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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全文阅读

作者:容光     我的男人txt下载     我的男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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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一章

    舒晴慢吞吞地走出教学楼大门时,远远地看见顾之站在黑色的沃尔沃前面等她,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然后加快脚步往小道上走。

    “舒晴。”那个低沉的声音划破人去楼空的教学楼前,撞击着她的耳膜。

    舒晴没应声,脚下走得更快了,手里下意识地把那本《简明法语教程》拽得紧紧的,紧张得背脊都有些僵硬了。

    顾之情知她在逃避,索性二话不说快步走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说了句:“上车。”

    舒晴简直惊得快要跳起来了,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勉力维持着镇定:“顾老师,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还要……”她迟疑了片刻,飞快地理着思绪,“我还要去一趟办公室,辅导员有资料要我整理。”

    顾之的眼神冷了下来,冷冷地说了句:“是么?刚才我来上课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在停车场取车回家了。”

    舒晴脸色一僵,讪讪地咳了一声,没再说话。

    对方很快松开了手,只简短地又说了一次:“上车。”

    他的目光很锐利,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舒晴终于认命地跟着他上了那辆黑色的沃尔沃。

    “安全带。”他再次简短地下了命令。

    舒晴于是又默默地系好了安全带,“啪嗒——”,系好的那一瞬间,身旁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踩下了油门,舒晴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惊魂未定地抵上了座椅,而汽车也在一瞬间冲了出去。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温和疏离、温润如玉的顾老师也会有开飞车的今天!

    舒晴坐在副驾驶上,看见眼前的场景飞快地切换着,身侧的男人面色冰冷到一种足以把她冻僵的境界,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仿佛全世界都得罪了他。

    她忽然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紧闭着嘴,强迫自己不要慌张。

    是啊,她慌什么慌?告白的是她,被拒绝的也是她,如今该慌的该心虚的难道不应该是这位开飞车的顾老师吗?她才是该生气该发火的那个人好不好?

    舒晴死死咬着嘴唇,越想越难受,最后索性倏地把脸转向车窗外,看着那一幕幕飞快闪过的景色,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学校大门,正沿着那条宽阔的马路飞快地行驶着。

    这样的气氛不知僵持了多久,就在她以为顾之会没有终点地开下去时,他却忽然踩下刹车,于是沃尔沃猛地静止在原地。舒晴又是习惯性地朝前一俯身,这才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来看着他。

    顾之定定地看着前方,面上的线条紧绷得像是石膏像,冷冷地问道:“躲了这么久,玩得还开心吗?”

    舒晴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模样吓得一怔,随即下意识地点头,立马注意到顾之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侧过脸来看着她,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掐死她,舒晴被他的眼神给震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顾之的眼神风云变幻,最终阴沉地锁定了她,淡淡地说了句:“怎么,先前不是还说喜欢我吗?这么快就变心了,恨不能立马消失在我面前,眼不见心不烦吗?”

    他不提还好,一说到她告白这件事,舒晴就心头一紧,酸涩难当。

    是啊,她真是有病,明知道他是她老师,明知道他不可能接受自己,却偏偏要跑来自取其辱。如今可好,从来不发火的人也被她给惹毛了,居然破天荒地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神经质地盯着面前的那包抽纸,低声说:“是啊,最好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好叫你眼不见心不烦,这样才能忘了我说的那些蠢话……明明是你不想见我,我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之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似乎冷静了些,脸色也终于没那么紧绷了。他回过头去看着前方的繁华夜色,淡淡地说,“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谁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舒晴说的心酸,敢情他连基本的信任都没给她。

    顾之沉默片刻,才轻声说了句,“你还小。”终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顾老师的形象。

    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舒晴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盒抽纸,只是强调说:“我去年满二十了,成年人了。”

    那又如何呢,还是比他小了整整六岁。

    “你这个年纪,遇到有好感的人再寻常不过,而我又是你的老师,产生欣赏或者好感就更容易了,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感情,是欣赏还是崇拜,或者是……”他停在这里,意有所指。

    不接受她就罢了,可是质疑她的感情真的有意思吗。

    舒晴倏地转过头去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我比老师更清楚自己的心意,你可以拒绝我,但没资格怀疑我。”

    所以现在说这些话是干什么?劝她?给她分析状况好让她死心?

    果真是老好人,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忘替对方着想,舒晴心情低落到极点,转过身去就欲推门走人。

    可是顾之比她更快,只轻轻按下锁门键,两个人便被围困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

    舒晴回头对他怒目而视:“开门!”

    “听我把话说完。”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叹口气,没理会她的愤怒,继续平静地望着前方,“告白之前,你考虑过后果吗?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要是我拒绝了你,你想过今后上我的课时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我吗?”

    “没考虑过,不过现在倒是知道,再坏也不会比今天的情况更坏了,因为你已经拒绝我了。”她心里难受,不懂他为什么还要揭开她的伤疤。

    “那要是我接受了,你以为你的日子就会比现在好过?”他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如炬,平静安详,“你想过身边的人会怎么看你吗?师生恋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也不是只要你觉得两人之间有爱情,别人就会接受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你也许要承受所有人不友好的目光,甚至是攻击,诋毁,侮辱,谩骂。你想过这些吗?”

    他忽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显然是考虑了很多。

    舒晴看着他,面上的情绪慢慢褪去,最后垂下了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想过这么多,因为在我看来,这些从来都无法构成阻止我喜欢你的理由。”

    一字一句,明明是饱含辛酸与委屈的言语,可被她说出来却不知怎的变成了一次笃定又充满勇气的告白。

    顾之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继续说服她。

    一切都好像背离了他的预期,朝着未知的方向悍然奔去。

第02章

    第一章

    顾之抱着头盔从教室走出来,教学楼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是一下课就人去楼空了。

    几个留在最后问完题的学生嘻嘻哈哈地跟他挥手:“顾老师再见!”

    他点点头,开始下楼。

    头顶的灯是光感的,只有走到灯下才会亮起来。到了二楼转角处时,顾之忽然脚步一顿,视线直直地望向走廊尽头。

    隔着很长一段黑暗,那里有一盏灯微弱地亮着,一男一女趴在墙上不知在做什么,间或发出奇怪的声音。

    “怎么办?卡住了,动不了啊!”

    女生的声音有点颤抖:“你轻点啊,喂,叫你轻点,你不知道会痛啊?”

    顾之的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他一向视力好,隔着远远的距离虽然看不清人的长相,但却清楚地看见了两人的衣着。

    还是学生。

    大晚上的在教学楼做这种事情,果然中国已经改革开放很久了。

    他长腿一迈,不置可否地下楼去了。

    舒晴一晃眼,就看见了那个消失在楼道口的人:“余治森,刚才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余治森终于直起腰来,抬手把掉进垃圾桶的那只乌龟递给她,一脸幽怨:“看就看啊,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你家英镑,我差点伤到身为男人最重要的腰!还有我的手,你自己看看,都给垃圾桶卡成什么样了?”

    “基佬的腰没你想得那么重要。”舒晴一脸心疼地接过英镑:“都叫你动作轻点了,垃圾桶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磕着它了怎么办?”

    她心翼翼地碰碰自家乌龟的脑袋和四肢,看它反应敏捷地缩回壳去躲避骚扰的矫健英姿后,总算松了口气。

    今天是大二开学的第二天,辅导员给她布置了一个迎新策划。由于寝室里的陈念念带了只猫来,说是暂时在寝室里放两天,父母出差了,家里没人照看。舒晴怕那只猫把英镑给叼走,思来想去,为求稳妥,只能自己带在身边。

    结果谁知道清理龟房的时候居然把英镑给掉进垃圾桶了,只得紧急呼叫余治森这个手长脚长、一米八五的家伙前来救场。

    两人出了教学楼正往寝室的方向走,经过停车场时,余治森忽然看见了熟人。

    路边有个男人正把一个白色的缀有黑色蝴蝶标志的头盔往头上戴,白衬衣,黑西裤,看样子不是学生。

    舒晴瞧了几眼,那男人在这期间已经戴好了头盔,长腿一抬,动作干净利落地坐上了一辆黑白相间的赛车摩托,正准备发动。

    这年头居然有人骑摩托来学校……舒晴想笑,岂料身后跟上来的余治森忽然咧嘴,响亮地朝着那人喊了句,“顾老师好!”

    顾老师?

    舒晴看见那男人回过头来,看见余治森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下一刻,目光似乎定格在了她身上。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他戴着头盔,大晚上的路灯光线也很昏暗,头盔前面的那一小块透明的地方在反光,舒晴不确定他是真的在看自己。

    顾之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就这么定格了几秒,然后又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眼余治森,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踩下了发动机,那辆威风凛凛的摩托很快在两人的视线里扬尘而去,消失在拐角处。

    舒晴边走边问身后的人,“顾老师?哪个顾老师?”

    “我们班这学期的基础法语老师,昨天我去办公室领书的时候见过他。”

    “还挺年轻。”

    “那可不是,从法国读完硕士回来直接留校当老师的,能不年轻么?听说还拿过法国政府的奖学金呢,外院的传奇人物你都不知道,简直白混了一年。”余治森终于逮到了舒晴的常识性错误,不失时机地嘲笑她。

    舒晴嗤了一声,四两拨千斤,“拿奖学金的又不是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看上你们顾老师了,打算金风玉露一相逢,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倒是想得美,不过看你们老师这霸气四射的交通工具,恐怕跟你不是一类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啊,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从此君王不早朝!”

    余治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张嘴吐一次象牙会死吗?”

    两人边走边说,眼看着走到了转角处,说笑声难免比较大,惊动了在一旁的便利店前买东西的人。

    顾之骑在摩托上,单脚撑地,正等着老板从里面给他拿什么东西出来,此刻眼神正落在他们身上。

    因为是买东西,他把头盔取下来抱在手上了,所以舒晴一下子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眉目清隽,面容雅致,眼睛漆黑透亮,极易让人想到某些昂贵的宝石。

    舒晴有那一瞬间的诧异,不光是因为他的长相,还因为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不那么友好……她猜他肯定听到她和余治森的对话了。

    噗,那他也知道余治森是个基佬了……

    余治森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粲然一笑:“呀,顾老师还没走啊?”

    刚好便利店的老板拎着一袋酸奶走了出来,递给顾之:“顾老师,一共十盒,都是你要的原味。”

    顾之接过东西,开始付钱,等他重新发动摩托时,两人已经走远了,看背影也知道还在吵吵闹闹的。

    余治森在埋怨舒晴一来就给他创造了一个不良印象,舒晴笑眯眯地问他:“要那么好的印象来做什么?真打算和你们顾老师来一次金风玉露、人间无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滚!”

第03章

    第三章

    大一临近期末的时候,C大的外国语学院创建了两个双语班,一个是英法双语,一个是英日双语,都是针对英语专业的学生。

    毕竟这年头英语专业不值钱,要是没有新的技能点,今后就业的时候粥多僧少,找工作也会吃力的多。

    舒晴和同寝室的秦可薇报名参加了英法双语班,大二的时候终于正式开课。

    三十个同学一起坐在教室里,等着迎接有生以来的第一节基础法语课。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老师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走进教室。

    正值九月初,天气还略显燥热,那个男人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衬衣,黑色休闲西裤,肩上斜斜的背着只黑色书包,走进教室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头盔。

    而舒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惊呆了,眼神慢慢滑落在头盔之上,最后定格在了头盔侧面那只黑色的蝴蝶上。

    蝴蝶精致逼真,似是乘风欲飞,和这个男人温润出尘的气质如出一辙。

    舒晴倒吸一口凉气……顾老师?余治森班上的基础法语老师,昨晚总共相遇三次,最后一次还听见她把他和余治森凑成一对好基友的那个顾老师?

    就在舒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时,教室里已经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外国语学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英法双语班总共三十个人,只有五个男生——这都已经算多的了,要知道舒晴所在的英语班里三十个人就只有两个是男生。

    所以这片惊呼声中所夹杂的情绪不言而喻。

    秦可薇用手肘碰了碰舒晴,一边咧嘴笑,一边激动地小声说,“喂,这老师好帅好年轻啊!这班来对了!”

    着重强调“好帅好年轻”五个字。

    要是平常,舒晴一定吐槽她,但现在倒是没那个心情了,她刚想说昨晚见过他,门口的男人已经踏上了讲台,视线与学生一一相交,好死不死却在看见她的时候凝固了片刻。

    顾之眉头微微一皱,她也是双语班的学生?

    舒晴被他这么一盯,情知他认出了自己,到嘴的话也咽了回去。

    讲台上的男人没慌着做自我介绍,而是先打开电脑,然后在台下一片寂静中耐心等待着,最后点开了word文档,微微俯身在键盘上飞快地敲了几下。白色幕布上出现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字:顾之。

    众人恍然大悟,他这才直起腰来,微微一笑:“大家好,我叫顾之,你们的基础法语老师。”

    舒晴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个念头:该不会是老师的字写得太丑了,所以不用粉笔吧?当然,也有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人懒到一定的境界了,懒得用粉笔。

    台上的男人薄唇轻扬,带起一个浅浅的笑容,瞬间电晕了台下一片女生。

    后排有男生起哄:“老师,用法语来一段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随即响起一片附和声:“对对,来一个来一个!老师来一个!”

    顾之笑意不减,也没辜负众人期望,流利地说了一串法语:“Bonjour,toutlemonde.Jesuistentdevousvoir.Lefran-aisestunelangueromantique,maisilestaussidifficile.J’espèrequevouspouvezl’apprendrebienaveclapatience,lapersistalapassion.”

    虽然完全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用低沉悦耳的嗓音流利地说出这么一串陌生的语言,面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光帅气程度而言也足以获得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他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用中文说了一遍刚才的话,“很高兴见到大家,众所周知法语是一门浪漫的语言,但同时学起来也不容易。我希望你们在学习法语的过程中能够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恒心,以及饱满的激情,学好这门语言。”

    挺官方的,舒晴刚想吐槽,但下一刻,他又不慌不忙地添了句,“当然,学好法语是学校要我对你们提的要求,就我个人而言,希望你们达到去法国旅行的时候能入餐厅能进酒店,能坐火车能上厕所的程度,能和帅哥美女搭讪那就更好了。”

    台下响起了一片笑声和欢呼声,课堂气氛就这么嗨起来了,而他微微笑着,笑容堪比和煦春风。

    因为这是第一节法语课,顾之也不急着带大家入门,而是通过几个短片让大家初步了解法国的文化,然后以自己的亲生经历讲述一些法国的风情与风景。

    其间提到了一件趣事,说是法国的自来水已经达到了饮用水的标准,不光洗澡水可以喝,就连路边的喷泉也可以喝。

    舒晴脑子转得快,于是不假思索地咧嘴一笑:“难怪都说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万一要是停水了,穿上比基尼就能跳进喷泉里洗澡,那场景肯定壮观了。”

    教室里又是一片哄笑声。大家都是来自同年级的英语班,不少人认识舒晴,她脑子转得快、嘴皮子翻得更快是出了名的。

    顾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即温和一笑:“这位同学想象力挺丰富的,不过法国人块头是比我们大,但不见得脸皮也比我们厚,在公共场合做出点惊世骇俗的事并不在大多数人的接受范围内。”

    他的脸上挂着不增不减的笑意,舒晴却略微一怔,总觉得在这种温和的态度之下,他的眼神有点犀利,看她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冷淡。

    心下浮起个不好的念头,该不会老师还在为昨晚她和余治森开的那个玩笑不高兴吧?

    怪她嘴贱!舒晴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略微有点心虚。

    原本是聊法国,结果聊着聊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女汉子们就把话题转到了老师身上,变着法子想探探口风,看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直白型的开口就问:“顾老师你今年多大了啊?有女朋友了没?”

    顾之笑道:“我毕业好几年了。”迂回战术。

    有拐弯抹角型的:“听说法语班每年都有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去法国留学,是顾老师带他们去吗?那可不可以趁机带家属也去旅游啊?”

    顾之笑道:“有时候是系主任带他们去,我偶尔会去。”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

    有男生比较爱开玩笑,直接帮在座的女生试探:“顾老师,外国语学院女生这么多,你每天在一群燕瘦环肥的包围里,师母都不担心吗?”

    顾之看了那男生一眼,若有所思地笑道,“学好法语可以去法国留学,燕瘦环肥比学院里的更多,所以在座的男生……”他的手指微微在桌上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句话不言而喻。

    通通铩羽而归。

    大家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后座的女生还不死心,偷偷地戳了戳前排的舒晴,小声说,“哎,舒晴,快发挥你的口才探探口风,就指望你了!”

    她旁边的女生也赶紧凑过来,“对对对,舒晴你最能掰了,跟他掰跟他掰!”

    舒晴被委以重任,灵机一动,抬头笑眯眯地问了句,“老师既然这么说了,当初学法语的时候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结果战绩如何?抱得美人归了没?好歹跟班上的男同胞们分享分享啊,不然大家哪来动力学法语!”

    后面的男生十分配合,齐声喊了起来,“求分享!求分享!”

    这回不分享恐怕下不了台了,舒晴心里那个得意啊。

    顾之看了她一眼,笑得特别真诚,还引用了一句特别有名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同学,j□j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留给大家将来慢慢探索,不过……”他顿了顿,对着舒晴又是一笑,“不过我看有的同学似乎在感情方面有些迫不及待,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可就在本校找,也没什么问题的。”

    话音落下,他收回目光,对舒晴那云淡风轻的一瞥里似乎夹杂着某些不太妙的情绪。

    什么叫迫不及待?舒晴心下一顿,老师是说她看上去欲求不满春心荡漾吗?

    接下来的时间,顾老师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谈到对法国的印象,抽问也好、点人也好,怎么着都没有她的份。

    舒晴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岂料举了好几次手都被当成了空气,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抽了个遍,却怎么也轮不到她。她气得干脆把手缩了回来,头一转,也不再看台上的人。

    心下正在腹诽这个老师真小气,不就是昨天开了个玩笑么?至于给她特殊待遇?岂料没一会儿,身旁的秦可薇忽然伸手戳她。

    “干嘛?”她没好气地问。

    “老师,老师在叫你呢……”秦可薇赶紧指了指讲台。

    舒晴一愣,回过头去,讲台上的顾老师正笑得和蔼可亲地望着她,“这位同学,这才第一节课就开小差呢,是我讲得太无聊了吗?”

    无聊你大爷!

    舒晴悲愤欲绝,老子举手举到抽筋你都不抽,一开小差你就抽,不带这样的!

第04章

    第四章

    “小吃街,去不去?”

    舒晴还在上课的时候,手机嗡地一下开始震动,她赶紧在桌子下面打开来看,余治森叫她和秦可薇一会儿一起去小吃街。

    她回过头去把手机递给身边的人,秦可薇扫了眼,比了个OK的姿势。

    双语班总共就三十个人,前三排都没坐满,舒晴和秦可薇又是坐在第一排的,台上的顾之一眼就把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第七页的单词,这位同学你来念一下。”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舒晴面前,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教室里一时没反应,舒晴还在低头回短信,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左边的同桌赶紧捅她:“喂,叫你呢,读单词了!”

    舒晴迅速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放,抬头只见顾老师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片刻之后咧嘴一笑:“真巧,这位同学,怎么又是你?”

    真巧?什么叫真巧?她也想问怎么又是她,舒晴默默地看了眼顾之,甜甜一笑:“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秦可薇最不给面子,第一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遭到舒晴的白眼之后,她自觉地闭上了嘴。

    上了几节基础法语课了,舒晴觉得从第一节课开始顾之就看她不顺眼,具体也没怎么针对她,但每回她举手,他都不抽,而一旦她答不上了,才刚把手放下去,他就一定会老神在在地抽她答题,好像这完全是不经意的巧合。

    语音课刚上了几节,法语的基本发音规则虽然教完了,但大家都不怎么熟练。眼下顾之头一回抽人起来读单词,结果她就光荣中枪。

    舒晴拿起书,硬着头皮开始读。前面几个都还挺顺畅的,到了“星期三”这个词的时候,她一下子有点懵。

    法语的小舌音需要练习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自然流畅的地步,大家都是初学者,目前还处于发音困难阶段,每回都要模拟吐痰的方式,使劲儿震动小舌,这才勉强能发出点弹舌音。

    而mercredi这个单词连着要发两个小舌音,其间又只隔着个辅音,还和后面那个r有连读的趋势,舒晴念了一遍,吞了个r的音;又念第二遍,这次一个r也没了……

    顾之挑眉:“不会发小舌音?”

    她辩解说:“会倒是会,就是两个音太近了,来不及发。”

    “跟我读。”顾之倒是没多说,直接读了一遍这个词,两个r发得不轻不重,恰好有弹舌,又不至于显得太夸张。

    要知道小舌音发得好倒没什么,发得不好……那就跟吐痰的效果是一样的了。

    舒晴跟着他念了一遍,因为心里对他有偏见,恨不得立马发出流畅的小舌音叫他无话可说,所以这下子是使劲儿憋了口气,猛地震动声带。

    结果……两个r倒是全部发出来了,每一个都跟吐痰似的,响亮地回荡在教室里。

    全班爆笑,被这两声惊悚的吐痰声给乐得捧腹大笑,舒晴满脸通红地抬头看着顾之,顾之的唇角也出现了可疑的弧度,表面上却轻描淡写地说:“在我的字典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读得不流畅,发音不正确,这不叫会。这位同学,以后每天早上刷牙的时候,把水喊在嗓子里,多练练小舌音,不然你要是去了法国也这么说话,会吓到国际友人的。”

    舒晴的怨念值一下子上升到顶点,平时脸皮厚点倒也没关系,可眼下是在新班级,大家都只是认识,还没达到多熟的地步,偏顾之当着这么多人拆她的台,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心里却是对这个顾老师做出了八个字的评价:外表男神,内在非人。

    这种小气到一句玩笑话都容不得的男人到底是怎么为人师表的?

    ******

    一下课,舒晴拎起书包走得飞快,秦可薇跟在她后面,结果出了教室才刚朝左边走,就听见右边的走廊尽头有人在叫他们。

    “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你俩走错方向了!”

    舒晴脚步一停,回头皱着眉头朝余治森说:“小吃街在哪个方向呢?是我俩走错方向了还是你自己站错位置了?”

    哟,这语气,来者不善啊。

    余治森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不客气地扯着嗓子喊了句:“凶什么凶啊,舒晴你大姨妈来了?”

    话音未落,刚好走到了教室的前门那儿,有个男人抱着头盔走了出来,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余治森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九十度鞠躬,响亮地喊了声:“顾老师好!”

    完蛋了,形象又一次毁得渣都不成了……

    顾之看了眼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舒晴这个方向走,秦可薇倒是乖巧地喊了句:“顾老师好,顾老师再见!”

    舒晴正恨他对自己区别待遇,也就不冷不热地说了声:“顾老师慢走。”

    顾之都只是淡淡地点头,擦肩而过时,也不知是舒晴的错觉还是怎么着,他似乎微微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好像有点别的情绪,不满,鄙夷,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舒晴一怔,还没明白这眼神因何而来,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余治森一脸苦相地走过来:“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毁于一旦了,大姨妈这种低端的词到底是怎么从我高贵冷艳的嘴里说出来的?”

    秦可薇嘿嘿的笑:“肯定是和舒晴待久了,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黄暴之气。”

    余治森赶紧点头。

    舒晴刚从顾之那个眼神带来的后遗症里恢复过来,就听见这俩厮在趁机拿她开涮,书包往肩上拎了拎,嘴皮子一掀:“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儿子会打洞。你俩少往我脸上贴金,都是你们爹妈生得好。”

    舒晴觉得挺憋屈的,自己也不就是随便开了个玩笑吗?没想到竟然当真得罪了老师,还搞得他给自己摆脸色。

    这一晚舒晴在小吃街与食物展开了大战,她觉得郁闷的地方在于,从小到大遇见的老师都喜欢她的性格,活泼开朗,上课积极,脑子转得快,小聪明多得是。

    偏到了顾之这里却行不通,好歹她也是英语专业的优秀生,至于这么看不起她吗?

    “舒晴……”对面的秦可薇担忧地叫她。

    “干嘛?”她继续和烧烤奋战。

    “你已经吃了十串羊肉了……”对方无奈了。

    “那又怎么样?”她继续啃,一口一口极其解气。

    余治森干脆利落地帮秦可薇补充道:“你说你心宽体胖不自知就算了,还吃这么多,今晚宿舍厕所别被你堵了啊!看在你一个人解决了一大半烧烤的份上,我俩勉为其难把掏钱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交给你了,这顿你请客。”

    “……”

    *

    舒晴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日复一日地听班主任说过一段话,大意就是辛苦高中这三年,只要考上了好大学,就可以愉快轻松地生活四年了。那时候的她比较天真,把老师的话当做真理,还真以为只要脱离了高中的苦海,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玩四年。

    只可惜上了大学以后,她才知道当老师的天生有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教书,更能唬人。上大学以后,她越发觉得不是自己轻轻松松玩四年,分明是大学玩她四年。

    C大是国重,外国语学院又是C大的重中之重,因此学院要求学生四年如一日地早上七点半准时去教室早读半小时。

    舒晴看了眼手机,离早读结束还有十分钟,她拿起放在抽屉里的草莓蛋糕往外走,一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室外阳台上。

    她拆开透明的包装纸,一手就这么拿着,另一手把蛋糕往嘴里塞。她和秦可薇都爱睡懒觉,所以早上总是起得匆忙,每回都只能在宿舍楼下的面包店里随手买点干粮当早餐。

    早上的风有点大,她趴在栏杆上,拿着包装纸的手微微晃着,结果一下子没拿稳,那塑料纸呼啦一下被风吹走,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慢悠悠地往下飘。

    这里是三楼,她急忙探了个脑袋往下看。

    阳台正下方是教学楼的一个侧门,早读没结束,其他专业的这个点也还没来上课,可舒晴看下去的时候,却正好有个男人在往这边走。

    包装纸晃晃悠悠地落了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人面前,他微微一顿,停下了步伐,抬头朝上面看了过来。

    舒晴有些窘迫,正欲开口解释,却在视线与那人相遇时,一下子愣住。

    男人穿了件浅灰色的卫衣,面上没什么表情,抬头看她的时候眉心微微蹙起。

    竟然是顾老师。

    她一下子懵了,随即才记起,自己该开口解释的,可对方却在她之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先说了句:“三楼没有垃圾桶?”

    舒晴忙说:“不是,是我没拿稳,一不小心才掉下去的。”

    顾之没再说话,只俯下身去把那只包装袋捡了起来,然后长腿一迈,走到了教学楼门口,将手里的垃圾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舒晴的视线被侧门上方的遮雨板给阻碍了,再也看不见顾之,只得转身冲出了阳台,往楼下蹬蹬地跑去。

    结果在二楼的转角处停住了,因为她看见顾老师正往走廊深处走,舒晴也没多想,一边追了上去,一边叫了声:“顾老师!”

    顾之顿住了脚,淡淡地回过身来,看见舒晴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舒晴却觉得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于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顾老师,我真的不是有意乱扔垃圾的,是一下子没拿稳——”

    “我知道了。”他从容不迫地截住她的话,点点头,右手仍然抱着那只白色头盔,又转过身去继续走。

    舒晴被他冷淡的态度唬住了,一时之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视线里的人右转,走进了其中一间教室,她才也跟着转身朝三楼走回去。

    她不知道顾老师信不信她的话,虽然乱扔垃圾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对她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下恐怕更差劲了。

    舒晴有点哭笑不得,开学没多久,估计她已经成为顾老师心目中最差劲的学生典范了。

    ******

    大学开学都比较晚,九月十几号里去了,因此才上了没几周的课,国庆长假又翩然而至,把一群人给乐得在宿舍楼里齐声欢呼。其实放假前一天晚上,很多人就已经萌生了偷溜的念头,只可惜校纪检部和院纪检部的都要来查寝,一旦被查到提前跑了,不用说,警告处分妥妥的。

    于是一片欢呼声里又隐隐夹杂着抱怨声,特别是这天下午没课的,还非得硬生生地留下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宿舍大门开了以后才能回去。

    不过也有对此乐呵呵的人,比如秦可薇,她不是本市人,家也住得远,反正放假也懒得回去,看着这群人哭天抢地的,她心里倒是乐得很。

    舒晴对她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因为舒晴的家就在邻市,先坐个校车到汽车总站,然后坐个大巴就能回去,前后不超过两个小时。

    “你看看,就连老天爷都要你留下来陪我一晚,小美人儿,干什么急着走呢?你就在这儿好好地伺候大爷一晚上吧!”秦可薇捏捏她的脸蛋。

    “想揽瓷器活,先把金刚钻掏出来给我看看。”舒晴上下打量她一眼,最后不怀好意地停在双腿之间,手上也没闲着,随手从桌上拎了袋杨梅,沿着开口撕开了包装袋,挑了一颗扔进嘴里。

    “果然够猥琐,说你周身充满黄暴之气你还死不承认!”秦可薇扑上来抢吃的,“资源共享。”

    “哟,损了我还想吃我的,你倒是想得美!”舒晴和秦可薇打闹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和她一块儿吃起杨梅来。

    C大的寝室住宿条件挺不错,除了厕所是一层楼公用一个大卫生间以外,硬件设施算很好的了——上铺是床,下铺是桌子和衣柜,桌子侧面和正前方都有书柜。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空调,六人间里只有一个会转的挂式风扇,舒晴的床在进门的左侧,压根就吹不着。

    幸好这是秋天,她和秦可薇一起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刚上大学那会儿,听人说英语专业就是没有专业的专业,我还跟人急,热情高涨地觉得我能学出个所以然来,四年以后铁定无字幕看美剧毫无压力。结果大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我发现我的词汇量貌似还退步了……”秦可薇叹口气,“果然学语言的到后期全靠自己拓展,压根就别指望上课的时候能学点什么。”

    舒晴深有体会地点头:“不过还好,这学期有了法语,学新语言总是比较有意思。”

    “其实是新老师比较有意思。”秦可薇嘿嘿笑,“系主任长得挺漂亮的,顾老师就不用说了,我上回把偷拍他的照片给我高中同学看了,她们还说哪天要坐三个小时的车来我们学校听课呢。当然,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你也知道四大美男之一的卫玠是怎么死的吧?”

    舒晴一下子笑出了声,当然知道,不是说卫玠从地方到了中央的时候,因为美貌太出名,吸引了京城无数的老百姓,街上围了个水泄不通,结果这么多人活生生把体弱多病的卫玠给看死了么?

    笑归笑,听她这么一说,舒晴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完以后转过头去问她:“对了,你觉不觉得顾老师对我有偏见?”

    秦可薇一愣:“什么偏见?”

    “就是……总是针对我之类的。比如说我总觉得他抽我答问的时机有问题,我每次举手他都无视我,结果我手一放,他就立马抽我。还有就是跟人说话都挺和气的,每次跟我说话就有点……”她想了想,总结出了四个字,“笑里藏刀。”

    “你想太多。”秦可薇笃定地说。

    她这么一笃定,舒晴反倒迟疑了,把嘴里的杨梅核吐出来,问她:“真是我想太多?”

    “肯定是你想太多,顾老师那种境界的男神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哪会注意你这种学渣?所以你别指望他对你另眼相看,这是错觉。”秦可薇下结论,“你就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自恋得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对你特殊待遇。”

    舒晴牙一咬,一把抢回她手里的那包杨梅:“滚去找你崇拜的顾男神请你吃!”

    端着盆子去洗漱间的时候,舒晴正在挤牙膏,把牙刷往嘴里凑时,恰好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对话里似乎提到了“顾老师”三个字,她手上的动作一顿,耳朵竖了起来。

    后面那排水龙头前,有个法语专业班的女生说:“我听说顾老师有女朋友了,A大毕业的研究生,好像也是法语专业的。”

    另外一个说:“那不是很正常吗?他那个年纪了,条件又这么好,不可能还是单身。”

    “哎,亏我还一直想着学好法语,这样他说不定就能注意到我了,哪知道已经有女朋友了。”那女生挺遗憾的,随即又给自己打气,“不过也没事儿,反正他也不可能看上我,早点挥剑斩情丝也好。”

    舒晴被她这句“挥剑斩情丝”逗乐了,正往嘴里喝水呢,“噗”的一下就吐了出来,那两个女生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自顾自地刷完牙,又胡乱拿帕子抹了把脸,端着盆子回寝室了。

    看来这个年纪的女生们都是典型的颜控,就冲着顾老师那张脸,一个个都死心塌地的。

    回寝室之后,舒晴上了会儿网,看见企鹅上余治森在线,想了想,发了句“上一届法语班的专四过级率你知道吗”过去。

    那边好像停顿了片刻,回她一句:不知道啊,不过听说就业率挺高的,有两个女生还去了市里的法国大使馆工作。

    舒晴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原因。

    这回余治森只发了一个字:曰!

    舒晴:为男神之崛起而读书!

    余治森:???

    舒晴飞快敲回去:甚矣,汝之不惠。男神顾之正激励着C大整个法语专业走向辉煌,走向成功,走向和谐美好未来。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加油,基友,你也可以的!

    余治森愤怒地回了句:滚!

第05章

    第五章

    国庆长假终于来了,舒晴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这个点,舒妈妈也差不多下班了。

    舒晴本来是想拎着小行李箱猛地开门进去,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在门口摸了半天书包也没能摸出家里的钥匙。她有点急了,又在一堆书中间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才忽然想起自己回来的时候急了点,好像压根没有把钥匙往书包里放,估计这会儿那串钥匙还在寝室的抽屉里睡大觉呢。

    无奈之下,惊喜也只得作罢,她把书包放在那只迷你行李箱上,按响了门铃。

    半天也没人出来开门,舒晴有点吃惊,便拿出手机给舒妈妈打电话,结果听见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早知道昨晚就该打电话通知她的,现在可好,进不了门,也联系不上人。

    她从书包里找了张白纸出来,垫在楼梯上坐了下去,又打开电子书开始看小说,结果还没看上两行,电话来了。

    屏幕上写着三个字:庄敬伟。

    舒晴坐在那儿看着屏幕,发了几秒钟的呆,这才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低低地说了声:“喂?”

    她先听对方说话,然后才回答:“没,已经放假了,我刚回来……还没,我妈不在,我又忘了带钥匙,所以进不去……啊?”

    迟疑了片刻,她才问:“在哪儿?”

    挂断电话以前,她“嗯”了一声:“好,我马上来。”

    ******

    舒晴的家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出了小区门之后,旁边是条商业街。

    她走到那条街上的左岸咖啡馆外面,隔着玻璃窗往里看,角落里的男人一下子看见了她,微微前倾着身子,隔着玻璃跟她挥手。

    舒晴从门口走了进去,在男人熟悉的笑容里坐在了他的对面。

    “行李呢?”庄敬伟问她。

    “放在隔壁李阿姨家了,我跟她说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去她家拿。”

    “也好,这样妥当。”庄敬伟点头,一笑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正欲开口再说点什么时,年轻的男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于是他又闭上了嘴。

    舒晴拿过单子看了看,随手指了个摩卡,又问对面的男人:“你要什么?”

    庄敬伟摇了摇头:“我不用。”

    注意到服务员看了他一眼,舒晴把单子还给服务员的同时说了句:“两杯摩卡。”

    庄敬伟有点尴尬,但还是笑着没说话。

    服务员走了以后,舒晴盯着格子桌布没吭声,庄敬伟这才问了句:“玩了一个暑假了,开学还习惯吗?”

    “还行。”舒晴答得简单,说完之后感觉气氛有点沉默,于是又补充道,“就是大二的课多了很多,上学期期末我又报了个法语双语班,所以这学期基本上处于课满状态,忙得团团转。”

    “我听亦周说你们英语专业的大二就要考专四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做什么准备,我们开了测试课,每周都在做历届的专四题,反倒不用花多少时间去准备。”舒晴听到“亦周”二字时,稍微顿了顿才说。

    “课下还是多背背单词,你以前就老是记不住,每次期末考试还临阵磨枪,结果到最后也背不下来几个。”庄敬伟想起了以前的事,呵呵笑起来。

    舒晴也跟着笑了笑:“那是初中的事儿了,现在每天都接触着的,也不用刻意去记,课余时间多看看原著就行。”

    庄敬伟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两人竟找不到话说。

    长长的沉默之后,舒晴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松了口气,掏出来一看,顿时心又提了起来,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她接了起来,叫了声:“妈。”

    “你碰见李阿姨了?……嗯,我回来了。”她换了只手拿手机,“我忘了带钥匙回来,刚才在楼道里等你……现在?现在在楼下的咖啡店里……和我爸在一起。”

    庄敬伟先前都没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随着舒晴这声“我爸”,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来,现在立马回来!”舒慧颖的声音尖得有点不自然,“谁让你去见他的?”

    舒晴看见庄敬伟的表情有点尴尬,于是压低了声音朝着电话那头喊了句:“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舒慧颖质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立马把电话挂了。

    舒晴只得慢吞吞地把手机放回包里,然后端起服务员刚拿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表情有点无奈:“我妈催我回去了,我可能要先走了。”

    庄敬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却还是笑着说:“没事,我改天再叫你出来,先回去陪你妈吧。”

    舒晴点点头,拿起包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去,结果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男生,她才刚迈出去的步子一下子又停住了。

    那男生很挺拔,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下面是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眉眼清秀,五官长得很漂亮,个头也高高的,看上去跟她年龄相仿。看见舒晴的时候,他怔了怔,手里还拿着一只黑色皮夹。

    舒晴认出来这是庄敬伟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那一只,男生迟疑了片刻,对她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解释说:“我妈让我给庄叔叔送钱包来。”

    舒晴的余光看见庄敬伟紧张地站了起来,当下心头有些好笑,点了点头,又回头跟庄敬伟挥了挥手,然后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这个男人是她父亲,而送钱包来的男生正是方才她爸爸口中的那个亦周,张亦周。几年前,舒晴的父母还没离婚时,张亦周住在她家楼上,只是可笑的是,如今不过事隔几年,庄敬伟却已经搬了出去,现在和张亦周母子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舒晴走过店外的玻璃窗时,察觉到店里的两个人都注视着她,她没回头,走得很快,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五楼上的窗口那儿有张熟悉的脸,舒妈妈面色铁青地看着她,显然很生气。

    舒晴叹了口气,爬楼梯的时候都有点有气无力。

    ******

    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舒妈妈念了很久,舒晴最后无奈地刨完了那口饭,低低地喊了句:“妈——”

    “少叫我妈,你要当我是你妈,哪儿会一回来就急着去见他?”舒妈妈还在气。

    “我这不是没带钥匙被锁在外面了吗?刚好爸爸又打电话来了,这才下去见了一面。”她夹了一筷子舒妈妈刚才做的土豆丝到对方碗里,“你刚才去哪儿了?我等了好半天都没见你回来,亏我还想着要给你个惊喜,结果你都不在!”

    舒晴装出气呼呼的样子,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但舒妈妈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一边吃女儿夹到碗里的菜,一边没好气地说,“猜到你今天要到家了,这不是下班了赶去超市买菜了吗?”

    “我就知道我妈最心疼我了!”舒晴赶紧拍马屁。

    “少来!”舒妈妈瞪她,眼里的情绪却已消失不见。

    晚上睡觉之前,舒晴给秦可薇打了个电话。

    秦可薇正在上网,电话一通,还没等舒晴说话,她就嚷着:“你等等,我把耳机插上啊!”

    舒晴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秦可薇说:“OK,可以说话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一会儿,就听见秦可薇叫她的名字:“舒晴,你挂了?”

    “没,还在。”她失笑,然后才说,“我今天回来见了我爸一面,我妈刚才还跟我发脾气呢。”

    秦可薇是知道她家情况的,当下语气认真起来:“怎么,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舒晴听见那边的音乐声音一下子没了,就知道秦可薇肯定把视频关了,专心听她说话,于是揉了揉眉心:“就是见了一面,问了下我在学校的情况,然后我妈就打电话催我回来了……对了,走的时候,我碰见张亦周给他送钱包来了。”

    秦可薇的嗓门儿一下子打起来:“张亦周?以前住你家楼上的那个混球?”

    舒晴一下子笑了:“嗯,就是那个混球。”

    “我靠,居然叫你碰上了?那你打他没有?冲上去扇了他几个巴掌然后一脚正中他命根子没?”

    “没。”

    “那你骂他了?有没有把他当初骂你和你妈的那劲儿拿出来还给他?”

    “……也没有。”舒晴哭笑不得。

    “靠!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秦可薇激动了,估计是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舒晴听见她的凳子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见到狐狸精的儿子,不狠狠打一顿对得起你妈吗?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什么了?”

    舒晴一下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了几声:“行了行了,你瞧你,比我还激动。”

    又说了几句,舒妈妈在外面敲门:“舒晴,快去洗澡,今晚早点睡,明天跟我去看看你爷爷。”

    舒晴赶紧跟电话那头的秦可薇说:“我妈叫我洗澡了,先不说了。”

    最后洗完澡,她坐在床边,舒妈妈给她吹头。暖洋洋的风把她那头已经不怎么卷的头发给吹得蓬蓬的,她在一片嗡嗡的吹风机的声音里喊了句:“妈。”

    “嗯?”

    “你是不是……还那么恨我爸?”

    吹风机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舒晴心下一紧,却听见舒妈妈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了句:“行了,头发也差不多干了,早点睡吧。”

    她走的时候把门也给带上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舒晴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才掀开凉被躺了下去,伸手在床头把灯给关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然后拉过被子把头给蒙上,半天才低低地叹了口气。

第06章

    第六章

    放假的第二天,舒妈妈果然带着舒晴去爷爷家里探望了。

    舒慧颖虽然跟庄敬伟离了婚,但也并没有因此就不准舒晴去探望庄老爷子,相反的,她这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哪怕对庄敬伟恨得厉害,但舒晴该去爷爷那儿,她就一定带着孩子买一大堆水果去,从来都风雨无阻。

    舒晴跟爷爷感情很深,以前父母还没离婚时,经常吵架,每逢周末她就逃难似的往爷爷家跑。奶奶去世得早,爷爷一个人住,以前又是个老中医,虽说后来年纪大了没再开诊所,但街坊邻居有点什么小毛病,都爱来找他。舒晴喜欢爷爷这儿的气氛,总觉得谁来了都是一家人,知道她每周末会来,街坊邻居还爱给她做些自家的特色菜来。

    上大学以后,舒晴来看爷爷的机会少了,所以不光是逢年过节,但凡她放个小假回家,舒慧颖都带她来探望。

    母女俩照例买来了一大堆水果,舒晴坐在爷爷身边削梨,爷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习惯性地开始干起中医的老本行:“晴晴啊,知道爷爷为什么爱吃梨吗?”

    舒晴乐呵呵地陪他聊天,哪怕这话从小到大听他说过很多次了,也还是配合地摇摇头:“不知道。”

    爷爷便又搬出了那番吃梨可改善呼吸系统和肺功能的言论,听得舒妈妈在一旁直摇头,老爷子也不知是记性不好还是总担心孙女记不住他的喜好,回回来就要把这话念上一遍。

    舒晴倒是没有遗传到母亲的急性子,知道老人家爱念叨,也就笑眯眯地听着,这点也让舒妈妈比较欣慰,她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舒晴能在这方面不受她的影响还真是不容易。

    在老爷子家待了没一会儿,舒晴的小姑姑庄莉带着八岁大的儿子也来探望老人家了,见到舒晴母女俩,前一刻还在和儿子说笑的表情立马沉了些。舒晴心下暗道不好,居然给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庄莉把儿子给推到老爷子旁边:“去,聪聪,陪外公说说话。外公平时那么疼你,你可要好好表现,把平时老师在学校里教你背的那些古诗都给外公背一背。”

    言辞之间竟丝毫没有提到舒晴母女俩,好像当她们不存在似的。

    聪聪才八岁大,也遗传到了母亲的性子,跟个人精似的,见着庄莉脸色不好,立马乖乖地走到外公身边,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外公,聪聪来给你背唐诗好不好?”

    庄老爷子看了眼庄莉,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外孙说:“聪聪乖,见了你舅妈和姐姐怎么不喊人呢?”

    聪聪立马听话地喊了句:“舅妈好,姐姐好!”

    舒慧颖没答话,舒晴倒是笑着捏捏他的脸蛋:“聪聪长高了。”

    庄莉立马逮到了把柄,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跟聪聪说还是在跟老爷子说:“瞧瞧,不是我不教聪聪喊人,实在是知道喊了也讨不到好,平白遭人冷落,这又是何必呢?”

    舒慧颖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又看了眼庄老爷子,皱眉忍了,不跟庄莉吵。女儿好不容易来看一次爷爷,没必要把好好的一件事给弄砸。

    庄老爷子动怒了,当场就骂了庄莉一句:“多大的人了?在孩子面前说这话也不嫌丢人!”

    庄莉声音大了起来:“爸,你也看到大嫂是怎么对聪聪的了,我难不成说错了吗?她也没把自己当成咱家的人了,聪聪也没必要眼巴巴地去讨好她这个外人。你不帮着自家人说话就算了,还维护外人,这算什么理?”

    舒晴笑容一敛,站起身来看着庄莉,客客气气地说:“小姑姑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什么叫做外人?聪聪是爷爷的外孙,我是爷爷的家孙,一样都是孙子,哪里就分什么内人外人了?”

    她虽说一样都是孙子,但一个家孙,一个外孙,抠字眼的本事还是很到家的。

    庄莉把手里的包往桌上一放,笑道:“呀,晴晴也长大了,知道还嘴了,还是你妈妈教得好,这么会说话。”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舒慧颖一眼,“哪里像李欣和我哥,两个老实人嘴巴笨,把亦周教得也笨,从来不会跟长辈顶嘴,这点远远比不上晴晴。”

    本来之前舒慧颖还念在庄老爷子的份上不跟她计较,这回她提到庄敬伟和李欣,还拿张亦周和舒晴来比,一下子把舒慧颖激怒了。

    舒慧颖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挎包,回过头去对舒老爷子说:“不好意思啊,爸,今天我和晴晴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舒晴脸色也不好看,勉强笑着跟爷爷说了几句话,然后跟着舒慧颖一起往外走。

    经过庄莉旁边的时候,舒晴顿住脚步含笑说了句:“我妈确实教得好,至少没把我教成小姑姑这样,口口声声说别人不懂礼貌,自己却表现得更没教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爷爷这么好脾气的人是怎么教出你这种女儿来的,但愿聪聪人如其名,能够天生我材必有用。”

    庄莉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讽刺自己,一下子愣在那里,岂料舒晴头也不回地跟着舒慧颖走出门,完全没留给她发挥的余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错失了反击的最佳时机。

    ******

    国庆长假过得很快,除了一开始的两天不大愉快,剩下的时间都是母女俩相处,过得其乐融融的。

    其间有天晚上,舒晴听见舒慧颖的手机响了,结果接起来没说上两句,就支支吾吾地一个人进了卧室,然后才继续说。

    挂了电话以后,她回过身来,结果看见舒晴笑眯眯地靠在门上,亲热地问了句:“妈,谁的电话呀?”

    “你舅妈打来的。”舒慧颖有点尴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看看锅里的稀饭好了没,明天早上热一热就能喝了。”

    舒晴一路跟她到了厨房,看她又是揭锅盖又是关小火力,忙个不停,最后才站在门口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妈,有合适的就去见一见,舅妈介绍的肯定还是有几分保障的。”

    舒慧颖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你还小。”

    舒晴无语:“我初中那会儿你也这么说,现在都大学了好不好?再说了,我哪次闯祸的时候你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怎么一提到相亲的事,我就又变小了?”

    舒慧颖见稀饭熬得差不多了,这才关了火,把锅盖盖上,一边解围裙一边说:“行了行了,我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我的事了,好好想想下学期考雅思的事儿才是真的。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咱们家没那闲钱给你去败家,你要是花了一千多块钱给我拿了个低分回来,我绝对饶不了你。”

    舒晴立马翻了个白眼,不跟她继续扯下去,当妈的都有那个本事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还让你没法还嘴。

    睡觉之前给秦可薇打电话的时候,她又说到了前几天和庄莉差点吵起来的事,秦可薇在那边把庄家的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幸好你跟你妈姓舒,不然你要是姓庄,连我都要嫌弃你了!你爸当初在外面养狐狸精,这事儿够恶心人了,你小姑姑还有脸跟你妈针尖对麦芒,我呸!这种人……”

    舒晴哭笑不得地打断她:“行了行了,你这么凶她也听不见,改天要是再狭路相逢,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来战斗,行么?”

    舒晴的父母是在她初二的时候离婚的,理由很简单,就是秦可薇说的那样,庄敬伟出轨了,出轨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住在他们家楼上的张亦周他妈。

    这事说起来很可笑,张亦周母子俩是在舒晴读小学的时候搬来的,张亦周跟舒晴同龄,只比她大三个月,父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母子俩搬来以后,都是街坊邻居的,看他俩日子过得挺不容易,舒慧颖和庄敬伟夫妻俩都经常帮衬着他家,经常买米买油什么的都是庄敬伟帮着搬。

    再说舒晴自己家,舒慧颖在银行里当会计,而庄敬伟是个普通工人,工龄有二十多年了,当时一起进厂的人都混成当官的了,就他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

    庄敬伟是个老好人,性格也温和,这种人热心肠、不爱抱怨,但却不是党领导的好料子,这才混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熬出头。舒慧颖是个强势的人,在家大事都是她做主,亲哥又是政府里的干部,难免嫌庄敬伟烂泥扶不上墙,因此夫妻俩经常吵架。

    说吵架也不尽然,一般都是她念叨,庄敬伟就听着,但男人没脾气也有自尊,每回就不吭声,冷战。久而久之,家里这种状况就成了家常便饭。

    舒晴不爱这种氛围,因为舒慧颖每回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的气没处发,就爱顺便再念叨舒晴几句。舒晴后来索性长期往楼上的张亦周家里跑,一起做作业,顺便把家里的那堆烂事抱怨给张亦周听。

    张亦周因为父亲去世得早,性子比较冷淡,在学校和舒晴一个班,虽说成绩很优秀,但脸上总是挂着生人勿近的牌子,比起同龄的男生来要早熟得多。但对待舒晴这种话篓子,再加上两人每天一同上下学,关系还是近了起来。

    基本上每回舒晴发牢骚,他就沉默地听着,每回她停下来的时候,他就简单地嗯一句,虽说回答过于简洁,但好歹是在提醒她他确实在听,这种特殊的方式就算是张亦周的温柔了。

    结果……舒晴躺在床上,想到当初的那一幕幕,只觉得人生充满戏剧性。

    结果后来居然叫她发现了庄敬伟不知什么时候起和张亦周的妈产生了革命感情,就像她每回在家受了气就跑去跟张亦周发牢骚一样,庄敬伟时常帮衬着李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把受气的事情告诉了这个跟舒慧颖全然不同的温柔女性。

    一来二往,两人产生了感情,再后来在舒慧颖的又一次抱怨里,庄敬伟破天荒地回应了,拿着外套就往外走,大门砰地一声关了。

    舒晴怕被牵连,赶紧拿着作业往楼上跑,结果推开门的瞬间,居然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张亦周的母亲抱在一起。

    后来……后来不管庄敬伟再怎么解释,舒慧颖这种自尊心超强的女人也再难原谅他,拖了半年,终于还是离婚了。李欣在舒慧颖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后红着眼,一声不吭地带着张亦周隔日就出去找了新房子,庄敬伟也搬走了。

    日子好像就这么平静下来,舒晴少了个爸,舒慧颖少了个丈夫。又过了几个月,舒晴在逛超市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庄敬伟和李欣在一起买菜,脸上还带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她当场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到最后居然推着车转身就逃,结果好死不死撞倒了一堆促销的饮料。

    她赶紧弯下腰去捡,身旁的另一个人也蹲下身来帮她,她抬头说谢谢,然后发现帮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亦周。

    果然是人生无处不狗血。

    舒晴一边想着这些破事,一边睡了过去,临睡前迷迷糊糊地回忆起最后一件事,她曾经无可救药地喜欢着这个看似冷漠其实内心温柔的少年,只可惜舒慧颖在和李欣吵架那一回,张亦周与她各站一方,明明昨日还是无比亲密的朋友,今日却因为立场不同,成为了彼此的敌人。

    舒慧颖高声骂着李欣是狐狸精、不要脸,张亦周就这样冷漠地站了出来,为了维护自己的母亲,不惜伤害了舒晴的母亲,他说:“是你自己没有办法维系自己的婚姻,不去指责变心的男人,反而来责怪别人,难道这就是你为自己找回脸面的办法?你何不想想自己是怎么逼得自己的丈夫要跑去找别的女人诉苦的?”

    就这么一句来自孩子的话,舒慧颖那天晚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晚上,舒晴歇斯底里地冲过去要打张亦周,最终被庄敬伟拦住了。

    她发誓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沉默的少年并非不善言辞,当他一旦狠下心来要伤害一个人,简直是能力超凡。

    而他在伤害了舒慧颖的同时,其实受伤最深的还是舒晴。一边是她最亲的母亲,一边是令她情窦初开的少年,她最终受到了双向伤害。

    舒晴就这么闭眼睡了过去,还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面有人在骂她到现在居然都还清楚地记得和张亦周相处的很多画面。她脸红脖子粗地和对方争辩,结果那人却忽然开始讽刺她不会发小舌音,她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是……顾老师?

    真是扑朔迷离又无比真实的梦,梦里梦外那个男神老师都一样地讨厌她。

第07章

    第七章

    怕长假的最后一天高速公路会堵车,舒晴一大早就拉着小箱子回学校了。寝室里的人都没回来,秦可薇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舒晴把箱子往柜子边上一放,探过身子去看自己的小乌龟。

    英镑是只巴西小乌龟,跟了她有一年多了,从高三毕业的暑假一直到现在,小家伙没见长,还是只有四分之一个巴掌那么大。

    当初陪妈妈在市场买菜的时候一眼相中了它,买下来只花了八元钱。舒晴也没嫌过它是便宜货,龟房也好、食物也好,都是用的最好的。去年怕它太小,冬眠熬不过去,舒晴硬是大冬天的骑着自行车绕了半个城去给初中生当家教,最后拿赚来的钱买了能加热、带过滤的乌龟别墅,整整一个冬天精心照顾着,小家伙也争气,一点不像别人所说的市场买来的乌龟不容易养活,一直健健康康的。

    舒晴从柜子上的盒子里拿了只小虾米出来,凑到英镑嘴边去喂它,小家伙没反应。

    她又碰了碰英镑的脑袋,它也没怎么动,奇怪了,小家伙一向很胆小,平常要是她碰一碰,早就把整个身子都缩进壳里去了,怎么今天……舒晴把它拿起来看,结果居然发现它的肚子上有一块溃烂的地方,一下子愣住了。

    她掏出电话来给秦可薇打电话:“这几天我让你帮我看着点英镑,你喂它吃东西了吗?”

    秦可薇那边很吵,像是在市中心:“喂了呀,照你说的一天两次,一点儿没落下。”

    “那你换水了么?”

    这次秦可薇愣了愣:“换水?你没跟我说过要换水啊!”

    舒晴急了:“我怎么没跟你说?当时你还在跟生科的组织部长聊QQ,我——”她猛地停住,意识到当时秦可薇在跟人聊天,很有可能忽略了她的话。

    英镑开始微微地动,嘴巴里吐出些小泡沫,舒晴心里一紧,赶紧潦草地跟秦可薇说了句,把电话挂了,拎着龟房就往外走。

    校医院是不行了,得找个宠物医院才行。她心里着急,跑得也仓促,只盼着英镑不要有事才好。

    舒晴打电话问了好些同学,余治森也在接了电话之后四处帮她打听,最后才听说一环路的A商场旁边有一家治乌龟的宠物医院,赶紧打过来告诉她。

    “你在哪儿?要我陪你一块儿去么?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学校了。”余治森在返校的车上,连连安慰舒晴不要急。

    舒晴心下热热的,难得地没有跟他斗嘴,只低声说:“没事儿,我等不了你了,一个人去就行。”

    从C大到一环路那家宠物医院一共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舒晴一路上看着英镑迟缓的动作,心如刀绞。

    打从跟了她之后,小家伙从来没有生过病,这还是第一次,也难怪她手足无措了。

    宠物医院有几个门面,看起来规模也挺大的,舒晴找到坐在桌前的那个女医生,赶紧把英镑拿给她看。

    女医生只看一眼,立马就说:“呀,是腐甲症。”

    舒晴还没听说过这是什么病,忙问:“腐甲症是什么?那要怎么治?”

    女医生推了推眼镜:“你别忙啊,我是给犬类看病的,这乌龟倒真不会治,我去给你叫个人来。”

    她站起身往隔壁门面叫了声:“顾老师,你过来给看看,这儿有个小姑娘的乌龟得了腐甲,看样子挺严重的!”

    那边的人应了一声,随即走了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舒晴皱着眉头埋头看乌龟的场景,他怔了怔,随即叫了声:“舒晴?”

    舒晴下意识地抬起头应了一声,一看来者居然是顾老师,当下就傻了眼:“……顾老师?”

    面前的男人穿着白大褂,身子笔挺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睛深而明亮,极易让人想起深海里被冲击已久的玛瑙或者碎石,被波浪琢磨得光滑而柔和,显得格外好看。只可惜薄唇紧抿,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又有点距离感,好似夜空中高不可攀的星辰。

    因为担心英镑,她没有意识到顾老师记得她的名字这一点挺奇怪的,以往都是叫她同学同学的,今天却出口便叫出了她的名字。

    顾之也没跟她多说,走到了桌子后面,把英镑从龟房里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它的肚子:“是腐甲,看样子挺长时间了,怎么今天才带过来?”

    舒晴咬着嘴唇:“国庆放假我回家了,让朋友帮忙照看一下,她忘了换水,又没注意英镑的状态,所以直到今天我回学校才发现。”

    顾之似是愣了一下:“英镑?”

    “就是我的乌龟。”舒晴赶紧解释。

    顾之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又说:“应该是长时间没有换水,所以细菌感染了,现在已经溃烂得比较严重,需要干养,不能再放水里了。腐烂的部分需要挖掉,每天抹药好好养着,看看情况才知道后续步骤。”

    舒晴一听就傻眼了,什么叫做腐烂的部分需要挖掉?英镑总共就这么一丁点大,竟然要挖掉它的肚子?

    腐烂的部分几乎占了它肚子上的二分之一,难道统统都要挖掉?

    舒晴简直不敢相信顾老师的话,心里一下揪紧了,只能机械地重复一句:“腐烂的部分……要全部挖掉?”

    顾之把英镑放回了龟房里,抬起头来看着她,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圈都红了,稍微沉默了片刻,才点头说:“嗯,要挖掉。”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腐甲对于乌龟来说是很常见的病,硝化细菌很容易感染进去,只要治疗及时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慢慢养就能好。”

    舒晴没说话,看着顾之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药膏,又听他说了涂抹的方法和频率,最后才慢慢地问了一句:“顾老师,你能帮我……帮我挖掉腐烂的地方吗?”

    顾之微微看了眼她的表情,简单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下来,戴上了干净的医用手套,从柜子里拿出了镊子和医用小刀。把英镑拿出龟房的同时,他淡淡地说了句:“去隔壁倒杯热水给我。”

    一旁的女医生忙说:“让我去吧。”

    “不用了。”顾之专注地把英镑翻了过来放在白纱布上,“让舒晴去。”

    那个女医生有点尴尬地带着舒晴去隔壁屋子倒水,又给她指了指顾之的杯子在什么地方,舒晴弯腰接水时,她小声地问了句:“你是顾老师的学生?”

    舒晴点头。

    “那你怎么还带着乌龟来看病?”女医生挺惊奇的,“自己不也能治吗?”

    舒晴一愣:“我不会治啊。”

    “医科大的学生不会给乌龟治病?”

    “我不是医科大的。”舒晴哭笑不得,“我是C大英语专业的,顾老师是我的法语老师。”

    女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跟她往回走,一边说:“我不是很了解,还以为他是医生,你又是他学生,肯定也是医生,不过……他居然是法语老师?”

    舒晴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已经回到了顾之所在的桌前,英镑迟缓的挥动着小爪子,肚子那块儿已经被剜去了腐肉,顾之甚至连药膏都替它抹好了,动作很快,就在她倒水的这么个间隙,全部都已经完工了。

    “记住要干养,每隔几天拿湿布给他擦一擦,不要碰到肚子。”顾之压根没有喝舒晴倒过来的水,只是把英镑放回了龟房,抬头嘱咐舒晴,“每天都要抹药,如果龟甲继续腐烂,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挖掉。”

    舒晴被他说得心惊胆战的,接过英镑时仔细看了看它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难受得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

    “谢谢老师。”她抱着龟房真心实意地抬头望着顾之,顾之只是点了点头,连微笑都没有一个。

    舒晴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一共多少钱?”

    顾之本来在收拾小刀和纱布,听她这么一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回答:“你问张医生药膏的价格吧,我也不知道。”

    那个女医生原来姓张,赶忙笑道:“只是金霉素软膏而已,不值钱,既然是顾老师的学生,那就不用了。”

    舒晴原本就跟顾之不怎么熟,哪里敢托他的福不给钱呢,忙伸手去背包里拿钱包,却见顾之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既然张医生说不用了,你就不要客气了。”

    舒晴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上医院不给钱的?”

    顾之低下头去继续收拾,也不阻止她,只看着她拿出来的整钱好心提醒:“金霉素软膏五角钱一支,恐怕张医生补不了零,你要是执意要给,张医生还要去隔壁商场买点东西换零钱。”

    舒晴:“……”

    最后还是讪讪地收回钱包,又再三对他和张医生道谢,舒晴走出宠物医院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内,那个男人正从容不迫地把手套褪下来,然后走到水槽边去洗手。他的侧脸看上去清隽雅致,每一道弧线都恰到好处,那身白大褂穿在身上衬得他干净又挺拔,当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女医生站在他身边和他搭话,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张嘴的时候也很少。

    舒晴转过头来往地铁站走,这才开始纳闷他怎么会在这个宠物医院里工作,女医生的样子显然是和他不太熟,言辞之间似乎还以为他是医科大的老师……更显得他神神秘秘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乌龟,她撅了撅嘴,希望英镑平安无事才好。

第08章

    第八章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了,食堂也关门了,秦可薇料到舒晴没吃午饭,就在她的桌上放了一盒必胜客的披萨外卖,以示赔罪。

    舒晴哭笑不得地走到她的床下面,瞧了瞧床沿:“起来,别装睡了。”

    秦可薇郁闷地掀开被子:“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哟,还真没睡。”舒晴挑眉,“我诈你的。”

    “……”

    秦可薇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凑到舒晴的桌前去看了看英镑:“它还好吗?”

    “不太好。”舒晴把背包放在桌上,“肚子那儿被细菌给腐蚀了,挖了一大半,顾老师说要是继续烂下去,还得继续挖。”

    “妈呀,肚子给挖了?”秦可薇吓得脸色一变,随即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顾老师?双语班的那个?”

    舒晴瞪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是在关心英镑!”

    “好吧,我确实是在关心它。”秦可薇自知理亏,赶紧捧着披萨向她赔罪,“我错了,我不该忘了给它换水,害得它生病,来来来,你还没吃午饭吧?赶紧吃点儿。”

    舒晴简直被她气死了,这厮哪里有半点关心英镑的模样?

    *

    长假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又到了周一。大二的课很满,因此双语班的课都安排在晚上。

    舒晴和秦可薇走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恰好碰见顾老师骑着赛车摩托停了下来,他干净利落地熄火、拔出钥匙、取下头盔,长腿一跨,刚转过身来,就听见两个声音:“顾老师好。”

    抬头,他微微点头,视线在舒晴面上停顿片刻,问了句:“乌龟怎么样了?”

    舒晴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起,老老实实地说:“昨晚我喂虾米给它,它吃了点,但是还是不怎么动。”

    顾之点点头:“多观察几天,记得准时上药。”

    他的声音很淡很浅,说完就朝教学楼里走,头盔捧在手上,黑色的蝴蝶展翅欲飞。

    秦可薇记起昨天舒晴在说英镑的时候提起过顾老师,当下吃惊地问:“你昨天说的帮英镑看病的人是顾老师?”

    舒晴看了眼正在上楼梯的人,点了点头。

    一路上秦可薇都在纳闷为什么顾老师会出现在宠物医院,他不是教法语的吗,怎么又跟兽医扯上关系了?

    上课的时候,舒晴习惯性地不举手了,顾之的课还是那么有趣,他总是以一副温和友好的姿态讲述着法国的各种文化,然后提些简单的问题,要大家用最基础的语法来回答。

    他说到法国的医疗设施很完善,包括艾滋在内的三十种重大疾病都由国家支付患者的医疗费用,而且为了有效分流医院的患者人数,在法国看医生需要预约,若非急病重病,一般都会被分去诊所看病,把更好的医疗资源留给更需要的病人。

    说到这些的时候,他把自己拍摄的一组关于法国医院与诊所的照片放给大家看,其中有一张是他穿着白大褂站在一群小朋友里的合影。照片上的他淡淡地笑着,身边的一个法国小女孩还牵着他的手。

    舒晴不知怎的想到了昨天在宠物医院看到的他,也是一身白大褂,但不苟言笑,远远没有照片上这么温柔。

    下面有人在骚动,像是在低声讨论老师为什么会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医院里。顾之有所察觉,退出幻灯片之后,解释说:“我在法国参加过一个AIDS志愿联盟,这群孩子都遗传了父母的艾滋病,从小就遭受疾病迫害。我参加的这个联盟就是组织社会各界人士关爱艾滋病人,去医院帮助他们并且同吃同住的。”

    下面的人都惊呆了,有人甚至“啊”出了声,顾之在大家震惊的反应里打开了word,在屏幕上打下了anisationVolontaireduS.I.D.A,然后解释说:“艾滋志愿联盟。”

    有人问他:“老师你不怕被感染吗?”

    “艾滋的传播途径大家都知道,血液,遗传,性行为。只要处理得当,与艾滋人群接触并不会有危险。”顾之的回答很简单。

    秦可薇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关于艾滋病的电影,心有余悸地说:“可我听说艾滋到了后期,患者会出现皮肤溃烂的现象,老师你不怕吗?不会觉得……”她斟酌了片刻,还是找不到恰当的词,只好说,“不会觉得恶心吗?”

    顾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随即又松了开来,像是方才的小动作只是大家的错觉,他说:“这些孩子都是天生就遗传了父母的艾滋病毒,生病并非他们自己选择的。而大多数的人因为父母就是病毒携带者,所以出生不久就失去了双亲,从小就在医院接受治疗。他们既是孤儿,又饱受病痛折磨,如果你们也在现场,看见了他们每天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想必也不会用恶心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了。”

    以往的他讲课时声音清冽温和,宛如一泓清泉,可总是波澜不惊,清浅至极。然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些什么,舒晴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只看见那双深幽明亮的眼眸,像是冬日里的小小灯笼,散发着柔和而又深厚的光。

    他说:“就像你们当中有的人拥有自己的宠物一样,猫狗也好,别的也好,相处的时间长了,它们要是有了小病小痛,你们也会心疼,会难受。这些得了艾滋的孩子不是动物,是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世上的人,可动物尚有主人关爱,他们却什么也没有。如果你会为了自己的宠物生病而难过,想必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也会一样心生怜悯,他们……很可怜。”

    他似乎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最后三个字,他的语气骤然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当初和孩子们相处的画面。

    舒晴想起了方才那张照片上他和小女孩紧紧交握的手,心里忽然有点湿润,她察觉到顾之在说到小动物的时候似乎看了一眼她,眼睛不自然地垂了下来。

    台下的学生有片刻的沉默,随即有男生说了句:“要是以后有机会去法国留学,我也去看看他们。”

    不知道是谁低低地说:“说不定那会儿他们都已经……”

    大家一下子又不说话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舒晴还以为顾之既然这么关心那些得了艾滋的孩子,一定会有点难受,谁知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温和地笑了,他说:“法国的文化有很多与中国文化大相径庭的地方,但是就算语言不相通,人的感情也是相同的。就像他们说着法语,而我们说着汉语,可我们对弱者的同情和对病患的关爱都是一样的。”

    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翻开了手里的书,接着说:“下面我们开始看书上的内容,先找同学来读一遍上节课的单词。”

    舒晴心里一紧,随即看着顾之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落在她身上,接着用春风般和煦的嗓音念了她的名字:“舒晴。”

    咔嚓,一颗刚刚才软下去的心又结冰了,然后碎成两半。

第09章

    第九章

    舒晴被点名了,只得慢吞吞地站起来,拿起书开始念。

    Lait——牛奶。第一次遇见顾老师的那天晚上,他停在便利店外面买酸奶,一口袋都是原味的,足以见得这个人不爱复杂的事物,追求简单。

    Froid——冷的。顾老师这个人看起来总是温温和和地对你笑着,说起话来也客气礼貌,但总体来讲,他会给你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哪怕他其实并没有刻意显示他的优越感。

    Patience——耐心。他对她好像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耐心地对待她的小乌龟,白大褂在身,看着真的有几分模范医生的样子。今天遇见她,竟然还主动问起了英镑的状况,是个有耐心的好医生。

    舒晴一边读,脑子里一边飞快地走神,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mercredi这个单词是怎么读完的,就懵懵懂懂地一口气念到了最后一个单词。

    她放下书,抬头看着顾之,讲台上的人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请坐。”

    秦可薇震惊地问她:“你放假回去练了小舌音?”

    舒晴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来不愿意轻易服输,上次顾之当着大家的面批评了她的小舌音,她就开始每天刷牙的时候不停练习这个r,好说歹说,“星期三”这个单词总算能流利地发出来了。

    下课之后,顾之在讲台上关电脑、收拾背包,教室里的人都走了,秦可薇问还没动作的舒晴:“你不走?”

    舒晴摇摇头:“自习一会儿再走,这会儿回去寝室里太吵。”

    她们寝室里有人学吉他,每晚这个时候都在又唱又弹,偏偏唱得比弹得还难听,实在糟心。

    秦可薇也就坐下来和舒晴一块儿看书,顾之走之前,下了讲台走到她们的桌前,右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舒晴抬头的时候,正好望进他眼底,听见他说:“进步很大,只是小舌音的地方略显不自然,下次尝试着轻一些,不需要太着重强调,自然点会更好。”

    说完这番话,他微微点头,就离开了教室。

    舒晴一脸囧样,秦可薇很肯定地说:“你看吧,我就说顾老师对你没偏见,你偏要自作多情。”

    门口的人忽然顿住了脚,就听见另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有点……笑里藏刀的……”

    顾之的表情没怎么变,眉眼冷了三分,长腿一迈,转过楼道往楼下走去。

    *

    四天之后,英镑的肚子旁边又有了一小块白色的斑点,舒晴上网查了查,词条里很多结果显示这是继续腐甲的征兆,她心里难受得不行,当晚上法语课的时候就把英镑也给一起带上了,想着给顾老师看看也好。

    顾老师周一周三周五都会来给他们上课,今天是周五,最后一天,结果等舒晴去了教室之后才发现站在讲台上的是系主任,立马傻了眼。

    第一排的同学小声跟她说,顾老师今天有急事,系主任帮忙代一下课。舒晴看了眼手里的英镑,没说话。

    下课之后她把书包给了秦可薇:“帮我带回寝室一下,我带英镑去宠物医院。”

    秦可薇急了:“大晚上的你往一环路跑,来来回回都几点了?万一宿舍关门了你进不来怎么办?不然明天再去吧?”

    舒晴头也不回地说:“你帮我hold住查寝的,要是太晚了我就在外面找个网吧蹲一晚上,腐甲不能拖,我怕英镑受罪。”

    C大地势偏僻,在三环路以外了,舒晴快步走到校门口,坐了辆三轮往地铁站赶。

    三轮师傅是个中年男人,模样生得不大好看,笑眯眯地问她:“这么晚了,小姑娘去哪儿啊?”

    舒晴警惕地看了他一样,说:“去我爸那儿,我爸在一环路的警亭值班。”

    那师傅笑了笑,没说话。

    舒晴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地铁站,然后又坐地铁到了一环路,看手机时才发现已经九点半了,宿舍十一点半就要关大门,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从地铁出口到宠物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她抱着龟房快步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舒晴?”

    她脚下一顿,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高的男生站在那儿,白色的T恤简简单单的,手里拿着几本书,粗略地一扫,书脊上的关键词大约是“国际经济局势”、“国富论”以及什么“微观经济”。

    舒晴抱着龟房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随即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张亦周?”

    张亦周才从书店出来,他就读的A大就位于市中心,从这里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他是知道舒晴在C大念书的,当下迟疑了片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一环路?”

    舒晴说:“我的乌龟生病了,带它来宠物医院看病。”

    张亦周的视线滑落在她抱在胸前的那只龟房上,走近了几步,低头看了看,英镑像是被他挡住了光线,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他一眼,小爪子胡乱一挥。

    张亦周立马看见了它抬起的爪子旁边有一块已经被剜去的部分,便说:“腐甲?”

    舒晴点点头,看了眼手表:“我可能要先走了,不然一会儿医院该关门了。”

    张亦周迟疑地问:“C大离得那么远,一会儿你回得去吗?地铁站十点二十就关门了。”

    舒晴笑了笑:“没事的,回不去就去网吧坐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张亦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很快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急匆匆地走掉了。一环路一向人潮拥挤,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舒晴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中。

    张亦周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了。

    他想起以前住在楼下的那个女孩子每天放学都会背着书包往他家跑,门一开,肆无忌惮地往他的床上一趴,胡乱地把鞋子一甩,蹭蹭蹭地开始找个最舒服的位置躺着。

    她会咬着笔杆做题,等到最后一道思考题的时候,就会笑眯眯地跳下床来跑到他的书桌旁边,谄媚地说:“张亦周,给我看看你这道题怎么做的嘛!”

    他总会冷淡地说:“自己做,看别人的属于剽窃。”

    然后她就会一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边夸张地捂着心脏说:“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分什么你的我的?你太伤我的心了!”

    总而言之就是一系列夸张的行为,然后成功骗得他的作业,于是第二天老师夸奖的人里总会多出这么一个冒牌货。

    张亦周笑了笑,耳边是喧哗的人群,麦当劳前面的室友张望半天,好不容易看见了他,嘴一咧,朝他挥手:“亦周,这儿!”

    他快走几步,把书递给室友,说了几句,对方诧异地接过书,过了一会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放心,纪检部的嘛,老熟人了!蒙混过关妥妥的!”

    *

    舒晴走进宠物医院的时候,没有看见顾之,上回那个张医生倒是在打扫卫生,看见舒晴有些吃惊地笑了:“呀,是你呀。”

    视线落在她怀里的龟房上,张医生把扫把往墙边一放:“怎么,小乌龟的病还没好?”

    舒晴无奈地点头:“上回烂的地方旁边又出现了白斑,我上网查了查,说是腐甲的前兆,就带着它来找顾老师了。”

    “顾老师?”张医生挺吃惊的,“他不在这儿工作呀,你怎么会来这里找他?”

    舒晴傻眼了:“他不在这儿工作?”

    张医生笑起来,恍然大悟地说:“你以为他是兽医?哈哈,他是我们这儿李医生的朋友,上回李医生有急事要出差几天,就请他来帮忙,听说他以前是学外科的,在国外呆过,对一些小动物也有所了解,这才被李医生请来帮忙坐镇。”

    “那我的乌龟……”舒晴迟疑地问,很是沮丧,没想到连夜跑过来居然也找不到顾老师。

    “李医生这会儿也下班了,不然你明天再来?”张医生问她,不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笑着说,“呀,我还忘了,我这儿有顾老师的电话呢,不然你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上回李医生把他的电话发到我手机上了。”

    舒晴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一边低头看自己的乌龟,一边把电话拨了过去,说实话,她对这个顾老师很有些不敢亲近,但眼下也找不到被人求助了,只能硬着头皮打过去。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的时候,终于通了,那边传来顾之一如既往温和低沉的嗓音:“喂?”

    舒晴背一僵,局促地说:“请问是顾老师吗?”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舒晴。”就这么一句好像显得太过亲密,她又补充道,“你双语班的学生。”

    对方顿了顿,才说:“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说起英镑,舒晴稍微没那么紧张了,赶紧把它的状况说给对方听,最后顾之像是思索了片刻,才说:“我现在刚好也在一环路,你就在医院等我,我马上过来一趟。”

    舒晴松了口气,挂掉电话之后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英镑还在龟盒里迟缓地动着小爪子,不时慢吞吞地抬头看她一眼,尾巴也动一动。

    那块腐烂的地方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可小家伙还在天真地跟她打招呼,舒晴眼睛一红,深深地出了口气,闭上了眼。

    她想到了顾老师所说的那群得了艾滋的孩子,顾老师与他们朝夕相处,看着他们忍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大概比她还要难过吧?因为孩子们不是英镑,他们会哭,会喊疼,会用语言对你描述他们所遭受的伤害。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到底坐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推开了玻璃门,低低地叫了声:“舒晴?”

第10章

    第十章

    舒晴和张亦周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张医生拿着扫把去另一间屋子打扫了。

    张亦周看着舒晴一直皱着的眉头,温言道:“腐甲是小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乌龟寿命长,没那么容易死的。”

    舒晴没看他,只说:“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太晚了宿舍会关门的。”

    “没事,反正你也一样。”

    舒晴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语气稍微有点不耐:“这哪里一样了?我是因为我的乌龟病了,所以回不去,你是因为什么?你的乌龟也病了?”

    她看见张亦周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这才想起他似乎从没见识过她咄咄逼人的一面,是啊,以前的她可不是这么能说的人,哪怕是个话篓子,也总是乖巧可爱口口声声说着贴心话,而不是今天这个骂人不带脏字就能嘲讽得人泪流满面唱征服的舒晴。

    她又转过头去,心平气和地说:“回去吧,你也说了,乌龟寿命长,不容易死,不用担心它。”

    “担心它?”张亦周笑了几声,清隽的眉目染上了几分动人的色彩,他生得本来就很好看,只是不爱笑,如今一笑,就好像有暖暖的光芒从眉心开始浸染开来,他定定地看着舒晴,问她:“你以为我担心的是它?”

    舒晴看着他,没说话。

    张亦周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说:“舒晴,你是个女孩子,这么大晚上的不回学校,还打算去网吧待一晚上,你以为我担心的是你的乌龟?”

    舒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先是一愣,随即说:“你没必要担心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能照顾自己。我也不是从前那个舒晴了,一旦遇到事情就慌里慌张的不知所措,回回都要来找你。”

    她说得很平静,张亦周的脸色却僵了一僵,他低声问她:“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生气?过了五年了,他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舒晴笑了,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了每回和余治森斗嘴前的那个表情:“张亦周,你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她问得咄咄逼人,张亦周一愣。

    舒晴继续笑着说:“我以为只有很重要的人才值得我记在心上这么多年,比如周恩来死了,我每回听到降半旗这个词的时候会想起他;汶川大地震过后,我每回听说哪里地震了也会想起来;就是曼德拉死了,我也只有在听到光辉岁月的时候才会唏嘘几句。你觉得你自己有多重要,值得我把你记在心上这么久,整整五年过了还在跟你怄气呢?”

    张亦周被她质问得眉心一皱,沉默片刻之后却笑了几声,他说:“舒晴,你果然变了。”

    这句话是以一种不急不躁的姿态说出来的,显然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在称述一个事实。

    舒晴笑得很灿烂,点点头:“是个人都会变啊,从初中到大学,难道你没有变?再说了,经历了家庭被人破坏这种事,你觉得谁又会没有任何改变呢?那得要多没心没肺才做得到?当然,你爸去世的时候你年纪还小,可能没有这种切身体会,后来我爸不是又去了你家,帮你和你妈弥补了这个缺憾么?你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改变不大也正常。”

    她话里带刺,说得一派轻松,饶是张亦周脾气好,也失去了那分笑意,他转过头来看着舒晴:“我知道当初那件事你很难过,但那是大人之间的事,错不在哪一个人,要说起来,其实舒阿姨也是有错的——”

    张亦周试图跟她讲道理,但舒晴听他提起妈妈,立马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前一刻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只冷冰冰地说:“行了,我们不要叙旧了,既然都是以前的事了,提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错在谁,谁自己心里清楚,你也说了是大人之间的事,他们都没有计较了,我们又计较什么?你走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张亦周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终于没有之前的那份从容了:“舒晴,你不要任性,我是为你好才留下来的,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逗留,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说教,舒晴打断他:“危不危险我自己心里有数,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你教会我的,我没你想得那么蠢。要走赶紧走,我的乌龟病了,需要静养。”

    玻璃门就是这个时候打开的,从沃尔沃上下来的男人进门的瞬间,就听到这句诡异的台词——“我的乌龟病了,需要静养。”

    张亦周背对大门,没注意到顾之的到来,只耐着性子对舒晴说:“庄叔叔知道了也会担心你的,你——”

    “顾老师!”舒晴没有理他,站起身来叫了一句。

    张亦周也跟着转过身来,看见了门口那个一身西装的年轻男人。顾之像是刚从会议上回来一样,一身黑色西装剪裁合身,熨得一丝皱褶也没有,优雅干净。他在进门的同时松开了领口的那颗扣子,衣领微微敞开,显得稍微随意了些。

    舒晴显然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会见到这个样子的顾老师,但联想到之前系主任说的顾老师有急事,约莫是去了什么正规场合。

    顾之的视线在张亦周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走到了舒晴面前,拿过了龟房:“给我看看。”

    舒晴赶紧把龟房递给他,然后回头对张亦周说了句:“你走吧。”

    张亦周还在坚持:“我等你。”

    他干净漂亮的面容上有一种执着的神情,一如从前,几乎叫舒晴想起她曾经迷恋的那个少年,做物理题也好、拉小提琴也好,永远都是这样认真执着,一丝不苟。

    舒晴一下子焦躁起来,几乎是凶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张亦周你别逼我骂人!让你走你不走,你还真当你是我的谁?”

    邻居?哥哥?昔日的好朋友?每一个称呼都叫她咬牙切齿。

    张亦周只见过舒晴这种冷漠又带有敌意的表情一次,那就是两家人正式闹翻那一次,当时的舒晴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对他拳打脚踢,幸好庄敬伟把她抱住了。

    舒晴走到门边把玻璃门狠狠拉开,冷冷地问他:“你走不走?”

    张亦周一向是个高傲的人,今天已经为了她破例太多,眼看着她这么赶人,终于还是面上无光,沉默地疾步走出了门。

    舒晴把门关了,慢慢地走回了桌子边上,顾之已经把西服外套脱了,从衣架上拿过了李医生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然后坐在了桌前开始察看英镑的腐甲情况。

    舒晴看着他的动作,他全神贯注地检查英镑,气氛骤然沉默。

    白炽灯下,顾之的表情专注而认真,修长的手指拿着镊子,轻轻地刮了刮英镑的肚子,面容沉静。他像是一点也没有看见刚才舒晴和张亦周剑拔弩张的那一幕,只从容不迫地做自己的事,对周遭的事情不闻不问。

    舒晴正在为不知如何解释张亦周的事而尴尬,见他恍若未闻,略微缓和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有一点感染,暂时用不着挖掉那一块,在高锰酸钾里泡一下,然后重新上药。”

    说完,他站起身来往隔壁走,和张医生说了几句话,舒晴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好在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瓶子,重新坐在桌子后面。

    舒晴看着他把高锰酸钾倒在一只浅浅的器皿里,然后把英镑放了进去,忙问:“疼吗?”

    顾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问我还是问它?”

    “……”舒晴沉默了。

    顾之把龟房递给她:“拿去清洗一下,以后要清理得勤点,免得细菌残留。”

    舒晴一边默默地拿着龟房去水槽洗,一边想,顾老师使唤她好像使唤得挺自然的,上回倒水是这样,今天洗龟房也是这样……

    正想着,那边的顾之头也不抬地补充了一句:“一遍不行,多洗几遍。”

    舒晴正欲关水龙头的手一僵,只得又按照他的吩咐再洗几遍。等到她清完之后回到桌子前面,顾之已经把英镑从器皿里拿出来了,药也上好了,正在用纱布慢慢替它包扎。

    英镑像是有点疼,四只小爪子一直在乱舞,舒晴想问是不是药水带来的反应,又怕顾老师回她那句“你问我还是问它”,只得一边咬唇一边心惊胆战地暗暗祈祷老师下手轻点。

    顾之把纱布包好后,终于抬头看了眼舒晴:“这是哪里?”

    “啊?”舒晴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顾之又重复了一遍:“这是哪里?”

    “……医院。”

    “既然知道这是医院。”他把英镑放进了龟房,淡淡地看了舒晴一眼,“那就控制一下你的表情。”

    抬头,顾之看见了舒晴茫然的样子,终于轻描淡写地点破玄机:“你的表情惊恐得像是看见了屠夫,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经历。”

    “……”

第11章

    第十二章

    舒晴又一次向顾之和张医生道谢之后,正准备往外走,顾之却忽然叫住了她:“你怎么回去?”

    舒晴回过身去,就看见他正把白大褂脱下来,然后拿起了衣架上的西服外套,但只是搭在手上,没有打算穿。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说:“这会儿地铁站已经关门了,我找家麦当劳或者网吧待一晚,明天再回去。”

    顾之的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片刻,一面往外走,一面简短的说:“我送你。”

    喜从天降!不用在外面熬一晚上的夜了!

    不过开心归开心,舒晴表面上还是十分客气地说了句:“谢谢顾老师!”

    跟在顾之身后出了门,舒晴才发现张亦周居然还站在大门旁边,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解释说:“要是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我一晚上都会睡不着的。”

    舒晴还从来没发现张亦周这种过分执着有这么可怕,当下便说:“没必要了,顾老师会送我回学校的,所以你大可放心,今晚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顾之没有停下来,径直朝着停在街对面的黑色沃尔沃走去,舒晴说完这几句就赶紧跟了上去,没想到却一下子被张亦周抓住了手。

    “你干什么?”舒晴吃惊地回头质问他。

    张亦周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舒晴,你一个女生大晚上的单独上了一个男人的车,就不怕有事?”

    他是因为关切所以有些激动,面容都红了几分,舒晴无语地甩开他的手:“张亦周,你思想能纯洁点吗?他是我老师,对他我比对你放心多了。”

    她快走几步,赶紧过了街,顾之已经坐在车里等她了。她关好车门以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张亦周一动不动地站在街对面,面色难看至极。

    舒晴低低地说了句:“走吧。”

    顾之发动了汽车,不急不缓地朝着学校的方向开去,舒晴看着后视镜,直到他们转弯之前,那个人一直没有走。

    车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顾之不会问她张亦周的事,她也无话可说,只能抱着英镑坐在副驾驶上,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夜景。

    市中心总是很繁华,夜里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顾之忽然开口说:“柜子里有CD,你可以放歌。”

    舒晴应了一声,打开了面前的柜子,猜到他一定也是觉得长达一个小时的车程要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两个人都不好受。

    柜子里的CD不少,大多是车载黑胶唱片,舒晴用手机照着看了看,清一色都是法语唱片,名字里总有那么几个她不认识的单词,当下有点尴尬地说:“我都不认识……”

    顾之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她这种才上了没几节课的法语新生要是都认识,那才稀奇了。他问她:“你喜欢安静的还是热闹点的?”

    “安静点的。”

    顾之便伸手从最左侧抽了一张递给她:“这个。”

    舒晴把唱片取出来,插-进了车里,KerenAnn的声音很快响起,那是一种朦胧又柔和的声音,介于现实与梦幻之间,轻轻柔柔,飘渺灵动。

    Jevoudraisdusoleilvert

    Desdentellesetdesthéières

    Desphotosdeborddemer

    Dansmonjardind'hiver

    Jevoudraisdelalumière

    eenNouvelleAerre

    Jeveuxgerd'atmosphère

    Dansmonjardind'hiver

    舒晴一下子听得愣住了,只觉得刚才的尴尬瞬间消失得无隐无踪,她问顾之:“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Jardind'hiver》。”怕她不懂,他又翻译了一遍,“冬日的花园。”

    舒晴忍不住赞叹了句:“很好听。”

    这一回顾之似乎微微一笑:“嗯,已经是老歌了,曾经在法国风靡一时。”

    “是谁唱的?”舒晴问他,刚问完又不好意思地说,“算了,告诉我也没用,反正我也不认识几个法国明星,除了《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男主角和苏菲玛索以外,其他都一窍不通。”

    顾之又笑了,简短地说道:“JeanReno。”

    舒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主角,顾之的r发得流畅而自然,听着很舒服。

    轻柔的女声在车内缓慢飘荡着,哪怕没人说话也不会尴尬。

    舒晴看了眼在龟房里慢吞吞地爬来爬去的英镑,笑眯眯地问它:“Tul’aimeaussi?”(你也喜欢这首歌?)

    顾之微微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回过头去的时候对她说:“法语很适合女孩子说,吴侬软语,很温柔。”

    这回舒晴笑出了声,有点得意又有点调皮地说:“那正好,我妈一直嫌我是个女汉子,现在学了法语可以回去跟她吴侬软语地淑女一次,她才会觉得这学费没白出。”

    最后车停在了学校外面,顾之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一十了,赶快回去吧。”

    舒晴抱着英镑下了车,在车窗外笑吟吟地朝他挥挥手:“谢谢顾老师!”

    她一边说,一边捧着英镑的小房子朝他示意,显然这句感谢有双重含义。

    顾之目送舒晴的背影消失在校门里正准备发动汽车,车外却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系主任弯下腰来笑着问他:“顾老师今天不是去开会了吗?怎么到学校来了?”

    得知她上完课又在办公室留了一会儿,现在正准备步行回公寓,顾之笑了笑:“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车里还放着歌,顾之解释说:“班上的同学找我帮忙看看宠物龟,我刚送她回来。”

    “你是说舒晴?”系主任想起了刚才碰见的双语班的同学,见顾之点头,便笑着说,“这孩子不错,好几次开会年级上的英语老师都夸了她,听说口语很棒,上学期在市里省里的演讲比赛上都得过奖。这学期刚开学,我们办公室忙不过来,她是年级干部,值班的时候还来帮了我不少忙。”

    顾之似是有几分诧异,系主任一向吝惜言辞,今天居然破例赞誉了舒晴,他低低地笑了笑,想起初见舒晴时的那个场景,不置可否地说了句:“是么?”

    一个人总有很多不同的面目,就像他的职业,她的性格,总有常人不曾接触到的一面。

    *

    舒晴收到系主任的电话,说是双语班的联系方式需要整理成表,刚到的教科书也需要她去办公室帮忙清理一下。

    去了之后才觉得可怕,他们班三十个人,人手四本书,一地的教材看得她头大。

    正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数时,办公室忽然又来了人,简单地在门上敲了两下:“何主任。”

    “顾老师来了?快进来坐。”系主任的声音很热情,甚至亲自倒了杯水给顾之,“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还以为——”

    “我刚才有课。”简短的回答。

    “是这样的,我的侄女得了急性腮腺炎,挺严重的,我想请你帮个忙给她看看。你有经验,又是专家,要是你肯收她,我也放心。”

    顾之很快回答说:“急性腮腺炎应该去看传染病科,我是负责外科方面的,这个恐怕帮不上忙。不过如果你想找专家看诊,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系主任喜出望外:“那就先谢谢顾老师了。”

    舒晴蹲在地上,没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一言不发装聋作哑,免得自讨没趣。系主任论官职比顾之这个普通老师要高上一级,但听语气却客气尊敬,显然是因为有求于人。

    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开始好奇顾老师怎么会跟外科扯上关系。一开始她以为他在宠物医院兼职,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帮忙的,今天听到这么一番对话,恐怕顾老师不仅学过医,还是个专家。

    医生……兼大学老师?这样也行?

    *

    整理完书走出学校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余治森和秦可薇还在市区里的火锅店等她,余治森已经发了好几条短信催她了。

    舒晴站在公交车站等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乌龟怎么样了?”

    一模一样的对话曾经发生在一周前。

    她赶紧转过身去看着骑在摩托上的顾之,对方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卫衣,随意的同色长裤,为了和她说话,他把头盔前面的那块镜片拨了上去,淡淡地望着她。

    刚才在办公室没敢回头,现在看看到他这身打扮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失神。

    舒晴说:“挺好的,伤口没再腐烂了,这几天也活泼很多。”

    顾之点点头,正欲开口,舒晴的手机却忽地响了,余治森等到电话一接通就开始嚷嚷:“饿死人了饿死人了,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那嗓音太大,舒晴十分肯定顾之也听到了,只得尴尬地说:“就来就来,你也知道334不好等,半个小时才来一趟,我一会儿就来。”

    她赶紧挂断电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顾之,片刻之后忽然冒出个念头:“顾老师你去哪儿?”

    “市区。”

    舒晴一下子松口气,笑眯眯地问:“那可以顺路捎我一程么?”

    顾之这次犹豫了片刻,舒晴立马收起笑脸,诚恳地说:“不方便就算了,没事的,我可以等公交。”

    “上来吧。”他把头盔取下来递给舒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落日的光慢慢地爬上他英俊的眉眼,舒晴失神了片刻,伸手接过了他的头盔,有些笨拙地戴了上去。

    顾之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舒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顾之顿了顿:“别动。”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不动了,顾之拨下了那块镜片,然后下了命令:“上车。”

    舒晴发誓她没有想过原来同乘一骑会是如此尴尬的一件事,难怪刚才她提出载她一程的时候,顾之迟疑了片刻。摩托的车速很快,这又是赛车摩托,后面没有储物箱,她要是不抱着顾之,完全就无法稳住重心。

    顾之迟迟没有发动摩托,舒晴也不好磨蹭太久,只好慢吞吞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一瞬间心跳有些难以自制。

    她抱着他……

    她居然抱着他?

    她居然抱着法语专业的男神!

    卧槽今晚回来会不会被那群爱慕者们谋杀?!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乱窜,头盔里却又充斥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不像花香,也不是香水,是什么味道呢?

    舒晴心虚地看着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背影,浑身僵硬。她的手环在老师的腰上,一动也不敢动。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寂静的时刻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可舒晴无心欣赏,整个人都处于十分纠结的状态。

    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这种心虚却很满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第十二章

    英镑的腐甲终于慢慢地好起来了,舒晴小心翼翼地给它抹了一个多月的金霉素眼膏,总算看着它的小肚子恢复了以前的雄风。

    值班的时候在办公室帮系主任整理资料,一不小心扫到了外国语学院的老师联络清单,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手机里似乎存有顾之的电话,就是上次张医生告诉她的那一个。

    她想了想,发了条短信过去:“顾老师,英镑的腐甲已经完全好了,我代表它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但是一直到她值完班回了寝室,顾之也没有回她。

    周二晚上没有法语课,舒晴在寝室里看《Sherloes》,正看到大侦探以惊人的语速分析案情时,摆在电脑边上的手机忽然叫了起来,吓得她浑身一颤。

    顾之的短信很简单:不用。

    不止简单,还显得有点冷漠,舒晴讪讪地把手机放回去,看剧的时候少了点兴致。

    屏幕上的神秘女人慢慢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侦探的手,舒晴眼前一晃,忽然想起了那日坐在老师后座的场景,这件事情她也谁也没说,就连余治森和秦可薇都不知道。

    和他们共同的老师有了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些难于启齿,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憋在心里起了化学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起了高中的时候做的那个实验——镁的燃烧。那叫一个白光乍起,于是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好像哪里不对。

    *

    之后上顾老师的课,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英俊,讲课的时候言简意赅,下课之后更是惜字如金。

    舒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接近过他,哪怕其实他们之间的交集比普通师生还是多了那么一点。

    课后用来学法语的时间更多了,她想既然交了那么多学费,也不能让老师白赚。但到底心里还是有个念头,想要变得出色一点,再出色一点。顾老师好像一开始就对她有偏见,她的倔脾气一上来,就开始粪发图强想要叫人大吃一斤。

    那天上课的时候,顾之放了一个关于法国浪漫的短片,请人说说观后感。大家的法语词汇量都还十分有限,一时之间无人应声。

    教室里十分安静,舒晴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忽然震动了一下,抽屉里发出嗡的一声,顾之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舒晴一囧,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开口说:“虽然大家都说法国人很浪漫,但我觉得浪不浪漫还是要因人而异的。就好比外国语学院一样,不是所有男生都是娘炮,也不是所有女生都是汉子,就好比大家都说外院出丑人,但我觉得老师你长得还是很**的,这就是个最好的反击证据。”

    舒晴是用法语说的,不太熟练,有的地方动词变位还出了错,但并不影响表达,全班愣了一下,随即都笑起来,还有人叫好鼓掌的。

    顾之站在讲台上,一手拿书,一手漫不经心地拿了只粉笔,他唇角微弯地看着舒晴:“tinue.”(继续)

    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笑容给弄得忽然有点慌张,舒晴佯装镇定地做出总结:“所以法国的浪漫也是一样,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不能说法国人就一定浪漫,就好像不能说中国人就一定保守,法国也不见得能看到我们学校每晚女生宿舍楼下的壮观场景啊!。”

    顾之顿了顿,问她:“什么场景?”

    舒晴嘿嘿一笑,回答时用了中文:“情侣排排站,吻得不狠不够看。”

    顾之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话:“Leromantiquepaslaqualiténaturelle.”(浪漫并非与生俱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写粉笔字,舒晴讶异地看着那手漂亮的字,每一个字母都流畅而自然,一个一个连在一起变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那一个上扬的开音符带起了一个圆滑的弧度,不同于别人的直线型,很是特别。

    原来他的字这么好看,以前总是用word打字,她还以为会丑到见不得人的地步。

    回过身来的时候,他嘴角噙笑,语气轻快地说了句:“Mercipourl’appréciation,jesuistent.”(感谢你的赞赏,我很愉快。)

    一字一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就好像法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首歌,简单的词语也变得非同寻常起来。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他忽然改用中文说:“你的口语进步很快。”

    舒晴笑了:“磕磕巴巴的,老师过奖了。”

    他朝她递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礼尚往来,传统美德。”

    全班哄笑,原来老师不过是回个礼,有人当真了。

    在这样明亮清澈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眼神里,舒晴忽然有点晃神,这一个顾老师和之前那个冷漠地回复她“不用”的人……好像并非同一个人。

    *

    半期的时候,系主任忽然说下节课要进行动词变位测试,一石激起千层浪,群众反映巨大无比,基本体现为抗议、坚决抗议和宁死不屈的抗议。

    系主任笑得很和蔼:“你可以弃考,可以不及格,可以不参加,也可以交白卷,不过下学期的二外……如果你选了法语,挂科是不二之选。”

    英语专业的到了大二下期都要选修二外,在座的既然学了法语,自然是打算轻轻松松选修法语,然后光明正大逃课不上的。系主任这么一说,众人傻眼。

    舒晴一向喜欢口语,不爱语法,叫她演讲辩论她倒欢喜,一涉及到背这些条条框框的,她就痛不欲生。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动词变位测试,她果断奋发图强了一晚上,笔芯的墨都少了一大半。

    正背得神魂颠倒的秦可薇欲哭无泪地凑过来看她的进度,立马发飙了:“靠,做小抄也不叫我!你滚你滚你滚!”

    舒晴淡定地把衣袖放了下去,遮住了手腕内侧以及手心密密麻麻的字迹,一边打着呵欠往床上爬,一边温柔地说了句:“那我滚上床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继续努力。”

    没想到最后监考的人不是系主任,而是顾之。

    他捧着卷子从容不迫地走上讲台,一边低头清数一边说:“何老师去开会了,今天由我监考。”

    试卷发下来之后,纵观列出的单词,舒晴得意地咧开嘴角,真棒,百分之九十的答案都在她的手上自由飞翔。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她十分淡定地奋笔疾书,时而关注一下顾老师的动态。

    顾之坐在讲台上看报纸,棱骨分明的手指修长好看,指甲修整得干干净净。舒晴就坐在第一排,又一次抬头时,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了块简单大方的银表,眯眼看了看,隐约看见表盘上Cartier的字样。

    莫名眼熟。

    她收回目光,又开始抄,也就在这时候,顾之忽然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报纸,舒晴闻声抬头,不偏不倚,正碰上他深幽冷静的目光。

    左手不着痕迹地贴在了卷子上,以免被他看见手心的字迹。舒晴咧嘴一笑,迅速埋头继续写题,只可惜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顾之似乎一直没有再转移视线,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尼玛还有一半是空白的,老师你看你这么优秀一社会青年,拿起报纸关心关心国家大事不是挺合适的吗?

    被人盯着,要是一直停笔不动就太惹人怀疑了。舒晴只好挑了几个有印象的,一笔一划地往上挪。

    手心慢慢地出了汗,贴在卷子上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她又不敢乱动,怕泄露了手心的秘密。

    差不多把能写的都写好之后,算了算差不多也及格了,舒晴总算松口气,缩回手来收拾笔袋。

    顾之就是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来的,他像是漫不经心地走到了第一排看了看,最后停在舒晴面前,亲切地说了句:“字写得不错。”

    舒晴笑嘻嘻地抬头说:“老师过奖,我写得太快,有点潦草。”

    顾之不紧不慢地伸手指了指卷子上方没有题的空白处:“我说的是这个。”

    舒晴低头一看,傻眼了……刚才手心出汗,又紧紧贴在卷子上,居然把那堆密密麻麻的字迹给印了上去!简直堪比印刷体!

    顾之又踱步回了讲台,终于如她所愿拿起报纸继续看了起来,舒晴悲愤欲绝地抬头,只看见他如画的眉目,纵然神情疏淡,却自有一派悠然自得的风情。

    ……这种时候才看报纸,他要不是故意的,她就把头砍下来做明天的头条供他娱乐!

    这果然是惨绝人寰的一次测验。

第13章

    第十三章

    “零分或者重考。”

    “什么?”

    “单选题。”

    “……我选及格行不行?”

    “抱歉,请看清题意,没有这个选项。”

    “听说人品超好、才识渊博的大学老师都很擅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学生轻松过关的。”舒晴厚着脸皮央求。

    办公室里,顾之好整以暇地把手里的报纸放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恰好是人品不好、才疏学浅的那一个。”

    “……”

    舒晴一直以为他高冷归高冷,但心肠挺软还是的,没想到这么不好说话。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往外走,出门以前回头问了句:“……那多久重考?”

    顾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像是思考了片刻:“给你三天时间准备,周五晚上留在教室里考完再走。”

    舒晴没精打采地转过身去,岂料顾之又把她叫住了:“舒晴,学语言仅凭兴趣是不行的,你很聪明,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

    他的目光沉静而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舒晴二字也似乎多了点别的意蕴。

    舒晴一下子愣住了,可他却接着拿起那张报纸看了起来,再也没有了下文。

    所幸最终她还是顺利通过了顾之的测试,她又不是笨蛋,只是不愿意花力气去背动词变位,如今整整三天晚上都一心一意地去做这件事,周五的测验十分顺利地通过了。

    题是顾之出的,难度适中,她很快写完以后就交给了讲台上坐着人。

    顾之大致扫了一眼,眼神柔和了些,终于难得地对她笑了笑:“过关。”

    舒晴咧嘴,眉眼弯弯地朝他挥手:“那我先走啦,顾老师再见!”

    于是教室里只剩下顾之一个人,想到刚才那个围着厚厚的围巾、笑得肆无忌惮的姑娘,他摇了摇头。

    这大概是个家境不错的小姑娘,心地不坏,还有点小聪明……只可惜被宠坏了。

    期中一过,圣诞节也就跟着来了,A市气候湿润,难得下一次雪,所以冬天也就变得不够吸引人,多的是宅女待在寝室看剧上网。

    寝室里的人一个多月以前都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结果这天晚上成绩出来了,只有舒晴一个人得了名次,并且名次还不低,全国第三名。

    辅导员亲自打来电话恭喜她,电话刚挂,班长又拿着奖状和证书来寝室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舒晴点开闪个不停的年级群,结果发现辅导员在群里公布了这个好消息,还要“大家都向舒晴同学看齐”。

    舒晴哭笑不得地打电话给妈妈报喜,结果才刚说完这个消息,就听见对铺的陈念念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真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她一愣,捂着手机眯眼问陈念念:“你说什么?”

    陈念念在铺床,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说了什么?随口说说而已,别往心里去。”

    这学期以来寝室里的气氛很不和谐,一来大家都是优等生,大二一开头就开始评什么励志奖学金、国家奖学金,拿得到的人心花怒放,拿不到的人自然就黯然神伤。

    只可惜大家都要强,秦可薇和舒晴俩因为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原本口语就要好上一大截,如今一人拿了励志奖学金,一人拿了国家奖学金,其他人就有了想法,寝室里的氛围变得怪怪的。

    舒晴本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如今听陈念念这么出口挑衅,十分冷静地先跟舒妈妈说了再见,挂了电话以后,不怒反笑,“有了好消息自然是要跟人分享的,全世界都知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陈念念嗤笑道:“哟,不就是个英语竞赛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当上国家主席了,这么耀武扬威的,狐狸尾巴都给露出来了。”

    “是啊,不过就是个英语竞赛嘛,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舒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结果就是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全寝室的围攻,这学期积压已久的情绪骤然爆发,没了秦可薇,舒晴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对方却有四个人,个个都对她冷嘲热讽。

    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说要亲如姐妹,至少也不该这么眼红别人的成绩。舒晴二话不说收拾好了背包,理都懒得理她们,潇洒地扬长而去。

    一屋子的吵闹声都被关在了身后。

    只可惜逞英雄的时候很意气风发,出门以后才意识到这是平安夜,外面的寒气足以冻死一头膘肥体壮的牛,她却拖着脂肪不足的**跑出来受虐。

    但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终于还是坐车去了二环路的望江桥,她知道那里有一家麦当劳,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

    麦当劳什么都好,暖气也开得够足,舒晴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垃圾食品对于她的重要性,简直有如再生父母。

    背包里只带了一个钱包,一本小说,还有最实用的毛巾毯。舒晴打算看会儿书,累了就趴着睡会儿。

    顾之在医院参加完研讨会之后,天色已经黑了,把车开到停车场以后,他就步行回家。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顿住了脚,回过头去看着玻璃窗里那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人,严严实实的大衣、墨绿色的毛线围巾……一周前,舒晴留下来重考动词变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造型,把自己裹得像个不明球体。

    诧异于这么晚了这姑娘怎么睡在麦当劳里,他迟疑了几秒,还是回家了。

    熟稔地开了门,把脱下来的大衣随手放在沙发上,顾之开了空调,坐在书桌前拿出笔记本电脑来继续看晚上研究的那个案例。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他习惯性地去开冰箱拿酸奶,结果发现昨晚酸奶就没了,今天太忙,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只好又披上大衣下楼去买酸奶。

    便利店就在麦当劳旁边,经过麦当劳的时候,他又一次侧过头去看,舒晴仍旧保持先前的姿势趴在桌上,薄薄的毛巾毯披在腿上,看样子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买完酸奶回家后,顾之继续为那个案例定手术方案,最后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着十二点了,终于停了下来。

    他站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夜景和川流不息的车灯,最终还是重新拿起大衣出了门。

    舒晴睡得迷迷糊糊的,麦当劳里一直放着嘈杂的歌,她只能戴上自己的耳机,女歌手用柔和低沉的嗓音唱着《冬日的花园》——曾经在顾之的车上听过的那一首。

    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舒晴猛地抬起头来,结果恰好撞上了俯身欲唤醒她的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顾之低低的吃痛声,舒晴傻眼了,“顾老师?”

    这一下撞得太重,顾之的眉心都蹙了起来,停顿了好几秒,才把捂住下巴的手松开,“怎么睡在这里?”

    舒晴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和室友吵架了,一个人赌气跑出来了吧?

    顾之没等到她的回答,只看了眼那杯冷掉的咖啡,蹲下身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毛巾毯:“走。”

    “去哪儿?”舒晴一头雾水。

    “我家。”

    顾之耐心地等待着她收拾背包,结果舒晴一动不动,神情古怪地望着他,他这才把言简意赅的本事收起来:“我住在旁边的小区里,客房可以给你住一晚,睡这里会感冒。”

    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宿舍早就关了门,回也回不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舒晴小声说。

    “会。”顾之的表情淡淡的,“但是比起明天一早打120来抢救因为高烧昏迷不醒的学生来说,我个人比较倾向于速战速决。”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舒晴居然很想笑。

    这个男人的家不比他的说话方式复杂多少,简简单单但是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家具,窗帘清一色的没有花纹,就连墙上唯一的那幅油画也只是一片深蓝色大海,别无他物。

    舒晴穿着他从鞋柜里拿出的拖鞋,一时之间有些局促。

    顾之把她半个学期没洗过的背包接过来,随手放在单人沙发上,舒晴瞬间有点后怕,早知道就提前洗一洗书包了。

    “怎么了?”顾之从厨房给她倒了杯出来,看出她的表情有点不安。

    舒晴脑子一抽,居然就说出来了:“我怕把你的沙发弄脏。”

    顾之转过头去看了眼她的书包,似乎笑了笑,有点无奈地说:“脏了就脏了,难道我会叫你赔?”

    “……难讲,说不定会叫我洗干净再走。”

    他低低笑了几声,“好主意。”

    舒晴被带到客房里去转悠了一圈,床单被子都是干干净净的,屋子不大,但很有格调,仍旧以简洁为主。

    “很晚了,洗漱一下就睡吧。”

    顾之把拎回来的那只塑料袋递给她,先前舒晴没注意,这下接过来一看,居然是新的洗漱用具……看来他在叫醒她之前就十分肯定她会跟他回家,所以提前买好了这些。

    顾之还教了她怎么用热水,舒晴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算瘦,甚至还有点婴儿肥,是家长喜欢的那种“看起来特精神”的孩子。

    过去二十年里,她都一直安慰自己,饱满的孩子更讨喜。

    吐掉嘴里的泡泡,舒晴捏了捏自己的脸,唉,再瘦一点说不定会更好看?

    不过,顾老师那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朋友又是什么样子呢?她想了想,脑子里浮现出的无一例外是各种妖娆大明星。

    奇怪的是两人竟然没有住在一起。

    哦不,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舒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跟顾之道了声晚安后,她钻进了那个清爽干净的被窝,屋里一片黑暗,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起手机还在背包里,她迟疑了片刻,又披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结果发现客厅里的台灯昏黄的亮着,顾之正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摆在膝上,间或停下来思考一下,然后速度飞快地打字。

    看见她走出来,他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拿手机。”舒晴很快走到背包前面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老师早点睡。”

    结果顾之叫住了她,十分准确地猜中了她找手机的原因,“你是不是睡不着?”

    最后,舒晴坐在沙发上看书,顾之在她身边一点的地方继续敲键盘。

    书是顾之让她去书柜里选的,她随手拿了本《刺猬的优雅》,结果翻开以后才发觉是法语原著,天知道为什么封面上要写着五个那么大的汉字。

    她看得很艰难很纠结,最后索性微微侧过头去看顾之的屏幕。

    “脊柱后路推板减压”,“椎弓根内固定”……一大波外星词汇正在接近。

    顾之打字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没有再动,而是靠在沙发上低低地笑了两声,“我并不觉得这些中文对你来说比手上那本法语原著更容易理解。”

    舒晴的脸倏地涨红,原来他早就知道!

    她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我有个问题。”

    得到他肯定的目光,她才发问:“你的真实身份。老师?医生?”

    “外科专业,硕士是在法国读的,回国以后去医院里待了半年,然后到了C大教法语。”

    “那这个……”舒晴朝他的笔记本努努嘴。

    “虽然没有再动手术了,但还算是医院的人,很多术前讨论我也有参与。”

    舒晴迟疑了片刻:“既然专业是医科,又为什么放弃外科手术,跑来教法语了?”

    这一次,顾之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慢慢地合上了笔记本,然后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很晚了,快去睡吧。”

    察觉到他在逃避,舒晴只得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客房走,走出客厅之前,她回过头来语气轻快地说了声:“早点睡,顾老师,还有……谢谢你收留我。”

    她笑得很欢快,眉眼弯弯的像只小狐狸,顾之一怔,随即也回以一抹笑意,“晚安,舒晴。”

第14章 (补齐)

    第十四章

    舒晴是在半夜的时候醒过来的,嘴唇干得厉害,嗓子里像是着火了一样。

    她立马意识到了这是发烧的征兆,可眼下她躺在别人的床上,睡在别人的家里,难道还能叫醒顾之替她买药去?

    挣扎了很久,最终抵不过干渴难忍的折磨,她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披着外套出去接水喝。

    一路摸黑从走廊走到了厨房,她没有开灯,怕惊醒了顾之。

    正拿了只玻璃杯接水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舒晴?”

    突如其来的这一声把她吓得魂都掉了,浑身一抖,手里的玻璃杯也滑落在地,干脆利落地碎成了渣。

    头顶的灯蓦地亮起,舒晴也终于看清了厨房门口的人。

    “……顾老师。”

    她有些羞愧地蹲下身去收拾玻璃渣子,顾之却俯下身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动,我来处理。”

    她的手腕纤细又柔软,烫得不正常,顾之眉头一皱,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果然——

    “你发烧了。”

    舒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他拽着手腕往客厅走去。

    顾之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了下来,自己去柜子里找出了一只小小的医药箱,最后把温度计递给她,“先测体温。”

    舒晴照做了,而量体温期间,顾之走到厨房里把那堆碎玻璃清理了,又倒了杯热水回到客厅递给她,“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

    她接过热水,也没急着喝,沮丧地说了句:“对不起。”

    顾之顿了顿,“对不起什么?”

    “大晚上的麻烦你收留我,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是个如此疏离又高高在上的人,她一再麻烦他,而今深更半夜又出状况,他一定很神烦。

    谁知道顾之却忽然回以她无可奈何的几声轻笑。

    “舒晴,是人就会生病,这跟你想不想给我添麻烦是两回事。”

    他提醒她,“温度计可以给我了。”

    看完结果之后,顾之眉心一蹙,“三十九度三。”

    他从医药箱里找出了退烧药,动作熟练地配好了几颗递给她。

    舒晴看着他慎重的表情,把药喝下去之后,讪讪地说:“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我不是发烧了,是即将归西……小病而已,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顾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以前我的病房里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有天晚上她发烧了,没吃药。”

    停在这里没了下文。

    舒晴纳闷,“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

    “……”

    顾之收好了医药箱,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床毛毯,他替她盖好了只穿着打底裤的腿,然后才说:“她有免疫系统疾病,任何小病小痛都可能危及生命,就因为那次发烧,第二天早上我去病房的时候,她已经停止呼吸了。”

    舒晴看着他没有太大变化的表情,却察觉到他的睫毛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颤动了几下,泄露了主人的小秘密。

    “她很勇敢,一群孩子里就她打针吃药的时候不哭不闹。”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她很喜欢和我聊天,总是趁着护士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来找我。”

    长时间打针吃药,还住在医院里……

    舒晴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艾滋病?”

    顾之点头。

    她恍然大悟,一定是他在法国艾滋志愿联盟工作的时候遇见的孩子,脑子里浮现出上课时他展示的那张照片,她想起了那个牵着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烂的法国小女孩。

    “能遇见这么温柔又耐心的好医生,想来那个孩子虽然生命短暂,但也算活得很开心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虚此行。”

    顾之一怔,抬头看见她一副“我在安慰你”的圣母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这还是头一回有学生说他温柔。

    他这个人凡事都像是只用了三分心,对人对事都有些疏离,看起来倒是温和礼貌,但对待学生的错误从来不会得过且过,也因此,法语专业的学生们历来就对他有些敬畏,认为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这些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可眼下,这个跟他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付的女生竟然把他看做一个需要安抚的对象,小心翼翼地组织言词……

    “我看起来像是悲痛欲绝,需要借你的肩膀靠一靠的样子吗?”

    舒晴看他瞬间收起了前一刻的柔和,又恢复了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男神风范,张了张嘴,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顾老师,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之所以对我这么不满,是不是因为我和余治森开的那个玩笑?”

    “玩笑?”顾之默了默,似是在回忆当初的场景,最后低低地说了句,“……原来那就是你的玩笑。”

    在走廊上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她却用轻描淡写的玩笑二字带了过去。

    “是啊,只是玩笑而已,我和余治森关系好,一向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你千万别生气!”

    顾之看着舒晴信誓旦旦的样子,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清澈透亮,略微婴儿肥的脸蛋因为发烧的缘故微微泛红,整个人像是春天里枝头初放的一朵红杏。

    可她说她和余治森“关心好,一向就是这样”,顾之心里一滞,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流淌过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到底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三观略歪。

    他站起身来,轻声道:“先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再看看退烧了没。”

    这一夜,舒晴浑身发烫地躺在被窝里,很久之后才睡着。她有个奇怪的毛病,一旦发烧了就爱做梦,梦见很多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睁眼的时候只记得好像梦见了顾之,他掐着她的脖子对她冷冰冰地说:“诬陷男人是同性恋等于间接污蔑他的性功能有障碍,道歉不够,拿命来凑!”

    想一想,她觉得有点后怕。

    蓬头垢面地走出客房,她看见顾之坐在沙发上,还是和昨天一样抱着笔记本在工作。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连帽卫衣,算是家居服,坐姿放松而随意。窗帘被他拉开了,难得的阳光普照。

    在这样的日光下,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而温暖,轮廓甚至微微发光。

    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好些了吗?”

    洗漱之前重新量了一次体温,这回只有三十八度多一点,好歹叫人松了口气。

    看着墙上的挂钟,舒晴有些汗颜,“你可以早点叫醒我的。”

    顾之站起身来穿大衣,“生病了就需要多休息,没什么难为情的。”

    ……中箭,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顾之看了眼她略显单薄的外套,从衣架上取下了一条深蓝色的羊毛围巾递给她,“走吧,直接去吃午饭,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舒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他又看出了她的别扭,低低地叹口气,“从我家里走出去的病人要是被冻死了,只怕我的一世英名都喂狗了。”

    “你说我是狗?”舒晴立马反应过来。

    可表示抗议的眼神才刚调整好,她的面前就被一片温柔的阴影笼罩了。

    顾之从容不迫地把那条围巾搭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动作轻缓地替她围了两圈,末了后退一步,“走吧。”

    可是舒晴迟迟没有动。

    她的下巴上还残留有他替她围围巾时不小心接触到的温度,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昵的举动,把她整颗心都惊得忘了跳动。

    她怔怔地看着背对窗户的顾之,因为逆光,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样的表情一定美好又温柔。

    于是她忘了和他计较关于英明喂狗的事情。

    午饭是在小区外面的一家并不算大的餐厅里解决的,顾之是熟客,随意点了几样菜,并没有过问舒晴的意见。

    菜上来以后,舒晴才明白他为什么没问她——小米粥,鸡蛋羹,土豆丝,还有一道热气腾腾的豌豆炖肉。

    “你在生病,需要吃清淡点。”顾之是这么解释的。

    舒晴咧嘴一笑,“我还以为是老师抠门,舍不得请我吃好的。”

    顾之默了默,“教师工资低,这也算是原因之一。”

    “……”

    别逗了,老师,又是摩托又是轿车,我真的看不出你哪里贫穷了。

    顾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声,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舒晴,坦白点说,大学教师的工资或许还比不上高级餐厅一个端盘子的服务员,所以请千万理解教师这个职业,若是有朝一日看见身边的师长接近楼顶、河边、站台以及大桥上,请千万紧密陪同,生命来之不易,需要互相扶持。”

    舒晴已经目瞪口呆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这顿饭吃得十分冷场,舒晴忍了再忍,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

    “顾老师,讲笑话还是要看天赋的,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这项运动,特别是……这种天气。”

    “那你觉得这种天气适合做什么运动?”

    大冷天最适合的运动当然是——

    “摩擦生热,活塞运动。”

    这种对话和余治森、秦可薇重复过太多遍了,以至于舒晴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隐晦而有内涵,低调而不失华丽。

    当然,就在话一出口的零点零一秒内,舒晴脸色大变,羞愤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顾之把挺得笔直的背微微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座椅上,低低地笑了两声,端起面前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轻轻晃了两下,然后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舒晴,圣诞快乐。”

    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不让她尴尬,所以才这么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

    “圣诞快乐!”舒晴在感激的同时,也真心诚意地举杯说:“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一句圣诞祝福了。”

    为了表示这句话的真实可信,她甚至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顾老师,你的声音绝对有让人怀孕的潜质!”

    “……”

    顾之的那口开水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状态卡在了嗓子眼里。

    吃完饭后,他送舒晴回学校,因为恰好要去办公室拿份文件,所以打算直接送舒晴到宿舍楼下,但舒晴十分坚持要在大门外下车。

    只可惜这点避嫌的小心思没能如愿以偿,下车之后还没来得及道谢,一个双语班的男生就从后面拍了拍舒晴的肩,看见车上的人之后,诧异地喊了句:“顾老师?”

    顾之淡淡点头,看了舒清一眼,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往学校里开。

    舒晴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对那个男生说:“我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正巧碰见了顾老师,他就顺路载我回来了。”

    对方笑得眉眼弯弯:“都已经月底了还有钱出去吃饭,当真是土豪。”

    舒晴瞪他,“得了,这话从一个真正的土豪嘴里说出来,简直像是往我脸上吐了一泡狗屎,别这么侮辱我行么?”

    众所周知这个宋予是年级上有名的富二代,父亲是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加之宋予人长得不错,娃娃脸又好脾气,大概是因为父亲也是白手起家,所以他并没有富二代的那种骄奢跋扈,和大家相处得都挺好。

    宋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谁侮辱谁啊?”

    舒晴习惯性地牙尖嘴利,回味了片刻自己刚才说的话,咳嗽两声,信手拈来顾之的那句话来敷衍他,“圣诞快乐啊宋予同学。”

    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懒洋洋地伸手对身后的人挥了挥,宋予倒是站在原地笑出了声,看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回寝室的时候,大家都在,秦可薇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还问她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舒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众人,笑了笑,“哦,平安夜嘛,出去浪荡了一番。”

    “浪得愉快么?”

    “过程很曲折,结局很完美。”她煞有介事地说,“还免费蹭了顿饭。”

    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发件人那一栏写着三个大字:顾老师。

    “下楼。”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舒晴不知道顾之找她干什么,单看到下楼二字就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于是镇定地对秦可薇说:“我下去买个面包。”然后就匆匆跑出了门。

    秦可薇看着她进门时随手扔在桌上的钱包,“喂,你忘了带钱!”

    可是奔跑的脚步声早就消失在走廊上了。

    黑色的沃尔沃虽然低调又不张扬,但因为轿车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锃亮锃亮的也很引人注目。

    顾之看见那个姑娘从楼道里跑出来,缓缓摇下车窗,在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伸手递给她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退烧药。”

    舒晴傻了眼,“你特意去买的?真是太麻烦你了……”

    “顺路而已。”他收回了手,神情疏淡却莫名柔和。

    为了给病人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C大的校医院离办公楼隔着十万八千里,顾之此行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顺路”。

    心里有股暖流慢慢地发酵成滚烫的情绪,舒晴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谢谢顾老师。”

    “不用,医生的职业病而已。”他是这样解释的,合上车窗的时候又一次含笑道,“圣诞快乐。”

    一直到那辆黑色沃尔沃消失在转角处,舒晴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手里的塑料袋只装了几盒药,轻若无物,可是拎在手里不知怎的就变得重如千金了。

    这个圣诞……过得快不快乐倒是说不上来,总之很奇特就是了。

    秦可薇对于有神秘人士送退烧药来这件事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只可惜舒晴拿生病当借口,蒙着被子睡午觉,再一次用一句“圣诞快乐”敷衍过去了。

    然而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谣言在短短的时间内以一种惊人的姿态传开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秦可薇叫她去食堂吃晚饭了,也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推门进来的陈念念气急败坏地冲着舒晴吼了一句,“还睡?赶紧起来!你自己去外面听听人家在传些什么!”

    舒晴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来望着她,“陈念念你吃错药了?”

    “我倒是希望我吃错药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你什么?说你昨晚夜不归宿,和法语专业的顾老师厮混了一晚上,今天还是人家用车把你送回来的!”

    陈念念的一番话成功地把舒晴仅剩的睡意全部驱散,她瞬间清醒过来,全身上下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的人说你什么!”陈念念冷冷地看着她,“二奶,小三,你觉得哪一个好听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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