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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全文阅读

作者:玄隐     沥川往事txt下载     沥川往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沥川往事全文阅读

1

    去上大学的那天父亲送我到火车站。我们提着行李坐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汽车才到省城。汽车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等我们匆匆忙忙地进入站台离开车的时间只剩下了十五分钟。父亲不喜欢送别尤其不喜欢在最后一刻送别。他把我所有的行李放好之后就迅地下了火车。

    “别太想着省钱下月初一我会给你寄钱过去。”

    我含着泪点头。

    “记得先去开个银行帐号把带着的钱存了别一去就丢了。”

    “哦。”

    “好好学习。”

    “嗯。”

    “小秋咱们是从穷地方去大城市但咱们人穷志不短。记住爸爸的话做人要有分寸更要有气节。”

    有关气节的话从小到大父亲不知说了几百遍好象他生活在明代末年。其实父亲就在我们生活的小镇中学里教书他自己倒是城里的大学生分配那年自愿下乡接着又娶了我母亲便永远地留在了乡下。如今他看上去末老先衰胡子已经花白了。

    “明白爸爸。”

    他笑了笑说“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呢。”

    说完他的人影迅消失了。消失得如此之快没等看见我滴下的眼泪。

    我坐着拥挤的火车坐了整整一天到了北京。然后我按着“入学通知”上的指点坐了几站公共汽车终于到了s大学。这是一个师范大学。我的成绩其实上北大有余可不知为什么北大没有录取我录取我的是第二志愿s师大。我报的本是国际经济国际经济系也没有录取我录取我的是外语系。虽然我的外语很好但我从没有想过要以此为业。我便是带着一分沮丧进了s大学的校门。排队办完了入学手续在绿荫中穿梭了良久找到了我的寝室。

    寝室的门是开着的。一共六个铺位三个下铺上都堆上了行李。三个女孩子正坐在铺边谈笑。其中一个高个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新生吗?”

    我点头。

    “哪个系的?”

    “外语系。”

    她眉毛一挑:“哪个语种?”

    “英语。”

    她指着其中的一个上铺说:“下铺都有人了。上铺还空着你自己挑一个吧。”

    她长得很美。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晳举止之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悠闲。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谢小秋。”

    “我叫冯静儿。这是魏海霞这是宁安安。我们都是本地人。”她指着另外两个衣着时尚的女生说:“我们都是你的室友。”

    本地人就是北京人。

    “你们好。”我说。魏海霞和宁安安向我点头示意。

    “等会儿还有一个上海人会住进来。她已经到了补办一个手续去了。”宁安安指着门脚的一堆行李。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又说:“还有一个铺会一直空着。那是刘萱的位子。她是刘校长的女公子家就在学校。估计大多数时候会住在家里。”

    “你们大家以前就认识吗?”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们都是一个高中的。”

    我没再说什么以最快的度打开行李爬上上铺开始铺床。我的行李很简单床很快就铺好了。

    魏海霞四下一望问道:“喂……你没带帐子吗?”

    我摇头:“没有。冬天快到了这里还有蚊子吗?”

    魏海霞淡笑:“帐子不是用来挡蚊子的。帐子是一个世界里面是你的**。你总得有点自己的**吧?”

    我觉察到此言不善脊背顿时挺直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没什么**。”

    三人目光交替无声的句子在眼光中传递。

    末了宁安安笑道:“这屋子别看在四楼灰尘挺大的。还是有一个帐子好睡着干净。大家都有帐子这屋子看着也整齐。你说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小秋。”

    没人问我从哪个城市来。生怕答了她们会没听说过或者我会不好意思说。

    下午的时候我到杂货店买了蚊帐花掉四十块。又去买这个学年的课本花掉一百三十块。我身上只剩下了三十块钱。而学校的食堂竟出奇地贵一顿饭要至少两块。

    回到女生寝室那位上海的女孩子已经坐在自己铺好的帐子里。她叫萧蕊小个子奶白的肌肤黑油油的长盘着腿一边坐一边吃巧克力好像一个小精灵。

    “晚上学校礼堂放电影三块钱一张门票大家都去吧。放完电影是舞会女士免费。静儿你的保镖来不来?”宁安安笑道。

    “好哦!!”所有的人都举手除了我。

    “你吃巧克力吗?”萧蕊递给我一块:“德芙的。其它的牌子我不吃。”

    “谢谢我……不大吃甜食。”

    “来一块吧给个面子好不好?”她继续往我手里塞。

    “好吧。谢谢你。”

    “别客气。”萧蕊一面吃一面忽然说道:“我觉得这个上下铺的安排是不是应当每个学期更换一次才合理呢?比如说上个学期住下铺的下个学期住上铺。上个学期住上铺的下个学期住上铺。大家都有机会住下铺这样才公平小秋你说呢?”

    我点点头。

    冯静儿的脸色有几分不自在魏海霞更是不悦地看了我们一眼。宁安安笑道:“下学期还早等下学期开学我们再仔细商量吧。也许到那个时候你住习惯了不肯搬下来了呢。”

    萧蕊咬了一口巧克力道:“我肯定愿意搬下来我现在就住得不习惯。”

    魏海霞看着我问道:“你呢小秋你也不想住上铺吗?”

    “我觉得萧蕊的主意不错。住不住上铺无所谓重要的是公平。”我不动声色。

    “先去看电影吧。”宁安安拿起小挎包走了出去。大家鱼贯而出。

    “小秋你真的不去?”萧蕊问道。

    “对不起我约了见一个老乡。今天晚上。”

    “还没开始学外语呢中文语法已经忘了小姐时间短语的位置在前面。”魏海霞调笑了一句。门外一阵咯咯乱笑。

    其实我早已经见到了我的老乡林青。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小镇历史系四年级眼看就要毕业了。我下午见到她寒暄之后就问她在北京的生活之道。

    “这里的消费实在太贵你必须打工才能维持生活。”

    我深有同感连忙告诉她我带来的钱已经花掉了大半。她猛然想起一件事道:“我知道有个咖啡馆招人本来我打算去的。因为离学校有些远要坐四站路的公汽所以改了主意。你想去吗?那是家星巴克当招待。不累主要是早班和夜班时间灵活,他们倒喜欢外语系的学生因为那里外国人多。你想去现在就告诉我我得先给人家打一个电话。”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连连点头。

    老乡替我写了一个简历借了一套衣服给我临走时又递给我一支口红。

    “我们是小城市来的本来口音就土再不穿时髦点更要让人笑话了。你的普通话说得还好吧?”

    “还好。口音不是太明显。”

    “卷舌不卷舌就不说了这里的人in和ing都是要分清的。”

    “我一定注意。”

    “话里尽量多带些英文别时时都说老实话别乱露自己的底细。一老实就受人期负明白吗?”

    “明明谢谢学姐提醒。”我做了一个鬼脸。

    “在咖啡馆里打工的都是大学生挣的是正经钱所以我倒不担心你会学坏。别学你们系和音乐系那些不长进的女生们为了高消费**做二奶做小三什么都做。”

    “哦。”

    林青指点完了工作就出去给我打了电话。回来告诉我说咖啡馆有三天的试用期今晚就开始。问我愿不愿上晚班晚班从六点钟开始到半夜十二点。其它的时段都没有空。

    我当然愿意。

2

    到了汽车站我才真正体会到林青不要这分工作的原因。下午五点是高峰时间说是六点钟上班如果五点半才来乘车就会迟到。

    等了二十五分钟终于挤上了公汽。汽车慢腾腾地向前开一路红灯不断。我现车里站着的人全是一副狼狈相有坐位的人也显得疲惫不堪。透过车窗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北京。其实我每天都看新闻联播自己以为对北京很熟悉。可是等我真正到了这里才现每一个街道都如此陌生。陌生的大楼陌生的行人陌生的广告陌生的车辆陌生的标记每一样事物都那么陌生悄无声息地向着陌生的方向行进。

    北方的秋季天暗得极早。四站的路程仿佛就从白日走到了黑夜。

    那个叫做“starbucks”的咖啡馆坐落在一栋几十层高的豪华大楼的底层。奇怪的是虽是下班高峰那条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楼侧的停车场有大致二十个车位全占满了。我在大门外停留片刻理了理头和裙子又悄悄地照了一下镜子还算整齐便推门而入。

    咖啡馆并不太大很安静只有喁喁的人声。里面的服务生穿清一色的黑色T恤无论男女都套着一条墨绿色的围裙。一个叫童越的男生接待了我。他看上去和我年纪相当个子不高明朗的笑容样子很随和。

    他礼貌地伸出手:“你好谢……小秋是吗?我是夜班经理人们都叫我小童。”

    “你好小童。”

    “你的简历写得挺好。其实不必写英文中文就可以了。老板不懂英语。今晚这里有四个人包括你在内。你是s师大的吗?”

    我点头。

    “我也是。英文系二年级。你呢?”

    “英文系新生。”

    “是吗?今天迎新我也在怎么没见到你?”

    “也许你见到了只是不认得。”

    “呵呵。你住哪一区?”

    “北七区。”

    “北七区?离校门最远。吃羊肉串和清真牛肉面会比较麻烦。买了课本了?”

    “嗯好贵。”

    “要是早点碰到我就好了。我有旧课本一模一样的我又不爱学习所以基本上是新的全可以送给你。”

    郁闷。想起我早上花的一百四十块钱那叫一个心疼。

    “hwww.uu234.combsp;(译:您想在您的咖啡里放点什么?)”他站在收银机前一面说一面工作冷不防说了一句英文。我回头一看一个外国人微笑着站在柜台边。

    “www.uu234.comesugar.(译:两份奶一份糖)”

    “sure.(译:好的)”

    我不禁陶醉了。他的口音与我听到的“疯狂英语”相差无几。

    “这里有很多说英文的机会。不过老板不赞成我们和客人聊天。除非人不多客人又愿意聊你才可以陪着说几句。但不能耽误工作。”

    接着他向我介绍正在工作的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马上交班。另一个女孩叫叶静纹。m大中文系。

    咖啡馆的工作并不难第一步是熟悉各种咖啡机的用法然后就是背menu也就是各种饮料的配方。他说menu上的饮料虽然多但顾客们常喝的就只有几种很简单一天绝对可以全部学会。此外就是咖啡杯的大小称呼与一般咖啡店不同不叫大、中、小而称venti、grande、ta11。

    我换上了工作服。那个叫叶静纹的女孩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斜睨着窗外。个子窈窕长得极像《过把瘾就死》里面的那个女主角。小童说她是南京她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吃穿不愁到这里来不过是练口语。我觉得很奇怪她不是中文系的吗?要那么好的英文干什么。小童说她是从一个竞争激烈的高中考进来的。原来打算考北大没想一试不利只考到m大。既然进了大学就该休息休息了。可是她考试考惯了歇不下来。于是考完四级考六级考完六级考托福考完托福考gRe。考完gRe才现自己学的是中文系申请学校难签证更难。便来这里来打工。一是练口语二是看看可不可以认识一个外国人替她担保。但老板不许员工与顾客聊天她一直也没找着机会。所以“她看上去总是很忧伤很失落。唉。”

    其实叶静纹打动我的正是她那双充满白日梦的眼睛。我一看见她就想起了琼瑶里的人物。一双痴痴的随时准备感动的大眼。薄薄的等待折磨的嘴唇。披肩长别一只珍珠卡。淡淡的口红淡淡的香水连姿态也是淡淡的好像随时可以从这里消失一样。我进来已工作了两个小时她只和我说了一声“hi”。

    收银很简单我对电子原本很有兴趣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可以算是我所见过的上手最快的新人了。”童越很满意呵呵直笑。一个顾客走了留下一桌子的碟子见叶静纹还在柜台上呆小童只好叹一声上去收拾。回来悄悄地说:“另介意她对你冷淡。小叶人挺好。只不过今天她的心上人来了现在是花痴时间。”说罢指着临窗角落。

    顺着他的手指我只看见一个斜斜的侧影。一个穿西装的青年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子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提电脑。

    “他是一个中国人。”我笑着说。

    “绝对有钱。”他补上一句。

    时至九点顾客渐渐减少。穿西装的青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把这里当作了他的办公室。

    小童说半年前当这位青年第一次出现在咖啡馆时小叶就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不惜为他改上晚班。不止小叶咖啡馆里所有的女孩子全都暗恋过这个人。只要他一出现整个晚上女孩子们全都神思恍惚收银机出错率升高。只有小童一个男生可以正常工作。

    我失笑:“是吗?”

    “这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盼着他来只有我不愿意。他一来我就要干双份活儿。不过他来有他来的好处。”小童又说“他给很高的小费。”女孩子们如果实在花痴得不好意思了通常会把桌上的小费让给小童以示歉意。

    咖啡馆供应简单的午餐和晚餐主要是三文治和水果沙拉。而客人都是自己到柜台上等咖啡所以很少有人给小费尤其是中国人。

    “这里常有人给小费吗?”我问。

    “不是很经常。有些老先生、老太太需要我们把咖啡送到桌子上的会留下小费但也不多。”小童说“只有他一个人每次都给很高的小费。所以我们也乐意为他服务。一见他来只要走得开我们通常都会主动过去问他要什么然后替他把咖啡端过去。”

    “为什么?这里不是人人都排队买咖啡吗?”

    “他的腿不大方便。”

    “哦。”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桌边挂着一根黑色的手杖。但他的全身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怎么不方便?”我又问。

    “也不是很不方便只是右腿略跛而已。”

    “也许只是暂时的伤。”我说。

    “不是。他的车停在残障车位。宝马suV。”

    “什么是宝马suV?”

    “有钱人开的车而且不怕烧汽油。”

    “哦。”

    “他一向要skinny1atte(译:脱脂拿铁)。不过如果你看见他来不要主动上去打招呼让小叶招待他。小叶是这里的老员工这是她的特权。呵呵。”

    “哪一种skinny1atte?Latte有好多种呢。”

    “他喜欢Vani11a(译:香草味)。”

    正说着小叶不知什么时候闪过来小声道:“不是Vani11a今天是hotnetti(译:大号热咖啡)。”说罢闪回收银台:“小童帮我收钱他说他还要一杯咖啡。”

    收银台前站了不少人她走不开显然又不愿意错过给临窗青年端咖啡的机会。一脸求救的神色。

    小童坏笑:“今天你表现太坏我让小谢端咖啡。别生气小费还是归你。”

    咖啡很快就做好了。我端着咖啡走到窗边。不想打扰他我打算悄悄地把咖啡放到桌上就离开。他却已经觉察了抬起头来看我。

    那是一张只有在时尚杂志的香水广告上才可能看见的脸充满青春恍若神人。我一阵呆忘了呼吸。突然觉得北京其实是座美丽的城市。恍惚间我的手轻轻一抖一股滚烫的咖啡荡了出来洒在我的手指上。我天生怕烫手抖得更加厉害杯子失手而落只听得“当”的一声咖啡杯先掉在桌子上溅了他一身然后滚到地上洒了一地。

    “I’m……terrib1ysorry!sir!(译:非常对不起先生!)”仓皇中我说了一句英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英文。也许是疯狂英语背得次数太多也许是我不愿意说中文以免让人觉察出我的外地口音。总之我看见他雪白的衬衣上有一大片污渍。蓝色的领带也成了褐色。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

    “对不起我是……实习生。您烫伤了吗?”

    “我没事。”他说。声音很低沉很动听。

    我正想说话小叶已经冲到了我的身边:“先生真对不起您没烫伤吧?”

    他摇头。

    我低头看见咖啡仍不停地沿着他的裤腿往下滴。小童不悦地看了我一眼拿来一张黄色的防滑告示板立在桌边。

    “先生十分报歉。如果方便的话请将清洗衣物的票送过来我们给您报销。”

    “不必了。咖啡是我失手打翻的与这位小姐无关。”

    “是吗?”小叶和小童同时将脸转过来看着我迷惑不解。

    我愣了一下道:“谢谢先生的好意。咖啡的确是我打翻的。下次……一定注意。”

    说这话时我不禁看了小叶一眼心里愁我还究竟有没有“下一次”。但小叶显然很满意我低头认罪的态度。

    我赶紧找来拖板清理现场。小叶执意要给他再倒一杯咖啡。他推辞了。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装入一个手提包然后拿出手杖站了起来。

    “小心地面很滑。”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他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口按住电动门悄然离去。

    其实他走得并不慢只是步态有些僵硬。

    我回头看桌子桌上留下了五十块钱。小童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第一次上班就出了这样的错我十分惭愧只好对小童频频道歉。

    “不要紧你不是第一个将咖啡洒到他身上的人。放心吧我们不会告诉老板的。只是下次见到美男一定要镇定。”然后他俯耳过来半开玩笑:“一句忠告听不听在你:千万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从不多看女孩子一眼。”

3

    我下班回到寝室已经十二点半了。听说学校十点整准时熄灯我上楼的时候楼道上还有人走动。等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寝室门口却现门已经被反锁了。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半晌也无人理会。敲了近一分钟门猛然开了宁安安穿着睡裙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眼道:“为什么敲门?难道你没钥匙?”

    “门反锁了。”

    她依然冷着脸:“你难道没听说这楼里去年曾生过强*奸案?门不反锁出了事怎么办?以后你若一定要玩到十点钟之后才回校就索性第二天早上再回来。”我自觉理亏深更半夜也不想和她争辩。只好解释:

    “我没贪玩我刚找了一份工需要工作到晚上十二点钟才能下班。”我心里有些委曲眼泪便在眼睛里打转但脸上仍是硬硬的嘴也绷得紧紧地不肯让她看出来。

    她怔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把我拉进门问道:“你不够钱用啊?”

    我抿着嘴不肯回答。

    “唉”她看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说:“去睡吧。以后我告诉她们晚上别反锁了。”

    我不敢洗脸也不敢刷牙悄悄爬到上铺钻进被子里。

    小童说我来得正巧老板是每个月中薪。我只用再干两个礼拜就可以拿第一份工资了。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到操场上跑步、背单词。看见冯静儿也在操场上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我跑步路过她们时男生向我“hI”了一声。他只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宽厚的胸肌看上去英俊健硕像是体育系的。

    “今天的精读课你去吗?”见我过来冯静儿没话找话。

    “去啊。”

    “你高考外语是多少分?”她忽然问。

    “九十五。”我说。

    她脸色微变怀疑地看着我:“真的?”

    “嗯。”

    “听说你们那里的高中每天都有考试。从入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应付高考。没有音乐课、没有图画课、也没有体育课。”

    ——生活中常能见到这种人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比她聪明只有人比她刻苦。何必扰人清梦呢?我只好点头:“我们那里的高中就是这样。”

    “我爸爸就在英文系。”她说“他不教精读。四年级的时候你可以选他的‘当代英国’。他主要带研究生的课。”

    “是吗?你爸爸是教授?”我瞪大眼睛。

    “冯教授是博导。”男生更正。

    “你叫他冯老师就行了。”

    我淡笑。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忽然问。

    “我爸爸也是老师教中学。”我说。

    “这位是路捷。道路的路捷径的捷。”

    “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系的?”

    “国经系。”

    “他是我们高中的高考冠军。”冯静儿甜蜜蜜地看着他“明明可以上北大却偏要到师大来。他这人根本不把大学当回事儿。”

    “师大的国经系也很强啊。”

    “他刚上高三的时候托福就考了六百分。”

    “哦!”我肃然起敬。

    “不耽误你晨练课堂上见!”看见我一脸的惊异和钦佩冯静儿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这学期一共选了五门课基本上每天都有课。尤其是周二上午一门下午一门。上完课已经四点了。我匆匆吃过晚饭以最快的度赶到咖啡馆。

    小童见到我悄悄地说“今天别惹小叶她心情不好。”

    “为什么?”

    “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点半来偏偏今天没有来。”

    “现在还不到六点。”

    “那人非常准时。每次来的时候都正好五点半。”

    他说得不错。整整一个晚上西装青年都没有露面。小叶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让她擦桌子、扫地、煮咖啡。不敢让她配饮料更不敢让她收钱。小叶也不介意便时时机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镜子般闪亮。

    接下来的两周西装青年还是没有出现。小叶由魂不守舍渐渐便成了焦躁不安。她成了小童夜晚主要的谈资。

    我渐渐有些担心怀疑那人的消失与我不小心将咖啡泼到他身上有关。有可能因为我的粗心导致他不再喜欢这家咖啡馆。北京的咖啡馆成百上千就是这附近也有十几家。价格更贵服务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来这里。

    那一周的周末小叶因感冒请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时早班的人告诉她她们在早饭的时候看见了西装青年。

    大约他改变了作息晚上不再来咖啡馆了。小叶于是便和早班的人换了班。

    就在她换班的那一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他仍然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制作和裁剪都极度合体。仍然携一只黑色的手杖斜背一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

    七点刚过是咖啡馆最忙的时候。有七八个人排队等咖啡。西装青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他知道何时应当享受特殊的服务何时不应当。

    在这样繁忙的时刻他显然不想打扰我们的工作。

    站了几秒钟他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门走去。

    沿着他的方向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如他一样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健步向咖啡馆走来。西装青年及时地赶到门边替他拉开了门。

    “沥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进门来和他握手。

    “龚先生。”他的神色显得非常尊敬。

    “好久不见。你父亲好吗?”

    “挺好。”

    “你呢?”他打量着他神色慈祥。

    “也挺好。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好啊。”

    “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吗?”

    “哦不要。无糖黑咖啡。”

    “请往这边来。——我知道临窗有个位置很安静。”

    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

    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

    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

    “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颤。

    “www.uu234.comy1atte,www.uu234.comonthetwww.uu234.comosugar?”(译: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

    天籁般动听的美式英文我傻住了。

    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thoughtyouprefermetospeakeng1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

    “ofnetbsp;(译:当然)”我保持镇定“p1easehaveaseat.I’www.uu234.combsp;you.(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

    “noneed,takeyourtime.I’11stayhere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

    “一共三十七块。”我终于改口中文。

    他递给我一百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

    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十块。”

    “对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

    “hat?!”小童低吼。

    “Iamsorry,sir.hat’www.uu234.combsp;saythatagain?(译:对不起先生。您要的是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sure.www.uu234.comy1atte,www.uu234.comonthetop。www.uu234.comosugar.”

    “gotit,thanks.(译:明白了谢谢。)”我转头对小童道:“大号冰拿铁一杯上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无糖。”

    小童配饮料神。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觉得他跛得比往常厉害担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会全溢出来。对腿不方便的人来说端饮料实在是个危险的动作。可是他总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两人在窗边低声地聊了约三十分钟老人站起身来告辞。那个叫“沥川”的青年依旧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门目送他离去。然后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整个晚上他吃了一份吞拿鱼三文治一份水果沙拉两杯Latte直到我下班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对屏幕不停地打字好像有很多活没有干完。

    我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所有的星巴克都可以免费上网。免费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一定生活得很孤独像这样的人都会喜欢咖啡馆。咖啡馆里总是坐着人虽然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下班的时候我收拾好工作服换了件寻常穿的短袖走出咖啡馆。

    北京的深夜很干燥我的家乡却终年湿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行走在昏黄的街灯中。不远处就是车站夜班车每一个小时一趟我总是错过了十二点的那一趟要在这清冷的街道上足足等四五十分钟才会等到下一班车。我曾经打算买一辆自行车。小童警告我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深夜乘公汽要远比自行车安全。

    好在我可以背单词。除了洗脸刷牙上厕所我利用所有的时间背单词。掏出单词本在半明半灭的灯光下我开始念念有声。

    念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一个人探出头来向我“hi”了一声。

    是那个“沥川”。

    “hi.”我抬头看他觉得有点奇怪。

    “上车来我送你一程。”他说接着门打开了。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真皮的坐椅真舒服。

    “你住哪里?”

    “s师大宿舍。”

    “系上安全带。”

    我系了半天系不上去问他:“怎么系?”

    他打开车门拿着手杖跳下车来到我的门边俯身帮我找到衔口“当”地一声系好。然后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谢谢。”我小声说。

    “不客气。”他动车在街上行进。

    美男在侧我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是英文系的?”他终于问。

    “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英文系一年级。”我说“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吓了一跳:“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年龄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为公平起见。”

    “王沥川”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是外乡人。我不喜欢北京人。”

    他笑了起来。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说的是北京话。”

    “我爷爷、奶奶都是北京人。或者说北平人。”他说“你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朋友?”

    “没有。祖宗八代都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吗?”

    “我是成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嗯这话看上去像是美国人说的。”

    我愉快地笑了:“你刚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是吗?我问了两个问题?”

    “是啊。”

    “好吧。”

    “你喜欢北京吗?”

    “还行。”

    “为什么你特别喜欢来这个咖啡馆?”

    “因为……”他想了想“停车很方便。”

    我想起了那个常常空着的残障车位不禁打量了一下他的腿。他的右腿完全不能动上车的时候需要用手将不动的那条腿抬到车上然后用力抓住车顶的扶手利用双臂之力将上身提上椅子。整个过程虽然有些笨拙他几乎一瞬间便完成了。

    “你还有问题要问吗?”他转过头用一种奇怪地目光看着我。

    我不能看见他的脸每看一眼都令我昏眩。他有一张既充满个性、又无可挑剔的脸。即便是他的侧影也是那样完美可以用来铸成金币。

    “没有了。”我两手一摊。

    “你对陌生人的好奇心就只有这么多吗?”

    “只有这么多。对不起”我不得不指出来:“你一直在。”

    “你害怕高?”

    “我害怕警察。”

    “现在没有警察。”他淡淡地道。显然他经常。

    他好像只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们学校的大门口。大门口里有门卫任何车辆不能入内。

    “谢谢你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连忙道。

    “你住的地方离门口远吗?”

    “不远走走就到了。”我不想多麻烦他。

    他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下了车:“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送你到宿舍门口吗?现在太晚就是学校里面也很不安全。”这话若是别人说便显得得殷勤做作而他却说得很坦然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平生不曾被人如此照顾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你知道如果我送你到这里而你走着走着突然失踪了。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我就是第一号嫌疑。”

    我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走了几步他又说:“我可能走得有些慢你不介意吧?我知道你拔腿一跑顷刻就到。可是这条路看上去很黑两边都是树林。我宁愿你拿出耐心陪我慢慢走。”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客气呢?

    我大声说:“当然不介意。”

    他走得其实并不慢但显然这不是他常用的度。

    “你来过这个校园吗?”我问。

    “没有。”

    “可是你一定上过大学对吧?”我又问。

    “为什么?难道我看上去很有学问?”

    “嗯……也不是。你英文很好。”

    “我在国外读的书。”

    “哦。那为什么你又回来?据我所知这里好多人唯恐不能出国。”

    “那我就算少数人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初次相识的人来说都不合适。所以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

    我希望这条路让我们不停地走下去只可惜宿舍终于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真诚道谢。

    “晚安。”他淡淡地说。

    他目送我走进大门然后转身离去。我知道他还要独自走至少半个多小时才能走到校门口。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陪着他走回去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

4

    我以为第二天还可以见到沥川他却没有出现。我对他了无期待更无非份之想。在我看来他的好意来自一种教养一种为人处事的态度。并非只对我一人如此。自从见他第一面起彬彬有礼就是我对他最主要的印象。不过下一次遇到他我一定要请他喝咖啡以示谢意。

    渐渐地一个月过去了晚班的人再也没有见过沥川。倒是又有传闻他曾数度在早餐时间光顾我从不上早班对此无从可知。小叶倒是时时上早班可是运气不佳一次也没碰到。再老的顾客不经常光临也会被人遗忘。何况这条街俗称金融街俊男靓女并不少见大款遍地都是。渐渐的小童的谈资转向一位中年秃顶的男士的保时捷跑车。而门边的停车场日渐拥挤以至于老板终于将两个残障车位减少到了一个。且大有取消之势。小叶为此据理力争。说残障车位存在于否是星巴克管理者胸怀和文化素质的本质体现也是本咖啡馆的特色之处。这么说足以证明小叶对老板的商人本质太不了解。还是小童灵机一动挽救了她。小童说其实可以把残障车位与老年车位合并起来。因为这里还有不少开车光顾的老年人。一个位子老年人和残疾人都可以停车矛盾就解决了。

    小叶知道若是没有残障车位那位叫沥川的青年肯定不会再来这个咖啡馆。他每次来都开车说明他工作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他的腿又不方便绝不会为一杯咖啡不辞辛苦地走过来。更何况北京的星巴克遍地都是。

    那天晚上小叶请小童吃饭。第二天小童对我说小叶喝了很多酒一边喝一边哭。

    小童一边长叹一边替我总结经验他说小叶陷入情困不可自拔暗恋人家半年如痴如狂到头来竟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本想告诉小叶那天晚上沥川送过我。或至少告诉她那个人名字叫王沥川。但我想了想没有开口。我很同情小叶但小叶不是我的朋友。小叶很少主动和我说话。有一次我收错了钱正碰上她心情不好被她狠狠地责备了一顿弄得我很狼狈。其实这里人人皆知她收钱经常出错大家都吓得不敢让她摸收银机。何以我错一回就那样不可饶恕。第二天她知道自己过分了又来请我喝咖啡。总之她是个很情绪化的人。而我母亲去世得很早我很理智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不容易动感情。

    在这一个月中我迎来了开学以来的三次测验。尽管我很努力地背单词可是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比起同寝室的女孩子们来说还是太少了。我的平均分只有六十五。听力马马虎虎精读居然不及格。六十五是我的学生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分数。我感到羞愧感到耻辱。有一段时间我极度低落甚至不想见到寝室里的同学。因为她们的分数都比我高对分数的态度却是清一色的不在乎。只有像我这种从“地区高中”考进来的人才会对分数斤斤计较。

    她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天天上自习倒是不停地参加舞会看电影逛商场。冯静儿是最轻松的一个。她所有的时间都在谈恋爱且经常逃课。而她竟是全系最高分。她说如果保持这个优势到了年底她可以同时拿四种奖学金最高的要数“鸿宇基金”这种基金给全校成绩最好的十个学生。由于竞争激烈所有的奖学金都以分数为底线。

    我这么需要钱却与奖学金无缘。

    我不是个好学生不过我是个好女儿。我终于可以寄钱回家了还替弟弟交了学费。余下的钱除了生活费之外我还买了一个随身听一只口红。星巴克的老板要求女员工化妆我便一直用着林青的口红。等我要还给她时她说送给我了。还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已经过期了。“化妆品都有使用期你一定要在使用期之前把它用完。”她还劝我不要买劣质的化妆品最差也要用玉兰油。我买了一个她嗤之以鼻的牌子十块钱已经觉得很贵了。不过她说颜色还行和我的肌肤倒也搭配。足见我的审美能力不差。我说我跟父亲学过一点水彩画。她看着我笑不信。我只好告诉他我父亲是上海人。分到小镇教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城。

    “那么说你还有亲戚在上海?”

    “我爷爷还在上海。”

    “你和你爷爷亲吗?”

    “为了和我妈妈结婚我爸和他闹翻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通音信。”

    “你爷爷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考完第三个测验的那天晚上我轮休没去咖啡店。寝室里忽然来了一大群男生。我只认识其中的一个路捷。原来路捷的寝室和我们的寝室是“友好寝室”。因我晚上很少在寝室错过了友好寝室的诸多活动。听宁安安的介绍友好寝室的主要交流项目是男生陪女生看电影或者女生教男生跳舞。其次便是寻找展“友谊”的机会。经过几次友好交流已有一位数计系的男生——人称“小高”的——获得了魏海霞的芳心。当然追求萧蕊的人最多且全不在友好寝室之内。萧蕊因此有很多方便。比如我每天都要从食堂旁边的热水房提至少两次开水以备早晚洗漱之用。萧蕊从不提开水。总有人替她打好提回寝室。此外她荷包里总是有巧克力也是别人送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去了东区的学生舞厅。舞池大约就有一个礼堂那么大上面悬着彩灯前方有乐队有歌手有时唱抒情小曲有时是疯狂摇滚。音乐响起大家纷纷入池拉着手弥猴一般地跳起来。教我跳舞的男生叫修岳哲学系三年级。他说他这一行只有当了博士才有好工作所以他的目标是博士。如果把跳舞当作一种体育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天分的。我喜欢游泳也喜欢排球还学过一点太极拳。所以一晚上的功夫我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舞步。修岳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上晚自习因为他老听我抱怨考试成绩。

    “玩就玩学就学。你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不然玩也玩不好学也学不好。”他认真地建议。

    修岳有资格这么说是因为他是他们系的学习部长。早有教授看好他免试入研究生是早晚的事。

    “哦。”

    “听说你常常出去打工?钱大至够用就可以了不要为了打工而牺牲学业。”他又说。

    “哦。”

    “我虽不是外语系我的外语已过了八级是专业外语的水平。不过我口语不好。尤其不好卷舌音。”

    “真的吗?”我说。

    “是啊。每天早上我都把一颗鹅卵石放在舌头下面练习卷舌。”他一副坚毅之色“对了每星期五晚上的英语角你去吗?”

    “不去。在什么地方?”

    “西区花园。”他色带惊奇一个学外语的人怎么可以不去英语角。

    “这个周五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完了英语我们还可以和路捷他们一起看电影。夜场票可以看通宵。”

    “嗯……下星期就是期中考试我得好好准备下次吧。”

    “别老想着学习要劳逸结合。特别是临考的时候要好好放松。”

    “我得打工。”

    “那就下次吧。”他微微一笑不再坚持。

    跳完舞大家一起奔到街头录相厅看录相嗑了几斤瓜子喝了一箱汽水一直闹到半夜一点友好寝室的活动才算结束。

    我一直想着我的成绩心事重重。

    从此之后我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背单词。除了打工上课一切业余时间我都在学习。

    借着深秋夜晚的路灯我可以看见草上的白露。咖啡馆的员工每四个小时有十分钟的“netbsp;break(译:工作休息时间)”。考试的前一天我便要了一小杯咖啡坐在一个角落里隔着窗户看飒飒秋风清扫漫长的街道。夜灯高照点点几个行人悠然地在街口踱步。我慢慢地喝着咖啡忽然有个人向我走来。

    我再次看见了沥川。

    这回他穿的是一套休闲西装咖啡色的外套纯黑的高领毛衣一条洗得白的牛仔裤。他的肌肤很白脸上轮廓鲜明。为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不敢多看他的脸。好像刚刚洗过澡他浑身散着一股淡淡的水气。头又湿又硬可以拉去拍男士胶的广告。我忽然想起今早背的一个单词:“dashing”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他“西装青年”。穿西装的人比比皆是。更合适的一个词当是“时尚男生”。说他是男生因为比起街上的时髦青年他又多了一股书卷气。

    “hi。”他说“hoareyou?”

    “Iamfine.(译:还行。)”

    “doyoumindmesittinghere?(译:你介意我坐在这里吗?)”他指了指我身旁的座位。

    “no,no.p1easesit,I’www.uu234.combsp;you.hatou1dyou1ikefortoday?(译:不不介意。请坐。我去端咖啡给你。你今天想要点什么?)”还没等他回话我赶紧加了一句:“这次我请客。谢谢你那天晚上送我。”我及时地改回中文因为我的口语仅限于咖啡馆常用水平。越过这个范围我有可能出洋相。

    “哦……别客气。你坐着我自己去拿咖啡。你想要点什么吗?”他一面把装着电脑的皮包放在椅子上一面问。

    “什么也不要。我是netbsp;break,马上就回去工作。”

    他径自去买咖啡。然后我看见他付了钱径自走回来。

    “你的咖啡呢?”我问。

    “你的同事坚持要替我端过来。”他脸上倒无特异之色只是声调中有些尴尬大约小叶过分殷勤令他不快。

    我回头果然看见小叶的脸已通红了。这大约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沥川吧。

    小叶端着咖啡走到我们面前向我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我知趣地说:“你看我的休息时间结束了。这位是小叶叶静纹。m大中文系高材生。她会背《长恨歌》。而且她的外语特别好gRe22oo分呢。”

    他淡笑说:“这个咖啡馆真是藏龙卧虎。叶小姐每次都麻烦你端咖啡给我真不好意思。”

    我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不是个无动于衷的人他知道小叶。

    我站起身来连忙到收银机前替代小叶的工作。我看见小叶坐下去和他聊了起来其间她笑了好几次天使般的笑容无比灿烂。我为她感到欣慰。

    她坐了半个小时回到柜台脸上桃红未释。

    小童过来打趣说:“这回你总算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吧?说说看他是哪位大亨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

    小叶说:“我不知道。我没问。”

    “连他姓什么都没问?”

    “我问了他说他姓王。就这么多。”

    “他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萍水相逢问这些细节干什么?”

    小童还想细打听小叶忽然问我:“小秋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别说谎。他主动过来找你显然认识你。”

    “……他当然认识我我曾把咖啡泼到他身上。”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说我为什么要替他说。

    小叶怀疑地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然后她背过身去想了想忽然又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你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心事吧?”

    “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

    “我一直以为乡下女孩很纯真看来不是这样。你勾引男人挺有一套的。”

    她的声音很低很甜咬牙切齿般地在我耳边回旋。然后她忽然又笑了抬起头。我看见沥川向柜台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hi.”小叶说。

    “hi.”

    他迷惑地看着我们。我和小叶同时站在收银机前他不知道应该和谁说话。

    “王先生你还要咖啡吗?”小叶甜蜜蜜地问道。

    “是的。不要加糖好吗?”他说。

    我突然道:“王先生你今晚有空吗?”

    他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能请你看电影吗?”我继续说。

    他微微一愣:“看电影?什么时候?”

    “十二点。”

    “好。”他居然很快就答应了。

5

    因为沥川答应和我一起看电影整整一晚上小叶都没有理我。小童也尽量不和我多说话省得次日要受小叶的气。僵持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小叶下班。她比我早一个小时下班。小童悠着走过来悄悄对我说“我是小叶带出来的。她在这里两年你在这里两个月自己掂量万一出事我会站在哪一边。”

    “不过是请人看场电影会出什么事?”

    小童摇头:“说是你乡下小丫头吧你比城里人还厉害。你这是在向小叶宣战哪。这份工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嗤笑:“有这么严重吗?这咖啡店又不是她开的。”

    小童说:“前面被她弄走的就有三个。有一个小女孩只干了三天就被她打小报告了。老板的儿子在南京读大学就在她爸爸的系里。她爸是系主任。你现在明白了?”

    我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我向她讨好门都没有。

    小童说:“其实矛盾很好解决今晚你在这里加夜班不去看电影。第二天再请小叶喝杯咖啡陪个不是保证不给她搅局。这样的认罪态度量她也不会和你纠缠下去。”

    我冷笑。

    见我执迷不悟小童叹息:“你真不像是从云南来的脾气比北京人还大呢。”

    我继续冷笑。我是从乡下来的不错难道乡下人就不能有脾气?我顶不喜欢人家动不动就拿我的出生地来说事。云南有几百万人呢难道几百万人都一个脾气吗?

    直到十二点沥川都一动不动地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打字。小童跟他端过一次咖啡他匆匆地谢了一声目光很快就回到计算机屏幕上。小童过来跟我说:“他在回emai1。好像有无数个emai1要回。”

    我说是中文emai1吧?

    “是法文。有一次小叶见他和一老外坐在一起说德语流利极了。”

    我忍不住问:“你的二外是什么?”

    “日语。”

    “那你怎么知道他写的是法文?”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法文和英文的区别我还是分得出来吧。”他假装谦虚地鞠了个躬。

    “小叶也没学过德文怎么知道他讲的是德语?”

    “德语有颤音音的时候整个扁桃体都得震动。”

    我望着沥川的背影遐想。

    “可惜腿不好”小童若有所思“不然就完美了。”

    我扫了他一眼笑:“你也感兴趣?你不是gay吧。”

    小童恍然若有所悟:“没准他是gay。隔街的狼欢你听说过吗?”

    “什么狼欢?”

    “这附近最大的一家gay吧。厕所里都站着保安怕人胡搞。”

    “听说过。”我没听说过也不想让人觉得我是老土。

    沥川是九点钟来的在这里已坐了三个小时。平时他很少坐这么久显然是为了等我。到了十二点我换掉工作服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毛衣。如果我知道沥川会来我不会穿这件毛衣新的时候还有款洗了一次就变形成了风衣像从地摊里买来的。我提着包走到他面前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我看见除了电脑桌上还有一个笔记本旧旧的用了很长时间的样子。摊开的那一页画着草图凌乱得看不清形状。

    我们一起走出大门夜风很凉。我迎风打了一个喷嚏。他停住说:“你冷吗?”

    “过敏性鼻炎。”

    “那就是冷。”不由分说地脱下外套递给我。

    外套暖暖的带着他淡淡的体香。我的心呯呯直跳垂着头盲目地跟着他走向停车场。走到车前我忽然丧失了勇气停住脚对他说:

    “对不起刚才忙昏头了没顾得上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这么晚看电影介不介意。”

    “有时间”他说“不介意。”

    我继续解释:“明天期中考试我要放松。”

    “最好的放松是睡觉。”

    “我睡不着太紧张。”

    “只是期中考试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希望平均成绩是九十五。”

    “九十五?这么高?”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听得很有兴趣。

    “前几次测验我只考了六十几分。只有期中考试分数高平均分才会上去。”

    “那你能考到九十五吗?”他问。

    “我尽力。”我双手握拳做拼搏状。

    “其实考高分有很多办法的。”他替我拉开车门。

    “是吗?”我滑进车里他俯身下来替我系安全带。

    “比如说坐在一个成绩好的同学旁边冷不防看几眼人家的卷子。”

    “……”

    “比如说把难写的单词抄在袖子里。”

    “……”

    “比如说把笔记本藏进厕所然后假装上厕所。”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开了。

    “明白了你就是这么混毕业的吧。”

    “算是吧。”他面不改色毫不惭愧。

    “作弊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混及格。我的目标不是及格,所以不可以抄别人。”我一脸严肃地纠正他:“因此整整两个星期我都在用功学习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今天就是我的极限。不看电影我会崩溃掉。”

    “精神可嘉好好学习的孩子一定要鼓励。”

    他迅上了车:“哪家电影院?你指路。”

    “平安影城靠近我们学校。”

    “哪条路上?”

    我想了想:“……不知道。我寝室的同学都去那里看电影。学生八折。这一周专放奥斯卡老电影。”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去看过电影?”

    “我看过录相。学校附近到处都是录相厅更便宜。”

    他又把车开得飞快。

    “拜托开慢点好吗?像这么开车会出事的!”我叫道。

    “这也叫快?”他不理我“你不是系上安全带了吗?”

    “我心脏受不了。”

    “你有心脏病?”他放慢了度。

    “没有。我紧张行不行?”

    “今晚是什么电影?”他又开始加故意换个话题引开我的注意。

    “你喜欢什么电影?”

    “horrormovie(译:恐怖片)。”

    “你运气不错哦!今晚上是‘www.uu234.combs(译:沉默的羔羊).’英文台词中文字幕……沥川!劳驾放慢车!”

    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就叫他“沥川”好像这样叫了十几年一样话一出口我就有点讪讪的。

    “为了看完这部电影你的心脏需要热身一下。”

    我气结不再说话眨眼间就到了学校。他围着校园转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电影院。我们一起下来进了大厅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买汽水、买爆米花和烤鸡翅。”

    他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不必再做aitress。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票。你喝什么?”

    “可乐。”

    我站在柱子旁边看见他买完了票又去买爆米花我飞快地跟上他。他行动依赖手杖只有一只手能拿东西。放映厅很空只坐着不到十个人。我们打算坐最后一排。台阶很浅他却走得很慢。左腿先上去然后将不能动的右腿向上拖拖上台阶站稳再走下一级。我后悔说要坐最后一排现在改口吧又怕他介意。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陪他慢慢走。

    终于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电影已经开始了。我同时开始吃鸡翅。坐最后一排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我大嚼特嚼的声音。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问:“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来的时候急着赶车忘了。”

    “咖啡店里总有东西可吃吧?你不是有netbsp;break吗?”

    “那么贵怎么吃得起?”我飞快地吃完了一只鸡翅又去吃另一只“鸡翅很好吃你要来一个吗?”

    “谢谢不要。”

    “那你吃爆米花吧。”

    “我不吃”他淡淡地说:“全是你的。”

    “怎么可以这样呢?看恐怖片不吃东西。”我嘀咕着。过了一会儿我小声说:“仔细听下面一段是我最喜欢的。”

    只见里面那个hanniba1对朱迪·福思特说:

    “www.uu234.combsp;www.uu234.combsp;www.uu234.combsp;aure1ius.www.uu234.comgask:hatisitinitse1f?hatisitsnature?hatdoeshedo,thismanyouseek?”(译:第一个原则克莱丝是“简单”。细读marnetbsp;aure1ius[罗马皇帝]的书。不放过任何一个特殊点:它里面有什么?它的本质是什么?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做了些什么?)

    “……no.www.uu234.comghateseeeveryday.dontyoufee1eyesmovwww.uu234.comtyoureyesseekoutthethingsyouant?”(译:……不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垂涎每日所见的一些东西。难道你没感到过别人的目光在你的身体上移动?克莱丝?难道你自己不是也用眼光来寻找你想要的东西?)

    我模仿片中人的口形一模一样。

    他转头过来看我说:“原来你的口语是从这里练来的。”

    过了片刻片中人继续说:

    “……Terns?mmh.www.uu234.combsp;iti11be"turns"ithustoo.Quidproquo.Ite11youthings,youte11methings.www.uu234.combsp;though.aboutyourse1f.Quidproquo.yesorno?”(译:燕鸥?嗯。如果我帮了你克莱丝那将会是一种你我之间的“交换[译者注:英文中“交换”与“燕鸥”音类似]”一物换一物。我告诉你一些事你告诉我一些事。与这个案子无关。与你自己有关。一物换一物你愿意不愿意?)

    沥川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

    “现没有?这段押韵的。”他说。

    “哪里押了?”

    “Quidproquo,yesorno?”(译:一物换一物是还是不是?)

    我想起了我和他第一次坐车的情景。……“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Quidproquo……

    剩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全用双手捂着眼睛。这部片子我看过十遍看到台词都能背下来了却没有一次能睁着眼从头看到尾。

    我没看他的脸知道他在笑我。

    看完电影出来已近凌晨。尽管我唇干舌燥地推辞他照样坚持送我到寝室门口。

    在路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你知道这电影我虽然看了很多次有一样东西我总不明白。”

    “你一直捂着眼睛应该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吧?不是说电影是视觉艺术吗?”

    “为什么要放一只蛾子?为什么?”

    “你想听我的解释吗?”

    “你有解释?”

    “蛾子意思是繁殖。蛾子产很多卵。蛾子的身体会变化。那个Bi11不是一直有identityprob1em(译:身份问题)吗?”

    “可是为什么要把蛾子放到死尸的口里呢?”

    “那是女人的尸体对吧。女人和男人的区别是什么?繁殖是不是?意象联接这是你们学文学的人最擅长的事情。”

    我停下步来看着他问:“那么沥川同学你是学什么的?”

    “经济。后来又学过建筑。Quidproquo,今天在咖啡馆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和人吵架。”

    “输了还是赢了?”

    “表面上赢了实际上输了。我是乡下人原本活得很自在到了城里突然间什么都介意起来。”

    “那么说来你在这里并不开心?”

    “除非我期中考试得了九十五分。”

    “为什么一定要九十五?有那么重要吗?”

    “Ihaveidentityprob1em.(译:我有身份问题。)”

6

    走到女生楼我们双双愣住。门前一把大锁。

    我倒抽一口冷气:“糟糕!”按照规定女生楼每晚十点熄灯十二点钟锁门。可是据我所知经过女生们的几次集体贿赂守门的大爷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睡得早懒得起来锁门所以常常通宵都不关大门。

    门是玻璃的我怎么敲都没人理。

    然后我对沥川说:“替我拿着包好吗?什么时候你去咖啡馆带给我就行了。”

    他接过我的书包说:“你想干什么?”

    “从外面爬进去。”

    “什么?”

    我把外套还给他。“这楼很好爬。为了采光窗台又长又低还有阳台。”说罢我脚一蹬踩到一楼的窗台伸手去勾二楼阳台的栏杆。

    “你住几楼?”

    “不高。”

    “几楼?”他伸手拽住我的腿。

    “四楼。你看寝室的窗子开着呢。”

    “谢小秋你下来。”

    原来他知道我叫谢小秋。咖啡馆的服务员都配有胸牌。人人都写英文名只有我用中文。

    我不理他但他死死抓着我的腿。然后他用力一拉我站不稳只好跳下来他抱住我又迅地放开了手。

    “这么高的楼你也敢爬出了事怎么办?”他低吼。

    只有一秒钟在他怀里我顿时六神无主意淫无数。

    “那我怎么办?睡大街吗?”

    “可以住旅馆。旅馆二十四小时开放。”

    “好主意。”我眼睛一亮“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二十四小时开放且不用花钱。火车站。能麻烦你送我去火车站吗?”

    “火车站那么吵你明天还能考试吗?”

    “火车站不算吵。我不怕吵。”

    他看着我一副头大如斗的样子。

    我想了想又说:“说到安静校外有个公园挺安静的有不少椅子可以睡呢。”

    “你当这是田里呢想睡就睡?知道北京有多不安全吗?”

    “将就一晚上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行不行?”

    我拔腿就往校外走。

    走到一半他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我的公寓我有多余的客房。”

    “那个……其实我们并不是很认识。”我有点尴尬虽然这人看上去面善对我也很好我还是存有戒心。

    “你有手机吗?”

    “没有。”

    “这是我的手机给警察局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车牌号。告诉他们如果你失踪了从这个车牌可以找到我。”

    我笑了说:“沥川同学我跟你走。你有钱、有车、有房。在北京这种地方我觉得你比我更有可能失踪。”

    “说得好。该厉害的时候厉害该乖的时候乖。——这才是聪明的孩子。”

    他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跳上车他替我扣上安全带。

    我喜欢让他扣安全带喜欢他整个上身都俯下来让我在的距离看见他的后脑勺。

    已经凌晨三点了。车在黑夜中飞快地行驶二十分钟之后驶入一幢高楼的地下车库。夜晚空气冰凉我还穿着他的外套。他停好车拿着手杖和提包跳下车来替我开门。

    我说:“我自己可以开门。以后让我自己开门好吗?”

    他说:“不好。”

    “对我不必这么绅士吧?”

    “如果你习惯有男人这么对待你将来你会嫁个比较好的男人。”

    我下了车跟他走到一楼的大厅面前有两排电梯。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个。我们走到离车库的电梯面前他抽出电子钥匙滴的一声电梯门自动开了。

    电梯的旁边放着一块古色古香的木牌:“私人专用电梯请勿擅入。”

    我跟他走进去电梯显示共有五十九层最上面一个“ph”的红灯忽然亮了。电梯无声无息地往上走。

    “什么是ph?”我问。

    “最高层penthouse。”

    “你喜欢住很高吗?”

    “越高越安静。”

    “会打扰你的家人吗?”

    “我一个人住。”

    门也是电子锁。他的公寓是不动声色的豪华浅碧的窗帘淡白的壁纸客厅当中是一组纯白色的沙。每样家具都干净得像博物馆的展品。

    “需要脱鞋吗?”很干净的硬木地板一尘不染。

    “不需要。”

    玄关的左壁挂着一对肘拐。我进入客厅站在沙旁边现沙的扶手边也放着一双同样的拐杖。

    然后我就问了一个只有傻子才会问的问题:“你在家里需要用两只拐杖吗?”

    他没有回答脸上闪过一抹捉摸不透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想现在就睡还是想喝点什么再睡?冰箱里有果汁、啤酒、矿泉水、牛奶、豆奶、冰淇淋。”

    说这些话时他表情漠然好像受到了触犯。

    “不用谢谢。我现在就去睡。”

    “有四间客房你喜欢哪一间?”

    “别给客人那么多选择。”

    “跟我来。”

    他带我走进其中的一间。

    我问:“有洗澡的地方吗?”

    “里面有洗澡间。”

    他指给我浴室的方向准备退出房间。我转过身轻轻地叫了声:“沥川。”

    他看着我。

    “谢谢你收留我。”

    “goodnight.”

    “goodnight.”

    我飞快地洗了澡浴室里什么都有一切都是崭新的。我穿着睡袍钻进被子努力地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打开书包拿出课本最后一遍复习单词。

    我很累也很兴奋尤其在这种陌生的环境。看完一遍单词我又看课文和语法。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有些困又忽然觉得口渴于是我偷偷溜到厨房去喝水。

    夜很深。客厅的光线已暗他睡了吧?

    我赤脚轻轻走到厨房转过一道墙猛然现冰箱的门开着。他正站在冰箱面前弯腰拿里面的东西。

    我怔住几乎惊骇。

    他穿着短袖T恤下面是一条足球短裤他有修长的左腿像雕像里的希腊美少年那样修长而健壮。他没有右腿。右腿从根部就消失了。

    “hi.”我轻轻打了一声招呼。

    他站起来转过身看见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想……喝点水。”我的声音在颤抖:“矿……矿……”

    “矿泉水?”

    我点头。他手上拿着的是一瓶牛奶。他把牛奶瓶放回桌上然后弯腰替我拿矿泉水。

    就这么单腿独立他居然站得很稳没有一丝晃动好像练过武功。

    “还没睡?”他递给我矿泉水。

    “睡不着。”

    “我有很好的安眠药你要试试吗?”

    “哦……不用我怕睡过头。”

    他开始喝牛奶。

    “你很喜欢喝牛奶吗?”

    “嗯。我半夜要起来喝牛奶婴儿期的习惯一直改不掉。”

    “如果你出远门住的地方没有牛奶怎么办?”

    “我会出去买跑多远也要买回来。”

    “毛病。”我淡而化之地轻笑着极力掩饰内心的惊异。

    “能麻烦你到我的卧室把我的拐杖拿过来吗?”他说。

    我这才现他手边竟没有拐杖。厨房离他的卧室很远。

    “没有拐杖你怎么走过来的?”我忍不住好奇。

    “我跳过来的”他说“不过当着你的面我就不好意思跳了。”

    我拿来拐杖交给他然后双手抱胸恭维:“你平衡能力挺强的真的。”

    “我每天都练瑜伽。”

    见他空空的裤管没来由的心悄悄地抽紧为他心痛为他惋惜。

    “是车祸吗?”我忽然问。

    “很久以前的事。”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愿多说。

    “晚安。”我说。

    “明天几点考试?”

    “早上九点。”

    “如果我没有醒请叫醒我我送你。”

    “好。”

    “晚安。”他说。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再也没有睡着。六点半我爬起来洗漱完毕背上包不忍叫醒他独自悄悄地离开了。

    我给他留了一个纸条。

    “沥川我回学校去了。不用送我昨晚已经打扰你太多了你多睡一会儿吧。考完试如果还能见到你我请你吃饭。一定。小秋。”

    早上的空气和夜晚一样冰凉。我坐电梯下来大厅的保安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我。

    “早!”我说。

    “早!”

    “小姐需要我替你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吗?”他问。

    “啊……我没开车。”

    “哦。”

    “对了请问这大厦叫什么名字?”我忽然问。

    “小姐不知道?这是龙泽花园。”他一脸诡异的笑。

    “如果我去s师大怎么坐车?”

    “那可有点远。不过出门往右有地铁。”

    “谢谢有地铁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他继续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我猛然省悟他所说的“小姐”是什么含义。

    我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清冷的大街。我迎风打了一个寒战正打算往右拐忽然有人从背后叫道:“小姐你要去哪里?”

    除了沥川、咖啡馆的同事、寝室的同学之外我在北京不认识任何人。待我回过头去我不得不承认沥川绝不是北京唯一的美男子。

    那是个时装青年头竖起来眼角带着模棱两可的笑。他的食指戴着一个硕大的玉戒脖子上还挂着一道黄灿灿的项链。

    “你是——”我不认识他。

    他显然也是从这座大楼里出来。

    “我看见你从沥川的电梯里出来你一定是沥川的朋友对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他。

    他伸出手来道:“我也是沥川的朋友。纪桓齐桓公的桓。”

    沥川的朋友那就不一样了。

    我和他握了手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神侣设计”。下面是他的名字电话号码传真号。办公室地址。

    我说:“纪先生设计什么?”

    “沥川设计建筑我设计服装。”

    “幸会。可惜不能多聊我有考试要赶车。”我挥手再见。

    已经有人替他把车开了过来递给他钥匙。

    “在哪里考试?我送你。”

    “谢谢。不。我自己走。”

    “你吃过早饭了吗?”怎么这么婆妈呀。

    “吃过了。”

    “地铁站在那边再过一个红灯就是。”

    “已经看见了谢谢。”

    “你喜欢这座大厦吗?”他指着那座大楼。从外面看形状有些怪异层层叠叠像一只张开的孔雀。

    “还行……我不大懂建筑。”

    “是沥川设计的。”

    “哦!”

    “www.uu234.combsp;“haveagoodday.”我说。

7

    坐地铁转公汽花了一个半小时赶到寝室因为今天考试所有人都早早起了床。

    寝室里经常有人一夜不归一来除了我和萧蕊剩下的都是北京人他们常常回家。二来萧蕊在这里也有亲戚常常挽留她过夜。我虽然在这里没有亲戚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夜夜晚归大家已经习惯了。

    “都快考试了昨天也不早点下班?”宁安安过来问我。

    “下班了我看通宵电影去了。”

    “胸有成竹了是不是?”

    “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考听力的时候能坐你旁边吗?”宁安安悄悄地问“我的随身听坏了没怎么听磁带。”

    “考砸了可别怪我。”

    “我给你买早点去。对了晚上寝室有paRTy3o1的哥哥们都要过来。”

    又是“友好寝室”的活动。

    “要买什么东西吗?需要我凑分子吗?”今晚不上班赶紧参加集体活动。

    “你不在昨晚上凑好了。寝室也打扫了。冯静儿说派你打开水。”

    “好的好的。”我努力合群。

    “昨天修哥哥来找你好几次。”

    “我晚上都打工。”

    “是白天。”

    “哦。没碰上。”

    “他给你打了开水。”

    “怎么好意思呢。”我忽然想我的脸已经洗过了。

    “他问我你是不是晚上总也来不及打开水。”

    “我白天都打好的。”

    “人家是哥哥嘛。哥哥是要照顾小妹妹的。”宁安安说个没完。

    “几时喜欢当起电灯泡了?”

    “我被贿赂了。”

    “怎么贿赂的?”

    “请我吃过一顿饭。”

    “就这么容易?我请你吃两顿以后不要作他的说客。”

    一夜没睡精神不佳一天的考试居然很顺利。只是我一闭眼就看见沥川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电冰箱旁边弯下腰去以一种类似体操的姿势去拿牛奶。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沥川第一个在我脑海中闪现的总是这个画面。然后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捏住酸酸的喘不过气。下午考完最后一场我去水房提了两瓶开水慢慢地往回走还没走到寝室看见宁安安飞快地向我跑来。

    “什么事?”

    “有美男找你。我的天啊怎么能这么帅呢?”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麻烦你一定请他到寝室里小坐片刻。让我们仔细品尝品尝好不好?”

    “真是找我的?”沥川不会这么闲我还是加快了脚步。

    “冯静儿她们还有3o1的哥哥们已将他团团围住了。能不能请你告诉他现在是打开水时间如果他继续站在女生楼下会出事故的。已有三个女生光顾着看他提着热水瓶跟人撞个满怀……”

    我大笑以为她开玩笑。等我走到楼下地上真的银光闪闪果然碎了好几个瓶胆看门的大爷拿着扫帚骂骂咧咧正在打扫战场。

    那个站在门边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的果然是沥川。

    “hi.”他隔着人群向我打招呼。

    “hi.”

    他走过来顺手接过我的热水瓶:“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好吗?”

    “还行。”

    “小秋请王同学上楼喝茶。”萧蕊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才几分钟她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萧蕊岂是花痴采花大盗差不多。

    “不了”我担心他上楼何况还提着两瓶水“我们去餐厅。”

    “别去餐厅晚上有派对吃的东西早准备好了。”冯静儿热情地张罗。她对我忽冷忽热我一向捉摸不透。

    “王同学赏个面子吧。”魏海霞软硬兼施。

    这群人不把沥川绑架到楼上绝不甘心。女生楼的楼梯比电影院里的楼梯陡得多我让大家先上楼然后独自陪着沥川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一路他执意替我提水:“早上为什么不叫醒我?”

    “太早了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以后不能这样悄悄地溜了。”

    “为什么?”

    “万一失踪了怎么办?”

    “沥川”我看着他说:“记着就算我真的失踪也跟你没有关系。——你对我没任何责任。”

    他原本一直在走听见这话忽然停住。然后他放下热水瓶转身就下楼。

    “哎!等等!”我赶紧追下去。

    他不理我继续下楼。

    我堵住他的去路:“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冷冷地看着我沉默片刻说:“你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你对我也一无所知。”

    “那又怎样?这只是一个城市你只是一个人。”

    “那你昨天为什么肯跟我走?”

    “因为你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只有城市人才危险吗?我问你城里和乡下哪一个更靠近野兽出没之处?在防范危险方面我们乡下人更有直觉。”

    他刚要理论萧蕊的半张脸从楼梯上露出来:“哎怎么还没上来呢?人家水瓶都给你提上去了。王哥哥快点啦。”

    沥川眉头拧成一团:“王哥哥?”

    “我们这里都叫哥哥。走上去坐会儿晚上寝室有party。你先吃一点别吃太多然后下楼去餐厅我请你大吃。”

    他伸手过来拉我。

    “怎么了?”我问。他的手冰凉像冬天的空气。

    “你挡着人家的路了。”原来有人上楼。然后“咣当”上楼的女生一声尖叫。

    又是一个瓶胆。

    他继续上楼仍是一级一级地走样子辛苦我看着不忍:“可惜楼里没电梯。”

    “不然你们提热水会方便得多。”他说。

    我又想起一件事问:“你住得那么高万一大楼停电了怎么办?”

    “点蜡烛。”

    “如果是火警呢?”

    “呆在房里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火警呢?”

    “从来没遇过真的火警。”

    寝室里坐满了人。大家抢着给他让出最好的座位。

    “一直不知道小秋有朋友难怪夜夜回来那样晚。”萧蕊给他倒茶。

    “我们只是认识。”我和沥川同时说真真异口同声。

    “哎王哥哥你这牛仔裤哪里买的什么牌子怎么这么有型啊。”宁安安问。

    “对呀是什么牌子的呢?北京卖的名牌我都认得这个肯定是国外买的。”萧蕊说“李维斯的荷包不是这种花边。你这衬衣也挺好看。配条蓝色的领带就更好了。”

    沥川用目光向我求救我暗示他坦然受死。

    “小王是哪个系的?”修岳问。

    “我不是学生我工作了。”

    “已经工作了?”萧蕊研究他的脸摇头:“不像不像像研究生!”

    “王先生做哪一行?”修岳又问。

    “建筑。”

    “是土木工程还是室内设计?”

    “建筑设计。”

    “啊你是建筑设计师吗?”萧蕊道。她今天看上去很亢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是吧。”

    “我哥哥也是。他是同济的你是哪里的?说不定你们是同学呢。”

    “我不是同济的。”他说“我是改行的。”

    “改行?那你以前做什么?”

    “大学学的是经济。”

    冯静儿眼睛一亮:“经济?路捷也是经济系呢。路捷快过来有同行在这里。”

    路捷一直在旁边默默喝咖啡。他向来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典型的大众情人今天看到这副情景便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吗?我们大学的经济系一般般了。我爸爸以前在复旦现在在人大。王先生你是哪个大学的?”

    “芝加哥大学。”

    路捷深吸一口气目露怀疑:“芝加哥大学?据我所知芝大经济系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算最好吧。”沥川说“麻省和哈佛都不错。耶鲁和普林斯顿也可以。英国不是还有个伦敦经济学院吗?”

    “以前我爸去芝大访问见过Becker教授。他是哪一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来着?”

    “这个……不大记得。”沥川想了想说:“九三年?不对Foge1是九三年Benetbsp;“芝大的研究能力肯定是最好的。”

    沥川笑而不答。

    冯静儿趁机问:“那王先生你是怎么申请进去的?也是考gRe吗?”

    “gRe当然很重要。”

    “芝大经济系这么好前途王先生为什么又转行?”

    “嗯……私人原因。”

    “王先生有方便联系的电子邮箱吗?将来路捷申请大学有问题能请教你吗?”冯静儿锲而不舍地递过一支笔。

    “当然。”他拿出笔写下一个emai1地址。

    “王哥哥没有名片吗?”萧蕊从上铺探出脑袋问。

    “没有我不用名片。”

    “王先生在芝大一定还有不少熟人吧?”冯静儿示意他吃盐水花生米见他摇头又给他剥桔子。

    “谈不上有熟人……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听说申请大学导师最关键是这样吗?”

    “是挺关键……也看成绩和推荐信。”

    他知道保护自己所有的回答都很短。冯静儿“夫妇”紧锣密鼓地和他咨询了一个多小时我竟没机会插嘴。

    修岳趁机和我搭腔有一搭没一搭问我家乡的情况。

    “云南常常下雨吗?”

    “是啊。”

    “你们是不是天天吃蘑菇?”

    “不是。”

    “那你们最常吃的是什么?”

    “米线。”

    “对了说到过桥米线昨天我还上过网。北京有好几家云南馆子离我们的那家在……”

    他没有往下说因为我根本心不在焉。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安安忽然插了一句:“对了说说看小秋你和王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冯静儿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安安嗓门太大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她与沥川的娓娓交谈。

    “他常去咖啡馆。”我说。

    “就这样?一点也不浪漫嘛!再加点料吧!”

    “我们只是……一般的认识。”我满脸通红。

    怎么说呢的确一般来说不是男朋友是不会轻易被允许走进女生宿舍的。

    沥川知趣地站起来:“谢谢各位的热情招待。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你们尽兴。”

    宁安安怪叫一声:“王哥哥常来哦!我们这里每周都有舞会!”说完话想起他走路不方便怕是不能跳舞急忙做个鬼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哦。”

    我送沥川下楼。到了楼底我问他:“你真有事吗?去餐厅吃了晚饭再走好不好?我一定要请客的。”

    “没什么事只是不想被人查户口。餐厅远吗?需要我开车吗?”

    “就在前面。一楼是学生餐厅二楼可以点菜人们都说小炒好吃。我还从没上过二楼呢。”

    “那就去二楼。”

    我们到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服务员过来递上了菜单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沥川:“两位想要点什么喝的?”

    “你喝什么?”他问我。

    “可乐。”

    “一杯可乐一杯矿泉水。”

    “来点什么菜?男同学?”女服务生一直看着沥川口气亲昵好像只有他一个顾客。

    “你吃什么?”沥川看着我。

    我迅地扫一眼菜单迅决定:“辣子鸡丁清炒黄瓜。”

    服务员记下了又看着他:“男同学你呢?”

    “西芹百合。”

    “就这些吗?”

    “小秋你还要什么吗?”

    我拿眼瞪他:“你是本来就吃素呢还是想替我省钱?西芹百合这种菜不如我自己炒来给你吃。”

    “我不怎么吃肉是真的。”

    “你吃鱼吗?”在咖啡馆他老吃吞拿鱼三文治的。

    “鱼挺爱吃的。”

    “那我要清蒸鲈鱼。”这顿饭是谢他的一定要有好菜。

    “鲈鱼是另价按斤数算。”

    “来条中号的吧。再来两碗米饭。”

    “小号就可以了。”沥川补充。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

    离晚饭高峰时间尚早餐厅里没什么人。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我喝了一口可乐开始吃辣子鸡丁。

    “早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的朋友。”我说。

    “我的朋友?”

    “他说他叫纪桓。”

    “哦。他住在四十二层我总在游泳池里碰到他后来渐渐相熟。”

    “你喜欢游泳?”

    “挺喜欢的。”

    “我也喜欢还是我们那个县少年运动会四百米自由泳的冠军呢。我家就在河边。夏天的时候天天游泳。可惜来到这里大学的游泳池只有暑假才开放我只好改成每天跑步了。”

    “难怪你看上去精神那么好脸色总是红润的。”他凝视我的脸。

    “乡下孩子都是这样。吃你为什么不吃?多吃点啊。”

    他倒是吃只是半天才动一下筷子。

    “放心是我的那份都会吃完的。”他依然慢慢地吃细嚼慢咽仿佛消化功能有障碍。

    “我不说话了免得你老要答话不吃饭。”

    过了一会儿见他实在吃得慢我又说:“别勉强自己的胃吃不完的我可以打包带走当明天的午饭。”

    “寝室有冰箱吗?”

    “没有。一晚上不会坏的了。”

    “一晚上肯定会坏的。”

    “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凉着夜晚气温低没事儿。”

    “又不是咸鱼。”

    他吃了一会儿我在一旁帮他吃总算把西芹百合吃完了。然后我们一起吃鱼。

    “鱼很好吃呢。”他开始加快度“你晚上做什么?跳舞吗?”

    “不跳。”

    “为什么?”

    “我不喜欢集体活动虽然我总是尽量做到合群。我宁愿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看听音乐吃零食。”

    “或者一个人去看恐怖电影。”他加上一句。

    “说得不错。”

    “蚊帐上贴着两张白纸的是你的床?”

    “你怎么知道?”

    “其它床上都有城市女孩子的特征。”他说。

    “什么特征?”

    “床头至少有一个洋娃娃。”

    我觉得好笑:“怎么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

    “白纸上写的是什么?”他问。

    “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我说“《易经》里的话。我爸是语文老师。”

    “嗯……”他夸我:“还挺有学问的。”

    “《易经》用英文怎么说?”

    “www.uu234.comg。”

    “说到易经你会算命吗?”他又问。

    “不会。文不会算命武不会打米。”我用筷子戳着鱼头研究还有哪个部位可以吃。

    他笑。无声的缓缓的笑容:“那么小秋今天晚上你愿意到我那里去游泳吗?”

    “如果你把这条鱼吃完我就去。”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条鲈鱼吃得一干二净剩下一堆凌乱的鱼骨干净得可以用来做标本。

    服务员送来账单我掏出钱包他眼疾手快地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递了过去:“谢谢不用找了。”

    “喂喂谁让你付帐了?”我叫道。

    “你是学生。还在打工。”

    “说好了今天我请客的!服务员麻烦你把钱还给他!”

    他按住我的手:“以后只要我们在一起吃东西永远是我付钱。Let’www.uu234.combsp;我张大口要反驳被他用目光制止。

    “今天且不和你计较。”我说心底暗暗欢喜原来以后还有一起吃饭的机会。

    他送我到寝室楼下等我去取游泳衣。寝室里的派对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我匆匆向宁安安打了一个招呼冯静儿低声过来问:“晚上去跳舞吗?我们都去。男士买的票。你不去修岳就落单了。”

    “我有事。”

    “王同学呢?他来不来陪你?”

    “不来……我们甚至都谈不上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我再次更正。

    “说句话你别难受到时候伤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说语气淡淡的:“别陷得太深。你们俩个不可能。”

    我没问她为什么。提着我的书包就下楼了。

    沥川还在楼下等着我。我们一起往前走地上有人扔桔子皮我差点滑一交被他及时拉住:“小心。”

    “我走路老是不看地。”我说。

    “我倒是经常看地我替你看着。”他说“不过你得一直牵着我的手才成。”

    说完这话他顺理成章地握住我的手好像要时时照顾我以防止摔倒的样子。

    “今天我找了个近的位置停车不用走到校门口。”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幢红色的小楼。

    我看着他哑然。

    “怎么了?”

    “你把车停在那儿了?”

    “嗯。有什么不对吗?那里的停车场又大又空。”

    “死定了那是校长办公室三个校长的车都停在那里。”我说“你慢慢走我先去侦查一下看你的车被拖走了没有。”

    “你去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学校是园林式设计到处都有椅子。他找到一个木椅坐下来脸有些白。

    他是高位截肢带着假肢走了这么远怎能不辛苦。我没有离开他陪他坐下来从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要不要喝水?”

    他摇头。

    坐了片刻又站起来继续走。正在这当儿我们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驶过来。等我们一起走到停车场那辆奔驰也驶进了停车场。我一眼看见沥川的车然后我用力拧他的手。

    “又怎么了?”

    “沥川同学你停车也不找个好地方。你停的是校长的车位。”

    “那个位子应当是残障车位吧。”他说。

    “这不是美国同学。”

    那辆奔驰车在我们面前停下来似乎等着我们把车开走把车位空出来。

    我小声说:“沥川快上车我们快走。”

    来不及了。车门打开了一个银老者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他是刘校长。”我的手在抖。

    “他是校长又不是鬼你怕什么?”沥川牵着我的手向老者微笑:“刘校长您好!”

    我彻底无语。

    “你好你是——”

    “王沥川。这位是我的表妹谢小秋。大学一年级。”

    我红着脸说:“刘校长您好。”

    “小同学你找我有事吗?”刘校长和气地握了握沥川的手又握了握我的手。

    我无语用力掐沥川的手心。

    “是这样。小秋初来乍到对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完全适应。她认为我们大学的设施、制度还有不够完备地方想向您提点建议。”沥川侃侃而谈完全不理会我。

    沥川老兄呀您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哦我们很重视低年级学生对学校的意见谢同学你愿意到我办公室里来详谈吗?”

    “这个……她比较紧张还是就在这里谈吧。谢同学你和校长谈我去车子倒出来。对不起刘校长我只是临时停车。”

    “不着急倒车这里有多余的车位我的司机会把车停好的。”校长从容道来非常有风度。

    我心跳三百结结巴巴:“校长我认为女生宿舍给水时间……太短。一天只来三次水根本不够用。听说学校这样做是为了争当节水先进。”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相信下个月就会有新的举措。”

    “我是从偏远地区来上学的学校食堂的就餐标准太高。饭菜价格太贵。我们负担不起。”

    “嗯”校长说“你这表哥看上去很有钱让他资助你一点。你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

    “为了承担日常开销我们困难学生必须打工没有时间学习。所以也拿不到奖学金。我认为……我认为……学校奖学金的体制有问题。”我豁出去了***。

    “体制有问题?”校长眯起了眼睛。

    “奖学金应当分成两类一类是助学金是帮助生活困难的学生学习的。再一类才是奖学金全凭竞争以分数定高下。”

    “学校一直有助学金给困难同学。你从没申请吗?”

    “我父亲是乡镇教师收入很少。他是上海的大学生年轻时响应党的号召放弃城市生活主动支边去了云南。可他的孩子长大了来北京读书还要打工挣生活费您不觉得这有点不公平吗?”我越说越振振有辞。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校长问。

    “英文系。”

    “那你用英文写个proposa1吧。你写我们开会讨论。讨论的结果我通知你。”校长的脸一直微笑:“我还有一个会先告辞了。”

    校长走了沥川站在车门边抱着胳膊看着我浅笑。

    我咬牙切齿:“王沥川看我我怎么收拾你!”

    “你看你不是说得很好吗?这就叫好苗子给一点阳光就芽。”他继续打趣。

    “那个proposa1我根本不会写。”

    “你写好我帮你改。我只改措辞你自己修正语法错误。”

    “你会写?”

    “我经常写。我们搞建筑的投标的时候要写标书。格式差不多。”

    “我觉得中文不是你的母语。”我打击他。

    “我中文说得不好吗?”

    “那倒不是。你不会用筷子。”

    “我怎么不会用筷子?我在国外就爱吃寿司总用筷子。”

    “偶尔用和常年用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本质区别?”

    “这区别就在吃鱼上。不可以一端上来就用筷子剁成两半。应当吃完一面翻一个身再吃一面。”

    “幸好每次宴会我都不吃全鱼只吃鱼块嫌麻烦。下次你教我。”

    “你请客才行。”

    “没问题。”

8

    我们回到龙泽花园。早上走得匆忙我没认真打量这幢大厦从车上看它的形状果然在四周黯然规则、充满民族风格的大楼中鹤立鸡群。它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又像一朵怒放的荷花如此飞扬拔扈的想像力真的出自他之手?

    大厦内部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壁画、喷泉、四面环绕着棕榈树。往来人等衣冠楚楚几位衣着时髦的少*妇手里抱着穿着花衣、打着蝴蝶结的小狗在大厅一角的沙里闲聊。刺眼的珠宝刺眼的朱唇刺眼的华贵。

    我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保安他仍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我。沥川说大厦结构复杂他必须拉着我的手以防迷路。保安见到沥川快步走过来神态恭敬近乎谄媚:“王先生。”

    沥川停步等他说话。

    “您的助理苏先生来找过您。”

    “哦我把手机关掉了。”他拿起手机对我说:“抱歉我需要打个电话可以吗?”

    这么客气啊我连忙说:“请便。”

    怕打扰他谈话我打算避开。他一把拉住我。

    ——是我沥川。

    ——我还差最后两张图。dead1ine(译:截止期)不是下月十五号吗?

    ——提前?什么提前?dead1ine就是dead1ine不可以提前。除非他们多付钱。

    ——多付多少?我不知道你找预算部的人去算。算了明天告诉我。

    ——晚上有会?什么时候说的?哦……对例会我忘记了。

    他看手表。

    ——人都来了?

    ——请他们回去。我不大舒服来不了。

    他收线。刚要把电话放回口袋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看Id打开电话:

    ——哥。

    ——挺好的。

    ——没事。

    ——安排不过来再等两个月吧。你二月份在哪里?

    ——我有可能去苏黎世行程让秘书通知你。

    ——已经收到了谢谢。

    ——我在睡觉还没起床昨晚熬夜了。

    ——再见。

    通话时间三十秒。他收线歉意地看着我。

    “每天总是这么忙吗?”我问。

    “不是天天忙。”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去游泳了。”

    我们一起上楼换了游泳衣。他穿一件黑色的游泳裤露出紧绷的小腹和煅炼良好的胸肌。我们一人披一件浴袍坐电梯到三楼。

    游泳池共有两层。三楼的这层只有一池碧水空无一人。我凭栏下望二楼的泳池更大附带一个小型的儿童水上乐园但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在水中玩耍。

    “浪费资源啊”我说“这里游泳的人这么少。”

    “你确信你会游泳不会淹死?”看我赤着脚大大咧咧地站在水道旁边他忽然问。

    “不会。”

    “你知道我认识一个人也说他会游泳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往下跳一秒钟后就大喊救命。”他打量我“我只好跳下去把他捞起来。”

    “如果你跳下去喊救命我也会救你。”我扬起头挑衅。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放心你在水中活动不必时时陪伴左右。”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四百米自由泳地区冠军谢同学”他扔下浴袍“我们比比看怎么样?”

    “好啊。”我接过他的双拐把它们放在池边。

    “南池高中”他指着我泳衣上的白字“就是你的中学?”

    “是啊。怎么样名字很好听吧。我们高中的门口有一条大街叫西门大街。南池、西门多么古色古香的名字!”

    “什么时候你回老家我也跟着去看看你的高中吧。”他脱口而出。这人有时候说话傻得像一年纪学生。

    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了沥川同学怀旧找你自己的老家别借我们云南的地盘意淫。”

    “那个男生说你们云南人吃过桥米线?”

    “嗯。”

    “什么是过桥米线?”

    “我们滇南有个蒙自县也就是以前西南联大的所在。传说有个秀才考试把自己关在一个岛中读书。他的妻子怕他吃冷饭便明了这种热汤米粉每次送给他时要经过一个小桥。后来秀才中了举便说是米粉的功劳就把这种汤粉叫作过桥米线。”

    “等会儿游完泳我们就去吃过桥米线好吗?北京城里一定有对不对?”

    “云南菜馆都会有吧。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我也挺想念米线的。

    “好办我上网去找一秒钟就能找到。”他说“我站累了得跳水了。”

    我们同时跳水。

    我奋力向前游得飞快却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身边。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也不过他。到了最后三十米的时候他不见了。等我游到终点一抬头却现他坐在泳池边上看着我笑。

    “今天吃得太多了身体沉游不快。今晚的饭你什么都没吃都是我替你吃的。”我狡辩。

    “不服气是不是。”他把我拉上来。

    “不服气。”

    “再来四百米?”

    “再来。”

    我们又同时跳下水。这一次他很快就把我甩到后面一路领先只到最后。我冲刺时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上。

    “噢!”我叫了一声。

    “又不是正式比赛不要游那么猛”他要把我从水里拎起来“我不挡着你你就撞墙上了。”

    我把他拉下水:“不行再来一次。”

    “不来了再来一次还是你输。”他说“小姐面对现实就可以了。”

    “noay.(译:没门儿。)”

    “要不你先游十米我来追你?”

    “想羞辱我?”

    “不敢。”

    我们同时出他仍然一路领先。仍然比我快好几秒钟。

    最后他拉我上来心平气和地看着我坐在池边喘气:“要喝水吗?”

    我摇头。

    “那边有躺椅实在累了可以躺下来休息。”他指着水池对面的一排太阳椅。

    “奇怪今天怎么没有别人游泳?”我看了看四周。

    “别人都在下面那层。”不用说他设计了这幢大楼对大楼的某些设施拥有特权。

    “太好了。”我说。

    “什么太好了?”

    “我得趁机收拾你。谁叫你让我在校长面前出洋相来着?”我跳起来把他推到水中在水里拧他的背。

    “噢噢”他吃痛“我这不是在跟你争取奖学金吗?”

    “你还说你还说!”我不由分说地掐他的脖子。

    他捉住我把我的双手反扣起来。我在水里踹他的腿:“放开我!”

    他反而扣得更紧不让我动却忽然开始吻我。从额头吻起一寸一寸地来故意避开嘴从耳垂一直到吻到胸口吻到我满面绯红再回来凝视我的脸。

    “www.uu234.combsp;(译:我吓着你了吗?)”

    “no.”

    “netIkissyou?(译:能吻你吗?)”

    “yes.”

    他的嘴唇冰凉气息温暖而芬芳我迷惑地看着他。他松开手捧着我的脸用力地吻好像连我的灵魂也要吻到。

    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这么快地生了。我的初吻和第一次竟然是同天、同时!漏*点所致自然而然。我很愿意一点也不后悔。

    “很痛吗?”沥川虽然比我大他的眼神看上去却和我一样地迷惑。他不是很熟练甚至有些羞涩。整个过程他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痛了我。然后他紧紧地抱着我一点也不介意我把手放在他受伤的下身细细捕捉上面的伤痕抚摸受伤的肌肤。

    我猜想除了医院的护士沥川还不曾被人这样接触过。水是温热的他却像寒那样战栗起来。而我却在脑中想象车祸后的他变成了一团碎片般被医护人员拾起来手术室里浑身插着管子。

    那一定是场可怕的车祸在他的下身留下了可怕的创伤几乎失去了一半的骨骼。

    无人的游泳池讲话总有一种回声。

    我们从水池里爬出来各自披上浴衣。我的腰忽然有点痛便猫着腰坐在水边。

    他愧疚地看着我过了片刻轻轻地问:“还是很痛吗?”

    “还好。”我坦然一笑不由自主再次沉醉于他英俊的面孔。

    “对不起。”他说:“下次一定更加小心。”

    我深呼吸:“下次?”

    “需要我扶你吗?”他已经站起来见我仍然猫着腰担心我走不动用手来拉我。

    “不用。”我拾起拐杖交给他。

    然后我站起来手若有若无地搭在他身上。

    “把手拿开色女。”

    “人家是扶着你嘛。”

    我们一起走进电梯电梯关门他呻吟了一声:“放手。”

    “怕什么这是私人电梯。”我说然后我的脸贴下去吻他下身那道细长的伤痕。他抓住我的头想把我提起来又不敢用力怕弄疼我。

    “丁”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我们进了公寓在玄关中相对他一遍一遍温柔地吻我。

    “还痛吗?”自始自终他好像只关心这个问题。

    “不痛。”我喜欢他的手逗留在我身上喜欢贴近他的脸沐浴在他的气息之中。喜欢煽动他看见他被**折磨的样子。

    “我得去洗个澡。”他说。

    “我等你。”

    “你不洗吗?”

    “嗯……不怎么爱洗澡。”冬天的时候也就三天洗一次吧。汗学校的澡堂太挤。

    他拉我的耳朵将我拉到浴室:“不行。想留下呈堂证供是不是?洗就得洗。”

    洗完澡出来我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西装革履焕然一新手表都戴好了。

    我还是学生装羊毛衣、迷你裙背着双肩包包下挂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

    他打量我:“怎么我越看你越小。”

    “我不小。而且性早熟。”

    “你多大?”

    “十七。”

    “引诱未成年少女我是祖国的罪人。”

    “为了祖国花朵健康成长你需要时时浇灌。”

    这话一说完他就向我扑过来身手矫健。他的假肢一直绑到腰上我替他解开接受腔的皮带:“需要系这么紧吗?看着都觉得你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体混和着芦荟和杏仁的气息。

    他在找我的衣扣几乎是撕开了我的裙子。

    “慢点裙子都给你撕破了。”我嗔笑。

    “撕破了我赔你。”他继续前进。我们在沙上紧紧拥抱直到**。

    末了他低低地喘息眼中波澜暗起:“今天是你的安全期吗?”

    “什么是安全期?”

    “你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刚刚完。这西装几千块钱一件吧?都给我弄得乱七八糟了。”我站起来收拾残局。

    他松了一口气:“万一你有什么事你爸非宰了我不可。”

    “别怕。”

    “hat?”

    “别怕。”我又重复了一次。

    “你说这是你的第一次?”

    “是啊。”

    “那你……不害怕?”

    “那看是跟谁吧?跟你我不怕。”索性大言不惭。然后反问:“这该不是你的第一次吧?你看上去比我大多了。”

    “……”拒绝回答。

    “想不到你这么勇敢。”他的语气里有点窘。

    “别想那么多好不好?也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如此而已。快穿衣服我肚子饿了去吃过桥米线吧!”

    “让我先去洗一个澡。”

    “又洗啊?真是神经。”我看着他无语了。这人有洁癖。

9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沥川的客厅现有一面墙壁挂着大大小小的像框全是有关建筑的摄影:足球场、剧院、机场、体育馆、博物馆、领事馆、政府办公楼、最多的是摩天大厦还有几个式样古怪不可名状不知用途的房子。

    想起来了他是建筑设计师。建筑师的英文是什么?我在想我背过的单词。

    arnetbsp;实际上我对建筑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砖头、独轮车、木材、石灰、上梁时放的鞭炮还有就是我家乡那些蹲在大街旁边吃饭的泥瓦匠。我舅舅就是一个泥瓦匠如今已经混到包工头的位置我们家的房子还是他帮忙给盖的。

    我不想看建筑只想看他。他的照片生活照。环视四周我的目光寻找墙壁、桌子、窗台、门、一切可以放照片的位置一张也没有。

    我把假肢放回卧室因为他只在卧室换衣服。卧室和客厅一样宽敞临窗之处放着一组红色的沙。橡木地板一尘不染。床边有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放着一叠建筑杂志几本巨大的建筑画册。

    只有两本书看上去年深日久可能与建筑无关。

    我随手拿起来现书很重那种老式的精装本字典那样的纸又薄又白经年不坏。书名是法文:

    《www.uu234.combsp;duTempsperdu》

    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你喜欢这本书吗?”他走到我面前问。

    “我不懂法文。”

    “你的二外是什么?”

    “还没决定。”

    “有目标吗?”

    “除了英文和中文你还会哪些语言?”我问。

    “法语和德语。日语只能应付简单对话‘哈几美妈西德。’之类。”

    “我可能会选意大利语或阿拉伯语。”

    总之不选他熟悉的省得今后被人笑话。

    他看着我的脸狡猾地笑明白我的意思。

    “英文书名是‘www.uu234.comgspast.’你学文学一定听说过。”

    “中文叫作《追忆似水年华》。”

    “《追忆似水年华》?嗯译得真美。如果哪天晚上你睡不着让我用法语给你读这本书读完第一页你就想睡了。”他在我耳边絮语声调低缓如闻天籁。

    “是吗?”我转过身来现他披着浴袍头倾着气息拂拂扫过我的耳垂“为什么?”

    “因为书的第一页就讲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着我带着捉弄的笑:“头两句是这样的:

    “Longtepms,www.uu234.comeheure.parfois,apeinemabougieéteinte,mesyeuxsefermaientsivitequejen’avaispas1etempsdemedire:“Jem’endors.”

    他背诵给我听那样优美的法语梦呓般朗朗道来令我怅然而恍惚。见过我一脸迷茫他又用英文解释:

    “Itsays:Ihave1onghadthehabitofgoingtobedear1y.sometimes,www.uu234.comd1e,myeyesou1detosay‘I’mgoingtos1eep.’(译:长期以来我都有早睡的习惯。有时候蜡烛一灭我的眼皮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

    “行行好要不您干脆给译成中文得了……”他的中文也很动听啊!

    “我不大会中文……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爷爷说我只用认得那么多就够用了。”

    “什么?什么?”我大声说“祖国文化博大精深九百五十个字怎么算够?”

    “所以我不敢译成中文怕你笑话我。”

    “我不笑话你真的。”我看着他“我们对海外华人的中文水平从来都不作太高要求。不过如果你不坦白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文盲。”

    “文盲?”

    “嗯文盲。”

    他及时地捏住我的手。

    “干什么?”

    “手不许乱动。现在是更衣时间awww.uu234.combsp;p1ease。(译:请稍微回避一下。)”

    我知趣退出过了片刻见他衣冠楚楚地走出来头湿湿的好像涂了蜡。

    “可以走了?”我问。

    “可以走了。”他见我肩上的双肩包又说:“你背这么重的包吗?我来替你拿。”

    “不用这包看着大里面只是一些衣服。不信你掂掂?”

    他淡笑没有坚持。

    “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照片?”我忽然问。沥川那么英俊拍多少照片都看不够啊。

    “我不喜欢拍照。”他说。

    “可是墙上有这么多闲杂照片。”我指着那一墙的建筑图片。虽然每一张都很美但摆在一起还是觉得乱。

    “闲杂?”他一愣想不到我会用这个词只好解释:“建筑也是一种艺术谢同学。”

    我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里面的建筑物有些眼熟:“听纪桓说这幢大楼是你设计的?”

    他点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我望着他面不改色“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的身体你的脸。”

    “我的身体是残废的。”他凝视着我莫测的目光。

    “残废的我也喜欢。”我瞪大无辜的眼睛。

    他的唇离我很近刚洗完澡身上雾气氤氲。我喜欢他的气息踮起脚想去吻他。他避开了说:“我也饿了咱们快走吧。”

    沥川不爱吃辣椒错过了几道大厨的佳肴。不过他喜欢吃炒饵片也喜欢蚂蚁上树。我们只要了三个菜很快就吃饱了。

    沥川说他很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地吃饭了。每天都太忙都只能吃吞拿鱼了事。

    “奇怪的是”他说“我也不觉得饿。”

    “为什么你今天就觉得饿了呢?”我问不算在寝室里吃的零食今天下午我们已经吃了两顿。

    “今天体力消耗比较大。”他老实承认。

    “我也是为了考试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我假装没听懂弦外之音。

    “你吃完饭想做什么?”

    “回寝室休息。”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留恋:“好吧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送又不晚我自己坐车回去。”他送我一定会送到寝室那么长的路走过来他要付出常人三倍地力气。

    “我送你。”他付了帐拿着我书包口气不容置疑。

    “那就送到校门口现在还早门口有校车一直送学生到寝室。”

    “no.”

    “那我宁愿你把车停到校长楼。”我长叹。

    “好主意。”

    他把车停到校长楼送我到寝室门口:“你们寝室有电话吗?”

    “没有。”

    “这是我的号码。”他掏出原子笔将号码写在我的手心上。

    “再见。”我说。

    “再见。”

    我一回到寝室就躺了下来。下身隐隐作痛。我不愿洗澡情愿他的气味永远留在我身上。我打开随身听刚要换上王菲的磁带看见安安推门进来。

    “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累了。”

    “陪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她一脸八卦。

    “随便走走。”

    “来来来小秋坦白交待”她给我倒了一杯茶搬张椅子坐在我的床下“大家都说还是你有能耐上学才两个月人生地不熟不声不响地钓个金龟婿回来。”

    安安是这个寝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帮忙的人。其它的人虽然天天见交情却浅。萧蕊也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特别忙忙着交男朋友对女生的友谊不是很放在心上。

    “只是一般地认识。”我说。

    “他来历不浅。”安安一脸老成模样。

    “我不是很了解他的来历。”这句话倒是真的。

    “他是哪里人?”

    “不知道。”

    “和你相差几岁?”

    “不知道。”

    “父母是谁?”

    “不知道。”

    宁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叫谈恋爱你连头都开错了啦。”

    这人港台剧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说一口港式普通话。

    “萍水相逢有始无终何必打听人家出身。”

    “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

    “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

    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他薪水。”

    “请你吃过饭吗?”

    “请过。”

    “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个很说明问题。东街的海鲜酒楼一顿小菜就要两千块。”

    “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

    “上网goog1e过他吗?”

    “什么是goog1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

    “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

    “不告诉你。”

    “他住在哪里?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

    “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面。”一想到今天我在他公寓里做的事我不敢告诉她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

    “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可是高薪阶层。”

    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

    “先天残疾。”

    “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

    “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

    “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

    我点点头。

    “耶!”

    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漏*点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

    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便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便能体会她的愤怒。

    我对小叶说:“hi!”

    她冷冷看我一眼拧过身去。

    小童过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

    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

    “小秋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它的经理打招呼。”

    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

    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罢休问:“为什么?”

    “总经理派下的话。”

    “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

    “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

    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现在一般都是九点钟才来咖啡馆。

    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我准时下班。

    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o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

    “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

    “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不好意思换掉。

    “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

    “谢谢哦。”我原本叮嘱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

    “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

    “好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

    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

    “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浓浓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梳到顶上落出光光的脖子。然后我在脖子上洒上花露水。

    这是一种廉价的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

    “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

    “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我的脚。

    “我是四川人喜欢的就是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旧书店大降价好不易找到一本英文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你看过吗?”

    “没有。”

    “我看过中文译本。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o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乡镇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打开水。他是3o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

    “以后再说吧。”

    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我的学费怎么办我弟弟明年的学费怎么办。我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乡村的医疗条件有限。我在北京给他寄药过去一瓶七十五块。我不告诉爸爸那药多少钱就说是五块钱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哥哥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o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

    “是吗?怎么不寻常?”

    “眼睛和嘴唇画得这么黑。”

    “在唐代这叫作‘啼妆’知道么这叫风格这叫复古。”

    “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饭?冯静儿老说你一人在外不容易。”

    “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邮件过来答应帮我修改留学申请信。”

    “还是你们能干我都不知道他的邮件地址。”

    “周六晚上七点西街的九味轩怎么样?请王哥哥一起来。”

    “要请自己去请我不作陪。”我微笑这群user。

    我和修岳他们一起跳到舞会结束鸣金收兵大家在门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们要去看录相只剩下修岳和我慢慢散步回来。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夜风如水花气袭人。在黑夜中我远远看见寝室楼的大门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我砰然心跳。

    走到门口那个人影说:“hi.”

    “hi.”

    然后那个人影握了握修岳的手:“同学怎么称呼?”

    “修岳。”

    “修岳同学多谢你陪小秋跳舞多谢你送她回来。”

    两强相争勇者胜。修岳的脸瞬时苍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小秋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

    “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沉着的笑。

    然后我的手便被这个人影握住了。

    “这么晚你们……还出去?”修岳说语气有些颤抖。

    “就在校园里走走。”那个人影微笑。

    沥川的手总是冰凉的像是冷血动物。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校园走去。

    “小秋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跳舞”他轻轻地说“但我愿意看见你快乐。”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沥川你一直在外面等着我吗?”

    “没等多久。”

    路越走越黑没有灯光我们好像走进了一道丛林。

    我带着沥川在树从中穿梭好像背后有一头正在追逐的野兽。他紧紧拉着我的手看不清方向:“小秋我们迷路了吧?”

    树丛中有一道草地月光清冷地洒下来我觉得我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便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他一把抱住我我背靠着干裂的树干双腿紧紧盘着他腰居高临下地吻他。树枝摇动雨后的水滴漫天而下滴在我的头、他的脸上。

    他专心地吻我鼻尖在脸颊间摩挲温暖的气息冰凉的雨宇宙在唇间交错。

    我想我得记住这个时刻十一点四十九分。米色毛衣、兰色花裙、低跟黑皮鞋。主题:“丛林漏*点”、“校园花事”。天气有些冷我们的肌肤贴在一起又有些热。沥川穿着件白衬衣没穿外套。

    树干的泥土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沥川问我有没有手绢。

    就在这当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仓促间我们各自以飞快的度整理自己。不料一束电光已笔直地照了过来照在我的脸上。

    “站住!校园民警。”

    沥川将我一推小声道:“快跑。”

    本来我用不着跑的可我们的样子太狼狈、太可疑。若是被抓住没干什么也说不清了。我拔腿飞奔看见有人迅追过来然后有人拦住了那个民警。紧接着木叶摇晃他们扭打起来。我想也不想就冲了回去。沥川倒在地上那个民警的块头几乎赶上施瓦辛格他用皮靴踢沥川。我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抽了他两个耳光大吼一声:“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

    那民警停住脚一把抓住我胳膊:“小丫头胆子不小!你们是哪个系的?”

    “哪个系不关你的事我们俩在这儿说话犯你什么事了?”

    “说话哼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好事!”

    我冷笑:“你敢把我抓回去我就说你企图强*奸我。你看我胳膊上有你的指印。”然后我一把扯掉他上衣的一颗扣子:“手里有你的扣子。”

    他不怒且笑:“你以为我怕你这点小把戏?今天且饶了你们。看你这样的胆子量那小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想干好事到外面开房间这是鸳鸯林每天晚上都有民警巡逻。”

    说完这话他忽然走掉了。我跪到地上轻轻推了推沥川。

    “沥川沥川!”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你受伤了吗?”我的身子不自觉地起抖来。

    “我没事。”他勉强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找人送你去医院。”我知道他受了伤且不能动。

    他一把拉住我:“不用去医院我可以自己走。你……扶我一把。”

    我把他扶起来将手杖递给他。他接过手杖问:

    “那人……伤了你没有?”

    “就捏了几下我的胳膊。”

    “我看看。”他借着月光查看我的手臂。看了很久没有说话。

    “这里离停车场远吗?”他问。

    “不远。”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停车场。他不让我扶努力地向前走途中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两次显然伤得不轻。

    “沥川我和你一起去医院。”我说。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那我和你一起回公寓看看你的伤。”

    “不用我自己会料理。”他淡淡地看着我“抱歉这次得让你独自走回寝室。我不能陪你。”

    “沥川不带我走我不放心!”我觉得我的声音里已经有哭腔。

    “no.”他说“晚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我转身听见他叫我递给我他的衬衣:“换上我的衬衣吧。你的毛衣脏了回去你的同学该取笑你了。”

    他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修长优美的上身。

    “晚安。”我泪光莹莹地看着他。

    “晚安。”

10

    回寝室前我先到寝室楼的卫生间里清理了一下自己。将毛衣脱下来弄掉头上的叶子然后穿着沥川的衬衣进了寝室。

    我是想偷偷溜回寝室偷偷爬上床偷偷换掉衣服可是寝室点满了蜡烛我看见安安、萧蕊和魏海霞一人一杯奶茶坐在床边嗑瓜子。

    见到我大家一阵尖叫我身上居然穿着男人的衬衣。

    “进展神啊……”三个人一起咯咯地乱笑。

    我忙将毛衣塞到自己的床上。

    “哪里走得太热浑身是汗所以脱了毛衣。”我打水洗脸洗手销赃灭迹。

    “王哥哥是在舞厅里找到的你吗?”萧蕊问“你刚走他就来了问我你在哪里我给他指了舞厅的方向。”萧蕊很少去学生舞厅跳舞嫌那里的音响效果不好。

    “没有。我跳完舞回来才看见他。”

    “不会吧?人家岂不是在门外等了你两个小时?”

    真的吗?那么冷的秋天他就只穿一件衬衣。

    “那我可不知道。”为了不给她们八卦的资料我没心没肺说了一句。但我脸上写着疲惫二字她们都看见了。我爬上床倒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凌晨两点我终于想通了。沥川是成年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沥川有钱就算没时间照顾自己也可以找到人来照顾他。我不是他什么人也不能替他做什么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替他做什么总之我不必替他担心。

    然后我又花了半个小时回忆我们俩的相遇现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给他制造麻烦。第一次我将咖啡泼到他身上了。第二次我害他深夜陪我从学校门口走到寝室。第三次我先强迫他陪我看电影之后寝室楼锁门我不得不住在他家。再就是今天晚上让他白白挨人家一顿揍。我好像是他的克星。

    最后我总结出导致这一切错误生的根本原因是我不负责任的花痴以及我年少无知的**。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五点钟我准时起床跑步、背单词。在深秋的寒风中我忍不住跑到一家小卖部去给沥川打电话。问问他昨夜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没事。

    铃响了几声便是一句电子留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也许他太累关机睡了吧。记得我曾经劝沥川买个小号的冰箱放在床头这样他就不必夜夜起来到厨房去喝牛奶。沥川说他睡觉怕吵尤其怕听机器的声音。

    我背完单词吃完早饭又去上了一节课回来已经十点多钟了。我又到小卖部去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同样的留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仔细回忆昨夜的每个细节。林子太黑看不清。但可以肯定那个校警的确踢过他几脚。踢在哪儿不知道。他后来一直不说。我担心那人踢中的是沥川曾经受伤的地方那里没有骨骼薄薄的肌肤下面就是内脏。沥川行走完全依赖腰部的力量带动假肢。所以长时间的步行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可是沥川走得那么好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失衡的步态给人一种假象好像他走路和常人一样不费力气。

    我继续上课再下课已是中午。我又去打电话还是那个关机的留言。我坐不住了出校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劳驾师傅龙泽花园。”

    汽车里没有暖气冷兮兮的。师傅开玩笑说道:“龙泽花园小姐要去的是阔人住的地方呢。”

    “是吗?我去看一位朋友。”

    “龙泽花园差不多算是北京最贵的住宅区吧。每平米四万块。”师傅吐了吐舌头“你那朋友房子挺大的吧?”

    “他住顶楼。”

    “我的娘啊顶楼?你没看错吧?”

    “顶楼怎么啦?”

    “你知道顶楼有多大居住面积吗?”

    “我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前年卖房子时我打它楼下过还看过广告呢。顶层只有一个单元五百多平米。就算五百吧。五百乘以四两千万。小姐你这朋友是什么身家?”

    我的心在流汗。难怪那座大楼的保安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这种打扮我这种装饰怎么走得进这样的大楼进去送披萨还差不多。

    下车后我走进大厅找到保安。还是那个保安我说:“我想见王沥川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打电话请他下来一趟。”

    保安打量着我说:“你没预约吧?如果有预约王先生会事先告诉我。”

    但他知道我与沥川认识不敢得罪我又说:“好吧我给他的房间打电话看他在不在。”

    他打了电话显然没人接。保安说:“他不在家。要不你在这里等着?那边有沙。”

    我走到西厅的真皮沙上坐下来现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竟然免费提供咖啡。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加糖加奶然后从书包里掏出精读课本。

    我没有沥川工作单位的电话。如果他去上班中午回家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如果他真的能上班就不会关手机。

    漫长的坐漫长的等待。我一直坐到下午三点坐到饥肠辘辘才看见大门外走进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纪桓。

    纪桓很快就看见了我走到我身边来打招呼:“这位小姐我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贵姓。”

    “姓谢谢小秋。”

    “谢小姐。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我觉得脸有些红“纪先生你今天见过沥川吗?”

    “没有。你有他的电话吗?”

    “手机关机。”

    “那么你有他的手机号码。”纪桓重复了一句。显然沥川轻易不留手机号。

    “你打电话去他的公司问过吗?沥川是工作狂不会轻易从工作中消失掉的。”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我坦白。

    纪桓怔了怔一笑问:“他留给你手机号却没告诉过你他在哪里上班?”

    “我没问过。”

    他又打量了一下我好像觉得不可思议然后说:“我有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你需要我替你打电话问一问吗?”

    “不麻烦你吧?”

    “小事。”

    他拨了一个号码把手机递给我:“看你这么着急不如你自己来问吧。”

    这回电话两秒钟之内就接通了:“netbsp;arnetbsp;您好。”嗓音甜蜜的秘书小姐。

    “我……找王沥川先生。”

    “请问小姐是哪家公司的?”

    “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找他有事。”

    “哦请稍等。”

    我听见电话的那边很安静过了十秒钟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非常纯正的普通话。

    “小姐我是苏群王先生的工作助理。请问小姐贵姓?”

    “姓谢。”

    “谢小姐找王先生有什么事吗?”

    “王先生现在不能接电话吗?”我反问了一句。

    “王先生身体不适没有上班也不方便见客。”

    我猜对了然后我的声音开始抖。

    “我在龙泽花园沥川……王先生他……不在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的话明显缺乏逻辑因为我的大脑开始狂转他会不会受了内伤会不会内脏突然出血会不会昏倒在家里?

    那人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措辞最后他说:“王先生现在在医院里。”

    “哪家医院?”

    “对不起无可奉告。王先生不希望被打扰。”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硬他又说“如果小姐有什么口信的话我很愿意替你带给王先生。”

    无可奉告。王先生不希望被打扰。我咀嚼着这句话心一点点地变冷。

    “没有。”我说“没什么口信。再见。”

    我低头收线将手机还给纪桓:“谢谢你。沥川在医院。”

    “在医院?”纪桓说“我认识他两年了从没见过他生病。”

    “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纪桓一脸的疑问但我不想多说话。

    沥川生病了他不接我的电话不愿意我去看他。

    我坐上公共汽车神情恍惚地坐错了方向然后我跳下车看见一个公园就独自坐在公园里流泪。晚上我去咖啡馆上了班一切如旧。没人看得出我的心绪。夜里我躺在床上抱着沥川的衬衣久久不能入睡。

    我没再给沥川打电话。之后整整一个多月我再也没见到他。

    期中考试我考得不错平均分九十虽然离我的目标还差五分但我的成绩在我们寝室除了冯静儿之外已遥遥领先。冯静儿也意识到我成了和她竞争“鸿宇基金”的强硬对手学习更加勤奋了。寝室的同学对我的这段短暂的恋情原本都是起哄也不怎么看好这种结局也就在预料之中了。倒是路捷有一次向我报怨说给沥川的电子邮件从没有回音。我说沥川生病了他不再追问显然觉得这里我找来的借口。

    除了周末我仍然每天晚上去咖啡馆。可是再也没看见沥川。小叶对我的恨似乎消减了一些。我说是“一些”因为她对我还是爱理不理但也不怎么找我的茬。做完活就独自撑着胳膊在柜台上呆。我不怪她。沥川是多少女孩子花痴的对象也许我是这群人当中最幸运的一个。

    还有两周这学期便要在一片混乱之中结束了。我想起我的父亲学习更加勤奋。我想给父亲看学校的奖状想告诉父亲我拿到了奖学金。我父亲仍然坚持每个月给我寄钱他知道他寄的不多五十块在北京这个城市哪里够用。但他来信说爸爸只有这个力量支持一点是一点你也要尽量少打工以学业为重。那天是周一我收到爸爸的信就在想这两周我一定努力学习然后放假回云南好好休息。结果那天我路过行政大楼与向我走来的校长不期而遇我正要躲开以为他不认得我不料他居然和我打招:“小同学!”

    “刘校长。”

    “你的proposa1呢?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他问。

    当晚我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proposa1。我忽然想到沥川曾经答应给我改proposa1的就向路捷要了沥川的电邮地址。其实我不指望他替我改proposa1只是想找个借口问问他身体怎么样出院了没有。我到网吧去申请了一个雅虎的邮箱用英文给他写邮件:

    “沥川你好好久不见不知你身体如何出院了没有。我写了一个proposa1如果方便的话能否替我修改一下。谢小秋。”

    我随手一点信了出去。就在那一刹那我后悔了这事儿本来已不了了之我怎么又想着去找他。岂不是太轻浮了。既然是找他就当写得客气一点怎能这样没心没肺他这病难道不是我折腾出来的。切对自己鄙薄一下。

    周二我有要紧的考试因此没去网吧查看邮件。周三的晚上我去网吧打开邮箱看见一封回信。我还没有看邮件的内容眼泪就涌出来了。回信是英文长长的。先是他替我改的proposa1基本上每句都改过改过的字数远远过我原来的字数。然后他说他还在医院。是肺炎怕传染给我。医院屏蔽电子信号所以不能打电话。再说他也不想让我看见他生病的样子。他一出院就会来看我。

    我立即回信:“沥川我现在就要见到你!!!”我打了三个惊叹号。

    一秒钟之后就收到了他的回信:“no.”

    我不甘心又写:“告诉我你在哪家医院我不怕传染。”

    他再次回答:“nomeansno.(译:不行就是不行。)”

    我在愤怒中离开了网吧。

11

    晚上五点我准时去咖啡馆打工。晚班还是小童、小叶和我三个人。我八点钟走小叶干到十二点小童一直干到次日凌晨才收班。小童白天睡觉经常逃课居然也平稳地升到大二真是让人瞠目。小童说他读书之所以一路绿灯就是因为他花很多时间调查老师们的教学习惯和声誉。比如某师专抓作弊号称四大名捕他的课就不能选。某师改卷子太严动不动就给不及格不选。某师爱查考勤不选。某师没升上副教授心情不好不选。最好是这种老师第一堂课就告诉大家:同学们我这门课想得八十五分难想不及格也难。

    咖啡馆打工千不好万不好有一样好那就是练口语。虽然总是那么几句说溜了也不容易。如果能碰到喜欢聊天的老外又在空闲时间只要老板不在聊上十分钟没人管你。小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喜欢聊天。

    今天咖啡馆里有一群英国学生机会难得我和小童乘机大练口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末了我一直在收银机前忙碌快到八点时小叶忽然走过来对我说:“好久没见到他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久没见到谁了?”

    “那位王先生。”

    “是啊。”我说。

    自从那天争执之后小叶从不主动和我讲话。小童说她在等着我主动去和她和好言下之意我当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一个台阶不然她会很失面子。可是我从没有给过她这个台阶。小叶并不想理我她的脑子里全是单相思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咖啡馆里的任何一个打工仔。如果她真的来理我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要知道沥川的消息。

    “你近来见过他吗?”她问。

    “没有。”我说“听说他生病了。”

    她失声道:“哦!什么病?”

    “肺炎。”心情不好懒得防犯别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不是说你没见过他吗?”

    “emai1.”

    “能给我他的emai1地址吗?”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如果我说不她一定会掐死我。

    我写给她沥川的地址。

    我没有介意是因为我想小叶是书香门第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去给陌生人写信。

    “谢谢哦。上次喝咖啡时他把一个笔记本忘在这里了。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无语。恋爱中的女人是充满智慧的。

    收工后我换了衣服出来夜风寒冷刺骨已是入冬天气地上结着薄冰。我穿着件鸭鸭牌羽绒服又厚又大原本是用来对付三九天气的。来北京前我买了这件袄子御冬商店里没有小号也没有中号只剩这一件大号五折我就买了。现在我第一次穿空空荡荡把我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就算把书包背在大衣里面也没人看得出来。

    我依然到汽车站等车汽车没来我依然坐在那个冰冷的铁板凳上背单词。坐了不到五分钟一辆车嘎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小秋。”

    我抬头看见了沥川的suV。

    我从没认真地打量过沥川的车一来我对车不感兴趣二来他的车总在黑夜出现不是那么容易看清楚。隔着候车亭的玻璃我迷惑地探了探脑袋逡巡不前。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我怀疑我在做梦生怕一道风吹来这个情景就消失不见。真的是沥川吗?沥川不是在医院吗?

    他跳下车拄着双拐替我打开车门。

    仿佛刚从某个宴会回来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风衣里面是笔挺的碳色西装考究的绿纹领带淡淡的ck香水。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没穿假肢所以只有一条腿。

    他俯身替我系上的安全带问:“冷吗?”

    “不冷。”

    他关上车门开足暖气动汽车。

    在那么多次漏*点之后一个多月没见了吧。他仍是那么完美那么英俊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的脸都令我方寸大乱。

    “生我的气了?”他问。

    我不吭声。

    “就算生气也不能这么在emai1里骂我吧?”他冷笑“好歹我也替你改了proposa1。英文真是越学越地道了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骂过我。”

    在他说“nomeansno”的时候我回了他两个字骂人的。

    “停车让我下去。”我恼羞成怒。

    “脾气挺大。”他不理我把车开得飞快。

    “停车!不然我报警了!”

    “这是我的手机你拨11o。”他把手机扔给我继续往前开。

    不到十五分钟车开到了学校。沥川跳下车打开我的车门。

    虽然沥川有很强的平衡能力可是他残疾的身躯看上去十分无助。我的心一下子软掉了轻声说:“怎么这就出院了是给我骂出来的吧。”

    “没出院我溜出来的。”他把书包扔给我。

    “哎不过就骂你一句犯不着从医院里气得出来找我算账吧。”

    “说得不错我就是来找你算账的。”他拧我的手把我拉到他面前。

    “知不知道人家多么担心你。”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

    “对不起”他紧紧拥抱我“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此外还有护士。”

    “我再不胡闹了我誓。”我吻他像吸血鬼那样寻找他颈上的动脉然后吻过去。他垂下头来吻我的脸清冷甜美的气息交错在我面前:“为什么穿这么大一件袍子?大得可以装得下两个你。”

    “就喜欢大大得舒服。”我伸手进他的风衣去抚摸他的腰“这里有受伤吗?很痛吗?”

    “没有伤。”他低声说“别乱摸好不好?”虽这么说他身上的一部分僵硬了起来。

    我想起刚才的誓抽回手替他系好风衣的带子。

    “晚上你做什么?”他问。

    “到图书馆去研究你给我改的proposa1。改了那么多好多地方我都不明白。”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说“趁我在这儿我说给你不是更好吗?”

    “那你陪我去图书馆好不好?”我去挽他的手臂。

    “今天我没穿假肢你介意吗?”他淡淡地问。

    “不介意。用假肢走路那么辛苦你最好天天都不要用。”我脱口而出随即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沥川非常爱惜仪容在正式场合从来打扮得一丝不苟。他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可想而知失去一条腿终生残废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图书馆的二楼和三楼都是自习室几百张桌子放在一个大厅里。几百个人坐在里面看书。沥川若是进去绝对会引起一阵骚动。

    我带沥川去了一楼的报刊阅览室那里比较冷人一向很少。

    我们找到一个位子沥川接过我脱下的绵衣挂在一边然后自己脱下风衣。

    我从书包里拿出打印好的proposa1、字典和笔记本。正要坐下来沥川忽然说:“坐到我的左边来。”

    我换到左侧:“你是左撇子?”

    “不是。”他说“对了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天他还记得这个。

    “平均分九十离目标还差五分。再努把力奖学金有望。”

    “孺子可教。先谈谈你用的www.uu234.cometbsp;“冠词。”

    “在概念的前面不用加冠词。比如你说www.uu234.combsp;“哦。”

    “还有这里朝代前面要有冠词。”

    “都学过怎么就是不记得。”

    “还有写proposa1的一个原则不要说这么做对你会有何好处。要说这么做对别的学生对学校对学校的声誉会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微微换了一下坐姿。我这才现失去了半侧的骨骼他坐下来就只有一个支点所以很难坐直也很难坐稳必须要用一只手臂来支撑身体。他一直用右手扶着自己。

    接下来他给我讲为什么他要那么改一处一处地讲讲了整整两个小时。左手写字不熟练便在纸上乱画。沥川的记忆力真强很复杂很长的单词从来不拼错。

    最后我觉得他再这么讲下去会疲惫不堪便说:“我们走吧太晚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了。彻底听明白了。哥哥你太强了。——这就是母语的好处。”

    他忍俊不禁。

    “英语不是我的母语。”他说“我在瑞士长大在法语区度过的童年在德语区上的初中和高中我的母语是法语和德语。”

    “哥哥我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站起来替我拿来绵衣看着我穿好然后自己穿上风衣。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又回到校长楼他停车的地方。

    “你想出去吃夜宵吗?”他问。

    “不去你累了。我陪你回医院好吗?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摩好不好?我抵抗力特强不怕传染真的。”我又来磨蹭他。

    “no.”

    他递给我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我给你买了一个手机有空给我打电话。”

    “医院是不是屏蔽信号?”

    “我明天出院。”

    “快上车吧。”我说。

    “我先送你回寝室。”

    地上到处都是薄冰他若不小心摔跤把剩下的那条腿摔坏了那可怎么办。

    “下次好不好?等你完全康复了再送我。算我求你了。”

    “no.”他说“地上这么滑你又不看路我怕你摔跤。”

    回到寝室我喜滋滋的。所有的人都看着我觉得我今天神色飞扬不比寻常。

    “哎你终于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安安观察我的脸“可喜可贺。”

    我洗了脸溜出门外的楼梯口给沥川打电话三秒钟之内他就接了:“hi.”

    “快到医院了吗?”

    “快到了。”

    “为什么是粉红色的?”

    “什么粉红色?”

    “手机的颜色。”

    “这是未成年少女的颜色。”

    “我不是未成年少女。”

    “你只有十七岁。”

    “沥川你多大?”

    “二十五。是不是太老了?”

    “不老不老一点也不老。谢谢哦哥哥我好喜欢你!”我甜蜜蜜地叫他欢欢喜喜地收线。

    第二天是个大好的晴天。课程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在备考我也不例外七点一到就起床拿杯浓茶就去图书馆。笔直的长窗温暖的阳光我摊开书本复习笔记复习句型复习单词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中午我走出图书馆吃饭手机响了传来他的声音:

    “是我沥川。”

    “hi沥川你出院了?”

    “总算出来了。这医生是我父亲的熟人快整死我了。”他说“今天下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说吧。”

    “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开画廊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去没问题只是我不懂绘画站在那里会不会显得很白痴?”

    “不不不是这样。我也不想去但和他关系不错推不掉。画廊四点钟开张新闻界的人也会来。他要我准时去捧场七点钟有酒会他希望我参加酒会。”

    “也就是说咱们要在那里呆至少四个小时。”

    “如果你来帮忙我就不用呆四个小时了。”

    “是吗?怎么个帮法?”

    “咱们四点钟去一个小时之后你说你头昏咱们就出来了。”

    “头昏?这是不是太假了?”

    “假不假就看你演得像不像了。”

    “没问题沥川。画展有着装的要求吗?燕尾服之类。”

    “有要正式晚装。”

    “那好演戏的事儿我干道具的钱你出。”

    “你吃饭了吗?”

    “没有。”

    “等着我我来接你。先吃饭然后去shopping。”

    “我在校门口等你吧。我正好要去校门口寄信呢。”

    二十分钟后沥川开车来接我。他说他还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恢复穿假肢。没有假肢他走路会轻松但坐下来会困难。他的工作需要长时间坐下来画图所以他不能离开假肢。

    他仍然装一套纯黑的西装纯黑的衬衣紫色的领带。显得身段修长优雅得体再配上他那张迷人的脸简直无往而不胜。我想这样一个人只有一条腿又刚从医院出来都不能打动那个画家让他在画廊里少呆一会儿。我肩上的担子实在很重。

    沥川问我想不想去吃云南菜我说我愿意陪他吃寿司。他带我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他爱吃sashimi我则爱吃照烧鸡块。我问他忙不他说忙的事情都在医院做完了还提前交了工。我们没在饭店里久留因为我不想让他坐得太久。他左手不会拿筷子右手又帮不上忙只能拿叉子吃东西。

    之后我们去了一家服装店名字不知是法文还是意大利文。沥川站在一旁看杂志我去试晚装试了七八件都大了。

    我问沥川“怎么办?”

    沥川作势要带我走女老板说“这位小姐的身材实在太小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去二楼‘青少年部’看看。”

    沥川说:“您怎么不早说呢她就是青少年。”

    昏倒。

    女老板给我选了一件纯黑连衣裙有一圈紫色的蕾丝露出半胸。我穿上一试十分合身不说竟还显出几分性感。这是什么时代连少女服装都做成这样。女老板给我配好胸罩手袋鞋子。

    沥川拿出信用卡对我说:“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说:“什么?”

    “你做决定特别快。换上别的女人挑一下午也挑不好一件衣服。”

    “你是不是给别的女人挑过衣服。”趁女老板去划卡我小声说。

    “难道我看上去很像处男吗?”

    我在车上画好妆自己在镜子里欣赏自己。汽车驶入一个窄巷沥川在抄近路。出了道口眼前一亮出现一座豪华的大楼。我们在大门下车他把钥匙交给保安保安替他将汽车开入车库。

    “你朋友画的是什么风格的画?”又不是奥斯卡颁奖大会怎么我觉得有些紧张。

    “噢他是pomo.”见我不解他又说:“postmodern.后现代风格。”

    我对前现代都一无所知又何况后现代乎。

    “你什么也不用说。”他安慰我“只管假装看画无聊了就吃牛肉干。”

    上车前他给我买了一袋牛肉干我最喜欢的零食塞在新买的手袋里。一路上沥川都说我还是小女孩子因为我喜欢一切闪闪光的东西。那只手袋上饰有不少光片挎在手中果然亮晶晶的。

    “这不合适吧。”我说。

    “怕什么这是后现代画廊。”他拄着双拐专心走路。我则把头抬得笔直跟在他身边。

    画廊的门口已站着一排人。其中一个长披肩的青年男士快步迎过来:“沥川!”

    “没迟到吧。”沥川上去和他握手介绍我:“这位是谢小秋小姐大学生。这位是江横溪先生知名画家。”

    我们握手问好。

    江横溪的身边站着他的太太一位年轻的女士面孔惊艳头高高挽起一丝不乱神态高贵。

    “季连。”沥川伸手过去:“好久不见。”

    两人握了手沥川介绍我:“这是谢小姐谢小秋英文系学生。这是叶季连女士国画家。”

    “幸会。”我说。

    “幸会。”叶季连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小秋你在哪里上大学?”

    “s师大。”

    “沥川我们给你单独准备了沙你现在需要休息一下吗?”她看了一眼他空空的右腿略感怔惊。显然沥川绝少在正式场合不戴假肢。

    “谢谢不用。”

    这时又来了一个中年人装着灰色的西服表情神秘而倨傲。叶季连忙说:“我来介绍:这位是韩子虚先生紫草画廊的老板知名画家古玉专家。”

    这是什么年头怎么这里出入的都是“家”啊。

    然后叶季连介绍沥川:“这位是王沥川先生netbsp;architects总裁建筑设计师哈佛大学建筑系高材生去年法国as-4建筑设计大奖得主。他手上现有五十多个在中国的设计项目。沥川需不需要我顺便介绍一下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

    沥川摇头:“不用了。”

12

    我挽着沥川的手臂走向画廊左侧的来宾签到处。沥川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我仔细研究一个字母看不清估计是法式拼写。然后我签上我的名字小得像蚂蚁紧紧贴在他名字的下面。

    他低头看我:“为什么你的签名要写得那么小?”

    “你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

    “再签一次行不?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我名字有后缀。”

    我签了一个大的盖在他名字的头顶上:“这样可以了吗?”

    他莞尔:“可以了。”

    “王先生画廊后厅有专门为您安排的休息室。”负责接待的女生细声细气地说显然有人事先交待过她“出这道门往左就是。”

    “谢谢。”沥川把我手上的签字笔一放问:“挂衣间在哪里?”

    “哦就在这里。”女生笑盈盈地说她不敢看沥川却是满面通红。

    沥川替我脱下大衣连同他自己的风衣一并交给她。

    女生被他的绅士派头打动了拿着风衣假装想什么了一阵呆半晌递给沥川一个纸牌:“凭这个取衣服请拿好。”

    画廊的灯光不明不暗幽幽的从天花板上洒下来。四壁悬着油画。当中是几个古典风格的隔窗。后现代的绘画摆放在纯粹古典园林风格的画廊里显得很别致。

    “你喜欢看这些画吗?”沥川在一旁问。

    “不大喜欢也看不懂。”我说“不过这画廊的设计倒挺别致我很喜欢。”

    我看见他脸上有得意的笑容。

    “是你设计的?”

    “不然人家为什么请我来?”

    “那么王建筑师你是属于什么风格的?”

    “自然主义。尽可能越时代的限制。”

    我想起一位我熟悉的先哲:“是不是就像庄子那样?”

    “哦你也知道庄子?”他有吃惊“庄子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哲学家。”

    “哥哥你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笑“跟我谈庄子是不是有点奢侈?”

    “我读过法文译本上大学还选过这门课。可惜教授是个中国人口音太重弄到最后我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你也不是中文系的关于庄子的知识咱们应当是半斤对八两吧。”

    “我父亲是庄子哲学的真正实践者。他向往自然所以从城市来到农村。我们家不用电话不装电视连自行车都不买。我爸从小就告诉我走路比什么都好。不过我和我弟都背叛了他。没有自行车我们求外公掏腰包;没有电视我们攒零花钱逛录相厅。”

    他很吃惊:“是吗?你父亲拒绝现代文明?”

    “我父亲说现代和古代没有本质区别。”

    “人深省。”沥川看着我脸上有笑淡淡的意味深长的。

    画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都是些打扮古怪的现代派画家。年轻人占了多数。叶季连几次忙里偷闲地过来和我们搭话还说以后有空约我去逛街。我以为女画家都很高傲想不到她竟如此随和不禁有点喜欢她。

    我偷偷看表才过了十分钟问沥川:“站了那么久你累不累?”

    “不累。”他虽带着拐杖其实站立的时候很少真正依赖它们。

    “哎我觉得其实这个画廊里还是那么一两个人不大像画家。”我看着人群中的一个人说。

    “是吗?”随着我目光沥川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西服国字脸胸口别着一只钢笔的中年男人。他好像一直在找人然后他好像找到了他想找的人然后他笔直地向我们走来。

    彼时我们正和一群中央美院的学生们站在一起想尽快把时间耗掉。他们在那里大谈康定斯基我们假装在听。

    “请问您是王总吗?”那个中年男子说。

    沥川微怔继而说:“先生您找哪位?”

    “netbsp;arnetetbsp;“我是。”

    那人递上一张名片:“东风玻璃厂厂长许建国。”

    我纳闷怎么玻璃厂的厂长也到后现代画廊里来了?

    “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总是香榭大厦、万科新城和龙岗酒店的主设计师对吗?”

    沥川迟疑了一下说:“嗯。”

    “我们厂是资深的国营大中型企业可以生产这三个项目所需的双层呼吸式玻璃幕墙。”

    “我只负责外观和园林景观设计。您应当和施工部门打交道。”

    “我们查过先生您的背景。您是a&e这意味着您是建筑设计师同时也是建筑工程师。如果您说为达到设计效果需要某种建材施工单位非买不可。”

    沥川不动声色:“这种玻璃幕墙是高新产品目前国内确有几家工厂生产但技术指标不够过硬。我们一般是从欧洲进口。”

    “王总我们厂能够生产出达标的幕墙在价格、安装方面您可以替房产单位省下不少钱。此外还可获得支持本土工业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外层玻璃的生产贵厂可能不成问题可是内层玻璃的Lo-e涂料只怕不容易过关吧。此外幕墙的安装技术难度也很大要和暖通系统对接良好我们通常是请瑞士专业安装咨询公司来负责。”

    “事在人为。我们厂具备建筑幕墙专项设计甲级资质和建筑幕墙工程专业承包一级资质且有两年以上呼吸式玻璃幕墙施工业绩。此外我们特地重金从瑞士请来了安装顾问。”

    “哪一位顾问?”沥川问。

    “密林公司的安鲁斯先生。”

    “您等等我打个电话。”沥川掏出手机拔号然后他说了近五分钟的法语收线。

    “是安鲁斯让你来找我的?”沥川说“你送了他多少钱?嗯?”

    “我有三千职工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只是没有足够的订单。三千职工外加家属一万多人。嗷嗷待哺。”

    沥川不懂那个词看着我我用英文说:“就是等您救命的意思。”

    “许先生您对您的工人负责我对我的项目负责各司其职您说呢?这不是演电视剧别跟我来感情戏。”

    我傻眼。说这人不会中文吧该叫板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含糊。

    “王总您不大了解中国文化。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的文化讲感情讲人情讲交情。”许建国不卑不亢。

    沥川用英文问我:“这是你们的文化吗?”

    我说:“是的。这位厂长显然很有和资本家斗争的经验。”

    “资本家?”沥川眉头不自觉地挑起来。

    “也就是您的阶级本质。”我补充仍用英文旗帜鲜明、坚定不移地站在祖国同胞的一边。

    “许厂长你们的玻璃幕墙对应的是什么空调系统?”

    “aVa系统节能环保健康舒适。王总我不指望您现在拍板只希望您能抽空到我们厂来看一看生产情况和样品。”

    “您的工厂在哪里?”

    “沈阳。”

    沥川想了想说:“这样吧您明天到我的办公室来细谈好吗?这是我的电话请您先和秘书小姐预约一下。”他写给他一个电话号码。

    那位厂长接过纸条很严肃的握了握他的手:“王总谢谢您给我们厂这个机会。”

    “不客气。”

    那位厂长迅告辞很忙的样子。

    趁这个机会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看见沥川在和江横溪及夫人谈话我没有过去打扰自己一个人站在画廊看画。

    明天考听力和口语我在心中默诵单词。

    过了一会儿有人站到我的身边问:“小姐很喜欢这幅画吗?”他说“我看您在它面前站了很久。”

    我转身说话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很古典的书生面容清峻优雅只是型有点怪有点放荡不羁。

    “宋清。宋江的宋清楚的清。西安美院。”他自我介绍。

    我抬头寻找沥川希望他过来救我他倒离我很近只是背对着我和江横溪夫妇谈得正欢。

    “是啊”我作深沉状“挺喜欢的。”

    “那么依小姐看这画的主题是什么?”他继续问显得很感兴趣很想听我谈一谈的样子。

    我连忙仔细看那幅绘画。画的是一张人脸不过脸上的五官是女人下身的性器。

    我咽了咽唾沫沉默片刻:“这是一张人的脸。”废话。

    宋清迷惑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我只好继续说:

    ——“人的脸……是公共的每个人都可以看见。”

    ——“人的身体是隐藏的**的不可见的。”

    ——“所以这张有身体的脸意味着**由隐藏变成了公开。嘴与**重合说明后现代的性与古代的性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本质区别?”宋清饶有兴致地问。

    “载体变了。是吧。后现代的**是通过嘴而不是通过性器官来表述的。”

    ***我豁出去了:“嘴是什么?嘴象征着什么你说说看?”

    四两拨千金一个问句打回去。

    “语言?”他试探地回答了一句。

    我启他:“语言声音符号文本口头非正式传播……”

    “所以……”

    “后现代的性要通过文本来获得满足而不是感官。正如这副画。我觉得你其实应当在这个角落里增加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他悚然。

    “一颗石头。”

    “为什么?”

    “石头没有**。”我得出结论:“从没有**的东西中生出了**只有后现代艺术家的想象力才可以做到。”

    再看沥川他背对着我肩膀笑得抖。

    宋清恍然而悟说:“小姐高见。我正是这幅画的作者您的理解对我有诸多启。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过这么深刻的分析了。请问您有电话号码吗?有空的时候我可以请您喝咖啡吗?”

    一只手掰过我的肩沥川施施然挤进来:“没有她是大学生没有电话号码。”

    “哦。”宋清不满地看了沥川一眼觉得他过来打断我们的谈话很粗暴。不理沥川继续指着旁边的一幅画说:“小姐那幅画也是我画的可以听听你的高见吗?”

    我将目光移过去只看见一团鲜红夺目的油彩。

    红的像血。当中几条枝状细线深红色的血管的一样扩张着。

    我赶紧低下头,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沥川。

    我想保持镇定但脑中一片空白我听见我在说:“沥川带我离开这里!”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很舒服的沙上。嘴里甜甜好像喝了糖水一般。

    沥川坐在旁边握着我手。

    “想喝水吗?”他问。

    我摇摇头。

    “怎么不告诉我”他的脸崩得紧紧的“你有晕血症?”

    “一向不严重。”我缓缓地呼吸。

    “可是你还看恐怖片……”

    “我以为那样可以治好我。”

    “不是你自己的血你也晕吗?”他好奇起来。

    “我专晕人家的血。看见自己的血反而不晕。”

    我想坐起来他按住我“再躺一会儿。”

    “你是天生就这样还是有什么心理因素?”

    “我妈生我弟大出血而死。”我说“当时我在她身边。”

    “是吗?什么医院生孩子允许小孩子在场观看?”

    “我妈是在我家生的我弟。她不肯去医院。”

    “为什么?”

    “她很自信结果出了事乡下医疗条件差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妈妈自己还不知道自己会有事临死之前还问我喜欢不喜欢我弟弟。”

    沥川没有说话一直摸着我的脸我的头:“我也没有妈妈。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车祸。”

    “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这样和你说吧”他自己喝了一口水:“我是建筑设计师对不对?”

    “对啊。”

    “再往下听你就得嫌烦了。”他说“我哥哥也我爸爸也是。我妈妈也是。我叔叔也是。我爷爷也是。”

    “你奶奶也是?”

    “也是。你还想继续听我家人的职业吗?”

    “你堂姐是不是?你有堂姐吗?”

    “也是。”

    “沥川这个你们家的历史也太乏味了吧。”

    “就是这样。嘿嘿。”

13

    沥川说我刚刚晕倒的时候他还以为我是装的打算让江横溪把我送到他的汽车上然后按原定计划溜之大吉。不料一摸我的脉搏不对赶紧把我送到休息室给我喂糖水。那座大楼是高尚住宅区二楼有好几个诊所。他请了一位医生来看我问了原因就说可能是晕血症。通常情况是躺下来十分钟就好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你都躺了二十分钟了为什么脸还是那么白?”

    我坐起来哈哈大笑:“我的脸白是因为我涂了粉。我化妆了知道吗?”

    “你的皮肤那么好小小年纪化什么妆嘛。”

    “成熟和性感是我毕生的追求。”我大话刚说完现他一直凝视着我一言不好像某个言情片里的定格。

    “小秋你是神仙你是活宝你四处放电我如临深渊。”他站起来把大衣递给我:“穿上这件性感的大衣我们回家去吧。”

    我们一阵风似地回到龙泽花园进了他的公寓他把我按在门上迫不及待地吻我:“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明天有考试口语和听力。”

    “只差一天了现在准备管用吗?”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我明天下午出差厦门有个设计方案入围要竞标。”

    “要呆多久?”

    “三周。”

    “哦!”我说“好不易见一次面又要走。”

    “所以要争朝夕是不是?”他替我脱下大衣低头下来吻我的胸膛。双手绕过我的背解开我的拉琏。我有点羞怯地往后靠了靠因为我的身体还停留在少女时代骨骼细小、胸部平淡、像一只爬在他身上的蜥蜴。我挽住他的腰扔掉他的拐杖迫使他倚在我身上。

    “嗨我很重吗?”看着我几乎被他压垮他连忙将双肘靠在门上。

    “不重……”我已被他吻得神魂颠倒在他耳边喃喃地说“沥川我爱你!尽情地折磨我吧!”

    我们满头大汗地去洗澡各自进了各自的浴室。

    沥川说他的浴室里全是残障设施正常人进去会以为是进了国民党的刑讯室。他不说则已一说我偏进去观察。其实浴室并不象他说的那样阴暗。里面宽敞舒适还有一个沙。只是四处都安装着扶手、支架。地板也铺着特殊的防滑材料。然后有一张小巧的轮椅一旁的柜子里放满了纯白的浴巾。

    “能窥浴吗?就五分钟?”我嘻皮笑脸地看着他。

    “no.”他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出了浴室。

    学校的浴室总是充满蒸汽难得有地方让我尽情地洗澡。我洗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看见沥川披着浴衣在沙上喝啤酒。

    他站起来问我:“想喝点什么吗?”

    “冰冻啤酒。”

    “不行。这是男人喝的东西。”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张望了一番:“我给你泡热的奶茶怎么样?”

    “好吧。”我蹦蹦跳跳地来到厨房现他的厨房是崭新的一尘不染显然他从来不做饭。

    “你这电炉用过吗?”我抚摸着电磁炉光滑的表面上面不见半滴油迹。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设计一个厨房?不如干脆不要好啦。”

    “的确是个设计错误。”他说“作为建筑师我们只愿把心思花在客厅的设计上。”

    “其实我可以在这里炖汤。”我说随手打开厨柜现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分类摆放整齐。“下次我买点菜给你炖骨头汤喝吧。广式的清清淡淡的那种。还有鱼头豆腐汤也挺滋补。”

    “说得我馋了不如现在咱们就去买菜吧。”他找房门钥匙“这附近正好有个商场。不远走着去就可以了。”

    沥川说不远结果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他说的那个商场。这回他不顾我的反对穿上了假肢理由是这样他有一只手可以空出来牵着我。进了商场我推了一辆购物车没找到骨头便到鱼市里买了一条鲈鱼。买了炖汤用的葱和姜买了豆腐、西芹和百合买了些卤菜。沥川买了他要吃的东西又叮嘱我多买些半成品的菜这样我可以专心复习不必为一顿三餐愁。

    我又买了云腿香肠和干菇。

    “多买点吃的放着面包饮料我那里有咖啡和茶。全在冰箱里。记得要选哥伦比亚的咖啡豆最提神。”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抓起来就往购物车里扔。我一看是豆奶。我扔回货架:“寝室里没冰箱买多了也是浪费。”

    “考试期间你住在我的公寓里好不好?”他说“这里安静你可以专心学习。我在厦门不会打扰你。”

    “不不不……”我一叠声地说了十个不字最后又加了三个字:“不方便。”

    “嗯这里离你的学校有点远不过我可以叫我的司机专门送你。”

    “你不是一向自己开车吗?”

    “我有一个司机不过我喜欢自己开车所以他一直很闲。现在正好给他找点儿事干。”他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我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哥哥您饶了我吧。我只有在寝室里才自在。考试对我来说很关键你总不想让我复习的时候不自在吧。”

    沥川有一点好处对我来说特别受用。沥川从不勉强我。

    “好吧随你。”他淡笑不再坚持。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买了一大堆吃的。我提两包沥川提两包坐出租回来。

    在大厅的门口我们碰到了纪桓。他和一个男士也是一人提着一大兜东西往楼里走。

    “嗨沥川小谢!”

    “嗨!”我有点不好意思沥川牵着我的手不放一副甜甜蜜蜜情侣状。

    “介绍一下这位是萧毅同学中央美院油画系的研究生。”除了长着一双像关羽那样的丹凤眼萧关看上去很文静很温和。

    “你们好。”他和我们握手。

    “这位是王沥川先生谢小秋小姐。王先生是建筑设计师谢小姐还在大学读书。”

    沥川将左手的购物袋交到右手和他握手。

    “沥川你生病了也不和谢小姐汇报害人家在这里苦苦等你三个小时。”纪桓笑道。

    “是吗?”沥川歉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头看自己的脚趾。

    “我一定好好认罪。”沥川说。

    上了电梯我偷笑:“那个萧毅胸挺得笔直看上去很gay呀。”

    “他们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吧。”沥川说“萧毅倒无所谓纪桓成天嚷嚷要去加拿大领结婚证。”

    “我说沥川你怎么不是gay呢你又干净又整齐家里一尘不染的。”

    “我房间是有人每天打扫的。”他说“如果没人打扫你看看。”

    “你早上起来叠被子吗?”

    “不叠您满意了吧。”

    我们回到公寓像模像样地一人穿了一条围裙沥川杀鱼我炖汤。沥川切菜我炒菜。我一直以为沥川是公子哥儿想不到他做这些活儿又快又好简直是训练有素。沥川说虽然他们家不缺钱但他和他哥哥上大学都是自己打工挣生活费很少向家里要支助。

    “当然我爸爸付了我们学习最贵那部分钱学费。”

    我看见他在剖洋葱。我说:“菜已经很多了别切了。”

    “你给我做好喝的汤我也给你做一种好喝的汤。”他去洗蛤蜊“www.uu234.combsp;(蛤蜊汤)你喝过吗?”

    我一头雾水:“没有。”

    “这汤我从小爱喝菜谱还是我外婆传给我的呢。”

    “那你教我好不好?”我挤到他身边仔细看他洗蛤蜊。

    “不教。这是秘方。专门讨好心上人用的。”他将锅加热放上牛油哧地一声将一小碗洋葱粒倒进去翻炒。之后他又放鸡汤放全脂奶放土豆粒放蛤蜊慢慢熬。

    炖好了鱼我炒了两个小菜将卤菜分成四碟我喝他的netbsp;choder他喝我的鲈鱼汤我们举着筷子一起吃菜喝啤酒。

    那天晚上我偎依在沥川的怀里睡得很早。沥川的床上堆了不少枕头。他说他只能用左侧睡觉如果翻一个身到右侧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坑里。所以他需要枕头垫腰。他用法语给我读《追忆似水年华》还没读过一页我就睡着了。夜半他起床喝牛奶我也跟着醒过来。然后我们在黑暗中做*爱十分激烈十分投入以至于撕破了好几个枕头天亮时才现我们的身上沾满了鹅毛。

    沥川开车送我去学校我们在校门口吻别。剧烈的交合使我腰酸腿痛但沥川说我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祝你好运!”

    “祝你中标!”

    我的口语和听力本是强项自我感觉考得不错。但与训练有素、家学渊博的冯静儿相比就很难说。期中考试之后寝室里有一股竞争的气氛人人默默地为着奖学金努力不再互相通报成绩。

    我原本对成绩很在乎现在成绩不再重要我每时每刻只思念一个人沥川。

    中午我考试回来想去打开水现开水瓶已经满了。

    “是修哥哥替你打的。”安安穿着新的耐克球鞋说。

    “修哥哥在哪里?我要谢他。”

    “刚下楼你没碰到?”

    我追下去向修岳道谢。他说不客气。

    “你看了我给你买的书了吗?”

    “还……没呢。准备考试太紧张。我想我会很喜欢这个的。对了为什么书名要叫《月亮和六便士》?”

    “人人都想要天上的月亮就是看不见自己脚边的一枚六便士的硬币。”

    我惶恐觉得他话中有话。然后我安慰自己沥川只有常人四分之三的身体沥川走路需要拐杖脱光了的沥川上身完美下身性感但上身和下身合在一起惨不忍睹。总之沥川绝对不是月亮。而修岳呢修岳长得也不错堂堂正正很像唱义勇军进行曲的爱国青年。他外语过了八级位列研究生保送名单他成绩拔尖得过我和冯静儿仰慕和艳羡的所有奖学金他是学生代表是校长的得意弟子。总之修岳也绝对不是六便士。

    结论我要沥川我不要修岳。

    坚定了信念我便铁了心对修岳说:“谢谢你总是替我提水。以后请你不要再替我提水了。”

    他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嗫嚅:“我……反正每天都要替自己提水多替你提两瓶……并不麻烦。”

    “请不要再替我提水了。”说这话时我的脸色是冰冷的口气是僵硬的。我不喜欢他就不能给他任何希望。更不能利用他的热情来占便宜。这不是谢小秋我做事的一贯态度。

    回到寝室手机响了是沥川。

    “考得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你在哪里?”

    “去机场的路上。”

    “沥川你一个人去吗?有人照顾你吗?”我但心他。出差在外设施不全这人半夜还要起来喝牛奶。

    “怎么是一个人八个人全力以赴。明天后天我做两个presentation。你呢你明天干什么?”

    “明天考精读后天考泛读。然后买车票回家过年。”

    “这不是说等我回来就见不到你啦?”他在那边明显地急了。

    “是啊。我有半年没见我爸爸和我弟弟了怪想的。”

    “你光想他们啊那我呢?”他说“我到昆明找你去。”沥川对云南的知识仅限于昆明。

    “哥哥我的家不在昆明在一座大山的背后的小县城里。”我说“你好生开车过完年我回学校再来找你。”

    “过完年?那不是又一个半月过去了?”他沮丧地说。

    “王沥川”我连名带姓地叫他恶狠狠地道“现在你知道一个半月有多长了吧。”

    我收线看见萧蕊从帐子里探出头来:“哎呀一直以为你失恋呢原来不是失恋是热恋。”

    “闭嘴啦。”我爬上去拧她。

    “哇王哥哥挺大方的给你买这么好的大衣。”萧蕊对服装有直觉一直嚷嚷说要改行做服装设计。

    那件纯黑的羊绒大衣还是昨天去画展的道具之一。其它的衣服我不好意思穿回来就放在沥川的公寓里。就这一件因为又合身又漂亮又暖和好像量身定做的一样便喜滋滋地穿到学校里来了。

    “是很好的牌子吗?”我不知道翻了翻大衣的领子。

    “这是意大利名牌。怎么也得几千块一件吧。”萧蕊老练地说。

    “不会不会。”我摇头。我身上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没有过五十块的。

    “这种店子通常不会把价格放在衣服外面而是放在荷包里。”她说。

    记得当时挑衣服试完了就买了我没问过价沥川也没问过价。

    我掏了掏荷包现有一个小小的卡片拿出来一看吓了一跳。

    八千八百块。

    萧蕊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这么多。你真是碰上钻石王老五了。”她摸我的脸猫一样敏捷的眼睛:“嗨求你一件事儿下回认得他的朋友介绍一个给我。或者他们家开派对你带我去。”

    “干脆我把沥川介绍给你好了。”我阴阴地笑。

    “真的吗?”

    “休想。”

14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最后的两次考试。其间我照样到咖啡馆打工。每天晚上回到寝室等待着我的仍然是两瓶灌得满满的开水。我以为又是安安偷懒让修哥哥干了不料安安说水是冯静儿替我提的。

    我知道冯静儿很少亲自提水她的水一向是路捷提的。

    趁她晚自习还没走我去谢她。她看上去一脸疲倦:“哎客气什么。你每天回来得这么晚天气也冷了没热水怎么行。”

    我说那就替我谢谢路捷。

    “路捷参加了一个外语提高班抽不出空儿来。他的水还是我提的呢。”她笑。她一向志得意满但今天的笑不知怎么有点苍凉的意味:“我们一直想请沥川吃饭偏他不肯赏脸。他替路捷改的申请信挺管用的好几个学校来函。我们选了芝加哥大学人家答应免学费。你知道像芝大这种学校很少给本科生免学费的。路捷在国外有亲戚可以替他担保。现在一切就序只差录取通知书了。”

    “这不是天随人愿皆大欢喜吗?”我替她高兴。

    “是啊。”她的语气淡淡的。

    “你呢打算怎么办?”

    “也打算考托福吧。只是我没有靠得住的亲戚在外国专业又是英文不可能有路捷那样的竞争力估计不容易出国。”

    “让路捷出了国后替你想办法。”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出国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事对我来说遥远得像梦。所以我只能胡乱建议。

    “再说吧。”

    这就是和没有交情的人谈话的感觉吞吞吐吐藏头藏尾言不由衷。我和冯静儿素无交情承蒙她亲自替我提水十分惶恐。再说是沥川帮的忙和我没什么关系让我来承她的情真是不敢当。所以和她一说完话我立即出门到小卖部买了两个热水瓶以后中午一次提四瓶水这样就用不着欠人情了。

    沥川给我买大衣的事经过萧蕊绘声绘色的解说传遍了这一层楼的寝室。我成了某种童话故事的主角。当然最流行的两个版本则是a我不过被某富家公子包养的小蜜自己当了真其实人家只是贪新鲜玩玩罢了。B我课余在某娱乐城做小姐为赚外快泡上了大款。英文系和音乐系在我们大学臭名昭著因为有次警察突然行动在一个歌舞厅就抓了七个出台小姐全部被学校勒令退学。其中有一个英文系的女生不堪耻辱上吊自杀就死在我们这层楼的某个寝室里。

    这是什么世道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闲言如虎人人满腔杀机。

    我只有十七岁没错可是我并不认为我要等到三十七岁才能真正了解男人了解沥川。

    除了考试的那两天沥川每隔一天给我打一次电话看得出他很忙要去看工地要陪人吃饭要准备资料要修改图纸日程以分计排得满满的。手机打长途效果不好说得断断续续我们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此外我还担心电话费太贵不肯多说。彼此问候几句就收线了。

    考完试后我在寝室好好地睡了几天觉便到火车站排队买回云南的车票。时已快至春运卖票的窗口排起了长队。北京火车站每天八点开始售票一直售到下午五点。通常的情况是窗口的门一打开不到十分钟当天的票就卖完了。第一天我不知底细上午去没买着票。一打听买到票的都是当晚排了一通宵的。车站滚滚人潮勾起了我思乡之念。我立即回寝室拿了足够的水和干粮拿起那本修岳送的《月亮和六便士》加入到排队的热潮当中。

    我排了一个通宵好不易熬到天亮售票口开窗排在我前面的人每人都是一人数张票眼看还差十来个人就要轮到我了小窗“哗”地一声关掉了。一个牌子贴出来“今日票已售完。”我忙向一位买到票的大叔取经。他说:“排一天怎么够?我都排三天了。今天还差一点没买上。”

    我属于这种人以苦为乐越战越勇。到小卖部买了一杯雀巢溶咖啡一口气喝干掏出毛巾和牙刷到厕所洗漱然后精神抖擞地杀回售票口开始了新一轮的排队。就是去厕所的那十分钟我的前面又站了二十几个老乡。我倒。

    就在排队这当儿我已经看完了那本《月亮和六便士》。在最后几页夹着一个书签抄着一段歌词:

    这些年一个人

    风也过雨也走

    有过泪有过错

    还记得坚持什么

    真爱过才会懂

    会寂寞会回

    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话一辈子

    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单过

    一声朋友你会懂

    还有伤还有痛

    还要走还有我

    修岳写得一手好书法是我们大学书法竞赛第一名。他说他打工的时候想去咖啡馆没人要只好去老年大学教书法。唉他叹气说老年人的学习热情真高他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天去学一样学问不为钱不为生计什么也不为。

    除了王菲我就喜欢周华健。这歌我其实是很喜欢的但修岳这么一本正经地用小楷抄给我让我觉得有点用心良苦。我虽小小年纪对遮遮掩掩的学生式恋爱不感兴趣。记得有一次和3o1的哥哥们一起看日剧《情书》长长几个小时所有的人都看得潸然泪下不胜唏嘘只有我无动于衷。没胆色的男人才做这种处心积虑的事。爱情是进行时不是过去式。是祈使句不是感叹句。

    火车站里强烈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普照大厅使我好像到了太空失去了昼夜。下午我吃了一个馒头托身后的大叔替我盯着位子自己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打了一个盹。到了晚上我的精神非常不济只好拼命喝咖啡。那位大叔问我:“小同学你的家在哪里?昆明吗?”

    “个旧。”

    “那不是下了火车还要转汽车?”

    “嗯。”

    “来回一趟怎么算也要八百块吧?”

    “是啊。”

    “为什么跑那么远上学?”他看我一身学生打扮。

    “没办法成绩太好。”我说。

    他正要往下聊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又一天过去了。

    “嗨小秋”沥川说“你睡了吗?”

    “没有在上晚自习。”我不想告诉他买票的事儿省得他担心。

    偏偏这时车站广播:“成都到北京1394次列车已到停车五站台停车五站台。”

    “这么吵这是晚自习的地方吗?”他在那一端果然怀疑了。

    我连紧岔开话题:“哎你还好吗?今天忙吗?”

    “还行。今天交了最后一批图纸结果小张的计算机上有病毒一下午就耗在给他恢复数据上去了。现在基本上喘了一口气。”

    广播又响起来了是寻人启示:“陶小华的父母请听到广播后到车站保安处等候。您的儿子正在寻找您们。”

    我赶紧问:“谁是小张?”

    “我的户型顾问。”

    “哎沥川你住的地方有牛奶吗?”

    “没有。不过不远就有商场。我已经买了好几瓶放在冰箱里呢。”

    “不要一次买太多注意看出厂日期。过期牛奶不能喝。”

    “记住了。”

    这时车站的广播又响了他终于说:“小秋你究竟在哪里?”

    “火车站。排队买票。”

    “这么晚还售票吗?”

    “不售票但我必须要排队不然明天早上再去就买不到了。”

    “什么?”他说“要排一个通宵?”

    “怕什么?我经常看通宵电影。而且我手上还有一本挺好看的时间一下子就打了。”

    “小秋”他说“你现在回学校。我马上给我的秘书打电话给你订机票。”

    “别!”我大叫“我已经排了两个通宵了眼看就要到我谁让我功亏一篑我跟谁急!”

    “如果你坚持要坐火车我让秘书给你订火车票。”

    “现在哪里订得着连站票都没了。”

    “订不着?我不相信。”他说“你让我试试好不好?是去昆明对吗?”

    “ok”我烦了“沥川同学打住。我不想你替我花钱。买票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有”我想起了那件八千块钱的大衣又加上一句“以后不许你给我买过五十块钱的东西!”

    “去昆明的火车要三十九个小时飞机只要三个半小时。”他根本不理我边打电话边上网。

    “no。”

    “你知道北京站里有多少人贩子吗?女研究生都给他们卖到山沟里去了。”

    “nomeansno.”

    我收线我关机。沥川那副不把钱当回事的态度触怒了我。沥川你有钱什么都能办到是不是?我偏不要你的钱。

    我打开随身听放上王菲的光碟。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王菲她那样闲适那样慵懒那样好整以暇那样随心所欲点点滴滴全是女人的心绪和**。一句话她的声音充满了都市的气息。

    我在王菲的歌声中无聊地等待。无事可做只好把《月亮和六便士》又看了一遍一直看到天亮。然后我现我对毛姆这本书作者越来越讨厌。那位昆明的大叔打着哈欠对我说“小丫头你看什么好故事也说给我听听吧。大叔我实在困得不行了。”

    “大叔您看这段说得对不对?”

    我解释给他听:“要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你除非连你的灵魂也叫她占有了她是不会感到满足的。因为女人是软弱的所以她们具有非常强烈的统治欲不把你完全控制就不甘心。女人心胸狭隘对那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东西非常反感。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物质的东西所以对于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男人的灵魂在宇宙的最遥远的地方遨游女人却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帐薄里。……作为坠入情网的人来说男人同女人的区别是:女人能够整天整夜谈恋爱而男人却只能有时有晌儿地干这种事。”

    “妈呀说得太在理了我老婆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是什么书啊都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大叔流着哈啦滋说。

    我愤怒地看着他郁闷。

    火车站这点挺好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天一亮我就去厕所洗脸刷牙又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厕所里我照镜子看见自己的头乱蓬蓬的脸色灰溜溜的皮肤非但淡无光泽且隐隐泛蓝好像聊斋里的女鬼。

    回来时已经七点半了。我打开手机上面显示我错过了六个电话全是一个号码沥川。

    那位大叔也强提着精神看今天的人民日报。

    “丫头再说点什么给大叔我提提神吧。对了你不是英文系的吗给我念句英文诗吧。”

    我吓一跳看他拎着一大包行李:“大叔是文化人啊!”

    “看不出来吧。我是会计呢。”

    “那我给您背两诗吧。”我先说英文然后又将一位名家的译文背给他听: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出来变了妇人。”

    大叔哈哈大笑说丫头真有你的挺逗的嘛。

    我来劲儿了又给他背一段: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头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大叔笑得更厉害了说:“丫头你真神能吟诗呢。你吟的是他吧!”

    他指着我的背后。

    我一回头看见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戴着帽子拿着手杖只是没穿草鞋。

    大叔说“哎丫头给大叔长长知识那诗是谁写的?这么有情趣?就听你说一遍我就记下了。下回我把它当荦段子说给人听。”

    我没张口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替我回答。

    “莎士比亚。”

    沥川。

    看着沥川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心虚。他穿着休闲服戴着草帽一副刚从夏威夷渡假回来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沥川其实严重残疾看上去却总是那样光鲜那么潇洒。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明知故问。他显然坐了今天的早班飞机。

    “打你电话你关机。”他冷声说“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不会吧哥哥。”

    “这两天你就睡这里?”他扫了一眼四周乱糟糟的人群此起彼伏。一位农村大嫂正对着镜子剔牙另一位媳妇则袒开胸脯奶孩子毫无顾虑。

    “打了几个盹而已。”我说“排队比考试可是轻松多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早饭。”他放下包抽身要走。

    “哎哎要不你替我排队我去买。这里地形复杂着呢。”我拦住他。车站这么乱也没有残障设施人人拖着行李赶路万一撞伤了他就麻烦了。

    “要不我们一起去吃吧。”他走到我前面一位排队的大嫂面前娓娓动听地请求她替我照看一下。那位大嫂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拼命点头几乎快痴过去。

    我在心里说沥川哥哥拜托你不要放电好不好。

    他拉着我坐电梯到二楼找了家咖啡馆给我要了甜点。我对服务员说“劳驾最苦的咖啡。”

    他看着我良久叹了一口气:“小秋我服了你了。”

    “我的队快排到了真的!今天我一定能买到票。我特有成就感!”

    “如果你今天还是买不到票就得听我的坐飞机回去。”他板着脸说。

    “no!”我光嘴硬浑身却软得像根面条倚在他身上他搂着我小声说:“公共场合咱们是不是要注意点影响?”

    “为什么你全身总是香喷喷的?”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我嗅他的颈子很色的样子。

    “是刮胡子水的气味吧。”

    “究竟是什么香味呢?”我迷迷糊糊地说。

    “Lavender(薰衣草)。中文怎么说?”

    “有个特古典的名字杜若。是不是特别美?”

    “嗯又学了一个生词。跟你在一起怎么这么长学问啊。”他摸了摸我的鼻子。

    “你也读莎士比亚吗?”

    “我连《追忆似水年华》那种书都读可见我的文学素养是很深滴。”他拿腔拿调地说。

    “那我再说一段给你听瞧瞧你知不知道出处。”我故弄玄虚捏着京腔“你听着啊‘我见他着急初意还打算急他一急。当不得他眉清目秀的一个笑脸儿只管偎来;软软款款的香甜话儿只管说来;怜怜惜惜的温柔情儿只管贴来。心火先动了几分爱欲也沾成一片。’”

    暖洋洋的气息吹在他颈子上他有些脸红:“这是黄色里面的句子吧。”

    “才子佳人和莎士比亚是不是有得一比?”

    “说得不错要不咱们今晚就照这意思**一番吧。”他终于不顾影响轻轻地吻了我一下。

    “臭美吧你。”

    吃了早饭我们一起回到排队的地方。这一回终于轮到我了:“小姐请给我一张到昆明的k471。”

    “k471卖完了只有T61空调特快。”

    “好吧我要一张硬座。”

    “没有硬座。”窗子里面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有硬卧中铺558块。有软卧下铺89o块。”。

    生生比硬座贵了两百块呢我犹豫不决。

    “要不要啊你?”售票员不耐烦了“不要就给下一个了。”

    “要要。”我去掏钱包一摸冷汗下来了。

    “我的钱包!”我几乎要哭了“我钱包不见啦!”

    想起来了。早上去洗脸时被一个小个子男人撞了一下那人也不道歉匆匆忙忙地走了。

    沥川站在旁边看着我笑容中有报复的意味:“谢小姐您是不是丢了钱包?”

    “人家偷的啦!”我向他怒目而视。

    “那么这张票是不是要我来买?”

    “你借我钱我还你。”

    沥川走到窗口对服务员小姐说:“对不起小姐耽误您的时间真不好意思。是这样的她掉了钱包没法买票。”

    那小姐竟然对他展颜一笑:“不要紧这样吧排队不容易。让她回家取钱再来我给她留一张?您看怎么样?”

    “您太好了谢谢不必了我们另外想办法。”他把我从队伍中拽出来。掏出手机拔号:

    “小丁?

    ——是我王沥川。

    ——我需要去昆明的来回机票。明天出。

    ——对。

    ——不是我名字是谢小秋。谢谢的谢大小的小秋天的秋。

    ——我坐什么舱她坐什么舱。

    ——回程时间三个月内自定吧。

    ——身份证号?

    我报给他我的身份证号他在电话中重复了一遍。

    ——劳驾你下午派人把机票送到我的公寓来好吗?

    ——不必上去交给保安就行了。

    ——是的我暂时回来明天下午回厦门。

    ——再见。

    他收线看着我。

    我还在找钱包东摸西摸一直摸到我确信钱包丢失属实为止。

    “你丢了多少钱?”他问。

    “不告诉你。”

    “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没丢就行了。”他用力搂了搂我的肩算是安慰。

    我们坐出租回学校我拿银行卡重新取了钱然后我以最快的度收拾了行李和他一起回龙泽花园。

    在出租上我就睡着了。到了那座大楼我勉强醒过来被沥川拖进电梯然后我迫不及待地倒在了他的床上。

    “沥川我困了。若想**你就自己来吧。”我撑着眼皮说。

    他替我脱鞋子一件一件地脱衣服然后把我塞进被子里。

    “好好睡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他的声音无限温柔。

15

    我第一次坐飞机坐的是头等舱。可惜我有一个毛病就是我对环境不敏感。

    也就是说无论是条件好还是条件差对我来说都差不多。机舱里有很宽大的椅子可以倒下来睡觉。我于是十分心满意足。

    我是在睡梦中被沥川叫醒的。他让我洗个澡提提神故意把水弄冷可是我坐在澡盆里坐着坐着又睡着了。我带了三个旅行包外加一个书包。都不大没有一个更大的包把它们全装在一起。沥川说一看我就不是一个习惯出门的人。出门在外包的数目越少越好。他把其中三个包的东西全拿出来放到自己出差用的大箱子里。锁上密码锁。我在箱子装了很多没用的东西密封的烤鸭、咸水鸭、牛肉干、鱼片、咸水花生、新书包、新笔盒、全套的文具都是我弟弟喜欢的东西。五瓶药和一件上等羊毛衫是送给我爸爸的。各式各样包装的果谱、果干和糖果是送亲戚朋友同学的。

    我带着崇敬的目光看着沥川替我收拾箱子分门归类摆放停当。

    “为什么你的箱子上有个白色的十字?为什么不是红色的十字?”我指着一个商标问。

    “我来自瑞士。”

    我看着他不明白的样子。

    “你见过瑞士军刀吗?”

    “没见过。”

    “如果我批评你缺乏国际常识你会不会生气?”

    “肯定会。”

    “那就算了”他叹了一口气“反正瞧你这状态说了也不会记得。”

    “哦谢谢你替我收拾行李我得再睡一会儿。”我靠在沙上打盹。

    “不能睡了马上要走了。”

    “就十分钟行不?”

    他想了想无奈地看着我“睡吧。早知你这么困我就该买明后天的机票。”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了龙泽花园。总之在沥川的车上我又睡着了到了机场他再次叫醒我:“小秋一上飞机什么也不管倒头就睡。到了会有人叫醒你。”

    “哦。”我朦朦胧胧地打了一个呵欠“沥川给我买杯咖啡吧我困。”

    “别喝咖啡了。”他说“你就是没睡够喝什么也没用。”

    “真是的以前也不是没熬过夜……”

    迷迷糊糊中我不记得我跟他说了些什么话怎么跟他告的别。总之我进了机舱找到座位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安全扣然后拉上毯子。

    隔壁坐的是一位中年大叔讲究的西装很胖很富态。

    “小姐第一次坐飞机吧?”他想找我搭讪。

    “嗯。”我很热情可是我很困。所以不接茬。

    “一个人啊?”他又说。

    “是啊。”

    “等会中餐的时候会有哈根达斯。别忘了向空姐要哦。”

    “好的好的谢谢大叔。”

    我本来想问什么是哈根达斯想了想不问了省得话越说越多。

    这时正好飞机起飞大家都沉默。

    趁这当儿我连忙戴上眼罩。

    等我醒来的时候大叔告诉我离到昆明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了。其间我错过了如下的美食:

    ——老火靓汤、精品冷荤、各式水果、什锦甜品、多款芝士、花样面包。

    ——文昌鸡、椰香鱼片、干果鸡丁、卤水鸡、椰子饭、扬州炒饭。

    ——牛扒类、海鲜类、家禽类的热菜。

    ——特色粤菜:老火靓汤、北菇炖老鸽、响螺炖水鸭。

    ——广东云吞面、番薯粉。

    ——全套西餐洋酒。

    ——哈根达斯。

    大叔说他和空姐曾努力想叫醒我没成功。现在飞机正在降落。

    不过大叔又说他请空姐替我把中餐打了个包。他尽量选凉菜和点心这样我下了飞机也可以吃。

    我感激涕零对他谢了又谢。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我坐机场大巴直奔长途汽车站坐了三个半小时的汽车欧耶终于回家了!

    家里没电话爸爸只知道我大致会在这个星期回家具体哪一天不十分清楚。我弟弟小冬的高中也放假了。弟弟见到我马上告状:“姐你可回来了!爸爸做的饭难吃死了!”

    得白和这小子一起长大就记得我这个啊。

    为了省钱小冬每天骑车二十分钟回来吃午饭。以前都是我早起提前做三份午餐一份给爸一份给弟一份给我自己大家带到学校去热了来吃。后来我高考爸爸坚决要夺过这个岗位他的菜我觉得勉强可吃小冬就受不了了。天天叫唤。我只好在周末的时候做一大碗薰鱼和五香豆干让他一次各带一块。我一走弟弟说爸爸带高三责任大担子重总忘记做提前做午饭教完课轻松下来才赶回家里下厨。

    “爸爸呢?”我问。

    “改卷去了。说是五点钟回来。回来换煤气。”

    “你呢老大不小了吧爸爸有病你还让他换煤气?”我一听这事儿就不干了提了他一脚。

    “我说要换他不让说年纪轻轻怕闪了腰。”

    “爸爸不是不在家吗?”我去搬煤气坛子“这样吧我不怕闪腰我去换得了。”

    “你是女人将来要生孩子的腰更闪不得。”小冬大叫一声冲过来夺过气坛眨眼功夫就骑车不见了。

    “唉总算长大了还知道疼你姐。”我很欣慰冲他的背影夸了一句。

    我赶紧换衣服换鞋提着菜蓝去菜场。

    “小秋回来啦?”

    “哎是啊。”

    “小秋回来了哟!”

    “哎钱叔叔好。”

    “小秋回来了明天到你芬嫂家来吃饭!我做板栗鸡柠檬鸭你得顺便和我那不长进的老二谈谈他今年高考。拜托了哎!”

    “一定一定!”

    这就是小镇所有的叔叔阿姨都认得我。

    我买了菜到一个小卖部去打长途。回到家后我就现我的手机一直在寻找信号就在“寻找”的过程中很快就把电池用光了我换了一个电池看了看还是找不到信号就把手机扔包里出来找地方打长话。我拨沥川的手机。

    “沥川我到了!”

    “是吗?挺快的嘛。”他在那一头说。

    “你还在北京吗?”

    “我在厦门我比你先到。”

    “沥川谢谢你替我买机票还有收拾行李还有借箱子给我。还有……”沥川帮我太多都谢不过来了。

    “别客气你的手机能用吗?”

    “不能找不到信号。我这是在小卖部里给你打电话呢。”

    “贵吗?”

    “挺贵的。我不多说了。”

    “等等”他说“我在行李箱内的一个口袋里给你放了一张银行卡密码是o9o7。我知道你不肯要我的钱这不是很多钱只是以防万一。”

    “不不不真的我不需要!”

    “小秋听话。”

    “嗯。”我的嗓音有些哽咽“我想你。”

    “我也想你。”

    “为什么是o9o7有什么意义吗?”

    “我的生日。还记不记得那天你泼了我一身的咖啡?”

    “怎么是那一天呢?”不知为什么我的嘴咸咸的眼泪悄悄流下来。

    “说明咱们有缘份呗。”

    “那一天也是我的生日。”

    “你骗我。”

    “是真的。回来我给你看身份证。”

    我以为自从我妈妈去世之后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照顾我了。就算是我爸爸我弟弟我也一直认为与其说我是他们的女儿、姐姐不如说我是这两个人的母亲。我只过过三次生日都是我妈妈在世的时候。我妈妈的死给我爸爸很大的打击有那么十几年他活得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和小冬因此也从来没过过生日甚至有些忌讳谈自己的生日。因为小冬的生日就是我妈的忌日。

    “小秋……我怎么联系你?”

    “我会时时给你打电话。只有这一种办法了。”我忍着眼泪因为小卖部的张阿姨跟我爸爸很熟我不敢在她的店子里感情用事。

    “祝你春节愉快再见。”

    “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我躲到一棵小树下擦干眼泪恢复情绪。我给自己补了一点粉看上去很白净了。然后我提着蓝子款步回家。

    快到家门时远远的我看见了爸爸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斜晖耀眼看不清他的脸。

    “爸爸!”

    “回来了。”很奇怪他没有笑。

    “爸爸我买了好多菜今晚我做好吃的给你们!”我上去拥抱他感觉他的身体很僵硬。

    “爸爸!怎么了?”

    “你坐飞机回来的?”他的口气寒冷。

    我的心一下子掉到了冰点。

    “一等舱?”他打量我好像不认得我“你哪来的钱?”

    我不说话。我不怎么会撒谎尤其是在我爸爸前面。

    “……嗯……一个朋友借的。我买不到火车票。”

    “什么朋友?男朋友?”他冷冷地看我“他那么帮你你付过什么代价吗?”

    “我……我没有……”

    “你跟我走。”他的手铁钳一般地抓住着几乎是拖着我将我拖往街的东头。

    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们父子。我假装笑假装不痛假装在和我父亲散步。

    走着走着我的腿开始抖。因为我知道我爸爸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进了镇卫生所里面的赵医生是我父亲的知交。我进去看见赵医生正要出门。我父亲上去和他耳语了几句。

    赵医生的脸色变了变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这个不好办也不好查。”

    我父亲的口气很严厉:“老赵。”

    赵医生对我说:“小秋你父亲要求我对你进行……检查。”

    我抱着胸抵抗:“我不做。”

    “不做亏心事何怕鬼敲门?”我爸厉声说。

    “赵伯伯您今年多大?”我反问。

    他一愣:“五十五。”

    “你敢碰我一下我告您性骚扰。伯伯是名医伯伯应当知道如果病人不想看病您是不能强迫的。”

    赵伯伯看了看我父亲为难。

    我父亲不说话半晌冷冷地一字一字地道:“你在北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嗨老谢小秋还小。人在异乡不容易你听她解释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我父亲很少生气但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抖。

    他从荷包里掏出另一样东西:“这是他买给你的对不对。”

    粉红色的手机。他搜查过我的包。

    我以为他不懂手机不料才几秒钟的功夫他就找到了沥川的电话。其实也容易这个话机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他拨那个号码信号不对打不通。

    “劳驾老赵借你办公室的电话一用。”

    我静悄悄地站在门边听见他在电话里说:

    “请问xxxxxxxxx是不是你的号码?”

    “我是谢小秋的父亲。你认得谢小秋对不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爸的口气十分严厉。

    “你听好王沥川”他冲着电话大吼“我女儿只有十七岁虽然年轻不懂事也不需要你的关照。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如果我知道你敢继续和她联系我上天入地哪怕是玉石俱焚也绝不饶你听见了吗?你这畜生、混帐、王八蛋!”

    他把我的手机摔在地上踩个粉碎然后踢桌子踢椅子。

    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是这种样子除了我妈去世的那几天。

    我爸收走了我所有钱。

    我的箱子他费好大的气力砸开细细搜索蛛丝马迹他找到了那张银行卡用剪刀剪碎扔到火里烧了。整整半个月他不和我说话我也不理他。

    我们终日怒目相对。

    我弟说我爸是看见我箱子上面绑着的一个行李托运牌产生的怀疑。继而搜查我的随身小包找到了机票。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我们还是不讲话。我弟受不了对我说“姐你还是主动和爸道个歉吧。爸爸气得肝疼天天到卫生所打针呢。”

    我想了想看着我爸在油炉里炸丸子我走过去说:“爸我给您带的药您吃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没吃。”

    我说:“爸您以为我只有十七岁吗?我有五十七岁还差不多。就冲你们两位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的男人爸您好意思说我十七岁年轻不懂事?”

    他看着我无语。

    “爸沥川是我喜欢的人。我爱他谁也拦不住。”

    “啪!”我挨了他一巴掌。

    “爸我是您的女儿您的血流在我身上。当年为了娶我妈您付出了什么代价”我继续说“我为了追求我喜欢的人也会付出同样的代价。您好好保重。”

    说完这话我骑上我弟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骑了有半里地我弟追上了我。

    “姐你到哪里去?”

    我下来抱着他哭:“我去昆明找姨妈。”

    “你你就这么骑到昆明啊?”

    “怕什么?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还一起骑过一次呢也就是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吧。”

    “姐现在不比以前路上乱着呢。”

    “我不怕。”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挺烦爸爸的姐夫对你好才给你买头等舱对吧?换上别人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我本来一脸的眼泪给他说的差点笑起来:“什么姐夫胡说八道!你别跟你姐学。”

    “你知道我想报医科爸非让我学计算机还说师范好。我不想听他的。”

    “医科学费高咱爸没钱交学费唉。你放心姐替你挣钱。”

    “姐有一件事爸一直瞒着你。”小冬握着拳头说“你高考的志愿是爸爸在学校给偷偷改的。”

    “我猜到了。北大太贵我们负担不起。他一个人挣钱供两个孩子读书不容易。”我苦笑“我不怪他。爸爸一表人才又是大学生当年怕咱们受后妈欺侮硬是一个人过了这十几年。他也挺难的。你别跟着我了回家看着爸爸。告诉他我去姨妈家呆一阵子然后就回学校了。”

    小冬看着我终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张五十块钱:“这是五十块钱上次你寄给我的。还有这五十块是我自己攒的。”

    “好吧算你借给姐的姐一回学校就还你。”

    我把一百块钱装在兜里。告别了小冬一个人向昆明进。

    我骑自行车骑了整整十个小时才骑到昆明。中间只下来吃了一个包子上了一次厕所。

    我在客运站的门口停下来在附近的小商场找地方打电话。

    沥川的自尊心极强从平日点滴小事都可看出。挨了我父亲这顿没头没脑的大骂不知他难受不难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沥川!”

    “小秋!”他的声音很吃惊“你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你呢?好不好?”

    “没事儿。”

    “听我说我爸脾气不好……”

    “我其实挺想向他检讨不过他显然也听不进去。”

    “那你……嗯厦门的事儿完了?”

    “完了就等结果了。”

    “你现在在北京?”

    “不在。”

    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每年到了圣诞节期间会回一趟瑞士和家人团聚。

    “你在瑞士吗?”听他的声音这么清楚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在昆明。”他说。

    “什么?什么?”

    “我在昆明。”他又说了一遍“我着急想离你近一点儿真出了什么事我好帮你想办法。但等了这么久也没你的电话。”

    “我刚到昆明。”我眼睛又湿湿的了。

    “什么?现在?现在不是大年三十吗?”他在那一端着急了“你和你爸闹翻了?”

    “差不多我骑车到昆明投奔我姨妈来了。”我还在喘气喘粗气。

    “什么?骑车?昆明到个旧不是有三百公里吗?”我觉得很少听见沥川吼人但这声音绝对是吼。

    “我骑了十个小时厉害吧!哈哈!佩服我吧!”我大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你在哪里?呆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他说。

    “哦汽车客运站快点哦!哥哥外面好冷。”

    “唉!别说你爸我都想说你”他在那头长吁短叹“你胆子真大真能胡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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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644/ 第一时间欣赏沥川往事最新章节! 作者:玄隐所写的《沥川往事》为转载作品,沥川往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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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介绍:
关皮皮从未想到自己的命运会这么衰:凡是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她坐视种种不幸生在自己的身上:父亲下岗、高考失利、梦想落空、就连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也被最好的朋友抢掉了。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贺兰静霆,一位“日盲症”患者,年轻而神秘的古玉专家。他有理想恋人具备的所有条件:英俊、富有、高雅、性感、幽默、体贴、深情、专一……只有一样关皮皮做梦也想不到,那就是贺兰静霆的特殊身份和奇异癖好:怕狗、嗜花、爱好“月光浴”,甚至和他接吻也要提前三天通知……他是一位修行达九百年的狐仙,也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环境保护主义者。
让关皮皮更料不到的是,爱上这样的男人对她而言不仅是命中注定,而且还有性命之忧。从困惑到理解再到忠贞不渝,她勇敢地跨越了心灵和身体的双重阻碍,并从异类的情感中领略到不一样的人生和意义。爱情的考验是严峻的:当贺兰静霆为了她而面临绝境时,皮皮终于开始了一生中最顽强的抗争。沥川往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沥川往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沥川往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