路费臣都是卖了妻子饰换回来的!”

    酒徒注:非杜撰原文为“物价腾跃价逾十倍……既而所在郡县皆以物货相贸易公私所积之钞遂俱不行人视之若弊楮而国用由是遂乏矣”为历史上同一年由赵孟頫所写。

    “有此等事?”忽必烈大惊追问道。他知道不忽木没胆子骗自己但民间若疲敝如此那些比不忽木职位还低的人如何活得下来京城百官如何活得这般滋润?

    “臣不敢杜撰。微臣记得当然陛下设钞法乃定法为‘钞两贯抵银一两’。每印两贯钞国库里需有一两存银。但阿合马大人却不肯执行去年一年新印钞数百万贯。如今在民间交钞四十贯都抵不上一两银子用。臣每年凭俸禄和陛下的赏赐所得岁入只折合五两银子。臣上任时没敢收地方的上任费断案时没敢收百姓的伸冤费逢年过节也没收过下属的孝敬钱所以才穿破衣服在陛下面前失礼。臣妻是汉人擅织布五日断匹。凭着她的手艺臣才不至于为了吃饱饭而去贪污!但阿合马大人乱钞票却是逼着臣不守臣节!”不忽木抬起头来悲愤地说道。想到妻子的辛苦家境的困扃和自己持身的艰难眼眶红胆气越强壮。嘴巴如倒豆子般把地方上的见闻逐个说了出来。

第四章 断腕(七)

    忽必烈静静地听着不忽木所诉说的民生种种艰辛与官员贪污的种种手段脸色渐渐白身体也跟着慢慢颤抖起来。在青年时代他曾经因为指摘大汗身边近臣贪污而受到责罚所以立誓要建立一个相对‘干净’的蒙古帝国。南征时宋朝官员贪污的诸般花巧也常常成为他与诸将酒后的笑料大伙当年俱认为权臣如此贪婪之国不亡简直是没有天理。而现在他一手缔造的蒙元帝国却比任何一个国家更黑暗跟着他的官员也更无耻。这冷冰冰却铁一般的事实如何不让他震惊让他感到绝望!

    “官员上任要收上任礼。调职要收送行钱。官吏升堂百姓要给相关差役人辛苦费叫“常例钱”原告一方要付钱叫“贲钱”被告也要付钱叫“公事钱”。收了钱叫“得手”收不到钱叫“晦气”调到好地方当官叫“好地分”留在大城市里叫“好巢窟”。上司来巡视要送车马费如果要想一级级升官哪级不得塞给上司万八千的。而送给上司这些钱过后都得在百姓身上捞回来。阿合马大人还下令地方官员不得干涉转运使的事情。那些转运使们每年有税额在身收多了有奖励和提成收不到就要受罚。臣那里的转运使张大人不忍盘剥百姓邀功今年秋天只好挂了印逃走了。臣快马去追他居然对臣说如果臣再逼他他就自杀!”不忽木不看忽必烈脸色自顾自说着。“寻常百姓忙活一年下来非但没盈余最后反而欠了官府一屁股债需要卖儿卖女来偿还。他们活不下去自然就企盼着有人来解救。才不管来的人是谁自南方还是北方来!”(酒徒注:蒙古官收钱的特有名词见于史书非酒徒杜撰)

    想想当年大汗对自己的训斥想想弟弟阿里不哥临死前对大元帝国的嘲弄忽必烈感到有一把刀直直地捅在自己心口。一块快肌肉鼓起来撑开了布袍标志性的鼻子也拧到了耳朵边上。

    呼图特穆尔知道事情不妙赶紧给不忽木使颜色示意他不要再给大汗火上浇油。谁知道不忽木却突然抱定了以死相谏的决心肆无忌惮地叫嚷道:“国事糜烂如此像臣这样一心为国的官员吃不起饭也穿不起完整衣服。但阿合马大人却有无数田产家里每年都要新盖库房藏银子。老婆取了五百多个比历代大汗都要多。大元朝都被他们这伙人掏空了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所以文天祥才能成事所以各地百姓才纷纷造反。臣请陛下下旨杀阿合马抄没其家产充军资以平北方之乱!”(史实阿合马有妻五十妾侍四百余。是名符其实的种马)

    “好好!”忽必烈接连说了几个好字手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呼图特穆尔欲出言相劝又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心中只盼着天快些黑下来尽早结束这不该有的“入白”。可天色却偏偏不肯黑深秋的冷风从泡子面上拂过带着无尽寒意直向人脖领子里边钻。

    不忽木话说完了直身整顿衣冠。如释重负般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等着忽必烈处置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忽必烈作偷眼看去只见皇帝陛下瞬间如老了十几岁一般一步一挪地向泡子边的石头凳子上蹒跚。

    “陛下小心秋凉!”呼图特穆尔赶紧冲上去和太监们一起扶住忽必烈。

    “不妨事朕还没衰弱到那种地步!”忽必烈一语双关地说道。驱散众太监然后点手把不忽木叫到近前以平缓的语气说道:“把你的奏折留下你回去继续上任吧。朕从内库里拨几斤金子给你奖励你今天对朕直言!”

    “谢万岁!”不忽木赶紧谢赏把奏折放到忽必烈手边。脚步却不肯挪动看着忽必烈的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难道你今天非要逼着朕杀了阿合马么?”忽必烈疲倦地笑了笑问道。

    “臣?”不忽木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皇帝赏赐自己这一点上来看他应该接受了自己的谏言。但他留下奏折却不采取行动暧昧的举止的却隐隐让人感到失望。

    忽必烈知道不忽木此刻在想什么那神态像极了年青时受到斥责的自己。笑了笑低声问道:“如果朕杀了阿合马你心中可有为国理财的合适人选?”

    “这?”不忽木的回答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勉强应道:“汉臣中的卢世荣畏兀儿人桑哥据说都擅长理财!”

    “他们二人像你一样清廉么?”忽必烈点点头继续问道。

    “他们二人?卢世荣因为贪污被革过职桑哥大人也喜欢收礼!”不忽木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心里的失望突然变成了对自己的不满。按老师的说法空指出了问题所在却没拿出解决方案来的谏言不能算一个好谏言。

    想了想不忽木低下头说道“臣知道自己鲁莽可眼看着他们毁陛下的基业臣日日心急如焚!”

    “你是个好孩子朕没白疼你。可咱们饭要一口口吃不能因为饿急了就把自己噎死!”忽必烈拍了拍不忽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出宫后今天的事情跟谁也不要提。朕会慢慢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咱蒙古人中间不能光出将军还要出诤臣出能吏你没让朕失望!”

    “是!陛下”不忽木躬身施了一礼慢慢走向了远方。太清池畔又只剩下了忽必烈和呼图特穆儿君臣两个对着一池秋水想心事。

    沉默了一会儿忽必烈摇摇头叹道:“文贼说朕的朝廷是率兽食人朕还恨他骂得恶毒。如今看来朕果真养了数千只衣冠禽兽!”

    “陛下言重了据臣所知百官并非人人贪污!”呼图特穆尔赶紧出言替大伙解释。忽必烈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处事果决但有时却难免不计后果。一旦忽必烈忽然冲动严格反起贪来恐怕满朝大臣没几个身上干净的。

    “他们跟着朕打江山朕也不能不让他们捞些红利。否则谁还愿意与朕效力。但他们不知止境未免也太高估朕的忍耐程度了。阿合马的事情你盯着些咱们现在不能动他。否则没人给朕筹措钱粮对付北方。”忽必烈摇头叹息着说道。

    “陛下莫非要从南边撤军?”呼图特穆尔从忽必烈的话中听出一些端倪试探着问。他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当日忽必烈亲口答应张弘范给他提供一个稳定的后方。如今战斗才打了几个月当皇帝的不能出尔反尔。况且当年大伙南下攻宋哪一块硬骨头不是花上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的时间去啃有时为一个城市打上三、五年也不算耗时太长。

    “哪那么容易撤军啊他们说得简单。一个撤字要牵扯多少事情?多少人要为此掉脑袋?”忽必烈摇摇头长叹道。

    呼图特穆尔默然皇帝陛下说得明白从南方撤军恐怕不是一时胜败这么简单。蒙古诸臣会认为师老无功会找张弘范的麻烦。塞外诸王也更加认定了大元武力不振的事实。并且当年陈宜中曾经主动请降愿意残宋以孙子辈分替大元守广南烟璋之地。大元朝廷中蒙古人、色目人都赞同议和认为广南两路自古是配犯人的地方根本不值得用重兵。而汉臣们却不答应以史天泽的长子史格为领联名上疏忽必烈为之分析天下形势认定穷寇必追。

    如果在此时从南方撤军文天祥不是陈宜中肯定不会让残宋给大元当孙子。如今两浙被文贼打烂了江西成了土匪窝。大元兵马撤下来破虏军肯定趁势收复失地。几场败仗打过后张弘范难逃罪责达春难逃处分就连当年上书给忽必烈执意灭宋那些人都会受到蒙古系官员的全力打击。

    大元朝蒙古、汉、色目三系官员像个凳子的三条腿少了哪一根都是麻烦。

    “可朕要不做出些让步来伊彻察喇、萨里曼他们一伙也不会跟朕干休。说不定会从背后捅朕一刀难啊!”忽必烈继续摇头眉头紧紧的缩成了一团。他知道呼图特穆尔能力有限也没指望此人能帮自己分担些什么。只是为难时刻有这样一个忠心的臣子在身边听自己说说心里的郁闷也会减轻些。

    “陛下何不试试董相遗策!”呼图特穆尔却不甘心充当无力为君分忧的庸臣角色想了一会儿冲口说道。

    “你说蒙古军南下汉军北上?”忽必烈瞪大了眼睛问旋即迅摇头“不成不成朕不想再造此杀孽。糊涂兄当年破和林时你也知道几十里路上洒得全是咱蒙古人的血啊!”

    “可不如此凭什么敌挡乃颜。如今蒙古诸军皆无战心朝中诸臣又三心二意。至于杀戮乃颜杀来会给咱们留情么?并且如果有德高望重者在军中约束杀戮还是可避免的!”呼图特穆尔大声道。和林之屠是忽必烈前半生干得唯一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次屠杀直接割裂了大元帝国和西域蒙古诸汗国的联系使得两拨人不再成为一体。彼此之间不再互相支援而是互相仇视。

    乃颜叛乱辽东地区诸军敌挡不住纷纷投降。与其说是因为战斗力不及还不如说双方不愿意在一个民族内自相残杀。

    所以这种情况下董文柄的遗策最为可用。汉军北上不会给蒙古军和当地叛乱者以同情。有一个出色的将领指挥凭借人数堆足够把北方推平。蒙古军作战经验丰富大举南下凭借机动力和士兵战斗力即使不能一鼓荡平福建也能把文天祥压在老巢无法出头。但蒙古军不会给汉人留情面他们所过之处会烧杀成一片白地。同样血战之后的汉军对北方蒙古人也不会手软。

    “约束约束诸军。糊涂啊你难得不知道所谓皇帝是骑在倔驴背上的瞎子只能被拉着前进自己却决定不了方向么?”忽必烈苦笑了一下说道。仔细把呼图特穆尔的话权衡了一下又想了想董文柄当时所奏的话低声询问:“董大当日所献火药方子咱们造得怎样了?”

    提起具体事情呼图特穆尔的反应度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想都没想脱口报出一串数字。“造了四十余万斤本来想和仿造的几十门铜炮一块儿给九拔都送过去。现在臣想它可派上别的用场!”

    “近卫军中有人擅长操炮么?”忽必烈听到利器在手心情为之一振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分。

    “他们在通州一带的荒地里日日操练。摊到每个炮手身上消耗的炮弹也有二十余。应该炼出来了。只是无通晓炮战之将不知战场上能否挥其最大威力!”

    “那个阿里海牙和阿剌罕呢两个废物被人用火炮轰了半死不会打仗为什么挨打总知道吧。你替朕拟一道旨让他们把残兵交给达春火回京!”忽必烈突然有了主意大声命令道。

    “是!”呼图特穆尔见忽必烈再度振作心头一喜大声答应。

    “不忙你再替朕拟一道旨意将中书省、还有山西、河南诸地的蒙古军召集起来让他们到健康汇合随时准备南下!”忽必烈继续命令道头脑中慢慢有了对付眼前危局的大致思路。

    “是!”呼图特穆尔大声答应叫太监赶紧取来纸笔将忽必烈的口谕一一记录。

    “下旨嘉奖就九拔都攻下崖山之功让他将前线军权交割给达春回来到朕身边朕有大任务交给他!”

    “陛下?”呼图特穆尔手中的笔停了一下迟疑地问。

    “召中书省诸路陕西行省北方各地除了跟在伯颜身边作战者外所有汉军和探马赤军到大都汇合。召所有近卫军除了跟在玉石贴木儿身边外其余都到大都汇合。一个月后不致者按耽误军机之罪论处!”忽必烈没理睬呼图特木尔的质疑继续说道。

    “诏告天下朕受命于天不受任何异端邪说要挟。凡信奉基督却与乃颜勾结干涉世俗之事者杀!”忽必烈拍了一下石案站了起来在秋风中大声吼道:“朕要亲自与乃颜决战疆场命玉石贴木尔统领所有蒙古军和探马赤军张弘范统帅所有汉军。阿里海牙和阿喇罕通晓炮战朕准他们待罪立功统帅炮师。那个投降过来的黎贵达达春和九拔都不是说他有大才么就让他与阿里海牙、阿剌罕一起替朕操炮。朕倒要让人看看这天下到底谁是英雄!”

    “陛下圣明!”呼图特穆尔大声赞道对忽必烈的应变能力和宽阔胸怀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战事危急的名义将张弘范从南方召到北方即没让忽必烈违背先前许下的诺言也没像外界表示此次南攻残宋彻底失败。至于达春以他的才智他应该知道如何稳定住防线坚持到北方危机完全解决的那一天。

    “伊彻察喇、萨里曼他们几个你私下会会他们不要多说只是告诉他们朕不会输给乃颜。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回报朕!”忽必烈扫了呼图特穆尔一眼冷静地命令道。

    一瞬间他脸上的兴奋又被难过而取代声音渐渐转低:“大伙都是蒙古人难得朕倒了乃颜会善待他们么?也罢他们朕再退一步你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后代朕去看看刘深就说朕知道自己很对不起他!”

    “是臣尊旨!”呼图特穆尔答应着笔尖上有墨汁流了下来将纸湮了一大片。

    “臣谢陛下厚恩!”三天后刘深听完呼图特穆尔的话对着皇宫方向跪倒施礼。当夜汉军副元帅刘深暴病身亡于府临终无片字遗言。

    蒙古、汉、探马赤军浩浩荡荡沿着官道向大都城开去。

    酒徒注:历史上乃颜叛乱生在至元二十四年(1286?)此役蒙古军皆不愿战忽必烈前后调动了五十多万汉军才将乃颜等人击败。事后所有可能与乃颜有瓜葛的蒙古人都被遣散到江南各地。

第一章 进攻(一)

    祥兴二年十月汉军副元帅刘深因贪污了本该贡献给忽必烈的珠冠之事被觉于家中畏罪自杀。忽必烈念其多年鞍前马后之功赦免了他生前的罪过命人以那颜之礼厚葬。刘深的两个儿子奉张弘范命出使安南路上遇到盗贼不知所踪。

    按蒙古人的习惯奴仆有罪处罚时不能将这些罪状一一列举否则会影响主人的威信。所以先前指责刘深侵夺田产杀百姓冒功的罪名自动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片啧啧惋惜声。

    许多令人困扰的麻烦迎刃而解。

    蒙古系重臣失去了打击目标怏怏收手。色目系诸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意洋洋。至于为此做出牺牲的汉系重臣张弘范领天下汉军从忽必烈亲征的决定让他们感到委屈的心灵又得到了些许安慰。

    “陛下还是看顾我等的毕竟忽必烈陛下没有推翻自己的承诺也没有追究当年不肯接受残宋请降那个决策失误的责任。”有人自我陶醉地想。

    消息从不可见的渠道快地传到了南方。关注着南方战场的所有人闻讯都悄悄地松了口气。大伙心里都明白大宋捱过了近两年来最大的一场危机。

    虽然胜利取得的有些惨广南东西两路几乎全部落入了元军之手福建路的土地也丢失了近三分之一但他们毕竟捱过来了。小皇帝还在朝廷还在文丞相和破虏军不但存在而且越打越结实。

    一些隐藏于民间的抵抗力量开始展壮大一些本来对残宋已经绝望的人偷偷地从泥土里挖出了刀枪在灯下擦去上面斑斑锈迹。那些靠近福建受到破虏军影响或暗中支持的地方如两浙、如江西抵抗之火越燃越烈有的地区的豪杰甚至赶走了地方官员扯起了反元兴宋的大旗。

    福建大都督府愈忙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信使来来往往。无数信息从各地送来亦有无数军令政令物资由此送往全国各地。

    永安城一仗打出了破虏军的威风也使得福建大都督府的影响力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跟着商队翻山越岭前来投效的年青人日渐增多一些儒林中颇有号召力的名流悄悄地派遣门下弟子来福建与破虏军接触。一些在两浙、荆湖南北两路及利州、江南东路等地的世家大族也私下里开始与福建联络并且派遣族中才俊带着做生意的旗号前来“考察”。

    很多人来到福州、邵武、泉州等地后对丞相府与传统大相径庭的政令和治政模式的作为感到好奇了解了其中机理后心态又由好奇专为赞赏从而在福建扎下根来。也有一部分人对破虏军剃违背古训福建大都督府倡导农、工、商、士四民平等的做法不满认为其大大违背了汉家制度选择了离开。

    对抱着各种目的纷纷而来的客人大都督府都采取了欢迎态度。除了活阎罗刘子俊抓获了几批试图偷窃火炮和钢弩图纸的探子和试图刺杀文天祥的刺客外基本上没对外界百姓出入福建进行任何干扰。

    相对清廉高效的官府和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加强了往来行人对福建的好感很多人在离开之后出于对大宋的眷恋尽量把在福建看到的自己认为好的一面传播给外界。也有个别心怀不满或者期待得到北元赏识的无赖文人写了大量文字诋毁大都督府谁料他们这样做反而更加强了外界对福建大都督府的好奇心无形中增加了人们对大都督府的向往。

    通过江南东路、两浙东路等与福建接壤的地区还有海上很多百姓带着仅有的家产冒着生命危险向福建跑。

    有了充裕人口破虏军的力量渐渐恢复。

    接替张弘范职位出任平宋都元帅的达春觉这种情况采用了很多防范措施。甚至残暴地宣布没有官府的路引出现在破虏军控制区附近的人一旦被游骑兵抓到当即以通敌罪处死。hnetbsp;这些措施收不到任何效果北元派出的游骑兵巡视得很努力。奈何破虏军控制的地区越来越大出击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福建群山中小队的元军与同样数量的破虏军相遇结果基本上都是刹羽而归。无论在地形熟练程度、装备精良程度和人心向背上元军都没有优势。

    经历了元军在三溪、华安、龙源等地的屠杀政策后福建百姓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北元代宋不是仅仅的改朝换代。这些元人根本没把大宋百姓当作同类看待。同样大宋百姓也不会将他们再当作同类。

    在百姓的帮助下往往元军刚离开营门消息已经被传到了附近破虏军的联络点中。各路元军的兵力部署、补给状况、士气、装备等信息详细地摆到了破虏军参谋们的桌面上。甚至连李恒的舰队在受到杜浒的“欺负”后李恒本人狂而杀人的经过都毫无遗漏。

    北元的军粮要从江西、荆湖南北两路调集千里迢迢还要防备林琦和西门彪两部人马的偷袭一路上损耗往往过半。

    而海面上却经常有不打任何旗帜的运粮船将百姓和世家大族捐赠的粮食运往福建各港口。海盗们对这些近在咫尺的肥肉几乎视而不见。也有股不开眼的毛贼打劫了几艘粮船不到三日东海上最大一股势力方家船队的老三就带着船堵了他们的窝连粮食带人全部清理一空。据消息灵通者描述粮食和被找到的赃物都送给了破虏军。至于那伙不开眼的海盗流求苏家按福建大都督府的指点新开了很多矿山那里正缺乏犯了罪的苦力。

    十二月经历了十几次小规模战斗处处吃瘪的达春按耐不住。趁冬天水浅强渡九龙溪。

    宁化城外陶老么带领第八标与达春激战一日后突然后撤。达春得到一个空城不明所以不敢强追带领军队缓缓前进。就在这时张唐的第一标和吴希奭的炮师突然出现在连城附近。为达春守后路的探马赤军千户李谅带着五千人试图固守城池吴希奭以重炮轰开城门。仅仅半日守城五千人马全部被歼灭。

    达春后路危机不得已回兵相救张唐以逸待劳。依靠福建地形狭窄蒙古骑兵无法展开的优势采用步兵死守险地火炮远距离轰击的办法迎敌。双方激战三日达春因麾下兵马死伤过重退过了槿江。

    与此同时陈吊眼在西线骤然力半途中阻击了奉达春之命前来拣便宜的张弘正和吕师夔双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场恶战从早上打到傍晚夜里张弘正采用偷营计被陈吊眼部参谋曾琴识破。陈吊眼趁机反攻张弘正支撑不住败退连累得吕师夔部跟着营垒不稳。%.hV9g(

    二人试图退守龙岩陈吊眼却不肯放弃率部尾随而来。龙岩城曾为达春所毁匆匆修补起来得城墙承受不住陈吊眼的强攻坚持一日夜后倒塌。先锋陈双持双铁锏率众从豁口处杀入从城墙根一直杀到吕师夔当作中军的县衙门。

    张、吕二人匆匆忙忙逃走连亲信将领都没通知。二人的很多亲信在漳州外围战中已经被主帅抛弃过一次。好容易翻山越岭才回到军中时隔不到三个月再度被抛弃寒了心干脆带头放弃了抵抗。

    陈吊眼入城不驻率军急追。一路上势如破竹再克铜鼓寨永定。一直把张、吕二人“送”回了广南东路。

    至此达春再无力主动进攻他却不肯退赖在槿江北岸汀洲、武平两地把着汀洲府的一个角儿等待副都元帅李恒在广南由西向东给破虏军施加压力。

    然而李恒的表现却越来越让他失望。

    这个曾经把文天祥打得大败把文部老巢都端掉了的名将自从跟张弘范分了兵就一直没过上顺心日子。

    6地上李恒用兵堪称一绝每次攻击都迅有力并且攻击方向出人意料。

    但是跟他做对的却是破虏军中以防守而出了名的张元。当年张元只带着几百个士兵就能把王积翁的数万大军挡在建阳关外半个多月无法前进一步。如今他指挥着许夫人麾下的四万多畲、汉联军岂能给李恒得了手。

    虽然许夫人的兴宋军战斗力和装备情况与破虏军无法同日而语但在张万安(张狗蛋)和他的教导队训练下兴宋军的凝聚力和军纪得到了大大提高。

    况且畲人是天生的山地战高手。兴宋军隔着罗浮山、莲花山死守惠州和潮州两地无论李恒采用任何策略就是不肯出击。

    李恒攻不入潮、惠两州清理不干净后路不敢带兵进入福建。

    有一日他听从降将建议试图从水路运兵到惠东。船队刚出伶仃洋就与杜浒的舰队遭遇。

    张弘范在数月前曾经叮嘱李恒不要下海。李恒并未将其忠告放在心上。看见杜浒只带了二十几艘战舰并且分明是从旧舰改装过的并非传说中的巨舰。心生轻视命令舰队直接围拢过来。

    这下正好满足了杜浒的心愿。他带着舰队且战且退一直与李恒舰队保持着二里左右船距。李恒从崖山缴获而来的旧式战舰采用的是木帆、横舵除了结实程度和稳定性较好外转弯和加都远不如杜浒手中装了布帆和轮舵的改进型只能远远地跟在杜浒身后挨打。一个白天被击沉战舰十六艘击伤二十余艘。

    李恒气得暴跳如雷下令返航半途中偏偏又遇到了苗春所带的五艘新式大舰前来找麻烦。苗春趁夜一阵乱杀把李恒的舰队冲了个七零八落直到天明检点损失居然又有二十几艘船不见踪影。

    李恒气急败坏斩杀了给他出主意的新附军将领出气。这种疯狂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气愤汉军新附军还有被翟亮、陈宝、孙安浦协裹而投降的地方豪强所部纷纷鼓噪欲散费了李恒好长时间才镇压下去。

    随后李恒就听说了张弘正、吕师夔再度兵败的消息。正在他心中幸灾乐祸的时候有信使匆匆来报告一支打着破虏军旗号的人马攻击南恩州。李恒大怒挥师急援6地上作战他可没怕过谁。当他带着部队翻山越岭赶到南恩州城外时刚好看到破虏军撤退的一幕。

    无数百姓、还有新附军背着从府库分来的财物跳上了停靠在岸边的乌延船。那些渔船立刻起锚载着大伙向海上散去。

    茫茫大海上杜浒的舰队不慌不忙拉下炮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南恩州放了一排炮。临近海面的房屋当即化作了一堆瓦砾。

    李恒没有火炮当然不敢让属下去送死。满腔怒火无处泄率部到附近劫掠了一番杀了几千百姓冒功。撤军途中又接到信使报告说杜浒袭击了台山两个盐场的食盐和银两被一卷而空。紧跟着新州、高州、化州投降了北元的各地海岸接连遭到了破虏军水师的袭击李恒不去救援破虏军就攻城、开府库放粮、斩杀为北元效命的官吏。李恒派兵去救人少了会被杜浒一口吃掉人多了则破虏军又从海上远走。

    一时间广南东、西两路治安大坏。许多被张弘范打散藏入深山的江淮军残部也纷纷杀出与杜浒、苗春二人遥相呼应。跟着翟亮、陈宝、孙安浦等人投降北元的地方豪强们安全得不到保障又屡屡被李恒部下勒索怨气冲天。一些跑出来给大元当官的士人也纷纷挂印而走。李恒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散行为愈放任。广州城的豪门大户让他探访了个遍专门找新婚未久的人家去“拜访”。

    广南各州的大户人家们苦不堪言迅忘记了张世杰为了在崖山重修行宫强行抓夫派税等劣迹怀念起大宋的好处来。特别听有心人说福建新政的种种爱民之处后更是整日盼星星盼月亮般等着文天祥派人来解救大伙脱离苦海。

第一章 进攻(二)

    文天祥手中无兵可派。

    福建之役破虏军采用杜浒和张唐所建议的中路固守外线作战的策略给元军造成了南下以来最沉重的损失。吕师夔、阿里海牙、张弘范等人先后损兵折将近二十余万。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破虏军亦蒙受了成立以来最大程度的损耗。

    萧明哲的第二标、杨晓荣的第五标还有张元留下来的第六标被打成了空架子李兴的第四标只剩一半还要防守两浙与福建交界那漫长的防线。黎贵达的第七标除了少数人从达春麾下逃回外几乎全军覆没。陶老么的第八标损失相对较小但因伤减员人数也在两千以上。

    打到最后文天祥手中除了张唐的第一标和无法独立作战的炮师外只有陈吊眼的九、十、十一、十二四个标可用。但整个西线还需要陈吊眼部来防御。如果不是元庭后院起火战略重心北移的话继续打下去胜负的结果的确未可预知。

    两个月来张世杰的旧部苏刘义等人屡屡请战要求文天祥派人带他们收复两广失地。脱了险的残宋诸臣们听闻张弘范北返也纷纷上表朝廷敦促破虏军早日兵出两浙光复旧都。文天祥丝毫不为其未动。

    破虏军现在有多大力量他自己最清楚。目前这个结局已经是福建大都督军事力量的极限。北元虽然遭受的挫折但其实力依然远在大宋之上。忽必烈和张弘范等人吃亏就吃在没有一支完整的水师方面。如果北元能派遣一支舰队突然于福建沿海登6眼前看似大好的战局马上就会向相反方向展。

    张弘范北返前线战局稍见平缓后大批逃难来的青壮踊跃入伍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都督府缺兵少将的局面。但大量流民的涌入同时增加了福建大都督府的粮食供应难度。

    除了缺乏有经验的老兵外福建大都督府面临的第二大困难就是缺乏粮食。尽管大都督府一再提高了粮食的入港价格尽管苏、方两家和盐帮在尽力向福建输送米面但福建依然面临的灾荒的危险。

    福建多山少平地本来粮食就无法完全自给。张弘范和达春一抢一烧把百姓们过冬的余粮和明年春天下地的种子都化作了灰烬。这意味着两年之内百姓都必须靠大都督府供养才能生存。而此刻福建路的百姓数量已经过了北元治下的任何一路。

    在战争胶着时期破虏军曾组织了几十万百姓撤离到泉州和福州。这两个城市未曾经历过邵武那样惨烈的攻防战虽然三年内几度易手基本上都以“和平”的方式交接城内人口数量没生明显变化一直保持在三十到四十万之间。从被战火波及到各地撤下来的百姓大举涌入后每座城市人口瞬间突破了五十万。再加上全国各地不堪忍受北元暴政逃难的流民蜂拥而来本来格局就不大的城市立刻变得拥挤不堪。(史料记载宋末泉州人口在四十万上下杭州过了一百万)

    漳州、泉州、福州、邵武、剑浦、建宁六所大城每天都有两百万人嗷嗷待哺。解决不了这两百多万张嘴巴的吃饭问题不用北元再度大举进攻光灾民暴动就能让刚刚站稳脚跟的福建大都督府颠覆掉。

    泉州府户部度支元外郎杜规一下子感觉到了肩头上的压力每天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恨不得能从地里挖出几仓粮食来。他出身商贾知道底层百姓的心思。如果一个政府连饭都不能让百姓吃上的话什么忠孝礼义统统都是放狗屁。读书人说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你真把说这话的人饿上三五天嗟来之食他照样裂开嘴巴向嗓子里塞。在杜规看来所有先哲之言都没有这两句说得实在“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一个政府连给治下百姓吃饱饭的责任都尽不到那么无论上面的人打着大宋的旗号还是大元的旗号本质上已经没有了差别。

    “大人从兴化、湄洲两地收购来的鱼干到了!”一个底层小吏小跑到杜规身边低声禀告道。

    “有多少检查过质地了么?”杜规停住打算盘的手指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批来了三万斤新鲜货还没完全干透。货主答应按六成结算折农具!”小吏清楚利落地回答。他是酒店伙计出身经过邵武夜校成班培训过表现相当干练。

    “分三份一份送邵武一份送剑浦另一份留在城内。给货主开免税证明和折款证明让他去货栈取农具!”杜规在账本上记了几笔拔拉几下算盘低声命令。

    “是!”办事员答应一声放欲转身又被杜规叫了回来。

    “等等通知他下趟货直接送到福州去找福建大都督府的田大人。如果一次送货过五万斤大都督府给他半折优惠!”杜规思索着说道一双小肉眼泡眯缝成了条细线两个大大的黑圈在眼眶周围显得分外清晰。

    “子矩能不能动员四周的鱼户向他们收购新鲜海鱼!”没听到小吏的回应带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杜规永远不会忘记。如果没有此人也许自己依然是一个庸碌无为家仇难雪的商贩。浑身的疲倦感一瞬间消失杜规噔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整理官服一边惊讶地问道:“丞相大人您怎么来了!”

    “见几个客人顺便到杜大管家这里看看明天的早饭还供不供得上。子矩你好像瘦了!”文天祥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身便装愈显得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没没瘦瘦些也好。丞相大人鲜鱼不能大量收购那东西只能吃当天放不住!”杜规感动之余急促地拦阻道。文天祥的问候让他感到亲切但文天祥的建议却不是个好主意。海鱼味道鲜美特别是在泉州这种不缺乏香料的港口偶尔弄几条黄花来下酒实在为人生一大乐事。但作为粮食供给百姓和军队却不可那东西不顶饱且变质极其快。纵使眼下福建已经入冬鲜鱼也储存不了三日。除非家里有大冰窖可那日耗斗金的奢侈物即便是陈家许家这种豪门也未必建得起。”是啊这一带鱼户从来不敢多捞就是因为搁不住!北方好些冬天结冰能把冻鱼拉到很远地方去卖!”一个户部官吏站起来附和杜规的建议。如果冰窖是普通人家可有之物的话凭借出色的捕鱼技巧那些海上讨生活的鱼户早就变成了大富豪也不至于守着大海却代代受穷了……

    “不妨科学院那边想了个好办法可以把海鱼做熟了储藏放两个月不成问题。来你们尝尝这可是萧资的手艺味道非常特别呢!”文天祥变戏法般掏出了一个陶土做的钵盂放到杜规面前顺手剃掉了盖子周围的腊封。

    腊封下是一层细密的纸绳。杜规虽然跟文天祥很熟知道他的脾气禀性随和但也不敢让丞相大人伺候自己。吩咐人搬来几把椅子请文天祥和侍卫长完颜靖远坐下抢过陶钵盂自己开了起来。

    刚把纸绳绕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就飘了满屋。几个跟杜规一块办公的户部官吏肚子被勾得咕噜直叫大着胆子凑过来从打开了盖子下看到了金黄色的鱼块还有半透明的汤汁。

    “靖远把咱们的样品多开几个今天犒劳户部几位大人他们最近劳苦功高!”文天祥笑着吩咐。

    侍卫长完颜靖远答应一声出门又取了几个陶罐来一一打开摆在一张空出来得桌子上。几个户部官吏知道文天祥不喜欢太多繁文缛节道了声谢围了上去。

    每个陶土罐子看上去有二斤容量里边放的是不同的鱼肉刺很少汤汁调得甚浓虽然是冷食也没太多腥味。

    杜规吃了一口楞了一下。又夹了一筷子入嘴闭上眼睛细细品了品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筷子如风顷刻间扫荡了半钵。见文天祥笑吟吟地看着他方觉失态脸红了红笑着说道:“如果做出来都是这般味道倒也比得上松鹤楼里的大厨了?不知道萧资他们用了什么秘方怎么能放得这么久!”

    “是萧资在科学院悬赏花了重金攻克的难题!”文天祥笑着说道。在文忠记忆中罐头是西方一个叫法兰西国家的明。但文忠自己也不知道罐头的制造方法。文天祥把文忠的记忆搜罗个遍只搜罗出来一个后世诸强**队多用携带罐头充饥的印象。

    于是他把这个概念飞鸽传给了萧资让科学院作为重点来研究。萧资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在邵武贴出了悬赏告示结果告示刚出来不到一天就被一个叫桑大宝的厨子给揭了。

    桑大宝是个山东大汉身高足足八尺开外偏偏胆小的要死。蒙古军在山东“平叛”大开杀戒。桑大宝举家南逃半路与家人走散干粮、银两皆失只好靠讨饭为生。可这年月兵荒马乱哪里有那么多施舍可得。与他同路的乞丐纷纷饿死而他却一直捱到了邵武在餐馆里找了个厨子的差事。

    见到科学院的告示他立刻把储藏食物的秘诀献了出来。原来桑大宝在路上乞讨一旦有了多余食物则不像其他乞丐般随便照顾袋子装了或拼命吃掉而是放在陶罐里加火烧上一个时辰然后用尽可能的方法密封起来这种方法可以保证残羹冷炙数日不坏几度成了他的救命粮。

    萧资得到秘方经人一试果真合用。第一批鱼肉罐头储存了两个月依然新鲜可口作为样品给文天祥送到了剑浦。刚好文天祥有事到泉州就一并带了过来。

    “人说百业中处处皆学问果不其然!”一个户部官吏听完文天祥的介绍扬着油乎乎的嘴巴惊叹道。陈龙复在泉州府号召节粮他们这些低级官吏已经很久没放开肚子吃饭突然见到美食吃相没一个雅观的。

    文天祥笑了笑知道大伙日子过得清苦。在没有完善制度的制约下底层官吏是否用心是否清廉完全看上级主事官员个人素质。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贪官手下绝对不会带出什么好鸟来。而在陈龙复这种清廉、能干的官吏麾下则难有人会耍滑偷懒。

    但治理一地一国光凭官员的自觉是不行的必须建立一个合适的机制。这一点上大宋原来的理学和文忠记忆中的世界大同都未必走得通。虽然睡梦中他经常被文忠记忆中那个美好的理想激动得心潮澎湃。但作为目睹了大宋走向衰亡的理学大家他知道朱子所谓的圣人之世和文忠说追求的世界大同相差不大要求的都是个人品质。而个人品质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现在效力北朝的留梦炎、叶李等人学问、人品都曾堪称一时典范。可在关键时刻的个人气节却连彭震龙这种因贪墨被撤职的小吏都不如。

    正思考间听见杜规问道:“敢问丞相大人做此一罐鱼所耗几何?一日可做多少?”

    

    “我正要跟你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做鱼罐头的材料无论陶罐子还是鱼都是你泉州特产之物。逃难而来的百姓当中又不乏壮劳力。萧资他们设计了个生产线图纸等详细资料我都带来了你立刻可以安排商家合作。出了产品一部分供应军需一部分赈济百姓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做大……”文天祥拿出一叠图纸详细的解释道。

    很多事情需要一步步来将来用什么办法保证华夏永生那是将来的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生存。文忠记忆中的祥兴二年马上过了在大伙的努力下崖山的悲剧终于没有重演。今后的历史走向与文忠的记忆已经完全不同。可以说从幼帝被苗春救离崖山那一刻起历史已经翻开的全新的一页。华夏文明和草原文明重新开始了一次赛跑。

    华夏即将走到哪里途中还有什么变化文忠不会知道对文天祥、杜规、陈龙复对所有人来说也都是未知。

    酒徒注:1、关于蒙古皇帝杀大臣不公布真实罪行的记载见于史书。元初三大巨贪阿合马、卢世荣和桑哥死后的罪名都是不忠而不是贪脏枉法。

    2、原始罐头的明者无处考证据传为拿破仑。上世纪中国的一些老字号的酱肉也用陶罐腊封法保存。

第一章 进攻(三)

    “丞相好像忘记一件事现在是冬天食物本来容易储藏若是盛夏未必能放得了这么久!”泉州知府内堂陈龙复品尝尝完科学院的新明笑着提醒。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文天祥有些雀跃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对于科学院明的罐头福建大都督府上下都寄予了厚望。否则他也不会从前线风尘仆仆地跑到泉州来令杜规等人想办法推广。

    福建路海岸线长粮食匮乏有了这种东西相当于利用起来了海洋这个大粮仓。将来无论跟北元的战斗多艰苦只要保持住水上优势破虏军和福建大都督府就可以坚持下去直到敌我攻守之势逆转那一刻。

    可被陈龙复这么一提醒明年彻底解决粮食问题的希望又很渺茫了。解决不了粮食问题自己很多对未来的规划都相当于空中楼阁。自己用国家概念取代朝廷固然可以凝聚一部分有识之士破虏军接连的军事胜利固然可掩盖大都督府治下的一部分危机。可如果连饭都吃不饱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长期坚持自己的理想。

    这么多年经历了官场的是是非非经历空坑兵败与福建崛起生生死死一路走下来对这个时代的很多痼疾文天祥已经很清楚。而通过文忠的眼睛他更能看明白表象背后的实质。在冷却的漏*点后采取的措施未必完美却更谨慎更看重可行性。

    “不过这东西还有改进余地。在陶罐外涂一层厚厚的腊就会好得很多。”陈龙复见文天祥情绪有些低沉不敢再卖关子把自己想到的方法提了出来。“泉州城杨家老字号做酱肉就是放在陶罐子里外边再裹一层蜡壳。不过酱肉里边汤汁少味道也咸得多!”

    “噢!当真?”文天祥的心动了动难以置信地问。他怀疑的倒不是陈龙复所说的罐头改良方法而是很好奇甚有文名的老儒陈龙复居然对保存肉食的工序如此清楚。要知道这个时代儒者通常以“远疱厨”为荣懂得如何烹调并非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若不懂如果储藏这些鱼儿陈某怎为得这一方太守!”陈龙复看了文天祥一眼有些得意的说道。“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福建山多平地少。而丞相自占城所引稻种亦未形成气候。最近被张弘范一翻搅闹又损了甚多田地。若不教百姓吃些鱼儿难道把大伙饿死不成!只是本地百姓终久比不得那些海商有鱼即可度日。每日还需有些老米才能饱肚。罐头供军需为好如果供民用未免工序过于复杂。况且百姓的口味一时也改不来!”

    说罢自桌案边取出一叠字纸来依次摆放到文天祥面前。

    此时的文天祥满脑子的迷惑早已被惊诧所取代。他知道陈龙复是丞相府中受自己影响较大接受新事物较快人物之一。但万万没想到几日不见陈龙复的进境已经当刮目相看。非但自己想到的他想到了。自己没想到过的细节陈龙复也想到了。

    灯下翻开那叠字纸入眼得是清一色的楷书笔力遒劲字迹清晰。不是士大夫之间互相夸耀所用的诗词和佛法、修行等无病呻吟的感悟而是关于以鱼代粮的各种实际操作办法。

    “取生油三钱急火烘锅。净鱼入锅改文火烘烤加盐、生姜……半个时辰后肉烂骨脱可得肉茸入口即化诚为美味也名为鱼松。如是一斤鱼可得鱼松四两(古代一斤为十六两)。五口之家烹之每日可制鱼松二十斤。可自食用亦可售之衣食无忧也……”一张未署名的文章中写道。从作者用词的小心谨慎上来看明显是受到上司要求认真完成的一份报告.

    接下来的几分报告都是类似的内容有快制造干鱼的流程有熏鱼的保存期限研究有在沿海建立大冰窖的可行性报告如是种种全是关于海鱼如何长时间保存并转化为粮食的分析。还有人建议将城中百姓大批迁往流求利用那里不下于福建的平地面积和与世隔绝的环境开荒屯田为丞相府开拓稳定粮食供给渠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文天祥的心下越来越惊。显然陈龙复和他主持的泉州府在如何利用海鱼的探索上走在了大都督府和科学院的前面。

    在所有报告的最下边是一张宣纸上边只写了“建城”两个字。从字体上来肯定出自陈龙复亲笔。

    一瞬间文天祥的心情已经出离了惊诧蓦然从灯下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陈龙复打量起这个文名不在自己之下的儒者来。

    “丞相大老远跑到泉州不只是为了一个罐头厂吧!”陈龙复被文天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恐怕少卿看得比我还远!”文天祥点头答非所问。少卿是陈龙复的号这两个字今晚被文天祥每每提起来都带上了几分嘉许之意。

    屋子内没有其他人两个曾经的大儒笑着从对方的目光深处寻找答案。

    “华夏以耕战立国而耕战却无法与女真、契丹还有蒙古这些北方牧人争天下。王荆公曾云时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可惜荆公所在之世积重难返非鼎革之良机。而宋瑞兄自空坑兵败无地立锥虽然局势困扃手下却为一片白纸……”沉默了片刻陈龙复品了口茶笑着说道。

    文天祥抚掌大笑。他这次来泉州本来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和陈龙复做一番探讨。陈龙复福建最有名的大儒并且人也开明如果他能理解自己将做的事自己所谋则会顺利得多。却没想到没等开口陈龙复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一番更大的改革。

    “当日在百丈岭中四下无路文某只好斗着胆子从绝境中杀一条路出来。所幸两年多来这条路还走得通畅…….”

    “只怕危机过后挡在丞相面前的人反而会更多。这两年大伙被蒙古人逼入了绝境如何谋求生存让大宋不亡于外族之手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皆是手段不值得深究。而眼下福建慢慢安稳恐怕有人又要存心生出些事端!”陈龙复打断文天祥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两年来他看着福建一点点生改变看着大都督府成长。虽然初始时对文天祥的很多策略不满但实际执行过程中却明白文天祥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所以他试着不以抵触而以接受的心态顺着文天祥的想法去迈进了一小步结果居然现这一步跨得海阔天空几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自己面前。

    “少卿莫非知道我接下来意欲何为?”文天祥故意问道。

    “丞相不是一直在做么从百丈岭开始?莫非丞相忘了某亦出自福建陈家那最早的盐场、绸缎作坊可都是陈家的产业!”

    文天祥心中的谜团终于被揭开他从来没想到这一层。陈龙复在儒林中名气甚高但为人难得的开明。这两年来自己的一切新政得其支持甚多。文天祥一直以为陈龙复是为了大局着想才委曲求全不与自己相争。今天才明白其实陈龙复对工厂矿山等新鲜事物以及其作用了解得比身边大多数人都清楚得多。

    他平素不提只是因为没有人给他提这些的机会。但一旦有人给了他这个机会陈龙复回报的将越所有人的期望。

    这才是真正的儒者有着高洁的品行同时也具有开阔的心胸。精研儒学本意亦不介意对新学兼容并蓄。

    相对于博学有容的陈龙复这个时代很多名儒或学派领袖更像井里的一群青蛙。叫得声音很大群聚在一起也煞有介事。却从来没勇气从圣人设计好的井里探一下头出来看一看井口外的天空。

    “丞相此刻是想将邵武之工厂、矿山向各地推广所以解决吃饭问题是当务之急。而萧资恰恰想到了如何用大量鱼肉弥补粮食的不足。陈某不才亦有一些心得献予丞相。有了食物丞相的新政则有了底气。其他总结起来应该是两句话以细密代替粗疏以协作代替分散!如此数年若国家有事则不愁无壮士应募。而百姓亦知秩序圣人之道于是得以大行天下!”灯下陈龙复侃侃而谈。已经很久没和文天祥这样毫无隔阂地交流过政见了他的思路流畅如江水。

    张弘范通过烧杀抢掠把百姓都逼向破虏军所控制的几个大城市。特别是福州和泉州人口几乎瞬间翻了一倍。这是蒙古人打仗的经验做法通过这种手段他们可以非常轻松地消耗净对手最后的力量。

    而这个不利条件陈龙复却认为大都督府可以充分利用起来。人口集中在沿海城市固然给这些城市的粮食供应增加了难度。无形中却为将邵武的工厂、作坊推广开来提供了契机。

    所以陈龙复并不赞成属下提出的迁移百姓到流求的做法。在他眼中那无疑是在浪费机会。即便流求可以大面积垦荒新粮食入仓也是秋天才会生的事情。在稻熟前的几个月给百姓供粮便成为大麻烦。而把百姓集中在城市里务工则可“以工代赈”。眼下泉州商路通往海外四十余地生产出来东西向来供不应求短时间内不愁没有销路。所以工厂、作坊可以尽可能地扩大。而百姓手里有了做工赚来的钱则可以买鲜鱼来代替一部分食物。几个环节结合起来比长途运输粮食到内6损耗小也容易实现得多。至少不会有太多的人因官府照顾不到而面临饿死。

    福州、泉州城外有大面积的平原依靠新式农具和新的占城稻种明年可以收获更多的粮食。与鲜鱼相搭配不难对付过一个荒年。城中百姓多了则诸般作坊可以大兴。诸般作坊大兴了则城市会越来越繁华。城市越来越繁华则大都督府的税收会越来越宽余。

    有了钱则可以加快武装破虏军的步伐。随着破虏军的持续壮大大都督府将不断从北元手中攻城掠地。每攻下一处都可以把新政以武力为后盾直接推行下去。而以近两年的实践所得出的经验推行的新政后的地区民间会更富庶获得的民心也越大。总之陈龙复以为新政和破虏军相辅相承新政走多远破虏军就能走多远。反过来亦是如此。

    陈龙复双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新政铺向全国后的情景。在他心中所谓新政其实是对圣人之道的一种全新解释。随着大宋或者大都督府的振兴圣人之道也可以灌输并传播下去。这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功业完成或者参与它的人都足以凭此名留青史。

    “圣人之道?”文天祥目瞪口呆地听着陈龙复的话心里又多了几分困惑。陈龙复的设想已经有些类似于文忠记忆中的工业化国家。但自己曾经认为这与圣人之道格格不入。文天祥为此一直非常苦闷费了很多时光才想明白到底该何去何从。而陈龙复这个没梦见蝴蝶的人居然能把工业化国家和圣人之道毫无缝隙地联系在一起。

    “圣人提倡兼收并蓄而不是固守其成。最终所求乃是秩序。而百姓在作坊做久了自然知道令行禁止也自然知道彼此容让合作!”陈龙复笑了笑把自己平时的一些思索一一道出。如果对方不是文天祥这些思考结果他绝对不会轻吐。在这个以死守为荣变通为耻的儒林里他宁愿把自己真实的想法烂在肚子中。

    “如此大道可行国运可昌!”文天祥终于明白了陈龙复的意思笑着总结。虽然陈龙复的想法与自己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但没经历过文忠记忆侵蚀的他能想到这一层已经非常难得。

    接过陈龙复的话头文天祥继续补充道“少卿可曾想到除了少卿所总结了那两句话外以宋瑞之见欲行圣人之道还要加上‘由下而上’四个字。”

    “由下而上?”这回轮到陈龙复楞了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文天祥的眼睛。

    “少卿请看自李唐以来我朝制度皆为如此结构!”文天祥用手指沾了些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大大的佛塔然后与佛塔上点了几点说道:“就像这个塔最上边是皇帝然后是宰相各部官员然后是知府、县令小吏最底层承受重压的根基却是百姓。丞相对皇帝尽忠百官对丞相尽责小吏对上司尽职惟独那些交粮纳税的百姓他们的事情没人管。当官的贪婪不尽心做事只要不被上司觉或者被觉后也能讨好上司就不会被撤换。所以官员们乐得轻松吟诗作画清谈傲物没有人还想着替百姓做实事。时间久了诸弊淤积百姓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自然要起来造反。百姓一反国之根基腐朽大厦将倾。纵使有能臣可强撑一时亦难敌外族顺势一推。由是看来以元代宋不过是将百姓头上这些塔中换掉或加上一层。实际上对百姓而言其中差别并不大。所以国难当头豪杰不出。却尽出些董大、张弘范这种人物……”

    烛光下文天祥详细剖析着历朝结构指点着其中优点与不足。与圣人所言不同文天祥并不认为上古的结构是最好的。实际上除了乱华的五胡和入侵的大元中原历朝一直在实现着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唐制是隋制的修整与延伸宋制借鉴了唐末藩镇割据的现实。无论是想赶走北元还是为了避免悲剧的重演都需要一种更可行的治政方式。

    这种方式到底是什么文天祥希望陈龙复能和自己一同摸索。内心深处目睹了谢太后、贾似道时代无能与无行的大宋圣人之世这个理想在文天祥心中早已破灭。这点他的理念与陈龙复不同但作为非根本性分歧文天祥没有说出来。同时文天祥对文忠所追求的大同世界也不相信在他那双历尽风波的眼中大同之梦和圣人之世本质相差不大。都对个人修为无限的高这对执政者很有利一旦无法兑现他们当初的承诺他们就可以拿百姓素质不够做借口。

    而他所期望的制度执政者却不应该如此轻松地推却责任。他必须以这个国家的现实为依托寻找一条相对公平和安全的路。一旦失败那是执政者与他的同伴失职而与百姓素质无关。

    “所以圣人以礼义廉耻教化士人让他们谨守牧民之道。”陈龙复苦笑着插了一句然后摇头道:“可惜自古以来肯尊圣人教导的没几个!”

    “所以前一段时间咱们要百姓自己推举官吏!”在陈龙复的提醒与指摘下文天祥觉得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自己前一段时间为什么要那么做今后想做些什么都可以解释得明明白白。

    “可百姓推举上来的官吏却多出于地方名门。长此以往国事必然被世家大族所把持。而李唐以来所做的削弱世家大族势力的所有努力皆将化外乌有?丞相这才是我为你所担心的!”陈龙复摇摇头叹息道。“丞相用意好最后收获却未必是丞相本意!”

    “所以我要提倡民间开办工厂让百姓不依赖家族也可以活着。提倡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契约让百姓受到豪门欺负后有个讲道理的凭借!这些未必可一措而就却是文某坚持的方向!”文天祥坚定地说道。陈龙复的表现让他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信心了许多。

    “恐怕到时候要杀丞相的不止是蒙古人!”陈龙复楞了楞有些忧郁地说道。

    “恐怕那时杀了我皆挽不回天下大势!”文天祥摇摇头义无反顾地答。文忠记忆中的东西他不打算完全接受。但文忠记忆中的一些道理却非常有独到之处可以揣摩借鉴。

    纵然心中多了一份记忆他亦不是文忠。此一世他依然是文天祥大宋丞相一篇文章里绝望地写下二百个死字也不肯放弃的文天祥。没得到文忠记忆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去做。而经历了两年对文忠记忆的吸收和推敲他已经决定走一条与文忠所想不尽相同的路。虽然这条路在眼前这片土地上可能比照搬文忠的理想更为艰难。

    “如此陈某愿为宋瑞牵马执戈为阵前一卒!”陈龙复见文天祥如此绝决心中亦生干云豪气大声说道。

    “那好你先与杜规等人一道把工厂找商家开起来。科学院所明的东西除了武器都可以在泉州着商人制造。还是与邵武一样科学院提供技术细节商人们出专利费即可。其他泉州能原来的各种作坊都想办法鼓励他们加大。城里那么多流民一定要抓紧时间给他们安排事情做免得闲人生出是非。实在没地方安排的就安排他们去修路补城或出海捕鱼去!”文天祥大声安排道。

    泉州和福州都是商港只要海面控制在破虏军手里生产的东西就不怕没人买。张弘范当时想用这个办法拖垮福建大都督府而自己刚好可以因势利导把所有不利条件化解为有利条件。

    至于百官那边如何应对文天祥并不太担心。如何揽权如何弄权如何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如何欺骗隐瞒倾轧在自己的前半生所见的官场和熟悉的《资治通鉴》里有无数鲜活的范例。他清楚只是不齿也不愿意去效仿。但如果为了自己认定的事情有时不得不弄一些非常手段。

    也许这是在玩火但眼下形势却由不得自己不把火烧大一些。否则谁知道北方的叛乱能支持多久。最近商队用武器换来的战马越来越差有很多只能用来耕地。这说明乃颜积蓄的实力渐渐要被耗尽了。好在科学院已经开出了马犁劣马也可用。耕作起来比牛犁还快一些。

    一旦乃颜输了蒙古军就又会大举杀过来。破虏军与元军又将是一次大规模的消耗战。大都督府必须和时间赛跑和忽必烈比谁展得更快谁的治政方式更适应这个时代包括民政与武力。

    在这场游牧文明和中原文明的角力中大都督府不能一味的防守要进攻用各种方式进攻。在进攻中削弱对方在进攻中完善自我。

    祥兴三年一月福建大都督府下鼓励参军令重新申明凡加入破虏军为国捐躯或致残者国家有责任让其本人和妻子儿女终生不受冻、饿之忧虑。令下诸军欢声雷动。

    其时罐装鱼、鱼松等物初问世以其做法简便味道鲜美易于储藏风靡宇内。南北各地纷纷抢购福州、泉州、漳州三港罐头厂接连建立日耗鲜鱼数十万斤。福建各地鱼户从此不为贱业世家大族争购巨船出海捕捞每日早晚卸鱼码头千帆云集。

    摆脱了食物匮乏的困扰福建大都督府开始加运转。钱庄这个自王荆公开办青苗法时就应该出现的事物在文天祥的大力支持下以官府占股四成民间占股六成的方式开办了起来。往来商号可以在钱庄存好银两凭票据于异地钱庄领取。并且可以凭借家产或者有信誉的大商号为担保申请小金额贷款。

    福建各大银坑所产已经通过假钞从北元掠夺来的银两以这种更高效的方式重新流回了民间。

    祥兴三年二月早春。福建大都督府下鼓励工商令有在福州、泉州、漳州、邵武、剑浦和建宁开办工厂并雇佣流民达四十人以上者其厂减税一成。有开办工厂之心却无资金者可凭家中地契到大都督府所办钱庄贷款年息止一厘。

    同时大都督下令凡百姓家产非贪污、投敌等重罪任何人不得剥夺。包括大都督本人和皇帝亦无权侵犯。

    令下商家和百姓雀跃。儒林震动百官议论纷纷。6秀夫、邓光荐、夏士林等重臣欲阻止因文天祥功大权重而诸军皆唯其马是瞻帝幼太后暗弱等故不得已而从之。

    酒徒注:圣诞快乐!

第一章 进攻(四)

    平宋副都元帅李恒最近的心情一直很恶劣纵使在百余名侍卫的簌拥下威风凛凛从广州街头纵马疾驰的时候心中的郁闷也得不到半分缓解。

    私下里李恒真的很想找龙虎山那帮牛鼻子们看看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冲撞到了什么神灵所以一年多来让衰运长期相伴。虽然明知道那帮装神弄鬼的道士和街头摆摊算命的骗子是一路货色可骗子们至少能给人一整套关于命运的说辞让人在重重厄运中看到一线摆脱的希望。否则再于这夏天热如火炉冬天寒风似刀的广州城呆下去李恒非得疯掉不可。

    也难怪李恒沮丧一年多来厄运几乎与他寸步不离。先是在平宋都元帅位置的角逐中输给了战绩和出身都不如自己远甚的张弘范让他这个西夏国的皇亲蒙古宗王合撒儿的养孙颜面扫地。接着又在广南东路之役中毫无建树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疆场上纵横驰骋杀人立业功劳簿和分赃帐本都写得满满。好不容易熬到一直刻意压制他的张弘范挥兵入闽得到机会坐镇一方却又被许夫人的兴宋军和广南各地的“毛贼”闹了个灰头土脸。

    等到了张弘范北撤达春接了平宋都元帅之位后李恒的运道更差居然鬼使神差率领新成立不久的舰队出海试图以自己之短击人之长。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一代名将在海面上被名不见经传的宋将杜浒杀了个大败连座舰都沉到了海底下。

    狼狈逃回广州后非但李恒自己所有跟着他的武将李獾、李狰等人都觉得灰遛遛的抬不起头来甚至在达春派来的信使面前都不好意思为自家的主帅辩解一句。

    杜浒是谁是文天祥手下一个无名之辈。想当年文天祥本人都曾被李恒杀得落荒而逃连老婆孩子都被活捉了。事隔不过两年光景一切居然颠倒过来原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名将变成了不会打仗处处受制于人的窝囊废。而原来那个纸上谈兵枉自断送将士性命的书呆子居然好整以暇地把十几万元军耍得团团转。

    从东边的恩州到西边的钦州李恒治下漫长的海岸线成了杜浒来去自如的“客店”。并且这个客人还没有一点儿做为客人的自觉入了店门拿了粮草补给杀官逐吏将府库劫掠一空不说在走之前还喜欢放上一把大火让闻讯赶来救援的李部士卒隔着很远就知道这次又白跑了一趟除了给那些地方官员收尸外别的什么收获也得不到。

    李恒不是一个轻易被对手打倒的人两姓家奴的生存经历把他的神经磨砺得非常坚韧。在忍受了达春派来的信使百般指责后他曾暗下苦功试图以崖山之役缴获的战舰为主体重整水师彻底解决掉杜浒这个隐患。结果练兵刚刚开始那些懂得水战的新附军将领就一个个告了病死活不愿意再次将船驶出珠江口。李恒知道这些人是被杜浒舰队中的火炮吓破了胆子又是许愿封官又是杀人立威好不容易让将士们上了船没等沿伶仃洋兜上半个***走在外围的二十几艘战舰突然脱离了本队呼啦一下在消失在外海深处。(酒徒注:蒙古人攻西夏李恒的祖父不屈战死。他的父亲被蒙古宗王收养后来因告李檀叛元之功而得到封爵。)

    李恒无奈只好把战舰暂时用铁索相连泊在广州城外。一面督促麾下嫡系努力学习水战一面试图从沿海渔户(又名海民因无固定居所和产业所以在宋时无百姓资格但要承受税务)中招募善于弄船者。结果招募告示刚刚贴出去没几天沿海的渔户居然纷纷搬了家。李恒心下觉得奇怪派人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老对手文天祥在福建开了什么鱼肉加工厂那边钱好赚海民与农夫地位平等把临海的渔户大多数给吸引了过去。

    加工厂是什么东西李恒不知道。但他却从流传在广南东、西两路屡禁不止报纸上看到了文天祥率领福建本地官员和儒林人物临海赋诗观潮品鱼的盛况。那份来之不易的报纸中对当时盛况大加赞赏认为那是福建各地数年来难得的盛事。并且顺便将盛唐时代曾经风行但已经失传甚久的海鱼之数十种吃法一一刊载出来。还于每一种吃法下附上了古人赞美的诗词和今人不遗余力的描述。

    什么脍、炙、蒸、烧、干、茸……很多李恒听都没听说过的新词接连牵动他的眼球。让他大流口水之余心下更是气恼。恨那个打仗不按常理的文疯子居然胆敢在他和达春两路大军的夹击下如此好整以暇。

    “这不是看不起本帅么?”恼怒之余李恒把一身精力都泄到了下半身上。隔着惠州和潮州福建路他攻不进去。但凭着手中十几万大军他也有把握不让杜浒在广南东、西两路立住脚。既然能维持住不输不赢的现状都元帅达春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何况眼下大元用兵重点在辽东南方兵力投入不足平宋都元帅本人在福建也接连打过几个败仗。

    “让开让开没长着眼睛么!”两百多个新附军士兵快步跑过清空东濠畔临近石桥的街道。(酒徒注:东濠是宋代广州城内的一条大河。那时广州城与现在不同现在的番禺等地还是海岛)

    一个买混炖的小贩躲避不及摊子被士兵们踢翻在地盘儿、碗儿四处乱滚。小贩还不开眼试图跑到路当中去拣几匹开路的战马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兵挥动长枪将小贩的身体远远地挑了开去。

    血如雨点般飞溅周围百姓被惊得东奔西走。实在躲避不及的皆双手抱头瑟缩在路边的柳树下。

    平宋副都元帅大人气势汹汹地准备杀奔哪里大伙都心知肚明。这个两姓家奴在达春面前是受气包但于广州城内却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鞑子皇帝有一百多个妃子李大元帅的临幸过的女人加在一处也过九十九。眼下城内谁家娶新娘子过门都得先搬到城外乡村里躲几个月才能回来。不然一旦被李恒知道无论新人是美是丑肯定逃不掉他的魔爪。而那些被他欺负了的人家还必须摆出一幅笑脸否则一旦被李恒感觉到招待不周一家老小都会莫名其妙地“病死!”

    所以虽然李恒假惺惺地曾经下过几道‘不准士卒抢劫百姓不准蒙古人强占他人产业掠夺百姓为奴’的禁令。但明白人都知道那是他为了收买人心摆出的样子。作为掌管两路军政的大员他自己都没把治下的百姓当人看麾下官兵们的行为自然更加无法无天。

    “造孽啊!”蹲在柳荫下的顺民中有人摇头叹息。为了保护平宋副都元帅安全横跨东壕的石桥被李恒麾下的士兵强行封锁了没有一时半会儿不会解封。大伙保持这种委屈的姿势至少要等到李恒离开后才能结束。

    “老天不开眼啊才二月的天气就这般热地狱都搬到了世间啊!”有人借着议论天气的由头含沙射影地骂。

    “要是状元公来这里巡视一圈就好了!我辈也能过几天舒心日子!”一个好像读过几天书的人企盼地说。

    “是啊是啊!”其他人大声附和。广州人熟悉的状元公只有两位一个是降了大元的本地状元张镇孙另一个就是文天祥。显然大伙企盼能赶来的人不是前者。

    “快了快了你们没听童谣说么河南河北路断状元现!”柳荫下一个身材坚实的游方和尚笑吟吟搭言。边说边高高地托起手中的钵盂。

    紫铜钵盂甑明瓦亮将背后马队通过的影像一丝不落地映照了下来反馈到和尚眼里。

    几个当地人楞了楞看了看这个面相和口音都不似本地人的和尚警觉地向两边挪了挪身体。

    “兀那贼秃休要胡言!河南河北路断除非石桥自己塌了?”背对着众人为李恒占街的一个新附军什长转过身来狐假虎威地骂道。东濠是横穿广州的一条大河河道上的石桥已经屹立了百余年。百年来几次漫过堤坝的大秋汛都未曾将它冲断过。和尚妖言惑众看在他手中那个紫铜钵盂价值不菲的份上当兵的也要管上一管。

    

    “军爷你怎知道石桥不会塌呢要知道人在世间一举一动菩萨都看得清清楚楚。冥冥中老天要惩罚你饶你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雷霆一击!”外来的和尚显然不知道李恒麾下士兵的凶恶笑嘻嘻地应道。

    那什长见用话吓唬不住和尚登时火向上壮。看看李恒的马队已经上了桥距离自己远了提高嗓门大骂道:“你这个贼秃爷们好心提点你你倒踩鼻子上脸!你在哪里出家拿出你的度碟来这紫铜钵盂是做甚用的拿来军爷验看!”

    “贫僧无果不积善行不求正果!”和尚一脸慈悲地答道手向前托把个钵盂抡得如大锤般径直砸在什长的面门上。

    “碰!”什长被砸得脑浆崩裂直挺挺倒了下去。恶和尚无果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伸手抓过什长落下的长枪手腕一压一抖把冲过来的几个士兵接二连三挑飞。

    “有刺客!”士兵们扯着嗓子喊道。

    周围百姓乱做一团东跑西窜任士兵们如何阻拦都阻拦不住。有人胆子大躲在柳树后偷偷四望看见石桥另一侧二十几个被挡在路边的商贩抽出刀杀向了李恒的卫队。

    受到突然袭击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围成了一个***将平宋副都元帅李恒牢牢地护在石桥中央。负责清理街道的新附军士卒快聚拢成队在低级军官的驱策下奋不顾身地挡在石桥两侧任刺客们个个武功高强却无法靠近石桥。

    “放箭放箭!”李恒高举着马刀声嘶力竭地喊。打了几十年的仗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石桥两侧的刺客人数不多但进退之间组织严密显然不是一般的江湖匹夫而是经历过战阵之人所为。

    能驱使如此多江湖人为他效力的贼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文天祥。李恒想到这个可能血就冲上了脑门。红着眼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重金购来的手弩扣动扳机将上面的弩箭一支支射了出去。

    弩箭破空飞出八十余步力尽被带队的刺客头无果和尚用长枪一一挑落。

    李恒楞了楞将手弩狠狠地掷入了河中。伸手抽刀试图冲下石桥却被周围的护卫死死挡住。

    “大帅休急援兵马上就到!”亲信将领李獾拉着李恒的马缰绳劝道。仓猝遇袭死守待援是最好的办法。石桥两侧是水面刺客不可能从河面上杀过来。只要守住桥的两端就能保护好李恒安全。此地距离军营不远时间又是傍晚纵使有更多的刺客在其他地方埋伏大军闻讯赶来后也能将他们踏成肉酱。

    “杀杀一个不留。周围的所有汉人都是刺客一个别放跑了!”冷静下来的李恒毫不犹豫地吩咐。

    不用他的吩咐周围的士兵也不会给百姓留情面。桥上空间小拉不开弓。桥两侧的士兵却很快在李狰的组织下用弓箭对闲杂人等进行了清理。几轮齐射过后刺客、商贩还有被阻挡在附近没来得及逃离的百姓倒了一地。

    无果组织着刺客们缓缓后退慢慢退出了弓箭手的射程。几个骑兵纵马追来无果横枪挑开对方势在必得的一记斜劈枪花一抖刺入了骑兵的梗嗓。

    李恒欣赏地点点头对无果和尚的武功好生惋惜。远处已经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这个武技甚好的和尚纵使再善战也难逃离生天了。

    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危险。从开始到现在好像那个和尚一直在石桥外围与自己的部下周旋如此好的武功却从来没有试图抢上石桥过。

    莫非他的目的仅仅是把自己困在石桥中?“河南河北路断状元现!”一句绕嘴的童谣刹那间闪过李恒的脑海。紧接着他感觉到了脚下石桥飞了起来托着自己高高地飞向云端。

    “轰!”一声爆炸在东濠上响起历经百年风雨的石桥随着爆炸声消失在浓烟中。

    酒徒注:有客户不得不应承刚回到家晚了抱歉。

第一章 进攻(五)

    祥兴三年二月下有僧无果与其客杀贼酋李恒于道。贼兵万余追之无果被围战死其客八十三人皆没于军阵。

    消息很快送到了大都监国太子金真大惊一边遣使快将此事报告给亲征辽东的忽必烈一边连夜召集留守在大都的众臣商议派人接替李恒收拾两广残局事宜。出乎金真的意料原来为了一个官位争执不休的蒙、色目、汉三系大臣突然谦让起来争执了半天居然无人肯担当平宋副都元帅的位置。

    金真不得已只好命令自己不看好的两江大都督吕师夔去掌管李恒留下来的兵马。旨意送达广南东路后诸将皆不服气一些原本就在宋与元之间摇摆不定的地方豪强悄悄地带领队伍回了故乡打着维持地方治安的名义观望两广事态的进一步展。一些被翟氏叔侄协裹入元军的故宋官兵也成批携械出走半前后半个月不到李恒所部兵马散去大半只留给了继任者一个空架子。

    儒林中对无果等人的评价莫衷一是。有人为这这八十多人义举吟诗赞颂也有人跳起来斥责其行为鲁莽不敢在两军阵前堂堂正正的与李恒厮杀反而采用如此下流手段辱没了大宋礼仪之邦的美名。直到文天祥亲自写了文章祭奠无果并以“贼未离宋境反抗者一切手段皆为正义!”作为全文终结儒林中争论才慢慢平息下去。

    一些对元庭不满的民间力量受到鼓舞趁势大起。一时间两江、两浙、荆湖、两广到处都是打着大宋或破虏军旗号的义军就连北元统治了多年治安最稳定的中书省各地也受到了波及。忙得监国太子金真焦头烂额不得已将原本聚集在建康随时准备南下接受达春调度的八万多蒙古军再度分散往各地去灭火。导致没有友军支持也没有援兵补充的达春部对福建的攻击越来越乏力慢慢地连骚扰之军都派得少了。

    刺杀行动带来的震撼还不止如此自无果战死后很多江湖豪杰不敢再自称一个“侠”字一些喝醉了酒便上街打架靠一股子狠劲横行乡里的地痞流氓更不敢以江湖人自我标榜。在世人的眼中所谓侠客不再是简单的“以武犯禁”也不再是勇武有力的标志而是代表了荆苛等人在暴政面前的抗争与不屈代表了一个匹夫肩头对国家的责任。七百八十余年后有为评话者重新演绎的无果等人的故事用一句话把侠客形象概括总结闻者皆拍案赞赏。

    那句话便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些都是后话书中暂且不提。

    福建大都督府文天祥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情报。从各地细作送回来的情报中分析针对李恒的刺杀行动已经严重打击了北元在江南的统治。一些地方高官甚至不敢轻易出门稍闻风吹草动就全城封锁搜查可疑刺客。对百姓伤害最重的那些贪官特别是北元派往地方的转运使仓库使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其麾下狐假虎威的小吏们甚至连离城十里的村落都不敢去收税。

    但文天祥却否决了由刘子俊、何时、陈子敬等人联名提出的对北元治下各省高官逐个进行清除的行动。民间自的抵抗热情需要鼓励但刺杀行动付出的成本过高让文天祥不得不慎重考虑。李恒遇刺后北元随即进行的“宁错杀不错放”的疯狂反扑几乎把敌情司潜伏在两广的细作给连根拔了个干净。所以这种影响长远但实际收效不明显的做法还是谨慎些为佳。杀了一个地方官员北元会再委派一个。只要蒙古人还占据着战场主动天下有的是经不起高官厚禄诱惑的精英。而相比这些所谓的精英敌情司潜伏在各地默默无名的细作们显然更重要。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去硬拼对破虏军不合算破虏军也拼不起。

    他需要更有效的办法比如用战场上的局部胜利来打击观望和盲从者对北元的信心。眼下随着在永安之战受伤的士兵6续归队从流民中招募的壮士慢慢适应了军旅破虏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元气。正是再度出击挑拣实力弱小的对手练兵并扩大地盘的好时候。而两广的混乱刚好给大都督府提供了填充北元战略重心转移后所留下武力空白的好机会。

    在战场上正面角逐的同时还有另一些高效、易行的战术可以采用。北元兵多将广但对战争的理解上却与文忠差了不止一个层面。

    三月伶仃洋昏暗的星光下二十多艘帆船分先后两个纵队悄悄地靠近滑过了水面幽灵般向沉睡中的广州港靠去。

    为了防备破虏军水师偷袭前平宋副都元帅李恒可谓费尽心思。用小船和巨木在港口外如6上建营垒般扎了一座巨大的水寨不算还在港口外围的海岛的礁石上修建了百余个烽火台。烽火台上昼夜有人监视。一旦外海有警片刻之内所有驻扎在广州的元军都会倾巢而出。

    可今天外围的几个烽火台同时进入了沉睡状态。直到连帆船靠到了脚边上都没出半点反应。

    “嘎、嘎、嘎嘎!”帆船上有水手模仿着受惊的海鸟出一连串叫声。

    “咕咕咕咕!”烽火台上有野鸽子低声相和。随着鸽子与海鸟的唱和一行人慢慢走到了岸边从礁石后扯出条乌延小船轻轻地荡向了黑暗中的云帆。

    “苗兄顺利么!”没等小船靠近舰队长杜浒迫不急待地冲到船舷边低声问道。

    “顺利秀山七岛守烽火的弟兄都愿意跟着咱们走一会我派人带着你先用大船把他们接下来别让他们落在吕师夔手里。内海那边番禺附近几块礁石上有人不肯合作已经被咱们的弟兄沉到海底去喂龙王。从这里到水寨一路畅通接下来怎么干就看兄弟你的了!”随着话音苗春的轮廓在黑暗中露出来。跟在他身边的有十几个教导旅的弟兄还有十几个穿着北元号坎的新附军小卒。

    “在下李望山恭迎天朝大军咱广州水师盼星星盼月亮般……”有个黑影从苗春身后闪了出来冲着杜浒拱手讪讪地说道。

    “快上船别婆婆妈妈的咱破虏军不兴这一套!”杜浒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地说道。眼前这个人显然是个低级军官开口就是逢迎之词。

    “是是谨尊将军所命。但但苗将军答应咱等的……”黑影再度躬身施礼口气谦卑话题却是迫不及待。

    “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反悔。愿意留下的可以加入破虏军。不愿意留下的安家费就在船上每人二十两现银。到了外海你们就可以决定在哪里上岸有附近的渔户驾船接送你们!”杜浒的鼻子都快给恶心歪了厌恶地回答。有道是什么官带什么样的兵吕师夔为人贪婪手下的士兵也是一路货色。除了钱眼中再放不下没有别的内容。

    黑影所担心的事情有了答案再不罗嗦沿着缆绳率先爬上了最后一艘大船。跟在他身后的新附军降兵6续沿缆绳攀援而上动作虽然疏于训练身体却依旧保持着敏捷。

    苗春冲杜浒点点头与部下挂起船帆快向内海漂去。几艘大船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广州城靠拢。沿途的烽火台很快易主越来越多的新附军士兵走进了预备好的运输船舱。

    广州水师大营的轮廓慢慢出现在杜浒的望远镜内。

    牛油大炬在水寨四周猛烈燃烧着寨墙上却没有任何士兵巡逻。水寨口连艘日常巡视的敞蓬快舰都没开动。几艘蒙着牛皮的艨艟懒懒地泊着借着明亮的灯光可看见主桅杆旁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其中有几件颜色煞是鲜艳明显是给女人穿的

    苗春指挥着几艘改装了三角帆的乌延小船悄悄地从黑暗中浮现。船只都是满载吃水很深推进的度却丝毫不慢借着风势鼓满了帆箭一样向水门射过去。

    一个今晚在值的士兵从艨艟上直起身体走到船舷边解手突然他听见了不一样的水声。以为是有什么人出去玩闹半夜才归宿。抬起头来嘟嘟囔囔地骂道:“刘将军说过吕大帅要整军了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猴崽子再不……”

    他的下半截话完全卡在了喉咙里眼前的三角帆船他没见过完全不是营中兵士卒常借出去胡混兼贩些私货的五百料小船。是乌延船比寻常度乌延船快出三倍有余的改进型乌延船。一瞬间他明白是谁来了伸手去掏号角却现手已经不听使唤。一支弩箭飞来直插进了他的梗嗓。

    “扑通!”巡夜的士兵落水。几个坐在寨墙上瞌睡的士兵耸了耸肩膀继续自己的美梦。***下苗春等人驾驶的小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忽然随着苗春一声呼哨所有水手和士兵弃船飞身跃进海水中。

    “劫营!”有人终于看到了尽在咫尺的危险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没等他的声音落下几艘小船同时撞到了木墙上船头三尺多长的铁钉狠狠地将船身和木墙钉在了一处。

    一道亮丽的火花就在守军呆楞楞的眼神注视下钻进了船舱紧接着黑夜中响起数个霹雳坚实的水寨外墙与寨墙上的守军一起飞向了半空。

    杜浒所带着十二艘战舰从黑夜里冲了出来直扑被炸开了水寨大门。周围巡逻船上的士兵大多数在睡梦中见了阎王一部分幸存者从恶梦中惊醒却不知道该做出何等反应。一瞬间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乱轰轰地在甲板上鼠窜。

    又有几艘大型帆船冲来冲到水寨旁的艨艟身侧。站在帆船甲板上的破虏军教导旅弟兄弯弓将火箭和引火之物豪不客气地倾泻到艨艟上。

    被惊醒的士兵更乱有人慌不及待地跳海逃生有人跪在甲板角落开始念佛更有甚者干脆把双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听吕大帅麾下被破虏军俘虏过又放生的士兵传授如果战场上被破虏军逼得走投无路丢掉兵器高举双手就能换来对方的仁慈。这种保命的经验向来在军营中传播得快。

    一个盔斜甲歪的百夫长提起刀来砍了数个举手投降者。方欲命令士兵们各就其位开动座舰却冷不妨有人从海水中跳上了甲板。

    “给我……”百夫长狂喊欲指挥士兵将斗胆蹬舰者拿下没等喊完就现自己的头颅飞离了身体。

    一把钢刀扫过了他的脖子提刀的主人穿一身水靠双眼中全是轻蔑。

    破虏军教导旅以三十人为组采用各种方式清理着大梦初醒的北元士兵。一方本来就士气低落训练粗疏另一方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半个时辰后水寨外围的流动船只已经都失去了抵抗力。

    李恒苦心经营的水寨四处都是火头一艘艘破虏军战舰在寨内往来驰骋。为了防止有人偷船溜走每天傍晚水师将领们照例将战舰用铁链锁在一起。这个错误的做法成了此刻广州水师的致命伤。

    开始杜浒还指挥自己的舰队与敌舰保持一定距离进行队列炮击。等到现敌方战舰居然彼此相连一艘船失火后临近船只也无法逃脱时当即将舰队分散命令麾下舰长各自为战不择一切手段焚毁敌船。

    这样一来广州水师大营更加热闹。到处都是爆炸、到处都是火头惨叫声和炮击声连为一片仿佛有官员不小心将地皮刮透了将地狱突然搬到了人间般。

    在李恒麾下就兵额严重不足在吕师夔麾下更加缺兵少将的广州水师于混乱中走向了末日。大部分睡在船上的士兵没等从梦中醒来就葬身于火海当中。他们的结局却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那些已经醒来看着临舰失火却解不开铁链的将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慢慢向自己身边延伸烧掉落脚的最后一片甲板。

    杜浒的旗舰冲在敌舰最密集处两侧舰炮轮番射如此近的距离几乎不用瞄准。每一次击都能把一艘敌舰送到海底下。

    苏刚的座舰跟在杜浒身后他父亲苏醒命他到破虏军中找智者学习。能跟着杜浒这样从来不给敌人留情的上司苏刚觉得非常过瘾。每当有敌将驱使着起火的战舰试图靠近杜浒时苏刚都从斜次里劫上去。装备了火炮的战舰对付只装备了投石机和床弩训练明显不足的对手简直就像在玩耍往往一个照面之后苏刚就又可以放弃对手扑向下一艘敌舰。

    被他放弃的战舰燃烧着打着旋沉入大海深处。

    最凶悍的是苗春与他麾下的教导旅在营救少帝的行动中未能带走的战舰成了大伙心头挥之不去的遗憾。如今得到机会将这些战舰彻底毁灭专门从各军中挑选出来的“狠角”们如何会手下留情对于链接在一起的大船斥候旅用火炮和手雷将他们尽数炸毁。对于脱离了队伍自不量力冲上来厮杀的船只则跳上对方甲板凭借凶悍的肉搏战将对手彻底制伏。

    “轰!”一弹丸落在了杜浒座舰的船舷边爆炸激起了个巨大的水波将战舰推得晃了晃。杀得正在兴头上的他抬起向巨石来袭的方向张望看见远处有几堆火把聚集在港口附近的高地上。

    是长管重炮当年破虏军曾经不远千里送给了行朝十门这样由几段炮管套铸在一起的大威力火炮试图凭此挽救行朝的命运。后来这些火炮和大部分其他样式的火炮被苗春在营救少帝的同时炸毁剩下几门则都被李恒宝贝般竖在了水寨附近的高地上。

    杜浒大声喊了几句吩咐传令兵在主桅杆上挂出了一串灯笼。三艘在附近正杀得热闹的破虏军战舰立刻放弃对元军的屠戮靠拢了过来。

    四艘战舰以最快度排成了一列杀出水寨以岸边火把聚集处为圆心轻巧地兜了几个***。

    百余点流星划过长空砸在岸边高地上。一堆堆火把骤然惊散半夜赶来操炮的士兵抱着头逃下了山梁。没打中任何目标的巨炮被掀翻顺着山梁滚进了大海。

    杜浒调转分舰队围着水寨往来兜旋岸上只要出现***聚集的情况就一通火炮砸将过去。

    战斗在黎明前彻底结束。

    广州水师彻底变成了一堆灰烬。破虏军水师和教导旅来袭时的二十四艘船有五艘轻伤一艘重伤。撤退时却俘虏了十一艘大型和中型敌舰串成一串拖在舰队后。

    躲在黑暗处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的新附军百夫长李望山满脸崇拜地看着远处的旗舰对着身边的破虏军舰长陈复宋问道:“将军咱们这是去哪回泉州么?”

    “你想去泉州?你不回家了么?”陈复宋饶有兴趣地问道。今夜的战斗中这些负责外海警戒却与破虏军约定投降的新附军士兵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他们偷袭战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俺俺听说泉州很繁华。跟跟着文大帅那个那个…”李望山搔着头皮不好意思地说着。他是受到属下之托前来和陈复宋搭讪的。经过昨夜现场观摩大伙觉得加入破虏军水师也许比回家打鱼有前途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弄个开国将军干干。

    “破虏军水师要求很高训练勤苦。并且军纪严明不能抢劫百姓也不能向船上携带女人。如果犯了军纪通常是直接扔到大海中喂鲨鱼…….”陈复宋横了李望山一眼故意扳起面孔说道。

    “我们干了只要让我们继续干水师!”李望山喜出望外大声道。

    “先不着急想加入水师你们也得去福州水师学校培训学射击操炮旗语和灯语还得学看书写字!”陈复宋摇摇头给降卒们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几个跃跃欲试的新附军什长、都头垂下了脑袋。学射击、操炮这些都不怕当兵么当然要练习杀人手段。但提到读书识字大伙都蔫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和娃娃一样背着书包上学堂羞也羞死。

    “怎么样?马上到了外海海民的乌延船就在伶仃洋外等着到哪里去你们自己拿主意!”陈复宋笑吟吟地说道。眼下这些新附军阵前举义者都是老兵训练他们可比训练新兵容易得多并且这些人的海战经验也比普通士兵丰富白白放走了的确是一笔损失。

    “我干!”李望山咬咬牙把装赏银的包裹狠狠地掷在了脚下。

    “我也干!”一个绰号叫海鹞子的了望手喊道“航了半辈子海风浪都不怕还怕识他几个字!”

    “我干!”“我干!”“请将军收留!”有人带头立刻有人跟上。大多数拿着银子准备回家的水手留了下来交出了赏银做投名状。

    “银子还是你们的那是你们以前应得的。留着等仗打完了买地买房子!”陈复宋笑着将装银子的包裹一一拣了起来塞回诸位投效者手中。“待会儿我给苗将军说一声请他派大船顺路把你们送到福州去。那里有钱庄你们可以把银子存起来吃利息。然后你们可以拿着我的推荐信去水师报名处报名半年后我带大船来接你们!”

    “将军不回福建?”几个士兵死抱着一时冲动差点失去的银子吃惊的问道。

    “不回!”陈复宋和气地回答。

    “那那将军去哪?”李望山大着胆子问道随即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补充:“将军不便说小的不该打听!”

    “去琼州咱们半年后见!”陈复宋笑了笑替李望山整整衣冠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琼州?”无数人惊诧地问道瞬间嘴巴张大得可塞下鸡蛋。琼州距离广州数百里中间隔着恩、高、化、雷四州跃过大海直接攻打琼州这种战法他们听都没听人说过。

    “这是水师船能行多远水师的攻击范围就有多大!”陈复宋站在船头豪情万丈地答。

第一章 进攻(六)

    李恒辛苦整训的近半年的广州水师一夜间全军覆没。两广沿海十一州千余里海岸线立刻像被剥了壳的鸡蛋完全保露在破虏军水师的打击下。

    平宋副都元帅吕师夔当夜就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战舰被一艘艘击沉。在那一刻他知道两广完了纵使自己是诸葛复生孙吴现世也挽救不了这场命中注定的败局。手中兵太少需要防御的地域太多关键是从始至终人心就不在大元这一边。

    以目前的士气状况和人心明智的选择是主动后撤把战线放到绍州、雄州和连州等几处背靠江南西路和荆湖南路要地上。这样即可以安全地接受来自后方的补给也可以寻找机会攻击破虏军的破绽。

    文天祥在福建推行的新政和大宋传统格格不入为了保证命令不被朝堂上其他同僚拦阻他必须时时建立战功。依靠破虏军辉煌的战绩压下朝野之间的非议之声。因此破虏军主力不会一直龟缩在福建不出来。而破虏军一但离开福建进入两广众寡之势立转。两广群山中的山贼和地方豪强不会轻易接受大宋的统治破虏军想在两广站稳脚跟就必须分兵去扫平群豪。那个时候才是大元一战平宋的大好时机。

    吕师夔觉得自己的推断很有道理但是他却不敢真的把主力撤离广州。攻陷广州荡平崖山这是忽必烈陛下前一阶段武功的标志。无论是谁从崖山和广州撤出来无论在多困难的情况下他都将是千古罪人。忽必烈可以冤杀一个副元帅刘深就不会在乎多杀一个替罪羊。这就是为什么李恒死后平宋副都元帅之位无人去争的原因。朝堂上蒙、汉、色目三系大佬都不傻都知道谁接替李恒就是把谁架在火上烤。只有太子真金这个笨蛋才傻乎乎的乱点将把人送到风尖浪口上还好像是破格提拔需要人承好大的人情。

    吕师夔郁闷地想着抱怨着哀叹着仕途的艰难和命运的不公平。这么多年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把良心踩到脚底下爬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容易。如今战无法战退不能退就和等死差不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了替罪羊或者被人一炮轰死给大元尽了忠即使入了地府他心下也有所不甘。

    “其实大帅也不必那么为难古来打胜仗不易打败仗却相对简单得很!”吕师夔的师爷见他整日愁眉不展靠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吕师夔的眉毛挑了一下突然间有一种把此人拖出去痛打一百鞭子的冲动。身为武将纵使在为敌国效力谁不希望活得轰轰烈烈死得灿灿烂烂。敌军没来呢先计划着怎么把仗输掉岂不是把武将的脸都丢光了么?

    “这仗啊不知道要打多少年呢。手里有兵就有奔头儿。要是连兵都没了恐怕在谁的眼里价值都不大喽!”师爷见东主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向旁边走了几步蹒跚着说道。

    吕师夔的手指咯地响了一声握过了头疼痛的感觉让他清醒。师爷吕省是在吕家干了多年的老人知道轻重。他这句昧心之言说得不错。如今这事态按达春的将令在广南两路与破虏军硬拼没有半点胜算。把起家的老本拼光了顶多只落个无功无过弄不好还招来一大堆无果和尚那样的疯子有生命危险。同样是败还不如败得漂亮些看上去是力战而败实力不如人而致。这样达春挑不出什么来剩下几万老兄弟在手忽必烈陛下想降罪也得考虑考虑这样做的结果。

    想到这吕师夔心下稍安。和颜悦色把师爷拉了回来按照他的指点开始布置。李恒麾下有一批战斗力不弱也不肯买别人帐的探马赤军大概七千人左右。这帮家伙收买起来难度较大所以吕师夔按师爷的指点把他们尽数派去了增城那里距离兴宋军较近是保卫广州的第一道防线。反正自从李恒遇刺后这帮探马赤军一直疯子般地叫嚣着要杀进福建去报仇不如直接成全了他们。

    清远、真阳、曲江这几个隶属与广州府、英德府和绍州府地方是撤回北方的要道这几个地方得放自己人。吕师夔将几个本家子侄吕商、吕文和吕强派了过去。命令几人只管守城外边流寇闹得再厉害也不准主动出战。

    至于广南西路吕师夔非常“照顾”地把陈宝、翟亮、王安世、翟国秀、方景升等安排了过去。他们投降的时候张弘范曾经答应向朝廷上本准许他们“世镇广南”。但后来朝廷一直没就此事做出批复。既然此刻自己能临时做主吕师夔索性大做好人安排他们尽量远离广州去当土皇帝自己带兵为他们挡住广州前线。一番功夫做足把翟国秀几个感动的泣泗交流誓一旦广州有警马上带兵杀归来援救。

    “土豹子你们等着为万岁尽忠吧!”吕师夔心中骂道。大宋水师向来就有跨越攻击的传统当年宋金对峙就曾从海上突袭过山东河北数州。更何况此时带领水师的是著名的狠人杜浒。腹诽归腹诽脸上却做出一幅大功无私的姿态来叮嘱众人好生为国守土。

    一番小动作搞完了时间也到了三月中。吕师夔松下一口气开始整训盘点自家嫡系士卒。还没把人马拉出广州城就接到了广南西路的求救信。

    “贼犯琼、雷二州郝万山、霍志战死。郁、容、高、廉各州主将皆作壁上观。敌众我寡元帅若半月不来柳某将以身殉国!”刚补了安抚使的缺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化州守将柳德润在求救信中哀求道。

    吕师夔把求救信收了起来没做任何安排。当夜化州前来求援的信使在广州城内不知所踪。

    琼、雷、化、廉四州相继失守。

    福建大都督府文天祥拿起几只角旗别在了标记着等高线的沈氏地图上。破虏军参谋长曾寰带着一干参谋快推演出接下来可能生的情况。

    按原定作战计划杜浒率领的水师在将北元广州水师消灭后任务仅仅是拿下孤悬海外的琼州。那里去年没受到战火波及粮食大熟刚好劫来补充福建各地的食物缺口。

    谁也没想到广南诸路群豪居然看着杜浒一个挨一个的打下沿海四州不做任何行动。此刻杜浒手中兵马不足壹万若广南西路诸豪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把破虏军水师堵回海里。

    “广南西路的地方群豪们后悔了暗中给杜浒输粮送款期望杜将军能手下容情!”刘子俊走上前来送上一叠拆了口的信件。每一封信的外皮上都如验名死囚的正身般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大伙一看就知道红叉是杜浒所为。关于这些骑墙者杜浒向来只有一条应对对策“杀!”

    “派快舰给杜贵卿传令让他暂时不要继续前攻先把琼、雷、廉、化四州稳定住。把无主之田和投靠了北元那些豪强的家财先给百姓分了!”文天祥笑了笑把信随手扔到了一边。

    “丞相意欲如何莫非还心存善念么!”苏刘义从一边快步走过来有些不满意地抱怨道。

    此刻手中无兵可持但苏刘义不认为自己就得一切听文天祥的安排。按官职他也是兵部侍郎有参与战局决策之权。况且去年若不是翟亮等人临阵投敌江淮军的结局也不会那样惨。

    对这些一箭不放把行朝侧翼让给张弘范的家伙文天祥也没什么好感。见苏刘义急笑了笑说道:“苏侍郎何必急在一时这些人家产尽在两广难得舍得弃家逃命不成!”

    “那丞相准备如何?”苏刘义楞了楞不知道文天祥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在他心目中眼前大宋丞相对别人的田产家财看得很重几乎每次打仗要目的都是抢钱。

    “先稳住他们别把他们打急了否则他们联起手来杜将军那里也会麻烦!等咱们击败了吕师夔然后再慢慢收复两广要么不打要打就把拥兵观望的人都扫荡干净了以免给将来留下麻烦!”文天祥和气地解释。以杜浒的性子打起来就不留情分。刚好满足了吕师夔驱虎吞狼的心思。

    广西南路地形复杂苗、汉杂居对那些投靠了北元的地方大族还需要区别对待。这些人心里没有华夷之别也没有国家概念。在乎的只是家族利益的绵延。所以无论在谁麾下都不会忠心耿耿。只会跟在他们认定的强者身后打秋风。对于他们这伙人分化、瓦解、安抚、打压等手段并施才是正道如果一味以杀戮为主反而会势得其反。

    “若如丞相出兵两广苏某愿为帐前小卒!”见文部将官几乎都盯着自己苏刘义歉意地抱了抱拳后退了半步躬身说道。

    “苏将军不提我也要请将军出马。我准备让邹洬、张唐、萧鸣哲、杨晓荣和吴希希奭带一、二、五三标还有炮师从循州杀过去。苏将军可与他们同行沿途招拢旧部!”

    “第二和第五标?”苏刘义强压着心头的狂喜问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自从来到福建大伙一直盼着在文天祥的帮助下重整旗鼓。但第二和第五两标兵额严重不足破虏军派出三个标外加一个炮师看似气势汹汹实际上人马却没多少。应付两广那么大的区域恐怕会力不从心?

    “眼下许夫人的兴宋军驻扎在潮州、惠州一带人数有五万余随时可杀向广州。如果苏将军不弃可以沿途收拢江淮军旧部补充进萧鸣哲的第二标和杨晓荣的第五标。这样在广南东路破虏军加上许夫人的兴宋军咱们的兵力不比吕师夔少。如果能将吕部击败或挤出广南东路西路诸豪失去靠山恐怕只有任咱们宰割的资格!”文天祥点点头低声安排道。

    “补充进第二标和第五标?”苏刘义出一声惊叫眼睛瞪得大若铜铃。

    几个破虏军参谋和中级将领不满地看了过来见过行事不知轻重的却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江淮军被张弘范打得全军覆没如果不是破虏军杀开一条血路连张世杰本人都无法脱身。

    事过后文丞相非但没上本弹劾江淮军诸将无能误国反而替他们说了很多好话。比起当年张世杰、苏刘义等人对文天祥的处处排挤简直是以德报怨。做了这么多这位苏将军居然还不知道满足居然还念念不忘让福建大都督府出钱出物替他们重建队伍。天下便宜事情多有占起来没完的么!

    “对江淮军弟兄们被打散在广南受尽了苦头。与第二标和第五标的老兵混编在一起躲在第一标身后可以边作战边适应破虏军战术。各级将领官职不变由枢密副使邹洬统一安排位置军阶按破虏军军阶转换。所欠的俸禄和军饷一次性补齐!”文天祥扫视了苏刘义一眼不动声色地补充。

    自从张世杰和苏刘义气兵败来投如何安排他们的职务就成了大都督府的难题。如果心胸开阔地提供装备重建一支江淮军出来必然会遭到杜浒、刘子俊等当年曾受过张世杰排挤的将领们的反对文天祥自问也没那分胸怀。与北元胶着的关键时刻需要军令绝对的畅通无阻这个时候再于朝廷内部建立一直可以擎肘自己的力量傻子才会那么做。

    但苏刘义等将领对朝廷的忠心依旧令人钦佩。流落在广南两路坚持抗元的将士如果能整合起来也是一支不弱的力量。在对付北元这个外寇方面大伙没有根本性的冲突。需要区分的仅仅是谁居主谁居次。

    所以大都督府和智囊们替文天祥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第二、五两标在永安损失很大基本上成了空架子。让一、二、五三标同时出福建沿途的抵抗力量可以名正言顺地补充进二、五两标。等新力量熟悉了破虏军的方式和环境按往常经验即使赶他们另立门户大多数人也不愿意走。

    作为这支队伍的名义领导者邹洬是最佳人选。他身上有去年朝廷为了分化破虏军加封的枢密副使的头衔。论官职仅仅比张世杰低了一级有权力过问一切军中大事。此外邹洬性子柔和宽厚可以保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让江淮军将士有被歧视之感。

    “怎么苏将军莫非不愿意出征么?”见苏刘义依然呆邹洬凤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末将遵命!”苏刘义咬了咬牙低头应道。心中痛得像针刺般眼前的人物渐渐模糊。

    “那就下去准备吧明日五更大军准时出!”文天祥柔声吩咐看看邹洬再看看如临大敌般戒备着的破虏军众将轻轻摇了摇头。

    苏刘义再次施礼蹒跚着缓缓走出了帅殿。呆立过的地方留下了几点清晰的水渍。

    “他还忘不了江淮军啊!”邹洬看看望着苏刘义的背影渐渐去远叹息着说道。当年他和文天祥等人千里迢迢投奔行朝处处受制于人对这份寄人篱下的滋味深有体会。眼下形势反了过来心中却没有任何报复后的快意。反而深深地同情起对方的状况来。

    这种感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邹洬自问不是个性偏狭的人豁达、大度一直是他的修身目标。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做些不豁达也不大度的事。

    “能不能把江淮军和破虏军捏合在一起凤叔就看你这枢密副使了!”文天祥苦笑了一下应道。

    第一次弄权让他感到从心里向外不舒服。但不这样做他又实在无法保证随着控制地域扩大生存危机缓解朝廷内部的矛盾会不会越来越大。

    相比与来自背后的打击与北元的战争反而轻松。毕竟双方出于不同阵营敌我关系可以分得轻轻楚楚。而背后谁知道哪张面孔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恐怕将来很长一段日子自己都不得不带上不同的面具吧。

    文天祥郁郁地想胸口一阵阵闷一阵阵痛。轻叹了一声缓缓向门外走去。临出门腿绊了一下身形略有些跟跄。

    没有人上前搀扶看见文天祥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曾寰和几个参谋目光互视脸色带上了几分嘉许。

第二章 职责(一)

    有宋一朝福州都不是个非常繁华的所在。无论和南边不远处船通六十余国有着“光明之城”美称的商港泉州相比还是与北方物产丰富有着“人间天堂”绰号的临安、苏州相较福州城都显得过于普通过于简陋。甚至连建筑格局颜色和街道宽窄走向都显得有些陈旧局促。

    这一切在两年前的某一天突然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多福州城的老人至今还记得当日破虏军巧计赚城时的情景。就像夏日里的一场雷雨说来就来了根本让人来不及准备。当人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蒙古人的羊毛大纛已经被踩到了脚下。

    本来大家都以为换了大宋统治不过是换个地方缴税而已。这年头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已经麻木。只要还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就不愿意管城墙上的事。反正自古官府的唯一职责就是收税从来不曾理睬小民的死活。

    过了几个月有人慢慢现了新官府与原来的不同。衙门里那些公差见了百姓渐渐客气起来不敢再四处勒索。跟在公差屁股后狐假虎威的白员(协警城管)也被裁撤一空其中有几个设局诈人钱财民愤极大的还被判了罪。各级书吏也换了人不再是跟完了大宋又跟着大元那批老官油子代之的是一些因年龄和体质原因退伍的破虏军老兵。给大伙感触最深的还是道路上的变化原来逢门必卡逢桥必堵的厘卡统统不见了踪影。无论行路还是贩货再也不必担心路上被人狠宰一刀。

    至于在儒林和官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选举对普通百姓来说反而影响不大。大宋百姓向来老实本分除了一些胆子出奇大的“刺头”没有人认为自己是当县太老爷的料子。至于那些读了半辈子书只为了谋求高官厚禄的又都不看好福建大都督府的前景。所以福州、建宁、邵武三府第一次让百姓推选官吏基本上就没人出来参选。很多当了县令、府丞的地方名士还是被陈龙复从家中强行拉出来的。并且允许他们在破虏军战败后自行选择守城和投降。

    那些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参选的儒士们很快就现自己错过了凭空而降的一次绝好的出头机会。随着福建大都督府一系列刺激民生的新政实施随着科学院明的民用新技术和新器械的快普及随着新式作坊和新产品的出现破虏军所控制的各府快繁荣起来。特别是福州这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大城眼看着就商旅云集万帆竟至繁华程度已经隐隐有了越苏、杭两州的趋势。

    随着破虏军相继收复了泉、漳二州后作为大都督府的治所大宋政令的中枢福州城的变化更大。破旧的城墙被修茸一新年久失修的道路被拓宽压实个别重要地段还铺上了来自邵武的新产品--水泥。港口内的淤泥被清理干净木架的码头变成了石头和水泥的。码头附近的荒滩和洼地都被平整梳理盖起了方便商人存放货物的货栈。就连城边上供航海者烧香、许愿的妈祖庙也被官府花重金翻盖过。不但重新粉刷的墙壁修补了屋檐、加固了廊柱而且在庙宇外专门开了家航海博物馆将汉唐以来各类船只航海器械还有各式海图做了模型摆在里边供有志航海者参考。

    官府投入资金最大的是夫子庙孔夫子和他的七十二贤者被重新塑了像摆在宽阔的大堂里边。远远走过仿佛有琅琅读书声千年流传。一些先秦典籍、文史孤本也被搜罗出来由名家亲手抄了摹本放在夫子庙内新开的图书馆中与诸般杂学来自阿拉伯的百科典籍一同供感兴趣者翻阅。在夫子庙的临近处还利用没收来的官宅新开了一所占地面积近百余亩的义学分小学和中学两部低龄的孩子可在小学里边读书、识字。年龄稍大的可以就读义学里边的中学部在学习半年基础的数术(数学)之后就可以选择义学里边的商、虞(地矿)、冶、工等科中的一门修身。战乱年代不开科举这些杂学虽然比不得儒学高雅但精通一技足以在城内诸多新兴产业中谋得一席之地不愁读完书后反而地方混饭吃。诸般学业中最正统最需要人仰视的儒学也在义学里开了科由学生们自己选择是否精研。

    有些头脑顽固的老儒们为此还抗议过认为儒学华夏传承的根本其他杂科虽然有一时之用却不能与儒学同列。但义学的资金由大都督府亲自调拨并未要求老儒们捐款。并且文天祥还重金聘请他们前去任教。所以大伙尽管反对声音也大不起来反而随着时间推移由于家族中有人在新兴产业中获得了收益慢慢觉得义学大门楹梁上文天祥亲笔书写的“有容乃大”四个字看起来不那么扎眼了。

    义学是免费的只要能凭本事考上一切拜师费用全免。官府除了一日三餐供应外每年还供给学子们一套单衣和一套棉衣。针对有心学习但错过了读书年龄的市井百姓还开设了晚课免学费但不提供食品衣物从“人之初性本善”和阿拉伯计数的“1、2、3”学起。

    虽然一切只是开了个头很多有远见的人还是得出了“这是功在千秋的义举”、“凭此足以在世间流名”等诸如此类的结论。有些人甚至认为即便福建大都督府真的如一些反对者认为的那样不过是昙花一现。凭借它两年多来为百姓做的那些事凭借它的图书馆和义学参与其中的人都足以流芳百世。

    随着市井的逐渐繁荣和破虏军在战场上不断胜利一些不甘心投降大元做个四等奴隶心中对大宋又早已绝望的读书人的心思慢慢热络起来把目光集中到了大都督府。政府各部门和各级官员聘请幕僚和从吏不再是件困难的事一些别出心裁但薪水丰厚的部门如户部预算衙门和海关等还成了人们钻营的热点。

    组织那些新光复地区的官吏选举不再是件轻松的工作。不同于第一次官吏选拔那种门可罗雀的冷清吏部所管辖的选举处如今门庭若织。由于看好破虏军的政治前景有些世家大族开始慢慢把触角伸向了新光复地区。一些新老名士、清流除了吟诗作画著书立说外开始走出院子与百姓接触。一些曾经对新政冷眼相待的人也找上门来拖关系走人情为一个候选资格而折腰。更有一些机灵者不但出钱出力帮助破虏军稳定地方还同时采用开办粥棚降低田租等办法讨好平素从来不正眼看的平头百姓期待他们中哪个祖坟冒烟捞到了投票权能在选举时投自己一票。还有一些心思过于敏捷者甚至在选举前在百姓中散铜钱公然贿选。

    这些人中不乏真心赞同新政想为国出力者。但投机者占了绝大多数。为此身系内政和敌情工作的刘子俊和吏部主事兼泉州太守陈龙复伤透了脑筋。甚至结伴专程跑到福州找文天祥商量对策。让他们惊诧的是一向持身高洁恨透贪官污吏的文天祥却不像他们想象般着急。只是给刘子俊增加了资金和人手让他加大监察力度力争把那些混水摸鱼者剔除掉。

    “丞相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眼下破虏军只占了福建一路和半路广南已经乱到这种地步。如果拿一天光复了大宋全境岂不是更乱。那时候即便我等强力苦撑天下…….”刘子俊没继续说下去。他相信自己的潜台词文天祥能听明白。在他的意识里文天祥采取的选举制度并不算什么新鲜事物。汉代的举孝廉与此差不多。但汉代后来吏治大坏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大族导致政令不通天下大乱。所以隋唐之后各朝才采用科举的办法选拔人才。科举虽然选择人才的面狭窄单一但比起推举制度来无疑公平得多至少寒门学子有了一举成名的机会。

    新政试行的让百姓们推举代表由代表和有军功者从候选人中推举官吏的办法虽然比举孝廉的手段复杂了些但也敌挡不住来自世家大族的力量侵蚀。真的推广到全国到时候不但民间一些有能力者因找不到出头捷径而积怨朝廷上的反对力量也会趁机群起而攻之。这样文天祥等人就相当于把自己摆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除非靠武力将反对者斩尽杀绝根本没有与其他人和睦相处的余地。

    听完了刘子俊的话文天祥给出明确答复。世家大族和读书人们这么快就转变了对丞相府的态度度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的规划中大都督府招募官员却无人应募的状态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毕竟眼下北元还站着绝对上风大都督府与行朝的关系也不甚清楚。等破虏军的控制的地域稳定下来与北元真正到了战略相持阶段与行朝的关系也一一理顺后投机者想参与进来关键位置也被真心为国的先行者占据了一、两个混水摸鱼的投机分子成不了主流败坏不了整个吏制。

    而选举制度一旦形成就会慢慢循环下去逐渐改进成为新政的强力支撑。

    没相到破虏军控制地区的官员职位这么快就变得热门热到令人为攫取官位不择手段的地步。

    “子俊说得有道理单凭吏部和内政部的检查终归会有疏漏。并且吏部和内政部的官吏也是人监察过程中难免会徇私!”陈龙复见文天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以往他并未重视到表面乱像下隐藏的内在危害低声提醒道。

    “恐怕贿赂是在所难免。除了由你和民章(刘子俊的字)多费些心思想些办法一时也没有解决的捷径!”文天祥叹了口气跌坐进椅子中。一瞬间他仿佛失去思考能力。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刘子俊和陈龙复的抱怨。

    刘子俊和陈龙复将新收复地区选举官员时生的丑闻一一列举了出来。二人的结论都是不能任由事态如此展。但提出的解决办法却不尽相同。刘子俊希望废除选举制度重开科举利用北元不准汉人应试的契机争取天下读书人的支持。而陈龙复的意见却是选举的办法需要改一改最好由官府指定名声和家世好的人做代表免得代表权被百姓滥用。

    文天祥听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看穿了外面的春夜般笑得是那样坦然。

    “丞相因何而笑?”陈龙复勃然变色大声质问道。他知道文天祥不是个接纳不下谏言的人作为丞相的臂膀关键时刻自己必须直言督促他对政令做出适当的改变。

    文天祥看到刘子俊和陈龙复都变了脸色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收起笑容低声解释道:“我是在想如果我给每个百姓投票的权力那些世家有没有财力给每个百姓满足他们愿望的钱!”

    “开始容易!随后恐怕百姓胃口也会变大!”陈龙复想了想非常认真的答道。又仔细按照这个思路推演了一遍忽然笑道“如此亦非完全是坏事!至少他们得了几吊钱好过原来什么都得不到!”

    “属下看不出这有何好笑之处!丞相眼下破虏军在进展顺利大都督府所辖区域越来越大必须防微杜渐不给敌手反扑之机特别是不能让行朝的6大人、邓大人和刘、李等位大人挑出太多的错处!”刘子俊见陈龙复与文天祥一问一答乐在其中索性把自己的担忧直接点了出来。

    “我知道民章你的心思我明白。但咱们既然试行了这种办法总不能因为有人贿选就退回去。考科举上来的都是文人作诗大概不差治理地方么没几年磨炼干不好。还不是一样顺着地方豪强的意思走自己去游山玩水乐得轻闲?”文天祥笑了笑坦言。做过地方官员他知道其中的窍要。透过科举出身的新官到达一地两眼一抹黑纵使想造福百姓也找不到门径。头几年只能混日子。等有了些心得想施展拳脚时任期也到了。要么调任要么升迁相当于再任期间什么都没干。相比之下倒是那些靠捐献得职的官员因为要捞回本钱来反而与地方豪强打得火热干起坏事来如鱼得水。

    刘子俊也是科举出身知道自己这类任初次为官时所面临的无奈。在过去那种制度下要么惰政做糊涂蛋;要么合流做贪官几乎没有第三种选择。可以目前的状态看来采用文天祥倡导的选举制这种以下制上的办法真的走得通么?

    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真的会珍惜他们手中的权力么?

    如果他们太执着于手中的权力要求文天祥自己也让位于人破虏军该如何应对?

    自百丈岭来第一次他对文天祥的策略产生了怀疑。虽然这种怀疑在心中一闪而过却依然让他感到万分迷茫。

    文天祥把这一切看在了眼中他自己何尝不困惑。治理国家不同与行军打仗领兵与北元对抗在文忠的记忆中他能找到很多好武器好战术。根据破虏军的现实情况模仿一下就能打北元一个出其不意。

    但文忠记忆中却没有治理这个国家的好办法。有的只是一次次亡国灭种的屈辱。唯一的成功经验就是根据地的选举示范。从文忠的记忆中得知他认为改变这种官场弊病的唯一办法是选举。只要官吏的任命或罢免权其中一个掌握在百姓手中地方官员就不敢惰政。即使有人仗着家族在地方势大而胡作非为也会被政敌找到把柄快暴露出来。关于民智未开和贿选根本不能成为反对选举的借口。文忠所处的时代那个当政者就总以这种借口把持国家而文忠所在的党派则写了大量的文章来批判这些借口。

    三人又在一起争论了一会儿却谁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退回科举选拔官吏的方式是不可取的过去已经有了太多失败的例子。依靠名望来选拔贤能也不可行这个时代很多名流都是靠儒者们互相吹捧出来的能力和骨气都经不起考验。

    最后决定的办法依然是由刘子俊的内政部来加大监督力度。当刘子俊表示自己力有不逮时陈龙复表示自己主抓的报纸可以帮一部分忙。毕竟报纸诞生了这么久一些写文章抨击时政的人已经有了一定经验。

    “如果写文章的人也收了人家好处呢?”刘子俊继续追问。

    “那就看官位的诱惑够不够大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够不够多了。多几个人争互相之间就会攻击彼此行事也会小心些不给对手留把柄!”文天祥犹豫了一下慨然道。

    刘子俊默然。

    当晚送走了刘子俊与陈龙复文天祥在烛光下挥笔写道:“也许我的选择是错的但我的确没现第三条路可走。选举不是善政它只是一种制度。有人制订这种制度就有人试图钻它的空隙。而政府的一个职责就是瞪大眼睛将钻空隙的人揪出来并将现的空隙一一堵死!”

    这样真的可行么?放下笔他又陷入了沉思。

    如果百姓因为出售手中选票而换得了几吊零花钱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烛光闪烁将文天祥孤独的身影投到窗帘上忽长忽短。

第二章 职责(二)

    接连几天文天祥的心情都有些沉闷。刘子俊和陈龙复离去前脸上的失望他看在眼里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二人不失望。

    百丈岭整军以来周围的人都形成了习惯有什么疑难事情找文天祥凭借传说中的“天书”和文大人能力对一切都有答案。而此刻偏偏文天祥自己与周围的人一样迷茫一样困惑。

    文天祥当然不知道此刻困扰着他的问题在另一个时空居然困惑了几代人。文忠和文忠的后辈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要继续困惑下去。并且这些人的见识和智力都不比他这个大宋状元差。他只想凭借自己将这些事情一劳永逸的解决让新的华夏从开始的时候就建立在相对完善的框架上。让我华夏不再坠入兴衰交替的轮回这是文天祥在承接了文忠记忆的同时承接的一份责任。

    他当然找不到准确答案。确定的说文忠记忆中的答案也是支离破碎的很多地方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对当时的中央政府文忠要求民主。而对自己所在的党派和所坚持的理想他又要求绝对服从。

    这一点文天祥做不到。他羡慕文忠记忆中那种抓把黄豆也可以进行的简单而朴实的选举。但却无法相信文忠理想中的世界大同。他认定那种让底层百姓掌握选举权以下制上的官员选拔方式却不得不面对很多令人失望的现实。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让他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但不继续坚持下去他又看不出凭借新式武器强大起来的大宋与原来那个有什么不同。

    如果官员的任免权力依然掌握在他的上司手中与百姓无关的话。那么军队越强大也许官员压榨起百姓来越肆无忌惮。因为任何时候军队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就如现在的大元强大到世界上无可匹敌但生活在其统治下的百姓却是世界上最困苦最无保障的。

    纷乱的念头困扰着他再次越了他的承受能力。以至于对自身实力认识比较清醒的他都忘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此刻考虑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的问题为时尚早大宋能不能在北元的打击下生存下去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对时局乐观者大有人在特别是邹洬挥军攻克广州后军心民心大振。很多人纷纷到丞相府献策建议文天祥再组一军誓师北伐将已经被破虏军梳理过一次的两浙拿回来光复大宋旧都杭州。还有人建议文天祥传檄天下号召天下豪杰起兵勤王趁这个机会动对北元的最后一战。在胜利氛围的笼罩下一些承担保卫福建任务的破虏军将领也动心起来接连上表大都督府请求集中力量与达春决战。就连偏安到流求的行朝也派6秀夫专程赶了回来与文天祥商议将皇宫迁回福建的事。

    尽管理智中一个声音不停地提醒着文天祥北元不会这么容易被击垮。但眼前的局势和民心却让他感到胜利也许并不遥远。此刻科学院又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耗时尽一年的火铳研制工作终于完成林恩老汉带着第一批定型的五百杆火铳正顺着闽江向福州赶。

    “老文啊你最近可愈瘦喽!”一见面林恩老汉就笑呵呵地问候。年余不见老人的精神越健旺一张黑脸不知道是在路上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兴奋带着浓烈的潮红色。

    “还好还好我本来就是这种体格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子。不像您老人家七十几岁了还能轮得动大锤和古时的老黄忠差不多。怎么样路上倦不!”文天祥丝毫不以林恩对称他“老文”为忤一家人般笑着答应。

    “你们几个也不说给丞相大人弄点吃的补补身子。难道做人的亲随就只管防范刺客么!”跟文天祥寒暄完了林恩老汉回过头来对着完颜靖远等人倚老卖老。

    ‘这关我们什么事情!丞相饭量小我们又不能硬塞饭到他嘴里’完颜靖远郁闷地想看看文天祥仙风道骨地瘦弱样子心里随即涌起几分内疚。裂了裂嘴巴借着帮亲兵抬军械箱子为由跑远了。

    “该给丞相大人添个人暖被子了身边都是男人难免照顾不好!”林恩老汉看着完颜靖远开溜自言自语般说道。自从百丈岭见到文天祥那天起他就没把文天祥当作丞相来看待。而这种亲切的态度也让文天祥觉得很舒服。与他交谈时如和自家人谈话一样轻松随意。于是在丞相府的属员当中林恩老汉成了最特殊的一个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提别人不敢干预的事情他敢插手。

    当然林恩老汉很好地把握了这个分寸。自己理解不了无权限干涉的国事他从来不乱参与。

    “那个那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文天祥持续多日的烦躁心情被林恩老汉几句亲切的问候涤荡了个干干净净。不知不觉间红了脸迫不及待地将话题向其他地方岔。

    他的妻子儿女均在赣南会战中被李恒掳走。妻子和儿子死于押解途中两个女儿被忽必烈没入皇宫当女奴从此生死不知。破虏军在福建站稳脚跟后不断有亲信幕僚和好友想给他再娶一房妻子均被他以国事繁忙为理由拒绝了。

    内心深处文天祥忘不了妻子的身影。同时因为接受了文忠的记忆这个时代别人眼中的贤良淑德品行和美貌俱备的女人已经很难再入他的眼。三年来唯一让他动心过一次的就是那几句“长干行”。可当时吟唱着此曲的人偏偏又是他无法娶的那一个。两人的身份、名声和地位注定了他们只能彼此以欣赏的目光相对而不可逾越雷池一步。

    “以后再说你不过四十多岁以后的日子很长呢难道就孤零零的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不成。再说了你被照顾得好一点也能多活几年。把跟我老汉讲过那些好事儿啊挨个给实现了!”林恩老汉如文天祥的长辈般带着嗔怪的口吻说道。顺手自随从身边取过一个长条木盒子递到了文天祥手里。“拿着这枝是老汉我亲手打造的火铳试过几十次了绝对不会炸膛!”

    文天祥接过木盒轻轻打开。一杆六尺多长的火铳和一把鲨鱼皮鞘匕静静地躺在红绸上。用绿钒油(浓硫酸古人用煅烧绿钒(硫酸亚铁)的方法获得)侵蚀过的铳筒和匕柄被太阳一照散出淡淡的蓝光。

    有股冷冰冰凉嗖嗖的感觉从脑门直冲而下一瞬间文天祥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慢慢模糊的目光里文忠当年在黄崖洞中渡过的岁月一一浮现在眼前。

    眼前这杆火铳与文忠等人在黄崖洞中制造的“七九”“、八一”式步枪在技术上不可同日而语但包含在制造者内心深处对国家与民族复兴的期待跨越七百余年却无丝毫不同。

    以文忠的家世和背景他应该投靠当时的中央政府才对是什么驱使他站在了自己家族的对立面?甚至想把自己的家产与周围人分享?这绝对不谨谨是“车马轻裘与朋友共”的侠义思想作怪而是他当时为了国家而不得不这样选择。

    那一刻文天祥再次分不清哪一世是庄周哪一世是蝴蝶。如果能知道文忠为什么如此选择也许他就能参透数日来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矛盾。但偏偏那个时代与这个时代相距过于遥远文忠的影子犹如隔着一团迷雾无论如何凑近都无法看得清晰。

    见文天祥的脸色一刻不停地变幻林忠老汉楞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文丞相仔细看了看盒子里的火铳突然醒悟到了什么抱歉地拱了拱手解释道:“丞相勿怪这个火铳的确和最初那个设计有很大差别长了许多引火孔也改到了侧面!”

    说着林忠老汉从盒子中将火铳取了出来亲自给文天祥示范其用法与改进的原因。“这个引火孔放在侧面是为了防雨。您也知道咱南方雨水多容易耽误事儿。上次张弘范就是趁着雨天火炮不易击的时候打了大伙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将火孔放到侧面再于上面遮个铁片雨水就淋不到了”

    文天祥的思绪被从庄周晓梦中拉了回来随着林恩老汉的介绍回到火铳侧面的孤行防雨盖上。此时他才注意到这杆火铳与萧资设想中那杆差别甚大联动击的打火锤和炮子点都不见了代之的是一个侧面的燧石轮和一个药线孔。

    “火绳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虽然文天祥自己对此也懵懵懂懂但这个词汇显然在文忠记忆里占据着很特殊的地位。

    “火绳枪这个名字贴切!”林恩老汉对文天祥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利落地从木盒边角处翻出一个黑色布袋自里边拿出寸余长的药捻来塞进引火孔里一边示范一边说道:“纸炮子儿太小容易掉出来。引火孔开在侧面就不能用炮子儿了。大伙想了好些日子才想到了用药捻子的办法。这东西制造起来简单引火也方便。切成一寸长的火绳装填起来比炮子儿还快些。燧轮制造也比打火锤简单还不用弹簧回拉!”

    说着老汉取出纸包火药铅子儿按部就班地塞进内膛合拢外膛将火铳递回文天祥手里。

    文天祥接过火铳自手掌间传回的熟悉的感觉让他心情愈激荡。平端瞄准对着院落中一棵老树伸展于半空中的枯梢扣动了扳机。

    燧轮回转擦出淡蓝色的火花。药绳被引燃火苗瞬间钻进火铳里。

    “乒!”清脆的枪声在丞相府内回荡半空中的树梢应声而落。

    文天祥取药装弹添火绳一枪又一枪打下去足足打了二十余枪直到盒子内的火绳用完了方才罢手。正在丞相府内各部门工作的官吏都被枪声惊了出来站在各自的屋檐下看着文天祥拿着仙术般的神兵指哪打哪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

    “有如此利器还怕蒙古人不退!”刹那间文天祥的内心又被自信充得满满的把火铳交回林恩老汉手里大声问道:“老丈这东西射程多远威力与破虏弓比到底如何?”

    可能是被硝烟熏得太厉害林恩老汉咳嗽了几声强压着身体的不适答道:“按丞相教导的标尺大概八百米。不过打到那个距离基本上就是瞎猫抓个死耗子纯靠蒙了。真正有准头有力气的距离是二百五十米以内比钢弩远也比钢弩狠。一百米内能打透柳叶甲和罗圈甲。就是装填麻烦些比钢弩还慢。”

    “比钢弩还慢!”参谋长曾寰惊诧地问道。刚才文天祥演示火铳用法大伙光顾着惊叹火铳的威力和文天祥用起火铳浑然天成的熟练度。却没注意到火铳从装填到射整个过程比弓箭慢得多。回头想想以文天祥所表现的熟练程度每射一颗弹丸敌军可射三箭如果对方是个熟练射手的话可能射出四到五箭不止。这样即使装备了火绳枪军队在平原与蒙古军相遇面对蒙古人的漫天箭雨依然没有优势。

    “比钢弩省材料!火铳造起来虽然慢但弹丸用不值钱的铅籽儿就行造起来简单小学徒一天也能造个几百颗。钢弩太费材料咱邵武的铁矿这两年炼了钢大部分都造了弩箭要求手艺又高不是熟手干不了为了保密还不能把活转包给别的作坊干!”林恩横了曾寰一眼摇头晃脑的解释。

    火绳枪的诞生凝聚着科学院所有人的心血。为了制造不易炸膛的枪管先后就有四个工匠被炸瞎了眼睛毁了相貌。有人看到最后成品还乱挑毛病这种行为让林恩老汉心里非常不乐意。

    从文天祥手里拿回火绳枪顺势从皮鞘中取出匕轻盈地一捋咯嚓一声将匕装在了枪管上。众目睽睽下摆了几个花式林恩老汉说道:“装备了火枪就不需要再配刀。鞑子靠近了把匕装在枪头上就是杆现成的花枪直接挑翻了他。他跑远了我卸下刀借着用铅籽儿追看他跑得快还是我的弹丸飞得快!”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劳累老汉的脚步有些虚浮喘了口气杵着火枪试图站稳却一不小心跌坐到了地上。

    “老丈!”文天祥见状赶紧伸手去扶。林恩老汉笑着推开他的手讪讪道:“人上了年纪这腿脚就是不灵光了。”接连努力几次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却觉得腿越来越软仿佛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

    林恩老汉大惊用尽全身力气向起站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一张直直地栽了下去。

    文天祥赶紧去抱老汉起来隔着单衣觉林恩老汉的身体如火炭般烫。再看老汉的额头嘴角都有淡淡的青黑色透了出来。

    “快去请大夫!”曾寰冲着楞在一边的亲兵喊道。林恩老汉虽然为人不拘俗礼也爱管些年青人的闲事但在破虏军中的人缘一直不错。很多低级将领都是他的弟子和晚辈如果林恩老汉因为自己的一语无知冒犯而病倒了那样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不算别人科学院院长萧资第一个会冲到福州来找人拼命。

    “宪章不关你的事他大概是路上中了暑吧应该会很快好起来!”文天祥见曾寰着急低声安慰道。抬眼看看围拢在自己身侧与与林恩一同送火铳来的随从却现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潮红之色。

    一股不祥的预感快涌上文天祥心头。

    被李兴从两浙掠回来的金大夫提着药箱子匆匆赶来。抱起林恩的头放在腿上看了看又翻了翻老汉的眼皮突然伸手将文天祥推到了一旁。

    “怎么回事?”文天祥被推得一楞不顾追究金大夫的无礼低声问。

    “赶快回去把衣服用热水烫了用白酒漱口!”金大夫抬起头对着所有人说道。指指林恩老汉接着命令:“跟他一起过两天的所有人都不许离开文大人赶快给属下找个院子。要人手只要学过医不怕死的统统都要!”

    “怎么?”丞相府所有人都觉试态不妙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瘟疫春瘟!不想染上的赶快去换衣服漱口。五天内别出这个院子别跟他人往来!”金大夫声嘶力竭地喊道却忘记了病情最严重的林老汉此时正躺在自己的腿上。

    蒙古人的致命一击悄然来临。四月初随着前线频频传回的捷报连城、宁化、清流6续传来大批百姓和士兵病倒的消息。其中与达春作战的陈吊眼部损失最大四个标人马几乎有一半士兵染病不得不放弃了对上杭的攻势撤到漳州的龙岩去修整。

    随即永安、沙县、剑浦6续出现了大批病人甚至连许夫人的兴宋军也有人被传染。紧接着福州、漳州街头上都现了病人很多人头一天到工厂上工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再也爬不起来。要好的工友前去探望却跟着染病。

    沿着槿江、九龙江和闽江瘟疫以不可控制的度继续蔓延。

第二章 职责(三)

    “什么大宋状元什么文曲星下界狗屁!”程老蔫一边奋力向街道旁洒着石灰一边嘀嘀咕咕地骂道。

    石灰的味道很呛人纵使带着布遮口(类似于口罩但较口罩肥大)也熏得人鼻孔里边直冒火。想想自己只是因为向院子外丢了半簸箕垃圾就被罚干如此辱没身份粗活心头上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闹瘟疫了家里但凡有点儿存粮的城里人谁不是躲起来不出门等到瘟神走了再出来活动。但程老蔫偏偏没这个躲避的机会。按道理他家在夫子巷算个富户粗笨活不用自己动手。可家里的仆人病了被大都督府开设的医馆捉去住院。程老蔫见家里垃圾积攒得实在太多就趁着天黑丢到了巷子口。谁料到刚好被巡逻队抓了个现行罚了三钱银子不说还要他无偿做劳役十天。

    虽然每天的任务只是用石灰将街道两边有积水的地方垫平可这活儿实在不是程老蔫能干的从小娇生惯养的他才干了三天手上就被石灰烧起了口子晚上回家摘手套时血连着皮肉撕心裂肺般地疼。

    “还得过天书呢要我看是狗屁不懂。闹了瘟疫那是因为为政者不修德行不赶快写诗祭祀瘟神连带着让皇帝下罪己诏洒什么这劳什子白灰。好好的石灰不去抹墙壁非向里边上扔劳民伤财!”又洒了几铁铲石灰看看手中的簸箕空了程老蔫骂骂咧咧地向领灰处走。

    周围一同干活的人有的是领了官府的工钱承担本段街道清理工作的。有的是和陈老蔫一样因为犯了小错被罚服劳役的。更多的是刚刚入伍的破虏军战士抗着铁锹推着独轮车忙得热火朝天。

    街道死角处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垃圾山被推走了。供百姓们倒废水的排水沟也被强行添平。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暗沟正在开挖很多到城里逃避战火的佃户都在那边找到了事情做。福建大都督府讲信誉每五天结一次工钱给的不是交子和皮钱而是足分量的大宋通宝。所以那些乡巴佬们都干得很欢虽然城市中正闹着瘟疫可没有人像程老蔫这些城里人一样怕得不敢出门。

    “德行就跟着文疯子瞎胡闹吧。如果挖暗沟能防止瘟疫我的程字就倒过来写!”见没有人理睬自己程老蔫愈觉得忿忿不平。

    “老蔫省点吐沫吧。虽说大都督府有令不得因言而治罪。你少骂两句嗓子里也能少进些石灰!”一个声音在背后劝道!

    福建大都督颁布的临时约法中没有妖言惑众这条罪名。所以程老蔫骂起来才毫无顾忌根本不怕别人举报。听有人绰穿了自己的心思程老蔫脸色有些红索性加大了声音嚷嚷道:“我呸他那是行事不正心里有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还不怕人抓呢抓了咱正好把他们那些鬼心思全说出来咳噗!”

    一口浓痰随着骂声被他吐到刚洒过石灰的街道旁。旁边几个工友看见了厌恶地皱皱眉头绕路走开。程老蔫见自己的行为惹了他人不快心中郁闷稍解得意洋洋走过去刚欲用鞋底把痰蹭掉身背后那个令他郁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随地吐痰与随地便溺同罚罚钱二十文或劳役五天从本期劳役结束时算起!”

    “姥姥!”程老蔫开口欲骂猛然间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回过头看见本区夫子巷里正钱老四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老蔫这是你的罚单。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原因你自己核实一下是交钱呢还是干劳役呢随你。明天一早开工前到区公所应卯找帐房张叔销单子!”钱老四飞快地用炭笔在本本上写了几句撤下罚单的下半联不由分说塞进程老蔫手里。

    “钱钱四叔四老爷您您大人大量装没看见行不行!”程老蔫一下字慌了涎着脸祈求道。

    骂文天祥诽谤新政他无所顾忌。反正文天祥自己订的规矩就是言论自由与真理无关。按程老蔫对此话的理解就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指摘谁就指摘谁只要不带脏字不辱及对方家人官府就不能拿他怎么样。但随地吐痰被人抓了现行在瘟疫流行期间可是个大罪过要是被人扣上故意传播瘟疫的帽子这场牢饭就吃定了。

    “不行单子都扯下来了对不上底联县丞大人唯我是问!”钱老四冷着脸不依不饶地说道。

    “四叔咱们一个巷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还来真的啊!”陈老蔫见钱四叔转身准备离开赶紧上前拉住对方衣袖子温言好语地祈求道。

    “不行放了你被人举报了我自己脱不了干系!”钱四叔狠狠摔了下袖子将程老蔫的脏手摔到了一边。

    “上次选举我还投了你的朱签呢!”陈老蔫见求情不成跺了下脚翻起了旧帐。

    “承蒙大伙看得上让我当这个里正。拿了这分俸禄就得干这分事。就得行正走直不能让人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给文丞相丢脸!”钱四叔笑了笑自顾走开。

    “德行下次我叫上老拙、八爷、小六子他们都不把朱签投给你!”程老蔫冲着钱四叔的背影悻悻地嘀咕了几句灰溜溜地拿起簸箕继续洒石灰去了。

    此刻对两年前的那次失误他心中充满了后悔。当年破虏军初入福州一切规矩都重新改了。原来的衙门、从吏全部解雇县令、县丞皆从地方士绅中推举。并且把福州府称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区每个区又按街道分了十几个里要百姓们自己选能识文断字的区长和里正出来协助官府做事。

    夫子巷在夫子庙边上读书的人家较多。但大伙谁也不愿意当这个里正。无论大宋和大元底层小吏都不是有良心的人能干的。没有俸禄不说催粮催款的事还都落在头上。一旦催出个错来或把钱交得迟了就得吃官司挨板子。

    夫子巷前一任保长就是因为替官府催款催得急了逼死了钞户被抓去蹲了大牢。家产也被冲了公抵了亏欠的款项。(酒徒注:钞户是元代的一大明。专对没有田产的城市人口而设每人每年要交一定数量的钱履行做草民的义务!)。

    所以几个大族私下核计了找那些家族人口少的外来户来应差。在福州陈、程、黄、王都是大姓有上百年家族史。钱、杨、冯是小姓属于外来人。所以第一次选里正、区长时各家代表们把表达民意的朱签全部投到了几户小姓候选人的竹筒子里。

    等选举完了大伙才知道原来大都督府的官制与大宋不同。区长、里正都算官府职位每月有固定的俸禄拿。只需要想办法为所辖区域做事情不需要协助官府摊粮派款。并且还有弹劾府、县官员的权力只要他们不犯律法县太老爷都不能将他们罢免掉。

    这种好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几个大族叫苦不迭可又没地方买后悔药去。誓下一届选举推自己人上。可一届是五年之期下一届选举谁知道届时大丞相府会玩什么新花样。

    反正那些花样程老蔫儿是看不懂。就像这次瘟疫往常的时候官老爷们早做了船到海上避瘟疫去了可文丞相没走。虽然他不肯自请降职也不肯写文章烧给瘟神娘娘请罪。但这份直面瘟疫的胆量让人在指摘他的过错同时难免心生几分敬佩。

    那些对付瘟疫的手段也是百姓们闻所未闻的。如生了病的人不准在家养着必须全到固定的医馆去治疗。不准人乱丢垃圾乱倒废水。还有喝水必须喝烧开了的井水不准从江河里挑水喝。用石灰垫道路和宅院百姓日常的生活垃圾不准随便丢要倒到指定地点每天由官府派人装车收走拌上大量的石灰拉到野地里深埋。

    最让人无法弄明白的是灾难当前丞相府却大兴土木。把福州城内臭了几十年的排水沟全部填平了。一边填另一边开挖新的几丈深一丈多宽。据说邵武、剑浦、漳州、泉州都在这样做一直要通到大海深处去。完工后还要用水泥铺了底盖了面

    皇上家也不敢这么花钱啊很多习惯了节俭的老人摇头叹息。据说这种“无节制”的奢侈行为让皇上身边的6大人都看不过眼了几次苦口婆心地劝。但那文疯子却像听不见一样把准备给皇上修宫殿的钱都砸了进去。

    “疯子!”程老蔫洒一锹石灰骂上一句。

    “文大人要做的事情决不会错!”钱四叔合上自己的小本把上边下来的炭笔(铅笔)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揣进怀中。

    酒徒注1:关于好人不为吏的说法见于一本介绍民国初年基层政治得失的文章。具体名字酒徒忘记了。据说最初当村长一级都是由地方士绅来担任。这些最初的小吏大多数人品都比较正村中有人交不上赋税时他们会用自己垫付。后来民国征求无度村长们垫不起了纷纷请辞。官府为了完税只好启用了一批地痞流氓来当村长。这样税收立刻有了保证。新村长们不但能按期完成任务还个个捞足油水。只是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注2:关于火炮射程、瘟疫防治措施及如何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有限分权与制衡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到论坛中‘酒徒专区’帖子讨论那里不限制字数。酒徒今天把文忠的原型到了那里请大家参考。这段比较难写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指教。

第二章 职责(三 下)

    “我看丞相大人是忙昏了头!”抱怨声里6秀夫重重地摔了一下门将尘世间的喧嚣隔离在驿馆的门墙外。

    天热他的头上汗津津的。苍白的脸色也因愤怒带着了几分病态的暗红。看上去就像刚被火星儿溅到了般已经濒临了爆炸的边缘。

    与他同来福建的帝师邓光荐笑了笑暂时放下手中的《商学》。亲手倒了杯新茶放到6秀夫面前。

    “每次庭议上你不是对文大人百般回护的么?怎么此刻反而背地里骂起他来了!”。邓光荐的声音听带着几分调侃。

    “我我那是为了稳定大局!”6秀夫没想到邓光荐会这样问脸上的血色愈浓从脑门一直延伸到了脖子“本以为宋瑞他心里还念着一分君恩没想到没想到……”

    他说不下去了。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矛盾如果有人胆敢说文天祥对朝廷心怀不轨6秀夫人肯定会跳起来反驳。最近半年来诸臣在太后面前议事6秀夫简直就成了文天祥在行朝的代言人无论那一件针对福建的弹劾都会被6秀夫义正词严地驳回去。

    但文天祥的所作所为又的确让6秀夫失望。行朝君臣在流求住得非常不习惯几度与他联络希望把朝廷搬回福州文天祥都以战局不稳来搪塞。好不容易福建战事稳定了他又说府库空虚不肯出资给朝廷另修行宫也不肯给百官新建住宅。只是承诺如果行朝来福建他将把福建大都督府腾空了供少帝和诸臣暂时安身。

    这叫什么话?皇帝和臣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你以为是在船上么?在6秀夫大人眼里君为臣纲无论何时何地上下尊卑要分得清清楚楚。否则大宋就不能叫大宋而是自甘沦落为边陲之地那些不分长幼尊卑的蛮夷。所以他才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到福建来希望凭借自己与文天祥的交情和心中的大义来感化他把他从岔路上拉回来趁本性纯良的宋瑞此时走得还不算远。

    结果到了福建才知道所谓府库空虚不过文天祥的一个借口。此时的大都督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富裕。特别是在打赢永安保卫战后新兴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在几个大城市中建立了起来。光凭每个月的工商税大都督府就被填得满满的。各级官吏和破虏军将士薪饷一加再加丰厚程度让6秀夫这个视金钱为粪土的清高之士亦心新生羡慕。

    但是文天祥有钱给士兵双饷有钱给百官加俸禄却偏偏没钱增加行朝的用度。甚至一边跟6秀夫哭穷一边将价格并不便宜的石灰白白向地上洒。还美其名曰:“消毒!”

    今天上午见到的事情更让6秀夫感到义愤填膺北方的乃颜派使者前来拜访说草原上战火纷纭没有足够的钱购买破虏弓和弩箭文天祥大笔一挥当时把弩弓的价格降了三成还答应了使者如果没有足够战马亦可用牛羊抵数的要求。

    6秀夫对这个决定都非常不满几度以咳嗽声相提醒。可固执的文天祥却对6秀夫的示意充耳不闻一直到协议框架大致敲定完了。才抽出一些时间来向辽东来的使者介绍6秀夫――大宋朝的另一位宰职。

    而那个精通汉语的使者则以满脸茫然相报仿佛根本不知道大宋朝廷还有6秀夫这样一个人物。

    “6兄没想到文大人变成了一代枭雄还是6兄自一开始就没看清楚文大人!”邓光荐不急不徐又追问了一句。

    “我是恨他变成了如此刚愎之人今天6某亲耳听到他将一大船弩箭折价卖给了乃颜的使者!”6秀夫喝了口茶恨恨地骂话语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权奸和枭雄这两个词无论如何6秀夫是不肯从自己嘴里加到文天祥头上的。在行朝几次象征性的庭议中有人弹劾文天祥专权6秀夫还据理为文天祥力辩。以至于很多言官私下里都骂6秀夫是文天祥放在皇帝身边的内应是文天祥的爪牙和帮凶。但人的思维就是这样复杂一直为文天祥辩解的6秀夫到了福建后就再没说过文天祥一句好话甚至每次去大都督府旁听回来后都拍桌子砸板凳地宣泄心头的怒气。

    此刻邓光荐的表现更让尤其让6秀夫感到窝火。这位肩头承担着劝说文天祥以盛礼接皇帝回闽的帝王师自从到了福建就迷上了新学。夫子庙中新建的图书馆简直被他翻了个遍一些从大食等地搜罗来的和不知道谁是作者的新奇书籍被他逐个借了出来。每天看到兴起处连饭都顾不得吃更甭说与6秀夫在一道想办法劝文天祥改邪归正了。

    “低价卖弩的事我看文丞相做得未必错。至于为什么答应辽东蒙古以牛羊代替战马抵帐我看还是因为福建粮食不足吧!”邓光荐耐着性子听6秀夫完了牢骚应了一句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手中的书籍。《商学》两个字清清楚楚映入了6秀夫的眼睛。

    “邓大人这是何意莫非这书中早已写明了答案么!”6秀夫有些不满强压者心头的火气问道。

    “这书不过是我朝海商和各大行商关于如何经商的一些经验总结罢了里边没有答案。但邓某却从这一大堆书中领悟了些文大人治政的精要。把书中所云和眼前现实比较一下虽然看得不是非常明白也好过了原来如雾里看花!”邓光荐用书脊敲了敲摆在桌案上的一大堆书沉思着回答。

    那一瞬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非常深邃深邃得仿佛灵魂飘离了世外隔在远方把一切分辨得清清楚楚。

    “此话怎讲!”6秀夫被邓光荐的目光吓了一跳低声询问。

    “6相可记得你我此行是为了何事?”邓光荐笑了笑故作高深地问。“传达陛下旨意希望文丞相早日迎朝廷回福州驻跸。”6秀夫坦率地答到话尾还念念不忘地补上了一句“原来邓大人也记得你我有责任在身大人不提6某还以为大人已经忘了!”

    “文丞相不是已经答应了么?大人为什么还不回朝复命。莫非大人滞留于此内心还另有所图?”邓光荐的眼神飘了一下不理睬6秀夫话中的刺继续问。

    “若只是回来和大伙挤一挤陛下又何必这么郑重地向文大人传旨!”6秀夫耸耸肩膀苦笑着答。

    少帝昺是个豁达的君主吃住好坏符合不符合礼仪向来是不挑拣的。但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官员内待却未必都能放下这个身价。如果不把一切操办好了难免有人会借题挥。行朝在流求就是因为这些小事与苏家的关系越处越僵。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度生杨太后等人才决定派6秀夫和邓光荐来跟文天祥正式沟通一下。大兴土木倒不是一味地维护皇家尊严。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来福建后君臣之间处得融洽些别生太多的误会。

    邓光荐也苦笑了几声把手中的《商学》轻轻放在书堆上。然后感慨地问道:“有些话太后不能直说所以让6大人转达。6大人想必也转达过了。而6大人心中未免依然存着劝文大人回头的心思吧!”

    “唉!”6秀夫报以一身叹息。当日在邵武与文天祥一番深谈后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学识和能力能慢慢把文天祥拉回正路上来。所以他主张一切皆以大局为重。这次再来福建却现文天祥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在背离的路上越行越远远到自己已经无法看清楚他的身影。

    “宋瑞他不是奸臣如果他想篡位何必派人救我们离开崖山。让大伙死在蒙古人之手不比他自己承担杀君的罪名好得多。诸臣皆曰‘宋瑞逢迎朝廷不过是为了借正统之名行篡夺之实’。而邓某以为自崖山之后宋瑞羽翼已丰根本不用借助朝廷也可以号令天下!”邓光荐笑了笑仿佛通过几天翻书已经了解了文天祥内心的一切。

    “我又何尝不知宋瑞他不是奸佞可他再这样肆意妄为下去恐怕他不欲做奸佞也自成奸佞了。届时万岁将置身何地即便万岁可容他他自己能容得下自己么?”6秀夫跌坐在椅子里面孔上带着几分沮丧几分忧伤。

    被邓光荐把心事说破了他索性对自己的想法也不再加隐瞒。除了一些别有用心以找茬挑事为成名手段的言官和辩士此刻行朝大多数人心里未尝不明白文天祥毫无篡位之心。他的两个儿子都已夭折并且自空坑战败后又一直未娶没有后人可交接权力。如果权力不能传递给子孙当个执掌政令的权臣和当一个皇帝其实没太大差别。

    而以文天祥对大宋的功劳当个权臣也是众人能容忍的事。毕竟现在皇帝年龄还小等皇帝长大到能亲政了再提这些争权的事情也不迟。到那时候文天祥年龄已近花甲又建立了中兴大宋的伟业把权柄交回皇帝手中是保持一世英名的最佳选择。文天祥不是傻子他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应该知道这样做是对他自己最有利。

    所以虽然几乎每次庭议都有人上窜下跳指责文天祥专权指着文天祥对皇帝不够忠诚指责文天祥误国。但在6秀夫等人的刻意打压下这些言论都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波。

    少帝赵昺也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有一次甚至对弹劾文天祥的言官李文谦戏问:“若朕予你兵马五千卿能为朕光复一路之地否?”

    李文谦回答说不能。少帝又问几个平素弹劾文天祥最欢的臣子如果把破虏军兵权交给他们他们是否能挡住蒙古人的再度来攻。几个大臣都沉默不语。

    所以少帝赵昺笑着总结了一句“如果挡不住蒙古人社稷没了朝廷也没了。朕想找个权臣、奸臣做手下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吧!”

    几个弹劾文天祥的大臣都无言以对。终于认清了如果把文天祥逼得太狠逼得破虏军造了反行朝将什么都剩不下的事实。

    正是因为从皇帝到大臣都认可了文天祥的专权福建大都督府的政令才可以如此畅通无阻。但眼下6秀夫却无法看清楚文天祥到底要把大宋带向何方?

    他为了与北元对抗而新编了一套军制这点6秀夫能容忍。实践也证明这种变革是有效的是抗击蒙古人的良策。

    为了与北元对抗文天祥重新划分了大宋军中将领等级在六部之外又创造了很多自古未有的衙门。这点太后和行朝的诸重臣也能理解。毕竟此刻文天祥是右丞相他有任免低级官吏的权力。并且他开创的那些部门都隶属于丞相府可以算为了方便而行的一时权宜之计。

    但6秀夫和行朝其他几个重臣无论如何理解不了文天祥为什么处处以小民为根本站在小民角度上说话。

    他有钱开票号借钱给平头百姓做生意却没钱增加皇室开支。他有钱在福建大兴土木在几个主要城市无论爆瘟疫的福州、剑浦还是没爆瘟疫的邵武、泉州同时开工挖自古未见过的大型地沟却没钱替皇家盖一个简陋的如崖山行宫一样的临时宫殿。

    更有甚者他居然打算把低级官吏的任免权交给百姓。自古以来哪朝哪代准许过这种以下犯上先例?

    让那些大字不识不懂得大义所在的老百姓自己做主如果他们受了人蛊惑选择投靠大元怎么办?难道你文天祥也听之由之。换一个角度说如果将来百姓不满足于自己推选里正、区长了要求推选一府一县之官难得大都督府也准许他们所为。如果他们要求丞相辞职皇帝去位呢大都督府难得自己拆掉自己不成!

    文天祥在玩火或者他军务和政务忙昏了头所以他才出这种昏招。在福建这几天借着鼓励百姓抗击瘟疫的机会6秀夫接触了几个文天祥的得力手下这些文天祥的铁杆支持者对曾经尝试过一次的选举办法也甚有微词。

    那些百姓既没有名声学问也没有军功凭什么就可以为官?他们把有限的官位占满了将来没仗可打时那些为国出了力的破虏军弟兄向哪里安排?

    6秀夫愁他不但愁行朝安危还愁文天祥自己的安危。他怕怕文天祥等瘟疫结束后继续倒行逆施自毁基业拉整个大都督府和大宋为他个人的一时冲动去殉葬。

    “此刻文丞相心神俱被瘟疫所拖无暇狂悖之事。若一日瘟疫去了恐怕以文大人所居之位所握之权及所负之民望纵倒行逆施天下亦无人能止之。所以邓大人若有所悟望不吝赐教。6某将代天下百姓拜谢邓大人点拨之德!”说完了自己所担心的事6秀夫站起来对着邓光荐一揖到地。

    “6相折杀邓某了!”邓光荐赶紧站起来用双手将6秀夫搀扶住。他是个做学问的人虽然身上难免有文人身上常见的喜爱故弄虚玄的毛病但为人却很谦和不是个偶有所得便觉得天下唯我独醒的酸丁。

    此刻见6秀夫问得坦诚心中一阵感动。搀扶着这位年龄四十出头面相却老得有六十开外的大宋丞相到座位上坐好然后郑重地答道:“邓某但有所知言无不尽!”

    “6相可曾听人说过文丞相有今天的成就全赖在百丈岭上得了三卷天书?”待二人都坐定后邓光荐一脸郑重地问。

    “此事人尽皆知。那火炮、钢弩、手雷、战舰还有金丝明光铠无一不是天书所载之物!”6秀夫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

    “那这些物事能否称得上克敌利器呢?”邓光荐又问。

    “自然若无此物何以对抗蒙古铁骑!”6秀夫毫不犹豫地答。

    “若6相得此天书或对治国之策突然有所醒悟是藏私于家独传子孙呢。还是要他大利天下?”

    “大利天下正是我辈毕生之愿!”6秀夫的回答十分流畅。内心深处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上天眷顾的那个幸运儿不是文天祥而是自己自己将怎样把天书的威力挥到最大。怎样以此来让大宋兴旺。

    “假如6相得了天书除了用它来治国平天下外。还会做什么?”邓光荐顿了顿把手按于书堆上追问。

    “若神明允许当将天书所载刊刻流传。让我华夏百姓世代受此书之益!”6秀夫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邓光荐嘴巴中“呃!”“呃!”有声。半晌才合拢了已经酸疼的嘴巴低声叹道:“原来你搜寻这些书籍是在搜寻天书真意!原来在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依邓某愚见若6相欲劝文大人回头当以其矛攻其盾。不可再以自己先前所学来劝谏文大人。此一刻你莫当他是先前的大宋状元莫当他还是宋瑞!”邓光荐把堆放在一起的书摊放于桌面大声说道。

第二章 职责(四)

    “不把他当做宋瑞?”6秀夫惊诧的问仿佛刚刚被人当头棒喝过了悟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迷茫。

    现在的文天祥之表现与他所熟知的那个文天祥的确大相径庭随着破虏军与福建大都督府的壮大和展每见到文天祥一次6秀夫心内陌生的感觉就增加几分。

    奉行“不语怪力乱神”古训的6秀夫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过空坑之战后文天祥已经死了是另外一个人借尸还魂占据了好朋友的躯壳。但前后两个文天祥身上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百折不挠的倔强劲又让他坚信现在的文天祥就是当年那个文天祥。虽然现在的文天祥处事手法和原则与当年那个宋瑞相差甚远。但他们在言谈举止中对国家还有百姓那分诚挚的感情6秀夫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是一种浓烈而深沉的爱尽管前后的表达方式不同却依旧令人钦佩令人感动。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文天祥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感情6秀夫才一再地出头为文天祥说话为破虏军摇旗呐喊。虽然更多的时候文天祥的所作所为让他愤懑但这种愤懑更多的成分是失望之后的“怒其不争”而不是恨之入骨。

    “你可以把他当疯子或者当一个圣人但就是不能把他当原来那个宋瑞!”邓光荐抚摩着一本本印装精美的图书低低地说道。“这是第一步过了这一步你才能心平气和地考虑他所作所为的本意邓某所领悟的道理才能派上用场!”

    “谨受教!”6秀夫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给邓光荐施了一个大礼。愤懑的心情渐渐平复。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也随着邓光荐的几句点拨透出了几分亮光来。

    “其实让邓某想起到福州参阅书籍的还是那个苗春!”邓光荐笑着受了6秀夫一揖继续说道:“大人可曾记得当日在海船上苗春骂几位内臣和言官之语!”

    “当然记得否则我等也下不了让朝廷暂去流求驻跸的决心。”6秀夫人思考着回答。往事如烟从现在的角度看来当初去选择去流求的决定是大错而特错的。本以为到了流求行朝可以很快建立起一支可以掌控的力量来制约破虏军。谁想到流求的苏家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主儿他们对朝廷表面恭敬涉及到根本权力的争执却是一步不让。使得几位事先对形势估计过于乐观的重臣如坐囚笼般度日如年。

    而当日使得6秀夫等人做出前往流求选择的不过是苗春的一句重话。事情的起因出在那个罗伦撒人斯地文狲身上。当海上风浪平静下来时那个化外蛮夷将领航工作交给了助手自己到甲板上休息。刚好少帝赵昺也在甲板上散步双方对彼此的身份都很好奇忍不住攀谈起来。

    谈话中斯帝文狲对自己的祖先“大吹特吹”认为那个罗马帝国是不逊于华夏任何一朝的伟大国家。其富庶程度和政治清明在某一面还远在中原王朝之上。本来这种以祖先成就向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就像出嫁的女儿总是在外人夸自己娘家好一样不值得大伙跟他们一般见识。哪个出门在外的人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吹一吹自己的故乡。但船上的几个言官和后宫的老太监们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连国家名字都叫成什么‘骡子、马儿’国家肯定是一个化外蛮夷。没见过天朝繁华才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夜郎自大。

    结果聊了一会谈话就变成了抬杠。几个太监和言官不断拿中原的繁华、物产、甚至平素不大看得起的奇技淫巧与斯帝文狲吹出来的“骡马”比较。而斯帝文狲也不甘示弱引经据典地认为文人们所说的上古之盛世和万国来朝不过都是瞎掰。禹游九州的故事多半是杜撰的。那个大禹估计连大海边缘都没涉足过。最后论战升级到对天地的认识书生们认为天圆地方大宋是世界的中心。而斯帝文狲却凭借多年航海经验说大地是浑圆的天包地就像蛋清包着蛋黄。还说这在很多国家都是常识只有大宋这些足不出户的言官还抱着天圆地方之说不放。(酒徒注:天覆地若卵黄是元朝时已经被总结出来的地理推论。元史上有专门记载。)

    几位言官恼羞成怒纷纷斥责斯帝文狲以下犯上亵渎古圣。要求苗春拿出“夫子诛少正卯”把气魄来把斯帝文狲扔下船去。苗春怎么肯扔这个活海图下船置诸人的要求不理。几个胆大的言官和太监又开始弹劾苗春并且把矛头渐渐对准了破虏军和文天祥。气得苗春忍无可忍当着诸位大臣和少帝的面骂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个个总以为什么都懂天下无人比自己高明。不过是坐在井口下的烂蛤蟆罢了呱呱的声势挺大却没有爬到井口看一看的勇气!”

    当时在一边冷眼看热闹的人中就有帝师邓光荐。与众人事后义愤填膺的表现不同他冷静地分析了苗春的观点。认为骂得虽然重却的确击中了几个自以为是的言官的痛处。过后又仔细观察苗春的作为现这个看似粗豪的武夫实际上在默默地通过各种机会影响着少帝对外界的看法。

    “那日苗春骂人的话虽然粗糙仔细想想却并非无可取之处!我大宋立国两百多年来外界的敌手和内在的形势都在变。而士大夫们却依然死抱着半本论语不放所以难免有今日蒙古人乱华之祸!”邓光荐叹息着总结“其实兴国之路不止一条。既然文大人执意要走一条与以往不同的路我们不妨静下心来看一看他的理由和打算。即使不同意至少也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知己知彼才能把他拉回到正途上来。若一言不和就要分道扬镳甚至刀剑相向那只会让蒙古人在旁偷着乐。况且眼下行朝也没有何文大人分道扬镳或动刀子的本钱!”

    “6某愿闻其详!”6秀夫频频点头郑重地答道。与破虏军彻底决裂或出其不意杀文天祥夺其军权这种念头在行朝里不是没人动过。但邓光荐最后一句话说得对眼下行朝没有和破虏军决裂的本钱。真的把文天祥除掉了或者逼反了恐怕非但破虏军流求苏家、海上方家、福建陈家和卖私盐的张家都会立刻与朝廷翻脸。没有强大的6上力量也没有海上支持更没有来自福建众商家的资金和走私商人的资助行朝在蒙古人面前恐怕一个月都支撑不了。

    “邓某在图书馆中除了古代典籍的手抄本外共搬回了各色图书二十六种。其中有翻译自大食人的也有大都督府请人为了办学而临时编纂的。虽然很多书做得粗糙不堪无法与古圣先贤的著述相比但从中可以窥探新政却可窥得管中一斑!”邓光荐拿起刚刚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商学》翻开数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本书不过是各家商号经验的总结夹杂了些新式的记帐方法没什么太多花样门道。但其中有几句话却总结得非常经典6相请看…….”

    6秀夫顺着邓光荐得指点看去只见在一篇论述赚钱多寡与利益分配的篇章里有人用炭笔加重了几句粗鄙无文的话“有赚不为赔利益相左者取其交!”

    6秀夫虽然素来瞧不起商家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把几句话翻来覆去了念了念联系到今日文天祥给乃颜使者的折扣若有所悟。

    “今日文相给乃颜使者高额折扣在你我不通商道的人眼里自然是亏了本。若换以此书之语来看只要乃颜一日不败福建和辽东的生意就可以做下去利润虽然薄了却可以细水长流好过了看着他们被忽必烈击败大伙再没生意做。乃颜要求降价这点上辽东诸部的利益与我相左但……”

    “但让乃颜坚持下去却是双方的共同利益。北方一日不平元军就没有力量再度南下!”6秀夫打断了邓光荐的话大声道。换个角度看问题眼前豁然开朗。从大宋的长远利益上看此刻不但给乃颜的折扣有道理即使白送铠甲和武器给乃颜对大宋都是有好处的事。

    “6相再看此页关于契约的论述。订立合同的双方必须视对方地位平等即便是父子兄弟之间在订立契约的时候没有尊卑关系。只有这样契约才会被双方自愿接受才能维系的长久”邓光荐翻开另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句话乍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市井中所定合同时原则就是如此。这里关键图的是个长久。如果有一方拿着身份压着另一方强签合同被压服的一方只要有机会就想毁约。结果双方结局都未必妙…….”

    邓光荐侃侃而谈把近日来翻书的领悟倾囊相授。《商学》、《虞学》、《兵法》、《格物》……二十几本书还有一大摞两年来福建路公开行的报纸从第一次到最近一次被他一一翻过。不拘泥其中细节和对错只是把其中包含的新观念一一条件出来对照福建的新政各种表现加以评判。

    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十分。邓光荐将最后一叠报纸放下总结道:“依邓某所看文大人所行新政总结起来不过是平等、契约、权利、义务八个字并非要标新立异而是期望以此为根基来驱逐鞑虏重建华夏。观点上虽然与圣人之道格格不入最终目标却与我等所谋并无不同都是为了让国家强大百姓富足。况且在除了那八个字外新政中商学意味甚重而一本商学却处处以互利和妥协为最高原则!”

    “互利和妥协?”6秀夫反复咀嚼着邓光荐的话。以平等和契约为基础重构华夏。尊重契约而不是等级和纲常。国家有保护每个百姓正当权利不被侵犯的义务……这些根本性原则根本与圣人之道找不到融合之处。但眼下把蒙古人赶出江南却是朝廷与福建大都督府的共同目标符合互利原则所以双方有机会互相妥协。

    是这样么?他感到自己的心里非常迷茫。皇帝和大臣之间不再是绝对的从属与支配关系而是像掌柜的和小伙计般签订的是雇佣契约。而国家和百姓之间也是因为契约存在福祸与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另一面还同样存在着‘匹夫福祸国家有责’的诉求与约束这些东西他无法接受。但写长篇大论来驳斥它没有丝毫意义如今主动权掌握在文天祥之手只要他认定了要做朝廷即使下旨阻挠也不会有效果。眼下自己能做的只能想办法让文天祥看在破虏军和朝廷的共同利益上把革新的步伐不要迈得太远。

    看清楚了隐藏在新政后边的本质也明白了文天祥所图。6秀夫蓦然现自己手中能和文天祥交换的筹码实在不多。换句话说自己可以诱惑文天祥妥协的价钱不够。默许文天祥成为一代权臣这是朝廷能给出的最高底线。但在广南战役后文天祥实际上已经是大宋的权相朝廷认可不认可都与事无补。此刻即便前丞相陈宜中从安南返回来这位擅长权谋的前丞相也控制不了破虏军也没法让福建各部门俯听命。

    “6相可是自觉手中底牌不够?”邓光荐看到6秀夫的神色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愁苦试探着问道。

    “岂是不够6某好生后悔没早日看到今天!”6秀夫懊恼地答。若知道文天祥内心早已背离了大道自己真不该在行朝为其说那么多好话。

    “其实6大人昔日所为没有半分差错。朝中几位大臣忠则忠矣他们的做法却只能让朝廷与大都督府的隔阂加深。而大人昔日处处维护破虏军正好是此刻双方妥协的依仗!”邓光荐笑着说道“大人可曾听闻两年前福建选举百姓和士林中揖让成风比古之许由、务光志向远大者甚有人在?”

    “那是因为破虏军当时只掌握了小半个福建前途未明所以没人愿意出头当这个官。”想想当年被陈龙复强行征召出来的士子们如丧考妣的模样6秀夫苦笑着摇头“现在不行了眼下福建虽然受瘟疫之苦但根基已成前途一片大好。想做中兴名臣的大有人在这些日子报纸上揭露的暗中活动贿选等恶行就有十余起!”

    “着啊对大都督府走到今天没有出过半分力气的人尚想从中捞个官职那些破虏军将士那些跟着文大人一路苦过来的大都督府从吏们会不想争么?利益不够分时该如何呢结局还是妥协?大人只要屈身做一做恶人跟文相讨价还价届时为天下圣人门徒分一杯羹出来就好了。只要大都督府门下中有了士人足够的位置将来新政到底怎么展还有的争有的妥协呢!”邓光荐抚掌大笑道。这是他博览群书最终参出来的一个良策。凭6秀夫几个人的力量阻止不了文天祥在岔路上越行越远。但凭借众人的力量呢?信奉什么道理是一回事最终做出来的结果却是另一回事。历史上讲尧舜之言做桀纣之行者大有人在。将来把文天祥所主张的平等、契约放在嘴边却处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自觉维护长幼尊卑的人也不会少。只要大伙别动刀子一步步来最终复兴之后的大宋是什么样子着实值得期待呢!

    “邓大人好卑鄙!”6秀夫向地上啐了一口笑道。邓光荐的招数他完全明白了就是让他还如往常一样与文天祥据理力争阻止新政的关键选举的进一步实施。实际上在内心准备好妥协的方案无论如何不把脸面撕破了。

    新政的原则是从众是各种利益的妥协。到最后由于破虏军内部、大都督府内部和朝廷这边以自己为代表诸人的大力反对作为一个能带领破虏军走到这一步的枭雄文天祥自然懂得做出适度退让。

    退让的结果就是文天祥的一部分主张得到执行而大宋的传统、朝廷的利益和大都府众人的利益也会得到顾及。至于这个像分赃方案的妥协结果更符合传统还是更符合文天祥所坚持的平等与契约理念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一层6秀夫觉得心头烦恼尽散外边的天空跟着也蓝了几分。

    窗外的天很晴几朵雨云在海面上翻滚着。瞬息万变的天气变化的度赶不上人的心思。

第二章 职责(五)

    半空中无数枝弩箭飞了下来白亮亮的犹如一阵急雨。

    一个被火炮震昏了的元兵从城垛后爬起来摇摇晃晃举盾相迎几枝弩箭同时打在他的木盾上乒、乒、乒打得他身体直向后退。

    “弟兄们顶…….”孤零零的元兵出绝望的哀鸣。话音未落几枚由抛石机近距离扔出的手雷准确地落在他身边。轰鸣声里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分成了数段飘散在半空中。

    更多的手雷被抛上了藤州城头城墙上的元兵无处躲闪被炸得抱头鼠窜。城墙下一队队破虏军士兵彼此掩护着将战线快向城门推进。

    很快城门周围的抵抗就被清除干净。一小队轻甲步兵从重甲步兵和弓箭手队伍后冲出将十几个方方正正的火药包摞在了城门洞中点燃导火索然后快跑开。

    “轰!”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浓烟笼罩了城门。躲在城门洞内的十几个元兵还没弄清楚外边到底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被人用力推了一把随即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向后飞接着四肢百骸间一阵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城门不见了站在城外可看见街道上没头苍蝇般来回乱窜的私兵。千夫长翟强试图组织士兵们巷战却被吓破了胆的士兵奋力一推立足不稳一头扎进了路边店铺中。待他抹着脸上的血迹从店铺中跑出来街道已经快空了。

    “咱翟家一向对你们不薄啊!”翟强哭喊道。喊了两嗓子后见得不到人同情。扔掉长刀扒下柳叶甲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逃难者队伍。

    “冲进去杀光翟家为弟兄们报仇!”城门外苏刘义高举着马刀狂喊。两个团的原江淮军战士跟在他的战马后红着眼睛扑向城门。

    “弟兄们!”萧明哲向后挥了挥手刚要示意自己麾下的几个团长起总攻击却看见第五标统领杨晓荣从侧面闯过来刚好用身体把自己的手势封死。

    “第五标一团掩护苏将军入城、二团清理城墙、预备团原地待命其他各团绕城而过去堵北门别让翟家的人跑了!”杨晓荣抢先对第五标出了命令一边布置任务一边给萧鸣哲使眼色。

    怎么?不入城?萧鸣哲诧异地听着杨晓荣的布置。凭着对救命恩人的本能信任对自己所属的弟兄布了类似的指令。

    福建爆瘟疫后广南东路的潮州、惠州也受到了波及。为了避免瘟疫给队伍带来更大的灾害破虏军副统制邹洬下令大军倾力西压避开瘟疫之地。同时为了加快攻击度邹洬将大军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张唐和他自己率领与水师互相配合收复沿海各州。另一部分以萧鸣哲为主将杨晓荣、苏刘义、吴希奭为副手带着第二、第五标和炮师攻略肇庆、德庆、封、藤等州一边收复失地一边收拢原江淮军失散的弟兄。而许夫人的兵马则担任外围警戒提防吕师夔趁大伙不备杀一个回马枪。

    广南西路的几家豪强见破虏军兵少试图凭城固守。通过小规模战斗来为家族争取谈判筹码。邹洬置之不理号令各标凡见破虏军旌旗不开城者一律强攻。

    肇庆府、德庆相继被攻破守将没于军阵。封州镇扶使方汉杰见大势已去弃城逃走。在忠镗山被江淮军旧部截住全家于乱军当中不知所踪。

    破虏军第二、第五两标阵容迅壮大除了江淮军残部很多义军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一直在山中与北元周旋的硬汉子也有很多人打着趁乱世捞取功名的算盘。对于来投靠者萧鸣哲一概接纳但是严格按照是否当过大宋正规军的标准将他们分成了主力团和预备团两个部分。每个团都加派了破虏军老兵去整编、训练。

    杨晓荣的胞弟杨晓光被临时提拔为预备团团长看见苏刘义带着两个团人马冲进了城去自己这边却没有任何命令传下来心中痒得受不了了偷偷蹭到两位统领身边讪讪地跟萧鸣哲打了个招呼央求道:“萧将军怎么就派那么点儿人马入城去弟兄们手正痒着呢!要不?我们几个预备团也拉出去锻炼一下?”

    “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杨晓荣竖起眼睛怒骂。

    他这一骂萧鸣哲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拦住他的话头低声商量道:“小杨将军说得也有点道理几个预备团一直跟在主力身后观摩作战没正式上过场。眼下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

    “萧将军别让他们添乱了。预备团整训没结束前千万别拉上去!”没等萧鸣哲说完杨晓荣使着眼色回答。转身对着杨晓光继续呵斥道:“才几天翅膀就硬了。训练科目完成了么?想冲上前是不?下次攻城你带着预备一团打主攻!”

    “打就打有什么了不起的!”杨晓光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敢跟哥哥顶嘴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杨晓荣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怒其不争的神色。

    “杨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鸣哲低声问道。对于这个两度救了自己性命一肚子坏水的杨统领除了感激外他心中还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有几分是佩服几分是敬重还有几分无奈和不满。

    杨晓荣就是这样一个人遇上好机会好上司他可以成为一个名将一个英雄。若运气差他就是个汉奸、混吃等死的废物。初入破虏军时全军上下将领没人瞧得起他萧明哲是个涵养好的读书人虽然心里也对杨晓荣颇有成见但平素交往却从不以白眼相待。所以杨晓荣后来才和他推心置腹什么想法也不瞒他。

    此刻见萧鸣哲一脸茫然。杨晓荣笑了笑跳下战马吩咐随从摆开一张地图指点着上边广南西路各州县低声分析起了眼前形势。

    几个亲兵见主帅有要事相议自动围成了一个小***将不相干的人隔离开去。

    ***内杨晓荣指指点点不停地说着什么。萧鸣哲开始听着还诧异反驳到后来连连点头。

    “我哥又安排大战役了!”碰了一鼻子灰的杨晓光远远地看着自言自语道。

    “萧、杨两位将军不争功不图利。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就开始筹备下一场怪不得一路上势如破竹呢!”预备二团代理团长从苍悟山中走出来的民军领周世佩服地想。

    谁也没料到此刻杨晓荣和萧鸣哲讨论却是另一场战争。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激烈程度却丝毫不亚于眼前战局。

    “广南西路除了那些苗寨土司之外实力最大的就是陈、翟、王、方四家。这四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势力蔓延数百年遍及各州县。无论当年咱大宋还有眼下的蒙古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当年张世杰将军试图收服这些世家为自己所用结果最后江淮军都被他们卖了。张弘范入广州得了世家大族的帮助但张弘范刚一走吕师夔立刻调不动他们。眼下咱们要在把广南纷乱如麻的关系理顺比攻城掠地还难!”杨晓荣看着地图忿忿不平地说道。

    “的确去年若不是这帮家伙背后捅刀子江淮军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咱福建的局势也不至于那么险!”萧鸣哲点头附和。刚才杨晓荣用笔在地图上把几家的势力范围大致标了一下居然从北边的融州到南边的琼州世家大族的势力无孔不入。

    这让他深刻感觉到了前路艰难。那些世家从李唐以来向来把家族利益摆放在第一位。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忠诚对象。破虏军一路攻伐下去顶多把投靠北元的那部分人给剪除掉而世家大族的根基依旧牢牢地扎在民间。一旦破虏军遇到危险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反扑回来。这种藏在暗中的冷箭防不胜防。

    “像翟国秀、翟亮这些人表面上风光在家族中却未必排得上号。而那些族里真正掌握实权的全部藏在私底下。这样即便翟宝他们跟错了人家族演一出大义灭亲即可根本无法伤其筋骨!”杨晓荣的接下来的分析与萧鸣哲的想法不谋而合。咬了咬下唇这位一向以鬼点子多而著称的破虏军名将低声道:“并且杨某听说文大人打算在两广之地推广福建那种选举!”

    “的确两年前福建就选过一次。敢出头给大宋当官的都是好汉子没白读圣贤书!”萧鸣哲大声应道。心中暗自纳闷为什么转眼之间杨晓荣把话题从两广战局又岔到了选举上。

    “两年前咱破虏军势力单薄看不出成气候的苗头来所以当日没人愿意给咱们当官。可眼下破虏军明显有与北元一争短长的实力这地方官还会没人当么?”杨晓荣摇摇头低声点醒。“萧将军请想一旦咱们撤了这地方选举职位会落到谁手里?”

    “还不是陈、方、翟、王几家推出来的!”萧鸣哲怒道。对上一次选举留下的好印象被杨晓荣几句话扫荡了个干干净净。广南不比福建北元进入福建时福建第一、第二两大家族陈家和许家舍家为国最后陈、许两家和几十个屹立了几百年的中、小家族灰飞烟灭。所以大都督府于福建北部推行选举时世家在里边的影响非常小。而广南西路却是一路迎降过来的没有经过战争的破坏那些大家族完全可以把握住这次选举的机会取得地方的主导权。

    几个低级军官好像有要事前来禀报看见杨晓荣与萧鸣哲讨论激烈远远地停住了脚步。

    藤州城内有几处浓烟冒了起来。预备团的士兵们愣愣地望着不知道到了这般境地怎么还有人敢抵抗大军兵锋。

    “兄弟我是个粗人文大人对我有恩我自然替他卖命。但咱破虏军辛苦打下来的地盘凭什么让那些世家摘了去?即使我听文大人的命令不抱怨弟兄们同生共死的弟兄也不会甘心!”杨晓荣挥动拳头把地面砸得碰碰做响。

    “那能怎么办。咱们领军在外没法让丞相知道咱们的意思!”

    “邹将军为什么让咱们这么快推进末将以为就是为了不给翟国秀等人再次投降的机会。但是这样还不够要想让丞相大人的选举办法不被世家大族利用就得来招狠的把能拔掉的全拔掉!”杨晓荣冷着脸恶狠狠地说。

    “拔掉?”萧鸣哲一愣眼前的杨晓荣突然变得有几分陌生陌生得有些令人可怕。“屠城绝对不可以那是蒙古人所为。刘子俊知道了饶不了咱们!”

    杨晓荣嘿嘿笑了几声冷冷地道:“你当我不知道咱破虏军军规么?屠城这种缺德事情当然不能干。可我也不会让那些世家白占了便宜去。昨天晚上苏刘义找我说他想带着人先进城半个时辰。知道跟你说不过去所以我就默许了他!”

    “杨将军!”萧鸣哲出一声怒喝。附近亲卫不知道一向关系要好的二位统领怎么突然就吵了起来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观看。

    “你你怎么这样做!”萧鸣哲气得脸色白冲着杨晓荣低吼。二人在城外一番交流所耗时间远远不止半个时辰。苏刘义和江淮军残部被世家所卖如今得到机会自然会大肆报复。恐怕这时候城里与几个世家大族有关的分支早被他们连根拔除了。

    “好个杨晓荣你真够狠!”萧鸣哲喃喃地骂道。杨晓荣的算盘他终于完全看清楚了苏刘义提前进城即使违反了军规因为他是新人为了不令江淮系将领过于寒心文天祥也不能对他责罚太重。接下来在其他城市的豪强们得知藤州之战的结果自然会组织人马拼命抵抗。而根据福建大都督府的规矩对拒不投降者向来是夺其田产家财分给周围百姓。如此一来大军所过之处哪里会再有世家大族留下广南西路得诸般势力将完全被铲成白纸。

    只是这样一来扫平广南西路的战斗会越来越艰难。越向后打破虏军遭遇到的抵抗将越激烈。

    “好人你当。恶人我来做。反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破虏军打下来的地盘被别人平白摘了去。”杨晓荣气不过萧鸣哲的‘迂腐’转过头冲着烟熏火燎的藤州城说道。“刚才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你什么话都没听见。出了事情我杨晓荣自己来背不拖累你萧大将军升官财!”

    “杨晓荣你***混蛋!”萧鸣哲不顾儒将形象忍无可忍地骂道。赶紧叫过亲兵吩咐他们拿着自己的将令入城整顿军纪。却现几个向来利落的传令兵动作比寻常迟缓了许多。

    大火在藤州成烧了起来浓烟笼罩了半边天空。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在烟尘中回荡经久不散。

    郁林州几个地方豪门的代表顶着烈日站在破虏军大营外。报信人进去了十几拨破虏军副统制邹洬却一直避而不见。

    “将军大人能不能请您再给通禀一声说郁林陈家甘愿输田五百亩以做军资献罪人陈克俭之头请邹大人宽恕陈家管教不严之罪!”一个身穿绿色丝袍头戴镶玉软帽的儒生对着守营门的伙长祈求道。

    破虏军军装整齐标识分明。从服色上可以轻易分辨出军衔高低眼前这个军官顶多是名中士与将军差着十万八千里儒生却不得不折节相待。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邹洬兵不血刃入了郁林州却没有答应饶恕守将及其家族的罪过。就在此时郁林州众豪强听到了另一路破虏军在藤州大肆捕杀与北元勾结者家属的消息。众人叫苦不迭赶紧派族中能说会道者到邹洬军中说项。谁知道邹洬闭门谢客既不说杀也不说赦免的条件。

    “等着吧你给我多少银子也没有用。将军们开会呢有了结果自然会通知你!”伙长将读书人送上的红包掂了掂又丢了回来“这个咱不敢要军中规矩紧你自己收好!”

    “是是小的无礼不该拿这脏物污军爷的手!”儒生模样的人连连作揖陪笑道。“开会是议事么?什么大事邹将军不能一言而决!”

    “当然咱破虏军向来不是一个人说的算。要是邹将军能一言而决说不定早把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伙长用手比了个杀头的姿势“给咯嚓了但参谋长大人不肯你们等着吧快了不会太久!”

    说话间只见苗春从大营内板着脸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陈复宋、方胜等几个水师低级将领。

    “哪个是陈长卿!”陈复宋黑着脸叫道。

    “在下是在下是见过将军大人!”绿丝袍扫了一眼陈复宋胸甲上的金花知道他的官职不低凑上前施礼。

    “怎么你也姓陈!”陈复宋鄙夷地骂道。“邹将军给你们两条路第一把家中所有田产自留五百亩其余无论水田、旱田还是山地皆以三钱银子一亩由官府收购统一分给百姓耕种!此后广西各地与你等各家有关武将要他们见到破虏军旗帜立刻投降别继续给北元卖命!”

    “啊!”陈长卿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昏了过去。大族们全凭对土地的控制权来控制周围的佃户失去了土地拿什么要百姓俯听命?到时候甭说趁着选举的机会混到官府里估计连投票的资格都未必能捞到。

    正惊惶间又听陈复宋大声说道:“第二你们阖族搬迁去找家族中能人投靠破虏军不阻拦。大伙凭本事打打完了再坐下来谈条件。有本事你就将土地家财全夺回去没本事战败了就自己抹脖子别给大伙添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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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介绍:
一段虚构的历史。
一群男人为了捍卫一个文明不被武力征服的权力,一个民族不集体沦为四等奴隶的尊严而进行的抗争。
在崖山落日前,探索历史的另一种可能,和文明的另一种出路。
虚构的故事,真实的人物。
以文天祥空坑兵败后的抗元故事为主线,介绍那个时代的传奇。指南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指南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指南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