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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嫡一号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天字嫡一号txt下载     天字嫡一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天字嫡一号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并没有写过这个,即兴聊几句。

    前三本书都算是主流向的宅斗文(说前两本是权谋文我也羞羞地认了),每天思考的都是勾心斗角的剧情,好累心,三思之后于是英勇地开了部这样的,看上去有些离经叛道的,但是自己很期待的文。

    这本书虽然依旧立足于正统的历史背景,但是有些设定无疑还是做了些yy处理,比如女扮男装,比如小袁。女主的性格不完美,不全能,也不是从不失手的女诸葛,她偶尔会有些小囧,她的志向并不远大,因为故事的格局不会很宏大,所以里面的恩怨情仇也不会那么深重。

    总之,一切以欢快情节为主。

    看我的文的亲们,有些是新加入的,有些是陪伴过我很久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一直默默订阅,从来也没有露过面的,你们能够接受这样的风格,接受这样的故事本身,使我很安心很踏实,非常感谢~

    也感谢编编小狮子,经常为点小事骚扰她,难得她从不失耐心~

    说下入v后更新时间:首更7:00,二更12:00,三更:18:00,以这个公告为准。如有特殊情况再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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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大爷摔了

    四月天里,竹叶铺满了视野,落影在墙壁上,像一只只喷香的鸡爪子。

    徐滢托腮坐在窗下书桌旁,听着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的声音,连吸进的晨雾都能幻想出点心的味道。

    徐家老太太上个月犯了心悸之症,大夫交代说要避免吵闹,安心静养,于是大老爷徐少泽下令,往后除了晨昏定省,各房就还是回各房用饭。

    徐滢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在自己房里吃得自在,但这样问题便又来了,大太太冯氏立了新规矩,府里的三餐要按辈份从上到下的排队分发,而徐滢如今正在长身体,竟然每每没到饭点就已经先饿了。

    侍棋去了快有半个时辰,还没见回来。按理说,这个时候怎么着也该到了。

    她两眼紧紧地盯着院门口,盼望着她拎着红漆食盒快快出现。

    但是才抬刚伸长脖子,湘妃竹制的帘子就响起来了。

    “你怎么还没有洗漱?天都大亮了,老太太要去寺里进香,咱们得去立规矩了!”

    门槛下,三十出头的杨氏年纪轻轻,穿着这个朝代孀妇们常穿的灰青色襦衫,五官虽然精致,但微微松驰的皮肤又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疲态来。她一手搭着帘子,一面用眉间深深的川字表达着心里的忧虑。

    这是她的母亲,确切的说,是她这具身体原本的母亲。

    “还愣着干什么?去迟了可又要听闲话了。”杨氏低头走进来,不多话,却透着几分无奈。

    “洗了洗了。”徐滢坐起来,“就是没梳头而已。”一面伸手往头顶扒拉了两下,觉得应付不过去,才又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对于去见徐家老太太确实不怎么热衷,穿过来三日,她前两日半就是在佛堂里度过的。

    杨氏身后的阿菊连忙走过来帮着梳妆,徐滢借着衣袖掩饰,揉了揉前后快贴到一起去的肚子。

    杨氏的紧张她不是不明白,但是她现在真的饿得眼冒金星了。房里虽然有零嘴儿,可是那些东西又岂能顶得了饭?她前世里乳水吃的少,所以体质很弱,嫁给驸马后没几年就死了,所以吃饭这事断断不敢含糊。

    不过看杨氏身边只带了阿菊,平日负责茶饭的丫头并不见,想来杨氏也是还没有吃饭的了。

    这个三太太,待遇也许并不比她这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二丫头好到哪里去。

    她往铜镜里偷瞄了杨氏一眼,她一面在替她收拾床铺一面在唠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德性?说话间就满十六,崔家那边恐怕过不多久也要来提亲了,你父亲不在了,咱们家本来就低人三分,你要还是不长进,嫁过去可怎么得了?”

    虽是太太,但似乎这么些年亲手打理两个孩子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换位想想,徐滢的父亲徐少川过世已经有十年,等于他们兄妹还只有五岁多的时候杨氏便开始守寡,年纪轻轻,娘家又回了原籍,这种对子女的控制或占有欲恐怕也是根深蒂固的了。

    徐滢听见崔家两个字,并没有怎么理会。

    也没有在意“她”从前到底怎么个“不长进”法——她昨天夜里从佛堂回来之后,才听说是因为打烂了冯阁老夫人送给三姑娘的盘子,被老太太罚去佛堂抄了几日经。既然只是打烂个盘子才接受的重罚,那么这里头到底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

    她关心的仍旧是她的早饭什么时候来。

    正幻想着鸡丝粥的美味,门口帘子啪啦啦一响,又有人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太太,大爷摔伤脚了!”

    “怎么摔伤的?”杨氏停在那里,身子还保持着微躬的姿势,但转瞬她就走到了门口:“他不是去衙门里了么?怎么会突然摔伤?!”

    杨氏当年生的是对龙凤胎,除了徐滢以外还有个儿子徐镛,将门出身的男子没读书人那么多规矩,到了十五六便会在营里找个差事做。太平盛世下,像他们这样没有爵位的武将之家,子弟也很难一出来就有好差事,都是要混资历的,碰上武举的时候若能拿到个好名次,倘或也能飞黄腾达。

    徐镛年初便走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刘沁的弟弟刘泯的路子进了五军营,成了端亲王身边的都事,虽是只管着一般文件卷宗,职位也只有从七品,而且还在试用察看期间,却也叫做有了正经职业。而且跟在深受皇上恩宠的胞弟端亲王身边,这份体面也不是人人能有的。

    三房唯一仅有的男丁如今也有了体面差事,这跟从前是截然不同的区别。

    昨儿夜里,就是徐镛踹了佛堂的门,把徐滢接回来的。

    所以,即便她对这些亲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徐镛出事,她当然也是要去的。

    才进了拂松院,就听见骂骂咧咧的痛呼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待到进了门,一张生得与徐滢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白脸儿便就呈扭曲之态呈现在眼前,徐镛抱着脚坐在榻上痛呼,旁边三四个小厮打的打热水,拿的拿药膏,见到杨氏徐滢进来又忙不迭地回头行礼,拥挤的房间顿时就更显得拥挤了。

    “这是怎么了?”杨氏焦急走过去:“你又闯什么祸了?上个月才挨了十板子,这才刚好就又惹了祸回来,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她说着红了眼眶,一面夺过小厮手上的帕子要给他擦拭血迹,一面又转头去让人传大夫。

    徐镛跟徐滢都随母亲,杨氏是南方人,骨架秀气,徐镛虽是遗传了徐家北方人的俊挺,但实际上也体型也还是偏瘦的。这于是也成为徐老太太不怎么喜欢徐镛的原因之一,她经常的指着才不过十二岁,但已经生得膀大腰圆的二爷徐飚说,这才是徐家子孙该有的样子。

    徐镛本疼得两脸儿煞白,听见杨氏的话,脸色又变得有些发青。

    徐滢顺手从桌上果盘里掰了块桃酥进嘴里,囫囵吞下肚,去看他的伤势。

    她虽然决定要对自己好点儿,但看眼下这阵势,恐怕一时半会儿早饭也到不了嘴里。

    徐镛整个左小腿一片淤青,关节处肿得跟木桩子似的,小腿骨上还擦出片血来。小厮金鹏正拿着帕子给他冷敷,又不停往伤口四周上药膏,但他额上仍是冷汗淋漓。

    “这是怎么了?”徐滢问金鹏。

    金鹏看了眼杨氏,说道:“今儿衙门里有场极重要的集议,端亲王和各卫所将军们都会去,昨儿端亲王便下了令让二爷把划好线交给他的舆图和卷宗整理好,今儿会上要用。大爷怕误事,于是一大早便骑马出了门。

    “谁知道这马犯了浑,到了街角拐弯处竟直直地撞上了墙头,大爷便摔下来。这回二爷是真没闯祸。”

    金鹏小声地替主子辩解。

    杨氏错怪了儿子,有些不自在,一面叨着“怎么不慢着点儿”,一面去帮他塞枕头,徐镛却是咬着牙沉着脸,避开了她的手,闷声道:“不用。”

    杨氏手停在半路,头发丝儿里都是难堪。

    徐滢皱了眉:“好端端的马儿,怎么会往墙上撞呢?是谁负责二爷的马?”

    金鹏忙道:“是小的。但是小的天天打理,发誓早上出门时并没有发现它有什么不妥。”

    徐滢望着他,又看向杨氏。

    杨氏仍在无措之中。

    徐滢静默片刻,目光落到桌上漏刻上,却是突然凝重起来:“这下完了,现在都快到下早朝的时间,既是端亲王和大将们都会参加的集议,哥哥又要怎么才能不误了王爷交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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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非正剧!欢乐向!

    喜欢看正剧风的亲可以去看青铜的完结文《后福》《大妆》《闺范》

    谢谢支持。

002 地位堪忧

    徐家世代行武,太祖原是大梁高祖皇帝身边的侍卫长,深受高祖皇帝信任,后来几个子弟也借势进了军营卫所,几代下来也算没曾辱没门风,徐滢的祖父在世时做到了中军营佥事,知道太平盛世武将难以晋位,便下令子弟行武之余习读参加科举。

    徐家攀龙附凤这毛病许是传统。

    大老爷徐少泽原配过世后续娶了冯阁老的庶女为填房,仗着冯阁老提携,如今在兵部任侍郎。

    冯家门第本就高过徐家,冯氏虽是庶女,但也是八抬大轿抬着过门的,过门后不但相继给长房添了一女一子,又带契着丈夫升了官,如今在徐家,没有她横着走不到的地方,在守寡而且娘家又在远方的杨氏面前,更是连呼吸里都透着股高不可攀的味道。

    二老爷徐少谓少时进营,混到了如今五军衙门从五品经历,徐老太爷在世时,也不忘家族传统,给他求娶了淮阳侯的侄女黄氏为妻。黄氏父亲虽然才是个正五品的员外郎,但凭着淮阳侯这棵竿子撑腰,在杨氏面前腰板直得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徐老太爷也没有过份偏心。

    杨氏的父亲原先是国子监祭酒,学识渊博,常与皇上侍讲,很得人尊敬。当时把女儿嫁到徐家,夫妻俩也不是舍得。只可惜杨先生英年早逝,死去已经有十二个年头。

    对于有着以攀附为传统的徐家来说,杨先生的早逝直接就等于杨氏在徐家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话虽是粗糙些,理却不假。这些年杨氏待遇节节降低,尤其在姑太太的徐曼贞因故死后,杨氏地位下降得更是明显,但那时好歹还有徐少川撑着,并不敢有人对她怎么,徐少川一死,出身清贵之家的杨氏在婆婆面前愈发唯唯诺诺。

    这样的情况下,三房要想寻出路,就只能指望徐镛。

    偏徐镛又是头犟牛,偏生宁愿去寻刘沁的关系寻差事,也不愿去寻徐少泽。

    这次承蒙刘家帮忙进了五军营,好歹徐老太太看杨氏的目光带着些春风了,这次的集议这么重要,若是毁在尚在观察试用期里的徐镛手上,端亲王还怕手下没人打杂么?

    徐镛若是丢了差事,那三房面临的尴尬就更不用说了。

    因着徐滢这声“完了”,大家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惶不定的神情来。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让金鹏先递个话去告假?”杨氏绞着绢子道。

    “那地方金鹏能去吗?”徐镛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道:“我是专管卷宗舆图的,王爷只寻我要东西,莫说金鹏不能去,就是我把钥匙交给别人也是不成,军机要务多大的事儿,怎么能够不经请示随便交予人手?”

    说的倒也有理,不过事情总得解决。

    有纪律行事又严谨的武将往往都是铁面无情的,端亲王又是大梁皇帝的胞弟,误了他的正事儿,他能听你的解释?

    “那怎么办?”杨氏凝着眉,“你又不能行走。”

    徐镛听到这话,便就咬了咬牙,将腿放到地上,扶着金鹏试着站立。

    腰还没挺直,就听哇地一声惨叫,他又跌下地去了。

    小厮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杨氏忙不迭地催阿菊:“大夫怎么还没来!”

    屋里又闹腾了一阵。

    徐滢看着徐镛疼得发白的那张脸,连忙也蹲下去帮他换帕子。

    金鹏抬眼一见她那眉眼儿,忽然一顿,击起双掌道:“小的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说!”徐镛没好气地瞪他。

    金鹏搔着后脑勺,期期艾艾道:“小的觉得,倒是可以让二姑娘代替大爷走一趟……”

    让她去?

    徐滢张大嘴停在那里。

    徐镛和杨氏也同时望过来。

    金鹏见徐镛没开骂,遂又壮了胆子:“小的是觉得,若是只是去拿钥匙开柜子拿东西而已,又不用做别的公务,那大爷把要拿的东西写给二姑娘,然后换上爷的衣裳帽子,把东西交给端亲王就走。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不妥。”

    徐滢与徐镛五官如出一辙,虽比他矮些,但官服这些东西套在身上是看不大出来的。

    而且徐镛进衙门才半个月,必然没有什么过从甚密的朋友,虽说是在端亲王身边当差,但人家亲王可不见得时时呆在衙门里,更不会没事来注意今天的都事跟昨天的都事有什么高矮上的变化,如果只是去准备几份东西,按理是不会出什么漏子的。

    “这怎么行?”杨氏皱眉,“滢姐儿是姑娘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大梁武将之家对女孩儿的管教不如耕读之家严格,偶尔也会有小姐会在花朝节前后驾马踏青。但是杨氏自幼是读女训女诫长大的,规矩严谨也一直是她自傲的地方,从前对徐滢本就管得严,听金鹏出这馊主意更是觉得荒唐了。

    徐镛也不同意,“衙门里全是粗老爷们儿,滢姐儿去不合适。”又瞪金鹏,“就你馊主意多!”

    杨氏跟着瞪过来,看来往日镛哥儿闯祸,这些小兔崽子们没少在旁边撺掇。

    徐滢深深点头,再掰了块桃酥进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她连早饭都没吃,怎么会有力气去跑腿?

    金鹏被骂,灰溜溜起开去。

    “这是怎么了?”

    正一筹莫展,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杨氏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徐镛脸上的不耐也更甚。

    阿菊看了眼杨氏,迎出去,到了廊下陪笑道:“浅月姐姐来了。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么?”

    “哦,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去进香,左等右等不见三太太过去,便已经出门了。我怕老太太回头又要怪罪,所以特地过来看看。怎么了?这又是传医又是唤药的,是谁在老太太去祈福的当口又添血腥了不成?”

    这声音温婉又和蔼,不高又不低,若不细究,听着着实舒服。

    杨氏脸色变了变,连忙呶嘴示意丫鬟拿锦被来给徐镛覆伤,又自行弯腰收拾起药瓶脸盆什么的。

    徐镛气闷得将被子一扯,大声道:“连个丫鬟子都不敢惹,咱们家的太太连外头的村妇都不如么!”

    声音震得屋里屋外都静下来。

    杨氏气得脸色灰白站在屋里,双唇紧抿着,两颗泪挂在眼睫上,如风里的露珠,颤颤巍巍。

    窗外人影一闪,脚步声远去了,转眼阿菊也垂手走了进来。

    徐滢一块桃酥卡在喉咙里咳嗽起来,阿菊连忙过来替她抚背。

    徐镛烦躁不堪地砸了杯子:“还不给姑娘倒水!一个个蠢得跟猪一样,还等着我去侍侯不成?!”

    徐滢连忙伸手压胸平喘,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唤住他:“脱衣服给我,我替你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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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亲王之令

    连丫鬟都敢来指桑骂槐了,这日子过的,若是徐镛连手上差事也丢了,那还了得?

    不管徐镛和杨氏同不同意,也不管肚子多饿,为了处境不至于更坏,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徐镛是三房的顶梁柱,不过是去送个东西就能保住他的差事,金鹏说的也没错,他们长的一样,而且都还是少男少女,皮肤上也看不出来,只要不搜身,谁会知道她是顶替的?

    何况她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小姐,衙门里的人,文的武的老的少的,权大的权小的,老实的精明的,原先在她面前躬着腰求她办事儿的还少么?她并不会怯场,若是不去想没吃饭的事,就更没有前瞻后顾的理儿了。

    徐镛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衣服脱下来让人送了出来给她。

    徐滢穿着他的团领青色官服与乌纱帽出了门,门下金鹏盯着气宇轩昂的她一愣又一愣。徐滢掏出几个铜板拍给他:“半路买两个肉包子给我!”

    徐家离承天门不远,差不多也只够吃两个包子的时间。她在马车停之前抹了嘴,下车挥手让金鹏在外等她,进了承天门往右,一路遇人无数,但却无惊无险。

    徐镛在出门前把五军都督府内各衙门地图全都画给了她,也都把该交代的东西写好了。

    五军都督府在承天门内右侧的房舍,大梁前后左右中五军衙门皆在此办公,尤以中军都督府为首,而因为前后左右军皆在外地卫所设府,难得进京一趟,所以京师的五军都督府,实则等于是中军都督府一家独揽。

    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是嘉宁皇帝的胞弟端亲王。

    皇帝与端亲王一母同胞,是先帝元后所生,元后生下端亲王后未久便甍了,当年的德妃,如今的太后娘娘与元后是表姐妹,又膝下无子,于是先帝便将年幼的皇帝和端亲王交给德妃抚养。

    德妃也十分尽心,不但对小兄弟俩关怀备至,还将他们各自培养成人,直到皇帝从太子做到皇帝,德妃也成了太后,双方关系依旧融洽得很。

    皇帝对太后孝顺恭敬,对唯一的亲弟弟也十分关爱。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他自己当了皇帝,也没让弟弟吃亏,不仅让他留在京师不去封地,在当太子期间还请了武艺高强的良将培养他,最后让他成功掌管了京畿十万大军,成了五军将帅之首。

    当然,徐镛匆忙之间告诉她的信息十分有限,有些乃是徐滢自行添补进去的,比如说皇帝请良将栽培弟弟,太后又常与他们嘘寒问暖等等。除此之外,她脑补的还包括端亲王的形象,身怀绝技,威武勇猛,定然是个年轻英俊的王公。

    但当她踌蹰满志推开公事房的门,左都督公案后却坐着个大胖子!

    胖子将近不惑之龄,上唇留着两撇八字须,身上穿圆领赤色窄袖衮龙袍,头顶束着双蟠龙戏东珠亲王冠,翼善冠除在一边,两手各一只硕大翡翠戒指,正在一手摇折扇,一手拿丝帕印着额上的汗,而眉头紧皱着,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

    见到徐滢到来,简直也气也没多喘一口,便起身指着帘栊下角落旮旯里一架大铜柜子:“你怎么才来?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给我!”

    徐滢久混宫闱,知道有权的不一定就是帅的,有钱的不一定就是注重保养的,所以很快也接受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亲王是个中年大胖子的事实。道了声“是”,躬着腰走到了铜柜前,心不慌神不乱地打开柜子,取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沓文书来。

    端亲王接了文书一样样看过,然后又丢回到她手里:“跟我去议事厅!”

    按照徐镛和金鹏的说法,徐滢本来是可以把东西整理好交给端亲王身边的长史伍云修之后,便跟他告假回府的,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再无人怀疑这事有什么不妥。而等下晌徐镛再托刘泯过来把他受伤的事说了,顺便告个长假,端亲王也不见得不会肯。

    眼下听见端亲王要她随同他去集议,她就愣了愣。

    “还站着干什么?”

    端亲王在门槛下回头,两撇八字须很不愉快地耷拉下来。

    徐滢连忙应了声是,抱着文书灰溜溜跟在他身后。

    既是要在端亲王手下讨前途,这脱身的事,就只能先跟过去再说了。

    低眉顺眼上了游廊,一路也默记着地形,基本上与徐镛图上画的对得上号。

    游廊拐了个弯,前面松柏树后的三间红墙碧瓦的阁室就是议事厅了。即使隔着十来丈远,也能看到一排过去的四五个大八角雕花窗内人影绰绰,而门外站着的除了兵吏,还有好些个着青绿不一官服的低阶命官,一个个拢手耷脑,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徐滢觉得开个会而已,即便是端亲王在此,也大可不必如此。

    但她这念头还没消去,离她最近的那个八角窗内立刻就飞出来一黑压压的物事,直往她额角砸来!

    紧接着窗内又有咆哮声起:“年后户部拨了两万两军饷,如今才三个月过去,整个帐上就剩下三千两!中军营里养的是狼吗?!各卫所本就该自力更生,就算全是募兵,三个月又岂能吃得掉万多两银子!

    “而如今看看各卫所治下,有几个是认真在以兵养兵的?十个里倒有九个半在仗着祖荫在下方耀武扬威!若是这般,那我们大梁还要卫所军户作甚?索性全部募兵将朝廷来养好了!”

    掷过来的是本足有半寸来厚的牛皮簿子!动手的人一看就很内力浑厚,从屋里飞到屋外简直连纸页都为被风扇动一下,徐滢着实吓得不轻,好在端亲王在旁边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这小子!”端亲王咬了咬后槽牙,拿着那薄子,加快了脚步进门。

    徐滢也不敢怠慢,连忙跟上去。

    因为门口未及通报,这里进了议事厅,满座二三十个人立刻就刷啦啦站起来了。当中有好些穿绯色官服并且年纪还不轻的头上汗都没有来得及擦去,但见到端亲王来,又能看得出来大伙略略地松了口气。

    议厅上首左侧坐着个也穿圆领赤色衮龙袍、头戴翼善冠的家伙,腰如铁板,面如冰霜,眼窝下一片青色,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肾气不足。见到端亲王,也只在众人全都起身行礼了之后,他才抬起屁股站起来,面向他颌了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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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神仙打架

    中军营里乃是端亲王一手在握,看这家伙的打扮不是亲王也是世子,听说大梁别的亲王郡王都去了封地,那么看来只能是端亲王的儿子了。而徐滢敢肯定,刚才怒得拍桌扔簿子的疯子除了他以外也不会有别人。

    端亲王走到上首中间坐下,徐滢也亦步亦趋跟上去,迟疑了半刻站在他右后方。

    按规矩她只能这么站,但是这么一站,她就正好位于那家伙的左首,距离他的位置跟距离端亲王一样近。呆会儿他要是发起疯来,该不会把她一掌给拍死吧?

    她斜瞄了他一眼,就又悄悄地往端亲王身后稍稍靠了靠。虽然亲王权大势大也不好惹,但怎么说刚才也是他出手救了她,要不然那么重一本子砸下来,她不死也得毁容。

    沉着脸的宋澈目光正好溜到这边,也冲她扫了一眼。

    “吵什么吵?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端亲王拉长音望着下方,“这卫所管理失衡的事情,刘正大人出来说说。”

    座中马上有穿绯色官服的官员站起来,躬身道:“回禀王爷,卫所也很冤枉。户部拨出的三万两银是在正月初七到达中军营军饷库的,其中两千两用去修缮了营房,三千两拨去卫所田地治了病虫灾害,再有太仆寺这两年供的马匹品相都不见好,营里自行买马配种又去了三千五百两。

    “余下的银子发给募兵,就差不多了。这些钱全都用在正地儿,并没有胡乱花销之处。所有开销细帐下官也着人做的明明白白,可是世子偏偏不听,反把帐簿扔了出去。”

    刘正摊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这是糊弄三岁孩子呢!”宋澈冷笑着,“我跟你说卫所的事,你偏跟我提营房的事!

    “田地灾害哪个营下卫所没见过?人家鲁国公前阵子回来,说西北半种地半买粮吃也才花了五千两,咱们占据京畿重地,河南河北卫所皆有粮仓,反倒是还要上头掏钱出来治灾,那我倒要问问下面卫所那些将军们,你们治下究竟是怎么种地的?

    “难道朝廷设置卫所,是让你们游手好闲的?连自己几个人都养不活,你好意思说冤枉!咱们中军营辖管京畿重地,本是占尽天时地利,可近年来反倒连其它几营的兵力都比不过,这次五军比武操演之时竟然落到了下乘!你们还有脸跟我摆理由?!”

    刘正据理力争:“西北虽然苦寒,可朝廷年年都会有粮款拨去,那又岂能相提并论?再者这五军操演之事,咱们营这几年本就新兵进得多,大批良将都调去了边关防卫,世子——”

    “叫我宋佥事!”宋澈射去把眼刀。

    刘正一顿,无语地改口:“又岂是宋佥事口中所说那么轻松?

    “新兵进营没个两三年根本上不了演练场,而且佥事大人又苛刻,设置着许多条条框框,不许勋贵子孙下场又不许将官下场,别的大营来的多是勋贵子孙,他们本就有家传武学,咱们怎么能比?佥事大人若觉得操练新兵容易,不如就由您亲任教官好了!”

    “你以为我当不了?”宋澈瞪过来。

    刘正待要争辩,端亲王已连忙摆起手来:“好了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说着他站起来,接过徐滢手上的文书放在桌上,“宋佥事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中军营这两年是有些不长进了,大家好好商议商议怎么改善,列个方案出来再做定论。这里是本王列出的最近的一些要务,你们慢慢看,本王先回房。”

    而后抬步要往外走。

    宋澈起身道:“不行!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大都督怎可就此走人?卫所管理分明有问题,下面人阳奉阴违溥衍差事,今儿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把那些白占着地方又不作为的家伙撤掉不可!”

    端亲王未等他说完便扶着太阳穴道:“本王有些头疼,你们慢慢商议!”

    说着连忙夺门出了去。

    徐滢两脚生风地跟上。

    出了门后端亲王几乎是拔腿开跑,徐滢还没回过味儿,听到宋澈在身后追喊,生怕他又要砸东西过来,也是卯足了劲往前。

    三个人似玩官兵捉强盗般往公事房冲,沿途衙吏们见状纷纷闪避。

    到了门槛下,端亲王突然止步,看了眼已经追到石阶下的宋澈,飞快伸手指着徐滢鼻子:“给我看好门!千万别让他闯进来烦我!”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进了门,随后啪地把门插上了。

    徐滢目瞪口呆愣在门外。

    她是个管卷宗的,他们父子俩较劲关她屁事!

    “滚开!”

    正这么咬着牙,后头就传来要吃人的声音。

    徐滢立刻转了身,背抵着门板站在中间。

    面前宋澈势压于顶,手扶长剑怒目圆睁,仿佛随时会张口喷火的怪兽。

    到了这当口,也由不得徐滢退缩了,虽然疯子是不好惹,但端亲王可是徐镛的衣食父母,同时也间接是三房在徐家打翻身仗的有力靠山,她就是豁出去这张脸再被毁容也不能让徐镛丢了这差事!

    她很快挺直了腰,拢手在前恭谦地道:“佥事大人请止步,王爷有令,现在任何人也不见。”

    “我说了,滚开!”宋澈扶着刀呲着牙,眉头也竖起来。

    “佥事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王爷说了,这会儿不见客。”

    徐滢收了手,进而恭谨地行了个礼。虽然端亲王都说了他会出来善后,但这话却十分不靠谱,他若真有这有那份底气,这会儿又干嘛不见他?这疯子可不能硬拼,万一他真动起手来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她总不能让他有现成的把柄抓她。

    “你放的什么屁?”宋澈眼睛瞪得更圆了点:“本官是都督大人的亲儿子,本官是客吗!”

    徐滢颌首道:“这里是衙门,既然大人也以官位相称,那么大人要进王爷的公事房,当然就是客了。”

    宋澈咬紧牙关,打量她上下,冷笑起来:“你个小小的都事竟敢拦本官?信不信我即刻撤了你!”

    徐滢答道:“小的是中军营里的都事,负责王爷身边近务,按例小的的任免一概听凭王爷。”

    她这话不止是说给宋澈听,更主要的还是说给门内的端亲王听,你看我为了帮你,都把你儿子得罪到这份上了,眨眨眼都有被他踢去爪哇国的可能,你要是不保徐镛的官职,那真是天理不容!

005 你的鼻毛

    宋澈瞪视她片刻,忽然呲牙冷笑起来,“徐都事,我听说你的大伯徐少泽在兵部侍郎位上已经呆了三四年了,最近中军营里频频调人出去,军饷也含糊不清,是不是跟徐侍郎也有点关系?我忽然想起下晌要进宫,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跟皇上提一提?”

    徐滢瞄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臭不要脸的,身为亲世王子居然动辙拿亲戚官位来威胁一个从七品小吏?

    要是徐家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倒也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可他们三房在徐家造了什么孽?杨氏一个明媒正娶的三太太,变得跟姨娘似的低声下气,按理说年轻守节的孀妇不是更值得尊敬么?反倒是让长房一个续娶的填房爬上高枝成了凤凰。

    如此一来徐少泽升官还是降职关她屁事!徐家散了最好,三房搬出去自立门户,起码不至于让她一大早饿肚子。前世里她母乳虽吃得少,但别的可没少吃,从来只有她让别人饿肚子的份,哪里有别人克扣她的呢?

    她不吭声,宋澈却来劲了。

    “可别跟我说你们不稀罕这侍郎的位子,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伯会爬到这位子可是仗的冯阁老的势,而你会到这里当差,不知道又是走的哪家关系?哦,是了,看你也有十五六岁了,长得也跟个小白脸儿似的,莫不是也攀上了哪家高官的庶女侄女什么的,靠裙带关系进来的?”

    他边说边抱着臂冷笑,一双凤眼凉凉地在徐滢脸上直睃。

    徐滢交拢双手,心道今儿站在这里的若是徐镛本人,不知道会不会一拳头挥上这家伙脸上去?

    嘴贱成这样,怪不得连自己亲爹老子都嫌弃了。

    她缓缓呼吸了一气,敛了敛神色,突然望着他道:“宋佥事!”

    旁边衙吏本等着看徐滢如何屈服于淫威,闻言顿时吓了一跳,一个个张着眼望过来。

    正犯贱的家伙顿在那里,目光也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一副任凭你放马过来的架势。

    徐滢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一尺外距离站定,忽然笑一笑,指着他鼻子:“你鼻毛出来了。”

    衙吏们没忍住,噗噗声捂着嘴转过了身。

    宋澈两眼圆睁,一张脸登时憋涨得紫红!

    徐滢明媚春风地道:“大人英俊风流,没想到连鼻毛也长得这么俊俏多姿,——你可别说话!一说话露出来的就更多了。”

    宋澈两眼似要喷血了,脑袋压在她上方,牙齿几乎磨碎。

    徐滢咧嘴笑得愉快极了。

    宋澈伸手指着她,圆睁怒目瞪了她半日,最后猛憋了一口气转身,终于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徐镛你好牛!”衙吏们望见宋澈消失出院门,纷纷过来竖大拇指。

    端亲王在窗户缝隙里看见了,也乐呵呵地开了门,挥挥手让徐滢进了去。

    “想不到你小子办事还挺有点脑子。”端亲王靠在椅背内,摇起大折扇来,看着徐滢,如同看着才凯旋回来的手下爱将,一脸的春风得意。

    徐滢忙躬了腰:“得亏有王爷撑腰。”

    开玩笑,要不是他逼她这成这样,她能去得罪那神经病么?亲王世子能是好惹的?

    端亲王点点头,打量了她两眼,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现在才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可见她眼下处境相对安全了。

    徐滢垂着腰,一字一顿道:“徐镛。”

    再想想,刘泯虽是把徐镛荐了进来,但这里头走门路进来的恐怕多了去,一个小从七品打杂的小吏,端亲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心思一转,见一旁小台上有供侍者记录事务的纸笔,遂又取了来,正正经经写了给他看。

    “哦,”端亲王点了点头,“镛,大钟谓之镛,古乐器之名。”又轻嘶了一声说道:“我刚才听宋佥事说你是徐侍郎的侄儿,徐家历代行武,你这名字可不像武将子弟,倒像读书人爱取的名字。这字写的也不错。”

    徐滢就等着他这一问,说道:“多谢王爷谬赞。小的虽非出身耕读,但是小的外祖家却是正正经经的书香世家。小的的外祖父当年也曾在皇上身边当差。这名字,就是小的的外祖父取的。”

    是不是杨先生取的她不知道,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哦?”端亲王来了兴趣,“你外祖父叫什么名字?皇上身边当过差的本王可多数都记得。”

    徐滢道:“小的的外祖父,便是曾任国子监祭酒的杨——”

    说到这里她轻声打住了。

    她并不知道杨氏父亲的大名,但是难得眼下端亲王会想到要问徐镛的来历,她当然要把这层给表明出来。杨先生不是曾经当过皇帝侍讲么?端亲王又是皇帝的弟弟,自然是有印象的,而且国子监祭酒官职不高身份却清贵,把这层摆出来,对徐镛前途也有利不是?

    端亲王也是饱读诗书的,她这样欲言又止,看在他眼里,便成了有意避长辈名讳之举。因而倒是赞赏点头,忽又恍然道:“国子监祭酒姓杨的,莫非是江南名士杨若礼?他可是已经过世了十多年了?杨家也在他过世后搬回了江南?”

    “正是!”徐滢连忙点头,“确切地说,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原来你是杨若礼的外孙。”端亲王面有惋惜,接而又笑起来,“杨先生学识渊博,性洁如莲,本王印象很深。”说到这里看向徐滢的目光就愈发和善。“但你既是徐家的子弟,又是杨先生的外孙,不知道怎么会托刘家荐你进来?”

    换言之,是完全可以自己请荐进来的。

    徐滢听到端亲王对杨先生的肯定,也很欣慰,想不到替徐镛跑了这趟腿还顺道帮了他这么一个忙。虽说这种旁门左道并非徐镛稳固仕途的根本,但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三房全指望徐镛,能够帮他说出来让端亲王记住他这么个人也是好的。

    眼下听他提起这茬,心里就打了个咯噔。沉吟了下回道:“回王爷的话,家父过世得早,小的自知资历浅,不敢请家里出面,以恐辱没家里名声。托了刘公子为引,也是给自己点压力,如此一想到差事得来不易,便能加倍努力地尽责。”

    官场上的规矩她懂,还是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把家宅矛盾对外公开是混朝堂的基本准则之一,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虽然端亲王犯不着针对徐家,可若是徐家家宅不宁的事传到别人耳里呢?

    这对徐少泽没有影响,对徐镛的影响可就难说了,俗话说宰位门房七品官,中军大都督加亲王身边的小官职位,盯着的人也不少吧?万一有人从中捣点什么乱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

    端亲王这里听她说父亲已故,也没有再问下去,就点了点头,吃起茶来。

    徐滢见差事也办完,看来可以放心回去交差了。虽是假借相貌相同瞒得了一时,但男子与女子总归有许多细微区别,呆得久了总归会露出馅来,而且她还得罪了宋澈那家伙,指不定回头会不会想法子针对,她必须尽快脱身才是上策。

    这里正要开口,端亲王却先哔地一声收了扇子,说道:“你既然识文断字,而且我看你脑瓜子也灵活得很,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去办,明日你随我同去。”

    徐滢啊地一声张大嘴,又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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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闯了大祸

    明日?!

    徐镛的腿肿成那样,明日必然来不了,难不成她明日还要替他出来?

    “怎么了?”端亲王看过来。

    “哦。”徐滢强笑了下,踟蹰着,试着问道:“不知道王爷明儿要去哪儿?”如果不是重要的地方重要的事情,那她就照告假不误。

    “明儿你来了就知道了。”端亲王站起来,又郑重地抬手指了指,嘱咐道:“早点儿来,别误了本王的事儿。”

    说罢理了理衣襟,也不等徐滢再回话,便就负手往外走去。

    这就是说明日必来不可了。徐滢没胆子抗拒,就是换了徐镛来也同样没胆,亲王外加顶头上司的吩咐要想拒绝,就得拼出一定的资本。放眼徐家都没谁有这个资本,更莫说三房。

    徐滢顿了下,追上去:“王爷请留步。”

    端亲王就在廊下停了停,“还有事?”

    她忍着满头汗,陪笑道:“王爷的吩咐小的不敢不遵,明日一早定然在此静候王爷。不过,小的眼下正有件事想求求王爷。等明儿这事办完,小的想回江南几日,替寡母在外祖母面前尽尽孝心,还望王爷恩准。”

    在权贵手下当差情势太不可控,万一明儿的事情办完,他回头又找点什么事绊住她了呢?自不能再让他有机会留她在衙门,而虽然徐镛并不是要回江南,为了防备节外生枝,她无论如何是要设法先拿到这假批的。

    端亲王也没为难他,点头道:“你明儿若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了,本王准你一个月假。”

    一个月?徐滢忽然间又觉得脖子后头凉嗖嗖地,她本以为能拿到半个月就不错了,能换来一个月假的差事,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等她回了神,端亲王却已经背着手昂首阔步地走了。

    徐滢等他拐出院门消失不见,也摸了摸脖子,转身锁门往承天门来。

    门下等得快冒烟儿的金鹏立马驾着车迎上来,原本以为半个时辰能办妥的事儿她这一去就是一个上晌,就是块石头恐怕都心焦得烫手了。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有惊无险,倘若明日端亲王要办的事不是邀她一块逛窑子泡温泉的话。

    回到府里杨氏和徐镛也早就心急如焚。听见下人禀报姑娘已回来,杨氏简直如同服了续命的山参,立刻两眼放光迎到门口。

    徐滢进门灌了碗茶,简单报告了经过。

    能够平安归来简直已是最好的消息,至于能不能把差事办到令端亲王满意,杨氏他们并不奢望,也没有谁细问。只要没误大事,就算有差池,徐镛日后也可以慢慢补救。

    但是听她说到把宋澈给得罪了,大伙又齐齐变了颜色!

    徐镛一口茶喷出来,溅了徐滢身上官服一片,小白脸儿也显得更白净了。

    徐滢对他们的惊讶感到理解,但是他们惊讶成这样,仍是有些匪夷所思,“何必这样?”

    姓宋的就是个亲王她觉得也不必如此,她又没打他又没骂他,已经很忍耐了。

    杨氏讷了半日,走上去扯她的胳膊,“那端亲王世子虽非皇宗嫡支,但那派头比起太子皇子来却一点不差,他在京师里称王称霸又不是一日两日,早些时候才把威远伯的次子打得满地找牙,那可是个不分高低都不留情的主儿!你竟把她给得罪了?日后你哥哥还如何去衙门!”

    徐滢捧着茶,看向徐镛。

    “得罪便得罪了,回头自有我去陪罪。”徐镛见妹妹被数落,皱了眉出声。但脸上仍有骇然,如同见了鬼一般盯着徐滢看了又看。

    徐滢看他们又有要吵架的意思,连忙伸了手阻止:“我也是仗着有端亲王发话才敢这样。”

    杨氏气得在榻上坐下来。

    徐滢深怕又起硝烟,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明儿还要去的事咽回肚里,连忙闪身进屋里去换衣裳。

    看见跟进来的侍棋,不免又想起没吃早饭的事,遂问起来。

    侍棋压声道:“表姑娘昨儿夜里着了凉,早上奴婢去大厨房的时候,王秀娘他们都赶着给表姑娘熬药煮点心呢。咱们的饭撂在一边,奴婢过去的时候米还是生的。最后锦瑟忍不住这口气,堵在门口闹,那帮老虔婆才赶紧挑了几样点心现蒸了给太太送来。

    “姑娘出门后大爷见了送来的饭食才知道他们为了表姑娘怠慢了太太和姑娘的早饭,又大发了一阵雷霆,太太也哭了,又吵了一架,到大夫上门给大爷看伤才消停。大爷不让奴婢们把这事跟姑娘说呢。”

    侍棋是徐滢打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老子娘都没了,两个嫂嫂都在杨氏身边当差,哥哥则在外院。徐滢在佛堂里那三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给驯服成了身边不二之臣。

    “表姑娘?”徐滢还真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么一号能挤得正经太太到一边的了不得的人物。

    “就是。”侍棋可不知道她的姑娘已经换了个瓤,自顾自说道,“奴婢听说,明儿是翼北侯的五十大寿,表姑娘原是今日就该回冯家准备明日去赴宴的,谁知道昨夜里在花园里说话贪了凉,半夜里就犯起咳嗽来了,这不,大太太一大早就吩咐人抓药熬药呢。”

    徐滢系钮带的手就缓下来。

    原来这表姑娘是冯家的人,冯氏的侄女,这就难怪了。徐家既然得傍着冯阁老这棵树升官发财,他们家的小姐能到徐家小住,怎么可能不尽心对待?

    只是这冯姑娘跟冀北侯又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这么惦记着冀北侯的寿宴?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还是明日的差事怎么应付。

    徐镛都伤成这样了,她事情也办到一半了,明儿回来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躲起来做米虫,所以万一端亲王真拉他去**泡温泉,她也得提前作作准备,硬着头皮顶上不是?

    她都已经把宋澈给得罪了,端亲王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要抓牢了。

    她把裙带一束,说道:“你随便挑点什么,去看看表姑娘。”

    既然表姑娘在徐家地位这么高,在她搞清楚所有状况之前,先维持下这平稳关系总是无害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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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迫于现实

    端亲王府里,宋澈正在窗下对着镜子看鼻孔。

    看着看着他就把镜子往桌上一拍!

    挨千刀的徐镛,他哪里有什么钻出来的鼻毛!那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让他当着那么多人出丑!

    “爷,坐下来!”

    流银拿着隔夜的茶叶包,一手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冲他招了招手:“这方子可是小的跟皇上讨来的,皇上经常熬夜,靠的就是这法子保养,皇上说了包准管用。只不过皇上也说了,爷这黑眼圈是熬了许多天夜熬出来的,一两次可除不去,得多敷,连续敷。”

    宋澈冲他一瞪:“滚!”

    “爷!”

    流银叹着气,拖长音道:“昨儿进宫的时候您可知道皇上偷偷问小的什么?皇上问我爷是不是房里添了人了?还问小的要不要让江太医给爷开几副补肾的良药。小的将爷这些日子熬夜看公文的事给说了,还把公文给了他看他才相信。您改日要是让皇上见了还是这般,小的又怎么解释?”

    宋澈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他握紧了拳头往桌上一砸:“我说了,滚!”

    流银叹了口气,扬了扬那茶叶包,放在盘子里出去了。

    宋澈瞪着他直到他出门,拿起桌上那镜子继续看。一个个吃饱了撑的,管了他的鼻毛又管起他的黑眼圈来,——鼻毛?哼!你才露鼻毛,你全家都露鼻毛!

    这一怒,两只乌青大眼圈在镜子里就变得格外显眼。

    仔细再看看,还真有那么点肾亏的意思。

    他皱着眉换了个光线亮敞的地方再看,还是很乌青。

    他这几日竟然都没有发觉不妥,然而他原来的眼圈是什么样的?他凝眉回想了下,只记得姓徐的那小子今儿瞪着他时,他似乎看到他那眼圈周围白皙又滑嫩,难不成会是那个样子?

    他手一抖,镜子掉下地,一身的鸡皮疙瘩也险些掉下来。

    人家是专靠脸蛋混饭吃的小白脸儿,他跟他比!

    脾气转了一圈,又回到徐镛头上去了。

    那臭小子,竟敢跟他别苗头!

    “来人!”他踹翻了凳子,“去问问伍先生在哪里?!”

    去衙门的事在徐镛的命令下没有人再提了,知道这件事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没人传出去。

    午饭同样倒是没等多久就来了,或许是因为知道徐镛今儿在府,又或是因为锦瑟闹了那么一场,碍着三太太的身份,到底做不出来顿顿都给主母脸色看的事,何况在杨氏不懈努力地装缩头乌龟之下,冯氏跟三房不是没撕破脸皮么。

    不过徐滢又觉得前者可能性居大,趋炎附势是大部分奴才的立身之本,他们既做得出来早上那事儿,没理由过了几个时辰便做不出来了。

    徐滢像是随时准备再死一次一样,以誓死当个饱死鬼的心态吃了顿饱饭。

    然后睡了一觉。

    正梦见在公主府里腆着肚皮晒太阳,侍棋推醒她:“老太太她们回来了。”

    徐滢微愣了有半刻,然后才记起自己是徐家的二姑娘,早上因为徐镛的事已经避过去了一回,这回再避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起床后和杨氏进荣安堂请了安,直到侍候着徐老太太吃完晚饭才回房。

    因着早上没来立规矩的事,徐老太太少不了有两句排揎,而后又打听起徐镛摔伤那事。

    一个人若是被人嫌弃,简直连呼吸都是错,当祖母的去寺里祈福,家里长孙摔伤了且不心疼,反倒是责怪起他不该在今儿这日子见血光添晦气。好在杨氏虽然懦弱,但却不蠢,半遮半露地把徐镛摔了一跤的事给说了,也没提具体多么严重。反正她们也不会关心。

    杨氏唯唯喏喏的时候,徐滢基本上没做声。

    改善生存环境,她要解决的是最根本的问题,光是斗几个心眼儿玩几个小聪明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晚饭后她钻进了拂松院,徐镛面前摆着本书,但正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事情。

    白天时屋里有人,她还没来得及跟他细说明儿要去给端亲王办事的事,她趴在他书桌上,说道:“端亲王说明儿还要我给他去办件事。”

    徐镛傻看她片刻:“明儿还去?”

    “对啊。”徐滢便把上晌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并说道:“这些事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端亲王让我给他堵门,结果我得罪了小王爷,然后因为这个事端亲王他居然还赏识了我,另外还给我安排了任务,造成我接下来的危机……”

    “不能去!”徐镛把书往桌上一拍,“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端亲王他们个个人精似的,今儿没瞧出破绽来已经算你命大,明儿再去,万一真识破了怎么办?你可是和崔嘉早就有了婚约的,他本来就不大喜欢你,若是因为这事露馅,他岂不更有理由退婚?”

    徐滢张大嘴巴:“他为啥不喜欢我?”

    徐镛也讶了讶,连忙改口:“也不是不喜欢你,他许是看谁都不乐意。”说完他咬了咬牙,又道:“不管怎么说,这婚事是他们当初寻上父亲来说的,就算没正式订亲,你们也早就有了婚约,你放心,你是他们崔家的儿媳妇,他们无论如何是反悔不掉的。”

    徐滢愣了有片刻才把下巴合上,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未婚夫不喜欢她,而徐镛则打算把她硬塞给那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家伙。不过不喜欢也不要紧,她也未必就喜欢他。他们不是只要成亲就行了么?然后各过各的,按时行房,相敬如宾,生了孩子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对这个没啥兴趣。崔家既然还没有来提亲,那么她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要在徐家度过,她得先想办法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不去的话那怎么办?端亲王都已经嘱咐我了,若是误了他的事,恐怕后果很严重。”她说道。

    徐镛握着桌上笔杆,来回往桌角的榫眼里磕。磕了半晌,他扔了笔道:“大不了,我就不干了!我要是为了份差事把妹妹给卖了,还算什么男人!”

    徐滢双手捧脸望着他,只差没把感动两个字写在脸上。

    到底金鹏有眼色,好心地提醒了一下:“爷,要是没了差事,大老爷可正等着您去求他呢。而且,咱们就又得回到原先那样凡事得看人脸色的光景了,太太连想使点嫁妆银子,都得经老太太和大太太批示,您看……”

    徐镛手下的笔啪地折断了。金鹏也适时地收了声。

    没了这份差事,就得低声下气地做人,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就是最严酷的现实。

    徐滢道:“我已经跟端亲王告了假,他答应我,只要明儿事办完,他就许你一个月假。”

    徐镛张了张嘴,到底找不到句合适的话说出来。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真的能拼着差事不要的风险拦住她不去么?没有差事,三房便直不起腰来,他就是这次保住了徐滢,日后她受到的欺负恐怕还要多些。到底保住这差事,日后在崔家面前也还能替徐滢壮几分胆色。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些犹豫。

    他这妹妹竟比他想象得厉害得多,哪个姑娘家能做到去到五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混了半日差,不但把人谈虎色变的宋澈给撂翻了,还事先讨到一个月假?

    “你,真的能行?”他咬着唇问道。

    徐滢坐起来,“都这会儿了,我能不行吗?”

    人家好歹是亲王,而且还肩负着中军营十万大军管理之责,私下里日子过得再腐烂,也不能真寻她去狎妓泡澡不是?

008 拿了就跑

    徐滢还真说对了。

    端亲王的确不是约她去泡澡狎妓,不但不是干这些腌脏事儿,他还邀她一块儿去冀北侯府赴宴。

    “赴宴?”

    徐滢一大早揣着小心脏到达衙门里,听端亲王慢悠悠说出这席话时,她嘴巴又张了张。她确实有些跟不上这位亲王的思维,难道就因为她昨儿把他儿子气跑了,所以就得到了他格外青睐,连赴宴这样的事情都特地找上她?

    “没错,赴宴。”端亲王站在屋里,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负在身后,腰肢挺着,雍容地答。

    徐滢看了他的脸半日,不像是说假,遂把下巴合上,一颗心也往下放了放。如果只是去赴宴,那显然就没什么好担心了。虽说徐家在京师必然有很多亲友,但是他作为端亲王的跟班而去,自然会少去很多被打招呼的机会。

    但真的只是赴宴而已?

    她想起昨儿从侍棋嘴里挖出的一番话,并不大相信这可能。

    她疑惑地又看了他两眼,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斗胆问两句。

    端亲王却似心情很不错,一面捣饬着桌上几只礼盒,一面又说道:“快去换身衣服。今儿人多,挑件体面的穿,可别丢了本王的脸。”

    徐滢哎了一声弯下腰。换衣服,这么说赴宴无论如何是真的了。但她走了两步忽又顿住。

    端亲王抬头望她:“没带衣服?”

    这不明摆着的事么,谁知道你突然要去赴宴?难不成还能日日随身带衣裳出门么!

    “小的这就回去换了来。”她道。

    端亲王想了想,摇扇子道:“来不及回去换了,宋佥事这会儿应该还没来,你先到他房里拿套衣服穿上,换完到前面来寻我。”

    徐滢再次愣了愣,穿那疯子的衣服?他知道了会不活活砍了她?

    她忙道:“这恐怕不妥。宋佥事知道了只怕会怪罪。”再说,人家若真不在,不问自取实非君子所为。

    “怪罪什么怪罪?”端亲王哔地一声收了扇子,皱了眉道:“他房里那么多衣裳放着也是放着,拿件出来穿穿又怎么他了?事急从权,都说了趁他不在穿了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徐滢简直无言以对。

    是的,您是亲王您有理,但昨儿她已经招惹那疯子一回了,再去穿他的衣裳,是嫌活腻了么?

    “还不去?”端亲王拉长了声音。

    “马上去!”她嗖地转了身。

    总之不管怎样,面前这衣食父母是不能得罪的,能不能借到先过去瞧瞧看再说吧。

    她认命地转出游廊,去往宋澈的公事房。

    廊下几个小吏正在闲话着什么,看那模样果然宋澈还没有来,果然同人不同命,她可是天刚亮就爬起来了。不过不在最好,拿了就跑,反正今儿无论如何是要跟端亲王走这一趟的了,这也是他亲爹老子下的命令,万一他在的话不肯借她还得另外想办法,能够不与他碰面不比什么都好么?

    她走上去,笑容可掬跟他们打招呼:“小爷们,宋佥事在房里么?”

    小吏们扭头见是她,立刻一窝蜂围上来了:“徐镛徐镛,听说你昨儿把宋佥事气得够呛?有这么回事么?”“是啊是啊,快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们看到宋佥事怒气冲冲地回来都为你捏把汗哪,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

    “我没事我没事!”徐滢忙伸手按下他们的激动,“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他们瞎传的。”

    “哪里哪里,我们分明听陈经历刘都事他们说的!”

    “真的是夸张了,我哪有那个本事气宋佥事。”徐滢实话实说。

    但是落在小吏们眼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徐镛一定是谦虚,他一定是深藏不露!没想到从前不声不响只会埋头干活的他这么厉害,不但敢惹他们连站在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宋佥事,居然还这样低调地深藏功与名!

    他们都很倾慕地望着她。

    徐滢却没功夫跟他们瞎唧唧,她得赶紧换了衣裳出门。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王爷让我跟宋佥事借套衣裳穿着去赴宴,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小吏们又激动了。居然还被王爷亲点了去赴宴,还说不厉害!还说没这回事!王爷拿宋佥事无可奈何又不是一日两日,要不是徐镛替他拿捏住了宋佥事,使得王爷高兴了,他会想起带他去赴冀北侯的寿宴么?那可是堂堂的冀北侯耶!

    “我给你引路!”

    当中有人屁颠屁颠地给她推了门,指着屋里一道屏风说道:“那里是宋佥事素日小憩的去处,他的衣裳都挂在那里,平时都是我打理,你进去拿就是,回头我来收拾就行。”端亲王面前的红人耶,他眼下简直有太多的猜想忍不住想要立刻跟同僚们讨论了。

    徐滢称了谢,绕了屏风进去,果见后头有道门。

    无暇多顾,推门进内,靠内墙有张黄花梨制的拔步大床,对面窗设了个炕头,眼下铺着竹簟,上方摆两个绣着缠枝牡丹的月白绫大迎枕,一张黄花梨制的小炕桌,桌上有烛台以及一套钧窑茶具。

    床上摆着绫缎被褥,不消多说。倒是床头立着个黑漆描金的大衣橱,连拉手都镶着金,必是这里了。

    徐滢走上前,开了柜子,十几套内外衣袍悬挂在里头,件件都很宽大。

    一路翻过去,好歹寻到件窄身的,又拿了条衣带,抱着把柜门给关上了。

    正要推门出去,想起端亲王那边似没她更衣的地儿,于是又插了门,着手除起衣来。

    衣服套在身上还是显大,本来是九分长的短袍,到她身上就成了正常长度。不过把衣带束上,倒是也不见得多么别扭。就是袖子稍稍长了点,不过这种窄袖嘛,往里头塞点边子也瞧不大出来,反正她只是个随从而已,谁会那么有空打量她。

    对镜照了照,也是像模像样算个翩翩佳公子的。

    “都杵这里做什么?没事情做了吗?!”

    正要推门出去,外头廊下却突然传来连日便秘一般的喝斥声。

    徐滢手下一顿,脚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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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什么德性

    宋澈因为流银那句“肾亏”,昨夜特意睡得早些,一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眼底下的乌青果然浅了些,再想想昨儿跟伍云修打听来的那事儿,心下愈发有了些底,于是意气风发到了衙门。

    遁例在廊下骂了那帮小兔崽子一番,进门坐下,喝了口桌上摊到刚刚好的茶,起身又进里屋拿折扇。

    才拐到屏风处,面前白影一晃,一个人正好从屋里出来,立在门下冲他揖首:“下官见过大人。”

    宋澈压根没料到屋里还有人,定睛皱了眉,再一看这躬下去的身影似有点眼熟,又立刻道:“你是谁?”

    徐滢抬了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回佥事大人的话,下官徐镛。”

    “是你?!”

    宋澈一大早的好心情顿时见鬼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一看直了腰的她身上衣裳也有几分眼熟,走近细看了看居然是他的衣裳,他整个人立时傻了傻眼,接而开水烫脚般跳了起来:“我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他居然敢趁他不在进来偷穿他的衣裳?谁给她的胆子!

    “小的奉王爷之命来借穿大人的衣服,大人不在,小的只好先斩后奏。”徐滢坦然回道,脸上看不到什么愧疚慌张以及恐惧,仿佛凭这句话就足以对得起天地良心。

    宋澈一张脸黑得能直接刮刮下来熬墨汁了!这个活腻了的,穿了他的衣服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在这里显摆!“我数到三,把我衣服脱下来!”

    “对不住了大人,”徐滢弯了弯腰,“下官要是脱下来,可就没法跟王爷交差了。”

    宋澈一张黑脸倏地转绿了。

    他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他的刀呢?他的剑呢!

    他团团转地望着四处。

    徐滢哪能看不出来他要做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趁着他闪出条过道来时飞快到了门口。

    “往哪儿逃?!”

    宋澈反手拿了个砚台往门上砸过去,房门立刻当着她的面啪嗒一声关上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儿我让你活着回去,我就不姓宋!”

    徐滢赶紧跳到另一边。宋澈扑上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抓住她的衣领。

    徐滢背抵着墙壁挣扎,扯嗓子大嚷起来:“大人别扒我衣服!下官不好龙阳,恕我不能侍候大人……”

    门外传来好多声倒抽气的声音。龙阳……扒衣服?

    宋澈也瞬间停下来了,脸色从绿转到青,从青又转到绿,一双眼也似乎可以直接喷火把她烧成灰。

    “你敢诬蔑本官!”手指头如刀子般直戳过来。

    “大人要撕下官的衣裳,难道不是要用强?”徐滢捂紧了胸口回道。

    宋澈连头发丝儿都似要着火了,他松开揪着她衣裳的手,扬起拳头砸在桌面上,咬牙吼道:“我再说一遍,把衣服脱下来还给我!”这家伙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偷穿他的衣服,还敢诬蔑他有断袖之癖!要不是怕杀了他对外更加说不清,他不把他活活掐死才怪!

    “那可不行。”

    徐滢拨正了衣裳,拢手道:“方才下官已经说过了,下官乃是奉王爷之命来借衣裳的,大人不在房里,下官又赶时间,只好先斩后奏。这诚然是下官不对,但下官也是王命难违,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大人恕罪。”

    “脱衣服!”宋澈踩着她话尾,一拳又砸在她旁边墙壁上。

    徐滢顿了有那么片刻,说道:“真要脱?”

    “脱!”声音如雷轰鸣。

    徐滢再顿了顿,点点头看着地下:“好吧。那大人转过身去。”

    宋澈磨着后槽牙,瞪着她背转了身。

    刚刚转过去,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起来,他蓦地回头,眼前却哪里还有那家伙的踪影!

    “混蛋你给我站住!”

    宋大佥事头顶已然冒出滚滚浓烟了!

    他咆哮着跳出门,指着前方拔腿开溜的某人飞步追去。

    栏外海棠树后小吏们齐刷刷探出脑袋来。

    天哪,他们跟在宋佥事身边这么久居然从来不知道他性好龙阳!刚才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他们可都听见了,他吼着徐镛让他脱衣裳哩!然而他还好凶残,人家徐镛都执意不从了,他居然还不甘心地追了上去!这也太可怕了!

    怪不得他最近两眼底下一片乌青。

    徐滢一路亡命地冲往端亲王所在的前厅,进了门已经只剩趴在桌上喘气的份。

    端亲王正在吃茶,猛地见她这般倒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话没落地,门外宋澈便已杀气腾腾闯了进来,指着徐滢便以饿虎扑羊之势往上扑。

    徐滢赶紧冲到端亲王身后。

    端亲王被她拽得身子后仰,不由也拍起桌子:“一大早的,这是干什么!”

    “这恶贼竟敢偷穿我的衣服,今儿我非杀了他不可!”宋澈指着他身后,头顶火苗都已经噌噌冒出来了。

    端亲王微顿,扭头看了下徐滢。徐滢赶忙站起身,双手垂于身侧,眼观鼻鼻观心望着地下。端亲王扭过身回来,娴熟地和着稀泥:“也没什么嘛,他穿的挺好看,比你穿了还秀气,也省得我让云修再想办法了。”

    “什么叫穿的好看?”宋澈跳起来,“这是我的衣服!”

    “知道是你的衣服。”端亲王端着茶,慢条斯理道:“不就一件衣服嘛?你几时变得这么小气?是我让他去拿来穿的。你舅舅过寿,他穿身官服去,像话吗?”

    宋澈真的要疯了,“我舅舅的寿宴,凭什么要他去!”

    “他是本王的属官,随我同去,有什么不能去的?”端亲王拉下脸来,“本王好歹是个亲王,不说前呼后拥,身边多几个小吏随从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自己一个人驾着马过去,自己拍门拴马?”

    宋澈咆哮起来:“你身边不是有伍先生他们那么多人吗!”

    “云修要交礼金,要随本王推挡客人,剩下的那些侍卫要保护本王安全,都有事做。”

    “那他去能干什么?”宋澈冲过去指着徐滢鼻子,眼下连五官七窍都已经开始喷火了:“他们徐家都是专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奸巧之辈!他除了溜须拍马还会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端亲王又拍起桌子,“他是你老子的属官,你说他只会溜须拍马,他溜的是谁的须拍的是谁的马?你把你老子当什么了?”

    宋澈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有爆炸成火球的可能。

    徐滢见状连忙恭顺地弯下了腰。强权手下混饭吃,适当的伏低做小还是要的。虽说目前是有端亲王罩着,可人家这不是要用他办事嘛,回头他一过河拆桥,又真把眼前这炸了毛的狮子得罪狠了,再被他捏在手里,那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宋澈握拳瞪了她半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种!你等着!”完了咬着牙,顶着张分辩不出什么颜色来的脸冲出去了。

    端亲王对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转手招了徐滢近前:“你不要怕,他就是这个臭脾气。”

    徐滢连忙点头:“小的知道,多谢王爷相护。”

    当爹的自然觉得自家孩子是好的,可刚才要不是他在,她敢打保票她这会儿肯定已经挂彩了!

    说起来都是这端亲王害的,他是真不知道他儿子什么德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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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真有任务

    这里人马齐了,便就启程往冀北侯府去。

    先前宋澈说到冀北侯是他舅舅,冀北侯还真就是他舅舅。

    昨儿侍棋说到冯家姑娘也准备要参加今儿冀北侯府的寿宴时,徐滢就顺口打听了一嘴。

    冀北侯姓程,当今太后是他姑母。

    程太后和皇帝的生母是姨表姐妹,程太后在重帝生母重病时进宫侍奉汤药,后来那位元后临终前就把程太后做媒给了先帝,同时也把自己一双儿子托付给了她。

    程太后对皇帝和端亲王极好,皇帝也知恩图报,虽然程太后从来没当过皇后,可是登基后也照封她为太后,而且还封了程太后的侄儿为冀北侯。程太后欣慰之余,索性又跟皇帝商量着,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端亲王为王妃。

    不过端亲王妃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也许是因为这层,端亲王府与冀北侯府往来已经很少,若不是宋澈会经常往程家走动走动,简直能让人忘记两家还是姻亲这层。

    也正因为侍棋提到这层,所以徐滢才压根没想到端亲王要办的事居然会是去冀北侯府赴宴,若不是这么以为,她也肯定不会不早做准备,带着衣裳出门了。

    冀北侯府位于城西狮子坊,今日很热闹。

    门口迎客的程家几位公子见到端亲王的仪仗到来,皆自怔了半刻,然后立刻如开水烫了脚一般跳的跳进府内禀报,上的上前来迎接。端亲王才刚自马上下来,就见朱漆大门内还没现人影,就有听着如同被六月烈日照晒般,热得想猛摇扇子的笑声传出来。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出来的人身姿挺拔,颌下一把墨黑胡须,双眼如同跌落地上的琥珀珠子,清亮灵活,身上蟒服玉带,头顶束着赤金镙丝镶晴绿珠石冠,看装束应是冀北侯无疑,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轻,而且比面前他这位妹婿看着都还要潇洒几分。

    冀北侯很热情,端亲王回应也很热烈,他负手打着哈哈,大步走上去:“来给舅兄添福添寿!”

    这两厢哈哈响得,活似是昨儿才同穿过一条裤子。

    然后就是相互挽着进门。

    徐滢这种小喽罗,当然没有什么人前亮相的机会。她看看随行进来的人,无非五六个着常服的侍卫,那位传说中的伍先生仍是没看见。而当她收回目光准备跨门槛时,正好又对上臭得跟三个月没洗的袜子似的一张脸——

    宋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上来,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臭脸在一尺远处射来眼刀:“好狗不挡道!”

    徐滢微顿半刻,想了想说道:“大人是想说您的衣服尺寸跟‘狗’也挺合衬的么?”

    宋澈的头顶立马又开始冒烟。

    徐滢敛了神色,恭谦地颌首致意:“下官先失陪。”

    臭没德性的,还是个亲王世子呢,张嘴就骂人,修养呢?胸襟呢?气度呢?

    怪不得衙门里都没人服他。

    端亲王身份显赫,自然有专门的厅堂招待他。

    冀北侯乃程太后的侄儿,差着辈分,太后自不会来,通常情况下,一个有作为明事理的皇帝,又没有专门给个后戚专门出宫贺寿的理儿,所以端亲王能来,那基本上程家的面子已经给足了。

    这厅叫杏花厅,端亲王一进门,原先四座三三两两坐着谈天的宾客们立刻就涌过来了。

    徐滢还是拍了好几个人的肩膀道明了身份,这才挤回到端亲王身边。

    就别提多么热闹了。端亲王很给这位舅老爷面子,全程雍容自若,气盖山河,没有半点情绪。

    就在徐滢以为自己就要陪着站这么一天下来时,端亲王却突然扭了头,起身跟她道:“去洗个手。”

    徐滢愕了愕。

    洗个手的意思就是去净房,难道这也要她陪着去?

    靠近他们的小片范围人群适时地停止了寒暄,并且主动地腾出了过道位置。冀北侯这里也立刻着人来准备引路,甚至连薰香热水帕子都已经暗中让人去准备。更让人无语的是端亲王已经抬了步,徐滢还能杵着不动吗?

    她硬着头皮躬了身,随在他身后出了门。

    廊下拐了弯,端亲王忽然停步与引路的家丁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府里的路本王知道。”

    徐滢心下略沉,把家丁也遣开,那回头谁在净房外侍候?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徐镛好歹也是个从七品的小吏,是朝廷命官,亲王权再大,身份再高,也没有随意把朝廷命官当下人使的理儿,何况端亲王这模样分明就是故意支开外人的样子。

    这么琢磨着,端亲王却已经撩了袍子,慢条斯理在廊椅上坐下来。

    徐滢打量了他两眼,只见其悠然自得好一副从容有度富贵有余的姿态,心里更加有数,越发恭谨地立在旁侧不动。

    “你过来。”

    端亲王招手道,声音也压进扇子摇动发出的声音里:“我让刘霁跟着你,你们这会儿就去前厅转转,等到客人差不多到齐,就看看今儿的礼金册子放在哪里,然后设法找出这几个人的贺仪数目来,抄了告诉我。记住,千万别弄错。”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塞到徐滢手上,又指指前方月亮门下立着的一名锦衣家仆。

    徐滢展开那纸一看,只见上方写着七八个人名。

    端亲王带她出来定是有任务她知道,把她带着这里来交代任务她也能猜得出来,却没想到竟是让她去办这么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有权有势的亲王,怎么会八卦到去偷看别人家的礼金?想想也是匪夷所思。

    不过,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这又不是让她去偷礼金。

    她点点头,含笑道:“遵命。”

    端亲王这里回了杏花厅,她便就与那刘霁装成闲走的宾客,往前厅走去。

    刘霁是王府的下人,对冀北侯府的地形也较熟,端亲王专把他带过来显然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眼下时近正午,前厅里礼金棚内的客人已经寮寮无几,徐滢在门外廊子里欣赏了片刻墙上的饰画,就见帐房先生们开始凑头收拾起帐簿来。

    根据经验以及常规作法,帐簿收集之后会连同财物一道搬进主人房间经过清点确认之后再收入库中。这几个帐房抱着帐簿边说边走,只见装金银的箱子抬到了二进门下拐了弯儿,而帐房们却是径直往东边一座清静小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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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多余的人

    刘霁道:“那边是撷香院,侯爷素日会客吃茶的去处。”

    端亲王不常来程家,但想要打听些冀北侯不太隐秘的习惯,应还是轻而易举。

    钱和帐本不放在一处,那就更好下手了。至少看守的人肯定没有那么多。

    徐滢进了院,院角种着株足足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的合欢树,院墙两侧又有门通往别处,四通八达,进出便利,帐房们正好又空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几个丫鬟在廊下收拾花架,今日宾客众多,这里反倒少被人涉足。

    礼金帐本并不是什么特别秘密的东西,但院子里时时有人,若以武力解决反倒后患无穷。端亲王找了她过来,又着她穿体面些,恐怕就是要她浑水摸鱼。

    但是,眼下院子里既有人,她又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呢?

    想了想,她扭头在刘霁耳边说了几句。

    刘霁迟疑了半刻,点点头,伸了手请她先行。

    进了门,徐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王爷着我来拿两本书,可有人在?”

    全京师只有一个小王爷,丫鬟们闻言扭过头来,见着刘霁已是心下有底,顿时走过来福礼。

    徐滢高扬了下巴,也不睬她们,趾高气扬地走向正面主屋。

    宋澈常在程家行走,她们自然不敢拦的。只要没有人打扰,那么只消片刻她就能把事情搞掂。

    徐滢推门进了屋,手还扶在门上,探出去的脚就停在半空了。

    屋子东侧雕花大窗下,居然席地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简单道袍,盘腿坐在锦榻上,手里捧着本册子,也一脸惊讶地往门口望来。

    徐滢万没想到屋里头会有人!好在刘霁机灵,上身躬了身道:“小侯爷。”

    能在冀北侯的茶室翻看册子的小侯爷,当然就是程家的小侯爷。

    徐滢只顿了那么半刻,立刻就把脚落了地,也躬身行起礼来:“参见小侯爷。”

    程筠将册子合上,薄唇微微一扬,缓声道:“你是?”

    到了眼下,徐滢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谎撒到底了,“在下徐镛,奉小王爷的命令过来取两本书。”目光顺便往那册子封皮上睃了睃,果不其然,正是方才帐房们送进来的礼金册子。

    “小王爷么?他要看书?”程筠脸上有了兴味,“他要看什么书?”

    “也没有交代什么书,只说今儿人太嘈杂了,着小的随便取两本书给他解解闷。”

    徐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骗人最主要的是心够定,心定了假的也能成真了。面前这人既然能提到宋澈时神态轻松,八成与他关系极好。她微笑抬了头,接着又道:“既然小侯爷在,不如就请小侯爷挑两本。”

    程筠笑了下,说道:“他既然让你来拿书,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两日我的腿疾犯了么?”

    徐滢又是一顿。看往他身旁炕桌,只见上方果然摆了只药碗。

    他腿疾犯了,那就不能起身。不能起身,她又如何拿到那册子?

    “怎么了?”程筠望着她呆怔的脸,显得愈发有趣,“很意外么?”

    徐滢连忙笑道:“哪里,只是想起小王爷真没曾跟我提起。”

    正说着,门外又传了轻轻地说话声,而且越走越近,徐滢与他都往外看过去,只见进来的是对少男少女,男的着锦袍束珠冠,高大英挺,而女的纤瘦身段,翠色衣裙,一头乌发披垂在后,曼妙多姿,楚楚动人。

    “徐镛?!”

    那男子甫进门,立刻抬头往徐镛望来,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意外和纳闷。

    徐镛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熟人。

    徐家虽然也算高门大户,但是三房又算得什么?徐少川早就过世了,徐镛和徐滢必然极少出席这些宴会场合。翼北侯身为后戚,身份高贵,今儿来的登门的必然非富即贵,若说在这里遇见徐少泽那一辈的人倒还情有可原,可面前这男子虽则出身锦绣却分明并未入仕。

    徐滢不知该怎么称呼,而刘霁自打跟程筠请了安之后便就退出了门外。

    “你们认识?”程筠挑眉望着他。

    旁边的少女却微讶道:“徐镛?你不是摔伤脚了吗?”

    徐滢听到这话更是背脊发凉了。她强笑道:“已经好了。”并不敢多说,她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不过,徐镛摔伤的事情只有徐家府里人才知道,这少女怎么会知道他摔了?再想想能到这里来赴宴的小姐,长房两位姑娘虽也有可能过来,但却不见得有资格在程家小侯爷面前如此随意。

    再想了想,心下就了然了,从容与这少女一笑,说道:“表姑娘的病,好了不曾?”

    除了冯阁老的孙女,还有谁会在面前这二位跟前这么有脸面呢?

    冯清秋却是一讶,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末了又笑:“你今日如何这般斯文客气?你又怎么在这儿?”

    旁边的男子低清了清嗓子,提醒她:“秋妹妹不知道么?他如今在端亲王手下任职。”

    冯清秋恍然,又笑着冲徐滢点点头。

    程筠笑道:“原来是你们的亲戚,这就难怪了。”又指着榻下绣墩儿,“都坐吧。”

    那男子听到这亲戚二字,眉头倏地拧了拧,看了眼徐滢,眼里有嫌恶一闪而过。

    徐滢就纳闷了,徐镛也不过就是无趣了点,怎么就令得面前这位心生嫌恶了?

    但她既有任务要完成,自然得留下来了。

    她挑选了程筠的右下首坐下,面前榻沿上摆的就是那几本礼金簿子。

    这时候冯清秋说道:“说到徐镛伤腿的事儿,筠哥哥的腿疾可好些了?今日外头少了你,总觉得好生无趣。我可是许久都不见筠哥哥吹笛子听了。”少女的目光清澈又泛着光采,像是夜幕里晶亮的星辰,令人难以移目。

    她隔壁的男子却凝眉望着她,目光里也似含着千山万水。

    他们三个人这么样眉来眼去,徐滢立刻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原来冯清秋此来是为了程筠,难怪会那么重视这场宴会了。

    垂头端了茶在手,假装看不见,轻抿一口茶。

    程筠忽然指了指左下首坐着的男子,与冯清秋道:“说到吹笛子,崔嘉的笛子吹的比我好些,你有空不如去广威伯府听。”

    崔嘉?

    徐滢望着对面,一口茶噗地喷出来,堪堪喷了她的未婚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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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人生狗血

    几片茶叶落在崔嘉眼窝内,茶水顺着他的额角鼻梁流下来,伴着他能喷火出来的双眼,场面着实精彩得很。

    榻沿几本册子也没逃过这劫难,雨点般密密麻麻的茶渍遍布其上。

    一直很淡定优雅的程筠面对这变故,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冯清秋在惊愕片刻之后,居然噗地一下捂口笑出了声。

    崔嘉的脸愈来愈黑,愈来愈亮,听见这笑声出自冯清秋,他惨不忍睹的脸上也就更加崩溃了。他腾地站起来指着徐滢:“你什么意思!”

    徐滢连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一时不慎,我赔我赔。”她口里这么说着,眼却是望着程筠,手下也不由分说将喷湿的几本册子全部抱起来,一面躬身一面道:“是在下的错,在下这就去替小侯爷收拾干净,这就立刻去!”

    说着已是飞快退到了帘栊这头的书架角落里。

    没错!那两眼含春守着冯清秋不放一副护花使者模样的家伙,正是她那个被其父亲自找上门来订下儿女婚约的未婚夫崔嘉,广威伯府的世子!人生是多么狗血,本来以为这场茶聚她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没想到当着她的面热烈追求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居然是她未来的丈夫!

    听着那边厢程筠催促崔嘉下去收拾,她手脚麻利地撩起袍角来擦册子,一面麻利地翻起里头的人名。

    原先只听说崔嘉不想履行婚约,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心有所属,不过这婚约也不是崔嘉自己定的,他既然有了意中人,不想履约倒也不能全怪他。

    “徐公子!”程筠在那边扬声,“不必擦了,过来坐吧。”

    “来了!”

    徐滢抬头应了声,趁他们不注意,连忙将翻到的人名简单拿笔墨抄了个记号,揣进袖子,又捧着这几本册子走了回来。

    “已经弄干净了,还请小侯爷不要记怪我。”

    她深深地鞠躬,举手抬足之间诚意十足。虽然她不知道端亲王为什么对他大舅子的礼金这么感兴趣,但是她对这位程小侯爷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他不如宋澈那么暴躁,也不跟崔嘉一样酸里酸气,做人也懂得留余地。

    程筠随手翻了翻那些册子,微笑抬了头:“你既是小王爷的朋友,那么不必如此拘束。”

    “他算什么小王爷的朋友?”冯清秋掩口又笑起来:“他不过是个托关系进去的小吏,跟在小王爷身边跑跑腿打打杂还差不多,小王爷他才瞧不上他呢!”她脸虽遮着,这笑声却不遮不掩,透着二八少女的活泼与直率。

    徐滢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出声。

    崔嘉许是火气还没消下,这会儿虽然脸上已经拾掇干净了,但鼻孔里的冷哼还是哼哧哼哧灼人的。

    程筠微微地敛了神色,端起面前一杯茶来,顺手塞给徐滢,说道:“即使是托关系进的小吏,只要他穿上了那身官服,就是朝廷命官。冯姑娘虽是闺阁女子,但听闻冯阁老治家极严,又怎好如此贬低我们大梁的官员?”

    徐滢目的达到,原本是立刻就要撤的,程筠这一塞了茶给她,她倒是不方便走了。

    冯清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盯着脚尖看了半日,抬头望着徐滢,似笑非笑道:“我倒是看错你了,你脸面比我大,不止攀上了小王爷,如今连筠哥哥都替你说话,我素来爱开玩笑,想来你也不会往心里去。”

    徐滢又岂听不出这番话是给她自己当台阶下的,这点话若是出自别的闺秀嘴里,徐滢本不会计较,自尊确实重要,可是当你压根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站起来时,又或者你的硬气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时,有些时候过于强调尊严真的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

    但是冯清秋又不同,她在徐家不只是因为冯家小姐的身份伤及了三房的尊严,而且她骨子里也根本没有看得起三房的意思,更更重要的是她是冯氏的侄女,以冯氏在徐家的作为,三房跟这位表姑娘乃至是冯家站在对立面的局面简直已经是注定了的,所以这定不能忍。

    所以她并没有诚惶诚恐地替她开脱,也没有面冷如霜地置若罔闻,而是依旧微微笑道:“没有关系,既然是开玩笑,那么我就当你是放屁好了。”

    冯清秋好歹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冲着她的筠哥哥来的,哪里能受得这样粗鄙的语言对待?

    方才还能勉强笑得出来的一张脸,这会儿立刻就红成了猪血,而后还染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就滚下来了。

    程筠其实对于徐滢的硬气也有些微愣,但看看崔嘉那副模样又还是闭上了嘴。

    崔嘉忍无可忍地指到徐滢鼻尖前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竟敢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家!清秋可是冯家的小姐!”

    徐滢手扶着程筠塞给她的那杯茶,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微微笑着。最近说她活得不耐烦的人还真多,不过说实在的,前世里把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也是数也数不清,不过是他们面上都不敢表露罢了,眼下这又算得什么?

    只是刚才还觉得她这未婚夫对待徐镛的态度也有可以理解之处,眼下看他这要吃人的样子,那点理解也就立刻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就算他再不愿意娶她过门,这婚事也不是徐少川求着去定的,他这么样当着未来大舅子的面袒护别的女人,也太过份了吧?

    徐滢低头又猛喝了口茶含在嘴里,鼓着两腮挑眉望着崔嘉。

    崔嘉伸出来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并离远了两步站着,又惊又怒又无奈地瞪着她。

    程筠看见徐滢鼓着的金鱼腮,倒是也好笑地打起了圆场:“好了,一点小事,何必剑拔驽张。”

    徐滢将口里的茶吐进脚畔痰盂,拿绢子印了嘴,把余茶饮尽,起身揖首道:“多谢小侯爷赐茶,下官出来的久了,深恐王爷和小王爷怪罪,就且告辞。”

    程筠唤住她:“不是要拿书么?崔嘉帮帮忙,去把书架右侧第三层的两本茶经取给徐镛。”

    崔嘉怒瞪着徐滢,万分不愿意地去取了来,甩到她面前。

    徐滢看在程筠的面上把书拿起来,弯腰冲上首称了声谢,而后昂首挺胸从崔嘉面前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拳头握得嘎嘎响的声音,听在耳里怎么那么美妙!

013 不用解释

    端亲王这里因徐滢他们去的久了,正觉纳闷,才要唤人去寻,就见面前一丛人影后头徐滢和刘霁已经匆匆进来了。于是连忙又找了个托辞出来接见。仍在先前交代任务的长廊下,端亲王把袍子一撩,坐下说道:“东西呢?”

    徐滢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来,铺平放在他手里。

    端亲王看了两眼,眉头就已经皱得跟老树根似的了。

    “这些都没有写错?”他问。

    “保证一个字也不会错。”

    徐滢曾经也过过一段睡觉都需要睁着一半眼的日子,对于速记几个数字几个名字十分有信心。方才出来的时候她就找笔墨详细记录了。不过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下官进去的时候因为程家小侯爷已经在内,后来崔世子和冯姑娘又点破了下官的身份,恐怕事发小侯爷定会想到下官。”

    具体的刘霁已经禀报过了,也就不需她赘述了。

    端亲王点点头,盯着墙脚沉吟了会儿,又把纸折起来塞进怀里,“他不会知道的。”说着又站起来,再道:“这事办的不错,明儿起你就歇一个月再来吧,本王说话算话。”说完又看到她腋下夹着的书,指道:“不是借了书吗?宋佥事在碧波榭,唱戏唱全套,送过去吧。”

    徐滢顿了下,含笑道:“是。”

    碧波榭在侯府后花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汉白玉砌就的曲栏连接岸地。水榭四面也有一圈白玉砌就的平台,平台外是一池睡莲,现如今莲叶平贴着水面,几枝荷尖正羞涩地冒出头来迎风摇曳。

    水榭四面的长窗大敞着,屋里坐满了人。

    明明坐十来个人刚显宽松的厅堂,非挤进二十多个人,宋澈盘腿坐在上首的胡床上,一面扶着杯子,一面余光瞟着最近的程家老二,暗地里将他骂得连肠子都翻出来了。

    他在后院子里逗鸟喂鱼,一个人溜达得挺好,这程笙非把他劝到这里来吃茶!

    四月天里,门前桃花都结出拇指那么大子的季节了,你以为很凉快么?

    满屋子人又不是个个跟他熟络,当中有些额头冒着汗,手里攒着油,再有些不知道什么毛病,大老爷们儿的身上非擦得跟姑娘一样香,这香气混着汗味儿,不知谁一抬手又漏出几丝狐臭,再搅和着茶气与点心味儿,这就是程笙这崽子要请他过来的目的?

    “这是今年新茶做出的绿茶饼,小王爷尝尝!”程笙见他一直绷着脸不语,连忙堆笑捧着碟子过来。

    点心的味道早被掩盖在那股不知名的味道里,宋澈深深地看了眼他,杯子拍在桌上。

    程笙顿了顿,满屋的王孙公子们也都渐渐静下来。

    靠近胡床坐着的都是些朝中有身份人家的子弟,而稍远处却是些形容拘束慕名而来的下官子弟。

    宋澈扫视着油头粉面的那些人:“你们一个两个这么有才,何必在这里吐唾沫星子?本官只是个武夫,有本事你们别跟我斗这些心眼儿,直接耍几套剑法跟本官过过招。赢了本官,还怕本官不给你们前程么!”

    座下一众人无语。

    宋澈脸色又往下沉了沉,两眼盯着当中一个翠绿衣裳、腰上挂着荷包香囊之类的年轻男子:“大老爷们儿身上挂个香囊,动不动翘个兰花指,你们当这是唱戏呢!既有这唱戏的本钱,怎么不干脆组个班子去?”

    他们立刻就羞愧地垂下了脑袋来。

    徐滢走到曲廊尽头,正碰上脸上如同齐齐刷了猪血的一帮人走出屋门。

    她上前拱手:“敢问诸位兄台,宋佥事可在屋里?”

    打头两个刚才被骂得狠,心里又羞又气又不敢做声,出门陡然见着面前又来了个看上去比他们还要娘气的家伙居然也要寻宋澈,心里就冷笑了。对了下眼色,均说道:“小王爷就在屋里,兄台这就快快进去吧。”

    徐滢抬脚就进。

    门内一个穿锦衣的年轻人把她拦下来:“来者何人?”

    “徐镛。”徐滢笑着拱了拱手,然后道:“下官过来有事寻宋佥事。”

    流银不怎么去衙门,并不知道徐镛是何许人,来寻他们家小王爷“有事”的人多了去了,这姓徐的跟刚才那些人看着没什么两样,当然也不能让进。

    他鼻孔朝天道:“小王爷不见客!”

    门口这么点事,宋澈坐的又不是很远,当然看见了。

    看到流银的表现他心情忽然就稍稍好转起来。

    想想他昨儿去见端亲王的时候,她徐镛不是挺得瑟吗?不是死活不让他进吗?

    总算有人给她报应。

    他脸上冰雪化成春水,程笙等人也松了口气。

    每次最难招待的就是他,反而不是端亲王。

    徐滢对流银的态度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再笑道:“我这里有两本书是小侯爷要给宋佥事的。”

    流银眼角睃了下她手上的书,又打鼻孔里长长哼出一气:“我们小王爷从不随便收东西。”还打着小侯爷的名号?哼,也不想想这种招数有多烂。

    徐滢敛了笑容,挺直胸膛,抬起袖子伸到他眼前:“这身衣裳你该认得吧?你这么拦我,是不是不大合适?这两本书是给宋佥事的,有什么不明白请他回去问王爷。还有,”她微微拔高了一丝声音,叠手道:“你们小王爷的衣裳,等我洗过后会再还回来的。”

    她也没打算宋澈会见她,这不是事情办到了就能撤了么,还真得逼她用这招!

    流银终于放平视线,两眼大睁望着她的衣服,指着她愣了片刻,而后回头看向屋里的宋澈,又看看她,活似大白天里见了鬼——连宋澈的黑眼圈他都管,他的衣裳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怎么会穿宋澈的衣服!

    门口离屋宋澈等人坐处又并不远,坐在胡床下首的程笙和林翌等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往门口扫去。

    徐滢懒得久呆,颌首转了身,如同一阵清风施施然远去。

    宋澈才缓下来的脸色立刻又变成寒铁了!

    流银捧着两本书战战兢兢到他面前:“爷,那位穿了爷的衣裳的小爷,来给爷送书……”宋澈的衣服从来也不给人穿,就连程家的小侯爷与他在外无衣可添,他也宁可去买了给他而决不会把自己的衣裳给他,可是这个姓徐的居然穿了他的衣裳!

    他不但穿了他的衣裳居然还很心照不宣似的给他送书!

    小侯爷要给小王爷书,为什么要让这个姓徐的送?

    流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手上捧着的也仿佛不是书,而活脱脱是宋澈的小心肝。

    座下程笙他们几个,个个也如同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凝重地直视前方,从头到尾肃穆得如同庙里的金刚罗汉。

    ——宋澈这家伙,平时跟他们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没想到私下里竟跟小白脸这样要好。哼。

    宋澈鼻孔里已冒烟了,拍桌子道:“程笙——”

    “小的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他才刚开口程笙就跳起来保证,“小的保证不知道有人穿了小王爷的衣裳,也保证不知道他还来得意洋洋地找过爷!”

    宋澈垂头抚着脑袋,好想死。

    “把书退回去!”他喝着流银,又吐血地瞪着程笙他们,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他只是五军衙门里一个属官!今儿跟王爷来赴宴,没带衣裳,只好穿了我的!”

    程笙林翌他们眼神充满了理解。

    就不要再解释了好么,我们都懂的。您是赫赫有名的端亲王府小王爷,就是把自己衣服给十个属官穿,难不成我们还敢拿这点事四处宣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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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下更新:上架前日更,更新时间在早上7点,上架后暂定每日3更,首更7点,二更13点,三更18点~如果有特殊情况影响更新会通知~

014 疯狗来了

    事情办完,终于可以功成身退,徐滢回到端亲王身边认真当起了小透明。

    午宴前流银又把两把书送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倒是趁她不注意时一双亮如闪电的眼往他身上身下扫了个遍,最后恭谨地作了个揖,远去了。

    徐滢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不过既是宋澈那疯子身边的人,失常点也情有可原。

    但周围好大一片目光却不淡定了,流银他们当然认得的,宋澈身边的第一心腹么,他平素见了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是拿鼻孔看人的,今日怎么对着个小白脸儿拱手作起揖来了?

    大家也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好半日才面面相觑地收回目光。

    以至于徐滢落座的时候居然有人争着给她布菜拿碗筷!

    午宴后端亲王便打道回府,徐滢随行到衙门附近,将衣服换下来便就也回了府。

    杨氏在睡午觉,徐镛在房里不知干什么,反正别的地方他也不能去。

    徐滢没惊动他们,径直换回女装,再把宋澈的衣裳交给侍棋:“去洗干净,完了着金鹏送回衙门里给小王爷。”

    侍棋很惊讶,“这是小王爷的衣服?”

    徐滢也没多理会她,直接到了徐镛房里。

    徐镛连忙从榻上放了脚下地,屋里还有浓浓的药味,炕桌上也有两张药方子,显然大夫刚走。

    徐滢坐上绣墩儿,说道:“哥哥可知冀北侯平日为人怎么样?”

    徐镛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做甚?”

    徐滢便将端亲王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说了,然后拖纸来写下先前那几个人的名字和礼金数目,“他查的是这个,他当亲王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个后戚的礼金帐目,而冀北侯又没有什么实权,但既然端亲王这么做了,我估计他多半是有点钱财上的问题。”

    这些大小事自然得跟他交底,日后端亲王那边才不会穿帮。

    徐镛一听这分析也有理,不过他说道:“但他身为太后的侄儿,就是贪点小便宜,多收点礼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冀北侯身份是响当当的,但是家里子弟还算规矩,宫里皇权也固若金汤,若他真是闹的过份,御史们多半也早就参他了。”

    徐滢又没打算长期在衙门呆着,这些事她不想深究,在权贵手下混饭吃,少知道一些事反而有益。何况徐镛又不是没脑子的人,日后这些事还得他去办,他会分析,说明不会莽撞。因而不多说,午宴也没吃上什么,顺手就端了桌上一盘子豌豆黄吃起来。

    “就这些,没别的事了么?”徐镛一脸关切地,就她昨儿跟宋澈那一出,他总觉得不会这么太平。

    徐滢原本是要把借宋澈衣服的事就这会儿跟他说说的,不过看他担心成这样,想想还是迟点再告诉好了,情绪太过激动对养伤也不利。

    口上说了声“没事”,正要接着说遇见冯清秋和崔嘉的事情,这时候院门却砰地让人撞开了,门外一道人影如箭一般往院子里冲来。

    “徐镛你出来!”

    这声音又尖又脆,刺耳得跟几百年没上过油的大门被推动了似的,然后也没等回话,便就又箭一般冲进了徐镛房中,一只白生生尖挺挺如同死了好几日的鸡爪子似的手指向徐镛鼻子:“你竟敢那样跟秋表姐说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徐镛紧锁眉头:“你想干什么?!”

    徐滢走上去细细打量着来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分明不够他们兄妹大,但柳眉倒竖着,牙齿横咬着,气焰却已经膨胀到不行。

    她既然提到冯清秋,徐滢也大概猜出她的来历。徐家总共三位姑娘,大姑娘徐瑗是徐少泽原配所生,三姑娘徐冰是冯氏所生,冯清秋会到徐家小住多半也是因为跟这位冰姑娘关系亲近,所以眼下会为冯清秋而来兴师问罪的,自然也只有徐冰了。

    再看她满头的珠翠和精致的罗裳,她之所以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多半也是去了程家赴宴。

    “看什么看,你这个惹祸精!”徐冰瞪过来,炮口一转,又对准徐滢来了。“上次打坏了我外祖母送我的盘子,这次你们转头又拿我秋表姐撒气,是不是因为秋表姐比你漂亮比你高贵,所以你们就嫉妒起来了?”

    徐滢扬扬眉,没有接口。当疯狗咬你的时候,你总不能也反过去咬疯狗。

    跟她理论什么长幼尊卑也没有必要,徐家既然能把她纵成这样,跟她们讲规矩是完全没有用的。

    但是因为她这么一吠,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算小的问题,既然冯清秋在程家与“徐镛”起过争执,首先他这伤腿的事就难以自圆其说,他们兄妹合伙欺骗端亲王的事也再瞒不住。

    当然徐家就算知道徐镛是她假冒的,也没有傻到自己跑去端亲王面前戳穿的理儿,徐家子侄被端亲王恼上,对家里谁都没有好处,但是这样一来,让冯清秋当着程筠和崔嘉的面出丑掉眼泪的罪魁祸首实际上是她,这一点却是没法瞒过去了。

    如果这委屈是徐镛给的,冯氏她们恼虽恼,恐怕拿他也无可奈何,他毕竟是府里的长子,继伯母欺负失怙的侄儿这事传出去,冯阁老也没有什么脸面,读书人可不像行武之家,规矩脸面是第一的,所以倘或还不要紧,而这从冲过来质问的乃是徐冰而不是冯氏本人就看得出来。

    可若是徐滢,那就不同了。

    徐滢是小姐,冯氏是徐家的宗妇,又手掌着中馈,侄女们若不听话教导教导那是天经地义,传出去别人还只会说她用心良苦,反而诬徐滢不识大体有失庄重。

    这要是穿了帮,于她岂不又是坏事一件?

    想到这里她于是又坐了回去,并且给徐镛沏了杯茶。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让他起身露馅的。这两日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对外都封锁了他在府的消息,所以除了三房自己这些人,并没有人知道徐镛伤到不能动。

    但徐镛还是想动。要不是他伤了腿,徐冰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打上脸了!

    徐滢瞧出他眼底泛滥出来的杀气,连忙接过侍棋手上两本书放在桌上:“程家小侯爷借的这两本书,我瞧着挺有趣的,先借回房看看,过几日再还回来。”一面冲他打眼色,来龙去脉可以回头再说,眼下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取得默契稳定情绪才重要。至于这疯狗,且让她吠吧。

    徐镛皱眉看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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