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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指南录txt下载     指南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职责(六)

    “普宁大捷歼敌两千余人……”

    “浔州大捷守军三千余人无一漏网!”

    “龙山大捷共歼灭元军四千三百余人杀元将翟光!”

    “横州大捷歼敌近五千我部正在分散追击预计月底前扫平横州全境!”

    祥兴三年五月西征军在副统制邹洬的率领下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广南西路地方豪强打得抱头鼠窜。

    一道道捷报接踵而来被瘟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大都督府幕僚们兴奋得忘记了疲倦把福建两广连成一片是大伙筹划已久的布局。完全拥有了沿海三路大宋就有了相对战略纵深。再不复一点被突破就只能躲入深山或流亡海上的尴尬局面。

    几乎所有人都非常高兴除了个别心思非常缜密的参谋外。战报上的文字看起来固然令人欣喜可一路打下去每战歼敌数目却越来越多这明显不符合常规。所谓广南西路元军绝大部分是地方豪杰的私兵战斗力和士气都极其低下。仗打到这个分上他们居然还不肯投降难道张弘范临北返前给他们灌了什么**汤不成?

    答案就摆在文天祥的桌面上一份份捷报下压着几分绝密报告。内政部的探子们将最近一段时间军中生的事情如实地记录了下来。经过刘子俊的加工整理一切的前因后果已经呼之欲出。

    是军中几个高级将领充分利用了士兵们对选举制度的误解与不满对广南西路的豪强进行了清洗。或者可以这样认为是军中将领们利用手中职权在规则允许范围内以一种激烈的手段表达了他们的政治诉求。

    几乎与刘子俊的报告同时送达的还有邹洬和萧鸣哲两人的信。在信中二人坦率地陈述了他们对新政即将被人利用的担忧并且不约而同的认为既然丞相府和破虏军打下了这片地盘在没满足丞相府和军队的需求前地方官员不应该由没有任何功劳的外人来做。两年前的选举是事急从权而眼下大都府管辖的地域和面临的局势要比两年前复杂得多。官职对人们的诱惑也比两年前大得多。此时推广两年前的选举方式不但不合适而且会造成新光复地区政局不稳定。

    邹认为选举的弊端主要有两条第一粗糙的选举办法难以保证官员对大都督府的忠诚度其二选举上来的官员与科举官员一样不能保证他们的办事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经选举而上来的官吏们比科举而造就的官员还少了十年寒窗苦读一旦连字都认不全的土财主被选上来难免成为内外对手的笑柄。

    “你们以为打江山就是为了分赃么!”文天祥用指关节敲打着桌面恨恨地想。这次西征之所以选择邹洬担当主帅看中地就是他那分宽阔的心胸。本以为有他在军中坐镇诸将们特别是原江淮军将领们对广南土豪的报复不会那么激烈谁知道邹洬非但没有起到折冲作用而且充分利用了江淮军旧部的报复心理。

    在给文天祥的信中邹洬丝毫没隐瞒自己的想法。他在信中说道自己不懂得丞相大人为什么坚持那个选举主动放权于人。但是如果丞相大人坚持这样做他会绝对与丞相大人保持一致。为了把将来的危机消灭于萌芽状态他甘愿做一个恶人不接受广南群豪的输诚而是将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扫荡干净交给丞相府一张白纸。

    在这张白纸上丞相大人可以随意挥洒。新政重百姓而轻豪强广南两路的豪强土地被没收了就失去了当豪强的资本。这些人除了进城开作坊或当商人没有其他路可选择。当然他们还可以选择投奔北元或抵抗到底那更省事大都督府连赎买土地的费用都省下了可以出资多开几家工厂安置更多的流民。

    萧鸣哲的信比较委婉这个进士出身的儒将先自我请罪承认是由于自己安排军队进城顺序有误导致了藤州城十几户大家族被苏刘义带人清算。但他认为不应该因此就治苏刘义的罪因为从那些豪强家中苏刘义抄出了足够的犯罪证据。这些人除了勾结北元背叛大宋外还与地方官员狼狈为奸夺人田产抢男霸女无恶不作。凭借他们犯下的那些罪行也该将他们绳之以法。

    至于其他州县豪强因为同情藤州豪强们的境遇而奋起反抗的行为萧鸣哲这样解释。这些豪强本来就不甘心受制于人自李唐以来广南西路就几乎是世家大姓的独立王国朝廷官员来了如同摆设。既然他们选择这个时间跳出来与破虏军为敌不如借势将他们挤掉。就像拔脓割疮短期看来虽然有些疼却能为沿海诸路赢得长久的平安。

    在信的末了萧鸣哲也与邹洬一样表示如果丞相大人认为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有误他甘受任何责罚。但将福建北部曾经试行过的选举向其他地方推广一定需要慎之又慎。大都督府虽然依旧奉着大宋旗号但一切政令都是自起炉灶。现在就好像在立国之初。一切虽然都是草创但事关国家制度开头必须尽可能合理。否则将来现有大缺陷改起来也晚了。如果文天祥的继任者威望、能力远不及他本人则会抱着前人的错误一直走下去。就像当年的大宋太祖立国时为了防止武将割据而订立重文轻武的国策后世皇帝就一直继承下去没有力量也没有能力改变积残积弱直到被北方崛起的蛮族灭亡。

    初夏的阳光很明亮大都督府院子内完颜靖远指挥着一个营的亲兵热火朝天地挖着排水沟。对于这个深度和宽度都可以藏一支人马在里边的暗沟士兵们心里感到很好奇。为了早日看到成品的样子大伙干起活来精神百倍劳动的号子喊得震天响。

    相比于院子中的热闹文天祥处理军政大事的房间却显得冷冷清清的。核心参谋们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脸上出现这种阴沉的表情都觉得有点怕。几个刚刚补充进来不久的新人借着出门找寻情报的借口悄悄地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文天祥很愤怒也很失望。如果只是杨晓荣、苏刘义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还能设身处地的从二人角度上给他们的行为找一个可以理解的理由。但邹洬、萧鸣哲、杜浒都是他身边最亲信的人如果他们对新政的理解只局限于一场据功行赏的分赃大会程度还能期待别人怎样?

    他们是百丈岭那场大梦醒来后受自己影响最深心思与自己靠得最近的人。同样还包括陈龙复和刘子俊几个人加在一起已经涵盖了大都督府文、武官员中见识最深目光最远的核心力量。

    难道江山社稷一定就是强者的红利么?

    突然间文天祥感到自己很孤独。这种感觉就像在百丈岭上刚刚醒来时自己拿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图案却没有一样能被人接受一样窒息般的难过。

    “丞相广南西路最新局势图摆出来了!”参谋长曾寰小心翼翼地靠上来低声说道。

    也许误解的人还包括他们文天祥叹了口气望着手足无措地参谋们想。捡了几封密函交到曾寰手上。带着几分试探的心情问道:“宪章你怎么看!”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严肃其余几个参谋全找借口走开了这种情况他们可不想留下。一旦丞相大人想严肃军纪大伙求情不求情都不合适。

    一直想进言又找不到机会的曾寰快把密函翻了一遍事态的展程度令他感到有些吃惊。但曾寰脸上却不敢把惊诧的表情露出来徒增文天祥的烦恼。想了想笑着安慰道:“依末将之见这好比眼前的瘟疫来得快些比慢些好!”

    “此话怎讲?”文天祥楞了一下曾寰的回答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丞相大人可曾记得金大夫关于瘟疫的论述否?”曾寰没有直接回答文天祥的提问绕着***劝谏道。

    李兴从两浙掠来的那个金大夫为人饶舌但治病的确是一把好手。瘟疫初起时全凭了他的建议丞相府才实行了一些及时有效措施减缓了疫情的扩散度。

    瘟疫初起时包括文天祥在内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在众人忧心忡忡地讨论达春是否会趁机来攻时在一旁带着学徒给房间“消毒”的金大夫上前进言道这场瘟疫是蒙古人故意投毒而不是正常瘟疫爆。所以元军的进攻最早也会于盛夏来临后。

    金大夫人关于瘟疫是人为投毒的论据是以剑浦为界限闽江的上游无一处被瘟疫波及。而闽江的下游和闽江支流太史溪沿岸却是瘟疫为祸最重的区域。这说明瘟疫是沿清流和太史溪下来的。林恩等邵武来的巧匠们在邵武时身体健康来到福州却立刻病倒就是因为在闽江上喝了不干净的水而导致。

    综合槿江、九龙江两岸送来的瘟疫爆消息种种证据表明瘟疫始点肯定在汀洲北元的驻地附近。为了避免被世人责骂也避免自家兵马被波及短时间内达春只会带领元军向后撤而不会将战线推前。

    这番论述在瘟疫爆初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混乱的人心因此而稳定大都督府也凭此从容地制订了应对措施把财力和精力最大程度集中到抗击瘟疫上。

    但这些话与邹洬、萧鸣哲等人的做为有什么关系?文天祥百思不解。

    “丞相可曾记得金大夫说瘟疫初来时最怕的是缓而不是急?”见文天祥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曾寰低声提醒。

    “依你之言这不是一件坏事?”文天祥猛然醒悟诧异地问。

    “在乎丞相大人如何看依末将之见邹将军和萧将军倒是胸怀坦荡不似一些人把手段尽使在背后。最近儒林之中好多对新政一向颇多微词的人冒着被瘟疫感染的风险在福州大肆聚会谁在背后组织丞相大人知道么?”曾寰耸了耸肩膀进了一句“谗言”。

    “你是说6大人把他们召集起来的吧!”文天祥低声问道话语里带着深深地失望。

    关于瘟疫的缓急金大夫曾经说过如果是蒙古人投毒则瘟疫表面来势汹汹却持续不过夏天。认为“毒表”属于外来没有埋在民间。若是瘟疫缓缓而反而更加麻烦。那说明“疫根”早在百姓中潜伏一旦开始爆形势虽然缓却无可收拾。

    对于目前反对新政的各种表现曾寰认为与瘟疫爆类似。破虏军内部虽然反对声音高涨邹洬、萧鸣哲等人的手段虽然有些极端却对外不对内释放出来后实际上没对大都督府造成什么危害。反而换一个角度上讲邹、萧二人的作为的确有利于政权的稳固。老百姓只在乎谁能让他吃饱饭填饱肚子之前不在乎那么多所谓大义和长远目标。破虏军以强力打击豪强激起的反对浪潮高从贫苦百姓中获得的支持力度也同样大。

    而对大都督府和新政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些没有表现出来却潜伏于平和表面下的“疫根”。就如一些死抱朱子之言的腐儒和一些投机者。如果他们操纵了选举恐怕最后爆出来时的确像邹洬、萧鸣哲和陈龙复等人指出的那样将陷大都督府于万劫不复。

    从内政部门送来的情报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浑水摸鱼的动向。非但一些宗族势力把眼睛盯上了被瘟疫耽搁的两广地区官员的选拔。儒林和朝廷也在背后跃跃欲试。

    几方面的表现比较邹、萧两位将领在广南的作为与其是说用极端手段向丞相府暗示他们的不满。倒不如说是军中针对士大夫、行朝旧官吏和地方豪强的一记强力反击。

    所以站在破虏军的立场上曾寰不认为邹洬做得有什么错。见文天祥对自己的话若有所思这位向来只管军务极少干政的破虏军参谋长后退了半步先端端正正施了一个礼然后大声说道:“末将以为丞相欲治愈我华夏历朝历代官场上为官者只拍上司马屁却不顾百姓死活的痼疾。立意虽然好只怕到头来被人所用白白便宜了有心者!邹将军这一杀虽然担了许多骂名却震慑了人心也收获了人心!”

    “噢?”文天祥没想到曾寰以清晰的逻辑却推出了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的结论。刚刚缓和几分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瞪大双眼盯着曾寰问道:“如宪章所言丞相府该嘉奖军中诸将擅杀之举了?”

    手握权柄这么久第一次文天祥想找一个罪魁祸来推出去砍掉让人看看自己推行新政的决心。那是被历史中无数国家证明过的好办法为什么偏偏由自己试行起来就这样难这多擎肘。

    邹洬的表现令人失望萧鸣哲是个烂好人6秀夫处处给自己设陷阱。作为一个难得的清醒者曾寰分析了双方表现后居然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时势真的逼着自己成为一个铁血宰相用钢刀推行自己的理想么?

    阳光从窗子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背上使他的身形显得分外高大。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居高临下地欲将挡在面前的所有东西压成碎片。

    欲行非常之事必须以非常之手段。古书上几句格言刹那间闯入了他的脑海。身体里他感觉到仿佛有一头猛兽咆哮着欲冲出囚笼。内心深处却有一丝清明的感觉压抑着心中的狂噪加固着牢笼的强度。

    感觉到了文天祥身上强烈的恨意曾寰楞了楞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一瞬间想解释几句澄清丞相大人对自己的误会。内心中涌起的倔强却令他直直地站稳了身躯大声抗辩道:“二位将军是否有错末将不敢多言。破虏军檄文中对兵临城下依然坚持为北元效命的的确可按通敌罪论处!规则如此其他非末将所知!”

第二章 职责(七)

    那一刻在曾寰眼里丞相大人的背有些驼。青衫下那双单薄的肩膀好像被压上了一幅千斤重担般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胳膊和腿都在微微抖。

    曾寰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表达得如此直率。虽然直言敢谏是对于一个谋士的基本要求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打击了丞相大人的自信。或者说干扰了丞相大人心中已有的定案。

    文天祥半晌没有说话曾寰最后那一句“规则如此”深深地刺痛了他。无论是现实规则和潜规则曾寰说得都在理。是自己一直怀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短时间内一劳永逸地解决几千年来所有积累下来的问题。但现实中这样做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打江山的人一定要坐江山么?那样与占山为王聚义分金的草寇有什么不同!以文忠的角度文天祥看不到打江山和坐江山之间必然的联系。但诸将和参谋们的反应清晰地告诉了他一个众人认为正确的答案。问一百个人其中九十九个都会不假思索给出的答案那就是‘江山是谁打下来的就天经地义归谁管理。否则大伙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为了什么?’

    文忠的记忆教会了他太多的东西现在破虏军的所有成就几乎都于那些之鳞片抓的记忆有关。文忠教他用游击战解决最初的生存危机他做了抵抗的种子因此而保全了下来。文忠教他用火器弥补南方人身体条件的不足他做了破虏军因此而成名。文忠教他开办军校培训低级将领他做了如今破虏军运转得如新式机械般灵活。

    惟独文忠教他的基层选举办法他试图有选择的接受收获的却是完败。敌人、朋友、旧部几乎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争先恐后。

    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丞相如果真的决心一意孤行把选举推广下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沉默了一会儿参谋长曾寰不忍见文天祥过于沮丧低声建议道“邹将军他们在广南两路把豪强杀得差不多了即使推行选举也不会让世家大族占到便宜。丞相此刻再下定决心把儒林中试图混水摸鱼的和行朝中试图把事情搞乱的人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如此庶几可成!”

    “庶几可成不知能保持多久?”文天祥笑了笑问道。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惨然。

    “只要破虏军保持兵威二十年只要丞相大人把军权一直握在手里。二十年后大伙习惯了新政自然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了……!”曾寰尽力安慰道。

    无论对新附军还是蒙古军破虏军的优势都日渐明显。凭着这支军队的震慑力强行推广新政并非完全不可以。只是那样需要付出的代价将非常之大。也许历史上任何一个乱局都不会比强推新政后更惨。

    从目前形势上看破虏军不会背弃丞相府。但丞相大人能下这个决心么?他心里为此做好了准备么?曾寰心里没有答案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文天祥颓然摇了摇头曾寰是个忠心的参谋这条计策虽然他出得很不情愿但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在为自己排忧解难。但是以军刀行下去的新政从开始就违背了新政的原则。这样还有意义还能叫新政么?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看着窗外的日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庭院中士兵的喧闹声渐渐平息收工了一天的辛劳即将结束。三三两两有人从议政厅旁走过从卫士脸上的表情上感觉到屋子内可能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远远地绕了开去。

    “宪章你起草一道军令嘉奖西征军各级将士就说大都督府收到他们连战皆胜的消息甚感欣慰让他们继续努力争取在入秋前结束战事稳定两广!”

    不知过了多久文天祥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声吩咐。

    “遵命!”曾寰的回答很干脆但脸上却闪出了几分迷惑。越向西北进军山越多地形越复杂越不利于火炮的运输。而如今各地豪强的反抗力度越来越大一个夏天内把所有抵抗火焰扑灭简直没有这种可能。

    “再起草一份政令注意措辞。就说因为瘟疫爆新光复地区的官员委派、地方治理诸事后延。待瘟疫过去后丞相府将召集军中诸将、儒林名宿、地方士绅和两年前被推举出的里正、区长们一起于泉州商讨国是商讨一下我们起兵抗元到底是为了什么?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临时约法》来包括政务处理和官员选拔方式及原则。凡不愿屈身事元者得到地方百姓推举或士绅名流认可后都有机会参加!”

    “这丞相北伐的事?”曾寰低声提醒道。

    文天祥的命令他理解丞相大人不愧当世人杰心胸足够开阔性格坚韧却不执迷这一步退得够大。现在这个政令是仿效当日高祖入咸阳与诸侯和百姓约法。这样可以照顾到各方利益也可以平息所有人的不满。

    但是以儒林和士林人物喜欢扯皮的性格要扯多长时间约法才能出笼呢?

    “宪章你以为被凤叔在广南这么一杀两广一时半会儿能安稳住么?”文天祥苦笑着问道。

    那些豪强在出其不意之下遭到邹洬重手打击。他们没有力量与破虏军正面作战却可以凭借宗族的支持把抵抗转到暗处。两广有的是山区也有的是占山为王的毛贼。豪强与毛贼勾结起来作乱没有几万大军常驻地方上短时间根本无法恢复平静。

    后方不稳北伐就是一句空话。使用新式武器的破虏军实力强悍但对物资的需求也高。没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保证不了稳定的军械粮草供应无论向北打多远无论主帅多优秀最后都免不了全军覆灭的命运。

    “我是怕有人故意扯皮让约法推不出来!”曾寰低声解释。文天祥打算让有过选举经验的里正、区长们参加立约这些经历过新政并且从中得到好处的人肯定试图把约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引。而破虏军将士届时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给自己人必要的支持。儒林和旧官员们在立约时占不了主动自然不会非常满意。弄不好又会玩些阴暗手段让《临时约法》胎死腹中。

    凭借对士大夫们行事方法的理解曾寰对此很不放心。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文天祥的政令贯彻得更完满时又听见文天祥说道:“不妨告诉大家临时约法一天不出来两广就一天归邹洬、萧鸣哲将领几位暂为代管他们做的事丞相府不会干涉。如果商讨了一个月后依然商讨不出结果来就说明大伙都没有好办法。那就只好执行原来咱们的选举办法按福建北部试行过的方式来!”

    “这丞相?”曾寰感觉到自己头有些晕文天祥在短短几句话中暗藏了太多的玄机。邹、萧二将把广南两路的豪强们杀怕了地方名流们把不得赶他们走。为了早日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就没太多时间纠缠于细节。而各行各色不愿意接受原来的选举方式的人为了在临时约法中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利益也只好对别人的诉求做出必要的妥协。

    ‘这个国是会有的开弄不好要开出大麻烦来。’曾寰默默地想抬起头再次把目光投向文天祥豁然现丞相大人的脊背已经挺直了仿佛突然顿悟了什么般活力和信心再度笼罩了他的全身。

    “文疯子又在玩什么花样?起兵抗元自然是为了重建我大宋正统了。天、地、君、亲、师有了上下尊卑政令才能畅通朝野才能秩序井然。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搞这么大动静干什么?”五天后在福州城最大的海鲜酒楼一个临窗的雅座中几个峨冠博带的老名士们议论道。

    他们都是被有心人召集来的原打算在选举进行的时候趁机捣点乱谁料到选举后延大都督府又推出了共商国是这一折子戏。大伙既然来了就不好半途而废于是坐在一起一边翻看刊载大都督府政令的报纸一边推断文天祥下一步意欲干什么。

    “不好说文疯子行事一向出人意料。打仗如此治政亦如此。就如几个月前那场百鱼宴他遍请各地名流在福州品鱼做诗老夫本以为他转了性子想在儒林中留一段佳话。现在才明白被他利用了破虏军当时是缺粮缺急了想让大伙带头拿鱼当饭吃!”一个背光而坐年龄有六十上下白垂肩的老儒摇头晃脑地品评。从话里听不出他到底是夸赞文天祥聪明还是指摘他行事不合常理。

    “不过这鱼味道也不错咱们被人利用了也没吃什么亏!”在他对面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儒用筷子夹起一片橙红色薄可透光的鱼脍沾了些调料放在嘴里。

    新打上没多久的海鱼生吃起来味道很鲜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满足也很陶醉。

    “是啊至少现了很多以前没尝过的美味!”花白胡子身边一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人说道。不甘落后地伸出筷子挑起了另一片鱼脍。

    这种体形巨大的海鱼刺少肉厚特别适合生吃。但在百鱼宴之前因为酒楼做法不当并不受大伙欢迎。百鱼宴上各路厨师各展手艺让很多近于失传的绝活再现世间。从此后吃这种鱼的生脍简直就成了一种潮流。鱼户、酒楼和大户人家都因此而得到了好处。

    “6大人呢他那里有没有新指示给大家?别光顾着吃靠着大海有大伙品的呢!”白头四下看了看现没有闲杂人等靠近压低嗓子喝道。

    “6大人说既然文丞相要于大伙共商国是大伙就拿出一个章程来齐心捍卫千秋正道!”黑胡子小声答。末了却自作主张加了一句“我看这不妥当论武功文治6相哪及文相半分大伙帮他是帮他可别把自己绕进去。”

    “对文丞相手软可那姓邹的可不讲道理听说在广南西路他喀……”花白胡子比了个用刀砍的手势。

    “那帮奸佞卖国该杀!但咱们是真心为了大宋的不会有事吧!”墙角处有人担忧地问。

    “难说争权柄这事向来不留情面。”

    “胡说文相和6相都不是那种人他们是道义之争就像就像……”试图打比方的半天也没找出合适例子来。本来想举司马光和王安石可一想当年这两个名相为了改制和守制拼了个你死我活连累了无数人到海南岛做客。文天祥与6秀夫之争同样是为了治国方略此时虽然文丞相让了一步谁知道如果大伙逼得太过分他会不会翻脸。舌头再厉锋利不过刀。眼下北元虎视眈眈以维护抗元大局为名头除了皇上文疯子谁的脑袋不能砍?

    “我辈理当以死捍卫正道!文死谏武死战大义在我刀俎何惧!”有人长身正色。

    “你怎么知道大义在我?原来一切如果是对的契丹、女真、蒙古人怎么都是怎么打进来的!”有人冷冷地反驳。

    “你懦弱!”

    “你迂腐!”

    自己人和自己人吵了起来各不想让声音渐渐升高隔着街道传出老远。

    广南西路邹洬、萧鸣哲、张唐、苏刘义等人忐忑不安地传看了大都督府颁的嘉奖令。文天祥对众人在广南两路打击豪强的举措未置一词。但大伙都最近的军令和政令中看到了丞相大人的反应。

    选举办法要改了要在《临时约法》推出后根据约法做出调整。这是文丞相对大伙做出的极大让步但逼得文丞相在对大伙让步的同时对行朝那样试图抢功劳人以及儒林人物退让是诸将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文天祥在报纸上公开问大伙起兵抗元是为了什么?大伙在赶走北元后到底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大宋。

    这一问问得邹洬等人额头上冷汗直冒。对于百丈岭下来的老将这个答案原本很清楚是为了不给蒙古人做驴子不做四等奴隶。但随着破虏军的扩张和军事上的胜利很多人迷失了自己。

    “要我说咱们得想个办法尽快把两广战事结束了然后早点派人回去参加国是会议否则光听那帮儒林名士煽风点火又把大伙扇迷糊了。到时候立个约法出来写的尽是他们的好处咱们在广南的恶人就白当了!”杨晓荣见大伙有些气短站出来说道。

    他也后悔自己当日做得有些过比较起邹洬逼人造反先礼后兵的行径他觉得自己的做法简直是小儿游戏。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西征军在广南大开杀戒就是为了胜利的桃子不被别人摘走。所以无论如何在立约会上要有人站出来为将士们的利益说话。

    “利益是争来的你不争别人不会主动给你。文丞相这种开会的方式是个好办法。大家讨价还价到时候谁也别埋怨……”

    邹洬瞪了杨晓荣一眼把他得剩下半截话压回了肚子转过头对其他将领问道:“诸位认为呢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该派几个人回去一来给丞相大人撑腰展示咱们破虏军的力量。而来也给众人提个醒让他们也别做得太过不给大都督府留下半点好处。毕竟将来北伐大都督府还是主力丞相不在乎利益麾下将士们的后路却不能不考虑!”吴希奭的建议很持重他散尽家财扯起抗元大旗本来不在乎个人得失。但带了这么久的兵他亦知道不能要求部下个个都是圣人这世界上毕竟还是俗人占大多数。

    “对大宋积弱就是因为没人能在朝堂上为武将说话。害得武将后继无人!”苏刘义大声说道。对大都督府他向来不甚满意。但与其他文人比起来他宁愿选择支持大都督府。

    气氛渐渐开始活跃很多将领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就是要把握住立约这个关键机会替武人张目。虽然是一部临时约法也要认真对待把武人的利益明明白白地写在上面不能重蹈大宋武人打仗却处处受制于文人的覆辙。

    大伙起兵抗元是为了什么?大伙在赶走北元后到底想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大宋?邹洬愣愣地看着大伙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有点明白了文天祥的心思。猜得正确与否他拿不准但知道方向就在那自己已经离真实答案不远。

    福建与两浙交界松溪守将李兴联络人快马将丞相府的邀请信送了出去。大都督府要召集天下豪杰商讨国是两浙、江西、荆湖和两淮的抵抗者都在邀请之列。如今两浙已经成了空白地带浪里豹钻山鹞子等受到破虏军指点和支持的豪杰们将山村和城郊搅得天翻地覆。很多地方一度被蒙古人和汉奸抢占的土地都被强行还到佃户手中。范文虎有心替汉奸撑腰却再也调不齐足够兵马。基本上除了他的几个本族武将没有人肯真的再为其卖命。

    “咱们起兵抗元是为了不当四等人而不是为了维持大宋正统。如果上天垂怜可以让咱们重建一个国家我期望在这个国家中不以出身贫富来区别对待一个人也没有人再是奴隶!”望着远去的信使李兴默默地想。

    在他的梦想中打江山不是为了分红不是为了建立功名。保护每个人的利益是政府的职责也是建立国家的唯一目的。

第三章 天下(一)

    “这天下当然谁打下来归谁难道世上还有打了天下送给别人的傻子么?”忽必烈冷笑着将一份报纸摔到了桌案上。

    大元朝虽然禁止报纸行但朝廷内部对来自南方的这种新兴事物一直非常感兴趣。呼图特穆尔、叶李、桑哥等蒙、汗、色目大臣几乎都在收集报纸甚至忽必烈本人在北征途中他也没忘记不时将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报纸翻上一翻看一看南方那个新崛起的对手又玩出了什么新花样。

    最近一段时间文天祥的表现让忽必烈百思不得其解。按忽必烈的判断作为一个高明的统帅文天祥应该把握住元庭作战重心北移这个难得的作战机会大举反攻江浙才对。怎么这么好的条件文天祥居然不知道利用?非但没有北上两浙而且在自己窝里边玩起了什么约法。

    约法这事有意义么?!这世界向来强者的天下强者说的话就是法律哪怕他早上说了晚上就食言也未尝不可。

    按忽必烈的人生经验与实力不如自己的人讲信誉讲契约那是极度不可理喻的行为。就像当年蒙古人进攻西夏在承诺保证西夏皇族平安的情况下骗取了对方投降入了城后却立刻将西夏皇族全部杀掉。虽然此举遭到党项人的痛恨但蒙古从此彻底灭亡了一个难缠的对手。这世界本来就是凭实力说话的信誉和契约那只是用来麻痹对手或者作为厮杀之外迫对手就范的辅助手段。文天祥在残宋内部已经一枝独大这个时候他不趁机废掉宋帝自立或者将残宋彻底架空做一个实权宰相却又是玩选举又是玩约法地给自己找麻烦岂不是晕了头?

    但忽必烈又不敢相信文天祥是真晕了头。三年来这个有疯子之名的对手由小变大几乎每走一步都令自己匪夷所思。然而就是凭借这些令人无法理解的手段文疯子一步步在福建站稳了脚跟一步步将力量延伸到两广和两浙。以前那些看似疯狂的招数与现在的局势相印证无一不显出其精妙来。

    就像文天祥高调宣扬永安之战当时大元君臣都以为文天祥不过是重复残宋喜欢吹牛的习惯。结果永安之战的结果一传出乃颜和海都就迫不急待地起了兵。

    出于对敌手的尊重忽必烈将“盗版”的报纸又拣了起来从头致尾一字不落地又看了一遍却越看越觉得迷茫。这份民间甚为流行的报纸印刷质量远不能和报禁之前那些福建货相比原来那些福建货据说是水力印刷活字排版精美得简直何以用来珍藏。而现在的土版本却是不法商家冒着杀头危险私下盗印的。纸很脆很黄很多地方字迹都不清楚。忽必烈一直没弄明白这种质量的东西居然有人不惜高价买有人冒着丧命的危险传播?!

    报纸上最重要内容不是临时约法而是福建瘟疫的蔓延情况。据上面的文字说这次瘟疫是达春故意投毒所致所以短期爆虽然剧烈却没有蔓延到福建全境。重要的商港泉州和以新器械闻名海内文天祥的老窝邵武都没受到波及眼下福州、剑浦和漳州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会再向外继续蔓延所以商队可以放心去泉州交易。

    为了吸引商队福建大都督府在瘟疫爆期间特意将部分新产品打了折扣。报纸上也将一些比较流行的交易品价格范围印了出来让天下商人们自己计算值不值得去泉州冒险。这种为来往行商大开方便之门的行为被叶李等汉臣讥笑为见利忘义却被桑哥等色目大臣(注:桑哥是维吾尔人属色目系)大加赞赏认为是文天祥为国理财的又一妙招。

    对于北方战事报纸上也给予了相应的关注。福建的读书人们抓住乃颜与海都的身世大做文章“污蔑”忽必烈的大元没有合法性无论从蒙古人的角度和其他民族的角度都应该属于是“以武力窃居权柄”的货色号召各族豪杰共同起兵将这伙只知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的强盗抛弃。

    只是在报纸的最后一版才以小半版面刊登了大都督府准备召集天下豪杰共聚泉州订立《临时约法》驱逐北元的告示。告示中声明不限于福建和两广天下有志抗元的英豪都可以派代表参加。

    告示下附加了几个提问。文天祥以福建大都督的身份问天下所有起兵反元的英雄无论是占山为王的还是下水为盗的。无论是破虏军盟友还北方与破虏军没联系的红袄军余烬大伙起兵反元目的是什么?到底要得到什么?天下到底属于谁是否真的该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天下当然是胜利者的战利品了忽必烈对此从未怀疑。“大汗初起北方时节哥哥弟弟每商量定取天下了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贵。”这是蒙元学者极为熟悉的一个史实也是忽必烈自幼亲身体会到的真理。历代大汗都遵守着这个约定无论起初的在草原上的牧场、奴隶分赠办法和兵临中原后的财富按比例分配的“大兀鲁思”制都体现了天下为胜利者所支配的这一原则。

    文天祥把这一条单独提了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汉人对这个草原上通行的准则还有不同的解释么?忽必烈曾经拿这段文字去问叶李作为南方的名士这个以冒死弹劾贾似道而成名的曾经的南宋御史调了半天书包从上古讲到唐宋忽必烈只听明白了一句“秦人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鹿也罢锅也罢还不都是谁抢到算谁的么?

    忽必烈很不满意叶李给出的答案像叶李、留梦炎这种名儒忽必烈心中对他们的评价一向不高。认为他们讲大道理时引经据典有把明白事情也说糊涂的本事。做起事情来却眼高手低干什么砸什么。至于人品更是与他们日日挂在嘴边上的圣贤之言格格不入。

    忽必烈以为像文天祥这样既有本事兴国、强兵又有本事给自己所作所为找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来的大儒全天下不会过两个。留梦炎、叶李等人空有虚名给人家牵马坠镫都不配。

    可弄不明白文天祥的想法忽必烈心里又觉得不踏实。这就像下棋一样如果对手每一招你都不名其所图要么对手是个棋道白痴你可以轻松杀得他满地找牙。要么对手棋艺高出你太多不知不觉间就让你盘中之子全废不得不中途弃秤。

    “惜哉董大!痛哉董大!”忽必烈不经意间叹出了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他更怀念起董文柄这个聪明而又忠直的属下。如果他在肯定能看出文天祥到底玩的什么虚玄也能找到相应的对策。只可惜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才居然被蒙古人和汉人的心结活活郁闷死了。

    “陛下何不问问张副元帅他在南边与文天祥周旋了那么久想必能有些心得!”听到忽必烈的叹息左丞相呼图特穆尔觉得心里有些闷上前进言道。

    “你说弘范啊!”忽必烈放下报纸回过头看了呼图特穆尔一眼有些惊讶的问道。

    “正是九拔都臣记得董相在世时屡赞其才!”呼图特穆尔低下头小声回答。

    作为一代雄主忽必烈很快就从呼图特穆尔的话语里分辨出来一股酸味心中慢慢涌上几分内疚。呼图特穆尔为相以来整合众臣并力向外虽然为政没太大建树但诸系大臣们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去融洽了许多。自己在新相面前叹旧相虽然显得自己有情有义却也太扫了呼图特穆尔的面子。

    但对呼图特穆尔的内疚很快就对张弘范的内疚所取代。摇了摇头忽必烈有些无奈地说道:“朕当年赐九拔都金刀许他阵前自决战守。承诺给他一个稳定的后方不教别人擎肘。结果朕自食其言以小败而将其招回。眼下达春和吕师夔在南方不仅折了他的弟弟还把他辛苦打下来的广南两路全丢了。朕现在遇到与行军作战不相关的事情又把他招来即便弘范心中无怨气朕又有什么面目问策于他!”

    “陛下九拔都岂是不顾大局之人!他……”呼图特穆尔见忽必烈顾虑重重大声替张弘范辩解道。话说出了口突然意识到忽必烈不召见张弘范问策可能不止是口头上说的这点儿原因将后半截劝谏的话又吞了回去。

    忽必烈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呼图特穆尔反应慢纵使偶尔能揣摩帝王心思也不似其他人一般快。所以在他口中常常能听到一些忠直之言。这也是忽必烈在董文柄之后任其为左相的原因之一。

    但张弘范的话此刻不能万万不能听。说实话忽必烈现在有些怕见张弘范唯恐这位忠心耿耿的九拔都一见了面就又重提那些经量田亩以笼络流民的老话题。

    张弘范自从于南方回来后对文天祥能迅在福建站稳脚跟没重蹈残宋四处流窜覆辙的原因总结为“甚得民心!使得福建百姓之心皆为其所用朝廷大军每行一步皆有百姓以实报于天祥!江浙等地黎民视破虏军若兄视弟父视子。所以随隔高山大河亦阖族投之福建。破虏军因此兵源不绝……”

    而文天祥拉拢民心的手段无非就是削减关卡降低赋税和分无主之田给流民等。这些手法大元朝做起来更方便。特别是黄河以北经历辽、金、元三朝更替荒芜田地遍野皆是流民更是多得如春天里的野草倒下一茬接一茬。张弘范认为大元欲稳定中原与南北两个方向的对手竞逐试行些仁政是必须的策略也是一种长远手段。所以他一回到北方就迫不急待提出建议请求忽必烈将分在诸宗王、贵族、大臣名下已经荒芜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野地划一部分出来招募流民前往屯田国家借给农具和种子。这样几年之后地方上治安会越来越稳定朝廷对南方粮食、税收的依赖也不像目前这么严重。

    对于张弘范的忠心忽必烈毫不怀疑。在大元诸武将家族中张家对忽必烈的忠诚度恐怕比一些蒙古世系将领还牢固些。张弘范的父亲张柔是金国的昭毅大将军被俘投降后为大元立下了很多绝世大功曾独军克金三十余城杀得金国的老上司们不敢与其交战。元攻破金朝都汴京张柔居功致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时对蒙古族武将不敢过于倚重惟独调张柔率军入卫大都。

    而张弘范的老师郝经更是一代以“忠贞”闻名的大儒。曾经创下被南宋扣押数十年依然不忘故主奇迹时人将他与牧羊北海的苏武并称。(酒徒注:以上两人在元史中皆有传。儒家的忠呵呵)

    有这样一位父亲和这样一位老师言传身教张弘范自然不会是个受到些许委屈就心怀怨望的奸佞。但他的建议忽必烈却不敢采纳。即便明知道这些建议着眼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在忽必烈眼里皇帝也好大汗也罢是靠着各族精英拥戴才能做得安稳。在北方外患为除的情况下贸然削减贵族手中土地为了一些流民而得罪精英明显得不偿失。一旦关内诸侯被惹急了也和塞外诸王一样起兵反抗他这个皇帝就做到头了。

    “若陛下不忍在九拔都丧弟之痛时依旧为国操劳何不问问其他汉臣看他们对文疯子的做法有何见解!毕竟他们都与文天祥相识知道其脾气禀性!”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忽必烈是不愿意听张弘范那些劝大元仿效福建新政的建议呼图特穆尔又婉转地给忽必烈支招。

    “留梦炎、叶李他们几个不问也罢。他们如果能看出文天祥做什么来南宋也不至于那么快被朕所灭了!”忽必烈摇摇头不屑地点评道。说到与文天祥相识的人忽必烈心里还真有了一个人选沉吟了一下吩咐:“你派人将那个黎黎什么贵儿宣来朕正要找他问造炮和操炮的事。对于福建那边恐怕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臣尊旨!”呼图特穆尔躬身答应小步跑了出去。一会儿功夫随着脚步声响侍卫们将黎贵达拥了过来。

    “陛下黎将军来了!”呼图特穆尔凑到忽必烈身边禀告道。

    “让他进来吧呼图你去弄几碗肉汤咱们君臣一起暖暖身体!”忽必烈吩咐。虽然已经到了夏初塞外的天气却刚刚转暖晚风依旧有些凉。帐篷内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忽必烈感到身上有些冷。

    他又想起带着汉军与阿里不哥争夺皇位的日子好些年过去了那时自己还像脚下这个降人一样年青身子骨结实不畏惧塞外夜晚的寒风。而现在雄心依旧身子骨却越留恋大都城的温暖一过燕山就浑身没力气。

    “奴婢黎贵达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黎贵达按照叶李等人私下传授的理解口称奴婢对着忽必烈施三扣九拜大礼。才长出没多久的头梳不起书生结固定不了软皮帽子才磕了几下帽子便咕噜噜滚到了桌子底下。

    “噗哧!”几个近卫被黎贵达奴颜卑膝的样子逗得肚皮抖实在忍不住不顾君前失礼而笑出了声音。

    忽必烈的目光微微一寒四下扫视了半圈把几个侍卫的笑容压回了肚子。待黎贵达的头磕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说道“平身吧你是武将不要用奴婢这两个字自称。”

    “臣奴婢不敢!”黎贵达的头在地上又重重捣了几下才停下来慢慢答道。在福建几年不行跪拜之礼让他的膝盖和腰杆都僵化了几个头磕得甚不习惯脖子憋得紫红有几根青筋跟着冒了出来。

    “平身吧陪朕喝碗肉汤朕有事问你!”忽必烈弯腰捡起黎贵达的羊皮小帽亲手替他戴好和气地命令道。

    “奴婢尊旨!”黎贵达缓缓地站起身来。才见面没几次就承蒙皇帝陛下赐汤并亲手戴帽这份恩典让他很感动。但在破虏军中受到的一些影响又让他对元庭礼节感到非常别扭。

    这里不像福建大都督府上司和下属见了面彼此行军礼或抱拳了事。这里的规矩比大宋朝廷还多还复杂。蒙古武将在忽必烈面前要自称鹰犬。汉臣、南臣皆要自称奴婢。虽然听叶李等先来者介绍说奴婢这个词在此极其尊贵非此不足显示一个人与皇帝陛下之间的亲近。但黎贵达心里还是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即便当年文天祥不肯重用自己的才华在那里自己却是一个人有尊严有名字。而现在呢才华施展的空间好像有了刚才侍卫前来宣示大汗口谕时黎贵达能从几个南朝同僚脸上看到一丝丝羡慕。

    但这份羡慕却以一个人变成奴婢为代价值得么?黎贵达不敢多想内心深处仿佛有把刀一下下刺得心脏生疼。

第三章 天下(二)

    羊肉汤散着浓郁的膻腥味道这种味道在忽必烈君臣口里比鲈鱼大蟹还要鲜美几分可喝在黎贵达这种南方人嘴里边却比咽汤药还辛苦。

    黎贵达觉得很郁闷如果眼下还在破虏军中你可以随时放下碗走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但在忽必烈面前不行你是他的臣子奴婢皇上口中的好东西你却想把它倒进泔水桶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在破虏军中黎贵达最不喜欢的就是低级军官们不分尊卑不对他这个进士出身的儒将面前保持应有的尊敬。此刻在地位比自己高的人面前苦苦忍受对方的善意才明白原来文贼一直所执着的‘平等’有时候未必是件坏事。

    有些东西拥有时不理解其价值失去时才知道其可贵。如果当时自己也换个角度从被欺压者方面想一想如果在被围困时坚持一下也许……。黎贵达默默想着目光不觉变得痴了。

    “嗯、哼!”呼图特穆尔善意地用咳嗽声提醒黎贵达在皇上面前不要过分失礼。这个破虏军降将不一般虽然同样是降人比起留梦炎、叶李甚至大将夏贵等人身上都多了一分从容感。虽然这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在黎贵达身上总是一闪而没但呼图特穆尔还是能感觉到。这就像羊群里突然跳出一头野鹿纵然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其活力所在。

    这可是南宋降臣身上不多见的气度由此可以管窥福建大都督府的一斑。存了这种想法呼图特穆尔不希望黎贵达这么快就激怒忽必烈被配到远方去。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从黎贵达身上来了解文天祥和他麾下的破虏军除了火炮和弩箭外还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能这么快从一群温顺的绵羊变成一群奔跑的豹子。

    黎贵达听到了呼图特穆尔的咳嗽声讪讪地笑了笑端起已经快冷了的羊肉汤狠狠灌了一大口。这一口下去胃肠翻江倒海地闹将起来一股苦辣酸甜百味道交加的汁液顺着小腹窜上了鼻孔。

    “呜!”黎贵达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没敢将御赐之物吐出来。泪水被刺激得顺着眼眶滚滚而下。

    “大胆!”忽必烈的侍卫长诺敏高声喝斥道。

    黎贵达被喝得一哆嗦拼将全身力气将口中之物咽下放下碗趴在地上顿道:“臣失礼请陛下治罪!”

    忽必烈轻轻地笑了南方人不适应羊肉味自己一番好心反而坏了事。作为一代天骄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下人计较大度地将黎贵达拉起来安慰道:“何罪之有你受不了羊肉的膻腥气就早说么。何必忍得这么苦朕自幼在草原长大肉汤做得不膻反而要怪厨子弄跑了味道。光顾着想让你喝几口驱寒却忘了你是汉人不是我蒙古儿朗。”

    说完转头对内待吩咐道:“来人给黎将军换碗浓茶来清口要杭州的贡茶。水要开如果冲得不合将军口味小心你们的皮!”

    “是!”内待恶狠狠地瞪了黎贵达一眼小跑着出了毡帐。

    “臣奴婢谢过陛下!”黎贵达没想到忽必烈会如此大度硬生生又跪了下去。感动之余也不觉得自称奴婢有些过于轻贱了。

    “不必谢你好好做朕的鹰犬朕自然会赤心相待不让你流血流汗后还要一无所得!草原上跑得最快的骏马总是享受最好的廊厩水草。这与你们汉人不同你要记住了!”忽必烈拉起黎贵达推心置腹地叮嘱。

    “奴婢谢陛下指点!”黎贵达大声道。虽然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鹰犬、骏马这种比喻实在是一种侮辱却也感觉到自己跟在忽必烈身边功名可能不仅仅是现在的一个下万户。弄不好封到那可儿、那颜或者成为董文柄那样的一代名相也说不定。届时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眼下受得些委屈也就值了。

    功利心一旦强过个人尊严屈辱的感觉立刻消散整个人也显得精神起来不像刚一进帐时那样落寞。

    忽必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黎贵达重新坐好。不理睬黎贵达的谦让和感恩把谈话转向了正题。

    “黎将军来北方有半个月了吧军中还习惯么?”

    “蒙陛下眷顾臣的帐篷、用具和衣食都是军中上好的所以臣很习惯目前正跟着叶大人学蒙古语争取早日与诸将融为一体为陛下效力!”黎贵达坐了半个椅子边恭恭敬敬地回答。

    “不习惯处直接跟朕说或者找呼图特穆尔大人他是朕的左相必须替朕把你安置好!”忽必烈点点头非常认真地叮嘱道。

    黎贵达心里如抱着一个小火炉热乎乎地甭提有多舒坦。即便是老上司邹凤叔也没对自己如此体贴照顾过。在北元军中这段时间他知道元军中各族士兵待遇差别极大蒙古军寻常小兵也顿顿有肉扎营有毡帐行军时代步以马。而汉军中只有前锋精锐才有肉食可吃。寻常步卒即使做到百户平素连个肉渣都难见到。住的帐篷就更甭提了几乎是眠沙卧雪。

    而他是忽必烈钦点北来的在军中与汉军精锐部队的大将享受相同待遇。因为要协助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管理炮师所以忽必烈还特意派了几个女奴来伺候他让他尽量过得舒坦。这可是留梦炎也享受不到的待遇蒙古人打仗除了绝对的亲贵大将中、低级军官身边是不准携带女眷所以很多人看黎贵达的眼睛都红红的。甚至像叶李这种跟了忽必烈好些年的汉臣也羡慕地终日躲在黎贵达营帐里以教授其蒙古语为名享受温柔香艳之福。

    如今忽必烈又亲自问他有什么不习惯的黎贵达还能说些什么呢?人不能不知足抱着感恩的心态黎贵达低声道:“奴婢受陛下恩德粉身碎骨亦无以报。唯愿替陛下早日平定草原挥师南下一统江山!”

    “好好你有这个心思朕甚感欣慰。你在军中多日了朕今天叫你来是想听你说说朕的炮师和破虏军的炮师有什么分别!为什么张元帅和阿里海牙几个提起破虏军的炮火就是铺天盖地四个字。而朕军中的火炮也近两百门对上乃颜却没占到多少便宜!”

    “奴婢奴婢…….”黎贵达有些犹豫需要说得地方太多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忽必烈讲。一路北来已经和乃颜麾下的外线人马打了几次。但炮师非但没挥决定作用反而拖累了全军的行进度。这当中有阿剌罕和阿里海牙甚至忽必烈指挥不利的错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火炮配置不当的缘故。但军中诸将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满致极甚至有人向忽必烈提出将炮师直接解散掉火炮炼化了给将士当赏钱。

    “尽管说朕想听你一句实话我的炮师和破虏军那个姓吴的相比到底怎样!”忽必烈的话就听起来就像一个长者在鼓励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骨子里透着理解与温和。

    黎贵达受到鼓励胆气渐壮。整了整思路大声道:“奴婢该死早该给陛下上本启奏此事。我军炮师与文贼比起来就像儿童与壮士绵羊与虎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嗯?”忽必烈楞来了一下有些无法忍受黎贵达的评价。要知道这些火炮可是他从国库和私库里拨了重金“省吃俭用”才造出来的。每个都是纯铜所铸光铸炮的铜就浪废了数百万斤搞得京畿附近铜价飞涨一个洗脸用的铜盆能卖几百贯钱。

    “是火炮数量不够么?”呼图特穆尔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唯恐黎贵达把炮师威力不足归咎道火炮数量上。

    作为君王忽必烈只是觉得造炮开销太高国库有些承受不起。作为丞相呼图特穆尔可是知道火炮与民生息息相关。如今在民间纸钞越来越不值钱故宋、辽、金所铸的铜钱还有银子都成了商人手中的宝贝。有些南方卖来的奢侈品只有银子和铜钱才能买得到。而银子和铜最大的产地据呼图特穆尔知道世间只有三个一为福建、一为八百媳妇(云南边境)另一个就是日本。这三个地方大元没在其中任何一处建立有效控制。如果黎贵达再提出用大量铜材要么大元仓猝间择三地中之一大举进攻要么号令百官捐献家中器具。

    这两招无论哪一招呼图特穆尔都不敢使。

    好在黎贵达接下来的话没向火炮数量上扯看了一眼呼图特穆尔然后低声向忽必烈回禀:“不是数量不够而是火炮铸造方法有问题火炮、火药和炮弹的规格搭配也不合理。打起仗来连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挥不了自然不是破虏军的对手!”

    “噢?你细细道来”忽必烈被黎贵达的话勾起了兴趣笑着吩咐。

    呼图特穆尔在旁边见状赶紧快步走出去吩咐了几声。立刻有女奴过来收拾了君臣三人放下的铜碗将桌案抹干净了铺上一块上好的福建细布。

    接着有内待和女奴6续走进来放下一铜壶刚烧好的奶茶一铜壶清茶。摆好四个干净铜碗分别给忽必烈君臣斟满。

    随着脚步声响一个汉人书记官小跑着告进坐在桌案边铺开白纸将黎贵达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录在案。

    “造炮之材不一定非要用铜!铁、钢均可”黎贵达第一句话就给了众人一个惊喜。眼下铜贵铁贱如果能用铁铸炮或者炮弹将大大节省国库开支。钢材就不用提了眼下精钢的主要产地是福建文天祥再傻也不会不控制钢材的外流数量。

    “铁性坚硬脆造炮难出成品并且炮壁厚导致火炮笨重挪动困难!”黎贵达看了看忽必烈等人的脸色心中隐隐涌现出几丝没来由的自豪感。要把火炮铸造原理跟眼前几个‘没文化’的蒙古人解释清楚实在太过于艰难所以他尽量用浅显易懂的道理。

    “铜性绵软造炮成品率高并且炮壁远薄于铁炮所以铜虽远重于铁铜炮反而轻于铁炮!”黎贵达继续说道。关于造炮的疑问他曾经专门请教过萧资。萧资告诉他同等大小的铜块重量远大于铁但铜延展性好所以纯铜或者青铜造的火炮成品率高连续射上百也不会炸膛炮管亦容易冷却。铁炮则不然必须造得很厚否则连续十以上多数要出故障。

    而萧资等人多方摸索才把根据火炮的用途改出了青铜、铜胎铁芯和精钢三种材质。具体哪一种黎贵达也只知道些大概但这些只鳞片爪的知识已经足够他在忽必烈面前献宝。

    看着被自己唬得双眼迷茫的忽必烈君臣黎贵达继续卖弄道“所以造炮取材铜胎铁芯为最佳!成品重量比纯铜或纯铁火炮轻并且比纯铜或纯铁火炮结实”至于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黎贵达不想管它。反正从破虏军火炮的配制上看中等射程的火炮铜胎铁芯或铜胎钢芯的占到绝大多数。(酒徒注:中国是最早使用复合材料造炮的国家。现摆放在山海关的明代火炮多为铜胎铁芯。而西方直到拿破伦时代炮管材质才由铜向铁转变。)

    “噢!原来如此!”忽必烈君臣连连点头心中一个谜团终于得到解释。福建只是一隅之地两年多来造那么多火炮却没有因此而入不敷出而朝廷以一国之力却被造炮之事累得不清。原来文天祥造炮并非一味用铜怪不得他能省钱。

    他们君臣不知道福建如今的铜铁产量和制造力远远非当年的福建能比。更不知道阿合马等人在造炮时玩了许多花帐在里边。所谓数百万斤精铜至少有三分之一算成了火耗入了阿合马个人腰包。至于底下人跟着阿合马贪污揩油浪费的数量更是无法计算。(阿合马被杀后忽必烈派人抄家除了金银珠宝外还抄到一库房未吃的烧饼。贪婪吝啬程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而火炮根据用途有不同规格并非越重越好!”黎贵达见了忽必烈和呼图特穆尔的表现心中越自信把所知窍要一股脑倒出。“如今我军中火炮皆为千斤以上重炮射程虽远功能却过于单一。不适合野战敌军一靠近就没法用了。并且火药也有问题一经运输立刻分出层次每次装填之前必须重新搅拌费时费力!”

    “莫非破虏军的火炮还有很多花样!”呼图特穆尔仿佛心有所得迫不及待地问。

    “破虏军6上所用火炮分为攻城、野战、近战、子母射四种每重之中还划分为几个等级。邵武有专门的火炮制造局掌管图纸和规格。所谓攻城炮就是三千斤重炮射程远威力大却不需配备太多。三、五门能压制城头床弩足矣。野战炮的炮长三尺三寸致六尺六寸炮口内径四寸到七寸射程多在五百致一千步最远一千五百步。乃为先致人而用每战携带三、四十门以壮声势行色。这种炮最重者不过千余斤放到炮车上一匹马即可拉走。近战炮由名虎蹲炮自带炮架全长尺半内径一寸半重量不过三四十斤最大者重不过百斤可用驽马驮之临战放置于地。百余门同时点火五百步之内威不可挡。子母射炮分为子炮和母炮专门为克制骑兵而用。母管腹部有口子管平时装好火药弹丸。战时每一炮换一子管射远床驽而威力较投石机不逊。”黎贵达详细解释道也不管忽必烈君臣能否接受内径外径这种新名词。

    其时破虏军火炮规格详细制造工艺要求严格。有科学院直属的工厂最后还有个强装药检验把关。虽然有文天祥的‘天书’做参考但具体每一道工序每一条经验都是萧资、林恩等人拿命换回来的。黎贵达说起来简单却不知道萧资等人当年为了改进工艺和生产流程花费了多少心血在里边。为了控制火炮质量一个品种在走向成熟前往往要返工几十次。

    “还有一种手雷弹射器用竹子编成可就地取材制造。更是方便几乎投弹兵们人手一具。与骑兵交战时野战炮先打乱对方进攻队列。虎蹲炮随后给不顾生死者迎头痛击。子母射炮在虎蹲炮装填间隙时连造成火炮绵绵不断假象。通常打到这种程度军阵正面已经成为火海匹马难入敌军早就溃了。如果这时还有人冲到近前数百具投弹器同时招呼过去铁打的人也炸翻了。”黎贵达越说越兴奋一时间有些忘了自己现在已经处于破虏军敌方话语里充满自豪。(酒徒注:野战炮即大佛朗机尺寸见于明代史料为中国工匠根据缴获海盗舰炮仿制。关于虎蹲炮属于明代工匠自创见于明代文献。史料记其重三十六斤即现在的二十一点五公斤长一尺九寸射程五百步。字母连环炮为明代工匠根据西洋火炮改进规格如上文一母炮配八枚子炮可持续射是后代有壳射的始祖。明代我**械技术并未落在西方之后而经历一个清代却望尘莫及。所谓满清十几个‘明君’贻害无穷。直到现在提及古代火炮很多人的认识还停留在康熙年间重达三千斤的大将军炮上。却不知道康熙年间的永固大将军炮比起明代火炮只能算艺术品和摆设。)

    “至于弹丸更是复杂有开花弹、链条弹、葡萄弹、还有纯粹的钢珠铁沙。根据用途不同敌人阵型疏密而调整。火药也分外射药和弹丸用药成分不一。最重要一条是要用冷水结块后再晒干粉碎做到颗粒均匀任你运送多远都不分层!”(酒徒注:火药颗粒化技术也诞生于明代黑火药威力不如现代火药但颗粒化后却能满足古代作战。甚至在抗战初期八路军还用其做火炮射药。)

    忽必烈眼睛瞪得如灯笼大小他万万没想到小小火炮还有这等多学问在里边。回头再看呼图特穆尔见自己的左相口里嘟嘟囔囔念着黎贵达说过的新名词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何处。

    “陛下身边那些将官大臣不知道火炮运用之法亦不知道其中分类。凭着些许印象就说什么可与不可废与不废要么是为了挑刺而挑刺要么是不懂装懂以外行冒充内行。依臣之见火炮乃战争之神将来沙场决胜关键。放着此等利器不用而去强求骑兵才是真正的愚蠢!”黎贵达得意洋洋道炮师最近受了很多窝囊气终于被他找机会给泄了出来。

    这句话打击面太广忽必烈君臣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相视苦笑。草原民族向来以体魄强健为荣能骑马摔跤者即为好男儿至于读不读书懂不懂其他知识那都是末节。外行冒充内行的事大伙入主中原后谁都没少干。

    想想现在仓猝之间知道这些道理也没机会将火炮重新回炉。能改的不过是火药颗粒而已君臣二人不觉有些沮丧。又想到黎贵达的来历此人据说在破虏军中并不受重视所以被包围后才愤而投降。文天祥麾下的一个弃将见识能力都远蒙古军中阿里海牙、阿剌罕这种老将之上其他如张唐、陈吊眼等人岂不是更神鬼难测?

    一丝阴影从忽必烈君臣心中涌起充满所有空间。草原上夜风呼呼刮着吹得毡帐来回晃动。

    酒徒注:康熙永固大将军炮南怀仁监铸。重三千斤炮长31o厘米口径12.5厘米。全身绿色凸刻精妙花纹荷叶、莲花、芭蕉等。自制成后没有射记录。直到光绪年间被八国联军抢走。

第三章 天下(三)

    此刻黎贵达已经完全沉浸在带领一支仿照破虏军方式打造起来的军队与文天祥争雄于沙场以雪其轻视自己之耻的幻想中压根没有注意到忽必烈与呼图特穆尔的脸色已经越变越阴沉阴沉得像草原上四月的天空。

    “……以火器挫其锋樱以铁骑斩其两翼。敌必败我军则以轻车缀其尾稳步图之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领军五千亦可对敌数万!”讲完了火炮规格与火力搭配又讲了一下步、炮、骑、车四兵种配合要领黎贵达非常自信地总结道。

    “黎将军若陛下给你工匠两千精铜、精铁各十万斤不知道用多长时间你能将说过火炮一一造出来?”呼图特穆尔实在无法忍受黎贵达突然间表现出来的轻狂低声问道。

    “这?”黎贵达的回话有几分犹豫。在破虏军中掌握任何新式火器的性能、战场配制方式、作战准则是每个高级武将必须的本领。一种新武器配备后相关使用说明的使用建议会很快印装成册颁到将军们手里。所以黎贵达谈起火炮规格与火力搭配来才能头头是道但真的让他去督造火炮恐怕连最简单的虎蹲炮也造不出半尊。

    “恐怕又是嘴巴上说得明白动起手来甚也不是!”忽必烈于心中低低叹了口气儒生们眼高手低的缺点他太了解了所以他对儒家的治国方略和做事能力一直抱有怀疑态度。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人最大的用途是装点门面顺带着写点天命、五德的文章混淆视听。真的办实事反而是色目人更顺手。虽然色目人不像儒者那样看上去一身正气还有贪财好色的坏毛病。

    这样一想对黎贵达的重视立刻降低了几分。笑了笑说道:“黎将军能将火炮规格和制造要领倾囊相授与国已经是大功。至于如何造还是将记录下来的文字着快马回百工坊让阿合马、董文用、董德馨他们几个头疼去罢!”

    “是!臣尊旨!”书记官躬身听命收起文案倒退着走出了大帐。

    黎贵达突然间觉得有些窘迫好像走江湖的骗子突然被观众看穿了底细般脸上涌现一片潮红。

    正当他犹豫是否该鼓起勇气把改造火炮的任务接下于军前造几门最简单的小炮来证明自己的时候又听见忽必烈宽容大度地安慰道:“黎将军是领兵大将而不是军中匠人对这些雕虫小技能关注到如此地步已属不易。咱今天不提这个朕对文丞相在南方的新政很感兴趣不知道黎将军能否给朕说说?”

    “新政?”话题突然从火器跳到施政让黎贵达有些不适应。看看忽必烈鼓励中夹着期待眼神再看看呼图特穆尔的脸色想了一下极其不情愿地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文贼试行新政已经两年多了不知道陛下想了解哪一点?”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可最近文天祥的招数朕却如雾里看花。你在福建待的时间长应该能了解一二!”忽必烈说着顺手将盗版报纸拿起来丢进黎贵达怀里。

    这可难坏的黎贵达由于内心的抵触情绪作怪黎贵达对新政的态度一直是怀疑大于接受有时甚至不愿去了解偏偏忽必烈问的问题又如此含混。抓起报纸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道:“依臣之见那文贼恐怕是恐怕是中了平等的毒行事悖乱舍本逐末了!”

    “中了平等的毒?”忽必烈楞了一下这个说法非常新鲜是他平生第一次听到。没等细问旁边左相呼图特穆尔已经自作聪明地抢先问道:“平等?可是儒家所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恐怕非但这几个字般简单文贼认为天下人生来无高低贵贱之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别人不欲亦不可施于人!”黎贵达缓缓地说道心思又回到了在福建时与同僚的恩恩怨怨中。

    在福建时他对新政及文天祥本人最大的不满意之处就在平等这两个字上。自幼所学所坚持的就是天、地、君、亲、师这种等级顺序。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儒者一样黎贵达认为只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绝对的服从才能维持国家的稳定才能使国家能集中起全部力量应付外敌。

    救亡之道不是玩什么平等、契约。而是依靠军力快建立起一个绝对的儒家顺序。以理学的严整应对北元的混乱。

    为此他与文天祥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以至于后来对福建大都督府彻底绝望所以才在战败之后选择了彻底离弃破虏军。

    但到了北方离得远了他对‘平等’二字的理解反而更加清晰了。在这里蒙古系、色目系大臣对汉臣的轻视与欺压纵使做了将军也能深刻地体会到。虽然忽必烈一再强调不把他们这些汉人中的精英当作汉人看待可黎贵达明白那是因为自己此刻对大元朝廷有用。而将来一旦自己没有用途时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孙后代们将永远匍匐于蒙古人及其后代脚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人不欲亦不可施加于人!”忽必烈反复咀嚼着黎贵达的话就像念佛经般数遍不停。

    “所以他才试行选举让百姓有资格监督施政者防止他们滥用权力。而军中儒林和朝廷很多人对此不满纷纷出来与他做对。依臣之见这约法会恐怕是文贼不得已而为之。对于我朝倒是一个好的用兵机会!”黎贵达继续分析道。

    文天祥的性格坚忍不拔但并非固执己见之人。除了在军务方面他有时候会力排众意独断独行。其他的事情通常都会找人商量后再做。大伙商量时可以各抒己见但得出结论后却不得拖延抵触。新政试行这两年多来大都督府内部从来就不只是一种腔调在说话但由于文天祥能接受大伙的建议并倡导‘从众’与‘妥协’所以大伙嚷嚷过后总是能找到一条彼此都能接受的办法来。

    恐怕所谓的约法会亦是如此。文天祥看到自己的办法别人接受不了就把各方力量集中到一处商讨个折中策略。

    “这样做未免错过了北伐两浙恢复旧都的大好时机!”一瞬间黎贵达又忘记了自己此刻属于哪一方惋惜地想。

    “也许这样做了之后内部将来有争端却不需要用武力来解决。妙计放在盛世中的确是个妙计。但用在此刻却是一招臭棋!”忽必烈从沉思中回过神抚掌叹道。

    他终于明白了文天祥欲做什么!汉人向来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自己大军压境所有人当然唯文天祥这个马是瞻。但此刻自己把兵马都抽调到了北方文天祥轻松得了福建和两广地方大了危机不在眼前了各方势力的心思恐怕又活泛了起来。

    加上文天祥这个大都督府名义上本来就隶属于残宋朝廷而残宋朝廷的威望和能力对派力量根本无法压制和平衡。这样残宋几个月来看上去军事上顺风顺水实际上各派力量已经面临了对决的边缘。

    文天祥动用武力去压恐怕会动摇其地位和忠臣形象。于是只好先进一步抛出个选举再退一步玩一招约法。一进一退之间与各方力量讨价还价最后通过约法来把各方力量整合于自己之手彻底将残宋朝廷和士大夫们架空。同时利用约法束缚住军中的实权派将领让他们不得居功自傲。

    这一手漂亮固然漂亮却过于婆婆妈妈失去了英雄本色。按忽必烈的想法如果换了文天祥为自己面对这种危机何不快刀斩乱麻地直接动手砍。虽然过程血腥些大敌当前早一日在内部竖立起绝对权威早一日可以整顿兵马全新迎战外敌。

    “文贼见识有限自然不如陛下般高瞻远瞩!但在福建其地位的确已经无人可动摇。经此约法后恐怕更没有人相信他是个窃国权奸。今后无论想干什么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其开道了!”黎贵达不着痕迹地送了忽必烈一记马屁。内心深处却不认同忽必烈的理解。

    对于文天祥黎贵达的感觉一向很复杂。一方面他佩服文天祥的人格和能力以及他身上那种为了国家不顾生死荣辱的精神。另一方面他却恨文天祥不符合自己心中的完美形象恨其不采纳自己的建议甚至不重用自己。或者说他最恨为什么自己不是文天祥或者天书的好事为什么没让自己遇到。这种敬畏与恼怒交织的感觉让他的表现一直很矛盾几乎无时无刻都想与文天祥背道而驰指摘其错误。但当别人说起文天祥的错误时黎贵达内心深处又会想到文天祥也许是对的只是世间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了解他的作为。

    自己是文天祥的知己是其劲敌。除了自己没人能了解他毁灭他。同时也没人配了解他毁灭他甚至忽必烈也不能。自己与他就像周公谨与诸葛孔明整个时代必然被自己与他所照亮其他所有人不过是折子戏里的龙套和陪衬。黎贵达想着想着目光中露出了几分痴迷与疯狂。

    “朕也不一定是见识就高于他而是我们蒙古草原上有个规矩叫追随强者。做强者的奴仆并不丢人因为强者是世界的主宰只有强者才能给大伙指引正确的方向带领大伙开辟领土应对劫难。所以当年以木华黎、者别这样的英雄都匍匐在成吉思汗脚下甘为大汗的鹰犬。而你们南人呢虽然有天地君亲师的顺序却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人除了自己别人都是傻瓜笨蛋所以有力量也不能向一处使。文天祥的办法可能是不得不为的办法。”忽必烈不理会黎贵达的马屁自顾自剖析起来。

    看到大汗终于解开了心中疑问呼图特穆尔也很高兴。虽然他觉得南方的事情未必就如此简单但今晚得知的火炮规格和配制又能推算出文天祥短时间没有力量给帝国的南方制造更大的混乱已经基本上达到了召见黎贵达的目的。

    追随强者可怎样才能判断谁是最强呢?追随错了怎么办?黎贵达在心中反驳道望着忽必烈明澈而自信的眼神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想起文天祥的几句话。

    当年破虏军刚刚打下福州文天祥在福建北三府试行选举以应对士人不肯出门做官的尴尬局面。黎贵达曾经质疑文天祥的做法认为其过于异想天开。

    当时文天祥曾经说道:“纵使不能抓住机会让这个时代进行一场哪怕是简化的普选至少也要慢慢订立一个契约把平等诉求以文字的方式表达出来写进律法让后世追求平等的人从此有一个法律依据。”

    当时文天祥的目光与此刻忽必烈的目光一样坚定。

    那一刻文天祥还说道:“新政一时有缺陷不要紧大伙可以慢慢改慢慢修补甚至根据现实做出退让。怕的是以缺陷为借口推脱明知这样做有好处也不去尝试。这样无限循环下去整个民族会永远沉沦永远拘泥于古不再向前!”

    黎贵达现自己终于明白了文天祥的真实意图但他不想说出来。说出来估计忽必烈也听不懂。

第三章 天下(四)

    “费了这么大力气只为制定一个让众人都不痛快却都能接受的契约!”张弘范摇摇头慨然长叹道:“宋瑞所谋过于深远非我辈轻易能及也!”Ro?/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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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军帐中与儿子张珪一道品评最近生的天下大事。南方的来的报纸就摆在父子之间的桌案上。

    自从奉旨北返后张弘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无端虚弱了起来不说对外界的温度变化也出现了偏差。冷、热的感觉总是和天气相反着。天气温暖时他忍不住打哆嗦裹了皮得勒(蒙古皮袍)升起火炉也不顶用。天气寒冷时他又感到非常燥热甚至恨不得脱光了到寒风中裸奔。

    随军医生们对这个怪病束手无策只好胡乱开方子。忽必烈前来探望过几次后却不知听了谁的谗言以为他是在装病赌气从此君臣二人之间也存了隔阂。

    对此张弘范感到很无奈也很失落。特别是弟弟张弘正‘殉国’之后对于家族的前途他更加觉得迷茫。

    大元朝的气数和活力都要被耗尽了就像我的身体有时候张弘范不觉这样想。也许是因为对时局失望也许是因为自觉时日无多他把心思越来越多地放在对后人的培养上。每天有了闲暇就与儿子张珪一起总结在南方的做战得失预测此刻南北两方的战局展以及作为对立双方的最高决策者忽必烈和文天祥每一步是否做得恰到好处有没有给敌手可乘之机。

    当然有些话只能在父子之间交流不能让外人知道。特别是不能让忽必烈知道。国家兴衰皇权更替这些东西在张家祖训中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家族利益才是永恒的值得每个人为之去牺牲。

    从利益角度张珪不看好文天祥。指着报纸中的一段描述他笑着说道:“看这几句把他说得像个圣人一样。还不是为了更好地架空宋室找个理由明着干不得了还非要藏着掖着的。伪君子这世上就是这种人最假最招人烦!”

    “文天祥不是圣人但他也不是小商小贩。他眼中的利益和你眼中的利益也许不尽相同!”张弘范笑着打断儿子的话。

    作为家族权力的继承人张珪无论从武艺和智谋方面来讲都是一时之秀。如果大元朝能一统天下凭借祖孙三代的功劳张家的辉煌恐怕能和蒙古人的国运一样代代传递下去。

    但生在于文天祥同一时代注定张珪要成为别人的陪衬。这与大元最后能否征服大宋无关南方那颗刚刚崛起的星宿太耀眼了几乎让整个天际为之黯淡。所以生于这个时代不知道是张珪的幸与不幸。

    张弘范看着儿子眼中的迷茫笑着提醒“记得你小时候玩的叼羊么一帮男孩子争来抢去为的是什么?”(叼羊北方民族的马上争夺战利品游戏。有培养战马控制能力和团队协作的作用。)

    “当然是为了抢彩头分最大一块羊肉当然本身过程也很刺激!”张珪毫不犹豫地答道。在他十五岁之前在同龄贵族子弟间玩叼羊他总是胜出者。那分胜利者的荣耀还有周围女人们灼热的目光足以让一个未成年男子热血沸腾。

    “是啊记得当时每年你赢回的彩头都不小。连皇孙铁木耳都被你赢哭了好几回!”张弘范笑道目光里充满自豪与慈爱之色。“但要是让你组织叼羊呢你最注重的是什么!”

    “规矩不让人耍赖或者仗势欺人!”张珪大声回答。想起与皇孙铁木耳之间的纠葛至今还觉得有趣。当时只要皇家的人出场大伙纷纷避让。只有张柔不肯每次把皇家的人赢得颜面扫地。结果因此他反而与皇孙铁木耳成了莫逆之交。

    “是啊只要大伙都能玩下去组织者就有红利分源源不断。如果没了规矩或有人总仗着身份压人大伙就玩不下去了。”张弘范笑着说道“所以这就是文天祥的利益所在。他现在是南方各路豪杰的头最大利益不是自己抢那块肉而是维护一个规矩让大伙都能继续玩!”

    “噢!”张珪似懂非懂。他年纪不满二十虽然做过一段时间领军大将却从来没当过主帅也没管理过地方政务还缺乏从全局和展角度上考虑事情的眼光。

    张弘范知道儿子还没成熟到自己预期的地步心里有点遗憾。身上的感觉也随即冷仿佛整个塞外的风都从帐篷缝隙钻了进来。

    “要想战胜你的对手先就要了解你的对手。而了解他的最佳方式不是嘲笑他的错误而是让自己站到他的角度上看一看同样条件下你会怎样做。然后比较一下他所作所为和你的设想哪个缺陷更多!”张弘范强忍住心头的寒意教诲道。

    “噢孩儿想想!”张珪取出火折子点燃父亲面前的薄铁火炉。这种薄铁皮做的火炉是张弘范的旧部为了给他治病特地从南方走私来的奢侈品。比铜火盆干净效果好点起来也方便并且有专门的烟囱向帐篷外排烟。

    对于福建等地其他方面了解不多但对其精美的生活用具和犀利的火器与身边的大多数蒙古贵族一样张珪一直情有独衷。

    “如果我是文天祥先要把所有权力抓在自己之手。不能由着行朝那些官员在我背后瞎搀和以免在前方打仗后背上捱刀子!”望着炉子内渐渐红的白炭张珪低声说道。

    “理由呢?办法呢?你是大宋丞相有什么权力不受皇帝之命。”张弘范笑着问。张珪能在第一步想到南宋行朝的最大弱点说明他对朝政并非一无所知。

    “办法?理由?”张珪呆呆地重复父亲的问话心思完全飞到了遥远的南方。

    张珪知道大宋并非完全是因为军力太弱才亡于北元。实际上无止无休的内耗才是导致大宋灭亡的根本原因。那些被国家高俸养起来的文官最大的本事不是治国而是互相拆台。有时为了打击政治对手甚至不惜牺牲国家利益。这种情况下一旦遇到对外战争根本集中不起举国之力。

    并且面对强敌南宋朝廷中也拿不出一个持之以恒的策略。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权力斗争而不是真的为了拒敌于国门之外。主战派得胜了那些主和的代表人物无论才什么关键位置上有什么政绩都要撤职、流放。而主和派一旦在政争中获胜那些主战的也免不了身败名裂的命运。哪怕他正在前线指挥数十万大军哪怕他正与外敌血战沙场。所以才有割自家宰相人头向北方谢罪的事情生所以才有前线将士孤军奋战而后方文官却压下告急文书经年不公示营造太平盛世假象这种荒诞事情的生。

    要与大元争天下作为宋相文天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掌握朝政在手。把目前残宋已经所剩无几的力量都拧在一起而不是继续内斗下去。

    这需要他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权臣而不是继续像眼前一样与行朝不清不楚地混下去。目前他虽然凭着破虏军的支持造成了与行朝分庭抗礼的事实但这种结构不稳定。至少张珪认为以目前的残宋朝局文天祥不敢派破虏军主力北伐。

    一旦破虏军离开南方过远让福建和两广出现力量空白那些自认为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会打着各种名义迅填补进来。在很多人眼里维护朝廷权威永远比北伐重要。届时如果宋帝的心思一动摇破虏军的后援有可能立即被切断。那样文天祥的路就只剩下两条要么领兵反叛杀回福建将破坏其北进的人全杀掉。要么交出兵权做下一个岳飞。

    无路他选择哪一种残宋都会受到致命打击。那时候以忽必烈的敏锐目光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解决办法有两个第一是废宋帝自立接管残宋全部权柄重建秩序!”沉思了半晌张珪突然说道。声音大得吓了他自己一跳回过神来歉意地看向父亲。

    张弘范微笑着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

    “自己做皇帝自己说得算。别看那些残宋文官诈唬得欢其实骨头很软。届时除了一两个6秀夫这样的忠臣外估计无论文天祥说什么大伙都跟着喊:‘皇上圣明皇上高瞻远瞩!’”张珪压低声音笑道。

    “的确如此那些人呢嗨!只忠于皇帝却不在乎谁当皇帝!”张弘范被儿子的俏皮话逗笑了苍白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

    “可这样做他对两浙豪杰就失去了号召力。不如暂时让宋帝在头上当摆设做一个曹操那样的权相。这是第二种办法比第一种办法代价小。不过难度更大。其他臣子肯定不会甘心如此一找到机会就得搅得他背后鸡犬不宁。除非文天祥真横下心来像曹操一样把反对者全杀了然后派心腹把皇帝看管起来!”张珪想了想又主动推翻了自己提出的第一种办法。

    “这种办法比第一种好多少效果如何呢?”张弘范笑着问。

    “短时间有效时间一长内部异变又生。就像当年曹操终其一生都在忙着内部灭火白白让蜀汉和东吴得到喘息和自立的借口!”张珪低声答道突然觉得很沮丧。自己原以为正确无比的看法摆到文天祥那个位置居然全是臭棋。

    “残宋的政局非改不可。否则文天祥与大元之战屡战屡胜则已。一旦小败难逃与韩侂胄一样的下场。”张弘范爱惜地拍了拍儿子的头笑着指点。

    北方汉人世家有自我培养后世接班人的传统父教子兄教弟如此才能把家族的繁荣一代代延续下去。在这方面董家与张家都是其中表率。董文柄教弟还曾传出一段佳话来。

    但董家不如张家董文柄死后其弟董文用的表现一直平平。而张家张弘范可以确定只要关键几步处理得当在张珪手上家族实力绝对不会比在自己手中差。

    “文天祥百战百胜亦不可如今很多破虏军将领眼中已经只有丞相没有朝廷。他百战百胜肯定有人谋划着给他黄袍加身。届时即使他不想反也只好反了!”张珪顺着父亲的思路答道。

    “即使他能控制住破虏军不让黄袍披在身上。行朝君臣感觉到他有黄袍加身的机会也将在不知不觉间逼着他反!这就是文天祥的困局解不开这个困局大宋想重新崛起就是一句空话。况且大元朝不会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张弘范点头总结。

    这种困局其实不仅仅将文天祥困在其中。古今权臣无一个不受其所困。只是大部分情况下外边没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权臣们或进或退能慢慢地将死结梳理开图个一生平安。

    而文天祥没有这个机会内外条件决定他退亦是死进亦是死。

    “咯、咯咯、咯咯!”张珪对着炉火居然开始打冷战。年少的他从没想到政治斗争会凶险到如此地步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没有半点逊色之处。

    “这就是文天祥的高明之处放着权臣不做却费力不讨好地去立个契约。原来那个框架不打破他的结局只能是身败名裂。而一旦跳出原来的框架约法就取代了龙袍成为天下最大。他进也罢退也好反而能从从容容!”张弘范抱着自己的双肩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这是他花费数日时间才终于参透的一步棋。与下出这一步棋的人做敌手没有敢言自己有胜算。

    也许现在把这些东西教给张珪过了他的理解能力。但能做到这一步张弘范觉得很轻松也很满足。

    平宋之战张弘范内心里承认自己败了。但失败也让他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浩荡皇恩、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那些都是靠不住的东西。大宋也好大元也罢世间最靠不住的情分就是君臣之间的情分。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一个样昏的、智的贤的愚的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每言每行就没有正确与错误可考虑。

    而作为臣子就只能是君王手中的一粒棋需要放弃时会被毫不犹豫地扔进棋盒。至于公布于人的罪状不过是皇家的一个借口。

    这个死局从秦汉以来无人能打破。而文天祥的作为也许是破局的第一步。而他一旦破了此局那些世家大族不必掌握权柄也可永世不倒。

    可惜自己没时间看着他把整盘棋下完看看最后的结果是成是败。可惜自己只能站在他的对立面。张弘范想着想着身体一点点向后倒去!

    “父亲父亲你怎么样大夫来人去叫大夫!”张珪被父亲突然间的表现吓了一跳用双臂揽起张弘范几乎僵硬的身体说道。

    “日后局势真的展到南北对决。我儿好自为之不可妄自逞强与此人交手!切记切记!”张弘范咬了咬舌尖用剧痛保持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伏在儿子耳边叮嘱。“

第三章 天下(五)

    祥兴三年六月(至元十七年)元汉军都元帅张弘范暴卒年四十有二。忽必烈大悲停军广宁府罢朝五日。经左相呼图特穆尔御史大夫叶李、中丞桑哥等重臣苦劝后方出帐理事命人以诸侯之礼厚葬张弘范于辽河畔斩军中医官杨克勤、李有德等十一人为其殉葬。

    这是大元朝一年来损失的第三个非蒙古族元帅/与刘深、李恒之死联系起来不由得人们浮想联翩。关于张弘范之死很快有很多不同版本的说法在世间流传。除了大元朝官方的病死之说外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一种说法是毒杀。

    市井传言忽必烈在张弘范南下攻宋时曾赠其金刀并亲口许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给他一成不变的支持。结果在张弘范与文天祥对峙期间因为人老耳软忽必烈听信谗言毁掉了自己的承诺以明升暗降的手段将张弘范从南方战场调了回来。

    张弘范北返后因为接替其指挥大军的蒙古将领达春能力不足导致大元丧城失地兼损兵折将。忽必烈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张弘范为了给自己遮羞所以命人在张弘范的药中下毒把这位替大元立下赫赫战功的绝世名将毒死于军中。

    谣言的杀伤力非常大个别为元庭卖力的儒者心中偷偷打起了改换门庭的注意。甚至连一些汉军世侯也打起了各自的心思。输送到忽必烈军中的粮草器械开始有意无意间出现短斤少两以差充好现象。军队的推进度也越来越慢有时遭遇少量的敌军各族将领之间还出现互相推诿消极避战的情况。

    忽必烈大怒连斩千户以上蒙、汉武将七人/以正军法。同时追封张弘范为淮阳王镇南大将军子孙世袭。追赠其弟张弘正为平南大将军世袭。并在亲兵中拨五百人为张弘范守灵三年以彰显其父子兄弟对大元的功绩。

    恩威并施之下军队的士气为之一振推进的度也加快了许多。但有一道阴影却如乌云般横在了忽必烈君臣的心头。

    那就是福建大都督府对张弘范的评价。

    来自南方的报纸花费了整整两个篇幅三千多字评价了张弘范的是非功过。站在对手的角度破虏军主帅文天祥认为张弘范是个杰出的军事天才运筹能力与临阵机变能力高出自己数倍。如果不是北元朝廷在关键时间干扰了其作战部署也许福建大都督府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此外文天祥还对张弘范数年前治理地方时/因灾害减免百姓赋税的做法表示了赞赏认为这种冒着被鞑子头怪罪也要为百姓着想的做法足以让张弘范留名青史。

    文天祥在文章中同时说道一个人出生在哪里父母是谁无法选择。但他成年之后的所作所为却可以由自己决定。张弘范在治理地方时懂得善待治下百姓的举止值得称道。但其身为汉人在明知道北元将天下汉人全视为奴隶的情况下依然替蒙古人攻打本族则罪不可赦。特别是他与达春两人在福建杀人屠城的暴行简直是禽兽举止百死亦不可赎其罪。如今张弘范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些仍然为忽必烈效劳的汉军将领们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这些年蒙古大军给人世间带来了什么。看看那些灭族、屠城的暴行看看蒙古人故意传播瘟疫制造出来的人间劫难。然后拍拍胸脯想想自己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想想自己的富贵能保持多久想想自己的子孙能被蒙古人当作同族还是不得不做一个三等、或者四等奴隶。

    文天祥在文章最后总结道蒙古与宋的战争不能等同于改朝换代。因为他在华夏大地上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并让整个汉民族沦为奴隶。

    任何时候奴隶和奴隶主不同属于一个国家。

    忽必烈心中恨得要死他尤其恨文天祥在文章末尾这句“奴隶与奴隶主不属于一个国家”的断言。偏偏自己麾下那些大儒们找不出恰当的言辞反驳这句话。

    儒学强调秩序但孔夫子的言行中却亦强调了一个人所必须的人格和尊严。孟子中更是把独立的人格提高到与大道比肩的高度。任叶李等人如何撰文狡辩都无法抹杀目前大元所控制地区人生下来就被分为四等的现实。

    “大元代宋乃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阻挡!”情急之下叶李与留梦炎等人晃动笔杆子把一切归咎到天命与气运上。但是以北元朝廷名义颁天下劝大伙不要做螳臂挡车之举的文告激起了更大的反弹。

    “如果老天如此不长眼莫如让他塌了吧!”流传于两浙、江淮一带的折子戏中头颅被砍掉依然挥舞者巨斧的不肯倒下的刑天高呼道。

    “没有用的这是命运任你力气再大也徒劳!”杭州城一家装潢华丽的大画舫中央戏台上生者长长的驴子耳朵画着白鼻子的小丑从舞台一角跑上来四肢着地假做好意地劝道。

    “你没试怎么知道!”扮演刑天的演员抬腿踢在小丑的屁股上。

    小丑出一声驴叫晃动着屁股后的尾巴下。

    “头可断膝不弯。骨可碎心如铁。”刑天扯开上衣胸口出现一双圆睁的虎目对着苍天大声地唱道:“胸前尚有一双眼看世间奔流千年千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好!”台下响起一片南腔北调的喝彩声几个坐在前排的有钱人把整叠的中统宝钞向舞台前的铁盘子里扔。

    画舫二层包厢里几个身穿丝袍/却长了张略带煞气面孔的高级豪客拿出一把两面有花纹的宋钱塞到了“恰巧!”前来添茶的堂倌手里。

    “几位爷太客气了。小的代戏班子的男女老幼谢谢大爷打赏!”凭借手感堂倌知道入手的是足色的武穆币恭恭敬敬地施礼拜谢。

    武穆币是民间对福建大都督府最近行的金属货币的通称这种新潮货币是随着商旅脚步从南边流传过来的分为金、银、铜三类。每个金币重约民间一两有余中间无孔按福建那边新戳子计为四十克。银币为半两中间有孔按福建标准为二十克。铜币则为大钱和小钱两种中间有圆孔供穿线大钱和金币一样重四十克小钱重四克。

    四种货币的兑换比例为一枚金币兑换十枚银币一枚银币兑换五百个小钱或者五十个大钱。

    无论金币、银币还是铜钱都不是足色的。但这种钱难得的是耐磨并且造得均匀同一面值的两枚硬笔重量毫厘不差。市井传言有家境宽裕且好事的人曾经试图用锉刀将铜钱反面的凸铸的武穆像与边缘凹铸的‘还我河山’四个字挫去结果耗了一下午功夫也没得逞反而搭上了把铁锉刀。

    硬币是否真的如传说般结实负责端茶倒水兼收小费的堂倌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东西如今的身价。因为福建这种硬币与北元宝钞和原大宋小钱之间都没有兑换标准。所以自从这种钱出现后行商们私下里能收武穆币绝对不收大元宝钞。弄得大元中统宝钞更无市场。天黑后有人甚至用宝钞百贯换武穆银币三枚。

    今天包房里的几位豪客出手就是十几枚银币这是寻常时候戏班子半个月才能赚来的价钱。堂倌心中感激嘴上的话也多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好赏金一边讨巧地问道:“几位爷您接下来想听哪一折?刚才那出《铁骨丹心》是关汉卿先生最新力作咱们这个画舫上的戏班子里还会《单刀会》、《易水寒》、《中流击辑》等都是最近比较上口的!”

    “方兄您喜欢听哪一折尽管点。我们兄弟几个都是本地人早听过了!”靠在下一个下巴上隐隐有条疤痕皮肤在众人中相对白皙的客人低声问道。

    “就易水寒吧天热刚好用此戏来乘凉!”坐在上客人位置上一个四十多岁身板结实的古铜脸汉子爽快地答道。此人身上隐隐带着些杀罚之气一看就知道是走贯了江湖的主儿。

    “好吧就《易水寒》小二哥你去招呼一下这几个包厢都不需要人伺候了!”坐在古铜脸汉子旁边的是个矮胖子说话声音嗡里嗡气的但举止间却比众人多出几分谨慎。环视四周见大伙对古铜脸汉子的话都无异议大声吩咐道。

    守在门边几个保镖打扮的人快走了出去装作闲谈聊天的样子牢牢把住了包厢附近的两条过道。

    小二哥见到这种阵仗知道来的人不是善类。赶紧答应着跑了下去。一会儿功夫舞台上管弦皆转徵调合上的帷幕再度拉开几个白衣白帽的生角缓缓走上前台。

    “…他有雄兵百万我有一把匕良朋两个也要那吕家小儿知道也要那吕家小二知道啊真男儿可杀不可辱……”

    清越的男声从包厢外6续传来钻入几个江湖豪客的耳朵。

    “怎么说几位决定没有?张兄、白兄咱们是亲自去还是派了亲信前去!”下巴上有疤痕的人起身亲自掩好了门将舞台上的动作和乐曲皆关在了包厢外。

    “我们张家无话说反正海沙帮的财源都在福建受了人家那么多恩惠早晚我这当家的得和文老大碰上一面。”坐在包厢最里侧角落有个举止非常儒雅的中年人以标准的江湖口吻答道。

    “何兄你怎么说?”下巴上有疤痕的人对着矮胖子继续问道。

    “我我随大伙大伙说要上乘了方家的船一起去我就去渐渐素未谋面的丞相大人。如果大伙……?”矮胖子吞吞吐吐地答道。

    “你镇常山也是一方大豪/说起话来却跟个小娘皮似的。要我浪里豹说咱们就结伴去给张唐大哥撑个场面会一会那些一打仗跑到海上的宋官儿!”没等下巴上有疤痕的人再问左一个身材匀称的汉子不服气地指责矮胖子。

    “我我不是也为了大伙着想么?谁知道大宋官家这当口开什么大会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年蒙古人没退他可就是缴了咱们的械。不信你问问钻山鹞子他们有没有这回事情!”矮胖子红了脸辩解道。

    他号镇常山是活跃在严、衢二州的民军领因为老巢靠近福建的缘故崛起得很快。麾下号称有十万众扣除老弱妇孺实际上能战者不下万人。破虏军南归后元兵几次进剿都被他打了回去。

    对他表示不满的那个汉子叫浪里豹/与坐在上的海盗方家三当家方馗绰号相同本领也不相上下。当年破虏军将领张唐、杜浒等人血战两浙时曾与浪里豹、钻山鹞子和过江龙等人携手杀敌结下了莫逆之交。过江龙被范文虎的部将射中了下巴小命还是杜浒亲自救下的。

    “我看大伙还是再想想先别急。想好了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能给破虏军些什么。这东西就像做买卖双方都有对方所求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况且这次泉州英雄大会还不止是丞相府咱们要面对的有可能是整个朝廷还有还有皇上…….”见镇常山把自己推到前台钻山鹞子站起来四下里拱拱手说道。

    “聂兄你从人家手中拿刀枪铠甲时可没这么说过!”浪里豹见钻山鹞子如此说话怒气冲冲地叫道。

    “那那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况且我听人说文丞相大人最近很受排挤他推行一个新政朝廷那帮人千方百计地给他使绊儿。一旦两方打起来你说咱帮谁?”钻山鹞子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振振有辞地辩解道。

    文天祥召集天下抗元英雄去泉州共商国是的消息传开后。活跃在两浙一带的民间武装纷纷响应大伙商量了好长时间按江湖规矩推举出了势力最大的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和镇常山为代表。几个人承蒙大伙信任非常得意一口应承要替大伙把对文天祥的仰慕之情带到福建。但临行之前却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镇常山和钻山鹞子年龄最大所以戒备心理也比其他人强。特别是镇常山何淑明控制的地盘接近两州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如果破虏军与北元之间一直这么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他就可以在浙东南一直作个掌握一地生杀大权的无冕之王。而想到去了福建无论约法谈成什么样子将来也难免要听从丞相府号令心里就隐隐拨打起来了小算盘。

    恰巧以走私海盐为主业的海沙帮帮主张翠峰和东南沿海第一大海商兼海盗方家的三当家方馗经过杭州。几伙人一联络就大着胆子在范文虎眼皮底下开起了英雄大会一同商量起如何去泉州去了谈些什么怎么谈的事宜来。

    钻山鹞子聂云鹏认为几家头领别亲自去。以免朝廷突然起了坏心把大伙全抓起来当人质。这样破虏军下次北进两浙豪杰就只能听从破虏军号令而失去了原来那种合作关系的独立性。

    这个观点惹得浪里豹很不痛快他认为几家豪杰手中的兵马加一起也不是破虏军一个标的对手。人家如果想吞并大伙上次早吞并过了何必借这个开会的名义。况且加入破虏军没什么亏吃陈吊眼的例子就在前边摆着。趁着破虏军实力没达到能单独北伐前大伙加入进去还能混个副统领或者团长当当。如果破虏军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北伐了大伙厚脸皮贴上去人家还未必瞧得上眼。

    海沙帮的态度最搞笑。历朝历代食盐都是官府专卖。所以海沙帮这种走私盐商永远是“叛乱”一方的盟友。无论合作方是谁一旦从“叛匪”升级成“正硕”海沙帮立刻从朋友走上了敌对位置。这是由食盐的巨额利润决定的事情不以合作方的姓氏、人品为转移。所以张翠峰一方面不愿意与破虏军的合作关系破裂/另一方面还期待着破虏军永远成不了大气候与北元对抗中只能自保永远无法占据主动。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冷断断续续有唱词趁着无人说话的机会从外边传来。按旋律此刻应该是荆柯入了咸阳在金殿上追杀嬴政时的段子。

    只听那嬴政一边喘息一边恨恨地问道:“你焉知这个位置上坐了别人会比本王更仁慈。你要本王还了诸侯土地可知道诸侯的土地也都是抢来的周天子封时没有这么大。本王不吞并他们他们也要互相吞并!”

    “我杀了你今后这个位置上的人就会时时想着世间还有这样一把匕。还有持匕的人睁大眼睛盯着他的所作所为!”荆柯一边追一边喊道。

    浪里豹气闷不过轻轻将门拉开一条小缝隙。顺着门缝他看到几个文官打扮的人冲上舞台被荆柯一一踢翻。

    扮演夏无且的小丑扔上一个药包荆柯挥匕去格药包散药粉迷住了荆柯的双眼。

    “卑鄙!”看台下观众愤怒地喊。

    “什么卑鄙各为其利益而!”小丑夏无且嬉皮笑脸地抗辩。

    武士、文官纷纷拥上以木笃、金瓜等捣荆柯。

    荆柯目不能视倒地被众人砸成肉酱…….

第三章 天下(六 上)

    一股热流冲上了浪里豹的鼻子他感到心里酸酸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禁不住往下掉。

    论名头、实力他与文天祥比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在这一刻他却突然现自己理解了原来看上去那遥不可及的文天祥知道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与迷茫。

    丞相大人就像台上那个荆柯有的仅仅是一把匕。而敌人却前仆后继数不胜数。他因以为援的兄弟此刻只能远远看着不知道被吓破了胆子还是犹豫居然无法施以援手。

    浪里豹站了起来他不想再与眼下这些江湖豪杰浪费时间。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大义凛然其实心中不过像夏无且所说那样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自己是个粗人实力也不大却无论如何要去福建走一遭要让世人看看文丞相不是一个孤独的前行者江湖中有的是人愿意与他同往。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文天祥将把国家带到何处去。

    “我去既然你们大家都忙得脱不开身我也不在此废话耽误大伙的行程!”浪里豹环视四周不屑地说道。

    “咱咱们不是没商量完呢么?谁谁又说不应丞相大人招呼了!”被浪里豹的目光逼得有些心虚镇常山的身形看上去更矮了盯着桌面颤抖着声音应道。

    “等大伙商量出结果来文大人的英雄大会也开完了吧!”过江龙也笑着站了起来下巴上的疤痕随着笑容上下抽*动。“我和浪里豹两个水上讨生活的见识短得了人家好处就寻思着给人回报。诸位要胸怀大志不去参加这大会也罢!”

    一句话把大伙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全抖落了出来。几个实力比较弱小的山大王讪讪地站了起来抗议道:“过江龙大爷又何必如此逼人就是文丞相的信里也没要求大伙一定到场。你要说去咱们就去呗大不了闹再一脸臊回来反正咱是占山的不在乎这点儿场子!”

    “就是去了咱们也未必说得上话。那些宰相、尚书哪个不比咱们有学问。摆起道理来一套套的眨眼就把大伙绕进去!”有人嚷囔着把去了福建之后即便大伙都不顾一切为破虏军张目但能否对抗得了儒林和行朝的问题摆了出来。

    “文大人不愿意动硬要和朝庭上的反对者讲道理但讲道理岂是我辈所长。要动枪棒么那些书生绑在一块也不够兄弟一个人杀的。可动软刀子掉书包咱们种地打鱼出身哪弄过那本事!”有人大声补充道“要我说咱不用去一起拍胸脯说句话就说文丞相打算干什么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咱都不皱眉毛。如果其他人想说得算先问问咱手里的家伙是否答应!”

    包厢内的气氛由冷清瞬间转为热闹镇常山、钻山鹞子等几个谨慎派也加入了大豪言行列。反正承诺不能当真大伙个誓没坏处。将来文丞相真能誓师北伐大伙也都算远见卓识提前铺了门路。如果文丞相未等出师在内耗中已经败了大伙对过的誓矢口否认便可反正到时候继任者为了大局也不能过分相逼。

    “依我看只要这个大会开起来文丞相就已经赢了。大伙不用什么誓也别争去不去的问题。先想想咱们去了能做些什么能给文丞相送个什么礼才是正经!”听众人把话题越扯越远一直没说话的方家老三方馗敲敲桌子慢条斯理地插了一句。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豪杰们全楞住了包括已经将脚迈出了门槛的浪里豹和过江龙。他二人彼此对视一眼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又慢慢地退了回来。

    江湖上混除了义气之外要讲个实力。在坐的任何一家豪杰实力也与方家无法相提并论。特别是自从方家贴上了破虏军之后几乎霸占了从苏州洋到泉州港之间的所有海上岛屿牢牢坐上了沿海第一大帮派的位置。如今方三当家都放出了话来支持文天祥其他人要好好掂量一下有没有说“不”的资格。

    镇常山何淑明反应最快见去福建已经成定局立刻把话题引到如何齐心协力保全自己利益上。

    “方三爷说值得去当然有值得去的道理咱们跟着就是了。可去了之后与那帮当官的分说不清楚怎么办?我听人说最近各地大儒名士都在想办法向福建赶。冒着被瘟疫感染的危险也要逼着丞相大人在英雄大会上承认儒学的千秋正义把君臣纲常定下来!”

    方馗理解镇常山为什么犹豫也知道他的想法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思。世人皆于嘴巴上小瞧‘名利‘二字可真正视名利如粪土的全天下也找不到几个。江湖中像浪里豹、过江龙这种血性汉子一直是凤毛麟角早晚要被人收入囊中的。

    但这并非说文天祥的新政毫无胜算。作为体验过邵武新政并目睹破虏军及福建大都督府一步步展壮大的人方馗有足够理由相信文天祥不是“拗相公”他这样做肯定已经把众人的反应计算在内。

    众人皆有私心而即将召开的英雄大会反而能以私心做一篇大文章。点点头方馗笑着说道“这才咱们应该想的事没了文丞相就没有咱们今天。一旦文大人被那群伪君子弄倒了或被人蒙蔽住咱们大伙都没好果子吃。所以福建大会大伙非但要去而且要去得大张旗鼓。至于怎么保全自我大伙想想论口才咱们辩得过6大人、邓大人么?”

    “辩不过!”众人老老实实地答道。

    “论军功和实力大伙抵得上半个陈吊眼、张唐么?”

    “抵不上!”几个豪杰叹息着答。对于张唐他们没有不服气的资格。但对于与大伙出身相同的陈吊眼众人每每提起来佩服之外多多少少带上了几分嫉妒。

    “大伙如果不去能保证张唐、陈吊眼他们会为咱们说话想办法保全咱们的利益处处替咱们争好处么?”方馗继续问。

    见方馗将话题又向利上转浪里豹扶着桌子欲站起来被好朋友过江龙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方馗见状笑了笑解释道:“依方某所猜文丞相开这个会不是为了教大伙做圣人也不是为了教大伙都绝对支持他。而是希望建立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靠力量压服而是大伙都把想要的摆到桌面上来看看有没有共同之处!”

    “那不是分赃大会么!你怎么以此心猜度丞相!”浪里豹不满地抗议。

    “你说他分赃大会也好别人试图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也罢。只要这个会开起来今后国家大事就得按照这个方式办!至于皇帝说什么古圣先贤说过什么再也不必去理睬。所以只要会开起来丞相大人就赢了。至于出什么决策我想还靠我们自己!”方馗笑着解释仿佛早已看穿了文天祥的整个布局。

    “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摆在前面的问题一下子清晰起来。如果文大人要的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模式事情就简单了。大伙只要去了福建就是对他的支持。至于会场上说什么该争什么坚持什么不必顾忌太多。管他是皇上他二大爷还是孔夫子的嫡孙子都得坐下来慢慢说话。

    “去大张旗鼓地去并且为天下豪杰喉舌!”翻山鹞子聂云鹏一改刚才的吞吞吐吐拍打着桌子喊道。

    “关键是怎么才能让咱们的话有分量眼下大会日期还没定大会赶快想办法。不然到了会上论文说不过那些高官大儒论武比不过破虏军论政绩没那些选出来的里正区长来得实在咱们凭什么大声说话!”海沙帮帮主张翠峰站起来鼓动道。如果大会的目的真如方馗所说海沙帮必须赶快想些办法做出点声响来。一旦所作所为能在会上让大伙认可食盐不再由朝廷专卖海沙帮就从永远的反贼改成了正道商号。此后再也不用提着脑袋做生意也不用看着官吏脸色说话。

    “咱们聚齐了先在两浙干一大票。让天下人都知道两浙豪杰为抗元出了大力!”有人站起来呼吁道。

    众人群起响应。范家军如今已经成了软脚蟹两浙豪杰凑到一处杀了这只蟹也许力有不逮但掰个蟹钳子蟹腿却不在话下。

    “打来不及!咱们没破虏军那么强的攻击力。再说即使打下半个浙东南功绩也比不上破虏军!”方馗摇摇头否决了大伙的建议。

    “那咱们干什么?总得干点儿什么不成?”镇常山急切地叫道众人之中原先数他沉稳如今数他坐不住。

    “锦上添花没意义。雪中送炭才让人感激一辈子!”方馗笑着提醒大伙“你们说福建眼下最缺什么?”

    “当然是粮食!谁不知道福建去年就开始吃鱼度日。今年又糟了瘟疫种地的百姓死了不少粮食肯定更缺!”有反应快的人大声回答。

    粮食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默。众人虽然各有地盘手中也有些从大户人家劫掠来的存粮。可谁手下没有几千张嘴如果把粮食给了福建大伙拿什么收拢弟兄?

    “粮食我知道谁手里有!”沉默了片刻海沙帮主张翠峰低声说道。

    “谁!”众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就像一群饿了许久的豹子突然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第三章 天下(六 下)

    元运粮上万户朱清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三步并做两步窜上了甲板。

    六月天四下里热得如着了火一样纵使行舟在海上也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十几个赤精着上身的水手爬上爬下不断根据风向变化调整着木帆但四桅沙船还是无法行得更快。船装得太满吃水线浮得极高以至于船队每调整一次航向都要花费好大力气。

    “寨主爷您有何吩咐!”一个漕丁百户见朱清出来巡视上前讨好地问。

    “螃蟹给打头的黄万户、张万户个信号问问他们四下里有什么动静!”朱清皱了皱眉头小声吩咐。

    他很厌烦别人称自己为寨主或龙头虽然在被董士选招安前他曾北经是黄水洋上(东海西部现在多为6地)七十二岛的龙头大哥纵横宋、蒙古和高丽三国水面的江北水路总瓢把子。但是对于不堪回的江湖生活朱清更喜欢现在的生存状态。镇国上将军、江东道宣慰使、海道运粮万户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头衔不知道是朱家祖上积了多少德才换来的。

    “是!将军大人”被唤做螃蟹的百户非常机警从朱清对几个当家人的称呼上明白了他的心思。一边称呼着朱清的官位一边飞也般爬上了沙船中央的主桅站在横桅上挥动旗帜出了信号。

    “这小子还是像当年一样机灵回头该升他为千户了!”看着螃蟹灵活的手脚和敏锐的反应朱清心里默默地想。

    有福大家享有难大家当。这是朱清的行事原则凭借这一条原则他从一个杀人亡命的盗贼慢慢爬上了拥船五百艘聚众数万人的江北水路总头领。不但沿海富户见其帆影瑟瑟就连蒙古人的水师轻易也不敢搠其锋樱。

    德佑元年忽必烈引大军南下。朱清力排众议不惜采用杀人立威的手段胁迫江北众盗投降北元被封为下万户。随即率部随元军攻打临安从海上断了大宋朝廷的退路。

    谢太后投降后朱清奉伯颜命运送宋库藏图籍自崇明州由海道入京师为大元一统天下立下‘大攻’荣升为中万户。从此昔日横行海上的江北群雄就正式吃上了官家饭以替大元海运粮食和劫掠得来得财物为主业再不用做“上不得台面”的海寇。

    虽然成为官军后江淮百姓看过来的目光里总是包含着轻蔑成分。但是朱清不在意平头百姓么看人升官财当然嫉妒。如今太仓朱家可是响当当的两淮第一豪门。声势往小了说与故宋的苏大学士家有的一比。当年苏东坡家最盛时不过一门出了四个学士。而太仓朱家门下弟子中出了张瑄、黄真、张侑殷实、唐世雄五个管军万户千户更多得车载斗量。(酒徒注:关于朱清事迹参见元史他与张瑄等人起初为海上巨盗降元后积功为万户后因主管海运官致骠骑冲上将军后因不明财产太多被杀。)

    “大将军黄万户、张万户他们回信号说四下无事!”桅杆顶端传来的叫喊声打断了朱清对往事的回忆。螃蟹用脚勾住横桅倒挂着向下喊。

    “告诉他们两个派两艘快船前后左右测探五里。通知押尾的殷、唐两位将军让他们加快点度今晚争取赶到东海港下锚!”朱清冲着桅杆上喊道。(东海港即现在的连云港当时还是海岛)

    他心里还是感到不放心。作为横行海上多年的人物对于危险朱清有一种天生的直觉。为了这种直觉自从出了长江口他就舍弃水深行船便捷的东海而是取道沙洲云集、暗礁丛生的黄水洋。虽然这样做船队的行进度会慢些但黄水洋离6地近一旦海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以马上将舰队向岸边靠拢。依赖平底船适合浅水的优势摆脱敌手的威胁。

    船队所运的二十万石粮食朱清不敢不慎重对待。自从去年两浙被文天祥砸烂后北方的粮食供应任务就全压到了江南东路和荆湖两路百姓身上。几经搜刮以粮仓著称荆湖南北两路很快见了底。今年忽必烈带领五十万大军在辽东平叛军粮亦要从荆湖与江南东路供应。负责征粮的耶律合为了拍皇帝马屁派人四下劫掠富户硬从百姓嘴里抠出了这百余船军粮。如果这批粮食不能按期运至非但忽必烈的大军要面临断粮危险。荆湖两路再也凑不出第二批来供大军嚼裹。

    “前方五里无动静左边五里一路平安右边五里平安后边五里没动静!”不断有清烟信号从海面上升起报平安声一声连着一声钻入了朱清的耳朵。

    “算了估计是多心了回头上普陀山找静光大师唱几遍经清清心思!”朱清暗暗舒了一口气倒背着手走向了船头。几个贴身侍卫赶紧围拢过来生怕将军大人一不小心掉到海里去。

    “你们散开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朱清看着渐渐清澈的海水吩咐道。看水色可知道船队已经过了淮河入海口用不了半日就能到达海州。东海岛那有海州大总管杨辛秘密打造的大元水师虽然没经历过几次战阵但凭借数百艘战舰的规模应该能保得粮船平安。

    风平浪静海水越来越清澈。沙洲慢慢都被抛向了远方一片空旷的天地出现在船队正前方。

    舰队中了望手们出阵阵欢呼。黄水洋到尽头了走贯了海路的他们知道前方的蓝色水域暗礁少浮力大最适合船只航行。

    六月的天色海天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尘杂。运粮船如的大雁般排成一个菱形在篮兰宝石般的水面上划出一条漂亮整齐的白线。云端深处中不同颜色的阳光泻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光幕流苏般披挂在桅杆尖上。间或有不知名的水鸟飞来拍打着被阳光镀成五色的翅膀围着舰队蹁跹起舞。

    “好一片水色!”桅杆顶百夫长螃蟹大声赞叹。再没受招安前这是他最喜欢看的风景。人挂在半空中吹着海风比起裹在蒙古皮袍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

    正在此时他现阳光下隐约多出了几个金点。

    “什么东西也忒地快?”螃蟹用力揉了把眼睛再次向远方望去。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不是船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他知道船逆风时不可能走得那般快。

    金点慢慢变大慢慢清晰一点、一端、一片整张帆突然间从水面上跃了出来迎着大元船队飞驰。

    “正前方不明船只不是船队!”螃蟹大声叫了起来。紧跟着前方传来了急切的警报声。是舰队一只有数十艘大船组成的舰队正挡在粮船的航道上。

    旗花火箭拖着长长的烟尾一枝接着一枝升上半空。四下里都现了不明船只有身材修长的白帆战舰也有宽阔笨重的大号海舶还有三桅、四桅、五桅沙船打着不同旗号从前后左右围拢过来。

    “减舰队呈战斗队形打黄色海雀旗帜派张瑄去跟他们谈判!”朱清跳上船軁大声喊道。

    按照江湖惯例商船队与海盗相遇如果不想厮杀就可以打出黄色海雀旗求和。海盗们为了不将附近海域变成商家不敢踏足之死地也为了避免事后商家买通官府报复通常会接受海商请和。双方代表在一艘不设武装的船上会面后双方讲好了留几成货物为买路财。海盗们拿了买路钱后便四下散去不再找商家的麻烦。

    “他们前方排的是一字阵打的是黑色旗黑色鲨鱼旗不接受任何谈判”螃蟹伏在桅杆上大声汇报。

    黑色鲨鱼旗是海盗之间为了寻仇而设一方打出黑色旗作为敌对的另一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降接受对手随意处置。要么血战到底直到全军覆没。

    一股怒火直冲朱清脑门为了减小舰队损失他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屈身向对手请和。本以为凭着自己当年的名号和如今的官位可以在谈判时吓唬住对手让对方知难而退。谁料到对方居然胃口如此之大竟想把他这支拥有一百多艘运输船八十多艘护卫舰的大舰队一口吞掉。

    “谁这么大胆子令让张侑带二十只护卫舰出阵让来人知道知道在跟谁说话!把咱们的黄蛟旗给我挂到桅杆顶上去!”朱清冲着帆顶气急败坏地喊道。

    一面绘着黄色蛟龙的旗帜缓缓升上了桅杆顶这是朱清当年纵横海上的标志。归降大元后为了避嫌他已经很久没动用这面旗帜了。麾下曾经的大小海盗如今的漕兵们看到帅旗再次升起激动得血脉贲张齐声出一阵呐喊。

    “轰!”海面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就在朱清的视野内排成一字阵出击的张侑舰队出现了个缺口正中间的两条船顿了顿快向侧面倾覆。

    “火炮!是方家”海盗们的欢呼声被压住了。挂在桅杆间喊声最响亮的了望手和传令兵们闭上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分舰队被方家派出的分舰队从中间切成了两段。

    “海狼号减海狮号和海象加跟上与海狼保持平行。其他战舰跟住海狼甲字阵!”旗舰中方馗放下望远镜大声命令。

    一连串唢呐声将他的命令传达到各船冲在最前方给了张瑄舰队当头一击的海狼号战舰将主帆收了收骤然减。跟在其后的海狮、海象调节帆片角度偏离航线从舰队两侧分出与海狼比肩。

    海豹、海鲸、海蛟、海鲨四艘战舰紧随海狼七艘战舰排成一个“T”字。然后同时加如张开大口的鲨鱼般象对面的分舰队扑去。

    出战的元军万户张侑楞住了当了十几年海盗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虽然南方的方家装备了火炮对大伙来说已经不是秘密。但强大到一个照面撕毁两艘战船威力还是出乎了漕兵将领们的预料。

    “床弩?这么远的距离打上去也没太大效果。准备接舷?可对方的阵型不是短兵相接阵型。射火龙每个船上的火龙只有两具一旦打不中连反击机会都没了……”还没等北元管军万户张侑想好用什么办法迎战方家分舰队已经插向了其舰队的缺口处。

    “切左翼右侧舷炮准备分批次射击!”分舰队头领方震岳大声命令道。

    七艘战舰瞬间以不可思的方式调了个头在张侑面前兜了个圈。如一面轮锯般切在了张侑舰队的左翼上。

    阳光突然暗淡了下去数十枚巨大的火球带着风雷之声砸在了靠近张侑舰队中央的一艘四桅沙船附近。海水沸腾了仿佛一只被惊醒的猛兽般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将那艘沙船吞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不到五百步的距离火炮的命中度得到空前的提高半个***堪堪兜完北元出战的二十艘护卫舰已经被毁去了一半剩下右侧的十艘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冒着浓烟一点点向水面下沉。

    尚未沉没的战舰上漕兵们哭喊着拼命向水里跳。有运气好的抢到了片碎木板死死地抱在怀里。有运气差的无物可攀拼命地拍打着水花向自家主力舰队游过去。

    分舰队的旗舰上又响起了一阵号角。方家七只驶向远方的战舰缓缓减调转方向兜了半个圆圈又加冲了回来。

    “弩炮准备、投石机准备、火龙点火!”管军万户张侑这次终于做出了反应带着哭腔喊道。

    一枝枝丈余长的巨弩贴着水面向方家分舰队飞去投石机掷出的石块在海上砸出一个个巨大的水花挡在方家分舰队前进的路上。火龙咆哮着冲出船舱冒着烟掠向白帆。

    “加、切斜角一千步开火!”方震岳轻蔑地笑了笑命令道。

    片片船帆一同张开如朵朵莲花骤然绽放于海面上。船队度一下子提高到极限蛟龙般飞过沸腾的水面。

第三章 天下(七)

    舰队在弩车的最远射程外斜斜地切了一个钝角。

    如今方震岳麾下的这几只战舰已经不是两年前围攻泉州时的福船改装型。通过与福建大都督府的几次密切合作方家、苏家和福建大都督府已经建立了亲密伙伴关系。福建大都督府有很多新奇的航海技术和舰船设计图样却没有具备丰富经验的航海者。方、苏两家舰队中的海盗头目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有十几年的航海经验但两家对如何设计和建造新式海船却一无所知。各方互通有无很快将“文氏天书”上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融合入实践再加上远洋胡商们不遗余力的帮助一些结合东西方航海船只设计优点在中国海面上见不到的舰船型号纷纷涌现。

    方震岳分舰队这七艘战船就是几年来各方合作的成果。由于作战的目的主要用于护航而不是跨海对6地进行攻击所以方家舰队中的新式战船不像破虏军主力舰那样巨大。海盗们根据自家经验和需求打造的战舰长宽比在三点五到四之间尾軁和軁全部取消风帆除了斜拉帆外又加挂了前三角帆这样的设计使得战舰看上去非常漂亮全部风帆展开时有一种力量和度结合的美感。

    更特别的是战舰的外壳板不是平接而是搭接的。这使得战舰的抗打击力度相当大。即便不小心被石块或者弩箭击中也造不成致命伤害。(酒徒注:效果类似复合装甲是古中国独创清后失传。)

    在几位海上老当家眼里海战中船只之间的距离和火炮命中率成反比。所以他们的战舰上很少装备破虏军水师用的那种笨重的长射程舰炮而是将射程五百步到一千五百步的轻炮请上了船。这种炮重量轻所以侧舷上可以布置更多炮位。更重要的是这种火炮因为用料少价格也比长射程炮便宜得多海盗们可以大批量购买装备。

    由护粮队乱纷纷射来的弩箭大多数没接触到战舰便跌落到了海水里。个别弩箭侥幸命中的目标却没有力量穿透战舰外壳板。几每仓猝射的火龙冒着黑烟从舰队尾部飞了过去空中翻了个筋头一头扎进万顷碧波内。

    方震岳不屑地摇了摇头挥下了令旗。七艘战舰先后瞄准目标开火。大多数炮弹落空在敌方战舰前后左右击出高高低低的水柱。但如此高密度的炮弹射过去每一轮射击总有三、五枚命中目标。而一旦被炮弹击中敌舰的生命就走向了尽头。对于外壳多用短木板平接的旧式海船来说即使炮弹不能炸开强大的冲击力也足以在侧舷上给海船开一个大口子。大量海水会顺着开口涌进来把海船的度拖到静止。而静止的靶子向来是操炮手们最喜欢招呼的对象。根据海战战术各战舰会纷纷将炮弹向敌方行动最慢的受伤敌舰砸过去直到将其彻底解决为止。

    一记斜切结束元万户张侑连同他的座舰一并沉入了大海。剩下来的几艘战舰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茫然随着波浪且沉且伏。水面上到处都落水待救的漕丁。有的已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还本能地向船上的同伴伸出胳膊。有的毫无损抱着片残板愣愣地看着远处再次靠近的白帆。

    “砍主桅砍主桅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立刻漕丁冲上甲板不由分说地斩断缆绳落下了自家木帆推倒了船中央的主桅杆。

    周围的几只北元战舰见样学样纷纷将主桅杆折断横在甲板上。

    这是向对手投降的标志主桅杆一倒战舰的动力就几乎完全丧失只有被人宰割的权力。

    站在本阵中的朱清难过的闭上的双眼。

    他不怪临阵倒戈的弟兄实力对比太大抵抗下去只有送死的份儿。临阵投降船上何落水的弟兄们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大当家三当家和四当家打旗号来问下一步咱们怎么办?”桅杆尖百夫长螃蟹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口中的称呼再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恢复了当年纵横四海时的老习惯。

    “粮船靠里战船靠外排方阵。看一看有没有机会一齐向岸边闯!”朱清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运粮舰队缓缓变阵放弃已经投降和受伤的舰只排出一个被动捱打的姿势调整角度向西北方前进。

    这是一种不成办法的办法。一百五十多艘船海盗们即便一艘一艘地抢也要抢上大半天时间。只要到了浅水区那就是平底沙船的天下。海盗船多为尖底吃水深纵使有火炮助战也未必能占到更多便宜。

    况且此地已经距离东海港不远。那边的大元水师听到炮声很快就会派出兵马来支援。

    “沙船沙船还有海鳅船西北方!”螃蟹的惊呼声逆龙道中文网/再次宣告朱清的如意算盘落空。站在船头朱清抬眼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数以百计的各色小船冲了过来。

    有南方的福船有北方洋面上常见的平底沙船还有只适合近海航行的小海鳅。有的已经看颜色很暗明显驶了很多年头。有的却非常新看样子刚下水不久。

    “海沙帮、流求苏家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镇常山飞鱼门……”朱清低低地念着对方的旗号越念心里越吃惊。大江两岸几乎能数得上号的山贼海盗们全来了挥舞着旌旗围在运粮舰队的四周。

    几艘护卫舰按耐不住率先向盗贼们冲去。才冲出了百余步两枚炮弹破空而来带着呼啸声落在护卫舰附近。“轰”“轰”一前一后两个水柱先后涌起溅湿了护卫舰甲板。疾驰的护卫舰猛然落帆停住不敢动了。带队的千户非常聪明他知道对面有船只装备了火炮并且手下留了情。能准确地打在自家战舰前后就说明人家在两炮落点之间可以随便下手。

    看到此景朱清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完全破灭。横下心来冲着桅杆大喊道:“传令让弟兄们稍安勿噪保持方阵!放小船待老夫会会方大当家!”

    挂在桅杆顶的百夫长螃蟹不情愿地将命令传了出去。江北海盗与江南海盗素有瓜葛如果是在七年前大家还有交情可攀说不定念在同是海上讨生活的份上对方还会放自家一马。

    可现在…….?螃蟹抬头看见自家的黄水蛟龙旗在桅杆顶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在蛟龙旗正上方还有一面黑旗上书着一个大大的“元”字。

    整支运粮舰队停住了脚步一百五十多艘船只挨挨挤挤排成一个方块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过了片刻方阵正中央冲出了艘挂着白旗和黄色蛟龙旗的小船朱清、张瑄两个大头领身穿布衣腰横宝剑站立在小船头。

    “大当家!”运粮下万户唐世雄站在甲板上不安地喊了一句。眼前突然出现了数年前那一幕当年朱清和张瑄二人就是这身打扮去赴元招讨使董士选的约会。那次约会让海蛟帮和江北水路群豪洗白了身份。同时也让众人的妻子儿女从此有了安定日子过不再为男人们做的事情担惊受怕。

    虽然诸位统领从此担上了卖国求荣的罪名可当时朱大当家说得好“咱不能世世代代都当贼啊!”

    “老五和老三、老四看好水门我们向方老当家借条路顺便给小六讨个说法!”朱清笑了笑和气地叮嘱道。

    小六指的是张侑想想这个做战最为勇敢的六弟已经尸骨无存唐世雄的心“咯噔”了一下缓缓沉入了海底。

    “摆开迎宾队列派人把黄水蛟和黑龙接上来!”方馗放下望远镜大声命令道。通过望远镜的帮助他已经清晰地掌握了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朱清此举背后的小算盘都看得清清楚楚。

    交战的双方停止了相互靠近海面上大大小小二百多艘船围成一个大***将运粮舰队包裹在正中央。几群白鸥从天空中飞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吓得不敢降落讨食拍打着翅膀快向远方逃去。

    两层甲板双层侧舷单侧三十二个炮孔。朱清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战舰的真正造型踏在舷梯上的双脚变得更加疲惫。

    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设计凭借这种造型带来的度和灵活性上的优势凭借那密密麻麻的火炮一个照面间毁掉一艘海船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而这样的船方家舰队里有近四十艘。四十艘船就是一千多门火炮即使大元水师能赶过来也不会在方家面前讨到任何便宜。

    方馗不说话任由朱清慢慢沿舷梯向上爬把自己所带战舰看了个清楚。得到方馗传回的情报后方家舰队几乎是倾巢而出。表面上看去声势极为宏大但只有方馗和方震岳这种核心头领才知道装满了火炮的战舰不过十五艘剩下的要么每艘上面只装了三、五门小炮要么是舷窗后空无一物。

    倒不是因为方家舍不得花钱买更多的火炮武装自家的舰队而是因为大伙的营生变了。方家现在的主业是跑高丽和日本航线的远洋贸易给其他商船护航的工作因为利润薄已经退居次要。至于打劫商船的老本行更因为碍着破虏军的面子不得不停了下来。

    再长的舷梯也有爬完了时候。朱清双脚踏上甲板立刻抱拳施礼按江湖规矩招呼道:“方三当家别来无恙否。多年不见浪里豹风采不减当年真叫咱黄水蛟兄弟佩服!”

    “朱大将军折煞老夫了。我浪里豹一个莽汉怎当得起镇国上将军这样一礼。”浪里豹方馗笑眯眯地还礼嘴巴上说得客气却一句话否认了朱清的江湖身份。

    碰了一个软钉子朱清也不恼。官场这几年早把他的涵养锻炼了出来笑了笑继续说道:“豹兄哪里话来我黄水蛟虽然进了官场心却还在海上还记得当年一同乘风破浪的好兄弟!在水上讨生活的虽然分个南北但天下之水相连……”

    “是啊天下之水相连。当年北方水路有个大英雄绰号黄水蛟被人从崇明岛追杀岛高丽都没说一个服‘字’。这些年天下大乱要是朱大将军遇到此人还请手下留情别割了他的脑袋给鞑子请赏罢!”浪里豹方馗拦住朱清话头叹息着嘲讽。

    “你!”跟在朱清身后的上万户张瑄腾地跳了出来前行了几步欲出言回骂忽然想到此刻自己兄弟有求于人强压着心头怒火说道:“方三当家何必如此折辱我兄弟几个大家都吃海上饭不看往日交情也请念祖师爷的香火份上放我等一条生路。我黄水洋六兄弟今后定是逢年过节上香上供绝不敢忘今日三当家的好处。”

    海盗行规同行之间禁止赶尽杀绝。两帮海盗相遇如果生冲突力量薄弱一方放下三到四成财物就可以离去。今后再次相遇对手也以同样方式回报。这是东海上自隋唐以来就传下的规矩朱清和张瑄之所以在对方亮出黑鲨鱼旗帜后依然厚着脸皮前来交涉打的就是方家不会坏了海盗规矩的注意。

    如果此时朱清和张瑄自认为是官船或者商队方馗和诸位当家自然可以将他们抢个干净。如果站住海盗的身份不放则等于占住了理有希望保住六成以上粮食。

    保住六成以上粮食就可以保住几位大头领的官位。大元朝以海路运粮是伯颜和朱清联名提出的一条策略。一艘海船的运载能力相当于四十到六十辆马车一次运输量大消耗也不到6路运输的两成。所以二十万石粮食即使被方家扣留四成只运到北方十二万石运到的粮食比也同样用6路运剩余得多。众人编造一个海上遭遇风浪的理由在忽必烈面前也说得过去。

    所以以前羞于在人前承认的身份此刻反而成了朱清和张瑄的护身符无论方馗如何用言语挤兑二人绝不肯放弃黄水蛟的旗号。

    “我方馗一介草寇岂敢折辱大元的将军。你们两个自然冒充黄水蛟和黑龙那我问你当年大金招安时北方水路的屈老当家说过些什么?”

    屈老当家是朱清的前一任北方水路总瓢把子当年曾侧应大宋水师夜袭登州把大金国为了伐宋秘密建造的数百艘战船焚毁在港口里。他在世的时候北方水路群豪声势浩大各家水师都不敢轻惹。大金国无奈派了重臣前去招安。而屈老当家一句‘头顶蓝天脚踏大海’将使臣所有的话噎了回去。

    “头顶蓝天脚踏大海!”朱清喃喃地回答。正统儒学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说这也是千百年来无数江湖豪杰接受招安时自我安慰的理由。而‘头顶蓝天脚踏大海’八个字却彻底否决了它。脚下没有寸土的人当然是天下最自在者没有人有资格纳他们为臣下。

    “我我们也是为三万多弟兄十几万老弱妇孺找条生路!”张瑄见朱清气短咬着牙为自家兄长辩解。

    “找条生路就可以帮着异族屠杀自己的同胞。找条生路就可以屈下你高贵的膝盖?”方馗大声质问声音里充满激愤“好一条生路为了你十几万老弱妇孺的生路就让我江南几百万人死于屠刀之下。好一条生路为了你三万弟兄有口安稳饭就让我华夏膻腥万里?”他越说越激动须飞扬指着张、朱二人骂道:“你二人休再提黄水蛟黄水蛟早与蒙古人交战中死掉了活着得不过是一个叫朱清的行尸走肉罢了!”

    “方方三当家你你怎能这这么说!”张瑄结结巴巴地顶撞道。想说几句话找回面子却找不到半个合适的词结巴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他他赵家不不仁气数已尽怪怪不得别人!”

    “谁说天下就是赵家的兴亡只是他一家的事?赵家气数已尽你兄弟就可以引狼入室为虎作伥?谁给你兄弟出卖同胞的权力!赵家气数尽了江南千万家百姓的气数尽了么?你凭什么让他们跟着家破人亡?朝廷昏庸又岂可拿来做卖国的理由?”

    “大元……”张瑄兀自欲强辩却被朱清拉了拉衣服拦住了话头。

    苦笑了一下朱清冲着方馗抱拳施礼“浪里豹教训的是朱清再次受教了!”

    “如果你是自认是黄水蛟就把大元旗号解下来带着船队跟我走福建那边需要粮食。”方馗骂得也有些累了摇摇头叹息着说道。“如果你是鞑子上将军张清就把黄水蛟龙旗解下来与我一决死战。别用鞑子的羊膻腥味辱没咱水上兄弟的名头。至于东海港的援军你别等了破虏军教导旅早就注意上了那里逆龙道中文网/有苗春将军在他们片板也出不了港!”

    黄水蛟龙旗朱清抬起头再次看了自己的船队一眼。几个时辰前再次挂上此旗时麾下弟兄们的欢呼声犹在耳畔。

    “受教了!”朱清躬身施了一礼不再多说话带着张瑄走下了舷梯。驾着小船向自家船队驶去。

    董文选招安之义伯颜知遇之恩还有忽必烈解衣推食之德一一浮现于眼前。

    海面上还有数万双眼睛静静地等着他一个决断。

第三章 天下(八)

    平底沙船仿佛也感受到了来自周围目光的压力涩滞而行两里余水路走了数千年般漫长。

    只是下午的阳光始终灿烂地照在木帆面相同的位置未曾稍移。

    沙船终于驶进了自家水门黄真、殷实、唐世雄等几个管军万户同时迎了上来围住朱清问道:“大当家怎么说?”

    朱清没有回答爬舷梯的脚突然抖了一下差点把自己摔落到水中去。旁边的张瑄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边搀扶着朱清向甲板上走边冲众人嚷嚷道:“进船舱里说没看见大当家累么!”

    几个管军万户自觉唐突带着满脸歉意走进了船舱。也难怪大伙举止失措自从朱清接任大当家以来今天是帮会中所面临最恶劣的局势未倾力而战败局已定所有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朱清亦不知道!

    想当年黄水帮受到大宋水师偷袭他带着张瑄、黄真等人一路逃到高丽九死一生都未曾气馁过未曾说过一个“服”字。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谁不知道北方水路豪杰心怀大宋向来只袭击金国和蒙古的船队不向南方劫掠。赵姓官家刚得到过北方水路豪杰的帮助转眼就忘了大伙的恩德帮着寇仇剿灭起海盗来!只要大伙一口气尚在怎肯向这忘恩负义之辈服软?

    可今天方馗几句责骂却让朱清无法自辩。很多话依然如洪钟一样回荡在他的耳边。虽然在某种角度上朱清觉得自己与方馗的选择差别不大都是上岸寻了出路只不过一家投靠了文天祥一家投靠了大元而已。

    但方馗问得好“为了你十几万老弱妇孺的生路就可以让我江南几百万人惨死于屠刀之下么?”

    不能朱清心里明白十几万与几百万牺牲哪个都不应该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浪里豹欺人太甚!”四当家黄真的一句咆哮把朱清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抬起头他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平素议事的帅位上而麾下几个管军万户已经吵成了一团。

    “他方家不过找对了时机投了个有实力的主子罢了有什么资格指摘别人不是!要我说咱们干脆破釜沉舟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老三黄真跳着着脚说道。这个四弟平时行事鲁莽是出了名的拼命三朗。看样子他已经从张瑄口里得知了方馗开出的条件准备与对方决死一拼。

    “对咱跟他们拼了老子这就是组织水鬼队。潜过去凿了他的座舰拼着死也赚他一个够本!”老四殷实跳起来迎合。这种情况下取胜是没有可能了但黄水帮向来与南方方家不分高下此刻宁可死了也不能坠了北方水路豪杰的颜面。

    “只怕靠不近浪里豹的座舰他们的船度快。并且浪里豹也是个老行船的知道这水里的路数!”老五唐世雄向来谨慎摇摇头低声提醒。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咱黄水帮就伸出脖子去任人砍?”老四殷实指唐世雄的鼻子质问道。

    “他们目的是劫粮不是杀人。一会小弟带人冲过去缠住方家的炮舰。大哥、二哥换了小海鳅向岸边突。三哥和四哥各驾驶一艘两千料巨舰挂着大哥的旗号带人分头向外海和岸边冲。咱近二百艘船散开他挨个抓也得抓上一天一夜……”唐世雄不理睬殷实的质问条理清晰地安排。

    “老五!”殷实收回手指噎住了。

    “咱们兄弟只要有一个活着将来找回这个场子罢了!他方家势力再大总有船只落单的时候!”唐世雄抱了抱殷实笑着说。根本没把刚才对方的指责放在心上。

    这就是海盗的行事原则。之所以彼此之间不赶尽杀绝就是因为海面宽阔每战难免有漏网之鱼。而一旦结下了不解冤仇被人惦记者一辈子就难以合眼。几百年里海面上有多少个千船大帮就是被几个附骨之蛆般的仇家咬住最后整个帮派灰飞烟灭。

    几个当家人不说话了都认为唐世雄的建议是此刻最佳选择。船舱被一股悲壮之气所笼罩大伙彼此抱了抱就等着朱清一声令下便分散突围。这时却听见朱清梦呓般幽幽说道:“你们这么做想过家中那十万老弱么?”

    “啊?”唐世雄等人楞住了心中的悲壮感觉一扫而空代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忧虑和无奈。

    如今大伙的家已经不在海上了。无论是在刘家港还是在崇明镇弟兄们的家小已经生根芽。

    忽必烈待臣子宽厚轻易不加罪于人。但如果有人让他失望受到的惩罚也非常严厉抄家灭族是常见的事。二十万石粮食失去耽误了大军北伐。恐怕任何活着逃回去的人都难免被砍头正军法的命运。而生活在岸上的那些家人或充军、或没为官奴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落得好下场。

    “那怎么办难道咱就低头服软不成!咱北方豪杰什么时候怕过他们南边人物”张瑄红着眼睛问道。跟在朱清后他与大当家一起感受到了在方馗面前的屈辱。这种屈辱的感觉焚烧着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对眼前局势做出正常判断。

    “从我带着你们受招安那天起咱们北方水路已经无法在他们面前抬头了!”朱清缓缓站起身来长叹道。

    仿佛瞬间了悟般生命的光彩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苦笑了几声朱清对着几个好兄弟吩咐道:“老二麻烦你与老五再去浪里豹那边一趟就说我答应投降。让他想办法保守秘密一个月内别把粮船被截的消息散出去!咱们也好安排家眷撤离。”

    “这是!”张瑄楞了楞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转身出了舱门。临出舱门前唐世雄回头看了朱清一眼突然眼圈无端地红。摇摇头他死命地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

    “老三老四你们两个一会带人回老家将弟兄们的家眷分批接上船先到岱山大小衡山和泗礁诸岛躲一躲等人到齐了带他们去福建投文丞相吧。有二十万石粮食做见面礼文丞相不会亏待了大家!”朱清看了看唐真和殷实郑重地吩咐。

    “是!”唐真和殷实低声领命。对于朱清这个大哥他两个一向信服即使心中不愿意也会不折不扣地将他的命令执行下去。

    “要是有人不愿意出海就分些银子给他们让他们散去吧。别留在老家等人来捉!”朱清拿出一串钥匙按在黄真手中。“咱们这些年积累的家业还有归顺大元后走私所得都在这儿你们分配匀了别让人有了抱怨!”

    “嗯!”黄真揉了揉红的眼睛收起钥匙心中依然有所不甘低声问了一句“大当家你呢?文丞相会重用咱么?”

    “我听说杨晓荣、李兴都是降将在破虏军中皆独当一面。你们去了那里地位不会低于千户之下。至于我”朱清惨然一笑“我丢了陛下的粮食也该去北方给他个交代吧!”

    “大当家!”唐真和殷实一个箭步跳了过来死死地拉住了朱清的胳膊。此刻二人终于明白朱清为什么安排张瑄和唐世雄去接洽投降而把他们两个留下的道理。张瑄在舰队中影响大仅仅次于朱清唐世雄心思缜密有他二人在朱清就无法做种舍生取义的事。

    “放手吧如果没人去岸上给沿途各港口官员一套说辞让他们相信粮船还在。你们能有一个月的脱身时间么?”朱清笑着抖动双臂从黄殷二人的掌握中脱出身来“是我自己把路走尽了怪不得别人。是我是我明白的太迟了。眼中只有朝廷却不知道朝廷之上还有国家!”

    “国家?”黄真和殷实喃喃道一股无名的悲愤涌上他们心头。从小到大耳边听到的全是君臣父子谁曾告诉他们‘国家’两个字?而这两个字不过是从南方刚刚有人提出来凭什么为了这两个字就要朱清无怨无悔地去死。

    “到了南边多看看你们慢慢会懂!”朱清笑着道仿佛一个了悟的禅师在鼓励着迷茫的弟子。

    国家是什么一言两语朱清说不清楚。

    但投靠了文天祥的方馗却可以站在国家的角度居高临下地冲自己呵斥让自己看看江南百万百姓在蒙古人屠刀下迸射的鲜血。

    朱清当时心里不服却找不到一个词为自己申辩。海盗们不像儒家在他们的词典里没有天命和气运这一说法。海盗们也从来没承认过任何龙子龙孙有资格成为整个华夏的主宰。但海盗们的心中却有着明确的国家概念。虽然他们的信仰中对这两个字从来没像南方报纸上那么清晰地阐述过。

    但是上一任老盟主虽然没受到过赵宋半分好处依然带领弟兄协助赵宋水师去焚大金战船。

    但是此刻文天祥的令旗一出从万里长沙到蓬莱诸岛无数豪杰甘心俯。

    文天祥本人没有这个威力但他的旗帜后却代表着一个国家。这个国家不属于大元也不属于大宋它属于千千万万世代生活在大江南北的华夏百姓。

    朝廷是王八蛋皇帝是软骨头道貌岸然的大儒名士们是伪君子。但这一切都不能成为卖国的理由!你生在这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血脉深处已经打上了这个国家的烙印。这一点无论你怎么抹杀怎么掩盖都涂改不去。

    朱清至今清晰地记得自己去年奉忽必烈之命押运四万石粮食到高丽赈灾的情景。高丽王庭上下在明知道自己是北元上将军上万户的前提下酒酣耳热时依然忘不了恭维一句将军是汉人吧不知道祖籍何处啊?我高丽对中原文化自古仰慕得很呢!

    一句恭维让他无地自容。虽然他自投降后日日在心里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给背后的十几万老弱妇孺觅一条出路。

    数百只战舰让开一条通道。

    水寨中驶出一艘轻舟。站在船头朱清唐衣汉帽对着万余弟兄轻轻挥手。

    大海上波涛汹涌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就在方馗等人为如何保守秘密如何完成对朱清的承诺救出岸上十万百姓的时候。席卷半个福建的瘟疫随着盛夏到来悄悄的结束。

    这次由北元人为制造的灾难给福建造成了难以估计的损失虽然大都督府采取了及时的预防举措保住了人口集中的大城市但闽江下游的一些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农村和小镇却永远被从地图上抹了去。

    低劣的医疗水平和不良的生活习惯加剧了瘟疫的危害程度。这个时代地广人稀根本没什么公共卫生概念。在农村很多人家做饭、洗衣、清洁用得都是一条溪水。甚至连自家用夜里用的马桶每天早晨都会用溪水里去冲洗。

    至于溪水下游的人在不在乎上游的人不去想。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流水不腐概念使得他们认为一切水流都是干净的从来不知道也没人提醒过他们一旦水源被污染后该怎么处理。

    即使在城市内随处乱扔垃圾以自己院墙外为垃圾场和污水池的行为也是一种大家都能容忍的习惯。反正阳光会将污水晒干掉垃圾会被人踩车碾混同于泥土。至于随垃圾和污水而滋生的蚊虫苍蝇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从盘古开天时这些小东西就存在只要不让他飞进自家窗内就是了何必追究是什么原因使得它们越来越多起来。

    瘟疫爆后大都督府及时推出了很多应对措施。号召百姓不要四处逃难把病人集中到指定地点接受医疗。号召百姓喝开水不吃生食。禁止百姓乱扔垃圾乱倒污水。定期派人清理废物用石灰洒在空地和污水池中消毒还招募流民开凿了古往今来最大规模的下水系统。

    但一切为时已晚。

    福州、漳州、剑浦这几个大城市中由于官府采用了强制手段虽然很多人心内抵触还是不得不按照官府要求去做。瘟疫的规模很快就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因病死亡的人数也控制到历史最少。

    但那些偏远乡村即便以现在福建大都督府对其的控制力度也无法让所有百姓按官府命令而行。很多人家把官府的不准喝生水和乱倒垃圾污物的通知视为麻烦甚至故意把垃圾倒在官道上示威。而村庄被瘟疫波及后又有人在族长带领下四处投亲靠友将瘟疫携带着传播到临近村落。

    对于这种情况大都督府很着急。文天祥亲自出马把能找到的稍通些医道的大夫全派了出去甚至许下数倍的诊金征募不怕死的大夫带领破虏军士兵去农村药协助百姓抗击瘟疫。但是到了五月依然有个别地区开始出现大批灾民死亡。

    一些人整家整家的倒在逃难路上。还有一些舍不得田里庄稼的硬汉拎着锄头倒在水田里。

    哀鸿遍野。

    个别地方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五月底派出帮助百姓对抗瘟疫的破虏军士卒带回了更让人担心的消息。在留守福建的破虏军士兵努力下瘟疫蔓延的趋势被控制住了然而经过去年达春等人的杀戮和今年瘟疫的侵袭后福建中部有大片地域成了无人区。田野里的庄稼都荒芜了草已经长得比麦苗还高。

    为躲避北元屠戮而逃入大城市无辜百姓们经历了瘟疫打击后又要面临断粮的威胁。尽管大伙在大都府的带领下已经吃了多半年的鱼每日消耗的谷物量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可几百万张嘴加起来三分之一的需求也足够将福建拖垮。

    广南东路、广南西路这些新收复地区还有琼州和流求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存粮调往福建调往人口集中的几个大城市。可城市内的粮价依旧飙升不止个别不法商贩开始国难财利用百姓的恐惧心理囤积居奇。

    局势慢慢险恶起来随着军事危机的缓解大都督府控制地域的内部矛盾日益突出。

    六月初陈家派出船队去占城买粮。苏家应文天祥之请派船队绕过万里石塘远赴小天竺购买稻米。

    六月初福建暑热疫情稍稍缓解后逆向朝江南西路与福建路交界处蔓延。元江西行事右丞平宋都元帅达春率部后撤一百二十里将北元兵马完全撤离了福建。

    六月初两江、两浙、荆湖、两广诸路大儒云集福建冒着暑热和被瘟疫感染的危险在福建大都督府门前情愿联名要求宋丞相文天祥在即将召开的约法会上重申君臣纲常把理学作为立国之本写入约法。

    六月中破虏军副统领邹洬带大军收复柳州北元荆湖大总管尚书右丞相阿尔哈雅自荆湖南路引兵来战被张唐击破狼狈逃去。

    杜浒引军攻邕州守将马成旺及其子都统马应麒以城降。杜浒数其父子在危难时刻弃宋不义之事推出帐外斩之。

    广南东路巨寇陈懿本托身于许夫人麾下闻此事率部再反。张元遣军围剿杀之于循州白鹿山。

    至此广南两路除诸苗聚居的特磨道、右江道和宜、融两州外大部分落入破虏军之手。副统领邹洬一边派遣将领入山剿灭土匪稳定地方一边依照文天祥的将令派遣军中有功绩者返回福建参加即将召开的约法大会。

    帝师邓光荐见约法大会势在必行回行朝复命。一直沉默不语的行朝终于有了反应。幼帝亲自下旨约法大会所立之法即为大宋新法。若得通过则举国依行。同时下旨封文天祥为信王右丞相兼天下兵马大都督枢密使假节钺。

    作为回报户部侍郎杜规从大都督府内拿出一笔银两在泉州蒲寿庚家的花园的原址上开始修建一所小规模的行宫供宋帝暂时驻跸。

    六月下前丞相陈宜中与其客自占城还这位在危难时刻‘出使’安南两年多的大宋前丞相给大宋带来了安南郡王的回复说安南愿意与大宋约为兄弟共同对抗北元。其余各项要求一字不提。

    纷乱的政局由于陈宜中的归来又增添了一些变数。人们在争论中期待着盼望着瞩目着约法大会召开的那一天。

第三章 天下(九)

    祥兴三年七月有船队自南海还。泉州商尤、利、田、赛四家将自沿海各国所购粳米两万石捐赠于福建大都督府。户部侍郎杜规感其德问四姓所欲。四姓曰:“别无所求唯愿在约法大会中得一席之地而!”

    宋丞相文天祥允之天下大哗。

    刚刚堵在福建大都督府门外闹过事的老少名儒们再次聚集起来大声抨击文天祥此举乃破坏华夏千载文制遗祸殃及子孙的乱命。

    大都督府不予回应只是由刚刚病愈的陈吊眼出面敦请诸位儒生门换一个地方闹事不得妨碍大都督府日常运作。

    陈吊眼素有恶名又曾经染过瘟疫。众儒避之唯恐不及怎肯冒着生命危险与其理论。于是将战场从大都督府院墙外转移到报纸之上从齐公重商丧国开始骂起一直骂到蒲寿庚辜负大宋将两千余年商**国殃民的恶行一一挑拣出来号召天下有识之士认清这些人的嘴脸抵制他们参加约法大会。

    这一来将福、泉、漳、广四州的商家全部惹怒了。有钱的大商人们纷纷效仿尤、利、田、赛等人捐粮捐物帮福建大都督府赈灾以此换取自己在即将举行的约法会上的言权。而财力有所不及中、小商家则出钱雇佣了大批文人在报纸上对腐儒们的言论进行反击。从玄皋犒师、吕不韦兴秦一直说到大都督府成立近四年来商人们所做的贡献举例说明商人们非但不是祸国殃民之人而且比儒者有良心。请儒者们自己拍胸脯算一算每当国家危亡之时投降外族的名流中到底商人居多还是儒者居多?

    双方打了个不亦乐乎在陈吊眼和完颜靖远的压制下都不敢采用武力只能试图用言语贬损对手。短短数日内大商人们私下买卖良家妇女淫乐仗财力欺压良善趁天灾囤积居奇的“丑行”和大儒们搬弄是非朝秦暮楚卖国求荣说一套做一套的“壮举”都被翻了出来。虽然这些事情大多数是牵强附会查无实据依然让看热闹的百姓大开眼界。

    最近几年通过工人夜校和军队学堂的培训城市中识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平素本来对报纸不感兴趣见争论双方吵得如此热烈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名人**上面。一些私人开办的小报销量由此扶摇直上隐隐有逼近官办的《华夏旧闻》的势头。

    “原来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道边小店里替人打杂的小伙计们一手托着油乎乎的报纸一手拿着作为午餐的热乎包子边吃边想。

    为了让更多的人站在自己这边以壮声势报纸上的文章不约而同的采用了半白话。这正好符合了市井百姓识字不多的特点。

    “赶快吃吃完了抓紧时间帮帐房赶工。月底东家赶着要上半年的结算明细呢!”掌柜地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不满意地嚷嚷。

    “哎!”小伙计答应一声将半个包子一把塞入口内顺手将裹包子的旧报纸团成一团扔进了门后刚刚做好没多久的垃圾篓里。

    “败家玩意看完了么就乱扔。难道那是大风刮来的么!”掌柜的不知道是心疼自己的新垃圾篓还是心疼那半张报纸大声骂道。

    “旧的旧的三天前的。人家王家包子铺用来裹包子的!”小伙计见掌柜怒赶紧嘟嘟囔囔地解释。

    “旧的也不能乱扔有字的纸都是斯文!拣回来有空给我念念让我听听朱大圣人又怎么逼良为娼许大名士又怎么千里求官了!这帮家伙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没一个好鸟!”掌柜的骂声渐低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帮家伙没一个好鸟儿!这句话已经渐渐成了市井百姓对儒林和商侣的共识。套在头上的光环和神秘感消失后一些人的本来面目在百姓眼中渐渐真切。在很多人眼中商人为了谋求私利不择手段形象固然可憎但他们言行一致从来不掩饰自己逐利的心思。而那些儒者们嘴巴里说的都是为国为民都是圣人般的大道理暗地里追逐一己私利却做得比商人还直接。从做人坦荡这一角度上显然商人的人格比儒者们还要高尚些。

    还有有心人研究了大宋南渡以来的历史后突然现原来商侣和儒者本来就是一家。自从康王南渡后每逢殿试就有大商家到金榜下“捉女婿”。那些凑巧金榜题名又囊中羞涩的儒生往往中了进士立刻与商人们联姻。凭借商人的财力他们在仕途上青云直上。而青云直上后的他们又每每将手中权力“出租”出去为商人们谋取更多的财富。(酒徒注:金榜下捉女婿是宋代商人们寻求利益代言人的一种方式。现代学者认为这标志了宋代的商人阶层初步形成并且第一次有了参政**。)

    立刻有人将这种观点表出来质疑商人和儒者参政的合法性。报纸上的嘴架从楚汉争雄打成了三国演义越打越乱。

    “靠这些嘴巴比鸭子还硬骨头比水蛇还软的儒生还有见利忘义什么都敢卖的黑心商人能制定出兴国之策么?”七月中旬有人在报纸上大声质问道。

    吵做一团的商人和儒者们都楞住了突然间大伙觉得自己先前的举止非常愚蠢。光顾着向彼此身上泼脏水却忘了眼下福建和两广实力最大的不是商家不是儒林而是文天祥极其领导下的军人和地方官吏。

    军人们有击败蒙古人恢复两广与福建的赫赫战功。最初选举出来的那批地方官吏们亦有与破虏军共患难为了百姓不顾牺牲身家性命的义举。这片残破的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是他们守住的论起功劳和民望来谁也没有他们大。

    如果他们提出来与国无功者无权参与约法那么眼下嚷嚷得最欢的儒者们将第一个被从约法大会中剔除出去。他们参政的理由甚至不能和商人比商人们好歹还为国捐献了一笔财物顶着赈灾的美名而儒者们除了给大都督府添乱外什么好事都没有干。

    几乎在一夜之间报纸上的文章纷纷转移了口风。互相攻击的犀利文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互相恭维。有几篇不署名的文章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赞颂了商人们在抗击瘟疫和赈济灾民过程挥的作用认为虽然有不法者哄抬物价囤积居奇但作为一个整体商人们大多数还是好样的。至于过去种种不肖行为都已经是过去如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商人们重金雇佣的喉舌也投桃报李认为儒林中虽然多有不肖人物但古今大贤大圣也多出自儒林。甚至连被儒者们不动声色开除出列的大宋丞相文天祥和福建安抚使陈龙复也都被悄悄地贯上了当世大儒的名号成了儒林公认的新领袖。

    大儒们立刻撰写文章认为福建大都督府展到今天这一步士工农商皆曾为其尽力。虽然有人的作用很显赫有些人的作用暂时看不出来但毕竟大伙都曾为国出了力。治国之策应该考虑到所有出力者的想法而不能是单凭功劳显赫者说得算。

    文天祥不是曾经问过大伙打天下的人是否一定就得掌握治理天下的权柄的问题么?儒者们迫不及待地引经据典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政者众人之事也。故国以民为本政以民称便而非武功之红利也!”。他们认为打天下主要靠武人但治理天下与领兵打仗并不是同一门学问打天下与治理天下没有必然的关系。为了把国家治理得更好国家应该广开门路选贤与能而不应该把天下权柄论功行赏。否则那就和北元的强盗分赃般治国方法没有了区别。

    儒者们声称纵观古今在治理国家延续国运方面做得最成功的还是儒学。所以约法大会应该订立儒学的地位以新兴的理学为治国根本。同时给商人一部分权力让他们为国敛财。保障武将的一部分利益让武将在儒者的指导下收复故宋失地把北元赶回漠北去。

    “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皆本也。”商人们的代言者立刻写了文章反驳这种论调这次文字写得非常平和不再挖掘对方**而是引经据典地说明自古以来治理国家并非只一种学问。儒家的《论语》诚然为经典而《吕氏春秋》所表达的道理也未必比儒学差并且里边还有更多应用实例。

    本着寻求最大同盟军的原则商人们在报纸上肯定了两年多来那批民选官员的政绩。认为他们从百姓中来想百姓所想无论治理地方的能力和花费的心思都比那些读了几天书便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握的书生们强得多。而武将们虽然不知道如何治国但他们劳苦功高为福建和两广流血流汗所以他们和曾经为国出钱出力的商人们一样理所当然在约法会上有言权。否则将来谁还肯为国出力谁还肯为国出钱。毕竟这天下之间圣人少而庸人众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没有半点私心。

    商人们引用姜太公兵法上的古训说正因为人人都有私心所以大伙才有同利。同利的情况下众人的力量才能最大可能地凝聚在一起。让百姓都理解圣人之道需要几百或上千年时间但让百姓明白自己的利益与国家利益一致只要执政者稍稍做一些保护私产的行为就足够了。实现起来比教化百姓理解儒家经典简单得多也贴近现实得多。

    儒者不满写文章反驳。认为商人见识短浅并把陈龙复先前倡导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语搬了出来。

    商人们的枪手写文章反驳道:“若无百姓之利所谓天下者君者一人之天下也非天下人之天下也。天下兴则君者一人获其利;天下亡则君者一人罹其难黎庶无与焉。所谓黎庶者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非其力不食非其利不得与天下无争之匹夫也。天下兴于匹夫何利?天下亡于匹夫何害?”

    一波新的论战再次掀起由于大都督府的刻意纵容各种观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冲撞着人们的头脑承受低限。

    针对这种情况大都督府下令“言者无罪诸人皆有说话之权与是非对错无关!”并重申可以在报纸论战不可以侮辱性语言攻击对方亲属。亦不可以动用手中力量强迫对手就范。否则大都督府将以先例既开之故借非常手段维持秩序。

    所谓非常手段按大伙的理解就是军队。据情报部门传回来的消息江南西路的北元军中亦爆大规模瘟疫达春老贼害人终害己短时间再没有力量南下。而福建大都督府麾下受瘟疫影响减员最厉害的陈吊眼部正好被大都督府调回福、泉两州一方面招募训练流民入伍补足士兵人数。另一方面承担起维持地方治安之责防止有人给约法会捣乱。

    捣乱的罪名是辩论各方谁也不愿意承担的。是以报纸上的论战越来越激烈论点和论据越匪夷所思但生在执笔者之间的人身攻击却越来越克制甚至双方主力在街头碰到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好朋友般。在福州城整训队伍的陈吊眼被商人和儒者们的表现气得一个劲骂娘。“他***老子算开了眼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粗鲁的声音伴着他消瘦的背影终日在福州城内回荡。

    “甭说你没见过我老人家活了七十多岁最近才长了见识感情天下所有道理圣人都提及过只是咱们笨没理解到那个深度!”林恩老汉骑了匹青花骡子跟在陈吊眼的马背后笑着调侃。

    凭着打铁打出来的强健筋骨他最终逃过了生死大劫。虽然身子骨与原来比起来虚弱了多再抡不动大铁锤但老人依然不愿意闲在大都督府内安渡晚年。他有自己的养生办法就是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只要能忙碌下去他就认为自己能永远活下去直到看着破虏军横扫天下那一天。

    文天祥把指导陈吊眼军官团学习火枪射击技巧的任务交给了林恩老汉。这种新式武器的性能和使用方法没有人比它的制造者更熟悉。作为第一个指挥火枪队的将军陈吊眼感觉非常自豪。他暗暗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绝对要维护文天祥权威无论文丞相做出什么决定无论多少人反对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性子桀骜不驯的陈吊眼不会轻易折服于人但他一旦佩服某个人就会一辈子追随此人。他认为虽然大宋丞相文天祥说话很少引经据典但他的目光比当前所有人都长远。从第一次邵武会战到现在哪一步他不是走在众人的前头?哪一招不是越众人视野之外?

    凭借这一点那些儒者和朝廷大员们想与文天祥争权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说好听些是自不量力。说不好听些就是自寻死路。

    “让那帮家伙制定约法简直是告状告到灶王爷那里找错了门脸。那帮没骨头的家伙也就会跟着强者身边起起哄。还不如丞相大人先制定约法再当面问他们答应不答应来得痛快。你看着如果挨个叫出来当面问肯定每个人都说好。即便丞相大人说天下儒者都该杀也有人立刻改口写出几百篇证明丞相大人杀人杀得正确的文章来!”陈吊眼回头对着林恩大声说道。他不怕有人听见把这话传出去给自己招来儒林的声讨。眼下如果文天祥愿意他陈吊眼甚至可以背上万世骂名将那些腐儒、奸商、无赖文人和官场混混找个月黑之夜全抓起来挖个坑埋掉。省得他们在旁边对大都府的政令擎肘大伙也都能就此图个耳根子清净。

    “嘿嘿让他们折腾去吧越乱越好。反正丞相大人说过从会议开始起三个月后如果大伙商量不出个临时约法来一切就由大都督府说得算到时候谁都别埋怨!”林恩低声笑着回答。

    林恩老汉认为这才是文天祥的高明之处。明知道商人、儒者、军官、小吏、世家大族、各色人等彼此之间利益冲突甚大不可能达成一致还给他们一个机会。三个月时间一过此后大都督府再说什么别人就只能听着。

    谁叫给他们机会时他们不肯珍惜光顾着打架呢?

    祥兴三年七月中长江南北海寇聚船四百余艘押粮二十万石入泉州。最后一批有资格参加约法会的代表们随船到达。

    七月二十日由海盗、奸商、腐儒、无知小吏、草莽英雄和野蛮武夫共六百多人参加的立法会召开了。其时为西元一二八零年距西夷小国英格兰签订的《自由大宪章》刚刚过了六十五个年头。

第三章 天下(十)

    从开始的第一天围绕着第一次约法大会的争议就没有停止过。赞颂和抨击的声音如此之激烈以至于在文天祥等人都作古数百年后华夏国的百科全书里关于约法大会的评价还是不能让所有人都心平气和地接受。

    肯定约法大会的人往往把其与英国的《自由大宪章》诞生的意义相提并论认为从这一刻起东西方两个几乎隔绝的世界同时向宪政与民主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约法大会所表达的精神是华夏走向现代的基石。约法大会的召开代表着华夏从朝代国家开始向宪政国家演变。从此以后的华夏无论采用哪种制度都是群策群力商议并妥协而成而不是由某个先贤异想天开地拍拍脑门随意设定个框框便从朝廷套向全国。

    而对约法大会持否定态度的人则认为这不过是群见识短浅的人召开的一次不成功的分赃会议。参加会议的人本身皆有这样那样的污点没有一个大公无私的完人。

    “农民在哪里城市手工业者在哪里既然彼时大宋已经有了近代农业和工商业的萌芽为什么没有人站在农民和手工业者的角度上说话!”有激进者义正词严地质问“既然参加约法大会的人只是当时社会的极少数他们就不能代表全体社会。他们订立的约法依然是少数人决定多数人的命运和腐儒们闭门造车的制度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临时约法不是完善的它的制定者似乎也没考虑到后世的诸多情况。所以千年来的每一次修改都未取缔其头上的临时二字。而正是因为临时二字的存在在座诸君才能根据时代需要不断修改它让它逐步走向完善。”一千年后第十版《临时约法》的执笔者华夏国的**官耶律达林在召开约法修订大会时对着数千代表大声说道“但是我们睿智的先辈开创了一种体制那就是一个国家内部的争端可以由各阶层的代表坐在一起通过协商和妥协来解决而不是以武力相向。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人类的进步约法会保护越来越多的人的权力直到这个国家的每个人不分民族和肤色都能在其庇护下获得平等、自由和幸福!”

    代表们对耶律达林的演讲报以长期热烈的掌声随着电波、视频和网络演讲的内容与掌声传递到了每个关注者面前。人们为此兴奋为此欢呼很少人注意到千年前他们那些所谓睿智的先辈在约法大会上曾经进行了多么‘拙劣’的表现。

    在华夏国立大图书馆里如果你向机器助手布命令可以查阅到关于第一次约法大会的文献。残缺不全的报纸扫描版本上如是记载‘约法大会召开第一天诸代表群殴受伤被抬出场外和被驱逐出场者盖四十余。’

    约法大会第四天被天外飞石打破脑袋的大会主持者陈龙复在代表们开始言前临时增加了如下规则

    第一每个言人必须募集到四十人以上支持签名才可以提出上前台说话的申请。

    第二每人每天只有一次签名支持他人言的机会不得重复使用滥用签名权者将被驱逐出会场。

    第三每个言人每次只能提一条建议每次言不能过一刻钟。非经言者允许台下不得中途打断其讲话不得蓄意喧哗。经警告不听者将被驱逐出场。

    第四会场中打架、起哄、乱扔脏物者清除出场今生永无入仕资格。

    ……….

    陈龙复的眼睛很红明显这些规则是他与文天祥等人连夜想出来的。而台下的代表们不得不对规则表示支持因为经过前三天的混乱各方都损失巨大。甚至有些核心人物因伤失去了出场资格。

    文天祥给大伙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一想起三个月无法达成协议大都督府就要决定一切并有可能强力推行选举的后果诸位代表们就不寒而栗。

    约法会在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每天都有好事者将会场上生的一切记录下来以合适的价格卖给在场外翘以盼的报纸写手。

    而写手们则将会场言记录和代表们的狼狈形象添油加醋地吐抹一番交给东家快刊刻印刷。第二天新闻和谣言就同时传遍了福建各个角落。

    南到流求北至辽东几乎所有英豪的目光都被这个闹剧般的约法会所吸引。相对于约法会上层出不穷的花样忽必烈在辽东和乃颜的激战反而显得异常平淡平淡到几乎吸引不起人们评论的兴趣。

    八月初流求。

    几个文官打扮的大臣从狭小却精致异常的大宋行宫里走出来一路吵嚷着向远方走去。流求天气热所以官员们的火气也随着气温暴涨身上看不出士大夫们半分温文尔雅的样子。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一个沉重里带着阴柔的声音冲着帝师邓光荐谴责道。说话的人个子不高脸上带着阳光与风雨的沧桑一双眼睛非常深邃仿佛包含着千秋大义在里边让人在其面前自觉渺小。

    此人正是大宋前丞相陈宜中刚刚从安南回来没多久但在朝堂上的表现却异常活跃。御史们几次弹劾文天祥专权误国的折子都是在他的授意下递上去的。而他本人也经常在庭议中痛陈车驾回福建的重要性认为福建之所以出现乱相之所以放着大好收复失地机会不把握而舍本逐末去召开什么约法大会就是因为皇帝车驾距离那里太远黎民们感受不到皇家雨露之恩的缘故。

    只是杨太后没有什么主见小皇帝对一切建议都听不懂帝师邓光荐总是装傻充楞流求安抚使闽乡侯苏醒又出海在外导致了陈宜中的提议一直拖延到约法大会召开也没有通过。

    对此陈宜中很是不满。所以今天下了朝他特意找了几个义气相投的言官把帝师邓光荐堵在了皇宫外开口即以圣人之言相责。

    “邓某不才请丞相大人赐教!”邓光荐停住了脚步端端正正地给陈宜中施了个礼后坦诚地说道。

    虎兕自然指的是文天祥和他的新政而龟玉自然指的是皇家威严和大宋祖宗成法。陈宜中不相信以邓光荐的惊世之才连这么浅显的比方都听不懂。但面对邓光荐的装傻**他又实在没辙只好强压住心头火气说道:“宋瑞弄权误国先是不奏请朝廷擅自取缔了江淮军。眼下又召开什么约法大会篡改大宋祖制成法。难道大人身为帝王之师对此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么?”

    又来了邓光荐心中不满地讥笑道。表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深思的样子与陈宜中等人敷衍“这个?江淮军是被张弘范击溃而亡实非宋瑞之责。至于约法大会么。我想宋瑞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吧!”

    “怎是不得以而为之分明是蓄意而为欲以瞒天过海之计窃居权柄。我大宋自有祖宗成法三百年国运皆赖于此文相不经庭议不奏明圣上擅自改之。胆大妄为之处实乃古今第一奸人也!”御史大夫叶旭上前大声说道。

    他与陈宜中李麟等人素来交好把持朝廷清议多年。陈宜中去了安南后数年不归几人失了主心骨才消停了下去。眼下虽然陈宜中平安归来叶、李等人在朝堂中也渐渐恢复了昔日的活跃。

    邓光荐轻轻皱了皱眉头向侧面走开了数步没有答话。对于陈宜中以及他的朋友邓光荐甚有成见。在他眼里陈宜中这样只通权谋不通政务的丞相还是乖乖在安南呆着好免得给混乱的局势增添变数。

    这个观点代表了行朝中很多正直大臣的看法。想当年在抗元的关键时刻陈宜中找借口溜到了安南“寻找驻跸之所”直到行朝被赶入了苗春的战船庇护之所也没找到。眼下破虏军在福建与两广站稳了脚跟陈宜中又不合时宜地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试图染指国家权柄。

    在大伙眼里文天祥如今行事虽然专横跋扈了些但其救行朝于为难之中挽狂澜于即倒之时有绝世之功当然可做跋扈的资本。而陈宜中呢先是面对强敌无一策可救国后来又拿着与安南这种弹丸之地的和约为自己脸上贴金。谁不知道安南一直是宋的属国双方关系只能算作父子。如今父子变成了兄弟就算立了大功。与这种形同废纸的和约相比文部任何一个将领岂不是功劳大的都没了边。

    况且如果陈宜中不从安南回来大伙还能挺直了腰杆与文天祥说话。毕竟破虏军为国奋战时行朝官员们也未曾退缩最后结果虽败犹荣。回来一个陈丞相大伙追随其后跟福建大都督府的使节理论目光都不敢与对方相接。自己这方增加了一个临阵逃脱的懦夫一个战时流连海外战后匆匆赶来的抢功者未及与人争气势先自矮了三分。

    陈宜中却没感觉到邓光荐等人的排斥或者说明知道不受欢迎他也将诸臣的敌意自动忽略掉了。论资格他地位一直居于文天祥等人之上。论功劳他有先后拥戴两任皇帝的大功。论人脉他的门生故旧在行朝与破虏军中数量都不少。关键让陈宜中能提起自信的是他认定了文天祥的做法是无法成功的并且包含着很大的不臣之心为了江山社稷他也要想方设法把治国之权与领军之权夺回来交还到幼帝手中。

    至于幼帝是否有能力执掌这个权柄陈宜中没有考虑。反正幼帝身边有他这样的‘忠直’之臣辅导凭借越来越多的新式战舰和火炮不必担心无力自保。

    叶旭在邓光荐身上碰了一个硬钉子灰溜溜地把目光转到陈宜中处。陈宜中笑了笑用眼神向他表示安慰。刚刚回朝立足未稳邓光荐还属于必须争取的对象不能轻易撕破面皮。特别是邓光荐背后还站着一个6秀夫代表着天下文士的力量。

    向前赶了几步陈宜中再次与邓光荐并肩而行边走边陪着笑脸说道:“若事实真如邓兄所言文相乃不得以而为之。我辈何不助文相一臂之力早日稳定地方?奈何由着福建、两广被一个约法大会搅得不得安生?”

    “助一臂之力如何助法?”邓光荐不能对陈宜中的举动视而不见停下脚步低声问道“莫非丞相另有良策乎?”

    “办法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若文相之约法大会只是为了平衡各方。本相则建议行朝早日移驾福建重申君臣大义弹压群豪……”陈宜中见邓光荐的话语似乎有些松动将自己的建议又重新提了出来。

    “重申君臣大义不知丞相大人以何申之?”邓光荐又开始装糊涂故作茫然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陛下下旨诸相附议。诏告天下然后…….”陈宜中非常有条理地说道话没说完忽然被邓光荐的哈欠声所打断。

    “啊――”邓光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看陈宜中瞬间涨红的面皮歉意地说道:“嗨最近忙着在福建与流求之间跑身子太倦丞相勿怪。由陛下下旨重臣附议这事很好办6大人与我也如此打算过…….”

    “如此陈某代天下苍生谢邓大人!”陈宜中长揖到地瞬间忘记了邓光荐的失礼。

    “只是邓某有一事不解还请陈大人赐教!”邓光荐侧身避了避回礼然后问道。

    “请讲陈某知无不言。若有所需愿赴汤蹈火!”陈宜中笑着说道身上又恢复了一朝宰相之气度。刚才邓光荐的话已经等于答应在庭议上支持他还驾福建重整朝纲的提议并且从邓光荐口中得知了6秀夫也有同样想法。按大宋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接下来邓光荐要开出自己的条件给陈宜中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无论他举荐什么人或者提出什么封赏要求陈宜中必须动自己一派人马竭尽所能地去达成他的心愿。

    “邓某不才不知道万岁下旨后若文丞相拒不肯接我等又当如何?”出乎陈宜中意料邓光荐没有提个人要求而是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这则其不臣之心示于天下天下人皆皆……”陈宜中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想说一句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诛之。却猛然意识到如今文天祥手中权力已非昔日可比一旦与行朝闹僵了恐怕被诛杀的绝对不是文天祥。

    “丞相久在海外可听说过福建儒林近两年所倡导的‘国家’二字?”邓光荐冷笑着问目光中充满对陈宜中的鄙夷。

    朝廷不等同于国家它属于天下所有人而不是一家一姓。这是三年前由陈龙复等人在报纸提出来的新理念随着破虏军声势的壮大这种理念已经渐渐被天下豪杰所接受。

    如果国家概念没出现前陈宜中的办法尚可以一试。还可以凭借大宋朝廷的旨意逼迫文天祥就范。而如今国家概念已经逐渐形成朝廷若再苦苦相逼只会把自己逼到天下豪杰的对立面上。

    到时候无论是陈吊眼还是邹凤叔随便有人拿件黄袍向文天祥身上一披大宋朝命运就算完结了。凭着文天祥这几年的政绩和战功会有无数儒者们站出来引经据典地论证文家取代赵家管理天下乃属天命所归。

    作为儒者的一员邓光荐对儒生人格的软弱性和媚强心理有着清晰的认识。

    “国家那不过是有些人苦心积虑制造的惑众之言罢了。子曰:……”御史大夫叶旭见陈宜中被邓光荐的话逼到了死角上前强自分辨道。

    “子曰如今之世诸侯杀君若割鸡!”邓光荐没好气地调侃道。博览群书的他最讨厌这种张口子曰毕口诗云的家伙。圣人之言博大精神但圣人之言却未必把什么情况都概括进去了。争天下讲究的实力而不是比谁更会掉书包。

    陈宜中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畏惧地看着突然作起来的邓光荐不知所措。大伙之所以敢这么闹凭借地就是对文天祥不会真正造反的信心。如果文天祥真的提刀反向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需要考虑一下是否换一个皇帝来效忠。

    “宋瑞不是为了夺天下诸位心里应该比我清楚!”邓光荐被众人的表现气得苦笑不得冷笑几声独自向前走去。

    “邓邓大人!”陈宜中跟在后边叫道他不愿意与邓光荐闹僵了更不愿意在事态未明前凭空多出一伙敌人。

    “宋瑞如果真的要夺权他何必派人冒着风浪来救陛下出海。若当日陛下自沉于崖山宋瑞随便立个傀儡现在哪里还有你我现在说话的份儿!”邓光荐转过身来对着陈宜中大声分析道:“宋瑞有心问鼎亦不必召开这个约法大会直接效仿一下我朝旧事。难道苏家、方家和天下豪杰还会在乎柴家的孤儿寡母何处安身么?”

    “这?”陈宜中汗流浃背迟疑道。当年陈桥驿赵家天下就是如此从柴家夺来的。同样是武将功高同样是朝中只有孤儿寡母。

    并且从追随者的口中陈宜中得知幼帝赵昺似乎对苗春的教导旅有非常特殊的好感到了流求后宫廷侍卫中的各级军官就都换成了教导旅战士。这些人中自然效忠文天祥的比心怀大宋的多。此刻行朝最大的依仗江淮军已亡如果文天祥突然难恐怕朝廷连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诸侯杀君若割鸡话听起来尖利对照此刻情形却一点儿也没有错。

    想到这陈宜中终于明白了6秀夫等人为什么任由文天祥“胡作非为”而不从中阻拦。并非二人没看出其中危机而是二人早就明白了行朝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文天祥。他感觉两腿软悲从心生不由自主地向邓光荐拜了下去以头抢地哭道:“帝师万岁与你有师徒之义望帝师念我大宋历代陛下之恩救万岁一救!”

    “起来起来快快请起!”邓光荐没料到陈宜中突然玩了这样一手慌忙伸手去搀。边拉陈宜中起身边安慰道:“依我之见约法既成则陛下之位可安。若无约法我辈反而日日如履寒冰!”

    “帝师此言何解?”陈宜中抽了抽鼻子拉着邓光荐的手问道。事到如今他真的手足无措了。

    几个追随者纷纷侧过头去连连叹气。刚才那一瞬对陈宜中个人而言不过是突然失态。对他们整个个派系而言则是彻底崩溃从此再无力量和领军者与其他派系竞争。

    “凡读书之人即便有不臣之心有人敢公然宣之于口么?”邓光荐低声问。从陈宜中的方才的举止上推断此人心里除了权力**外还装着大宋天子所以邓光荐也不再跟他卖关子。

    “当然不能可约法会上全是兵痞、小吏、奸商和热衷名利之人!”陈宜中若有所悟担心地回答。耐于颜面他没把参加约法的儒者一并骂进去。

    “他们出身如何并不代表他们一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大奸大恶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会说出圣人之言。而最后一旦成为约法恐怕轻易无人能推翻它!所以6大人才留在泉州不顾个人荣辱参与进去!丞相尽管放心若邓某所料没差约法不出则已一出肯定会包含匡扶宋室这一条在内!”

    “果然?”陈宜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邓光荐说的话看上去甚有道理但大部分都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之外。

    “非但如此约法一出恐怕永远堵死了文相黄袍加身的可能!”邓光荐自信地回答。这是他在福州翻越了无数典籍才得出的推论。为了弄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惜硬啃了阿拉伯文将阿拉伯人记述的英夷小国的大宪章故事从头到尾啃了一遍。啃完后顿悟曾对着6秀夫长叹道“宋瑞所谋之远非我辈能及也!”

    “堵死了黄袍加身的可能?”陈宜中的话不解中带着欣慰。如果文天祥本人不加身黄袍恐怕天下没第二人有黄袍加身的资格。幼帝会平安地长大自己这些皇帝身边的大臣也能平安地渡过一生。

    “我和6相反复商议此刻非但不能阻止其设立约法反而要想尽办法让约法尽快通过不要错过三个月的最后限期。所以才请陛下封其爵假其节钺!”邓光荐喃喃低语目光穿过明澈地天空远远投向了北方。

    约法大会到底会出一个什么样地结果呢?

    他突然觉自己心里一直很期待这个结果。能在这个纷乱地时代看出时代变化的大致方向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几个宫廷侍卫匆匆从众人眼前跑过镇殿将军张德骑着匹大宛良驹远远地朝皇宫方向狂奔而来。

    “怎么回事站住!”本能地感觉到外边出了大事邓光荐与陈宜中不约而同地跳将出来挡住了张德麾下的侍卫。

    大宛马出一声咆哮不甘心地停住了脚步。镇殿将军张德见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和当朝宰相不敢怠慢飞身从马背上跳下。

    侍卫们瞬间列成了两排收敛起兴奋的表情代之是一脸庄重。

    “生了什么事情?大伙惊慌成这个样子?”邓光荐低声问。皇宫外驰马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纵使以张德镇殿将军的身份亦不该这么做。

    “新闻新闻皇上要的报纸随船送来了!”张德气喘吁吁地回答。抱拳揖了揖补充道“二位大人见谅万岁催得急所以末将不得不赶着送入皇宫!”

    “什么内容莫非莫非约法出来了?”脑海中突然闪现一道灵光陈宜中大声问。

    “只出来了第一条算水路大概是四天前出来的!”张德大声答道看看两位大人没有让路的意思从马鞍下取出一个包裹拿出一份报纸塞到了邓光荐手“大人您慢慢看剩下的末将抓紧送到宫里去!”

    邓光荐顾不上与张德客气闪在路边借助日光细细翻看报纸。才看了几个字头上阳光一暗陈宜中叶旭还有几个散了朝经过大臣全围了上来。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政者众人之事也。故国以民为本政以民称便…….”邓光荐从人群中推开一条缝隙借着日光读道。这是约法会花费近十天功夫通过的第一条约法类似于文章中的开篇明义。

    众人不约而同地给邓光荐让出些空间脸上的神色肃然起敬。

    参与制定约法者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无外乎是兵痞、草寇、奸商、小吏其中纵使有一二个儒生也占不了主流。但这些人制定的约法第一条中却延续了儒家千年大义。几句话上接孟子下续今儒没一条不是至理。

    关于众人最关心的皇权约法第一条第二款如是说道:“以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也。故老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非为一人。上古之世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为民立君而非为君王立万民。为民而立君故班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一也而非绝世之贵。代耕而颁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把君王、宰相、士大夫等同为一个职位而没有高低贵贱和天命的差别。

    对于如何治理国家临时约法第一条第三款借上古之世说道“上古治国以法先治法而后治人。三代之法贵不在朝迋贱不在草莽。藏天下于天下至平至正……”

    邓光荐的声音越来越大洪钟大吕般在皇宫前回荡。他有些激动了报纸上的一些话是他一直想说而不敢的还有些话是他想表达而表达不明的今天居然被一群才智品德皆不如己的人表达了出来。

    阳光从头顶洒下把捧着报纸朗读的邓光荐衬托得越高大。散着墨香的报纸边缘处透出着淡淡的光芒仿佛是一页带满众神祝福的佛典。

    邓光荐捧着报纸大声朗读道:““一姓之兴亡私也;而生民之生死公也!上古之世人数少而猛兽多故同文同种者立约聚为一国。以国家之力庇佑百姓之身之利。一国之内万民平等。当今之世强梁欲驱天下百姓为鹰犬故我辈聚于此重申立国之意保护天下百姓之生命、财产与自由。一国之内无人生而高贵生而低贱。无人生而为主生而为奴。圣者称之为贤乃其行也非其血脉。愚者称之为贱乃其人格与品行皆有不堪非其根骨……”

    邓光荐的头向后用力拗过去拗过去。万道阳光从其身后洒下来照亮如画江山。

第三章 天下(十一)

    邓光荐读得很激动但陈宜中却听得非常不满意。

    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儒者他能听出来约法第一章的内容几乎全部出自儒家经典很多话甚至是一些前辈大儒的原话。但被约法大会的参与者们这样一组合起来所表达的概念完全变了味道。

    这不是儒学充其量是挂着儒学的皮骨子里却在为文天祥的新政张目。陈宜中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通过与邓光荐的冲突此刻他亦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非常有限军权、民心、外界支持甚至可能皇家支持都在文天祥那边大宋内部已经无人可以与文天祥抗衡。

    “也许我真的不该回来。”陈宜中黯然地想。下一刻他有想起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处在文天祥的位置上会怎么办呢?

    “我绝对不会开这样一个大会给自己找麻烦。这简直是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想想市井中关于文天祥在空坑之战后曾经疯掉的传言陈宜中笑了“也许传言的确是真的这个纷乱的人世上也许只有疯子才能做出些事情来”

    这样想着他慢慢远走将夕阳下的皇宫、兴奋的同僚和朗读完约法第一条陷入沉思后的邓光荐完全抛到了心思之外。

    此刻的泉州城亦是一片兴奋。叫好的抗议的愤懑的聚集在茶馆酒肆一边听着别人的议论一边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大宋朝本来对言论就比较宽容加上近两年福建大都督府刻意培养的宽容氛围大伙没有什么秋后算帐的担心。只是不得动武这一条高高地贴在酒楼最显眼处取代了历朝历代那个“莫谈国是”四个字让人觉得分外扎眼。

    “那些腐儒就该冲上去用鞋底子抽。打掉了他们的牙看看他们还能逞什么尖牙利齿!”一伙站着喝酒的人群中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人大声吼道。

    “陶老三算了吧你。会场上抽人家不用动手早被陈吊眼给拎了出去。你真有那个心明天埋伏在会场口暗地里抓住一个穿长衫的暴打一顿我们哥几个请你喝一个月的酒!”有个穿短衫胳膊上横肉尽现的年青人在旁边起哄道。

    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纷纷怂恿陶老三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伙人里边除了陶老三是维持会场秩序的士兵其他人都是城里新兴产业的苦力工人。大伙平素下了工后没有什么事情可开心解闷只好靠喝这种一个大子儿两碗的黄汤混时间。

    按理参加会议的儒者也没有什么具体得罪他们的恶行。但想想能看到平时在雅座里喝酒的那伙人挨打大家心里就会涌起莫名其妙的兴奋。

    “你们知道什么啊我说他们该抽却不一定抽他们。这就像今天王老夫子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对了其心可杀对就是其心可杀。其心可杀这词儿你们懂不懂就是说凭着他们的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杀了都不为过!”陶老三被挤兑得有些下不来台望着二楼干净的沙窗示威般大声道。

    “是其心可诛!”一个上过几天夜校的苦力回头插言。

    “诛和杀是一样诛杀诛杀杀就是诛诛就是杀。”陶老三红着脸道。“但文丞相说过任何人有罪要经过法律审判才能责罚。所以我不打他们但并不是代表他们不该打!”

    “你就吹吧你张开闭口都是丞相你们既然效忠丞相怎么由着约法大会上规定天下还是赵家天子的!”周围的人见陶老三叫了半天劲又缩将回去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这是让大伙最不满意的地方。今天下午临时约法第二条也得到了三分之二与会者的赞成。说大宋治国三百年虽然有缺失之处但善待士大夫轻赋税徭役三百年来功大于过。所以大伙认为行使君主权力的还应该是赵家天子。从今天起福建大都督府升格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府天下豪杰应该在大都督府领导下驱逐鞑虏戮力王事。待战事结束后大都督必须将权柄规还给朝廷。由朝廷召开新的约法会决定新朝制度。

    “这?”陶老三窘住了他只是陈吊眼麾下一个伙长没有资格投票也没资格言。但他的心思代表了却破虏军中绝大多数将士的想法。

    “说啊嘿嘿不敢说了吧。要我是你就用刀子逼着那些代表把……”起哄者促狭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大伙都不跟着嚷嚷了有些话只能在心里说不能宣之于口。

    “你们懂什么天子归天子朝政归朝政!”陶老三不服气地强辩道“那约法第二条不还有很多细则说了天子也有很多事情不能做么!”

    “呵呵糊弄人的吧。哪个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否则要皇上干嘛!”周围人跟着起哄粗鲁的声音从楼下一直传到楼上。

    “这些粗痞!”楼上雅座里喝酒的人不满意了站起来用力将窗子关好将外界的喧嚣隔离在外。

    “赵兄何必跟那些粗人一般见识咱们今天至少绝了文贼的心思让他这辈子都沾不得黄袍!”骂人者对面一个下巴上长了几根细毛面相带着几分龌龊的人劝道。

    “朱兄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今天这条损了多少皇家尊严败坏了多少纲常礼法。我辈无能愧对列祖列宗啊!”龌龊男身边一个满脸忧愁的人叹道。

    “是啊若是当年光凭楼下这些人的说辞就可以治他们一个不敬士大夫之罪。嗨眼下什么平等让白丁与读书人平起平坐。唉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赵姓儒生缓缓坐下来边喝酒边叹。

    “赵兄董兄莫叹咱不是规定了驱逐鞑子后还要召开大会重商国是么。那时候南北士子聚集起来就不信辩不过那些粗人。眼下鞑子在侧虎视眈眈咱们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将来么只要赶走了鞑子日子长着呢!”朱姓龌龊男毫不气馁咬着牙齿分析道。

    “只怕让那些白丁从此活了心思人心一活就不好收了。没听见楼下那些人嚷嚷么咱们做出了这么多让步他们还不满意呢。”董姓忧愁客摇头说道“并且那约法细则上规定了百姓私产无人可侵犯。任何人犯了罪必须证据清楚不得以朝廷之意随便加刑或宽纵。朝廷还不得随意加税。有了这些条款那些人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还会再听我等的话!况且修改约法谈何容易咱们眼下无法让三分之二人追随6大人将来怎能保证凑够三分之二人数修改约法?”

    “那未必这次咱们见识短上了文贼一个当!”朱姓龌龊男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想这次与会者兵痞、奸商、末流小吏占了多数自然咱们占不得上风。下一次只要咱们想法在代表中占得多数就能把局势翻过来!”

    “只怕别人也会在此动心思……”赵姓儒生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所以关键在明天明天就要商讨代表权和官员选拔问题咱们千万小心再别让文贼糊弄过去!”朱姓龌龊男咬牙切齿地说道。

    赵、董二人不再说话了目光透过纱窗后的喧嚣看到一轮初升的明月。明天就是八月初八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那是一年中月光最亮的一天不知同一轮满月下会有多少不同的故事。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此刻无数双眼睛都期待着明天。

    “明天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福建安抚使府疲惫了不堪的陈龙复捶着脊背叹道。

    “还能乱到哪里去6大人保住了朝廷和皇上杜大人替文大人保住了大权。群雄们得到了安全保证商人们保住了私产即便是种地的百姓也有农家出身的士兵代表替他们嚷嚷几句。大家各取所需该分的都分了还抱怨什么!”陈龙复的小妾谢氏笑着说道“要我看天底下也就出文丞相这么聪明人大家不是想要权么好吧明着分好过暗地里下绊子洒蒙*汗*药!”

    陈龙复的妻子在赣南会战中被李恒俘虏后不知贩卖到了何处。这个妾是他到了泉州后娶的小商家庶出。虽然没有正妻的名分但陈龙复只娶了一个妾加上二人年龄差了近三十岁所以受宠的很有什么话也敢当着陈龙复的面说。

    “你不懂你不懂过来给我敲打敲打”陈龙复指着自己的后腰说道二十余日只通过了两条约法累得他只想吐血。“这就是这!手轻点我吃不住劲儿!”

    “那有什么不懂我们商家有话叫有赚不为赔。大伙讨价还价再激烈还不是为了成交。您看着吧越往后他们打得越激烈但成交得也越快用不了三个月约法就能全部订出来!”谢氏仿佛早已看透了天下英豪的本质般微笑着得出推论。

    “为什么?谁告诉你的?”陈龙复楞了一下好奇地问道。内心深处他隐隐约约觉得谢氏的话有道理第二条约法虽然耗时间很长但从会场上的秩序和众人说话的内容上看都比第一条约法商定时有条理得多。在不知不觉间某种固定规则在与会的者当中慢慢开始形成。

    “没人告诉妾身是妾身自己琢磨的。老爷您想啊他们那么不愿意别人参加会却没人主动退场这说明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手里。即便是交给老爷和文丞相这种大英雄也不成!”谢氏笑道白皙的面孔上不知不觉间浮起一丝淡淡的自豪来衬托得她越娇媚。

    “所以他们会把握一切机会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但不会把买卖做僵!”陈龙复与夫人异口同声道彼此相视目光里尽是温柔。

    没人愿意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即便掌握自己命运的是他们所崇拜的大英雄。虽然与会的很多人当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切切实实是在这样做。虽然他们的目光没有文天祥那样长远决策也未必有文天祥一个人来得准确。但他们宁愿在磕磕碰碰中妥协平衡在摸索与错误中寻找正确方向也不愿意闭上双眼由英雄或皇帝决定一切。

    祥兴三年八月十五日出人意料临时约法第三条关于官吏和选拔和下一次大会代表推举办法仅仅七天时间各方就达成了协议。

    这一条没有微言大义全是实打实的东西。所以各方力量的主导者在此之前心中早已有了最高目标和退让的底线。

    临时约法第三条宣布此后国家法度生大的变化的调整必须通过约法大会的表决。战时约法大会的召集权属于大都督府。北元退走后约法大会召集权属于朝廷。但是无论任何人召集约法大会代表人数都不得少于第一次的人数并且代表中必须有四分之一官吏四分之一儒生四分之一商人和四分之一士兵。这些人必须与国有功不能光凭著作了几本书写过几篇文章就获取代表资格。至于会前争议最大的官吏选拔临时约法第三条第二款规定恢复唐制从此科举、推举并行。区长、里正这些九品以下小吏均由当地百姓推举担任。任满后根据任上表现和百姓支持度可以升迁到县、府一级。而县级以上官吏必须由与国有功者担任如卸任军官、大都督府幕僚朝廷各部属吏等。无论士、农、工商、任何人的后代都可以参加各级科举考试。茂才、进士资格取得者可入大都督府或朝廷各部门做幕僚三年满三年后进士视其能力外放为府级以上地方官。茂才可选择继续考进士后外放或凭功绩外放为官吏。

    这是一个大伙都能接受的结果虽然操作起来有很多困难。但将士们不再是打了天下也白打将来即使退了役也有红利可分。儒生们十年寒窗不再是白读比起北元不准南人参加科举的政策他们从此也多了一条进身之阶。所以在众人眼中这条约法比起原来文天祥一味坚持的选举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

    特别是茂才以上即可入幕这一条让读书人们大声欢呼。有宋一朝十年寒窗每届能取进士资格者不过数十。但茂才这级的功名对很多人来说却是手到擒来般简单。眼下大宋与北元对峙战事频繁入了幕后很容易立功因功劳而得官比考进士的出路要宽得多也相对容易得多。

    至于区、里一级别的小吏本来读书人们就看不上眼所以也不愿意尽力去争。倒是已经当过区长、里正的代表们听说干好了还能继续高升心里着实高兴了一回。

    第三条约法最后说道当了官并非代表他们从此比别人身份显赫而是因为拿了百姓的供奉从此比百姓肩头多了一份责任。

    眼下这份责任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将来国家和政府的责任是保护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平等财富与尊严。

    这每个人包括北方汉人、也包括契丹、女真等少数族群甚至包括愿意留在中华大地上的蒙古与色目人约法细则中说道:“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华夏之民者相待与华夏之民无异。天下之人约为兄弟同荣同辱福祸与共!”

    当晚由大都府出钱邀请与会所有代表们饮酒赏月。在当做点心的胡饼上厨师桑大宝特意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字雕在了正反面。

    这八个字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虽然大伙彼此对治国的意见不同虽然大伙彼此之间暂时无法理解对方所坚持的理念。但这些年来蒙古人加诸在华夏身上的伤害每个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

    “来大伙同饮此杯同心协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昂贵的玻璃杯里从海上运来的葡萄美酒闪出血一样的颜色。文天祥祥举起酒杯对着所有代表说道。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人们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那一刻彼此心中不再是偏见隔阂而是由一种热血将他们紧密相连。

    月光如水哪天晚上每个人都醉了醉倒于千秋家国梦中。

    史载当日与会代表共五百五十七人活到北元退出中原那一年的只有三百零五人。

    若干年后第二次约法大会召开有人提议将中秋这一天永远订为华夏国的国庆日。这个提议在大会上被全票通过。

    虽然八月十五这一天距离第一版《临时约法》完全出台还有一个半月。

    虽然八月十五这一天距离文天祥等人赶走北元重建华夏还有十一年。

    但是6秀夫、陈龙复、杜规、朱子铭等活下来的人都认为从这一天起他们梦想中的国家已经建立了。

    因为华夏有史以来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把‘平等’二字写了进去。他们在那一天已经宣布为什么而抗争打算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他们抗争的理由不是因为天命也不是因为气运而是因为: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

    酒徒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见于朱元璋的北伐檄文。朱元璋在檄文中还有:“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华夏之人抚养无异”等语。

第四章 初(一)

    文天祥轻轻叹了口气把6秀夫和陈吊眼二人送来的《临时约法》放到了桌案上。出乎他的预料才两个月多一点儿约法会已经临近了尾声所有的约法细则都已经定好。只待他看过一遍明天就可于大会上从头到尾当众宣读了。

    宣读之后此法即为大宋国法。大宋各项法案凡与此冲突者皆以此为标准修正。

    好过《自由大宪章》却与《独立宣言》的境界相差甚远。这是文天祥站在文忠的角度对《临时约法》的评价。所以他觉得很不甘心。在他心中宋是一个文采斐然的时代人们的见识目光所达之境应该远远高于那些北美奴隶贩子。

    但事实却与他的想象差得太多甚至个别地方让他感觉大失所望。那种感觉很孤独就像当年百丈岭上一梦醒来周围还是那些人却无一人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

    “丞相若不满意何不拒绝署名回约法大会重议!”陈吊眼看不习惯文天祥落落寡合的样子瓮声瓮气地提议。

    候在旁边的6秀夫闻此言大急赶紧出言阻止:“丞相万万不可听信吊眼之言!”

    文天祥笑了笑提起笔在最后一页郑重地签好自己的名字。

    6秀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长出了一口气抓起草案揣进怀中匆匆向外走去。

    “我去将草案交会约法会准备明天当众宣读。”6秀夫边走边道仿佛唯恐文天祥在陈吊眼的怂恿下反悔般

    “6大人!”文天祥叫住了6秀夫低声允诺:“宣读后我会叫杜规拨出钱来在福建、广南东、西两路各要道口上勒石头为铭把约法一字不落地刻上去!”

    “愿助丞相一臂之力!”6秀夫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天祥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这个6老夫子!”文天祥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选择了接受现实。按文忠的记忆现在只是十三世纪距离英夷的《自由大宪章》通过日期才过了六十多年还要有数百年时间人类思维经历无数次冲击、磨合才有《独立宣言》存在的条件。

    “罢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多咱老陈看不懂。”陈吊眼被两个当世名儒的古怪举止弄得一头雾水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仿佛心中犹有不甘数落了几句又试探着问:“不过丞相大人你真打算这就完了?”

    “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咱们这两年扩展虽快所辖不过三路之地。连大宋的十分之一土地都没收回来况且凤叔那边还天天闹叛乱搅不清的流寇劫匪。”文天祥被陈吊眼憨厚的样子逗得展颜一笑淡淡地说道。

    这一切不过仅仅是开始只要国家能延续下去不完善的约法就有完善的机会。文忠记忆中的蛮夷小国不列颠在通过第一部的《自由大宪章》后七百余年未经外族入侵之难才展出了一个日不落联邦。而文忠记忆中的华夏却一次次被外族杀回原点。

    《约法》只是一个锲机不是一劳永逸。希望华夏凭此可以凝聚起一个国家唤醒百姓的国家意识。希望凭此将平等与契约观念传播开去让华夏多一分在日后竞争中领先的机会。

    “大人别跟我说弯弯绕绕您知道我不懂!”陈吊眼大声抱怨。入破虏军以来对一些政治上的东西他心里亦有所感悟但更喜欢文天祥亲口说于他知道。这样一则让他感到丞相大人待自己推心置腹二则也有利于他带着军队做些直接配合。

    “我是说这两三年咱们忙着攻城、掠地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表面上看着风声水起内部却有很多地方没理顺。与朝廷关系、与地方关系、怎么治理国家怎么选拔人才怎么让将士们觉得越来越有盼头都凭着大都督府几个核心人物的摸索没原则也没章法。如今立法初成很多事情就可以分出去参照约法解决而不事事凭人……”

    “我是说您真的要把皇位给了赵家小儿?”陈吊眼听文天祥把话题又扯到了如何治国上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如何治国他不感兴趣。直觉告诉他跟着文丞相身后百姓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他关心的是文天祥为什么把送到了手边的黄袍又推了出去。是不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知道底细后他也好适度地调整自己的立场。以免会错了意给丞相大人添乱。

    文天祥被问得楞了一下想了想笑问“坐那个位置好处很多么?”

    “一言九鼎出口成宪。想做什么尽管放手施为再无阻挡当然比现在方便!”陈吊眼想也不想地答了一句。抬头看看文天祥笑眯眯的样子知道双方不会因此而产生隔阂又低声补充道:“丞相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再娶几个妻子还怕将来没有人继承大业!”

    文天祥笑了被陈吊眼质朴的关心感动得笑了。破虏军中诸将怀着把自己推上皇位的人不知道多少但以这么直接方式来问自己并且毫无功利之心地问的人只有陈吊眼一个。

    “笑什么?”陈吊眼被文天祥的笑容弄得心里有些毛追问道。

    “你就不怕当上皇帝后是个昏君无故杀了你?”文天祥笑问。

    “你不会是昏君否则也不会在北元轮番打击下还生存下来。你也不必担心无人拥戴军中怀着和我同样心思的十个里边有九个。就连那些现在老跟你作对的文人其实他们在乎的是有没有皇帝并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你登基后他们中大多数人肯定会山呼万岁迫不及待地表示效忠!”陈吊眼非常肯定的说道。

    “那不一定本朝太祖虽贤也无故杀了结拜兄弟。还借了酒醉的名头!”文天祥故意吓唬陈吊眼把赵匡胤当年诛杀郑恩的故事搬了出来。他与陈吊眼关系一见如故不是毫无来由。在后世的文忠的眼里什么礼法、权力皆如粪土。这正符合陈吊眼性格里反叛的一面。所以陈吊眼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文天祥身上文忠的性格折服。却无意间本能地忽视了文天祥身上为传统所拘的一面。

    “倘若那样被你杀了是咱陈举瞎了眼咱也只好认了!只要能早一天赶走鞑子!”陈吊眼没想到文天祥会有此一问楞了楞慨然道。

    “我登了基号令天下无所不从。然后大举北伐驱逐鞑虏。大功告成之后杀了你这功劳大的关系近的。以你的级逼着凤叔、贵卿他们交回兵权。然后呢生的儿子一代不如一代然后蛮族再次入侵百姓再次流离失所。这样你也认了?甘心么?”

    陈吊眼无言以对大宋历史活生生在眼前摆着。赵匡胤当年在诸将中的威望不亚于文天祥如今。他刚才想表达的意思是只要能赶走鞑子个人不惜做出一些牺牲。眼下形势文天祥当皇帝的阻力显然要比立法小得多需要解决的事情也少得多。而眼下光维护约法让其被人接受就要花费很大力气还白白耽误了北伐的战机。

    但文天祥问得好如果数十年后蛮族再次入侵悲剧再次重演今天大伙做出的牺牲还值得么?

    “吊眼你知道濒死的感觉是怎样的么?”文天祥见陈吊眼不说话叹了口气幽幽地问。

    “这次招了瘟疫也算死过了一回。烧被热糊涂的时候想到快死了鞑子还没赶走很不甘心。后来想想这辈子做的事情又觉得没什么遗憾了后来就很轻松非常轻松!”陈吊眼低低的回答心思完全沉浸在文天祥的问话中。

    真的了无遗憾么他眼前闪起一张洒满阳光的脸。

    “没想到这辈子还没封过侯娶几个娇妻美妾什么的?”

    “丞相又笑我人都快死了还想那些。说实话没病之前心里还有些念头。大病之后反而把这些心思病没了!”陈吊眼憨憨地答道。眼下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挥之不去脸无端有些红赶紧把目光向旁边移开。

    “吊眼啊其实我也死过。和你一样醒来后很多东西都看开了只想这一世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少留一些遗憾。”文天祥没有注意到陈吊眼无意间透出的忸怩坦诚地说道。

    “我听说过在空坑。丞相因祸得福!”陈吊眼心不在焉地答。突然间觉得心思很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断袖之癖居然喜欢一个随军参谋。这话他不能跟文天祥说怕被文天祥看不起。但憋着又非常难受。

    一个有短袖之癖的人还可以做一军主帅么?一把蒙了尘的宝剑还可以出光辉么?没人能给他答案。

    文天祥又苦笑着摇头他无法告诉人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宋瑞。虽然跟陈吊眼沟通起来比跟6秀夫等人随意得多。

    那个秘密过于惊世骇俗他说出来也没人信。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事一种孤独的感觉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透过窗户遥遥地散了出去。

    “我懂了丞相是说自己死过了一回对权力已经没那么大**了。”过了一会儿陈吊眼从心事中拔出魂来改口道。“也是将死之时在乎得更多是心里是否有愧是否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而不是这辈子多辉煌!”

    文天祥点点头这句话和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贴近了。拥有了文忠那部分记忆再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人世恐怕任何人都提不起争名夺利之心。不是整个人突然变得高尚而是文忠记忆中那个华夏的灾难太沉重了。

    从蒙古入侵后近千年时间西方未曾被野蛮民族征服过。但以文明辉煌著称的华夏却一次次陷入轮回。

    蒙古一统死亡六千万。满清入关十室九空。然后是列强入侵然后是日本侵略。文明一次次展到转折点一次次被屠刀杀回蒙昧状态。

    这份难以承受之重让人无法呼吸无法以整个民族的沉沦为代价追寻短暂的欢乐。

    “如果丞相真的放弃了皇位也只好由你。只怕这样挡了很多人的道路今后更得处处小心!”陈吊眼叹了口气说道。

    当山贼的打下块稳定地盘还要称称王称称帝封一堆军师、丞相、将军出来。何况如今破虏军这么大的家业。

    作为曾经的绿林人物陈吊眼知道不是那些称王称帝的头领目光短浅而是你不这样做就断了手下出将入相的美梦。

    “不是把大宋天子留下了么想挂印封侯的人自管努力。”文天祥知道陈吊眼担心着什么笑着安慰。

    约法大会保留了皇帝也保留了原来的封爵体系。虽然此后爵位仅仅代表着与持爵者国家有功失去了特权和与爵位相关的俸禄但人们获取封爵进而光耀门楣的道路并没有断。

    文天祥对内部矛盾的看法不像陈吊眼那样悲观。如今通过军校和夜校国家观念已经慢慢被世人所接受。在国家大义面前很多从古代儒家角度解释起来名正言顺的行为现在都成了不义之举。如果有人图谋不轨很难通过军队这关。

    况且内部安全这方面有刘子俊死死地盯着。任何人想闹事的话得先想想如何瞒得过刘子俊的内政、敌情两司的耳目去。

    “也罢我说不过你。若丞相想让约法尽快深入人心恐怕除了勒石为铭、印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陈吊眼无奈地摇摇头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文天祥不想当皇帝自己也只好辅佐他在另一条路上走。虽然这条路看不到通向何方也看不到尽头。

    “吊眼莫非还有更好的办法?”文天祥问道。

    作为破虏军中独当一面的名将无论为人处事还是领军作战陈吊眼都别具风格。他出身于绿林行事不按常理。但不按常理的风格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政务方面文天祥也想听听他的妙计。

    “也不算什么新招”陈吊眼嘿嘿笑了几声促狭地说道:“我在绿林时每届瓢把子上任之初总得带大伙轰轰烈烈的干上一票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信服。丞相的《临时约法》用意长远一般人看不到。所以约法通过后抓紧时间打几个胜仗。让陈老夫人挥动笔杆子把功劳全算在《约法》头上。人们看到《约法》的效果立竿见影接受起来自然不那么抵触了”

    “妙计!”文天祥抚掌赞道。

    也就是陈吊眼这非常之人才会想出这非常的办法。破虏军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中邹凤叔性格宽厚长于布局所以适合坐镇中军协调指挥。杜浒性格阴狠长于机变所以适合长途奔袭。张唐沉稳好学心思缜密适合步步为营与敌人精锐硬碰。而陈吊眼绿林总瓢把子出身统御能力极高对机会的捕捉能力也很敏锐。性子虽然急了些小处难免疏漏但在其人谦虚随和反而能与破虏军的参谋机制相得益彰展空间比他人更广阔。

    建立临时约法让人们学会通过妥协而不是厮杀的政治模式来解决一个国家的内部争端只是改变华夏轮回宿命的第一步。

    这好比一张白纸上的第一点墨如何把整幅画卷完成还需要大处着眼小处着笔于细节处见玄妙。

    文忠的千年智慧再高深也得与大宋的现实相融合一步步踏实地走下去。约法是一步平等观念与契约精神的传播是一步基层选举是一步舆论监督又是一步但这些步骤都需要一个载体那就是陈吊眼所提议的军事胜利。

    比起看得见的捷报圣人之言和祖宗成法都是那样的苍白。哪怕此刻圣人之言的诠释者是身负盛名的6秀夫。

    想到这文天祥与陈吊眼相视而笑。

    文天祥和陈吊眼显然误解了6夫子此刻心事重重的6秀夫想得非但不是放弃约法而是如何才能把约法保护下来。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唇枪舌剑他终于保住了赵家的皇位。儒家的很多经典词句也如其所愿加到了临时约法里。

    但6秀夫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刚才在文天祥身边的一刹那他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因为6秀夫突然现文天祥有足够力量让尚未出台的《临时约法》胎死腹中。

    虽然这份将皇权限制到最小将税收、官员任免和军队行动等大权都集中到丞相府的《临时约法》让士子们很不满意。但这毕竟是一份约法有了它那些试图给文天祥披上黄袍的将军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文天祥凭借他个人的威望和手中的权力游离在约法之外。虽然眼下文天祥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他还不能确定这一点。

    但是他已经成了出笼的猛兽。

    虽然这头猛兽还警惕地四处观望不敢太早伸出利爪尖牙。但他迟早会出第一声咆哮来。

    6秀夫捂着胸前的《临时约法》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在此之前他还想着如何寻找机会在下一次约法大会召开时把不利于皇家的条款推翻掉或者寻找机会把整个约法颠覆掉。

    但此刻他却只想不惜一切代价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约法。

    “这是困住猛兽的牢笼必须想办法把文天祥本人也关进去。”6秀夫愣愣地想着一抬头现自己不觉之间已经策马跑出了五里余几个侍卫不明所以地跟着自己满脸茫然。

    “人之初性本善…….”前方传来传来学子们琅琅的读书声。夫子庙到了新建的学院内梧桐叶随读书声飞舞

    祥兴三年秋九月约法成。有百鸟齐鸣于孔庙丞相6秀夫召人卜之曰:吉。

    十月有船自南洋还献天竺稻其穗大若帚。

    十月中陈吊眼、李兴挥兵再入两浙势若破竹。达春染重疾无力兵相救。前线捷报频传众人皆言《约法》之利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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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介绍:
一段虚构的历史。
一群男人为了捍卫一个文明不被武力征服的权力,一个民族不集体沦为四等奴隶的尊严而进行的抗争。
在崖山落日前,探索历史的另一种可能,和文明的另一种出路。
虚构的故事,真实的人物。
以文天祥空坑兵败后的抗元故事为主线,介绍那个时代的传奇。指南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指南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指南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