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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章 坠渊

    落日熔金,层云尽染。

    狂风鼓舞,冰屑碎石接连不断地扑面打来,刮得许宣衣裳如球鼓涨,站立不稳。心下诧异,不知青帝为何带他到这荒凉之地。

    站在这女帝山的北岭最高峰,转头四顾,到处都是冰锥林与奇形怪状的冰柱,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金光,就像置身于冰雪的森林。

    朝南远眺,视野辽阔明净,可以清晰地望见南峰的湛蓝天湖,和那片被烧为焦黑残垣的“百花宫”。但朝北望去,则是茫茫大雾,阴风怒号,偶尔能瞧见连绵的山脊与冰川,若隐若现,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忽听青帝低声道:“这儿就是我初次见到你妈妈的地方。”许宣一怔,忽然醒悟她说的“妈妈”乃是李师师。

    青帝红衣猎猎,眯眼凝视着北边翻腾不息的云雾,道:“那时我当上青帝已经许多年了,终日郁郁不乐,怅然若失。三十三山的景色虽然壮美,但日复一日,早已看得腻了,反倒这阴惨惨、白茫茫的云雾怎么看也看不够。有时夜深人静,难以入眠,就一个人跑到这儿,看着这变化无端的云雾发呆。

    “那天夜里,我正坐在这儿看着对面山顶的明月,忽然瞥见一条人影沿着冰川极速冲下。她瞧见我,微微一怔,又笑了笑。我这一生中,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连周围惨白的云雾也仿佛变成了绚丽的霓霞。

    “那时我恰是女儿之身,穿着最为普通的红衣宫装,她一定是误将我认为是百花宫的侍女了。而我一眼就瞧出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百花宫,不属于女帝山,也不属于蓬莱。她的身上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种就算穿着布衣荆钗,也遮挡不住的奇异光彩。

    “我虽是半阴半阳之身,但心底里总是渴望着能变为纯粹的女儿之躯,对自己的容貌也颇为自傲。但瞧见她的第一眼,便让我自惭形秽。唉,那时我便想,上天为何待她这么厚,却待我这么薄?我虽然满心羡慕,对她却生不起半点妒恨之心,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变成她……不,不,哪怕只有她十分之一的美貌,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许宣听得悠然神往,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李师师为何到这北峰荒谷中来?难道‘白虎皮图’就藏在此处?”

    果然又听青帝说道:“这山岭包围处,是当年‘镇妖塔’封镇青龙的所在。云雾下方不是壑谷,而是一个贯穿女帝山的圆洞,当年青龙就被封在此洞之中,头顶压着宝塔,龙身贯穿三十三山,尾部在如今的‘镇龙谷’中。秦朝时,徐福带人闯入蓬莱,掀开了‘镇妖塔封印’,蓬莱这才被青龙撞碎成三十三山。

    “‘镇妖塔’虽已不在了,这里却依旧是蓬莱禁地,也是整座蓬莱山的‘太极之眼’。你所看见的云雾,就是圆洞内的阴阳之炁所生,这是我观察了许多年后,才醒悟的秘密。师师聪明绝顶,在蓬莱中呆了不到半年,就想明了此节。她到这儿,就是算定了蛇族圣女会将‘白虎皮图’藏在此处。

    “这儿阴阳二炁相激相克,诡谲凶险,这些年来,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人们都说女娲将青龙镇伏在此,就是因为此洞直贯地狱,封印虽解,地狱的入口却留了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妄自进入。你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藏图所在?”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也不知是惊是急是喜。王文卿在他体内种了蛊虫,青帝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脱那厮的耳朵,一旦知道了“白虎皮图”的下落,极可能便对他们施以毒手。偏偏自己为其所挟,顾及双亲与小青等人的性命,又不能出口道破。真可谓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青帝恍然不觉,柔声道:“她站在悬崖边,朝我笑了笑,忽然便朝那茫茫云雾跳了下去。我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冲跃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似乎没料到我竟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举动。转过头,又朝我嫣然一笑。

    “我迷迷糊糊,和她一齐朝着那无边无际的白雾坠落,全身被阴阳之炁激得翻江倒海,心里却喜悦得快要爆炸开来啦。古人说‘一笑倾城’,只要能瞧见她的笑容,就算天翻地覆,整个世界瞬间全都湮灭了,又有何妨?”

    许宣灵光一闪,虽觉此念极为冒险,但此时被王文卿紧紧攥在手心,要想反转,也只有赌命一搏了!当下假意脚下一滑,失声大叫,手舞足蹈地朝那茫茫云雾翻身坠落。

    “周公子!”青帝陡然一惊,果然立即急冲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早有所备,顺势一拉,将她拽入怀中,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搂紧她的纤腰,朝她耳边贴去。

    两人翻旋急坠,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要想控制好动作,谈何容易?刹那间,他的嘴唇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在她的耳鬓、脸颊上连“亲”了十二三下,撞得鼻里、齿间尽是腥甜味儿。

    青帝“啊”地一声轻呼,双颊如烧,若是别人,早被她一掌震碎,飞出几十丈外了,偏偏这小子是李师师的息子,又贴着她的耳朵“妈妈”、“妈妈”地胡言乱语,叫得她浑身酸软,心迷意乱。一时间,竟连真气也难循环运转,被他紧紧搂着朝下急坠而落。

    风声呼呼,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无数寒热不定的气流狂飙似的飞旋冲卷,时而猛烈得撞击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碾成肉泥;时而又撕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炸散成碎片。

    越是往下,那气流越是恐怖激烈,以两人真气之强猛,竟也落叶飘萍,难以自持。

    许宣呼吸窒堵,心里蓦地一凛:这儿与“天漏山”底的“两仪峰”何其相似!亏得在“两仪峰”的五行炁流里修行了一个月,对于如何内外交感,平衡好真气颇有心得。

    当下凝神调息,渐渐控制住了身形,贴着青帝的耳朵,传音道:“妈,我身体里被人种了蛊虫啦,种蛊的人想要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他初学“传音入密”,虽不过短短数语、毫厘之距,却已憋闷得胸肺欲爆。

    青帝身体猛地一僵,霍然清醒,又惊又恼地凝视着他,传音问道:“是卡米?还是……还是神霄子?”见他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更是怒得脸颊彤红,杀机大作。

    许宣一不做、二不休,又断断续续得传音道:“妈,那‘神霄子’可不是……我舅舅,是假冒的。我舅舅被他……被他关在山腹的地牢里。”

    青帝这才知道他为何故意坠落悬崖。这儿大雾茫茫,阴阳二炁激烈交荡,不管他体内种的是什么蛊虫,都难看见他们的举止、听清他们的对白。这小子转瞬之间就能做出这等决断,果然胆大心细,多谋善断。

    但想到方才他在自己面前与“神霄子”一唱一和、抱头痛哭的情景,又不禁心下有气,暗生疑虑。他年纪轻轻,就如此狡狯,撒起谎来毫无痕迹,焉知还会不会欺瞒自己?

    扬起眉梢,淡淡传音道:“周公子,你敢跳下悬崖,必是想,当年我既能救得了你妈,今日自然也能救得了你,是不是?”

    许宣听她语气森冷,微觉不妙,贴着她的耳垂,传音道:“实不相瞒,那‘神霄子’给我下蛊,就是逼我从你这儿刺探‘白虎皮图’下落的。我从小未曾见过我妈,千里迢迢来蓬莱,就是祈盼着能找到她。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待我又这么温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心里早已……早已将你当作了她啦。妈妈!妈妈!我宁可死了,绝不容那奸贼伤你一分一毫!”

    青帝心中一颤,方甫涌起的疑忌与杀心又被汹涌的柔情冲得一干二净,忍不住泪珠夺眶,紧紧地抱住他,恨不能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

    她念力极强,一边飞旋着朝云雾深处冲去,一边扫探许宣体内。在阴阳二炁的激荡下,原来藏匿无形的蛊虫终于显出了些许异动,心中反倒大宽。原来那些蛊虫只是些“听声虫”,不能看见周遭,更无法感应神识。

    四周浓雾重重,目不视物,但她就算闭着眼睛,也熟知一切。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御风疾掠,转向冲入了北侧山壁的岩洞之中。

    许宣只觉呼吸一畅,亮光骤起,已随着她冲入了一个石洞。洞壁上点着一盏松脂灯,摇曳明灭,周围窄**仄,仅容六七人围坐。转头打量,奇道:“妈,这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啊”地一声惊呼,心跳如撞,耳根如烧,险些趔趄摔倒。

    被灯光映照,青帝眼波如水,脸颊晕红如醉,指尖颤抖着在衣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妙法

    灯光晃动,青帝眼波如水,脸颊晕红如醉,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指尖颤抖着在衣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

    许宣脑子里一片空白,目瞪口呆。

    他虽曾误撞王允真沐浴,也曾目睹小青春光,但那都是双方猝不及防的意外情况,比不得此刻,青帝是红着脸与他四目交对,而后自行褪尽罗衫。

    眼见她无所遮挡地站在那明暗不定的光影里,浑身僵直,想要移转视线,却偏偏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如堕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来的更加猛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妈妈,你……”刚吐出两个字,便觉这话说不出的古怪尴尬,脸更是腾的红了。

    青帝脸上也红得似要滴出水来,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慢慢地盘坐在地,传音道:“周公子,你……你坐到我面前来,我要你好好看着我……”

    许宣闻言更是面红耳赤。他虽时常嘻皮笑脸,说些半懂不懂的调笑之语,却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未谙风月,初临此阵仗,不由手足无措。想问她为何要脱去衣服,又为何要自己坐到她对面,挠了挠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羞窘难当,青帝嫣然一笑,神情反倒放松了许多,凝视着他,柔声传音道:“周公子,你既说将我当作妈妈,你我之间光风霁月,坦诚相对,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人生于世,本来就是chi条条来去无牵挂,和草木鸟兽一般,同属自然,何必在意有无遮蔽?”顿了顿,又传音道:“你体内的真气混乱不堪,唯有‘阴阳五雷大法’才能调和相融。但你今日能学成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本事啦。”

    许宣心中大震,才知她当真要将“白虎皮图”上的“阴阳五雷大法”倾囊相授!自己诡计相欺,她却毫无保留地赤诚以待,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哑声道:“妈妈,你……我……”眼圈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初称她为“妈妈”,乃是讨巧哄骗中带了三分调笑;后来是心生同情,将对真姨娘的思念转移其身;但此时却是倍感羞惭,发自肺腑地将她视作了母辈。又想:“将来她知道我这番话全是骗她,不知会何等伤心愤怒?我又有何颜面相对?”忍不住“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青帝吃了一惊,问他何故,许宣笑了笑,揉着脸传音道:“没什么,脸上麻麻的,仿佛有只虫子。”盘腿在她对面坐定。此时再看她的身体,已全然没有方才五味交掺的羞窘与欲念,她的脸在朦胧的光雾里,也仿佛洇化成了真姨娘温柔慈爱的笑颜。

    青帝嘴角浅浅一笑,闭起双眼,传音道:“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古往今来,所有的修行之道都从这三十个字衍化而来。你所修的‘盗丹大法’应是源自上古蚩尤的‘混沌诀’。此法虽能将天地中的种种灵力与炁流纳入体内,但要想真正融合,化为己用,就得学会后面的二十五个字。”

    许宣闻言又是一震。林灵素传给他的“盗丹大法”最为重要的十六字心诀是“因时因地,相生真气。虚空丹田,气注各脉”,虽然也讲究根据时辰与环境的变化,依照五行相生的顺序来炼化真气,但更为着重的仍是后面八个字。

    心想:“不错!我体内的真气丰沛庞杂,就像混沌融合的太极,虽有阴阳五行,却还不能真正地化分开来。但不知这‘三才、八卦’又是如何炼法?”

    又听青帝柔声道:“天地中到处都是阴阳二炁,若以符号区分,就是阳爻‘—’与阴爻‘--’,八卦的六十四卦,就是以阳爻与阴爻组成的,每三个为一组,代表‘天地人’三才,化生为宇宙万物。

    “男子为阳,倒不是说男子体内就没有阴炁,而是他体内阴属经脉所能炼化的真气不如女子为多罢了。女子为阴,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像我这般……这般半阴半阳之人,才能拣到些好处,半月炼阴炁,半月炼阳气,以一人之身,修成‘阴阳五雷大法’。”

    说到“半阴半阳之人”时,她的眉间闪过一丝黯然痛楚之色,微微一笑,传音续道:“周公子,你并非阴阳同体之躯,要想靠一己之力修成‘阴阳五雷大法’是不可能啦,若强行修炼,只怕有性命之虞。但只要找到纯阴女子,用我现在传你的‘阴阳妙法’,就能将体内的庞杂真气分化为阴阳二炁,而后再经由‘八极’,转化为五行真气……”

    阴阳妙法?许宣一怔,心又猛地悬了起来,耳根烫如火烧。

    青帝察觉到他念力的异动,知道他又想歪了,双颊晕染,摇头传音道:“‘阴阳妙法’乃女娲、伏羲所传的太古妙法,无需男女……男女和合,只要意念相感,经脉相连,就能两人如化一体,炼化阴阳二炁。”

    她左手捏诀,右手曲如兰花,传音道:“你好好看着我的手指,注意我身体的变化,再感应洞外的阴阳二炁,想想可有什么关联。”十指徐徐屈伸回旋,忽快忽慢,变幻不已。

    许宣凝视了片刻,未觉异常,再看了一会儿,心中一动。无论她指诀如何变化,每次都只有三个手指伸出,两个大拇指则始终蜷曲不动。

    狂风不断从洞外呼啸刮入,雾气弥漫,松脂兽油灯摇曳明灭。他呼吸一紧,只见昏暗中,青帝的锁骨处亮起一线红光,闪电般穿过左胸,又绕过腰肋,闪入右腿。接着,她的肚腹处又窜起一丝红芒,直贯脖颈,没入头顶,而后倏然汇入丹田。

    狂风鼓舞,灯光忽明忽暗,她体内的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看如闪电飞窜乱舞,却又似循行着某种特定的线路与节奏。

    许宣心中嘭嘭狂跳,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凝神再看,她体内那一条条闪烁不定的红光里,还交杂着淡淡的绿光。每次必有三线光芒同时亮起,要么两红一绿,要么两绿一红。灵光一闪,是了,难道这红光、绿线就是她体内的阴阳二炁?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褪尽衣裳,盘坐在自己眼前了!但既是阴阳炁流,为何每次不是一阴一阳,而是三股炁流并行绕舞?再看她每次伸出的三根手指,陡然大震,脱口道:“阳爻阴爻,三才八卦!”

    青帝睁开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又是悲喜,嫣然一笑:“果然不愧是师师之子。”指如兰花,传音道:“这三根伸出的手指,分别连接体内的阴阳气脉,就像三个阳爻、阴爻,构成八卦的每一卦象。六十四指诀,就如六十四卦象,蕴尽天地之变化。这就是‘三才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许宣如醍醐灌顶,又惊又喜,但仍有些不明白,传音道:“妈,你的‘阴阳指’便是‘三才’,融合洞外与体内的阴阳二炁,但这‘八极’又是指什么?”

    短短一日,他喊“妈”已喊得顺溜已极,青帝似也听得习惯了,柔声道:“天地有八极,分别为苍门、开明之门、阳门、暑门、白门、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与寒门,与八卦一一对应,各具五行属性。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气便在这八极相互转换循环。

    “与天地相同,人体也分有八极,只要能寻到这八处要穴,以真气贯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纳阴阳五行真气。我也是修炼了二十年后,才悟创出‘阴阳指’。以三指为‘三才’,变幻出‘六十四卦’,将阴阳二炁转入相应的‘八极之门’,循转激生。”

    许宣这才知道“阴阳指”竟是由她自己所创,更是由衷的惊佩,叹道:“我还以为‘阴阳指’仅是用两根指头发出阴阳二炁呢,想不到竟然如此博大精深。妈,你可真算得上古往今来的武学第一奇才啦!依我看,女娲也未见得比你高明。”

    青帝虽知他在逢迎拍马,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道:“胡说八道。没有女娲画在‘白虎皮图’上的‘后天八卦图’,又哪会有我的‘阴阳指’?”

    见他不明白,便又解释道:“‘白虎皮图’被裂为两张,我所见过的那张,画了‘后天八卦图’与‘阴阳五雷剑谱’。另外半张失传已久,据说上面画着伏羲的‘先天八卦图’与‘先天神功’。所谓‘先天八卦’,是伏羲根据上古时的天文地理,归结出天地秩序。但女娲补天之后,天地大变,‘先天八卦’已不能反映后来的天文与地貌啦,所以她才又绘出了‘后天八卦图’,一起收入‘白虎皮图’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八极

    许宣从小醉心修仙之道,对阴阳八卦颇有了解,听她娓娓道述六十四指诀如何对应六十四卦象,交感身体内外的阴阳炁流,又如何在人体“八极”要穴循行绕转,分融为五行真气……很快便一一了悟,熟记于心。

    青帝见他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更感欣悦。

    待他将“六十四指诀”与阴阳炁流的循行路线背得滚瓜烂熟后,旋身将散落在地的红衣瞬间穿起,传音道:“好啦,现在你将松脂兽油灯放在我们之间,用双手抵住我的手掌,感应我体内的炁流走向,感应体外的阴阳二炁,将我们当作太极的阴极与阳极,让体内、体外的炁流在‘八极’间循行穿导……记住,切切不可让灯火熄灭。”

    许宣依她所说,四掌相对,闭目凝神导气。但觉炁流滔滔不绝地从她掌心穿入自己体内,引领着经络内的庞杂真气在各个穴道中穿梭,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离地悬浮起来。

    继而越转越快,体内的炁流也越来越猛烈,就仿佛被卷入飓风,被搅入漩涡,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坠入深海,五脏六腑也翻江倒海似的颠转着、挤压着,剧痛如绞,难以呼吸。

    只听“呼”地一声,天旋地转,云雾茫茫,上下四方尽是一片虚空,竟已和她盘旋着冲到了洞外深渊。

    狂风怒卷,环绕着他们飞旋乱舞,体内的炁流也跟着上下乱窜,整个人全都倒转了过来,衣衫猎猎,头发下竖。那盏松脂灯随之剧烈地跌宕摇曳,几次险些刮灭。

    许宣汗毛直竖,又听青帝传音道:“天地八极,阴阳流转,三才五行,顺其自然。现在开始,你忘掉指诀,也无需刻意控制体内真气,只要与天地合一,感受阴阳炁流在‘八极’之间的流转就可以啦。”

    他修行了几个月,对于“天人交感”已初窥门径,又得林灵素指点,掌握了如何“因时因地,顺激真气”,听青帝这么一说,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当下摒除杂念,很快又进入了空冥之境,与周遭一切交融为一。

    青帝“咦”了一声,又奇又喜,道:“原来你已经修成‘天人交感’之境啦,很好,很好。天地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身外一切,在体内皆有映射。宇宙有‘八极’,这洞渊也有‘八极’,与我们体内的‘八极’一一对应。

    “乾为天,居西北;坤为地,居西南;震为雷,居正东;巽为风,居东南;坎为水,居正北;离为火,居正南;艮为山,居东北;兑为泽,居正西……这‘八极’又聚集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宇宙灵炁。‘阴阳五雷剑谱’惊天动地,不过只借了八炁中的‘雷炁’而已,如果你能转换‘八极’,随心所欲地吸纳这八种灵炁,天下又有谁人可敌!”

    许宣闻言大震,原以为“阴阳五雷剑谱”已是伏羲、女娲传下的无上心法,此时才知不过是“八极灵炁”所能衍化出的一种神功而已!

    忽想:“是了,难道四张‘四灵兽图’上各有两种灵炁的修炼之法,若拼成‘炼天石图’,便可修齐这八种灵炁,飞升天界?”心中突突狂跳,终于明白为何道魔各派对“石图”如此梦寐以求了。

    又想起在“两仪峰”修炼的情形。那儿风雷狂暴,水火交加,岂不正蕴藏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灵炁?难怪蛇族圣女将彼处作为秘密静修之地。可惜青帝为了降伏,引爆熔岩,将天漏山彻底烧毁了,白白浪费了绝佳的炼气圣地!

    心念一分,松脂灯火也是一阵剧晃,四面狂飙乱涌,掀得他忽左忽右连翻了十几个筋斗。亏得青帝双掌始终牢牢地黏在他的手上,炁流激涌,很快又将他稳在空中。

    许宣松了口气,不敢再胡思乱想,当下凝神对掌,继续感应内外炁流的种种变化。过不片刻,重新进入空冥境界,和她当空盘旋,越转越快。

    渐渐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体外激荡的炁流仿佛透入他的身体,和经脉内的真气仿佛彻底融合,滚滚飞旋,他仿佛变成了云雾,变成了狂飙,变成了这空茫的深渊与无边的宇宙。

    悬浮在他们之间的松脂灯也慢慢停止了摇曳,光焰越来越直,越来越亮,终于完全定住了,升腾的黑烟有如一丝直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转明亮,一道霞光斜斜照在上方西面山壁,灿灿如金,接着,山壁上的金光迅速扩大,洞渊内的云雾仿佛被红光浸染,浮尘乱舞,蓝天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过去了。

    许宣睁开双眼,精神奕奕,昨日的种种疼痛早已彻底消失了,全身仿佛蕴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青帝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微笑道:“周公子,你这么聪明,不用多久就能彻底掌握‘阴阳五雷心法’,化解体内的各种真气了。但最终能修到何等境界,就得看你自己的努力与造化啦。”

    许宣又是惊喜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中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昨日之前,又有谁能想到青帝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义母,毫无保留地将“阴阳五雷心法”与自创的“阴阳指”传授给他?而这一切,却偏偏源自于自己的一句信口胡诌。真可谓命运无稽,天意难料。

    青帝眼中泪光滢然闪烁,柔声道:“当年我也是在这里,也是这般和你妈妈双修炼气。她早已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传她‘阴阳五雷大法’,知道我为了她甘愿舍弃一切……但我们谁也不肯说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我在这儿苦苦守候了三天,等我得知消息时,她已经被‘镇龙谷’的罪民后当作人祭,献给了青龙……”

    伸手抚住他的脸颊,嫣然一笑,泪珠倏然滑落,低声道:“周公子,从那时起,我就想将自己变成她,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了。这些年里,我也不知骂了多少遍贼老天,恨它这般待我,百般戏弄我,然而直到昨天,直到我见到了你,才知道世间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妈,我……”被她这般一说,许宣心中更觉难受,一阵冲动,便想将实情和盘托出。

    她却摇了摇头,微笑道:“那‘神霄子’假扮你舅舅,哄我说你妈妈没被青龙吞入肚里,早就逃出了蓬莱;还说只要我找齐‘白虎皮图’,他就有法子带我离开蓬莱,找到师师……若不是你,我险些真被他骗啦。他想盗取‘白虎皮图’便也罢了,但竟敢拿你妈妈来骗我,哼,若不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最后那句话森寒入骨,听得许宣打了个冷噤,刚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定了定神,道:“妈,你……你想如何对付他?”生怕她盛怒之下直接出手,连累了父母与小青等人的性命。

    “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痛快。”青帝嘴角冷笑,眼波里的悲喜柔情又全被凌厉的杀机取代了,“他耍弄了我一通,我若不好好地投桃报李,又怎对得起我楚青红的名声?”

    “糟了!”许宣心中一沉,突然想起王文卿种在他体内的蛊虫,方才喜悦忘形,竟然忘了传音入密!

    青帝似是知他所思,扬眉一笑,淡淡道:“别担心,蛊虫早已被我的炁流震死啦。若我猜得不错,‘神霄子’感应不到你体内的子蛊,又一夜不见我现身,一定以为我们已经葬身在这洞渊里了……”

    话音未落,上方“轰”地一声巨响,红光炸舞,接着又是几声,天摇地动,宛如惊雷迭爆。

    “祭天雷!”青帝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格格笑道,“这奸贼比我料想得更加性急,还没过一日,就迫不及待宣布寡人驾崩啦!”

    见许宣茫然不解,又道:“这声音是三十三山祭祀天神时所奏响的雷炮。只有在蓬莱发生巨变时,才会发出。这些年来,除了圣女被青龙所吞,就只有在我初登青帝之位时响过。走吧,我们先别急着还魂,且看看这奸贼究竟想演出一场什么好戏!”

    当下拉着他冲天飞起,朝南峰飞去。

    碧空中紫烟缭绕,群鸟惊飞。南峰顶上,那未被烧毁的另一半“百花宫”里,传来一声声洪亮的金钟声与激越的号角。接着,呼啸四起,无数飞骑穿过云海,四面八方地朝彼处飞去。

    青帝施展“隐身诀”,幻光鼓舞,沿着蜿蜒的冰川山脊急速飞行,转眼就冲入了百花宫内。在她强沛的气光笼罩下,两人宛如透明,两侧追来的飞骑竟没有一人察觉他们的身影。

    钟声是从百花宫东面的“祭天台”传来的。遥遥望去,高台周围早已人头攒动。一个红衣女子翩然立在台上,手持长槌,衣带翻飞。

    许宣心中一震,险些惊呼失声。

    那高台上站着的,赫然是另一个青帝!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比剑

    “当!当!当!”阳光照着摇晃的金钟,照着亭顶的琉璃金瓦,折射出万千道刺眼的绚光。红衣女子舞动长槌,接连不断地撞击在铜钟上,仿佛一声声猛撞在他的胸口。

    许宣又惊又奇,那女子的装束、容貌、神情……简直和青帝一模一样,若不是从昨日起,自己一直和青帝在一起,真真要疑心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了!

    青帝所受的震动显然更甚于他,左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炁流汹涌,“隐身幻光”猛烈地荡漾了几下,险些漏出原形。在那震耳欲聋的钟鸣与呐喊声里,隐约听见她颤声低呼:“师师!”

    那声音虽低如蚊吟,听在许宣耳中却似打了一记焦雷。凝神再看,更是浑身汗毛尽竖。

    那红衣女子的唇角赫然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灼灼鲜艳,如雪地红梅。李师师!难道眼前这个假青帝真的就是当年颠倒众生的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但她不是已经葬身于青龙腹中了么?又怎会死而复生?

    四周欢呼如沸,群鸟回翔,冲落的飞骑越来越多。转眼间,高台周围的曲廊、平台上便挤满了穿着各朝各代衣裳的三十三山岛民,远处岸边更是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那座钟台高约四丈,长六丈,宽四丈,立在“百花宫”东湖中央。台上除了这座琉璃金瓦、红柱绿漆的钟亭之外,别无他物。

    听周围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许宣才知道此钟叫做“两仪钟”,相传也是女娲亲铸的,原本有一对,另一个被青龙撞毁,仅剩下了这“一阳钟”。因此这座高台也被称为“一阳台”,是女帝山顶阳气最盛之地,用来献牲祭祀,或斩杀大逆。

    钟声回荡,红衣女子收住长槌,环顾众人,淡淡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啦,卡米神祝勾结三十三山叛党与蛇族余孽,妄图刺杀寡人,幸有‘神霄子’识破奸谋,提前布局,才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今日召集大家,有几件要事。头一件,就是砍下这群乱党的脑袋,祭祀天地。”

    有人叫道:“陛下!这帮逆贼千刀万剐也不抵罪,倒不如将他们当作青龙人祭,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所!”周围登时一片轰然叫好。

    拜当年李师师所赐,大宋的汴梁官话仿佛成了蓬莱三十三山基本都能听懂的语言,尤其到了这女帝山,人人竟似都能说上几句。口音虽怪,倒也不难听懂。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好。青龙被寡人刺瞎了眼睛,八月十五醒来时,必定狂怒难遏,给它送上这许多人祭,等它怒火稍平后,再收伏不迟。”她不止容貌绝似青,就连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也一模一样。

    青帝脑子里一片空茫,呆呆地望着她,浑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指尖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宣生怕青帝情急之下露出马脚,反握住她的手掌,暗想:“此人若真是李师师,为何要假冒青帝?若是为了‘白虎皮图’,以青帝对她的痴情,何须费这等手脚?若不是李师师,又是从哪里蹿将出来的?难道是王文卿那奸贼的同谋?”心里突突狂跳,隐隐觉得必有蹊跷。

    红衣女子道:“协从的叛党虽可献祭给青龙,但首恶必须由寡人亲自惩办。来人,将卡米和蛇族的贼酋推上来!”

    欢呼声中,八个美貌的男装女子已娇叱着拖扯四人走上了高台。

    那四人全被混金锁链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烂布,惊怒恐惧地挣扎着,发出“呜呜”之声。第一个人是卡米;第二个、第三个颇为陌生,想来是三十三山的其他乱党;第四个则让许宣大感意外,脸涂白纹,蛇尾猛烈地甩舞着,居然是出卖了他与小青的白乾天!

    白乾天狂怒地奋力挣扎了一会儿,竟然吐出了口中的布帛,朝着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里的王文卿咆哮道:“‘神霄子’,你这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狗贼!你勾结卡……”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当头被红衣女子的长槌扫中,登时鲜血飞溅,仆倒在地。虽然没死,但眼白翻动,簌簌乱抖,已去了半条命了。

    众人对蛇族尤为厌恨,更是欢声雷动。

    许宣亦大感快慰,这厮阴骘深沉,为求自保,与虎谋皮,活该有此报应。心下越发雪亮,这假青帝必是和王文卿沆瀣一气,只是目前还不明白他们究竟有何奸谋。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淡淡道:“我知道在你们中间,还有些漏网之鱼;也有不少人,时时刻刻想着要取代我的位置。既然如此,我们就将‘重阳斗剑’提前到今日,咱们不需要再耍什么阴谋诡计啦,只要堂堂正正地比剑夺位,能者居之。谁若赢了,谁就是青帝,输了的再有不服,那就有如此头。”

    突然挥槌猛击,“嘭!”鲜血激射,白乾天的头破空飞了起来,急旋着坠入百丈外的湖里。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并非玩笑,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不错!青帝之位,能者居之!比剑夺帝,愿赌服输!”起初呼应声零零落落,很快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漫山遍野地回荡起来。

    许宣大奇,这红衣女子既已假冒青帝,又为何要将一个多月后的“重阳比剑”提前到今日?旋即恍然醒悟,他们是在提防青帝!

    王文卿定是算准了青帝与青龙斗得两败俱伤,又接连独战叛党、对阵王重阳,还要化解他体内的盗丹真气,必已耗损了大量真元。此时进行“斗剑夺位”,就算青帝未死,也威胁大减。再加上他们已先发制人,假冒成青帝,纵然真青帝现身,也能反咬一口,扣上卡米乱党的帽子,不给她任何辩驳之机。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这一届的‘重阳斗剑’就改由今日开始吧。规矩还和以前一样,除我女帝山外,三十三山推举三十二位高手,抓阄分为四组,每组内两两对决,胜者进入四强,最终脱颖而出者,再与寡人决一高低,看看谁能胜任青帝……”

    “且慢!”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说‘斗剑’就一定要夺青帝之位了?难道就不能恢复伏羲、女娲之治么?”

    众人大哗,许宣激动欲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翩然踏波而来,迎着朝阳,光彩照人,不是小青又是谁?

    再看她身后,跟随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秀少年和一个秀丽甜美的紫衣少女,以及数十个人身蛇尾的蛇族大汉,赫然正是王重阳兄妹和赤离火、巫鹿等人。惊喜更甚,难道竟是王重阳趁着众人不备,将他们从山腹地牢里救了出来?

    王文卿等人脸色微变,萨守坚喝道:“大胆妖女!竟敢带着蛇族余孽擅闯蓬莱圣地,大家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动手。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淡淡道:“放他们进来罢。重阳斗剑,百无禁忌。今日开始,三天之内,不管是谁,只要有本事、不怕死,都可以斗剑夺位。只要记住一点:愿赌服输,生死各安天命。”

    小青格格笑道:“既然是百无禁忌,那就更好办啦。伏羲女娲,阴阳合璧,我们和人交手,未必单打独斗,常常是双剑合璧,并肩子上的……”

    话音方落,就有人用口音古怪的汴梁官话骂道:“操你奶奶的,你若是女娲,老子就是盘古啦!你若可以找人并肩子上,老子一百个人打你一个行不行?”

    众人对小青的话语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听到此人所说,顿时明白了大半,纷纷叫道:“不错!你要是敢两个打一个,咱们就十个、百个打你两个!”

    小青扬眉道:“好啊,别说一百个人,就算两百个人一起和我们斗剑,又有何妨?”指尖一动,“青螭”破空划过一道刺目的碧光,冲回她的手中,笑吟吟地道:“你们谁先上?”

    被“青螭”剑气所激,周围众人俱是一凛,须眉皆碧,叫骂声登时小了下来。

    许宣按住嗡嗡摇震的“紫龙”,屏息暗想:“小青姐姐说的‘我们’是谁?她早知我在这里,还是……还是要与那姓王的小子双剑合璧?”眼见王重阳昂然走出,与她并肩而立,有如一对璧人,心中不由酸溜溜地一阵刺疼。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随着‘神霄子’同来蓬莱,假冒‘女娲’,妄图煽动叛乱,骗盗‘白虎皮图’的蛇妖小青了?和你一道冒充‘伏羲转世’的那位许公子呢?难道女娲也能与伏羲之外的男人双剑合璧么?”

    众人哄然大笑,许宣怒气上冲,便待现身,但一想王文卿仍攥着“神犀角”,随时可害死父亲与真姨娘,又不得强行捺住。

    正迟疑间,身侧狂风卷舞,红影一闪,青帝已冲天跃起,探手朝台上的红衣女子抓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迷离

    青帝快如闪电,许宣一凛,待要伸手将她拽住,她已经凌空跃上了高台,探手朝红衣女子抓去。

    红衣女子回身一掌,与她拍了个正着,“轰!”气浪炸涌,红衣鼓舞如球。两人齐齐一晃,旋即又穿花舞蝶般地斗在一处,深碧浅绿的光浪接连怒爆,震得金钟铿然长鸣。

    眼见台上忽然又多了一个“青帝”,众人无不惊哗如沸。两人越斗越快,团团飞旋,就连许宣也眼花缭乱,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惊呼声中,其中一道人影忽然冲天盘旋,飞向北边那冰川连绵的雪岭。另外一人随即翩然追掠,就像两朵红云,一前一后地飘过纤尘不染的蓝天。

    许宣大急,生怕青帝被诱入埋伏,转身御风急追。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潮水般向北面的雪岭涌去。

    小青瞥见迎面冲来的许宣,又惊又喜,道:“小色鬼,你怎么也在这里……”许宣来不及解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急速飞掠,又朝王允真、赤离火等人笑了笑,挥手示意。

    众蛇人见他无恙,无不大喜。王允真更是脸颊晕红,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嘴角眉梢尽是喜悦。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瞟了小青身后的王重阳一眼,传音道:“小青姐姐,是谁救你们出来的?是这姓王的小子么?”

    小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救我们的人,除了王圣使,还有一位你一定想不到。”微一停顿,低声道:“是李少微!”

    “李少微?”许宣一怔,奇道,“她也从天漏山里逃出来了?但她经脉尽断,怎会……”心中大震,难道她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在装伤扮傻?旋即又明白断无此可能。经脉之伤,非同寻常,就算瞒得过他和小青,又怎瞒得过林灵素和王重阳?

    小青明眸中闪过复杂奇怪的神色,叹气道:“是啊。王重阳能救出我们,全赖了她种在我心里的‘三尸金线蛊’。本是杀人刀,却成救命草,世间之事,有时可真让人没法预料。”

    当下一边随他极速飞掠,一边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八歧大蛇生吞小青、卷着许宣冲出天漏山时,李少微察觉到小青心内蛊虫的异动,立即找来王重阳,一齐循迹尾追。王重阳背着她刚冲出血蝠骑的重围,青龙便狂啸着撞入了天漏山壑。接下来,便是那天崩地裂、岩浆喷薄的地狱情景。

    王重阳、李少微虽侥幸躲过一劫,却被炙热狂猛的气浪掀震得晕迷在雪山脚下,等到醒来时,天漏山早已化为焦土。王重阳只道众蛇人与王允真均已烧死,悲愤难抑,带着李少微,不顾一切地闯入女帝山,想要行刺青帝,为妹妹与蛇族报仇。

    岂料到了女帝山,却听说许宣先是舍命相助青帝,接着又替小青挡了一剑,幸得“神霄子”的“百纳之术”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小命。

    李少微一眼便认出“神霄子”系王文卿假冒,当下想出了调虎离山之计,由王重阳独创“百花宫”,刺杀青帝,吸引山顶所有守卫;她则趁机追循小青、林灵素体内的蛊虫,找到了囚禁众人的山腹地牢。

    而后,趁着昨夜青帝与许宣双双“失踪”,百花宫乱成一锅粥时,李少微又领着王重阳潜入地牢,救出了林灵素、小青、王允真与众蛇人。而后兵分两路,李少微栖身于“万花谷”,照顾手脚俱断的林灵素;王重阳、小青等人则四处寻找许宣,听到“祭天雷”与“一阳钟”后,才赶到山顶,与他重逢。

    许宣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料想王文卿发现地牢被劫后,必是又惊又怒,生怕他们找到青帝,将自己与白乾天、卡米等人勾结之事和盘托出,索性先下手为强,白乾天、卡米一起扣上“谋叛行刺”的罪名,灭口示众;同时找了个假冒的青帝,提前举行“比剑夺帝”,抢占先机。

    但再问小青等人,知否假青帝是谁,众人亦是一头雾水。王重阳摇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此人能将青帝扮得如此之象,想必是对她极为熟悉之人。”许宣心中一凛,难道那人真是李师师?

    说话间,风声凛冽,众人已沿着冰川绵延的山脊冲上了北峰。前方惊呼四起,只见那两团红色的人影在蓝天中飞旋激斗了片刻,突然一起急坠而下,消失在那云雾茫茫的“太极之眼”中。

    洞渊里白雾翻腾,不时地炸涌起数十丈高的云浪,什么也看不清。众人稍一靠近,立即便被激荡的阴阳之炁震得气血乱窜,身不由己地朝后趔趄跌退,惊呼四起。

    “陛下!”“青帝!”飞骑越来越多,漫天盘旋,四周山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始终杳无回应。

    许宣又惊又急,不知是真青帝还是假青帝将另一方带到这里?这里是当年“镇妖塔”封镇青龙之地,也是蓬莱山上最为诡谲莫测的所在。领路的若是真青帝,或许只是为了验证对方是否李师师;但若是假青帝,可就不知安着什么险恶居心了!

    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王文卿斜持拂尘,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的阴冷神情,心中更是陡然揪紧,暗想:“这奸贼如此有恃无恐,必有诡计!”

    当下蓦一咬牙,道:“小青姐姐,我在这洞渊里呆过一夜,略知地形。等我去探探就回来。”便欲纵身跃下。

    “你疯啦?”小青一把将他拽住,又惊又恼,怒道,“你管那青帝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横竖都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全都死在底下了才好呢。”

    赤离火、巫鹿等蛇人见他如此关切青帝生死,无不露出错愕愠恼的神色。王重阳也皱起眉头,不以为然。

    许宣与青帝相处虽不过短短两夜一日,却同生共死,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左一声“妈”,右一声“妈”,不知不觉间也已有了母子般的微妙情感。此时想起她那温柔爱怜的眼神,更是心头如扎,莫名闪过真姨娘慈爱的笑颜。

    霎时间热血上涌,摇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青帝待我情真意切,倾囊相与,我又岂能眼睁睁坐视不顾?”

    小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他去意坚定,只得顿了顿脚,恨恨道:“臭小子,你还真是怜香惜玉、色胆包天的小色鬼!”

    从乾坤袋中拉出那条当日和他一起编织的长长的籘绳,一端牢牢地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系在山顶的巨石上,没好气地道:“记住,这条籘绳最多只能拉到一百五十丈长。你拉两下绳子,我们松手放你下去;若有什么情况,用力地拽三下,我们立刻拉你上来。”

    许宣心下感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放心吧,娘子,相公还要回来和你洞房呢……”不等她一掌拍来,已哈哈一笑,握着籘绳跃入了茫茫洞渊。

    *************

    狂风凛冽,到处都是翻腾的大雾,他握着籘绳极速坠落,上方的惊呼、呐喊声转眼就听不见了。

    虽然和青帝在这“太极之眼”里双修了一夜,但此时孤身冲落,仍被四面八方飞旋撞来的阴阳炁流挤压得呼吸窒堵,憋闷欲爆。若不是手中紧攥着籘绳,也不知被刮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下调匀呼吸,飘萍似的东摇西荡了一会儿,渐渐稳住身形,纵声叫道:“青帝陛下!青帝陛下!青……妈!妈!”风声呼啸,没有任何应答。凝神感应上下四方的炁流变化,也没察觉有任何激斗所产生的气浪。只得拉了拉绳子,继续朝下冲落。

    转眼间便又冲落了六七十丈,浓雾茫茫,别说人影,就连鸟兽虫豸也见不着半个。

    阴风惨淡,越来越冷,刮得他鸡皮泛起,低头望去,滚滚炁流如漩涡般深不可测,真有如一轮轮太极,循环飞转,不知始终。更是汗毛直竖,有种坠入地狱的恐怖感觉。

    “叮!”许宣身体一晃,腰间的“紫龙剑”突然铿然长吟,亮起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心中一沉,待要伸手抄接,剑光已倏忽即逝,消失在下方的浓雾中。

    许宣大急,握紧籘绳极速冲去。云雾弥散,忽听“嗡嗡”连震,紫光又是一亮,神剑已没入崖壁两尺有余,正不住地摇动。

    他松了口气,握绳冲到剑侧,正欲拔出,瞥见旁边石洞里一道摇曳的红影,猛地一震,失声道:“妈!”

    洞壁岩缝里,卡着一件红色的衣裳,随风鼓舞,被剑光一照,历历分明,赫然正是青帝的绣边夹衣!

    许宣又惊又喜,难道“紫龙剑”通灵达意,为他指明了青帝所在?当下拔出神剑,跃入洞中,高声叫道:“妈!妈!你在哪里?”连叫了十几声,仍是无人应答。

    甬洞狭窄幽深,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心里怦怦狂跳,深吸了口气,扯下那件红衣,揣入怀里,右手握剑,左手扶着石壁,凝神朝里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梦

    前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后阴风狂吼,刮得颈上汗毛乍起。许宣扶着洞壁,慢慢地朝里走,凝神感探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变化,右手紧握剑柄,掌心里沁满了汗水。

    走了十几步,腰上忽然一紧,籘绳已绷直到了其长度的极限,无法再往前了。许宣略一犹疑,解下籘绳,摸索着绑缚在旁边的岩石上,继续扶着岩壁,朝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又走了六七十步,光滑的石壁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心中一动,那些凹道蜿蜒交错,间隔规整,像是刻了什么字。当下将手指放入其中,一笔一笔地顺势勾划,果然是些似篆非篆的奇怪文字。

    心中大奇,此洞位于“太极之眼”下百余丈处,被视为蓬莱至为凶险的禁地,除了青帝与李师师,少有人至。如果这壁上真是文字,又是谁刻在这里的?这些怪字弯曲如蛇,莫非竟是上古的蛇篆?

    又想起青帝所说,李师师认定另外半张“白虎皮图”就藏在这洞渊里,呼吸猛地一窒。难道壁上的文字真的与此有关?

    若换了平时,定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顺序勾画,默记于心,但此时心系青帝生死,无暇多做停留。当下左手拔出“龙牙”,沿着石壁光滑处边走边划,留作记号。

    又往前走了百余步,甬洞渐转宽敞,隐隐可见绚光摇曳,照得洞壁霓霞流转,迷离万端。忽听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道:“你终于来啦。”

    许宣一震,全身陡然僵住了。那声音慵懒柔媚,颇为陌生,听在耳中,却如电流直击心里,莫名地涌起似曾相识之感。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又柔声道:“这些天,我日日夜夜地想你,梦里是你,梦外也是你,耳边脑海全是你的声音,都快疯啦。你……你可曾念起过我么?”

    许宣脸上一阵烧汤,心跳如撞。他年纪虽轻,见识却已不少,白素贞、小青、李少微、青帝、李秋晴、王允真……包括视他如己出的真姨娘,无一不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她们的声音虽然各异,却无不悦耳动听,但与当下这声音一比,全都大大不如了。

    那女子凝顿了片刻,低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难道……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声音轻柔,却仿佛蕴着无限的伤心与凄酸。

    许宣胸膺如堵,忍不住就想张口应答,奈何喉咙里又干又哑,发不出半点声响,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里走去。

    恍惚中忽想,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没人,才能有如此勾魂摄魄的声音……心中一震,李师师!是了,除了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普天之下谁又有这等魔魅之力!

    此念一起,神智瞬间清醒,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

    他攥紧剑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惊又怒,难道那假青帝当真是李师师?她说这番话,究竟是想摄控自己的心魄,还是想迷乱青帝?若是后者,说明她们胜负未分,或许已到了最为紧要的生死关头,也正是自己抢入搅局的最好时机;而要想解救青帝,只有让她笃信眼前之人并非李师师……

    心念急转,纵声喝道:“妈,她不是我妈,别听她妖言蛊惑!”聚气握剑,朝着那绚光闪耀处急冲而入。

    霓光乱舞,那声音忽然转到他脑后,柔声叹道:“宣儿,宣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失声道:“妈!”泪水瞬间夺眶涌出。但这一声“妈”,却不再是对着青帝所喊的了。方才那慵懒柔媚的女子声音竟蓦然一变,化作了真姨娘的叹息!

    不等他转身,那声音又变了,飘移到了他的左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许宣眼角扫处,猛吃一惊,继而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颤声道:“白姐姐!你……你还活着!”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左前方,握剑指在他额沿。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春水融冰,分不出是嗔是喜,辨不出有情无情。赫然正是数月未见的白素贞。

    刚想伸手拨开剑尖,右后方又响起小青格格的笑声:“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白素贞登时如水波晃荡,消散无形。

    许宣心中一沉,明白眼前、耳边的这一切,尽皆幻影。然而周围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起,时哭时笑,时悲时喜,伴随着倏忽即逝的浮光片影,如漩涡怒浪般将他卷溺其中,无法呼吸。

    混乱中,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道:“千秋一场梦,万象皆虚幻。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的,又何独你许公子一人?”

    许宣一凛,喝道:“是你!”不及转身拔剑,已被那狂飙般的气浪撞中后心,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接着,绚光乱舞,一股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涡旋气浪将他平地拔起,朝里吸去……

    ************

    群鸟盘旋,呀呀乱啼。

    红日已近中天,照得洞渊周围的雪岭一般金黄一般蓝紫。那条籘绳笔直地垂入翻腾的云雾里,已经许久未曾动上一动了。

    小青咬着指节,在籘绳边走来走去,心中七上八下。众蛇人神色越来越凝重,默然不语。王允真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紧闭双眼,抓着王重阳的手臂,不住地暗自祈祷。

    蓬莱众山的岛民都已等得不耐,有人用半生不熟的汴梁官话叫道:“他奶奶的,我们还要等多久?难不成他们一日不出来,我们要等上一日;一百年不出来,我们就要等上一辈子么?”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纷纷叫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十三山不可一日无主!”“青帝一言九鼎,既已下诏今日比剑,岂可拖延?”“比剑夺帝,愿赌服输!比剑夺帝,愿赌服输!”

    喧哗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很快就成了山呼海啸。

    王文卿微微一笑,高举拂尘,道:“大家说得不错,君无戏言,青帝既然说了今日比剑,就不得更延。她来也罢,不来也罢,‘比剑夺位’都得照常进行。如果三日之内,她仍然还没现身,三十三山的挑战胜出者便自动等位为青帝,不得改悔。”

    他声音极为高亮,在群岭之间遥遥回荡,顿了片刻,又一字字地道:“众位既无异议,本次的‘重阳斗剑’便正式开始了。记住,生死各安天命,愿赌服输!”

    众人欢呼如沸,争先恐后地转身朝南峰的“一阳台”冲去。众蛇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望向小青。

    小青与王文卿视线相交,冷笑一声,道:“王圣使,你先去和这些逆贼比剑,我再等等小……圣上。”

    王重阳沉吟道:“娘娘,要不我攀绳下去看个究竟……”话音未落,“噗”地一声,紧绷的籘绳突然松开,被狂风鼓荡着左右抛扬。

    众蛇人脸色齐变,急忙抓住籘绳,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绳索切口平整,似是被人从下方割断。

    王允真“啊”地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水,脸色瞬间惨白。

    小青也一下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心里才像被尖刀重重扎了一下,朝着那白雾翻腾的洞渊,纵声大叫:“许宣!许宣!”

    众人纷纷转头看来。有人幸灾乐祸,模仿她怪腔乖调地叫了几声,登时哄笑四起,但很快又被“比剑夺帝”、“比剑夺帝”的啸呼所淹没了。转眼之间,人去如潮退,北峰群岭又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冰川与山脊。

    小青连叫了数十声,嗓子已有些干哑,眼见杳无应答,又惊又急又不甘心,蓦一咬牙,抓着籘绳便想往下跃去。

    王重阳眼疾手快,抢先抓住她的胳膊,见她俏脸涨红,恶狠狠地朝自己瞪来,耳根一烫,又忙不迭地松开手,嗫嚅道:“娘娘,此处是当年镇压青龙的洞渊,凶险莫测。娘娘你……你冒险妄入,万一……万一……”

    赤离火等人也急忙拉住绳子,劝谏道:“圣上吉人天相,又在渊里修炼了一夜,当可无事。眼下正是‘比剑夺帝’的紧要时刻,若圣上回来了,没遇见娘娘,岂不是又要耽误了时机么?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小青俯瞰着下方的滚滚云雾,心念百转,咬牙暗想:“那小色鬼机变百出,总能化险为夷,又有青帝照应,当无大碍。我且再等他一等便是。”当下深吸了口气,道:“好,赤长老,你和青将、玄将留下来与我一起等候。其他人随王圣使前往‘一阳台’,绝不可能那帮逆贼登上青帝之位!”

    众蛇人这才松了口气,轰然应诺。王重阳仍不放心,留下一只巨雕,附耳叮咛了几句,方骑上另一只巨雕,领着众人飞向南峰。一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远远眺望。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鼎

    天旋地转,绚光乱舞。

    许宣被那狂猛无比的涡旋气浪凌空拔起,头发倒卷,呼吸窒堵,一点点地朝着上方极速飞转的玛瑙葫芦吸去。

    虎口酥麻,“叮”地一声,右手拔夺不住,“紫龙剑”率先冲入壶里。接着整个人凌空飞翻,后背重重地撞在葫芦口上,气血翻腾,若不是双肘死死撑住口沿,也已被吸入其中。

    “许公子,你将我放出‘乾坤元炁壶’,按理说,我实不该将你送你进去。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下方站着一个俊秀挺拔的白衣男子,负手仰头,笑嘻嘻地望着他,赫然竟是林灵素!

    许宣惊怒欲爆,这厮不是经脉尽断,又被王文卿截去了四肢么?怎会手足完好、真气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突施暗算,将自己收入“乾坤元炁壶”中?

    疑窦丛丛,口中却纵声大笑道:“都说魔帝一言九鼎,恩怨分明,想不到却是个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啦!”

    林灵素笑道:“小子,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啦。如果你诚心诚意拜入我门下,与我齐心联手,共报国恨家仇,我又何须出此下策?将心比心,换做你,也不能将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杀死你的小子收作弟子,养虎为患不是?”

    顿了顿,叹气道:“你聪明绝顶,一点就通,确是个修行的好材料。这两个月进展之速,更是无人可比。可惜呀可惜,若我传你的,是真的‘盗丹心法’,最短五年,最长不过八年,你就能成为天下顶儿尖儿的人物……”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这厮传给自己的竟是假的“盗丹大法”?气息一乱,顿时又被神壶的涡流往里吸入了半尺,只剩下头颅和四肢还卡在葫芦嘴外,憋闷欲爆。

    林灵素双眸灼灼地盯着他,笑嘻嘻道:“这一个多月来,你是不是每隔几天,便会觉得丹田、经脉如割似咬般的剧痛?是不是吸过天地灵炁或别人的真气后,剧痛就会稍稍缓解?是不是每吸过一次真气,下一次疼痛便越来越厉害,间隔也越来越短?那是因为你修的并非‘盗丹心诀’,而是当年敖青青和陆成仇传给我的‘嫁衣神功’。”

    他每说一句,许宣的心便往下坠沉一分,听到最后一句,脑中更是嗡然剧震,惊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嫁衣神功!当日林灵素自述往事时,曾听他说过,这种邪功是在“盗丹大法”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又称“鼎炉大法”,即把吸纳来的真气传入第三人的体内,将他作为“人鼎”,等到真气在其玄窍内周转炼化成气丹后,再将气丹纳入自己体内。

    通常“人鼎”只能“用”七日。过了七天,炁丹在玄窍内成型,与“人鼎”五行冲克,“人鼎”纵然不死也必定发狂。除非给“人鼎”输入新的元炁,来克制旧的炁丹。但这如同饮鸩止渴,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炁丹越积越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加猛烈,最为也死得越发惨烈。

    这就是所谓的“人为鼎炉,化炁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想不到这厮竟如此歹毒,将自己当成了炼丹的“人鼎”!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放心,好歹许公子你也算得上是我的恩人。李某人什么事都做,唯有恩将仇报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要救你性命,最为简单的法子,就是吸干你体内的所有真气。但我若这么做,你肯定还得戳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乾坤元炁壶’吸化你体内的真气……”

    顿了顿,笑嘻嘻地道:“如此一来,我传过你神功,又救了你的小命,就算抵过了你所有的恩情。至于‘乾坤元炁壶’所吸化的真气嘛,我若不收纳,也是平白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许宣此时的恐惧全被怒火压过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深谋远虑,早已算好了所有一切。这么说你经脉俱断,也是装出来的了?四肢……”忽然想起小青先前提起,这魔头四肢俱断,由李少微留在万花谷内照应,心中一震,失声道:“李少微!原来假青帝就是李少微!”

    洞口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格格笑道:“小子,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却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那女子红衣翩然鼓舞,徐徐走到了彩光之中。素颜如雪,已变回了真身模样,澄澈妩媚的眼中看似蕴满笑意,却闪烁着阴冷的杀机。果然是妖后李少微。

    许宣满嘴苦水,这妖女原本就风情万种,极擅摄心魔魅之道,又有林灵素指点,难怪能骗过青帝慧眼,将她误认为李师师。但仍不明白为何以王重阳、王文卿等人的修为,竟察觉不出魔帝妖后的经脉之伤已然痊愈?

    林灵素牵起李少微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小子,我和娘子的经脉之伤倒并非装出来的,只是在镇龙谷,看着你和那小蛇妖双剑合璧时,我们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阴阳五雷剑法’只要一阴一阳,即可合璧,我们又何需修复所有的经脉?”

    李少微脸颊晕红,轻轻一挣,柔声接道:“双剑合璧,需要相依相靠,心意合一。我们一个修好阳属经脉,一个修好阴属经脉,只有合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至强的威力,谁也离不开谁,也不用再担心谁会背叛谁。最最重要的是,还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对我们不加防备……你说,还会比这更妙的法子么?”

    许宣又惊又恼,许多未解的疑虑此时全都豁然贯通,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在镇龙谷内,你们就已经算计好这一切了?传我和小青合璧剑法,乃至教我们如何拔出紫青双剑,就是为了让蛇族将我们当作伏羲、女娲转世,带你们进入‘两仪峰’修炼阴阳真气?”

    林灵素承认得颇为爽快,道:“你师祖敖无名当年就曾在‘两仪峰’修炼‘阴阳五雷真气’,我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岂能不师而从之?只是那‘两仪峰’所在处颇为隐秘,我正愁去那里寻找,谁知竟从天而降一个王重阳,还带了一个怪力乱神的‘流霞镜’,一口咬定小妖精就是女娲转世之身……嘿嘿,贼老天啊贼老天,你耍弄了老子几十年,想不到竟也有祝我一臂之力的时候!”得意难禁,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宣想到他计谋深远,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怒火如焚,冷冷道:“这么说来,前几日你被王文卿擒住,斩去四肢,也是故意为之了?”

    “那倒也并非完全如此。”李少微悲喜交织地凝视着林灵素,嫣然一笑,“听说李郎被镇在峨眉山上,王娘子立刻便与本宫相约结盟。那时我恨不得将李郎碎尸万段,寑其皮,食其肉,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啦。当日在鞑子的大船上,哪怕后来到了蓬莱,我依旧是王娘子的盟友,假意与李郎并肩而战,只是为了合力进入‘蓬莱结界’,从他口里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

    她说得坦坦荡荡,竟无半点掩饰,眼中泪光滢然,柔声道:“可惜王娘子不明白,爱能变成恨,恨自然也能变成爱。我和李郎相处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加动摇。当他心甘情愿地种下心蛊,当他主动提出只修半边经脉,与我双剑合璧,永结同好时,我就已经转变心意啦。”

    林灵素笑道:“既然王娘子不明就里,我和娘子就只好将计就计了。暂时受点断肢之痛,能消尽那狗贼的所有疑心……嘿嘿,这买卖划算得紧哪!”

    顿了顿,又道:“他伪装成寡人,骗得青帝七荤八素,又坑了卡米和白乾天,左右逢源,春风得意,自以为大局在握,又岂能想到黄雀在后?偏偏你小子有奶就是娘,接连搅局,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情急之下,他又借卡米所献的奸计,让娘子假扮成青帝,将那楚青红诱入这‘蜃珠洞’,收入‘乾坤元炁壶’。可没想到青帝前脚刚到,你这孝顺儿子后脚就来啦。你既来了,为师的又岂能不尽尽心力,救你一条小命?”

    许宣这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

    人有所思,必有所梦。他曾听许府的食客们说过,“蜃珠”又叫“画梦珠”,能够照出人内心最为渴切的梦想,结气为境,栩栩如生。此洞名为“蜃珠洞”,想来是太古蜃怪所居之处,先前洞里的“李师师”也罢,“真姨娘”、“白素贞”、“小青”也好,全都出自青帝与他的内心深处。

    青帝听到“李师师”的声音,看见她的逼真影像,自然心神大乱,这两魔头要想趁机将她擒住,还不是举手之劳?

    心中悲怒填膺,一字字道:“如果你们抓她,就是想拿到‘白虎皮图’,那就白费心机啦。她根本不知道皮图的下落。她与你们无怨无仇,若敢伤她半根汗毛,我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李少微一怔,格格大笑道:“好一个孝顺的乖儿子!既然如此,本宫就送你们母子团圆!”右掌凌空一推,许宣顿时撞入“乾坤元炁壶”里。绚光刺目,剧痛如绞,仿佛瞬间被撕扯成了完全碎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波澜

    狂风凛冽,小青独自站在崖边,衣裳鼓舞,看着日头渐渐移转,阳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映在云雾上,变化不定。她却仿佛凝固住了,一动不动,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与孤独。

    她没听见赤离火等人的安慰,没听见天上凤凰的啼鸣,也没听见南峰传来的阵阵啸呼与气浪迸炸声……在她眼前与耳边,一直闪现着与许宣相识以来的幕幕画面,回旋着种种声音。

    她想起西湖的明媚春光,想起断桥的雨,想起峨眉山的云海和落日,想起秦淮河的灯火与明月,想起东海跌宕的浮板,想起绝壁飘摇的籘绳,想起镇龙谷黎明时的霞光,想起天漏山深夜的烛火……想起了许许多多此前未曾想起的情景,就连那些琐碎而平淡的细节,此刻也显得如此鲜明。

    她想起遇见他前,那漫长而单调的五百年时光,那时只有姐姐陪伴在她身旁。那时她不知道何谓喜,何谓悲,何谓甜酸交掺的滋味,何谓眼泪。那时她以为峨眉山就是整个世界,所谓成仙,也不过是这简单光阴的无限延展。

    她想起那天傍晚,在满天晚霞里听着他悠扬的笛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那么长。想起那时她忽然明白,这个孤独的世界,只剩下身边的这个少年和她相伴……

    然而此刻,那双影子却仿佛在阳光里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跌宕在这诡谲莫测的云雾里。

    她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寒风中,心事浮沉,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移转,直到天色渐暮,直到那只巨雕低沉地怪叫了几声,张开巨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视线模糊。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小青啊小青,修仙也罢,成魔也好,都得斩断凡尘的七情六欲,他和你萍水相逢,本非同路,无论能否活着从这儿出来,总有分别之日,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罢了。”

    “走吧。”当她转过身时,她已经调匀呼吸,恢复了轻松自若的神情,对着赤离火等人嫣然一笑,“圣上吉人天相,自能化险为夷。也许不等咱们打败那帮逆党,就已经自行现身啦。”

    赤离火等人松了口气,纷纷道:“娘娘圣明!”跃上龙骑,和她一起朝南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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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近黄昏,一轮红日悬挂在右边天际,云海镶金。“一阳台”的金钟被照得灿灿闪亮。台上两道人影正绕着钟亭飞旋激斗,在气浪震荡下,金钟不住地摇晃长鸣。

    众蛇人见小青与赤离火等人赶至,争相起身迎接,如释重负。唯有王允真不见许宣,掩抑不住失望与担忧之色。

    小青转头四望,道:“王圣使呢?”众蛇人道:“正在台上与……”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霓光乱舞,台上一人闷哼一声,翻身猛撞在钟亭上,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台下一片惊呼。神霄派的道士们纷纷站起身,手按剑柄,又惊又怒。

    另一人定住身形,长剑斜斜指地,道:“萨道长,还要再比么?”衣带翻飞,俊逸出尘,正是王重阳。

    小青一眼认出受伤那人乃是王文卿的大弟子萨守坚。此人隐忍谨慎,修为极高,想不到这么快就败在了王重阳的剑下。

    他挣扎着站起身,方欲握剑再战,身子一晃,又是“哇”地喷了一大口鲜血,溅得络腮胡子与胸口尽是殷殷血点。

    王文卿淡淡道:“守坚,胜负已分,不用再比啦。这一场是镇龙谷的王公子胜了……”

    众蛇人欢呼四起。萨守坚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地。神霄派众弟子抢身跃上钟亭,恨恨地瞪了王重阳一眼,扶着他回到廊亭休息。

    巫鹿极是兴奋,摇头晃脑地道:“圣使连败蓬莱七山,真乃神人也!”

    小青听众蛇人介绍,方知此次斗剑分为“东、南、西、北”四组。除了王重阳一人连战七局,势如破竹地横扫“西组”所有对手,拔得头筹外,另外三组激斗正酣,仍未决出最后胜者。

    暗感佩服,心想:“这小子虽然呆头呆脑的,正经得让人有些生厌,却端的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只要青帝不出现,恐怕真没人是他的对手啦。”但想到青帝,脑海里立即又闪过许宣的身影,方甫涌起的喜悦不由冲淡了几分。

    王文卿高声道:“镇龙谷的王公子已接连斗败了西列七山,率先进入‘重阳四尊者’。诸位可有异议么?”连问了三遍,四周鸦雀无声。

    小青心里蓦地一动:“奇怪,王娘子野心勃勃,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他让萨守坚作先锋,耗去了一个至为宝贵的名额,自己却不在三十二位挑战者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重阳朝四周拱了拱手,正跃下台,忽听远处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且慢!被他斗败的西列七山没有异议,本宫却有异议。”

    众人哄然大哗,小青心里更是猛地一沉。

    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踏波飞掠,翩然跃上了高台,笑吟吟地凝视着王重阳,柔声道:“王公子,你来自镇龙谷,本宫也来自镇龙谷。不知你自封为‘镇龙谷’的出战者,可曾经过谷里的父老乡亲们同意了么?反正我第一个不同意。”赫然正是李少微!

    众蛇人又惊又恼,愕然不解,赤离火喝道:“李巫祝,你是圣上、娘娘带来的宾客,我们始终敬你信你,为何今日突出此言?”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赤长老,我可不是你们的女娲娘娘带来的巫祝,而是她的师父。你和女娲娘娘的师父说话,是不是该客气一点呀?不如你问问娘娘,究竟是她手下的王圣使适合代‘镇龙谷’出战呢,还是本宫更加适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小青。

    众人纷纷转头望来,小青脸上火辣辣一阵烧烫,还不待说话,心里突然像被尖刀乱刺,痛得眼前一黑,连气也吸不上来了,惊怒、羞窘、恐惧、迷惑……就像兜头盖脸的黑色浪潮,将她瞬间卷溺。

    三尸金线蛊!虽然不明白这女魔头经脉未愈,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生龙活虎,但一路同行,颇为了解她的心性,她既然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势必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自己敢不依从,只怕立刻就要死在这心蛊之下!

    当下忍痛点了点头,颤声道:“你……你确比王圣使更适合……更适合出战……”话没说完,已疼得脸色煞白,浑身尽是汗水。

    众人哗然,王重阳瞧出有异,脸色大变,顾不上说话,径直冲跃到她身边,把住脉门,将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

    李少微格格笑道:“多谢王圣使让贤,本宫只好却之不恭啦。”

    王文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纹,淡淡道:“既然王公子自愿让出‘镇龙谷出战者’之位,就由这位李元君代他进入‘四尊者之战’……”

    “慢着!”西面的廊桥上有人叫道,“王重阳让给你的,不过是‘镇龙谷’的出战者位置,可不是‘西列八山’的至强之位!你要想进入‘四尊者’,除非将他打败的‘西列七山’也全都一一打败了!”

    周围顿时爆出一片雷鸣的呼应声。

    有人朗声道:“张兄所言甚是。这位娘子,若想位列四尊者,需得先打败我‘影照山’独孤一鸿才是。”青影一闪,一个头戴碧纱帽、身着唐代绿襕袍的男子跃上高台,手摇折扇,洒然自若地站在李少微面前。

    李少微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环顾台下,摇头道:“打一个也是打,打七个也是打,还有哪几位不服的,不如一起上来吧。”

    众人大哗,三十三山虽然各行其是,彼此不服,但对新到的外来者都心怀厌恨,哪怕是王文卿这样深受青帝宠信的“国师”,也暗暗排斥,此时见这黑衣女子如此张狂,无不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一时间汹汹怒骂,此起彼伏。

    有人喝道:“好!臭婆娘既有这么大的口气,老子就来看看你能打出多么响的喷嚏!”一个穿着汉代曲裾的大汉凌空跃上高台,双手横握着一柄七尺长的斩马刀,昂然怒目而视。

    接着呼喝声此起彼伏,又有四个衣着各异、兵器不一的男子跃上“一阳台”,分别是“连行山”、“如意山”、“清静山”、“忘忧谷”、“光明山”的诸位出战者。这六人方才被王重阳以雷霆之势瞬间击败,正自郁郁不乐,见有此机会,岂肯错过?

    此时小青心内的绞痛已大为缓和,见王重阳紧握脉门,满脸关切地凝视着自己,脸上一烫,轻声道:“多谢啦!”挣开手,满腹疑云地注视着台上,不知李少微何以如此托大,竟敢孤身斗战六人。

    心念一动,转眸朝王文卿望去。却见王文卿亦眉头微皱,掩抑不住惊讶恼怒之色,显然也被李少微的这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四十八章 魔尊

    小青转眸朝王文卿望去。却见王文卿亦眉头微皱,掩抑不住惊讶恼怒之色,显然也被李少微的这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少微却似成竹在胸,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女娲娘娘,借你‘青螭’一用。”五指凌空一抓,不等众蛇人拦阻,小青腰间的“青螭”剑已破空激啸,稳稳地落入她的手中。

    剑锋被夕晖镀照,金碧夺目,映在她的脸上,更如霞光变幻。她指尖轻轻地滑过剑脊,眯眼凝视着云海上的最后一线金光,柔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再过半柱香,天色就要全暗啦。若在天黑之前,本宫不能将你们六人尽数击败,就请诸位用此剑砍下我的头颅,祭此斜阳。”

    台上台下又是一阵喧沸,那手握斩马刀的大汉哈哈怒笑道:“臭婆娘,我赵无极斗过四次重阳剑会,经历的生死胜负数不胜数,却从没见过你这等狂妄之辈!好!若今日我们败给你,赵某项上头颅任你来取!”

    李少微格格笑道:“大好头颅,才堪一斫,你长得这般丑,砍下来做什么?”不等他变色,又转身朝王文卿问道:“神霄子,听说本次斗剑,讲的是‘百无禁忌’四字,是不是?”

    王文卿点了点头,道:“不错,百无禁忌,愿赌服输。”李少微道:“既是如此,我想请一人作为帮手,双剑合璧,共争帝位,不知可不可以?”

    王文卿淡淡道:“他们是六个人,你只一个人,再请一个帮手,又有何不可?但有一点,你请一个帮手也好,请一百个帮手也罢,最终胜出、并与青帝对战的,只能有一个人。”

    小青心底一震,突然明白王文卿为何不出现在三十二个出战者名单里了!敢情这厮早与妖后串通一气,等着她邀自己为帮手,合力对战三十三山,却惺惺作态,故意装作毫不知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李少微并未请王文卿上台,而是环顾台下众人,嫣然一笑:“那我就放心啦。女娲留下‘紫青双剑’,就是为了双剑合璧,镇伏青龙。要做三十三山的主人,自然也就得手握雌雄双剑,懂得‘阴阳五雷之法’,否则焉以服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指尖一弹,青螭剑破空飞起,碧光怒放。

    几在同时,北边长廊里也响起“铿”的一声悦耳长鸣,紫光破舞,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青不离紫,紫不离青。‘青螭’既已在此,自当有‘紫龙’相配,你们说是不是?”

    喧哗声中,一个白衣人踏波飞掠,翻身落到李少微身边。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冲天飞旋,绕着高台划过几道绚丽无比的圆弧,激啸着冲落两人手中,嗡嗡摇颤,龙吟不绝。

    小青胸口如撞,“啊”地失声低吟。王文卿面色骤变,神霄派弟子更是惊呼连声,纷纷跃起身来。王重阳、赤离火等人亦愕然地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白衣人昂然长立,双眸灼灼如星,满脸微笑,看似慵懒随意,却如渊停岳峙,气势逼人,赫然正是魔帝林灵素。与昨夜那手脚齐断、蓬头垢面的惨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林灵素手指“滴溜溜”一转,将神剑扛在肩头,笑嘻嘻地朝王文卿道:“这位道兄俊朗无比,气宇不凡,想必就是传说中威震四海、名动三界的‘神霄子’林灵素了?在下虽只是个无名小卒,却也听说阁下‘阴阳五雷剑法’盖世无双,等我和娘子打发了这六位好汉,再向阁下讨教一番,还请千万不要推脱。”

    神霄派众弟子又惊又怒,纷纷戟指厉喝:“狂贼敢尔!你是犯上作乱的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与我师父讨教?”“大家伙儿一起上,将这勾结蛇逆、妄图颠覆三十三山的反贼一起拿下,挫骨扬灰!”

    李少微格笑道:“青帝有旨,你们师父方才也确认过了,今起三日,是蓬莱‘斗剑夺帝’的日子,不管什么人,都可光明正大地出来比试高低,愿赌服输,百无禁忌。怎么?你们想要耍赖抗旨么?”

    三十三山众人对她与“神霄子”俱无好感,乐得坐山观虎斗,纷纷起哄。

    小青又是惊恼又是快慰,暗想:“原来这两人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比剑夺帝。眼下青帝不在,王重阳忌惮我的心蛊,又不能应战,三十三山能挡住他们的,只怕也只有王娘子啦。哼,最好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才好。”

    王文卿脸色铁青,冷冷道:“两位都只剩下半身经脉,居然还敢视三十三山英雄为无物,佩服,佩服。等你们赢得了‘西列六山’,才谈与我讨教不迟。”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对付你这样宵小鼠辈,半身经脉就已经够了!”指尖一弹,金钟哐然剧震,斜睨着面前六人,笑道:“娘子,你说这几个脑袋哪个最圆,适合蹴鞠?”

    那六人脸色齐变,赵无极厉喝道:“狂贼!老子先看下你的狗腿,看你拿什么来玩儿蹴鞠!”欺身飞旋,银浪刺目,斩马刀狂飙似的朝他双腿扫来。

    小青心中一凛,这一刀看似毫无花巧,但力量之狂猛却堪称恐怖。“呼!”林灵素、李少微的衣裳猛地朝后鼓舞,金钟狂震,就连台下众人也被那锐利无匹的刀气刺得酸泪交涌,难以呼吸。

    他身形方动,另外五人也已齐齐出手,速度快如鬼魅,连招式也难以看清。只瞧见暮色中,炫光怒爆,气浪喷涌,犹如五颜六色的漩涡,朝并立在中央的林、李二人呼啸撞去。

    呐喊声中,台上突然亮起一青一紫两道刺目的光弧,如闪电夭矫飞窜,又如太极光轮朝外一鼓……

    “轰!”周围的气浪猛地冲炸起六七丈高,霞光乱舞,六道人影惨叫抛飞。其中一个“砰”地撞在亭檐上,连着碎瓦翻了几个跟斗,一头栽入湖中,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另外五人虽勉强落在台上,却无不翻身飞滚,或坐或跪,狼狈无已。唯有那赵无极趔趄跌退了八九步,硬生生杖刀抵住,脸如金纸,又惊又怒地瞪着两人,“哇”地喷出一大口乌血。

    “好汉子!”林灵素竖起大拇指,赞道,“你的头,寡人留下啦。”

    话音未落,跪坐在周围的独孤一鸿等人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捂住脖子,鲜血激射,“砰砰”连声,四颗头颅冲天飞旋,坠入湖中,无头尸体晃了晃,纷纷翻下台去。

    赵无极眼中终于露出骇惧之色,“当”地一声,长刀落地,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颓然坐倒。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全都彻底惊呆了。这六人可谓三十三山一等一的高手,原以为王重阳一个多时辰内连败六人,已属奇迹,想不到这两魔头竟能在瞬息之间,就被将他们尽数震飞,斩断头颅!

    然而最为震骇的,却要数小青。

    林灵素与李少微的这一式合璧剑法,乃是她与许宣练过无数次的“日落长河”与“海上明月”,剑招简练迅捷,犹如两道圆弧交相回旋,看似并无出奇之处,想不到在两魔头的手中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沮丧。激动的是,双剑合璧果然奥妙无穷,如果能与许宣默契勤练,必能大有所成;沮丧的是,许宣眼下生死不知,而这两魔头的神通又远非她能企及,要想赢得斗剑,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山顶暮色四合,浓雾渐起,最后一缕霞光照在摇荡的金钟上,闪烁不定。李少微吹了吹剑尖,笑吟吟地环顾台下,柔声道:“天色尚未全暗,还有谁愿上台一试?”

    众人被他们神威所慑,面面相觑,无人应答。神霄派众弟子脸色惨白,纷纷朝王文卿望去,他却冷冷地斜持拂尘,一言不发。

    林灵素双眸映着霞光,灼灼如火焰,笑嘻嘻地道:“神霄子,既然无人肯陪我们这两个残疾人比划,不如就委屈尊驾,来指点一二吧。当着三十三山英雄的面,你总不能缩头不出,改名为‘乌龟子’吧?”

    “魔头!”萨守坚忍不住霍然起身,喝道,“你当我师父真的不敢和你一战么?当日东海之上,若不是我师父为了进入‘蓬莱结界’,未尽全力,哪还有你猖狂之日?今天正好可以让蓬莱岛民为证,‘两仪电剑’与‘太一雷兵’哪个才是契合‘阴阳五雷大法’的至尊神兵!”

    林灵素纵声狂笑道:“好!好!好!王娘子,你能收一个这么有骨气的徒弟,也不枉冒称‘神霄子’三字了!你我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就在这女帝山顶做一个了断!”

    话音未落,漫天闪电乱舞,突然汇如银树,冲入他与李少微的头顶。“轰隆隆”雷霆轰鸣,两人浑身金光怒爆,照得天地倶白。

    众人酸泪交流,被那强光刺得难以睁眼,没人注意到他腰间的玛瑙葫芦亮起几线炽白的裂纹,一闪即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对决

    雷声轰鸣,许宣猛地弓起身体,只觉电流接连不断地劈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烧成了粉末。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纵声狂吼。

    忽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周公子,意守丹田,不可妄动真气!”睁开双眼,只见绚光乱舞,他正飞速地盘旋在一个巨大的玛瑙葫芦里,一道道蓝紫的闪电纵横交错,上下飞窜。

    青帝红衣鼓舞,凌空盘坐在他对面,双手贴在他的掌心,正将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他的体内。长睫紧闭,俏脸煞白,嘴角、胸前尽是斑斑血迹。

    “妈!”许宣见她似无大碍,又惊又喜,正想问她是否被那两魔头袭伤,上方又亮起数十道刺目的闪电,眼前一白,痛得全身收紧,仿佛从里到外炸裂成了万千碎片。

    混乱中,只听青帝低声道:“周公子,你经络疼痛,并非被雷电灼伤,而是穴位内郁结的外来炁丹受阴阳五雷所激,逆行乱窜。要想将这些炁丹完全化散,纳入‘八极’,绝非一时一日所能奏效。但好在这神壶内的阴阳二炁与‘太极之眼’并无根本不同,只是增加了五雷之力,力势更猛。你只需如昨夜一样,与我阴阳双修,天人交感,就可以暂无大恙了。”

    许宣松了口气,忍痛凝神,只觉她的气流滚滚冲入体内,导引着自己的真气在两人“八极”中循环飞转,形成了一个太极气轮。而在他们身体之外,炁流汹汹,雷电交加,俨然是另一个更大、更猛的太极炁轮,就像漩涡般逆向飞旋,不断地挤压着他们。

    忽想,“乾坤元炁壶”乃是上古神器,化合阴阳二炁,能将人炼化成脓水,再加上这雷电之力,所形成的“阴阳五雷炁旋”何其恐怖,以他们二人之力,能与之抗衡么?况且林灵素敢将他们同置一壶,必已猜到青帝会输气为他化解炁丹……

    心中猛地一震,失声道:“妈,不行,快松手!那魔头传我‘嫁衣神功’,就是想将我作为‘人鼎’,炼化我体内的真炁。你此时输入真气,无异于将自己也卷入漩涡,变成了‘人鼎’,那可就正中魔头的下怀了!”

    他奋力想要将青帝推开,青帝却睁开双眼,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周公子,你既然将我当作了妈妈,就该听妈妈的话。我被那两魔头震伤经脉,就算不将真气输给你,也迟早被此壶炼化殆尽。但你经络完好,若得了我所有真气,或许还有逃生之机……”

    许宣胸喉如堵,才知她竟已存了必死之心,假借双修,欲将毕身真气送与自己!又是惊骇又是感激,热泪上涌,大声道:“妈,我们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

    “好孩子,有你这份心就已经够啦。”青帝嫣然一笑,双眸中尽是温柔与喜悦,摇头道,“我这一辈子都被人当成妖怪,只有你,只有你见到我的第一刻起,就真心诚意地待我,舍身忘死地保护我,只有你让我这个没有福份的苦命人,在最后几日里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儿……”

    听到“真心诚意地待我”,许宣心里越发愧疚难受,哽咽道:“妈,你……我……”耳根如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青帝睫毛一颤,泪珠倏然滑落,忽然捧住他的脸,在他额上轻轻一吻,脸颊晕红如醉,低声道:“如果我……如果我真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好?”

    许宣悲恸难禁,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泪水汹汹夺眶。命运荒诞而无常,将他与这个几日前还是自己敌人的“女子”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变成了同生共死的“母子”,当他诚心诚意想要以母事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青帝悲喜交织,摩挲着他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你听好了,要想冲出‘乾坤元炁壶’,只有借助神壶内外炁流交荡的瞬间,借力使力,逆转太极炁轮,从葫芦嘴口冲出去。眼下那两魔头正要与神霄子斗剑,无暇他顾,正是你冲出‘乾坤元炁壶’的最好时机……”

    许宣忽然想起当日林灵素借助雷霆,冲出神壶的情形,心中一震,又听青帝说道:“我会用尽所有阴阳真气,消荡你穴位内的炁丹,再将真气转入你的丹田。你虽非阴阳同体之身,但只要把握好时机,在一瞬间爆发出阴阳真炁,或许便可逆转炁轮,成功逃脱。至于出去之后,如何化纳我输给你的真气,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话音未落,“轰隆隆”一阵狂鸣,又是几十道闪电穿入葫芦,蓝紫耀眼,剧痛中,许宣瞥见葫芦侧面亮起两道蜿蜒的炽白细线,猛然想起:“是了!乾坤元炁壶当日在东海上便已被两魔头与王文卿劈成了两半,林灵素必是借了巫鹿的‘五行神泥’,才重新黏合在一起……”

    灵光霍闪,又惊又喜,叫道:“妈,我们有办法冲出去了!”

    ************

    闪电纵横,一道接一道地飞窜乱舞。女帝山顶上时而漆黑,时而蓝紫,时而一片炽白。

    林灵素的哈哈狂笑,和李少微并立在高台上,全身忽明忽暗。“轰隆隆”又是一阵雷鸣迭爆,电光如银树般布满整个夜空,然后如银河迸泄,再度滚滚冲向两人头顶。

    两人巍然不动,炽光一顿,猛地朝外四炸飞射,金钟狂震。紫青双剑破空激啸,瞬间螺旋起刺目无比的七彩霓光,夹带着无数闪电,如火花,如银树,缤纷乱撞。

    “轰!”“轰!”四周湖面掀涌起三丈余高的大浪,层层喷卷,激撞在亭台楼阁、长廊浮桥上,溅得众人浑身湿透。然而所有人全被这壮丽而恐怖的景象震得呼吸窒堵,一片死寂,竟连半步也无法挪开。

    小青心中更是突突狂跳,那夜东海之上,两魔头借她与许宣的身体聚引五雷,和王文卿等人结成的“太一雷兵”剑阵斗得难分难解,此时置身局外,竟遍体发寒,更觉后怕与震撼。

    隆隆雷鸣声中,只听林灵素纵声狂笑道:“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王娘子,我们的‘两仪电剑’已经出鞘,你的雷兵呢?”

    王文卿被霞光映照,满脸阴晴诡谲,尚未应答,萨守坚已忍不住厉声喝道:“布阵!”右手指诀突一变幻,“叮”地一声,背后长剑率先脱鞘飞起,如利电直破苍穹。

    神霄派众弟子立时沿着长廊盘腿而坐,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霎时间“咻咻”破风之声大作,两三百道剑光冲天飞起,层层叠叠地环绕交撞,猛地爆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刺目的炫光。

    四周惊哗四起,但见空中两团炽艳无比的光浪遥遥对抵。北面是紫青双剑的霓虹气旋,在空中呼呼怒旋,流丽万端;南边是滚滚穿梭的数百支飞剑,夭矫闪耀,如银河奔泻,彗星乱舞。

    虽尚未对撞,但彼此气浪吞吐,已激炸起姹紫嫣红的万千缕炫光,灿烂如霓霞,映得周围瑰奇万状。

    “嗖!”王文卿衣袖一鼓,背后长剑终于出鞘,凌空划过一道刺目无比的银光,穿入剑阵中央。

    几在同时,“噗噗”连声,他左手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凌空聚散飞旋。

    刹那间“轰轰”连声,湖面惊涛狂涌,无数条雪白的水柱腾空冲起,缭绕飞旋在剑阵四周,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盘旋怒吼,不断地冲入剑阵,又不断被离心甩出,汇聚成越来越巨大的白龙,咆哮飞腾。

    众人哗声四起,小青又惊又奇,原以为王文卿的“太一雷兵”不过是以五行剑阵聚集雷电之力,没想到他竟还能以拂尘的银丝操纵水龙,形成如此恐怖的“水龙电剑”!

    所谓的“水龙电剑”,据说是三百年前的魔门第一高手楚狂歌所创,他以唐朝大军的八百柄断剑为阵,下卷西海狂涛,上引昆仑雷霆,形成了在空中绵延数里的龙形剑阵,大败吐蕃与大食联军,威震天下。

    这种剑阵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剑无常势,水无常形,而水和剑又都能导引雷霆威力,故而变幻莫测,无坚不摧。王文卿如果真能将这剑阵与“太一雷兵”无缝相融,此番谁胜谁负,可真难以预料了!

    “轰隆隆!”漫天雷电狂舞,宛如无数条银蛇分别窜入南北两翼的剑阵之中。

    紫青双剑霞光怒放,照得万里夜穹霓彩尽染。林灵素狂笑声中,那滚滚霓光狂飙似的飞旋疾舞,朝着王文卿当头冲来。

    绚光方动,南翼立即乱剑飞舞,夹带着滚滚水龙,穿梭闪耀,轰鸣如雷,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就逆向撞中了紫青双剑的螺旋气浪……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狂震,无数炽光层层叠叠地朝外炸散,众人眼前一花,气血乱涌,屋檐、瓦片、横梁……全被瞬间掀飞了,真气稍弱的,纷纷闷哼惨叫,翻身坠入炸涌如沸的天湖。

    就在难以逼视的炽光与轰鸣声中,悬在林灵素腰际的玛瑙葫芦突然炸裂开来,两道人影纵声长啸,太极似的极速飞旋,穿过缤纷乱剑,穿过漫天霞彩,高高地直没夜穹。

第一百五十章 求生

    “青帝!是青帝陛下!”有人眼尖,指着空中那极速飞旋的红影高声大叫。接着蛇人也爆出一片欢呼:“圣上!圣上安然无恙!”

    小青又惊又喜,眯眼凝望,只见那两道人影在最高处微一凝顿,又反转着急冲而下,狂风鼓荡,衣袂猎猎,满脸霓光闪耀,果然是许宣与青帝!

    林灵素惊讶地与李少微对望一眼,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寡人太小瞧你和这阴阳人啦!能借这阴阳五雷与五行剑阵之力,内外交荡,震裂葫芦,倒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王文卿更是脸色骤变,没想到两人竟会被收入乾坤元炁壶,更没想到他们竟能破壶而出,目中随即闪过一道精光,喝道:“李元君,原来是你假扮青帝,和这魔头一起暗算青帝,居心忒也歹毒!你们勾结卡米乱党,上弑青帝,下欺蛇族,视我三十三山英雄为何物?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咬破指尖,在拂尘上飞快地画了几道血符,捏诀结印,叱道:“移星换斗,翻江倒海,疾!”衣袖一鼓,悬在上方的拂尘银丝猛然飞散。

    “叮叮叮叮……”天地陡然一亮,漫天乱剑随之炸散开来,焕发出赤、白、黑、黄、青五色炫光,然后卷起漫天水浪,就像银河回旋飞转,猛地朝“紫青双剑”的气旋中央轰然穿入!

    这一下天雷地火,正面冲撞,威力远比先前猛烈数倍。

    刹那间,又是一迭声惊雷般地轰鸣狂震,天地俱白,霓光冲舞,整个女帝山仿佛都在猛烈摇颤。所有人都被气浪掀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前仆后跌。

    小青喉头一甜,正好被炸射而来的气浪迎胸撞中,若不是王重阳及时抓住她的肩头,回旋避让,又一掌拍出,硬生生卸去了大半狂猛的冲击气波,她早已如周围众人一般,被震得口喷鲜血,坠落湖中。

    震耳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大笑道:“王娘子,你转弯转得倒挺快。嘿嘿,你以为反咬一口,就可以将阴阳人和王重阳拉到你那边么?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萨守坚,你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萨守坚大喝一声,双手朝后撤开,排在他后方的神霄派道士闷哼连声,纷纷摔跌翻滚。

    “轰——隆——隆——”炽光乱舞,剑阵顿时四撞炸飞。王文卿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晃,整个人朝后平飞出十几丈远,重重地撞在汉白玉台上,“哇”地喷出一大口血箭,拂尘尽碎。

    当是时,许宣、青帝堪堪冲入漫天缤纷乱舞的飞剑之中。两人借势随形,越旋越快,直如狂飙席卷,被他们的太极炁轮一搅,长剑不是碎断炸舞,就是反弹抛飞。

    众人顾不得再看王文卿,纷纷仰头齐望,时而惊呼,时而叫好。三十三山岛民也好,蛇族也罢,虽对青帝又恨又怕,但相比之下,对这平空杀出的林、李二人,以及神霄派众道士更为厌憎,此时同仇敌忾,都不自觉地为之心悬一线。

    李少微眉梢一挑,格格笑道:“上天容易下地难。许公子,给你指了一条返回人间的坦途大道,你却偏不走,那我就送你上天成仙吧!”

    捏指御剑,霓光怒放,“紫青双剑”气旋滚滚,转眼就将漫天的断剑吸卷而入,摇曳扭舞着朝两人冲去。

    许宣心头大凛,被狂风刮得几难睁眼。依稀只见下方霞光万道,如飓风,如漩涡,如妖兽巨口,一圈圈地螺旋狂转,夹杂着道道闪电、点点剑光,随时欲将他们吞噬。那景象之壮丽恐怖,生平见所未见。

    方才能冲出“乾坤元炁壶”,全因青帝将毕身真气全都输入他的经络,阴阳双修,形成狂猛无匹的太极炁轮,而后趁着雷电、“紫青双剑”、“水龙雷兵”猛烈撞击,波及神壶之际,用炁轮掀动壶内的阴阳气旋,撞击葫芦裂缝,才得以侥幸逃生。

    但青帝经脉断毁,这亡命一击又反创极大,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此时已无法运转真气。两人只是借着阴阳炁轮的雷霆余势,才得以冲破剑阵。然而要想仅靠许宣一人,闯过“两仪电剑”的气旋,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听青帝柔声道:“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周公子,你可知飓风最为平静的地方在哪里么?”

    风暴眼!许宣一震,突然想起昨夜与她在洞渊双修时,那悬浮在他们中央、却垂直如线的烛火……霎时间醍醐灌顶,又惊又喜,道:“妈,你是说……从这气旋的‘太极鱼线’中央冲过去?”

    青帝嫣然一笑,道:“有时越是看似危险之处,反倒越为安全。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试啦。”被绚光辉映,苍白的脸又娇媚如霞。

    许宣素来胆大包天,又刚在阴曹地府的门沿绕了一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有一线希望,更是精神大振。

    当下哈哈笑道:“妈,你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一颗泼天大胆!”抱紧她的纤腰,长啸着极速冲落。

    两人与那气旋相距极近,呼吸一窒,眼前绚光乱闪,已穿入那滚滚飞旋的霓光气浪中央。隐约只见光轮如太极怒舞,紫青双剑有如“阳极”、“阴极”,极速闪耀逼近。

    “哧哧”激响,两人的护体气罩急剧起伏,衣裳、头发全被那凌厉无比的剑气削断了,脸上、身上亦劈痛如割,沁出一道道血丝。

    此时所有的恐惧反倒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了拼死一决的斗志与勇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盘旋急转,大喝声中,真气猛然破臂涌出,变成了一道三丈来长的炁剑,滚滚飞旋,朝下方光轮那若隐若现的“太极鱼线”冲去……

    眼见两人身影一闪即没,众人无不惊呼如沸,小青的心更是陡然沉入了谷底。空中霓光乱舞,气浪滚滚,不时地炸射出道道飞剑,每鼓荡一下,她的心便跟着抽紧一分,右手死死地攥着王重阳的手臂,指甲已深深嵌入他的肉里。

    漫山人潮中,唯独王重阳没有仰望那飞旋鼓舞的绚光霓浪。

    他满脸通红,浑身僵直,几次偷偷地瞥望小青,想在众人发现前抽回手臂,却又生怕惹恼了她,心里如吊桶七上八下。直到听见空中一声“轰隆”剧震,才猛地醒过神来。

    众人惊哗声中,两道人影螺旋着穿透霓光,直没天湖,激起冲天大浪。

    小青“啊”地一声,松开手,不顾一切地朝彼处冲去,叫道:“许宣!许宣!”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围涌上前,就连王允真也情急忘形,提着裙裳疾奔而去。

    王重阳心中如释重负,但旋即又涌起一种莫名地失落。

    又听“哗”地一声,一道人影湿漉漉地从湖中冲起,跃落在摇摇欲坠的浮桥上,哈哈笑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多谢两位好风凭借力,送我回人间。”抱着一个红衣女子,被霓光映照,神采飞扬,正是许宣。

    众人又惊又喜,欢呼如沸。众蛇人见伏羲转世安然返还,自是喜悦无已,而三十三山的岛民目睹他与青帝并肩而战,也都不自觉地涌起亲近之念。

    林灵素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显然也没想到他竟能安然冲落,笑道:“小子,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有福运躲过两次,第三次可就未必啦。”探手一抓,将紫龙剑握入手中。

    紫青双剑方一冲落,漫天的霓光全都消散了,山顶一片黑暗。小青正满心喜悦地奔向许宣,右侧忽然狂风鼓舞,又听王重阳喝道:“娘娘小心!”闪电似的斜掠而至,挡在她身边。

    小青一凛,只听“砰砰”连声,黑影交错,气浪迸炸不绝。

    众人纷纷点燃火炬,有人怒道:“操她奶奶的,又是那臭牛鼻子!”火光摇曳,照得历历分明,偷袭她的那人脸如冠玉,血迹斑斑,赫然正是片刻前被“两仪电剑”撞成重伤的王文卿。

    小青又惊又怒,不知他为何突出此举,旋即凛然醒悟。这厮众叛亲离,要想活命,必先抓取一个人质,而自己是蛇族“女娲转世”,又与许宣、王重阳关系极深,没有比她更加合适的了!

    更何况王重阳之所以不敢与林灵素动手,全因投鼠忌器,生怕妖后催发她心内的蛊虫,如果她死了,许宣、王重阳必定无所顾忌,而这也正是魔帝、妖后所不愿意见到的。换而言之,只要他擒住自己,谁也不敢轻易动他了。

    思忖间,王文卿已被王重阳逼得连退十几步,冲上了长廊。

    神霄派道士们跃起身,正欲上前相助,忽听萨守坚厉声道:“各位师兄弟,我们名为神霄派,你可知‘神霄派’是谁创立的么?不错,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师伯林灵素!王文卿为夺掌门之位,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这姓王的老贼对有恩于己的大师伯尚且如此,对你,对我,对我们中的每一位,更是耍尽了种种阴毒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们心底也亮如明镜,这老贼不是我们的恩师,而是我们的不共戴天的杀亲仇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引龙

    神霄派众弟子面面相觑,犹疑不决。

    萨守坚森然道:“从被迫拜他为师的那一天起,萨某就立誓为大哥大嫂报仇雪恨。我苦苦等候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谁敢阻我,便有如此石!”说到最后一句时,“嘭”地一掌,将石栏拍碎数块。

    众道士脸色齐变,林灵素拍手大笑道:“大快人心!真他奶奶的大快人心!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王娘子啊王娘子,你也有今日!”

    王文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双手气浪卷舞,接连几记气刀将王重阳震退,接着转身飞闪,扑向萨守坚。

    长廊内一片混乱,众人慌不迭地避让开来,有几个神霄派道士眸中怒火闪耀,想要上前狙击,但惮于积威,终于还是不敢动手。

    萨守坚喝道:“神霄派萨守坚,今日愿奉大师伯为掌门,替天行道,清理门户,诛灭老贼!”右臂红光鼓舞,冲出一道两丈余长的气剑,迎面猛撞在王文卿劈来的气刀上。

    “轰!”炫光四炸,王文卿竟被撞得冲破廊顶,螺旋飞起。就在众人眼花缭乱,以为这对师徒即将生死对决之际,他竟借着那反撞之力,突然转向急冲,“砰砰”连声,撞飞数人,一把抓起王允真,破空飞旋。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鬼魅,等到众人惊呼出声时,王文卿已落在了十来丈外的阁顶上,按住王允真的后心,高声道:“王重阳,快将‘流霞镜’和‘镇妖塔’交出来,否则我就一掌震碎她的心脉!”

    王重阳脸色涨红,惊怒欲爆,怎么也没想到这厮竟会对王允真下手。许宣怒喝道:“王老贼,你好歹也是大宋道门宗师,四大散仙之一,做出这等卑劣无耻之事,羞也不羞?”

    众人群情激愤,怒骂不已。唯独林灵素幸灾乐祸,哈哈笑道:“小子,你太不了解王娘子啦。只要能活命,别说这小娘子,就算让他将自己的亲闺女一刀宰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王文卿听若罔闻,冷冷道:“我只数三下。一……”掌心朝外一吐。王允真顿时“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彤艳艳如雪地红梅,软绵绵似玉山倾颓。

    王重阳失声大吼:“住手!”长袖挥卷,将那面绚光流舞的铜镜抛入他的手中。

    被那霓光一照,王文卿脸上阴晴莫测,闪过激动狂喜的神色,颤声念道:“芥子须弥,万象无极,三十三天,大小如意,疾!”眩光刺目,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晶宝塔从镜中飞旋而出,越变越大。

    众人一片骚动,许宣大凛,这厮要“镇妖塔”作甚?难道是困兽犹斗,想将所有人都镇入这神塔之下?

    萨守坚杀机更甚,喝道:“各位师兄弟,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众神霄派道士素知师父阴狠狭隘,睚眦必报,到了这等境地,已经别无退路了,当下纷纷捏诀结印。

    刹那间,漫天断剑缤纷乱舞,呼啸着王文卿撞去。

    许宣、王重阳齐齐失声大叫,生怕剑阵撞中王允真。还不等阻挡,王文卿又咬破指尖,一边在镜上疾写血符,一边喝道:“流霞之镜兮,照我封魔之钉;镇妖之塔兮,醒我青龙之灵……”铜镜、水晶塔随之“嗡嗡”狂震,霞光乱舞。

    青帝花容变色,失声道:“引龙诀……”话音未落,剑阵已被神塔掀卷的狂飙撞得冲天炸散。霞光滚滚乱舞,穿过漆黑的夜空,穿过下方若隐若现的云海,遥遥投向极远处的汪洋。

    听得“引龙诀”三字,众人脸色齐变,惊怒交集。

    许宣听到周围嘈杂的叫骂怒吼,方才明白大概。原来这数千年来,三十三山能勉强镇伏青龙,除了这座“镇妖塔”之功,还有赖于钉入那孽畜脊骨的“封魔钉”。

    “封魔钉”是用和“流霞镜”、“镇妖塔”完全一样的五色补天石炼制而成,当年的圣女为了镇伏青龙,不惜在钉上涂抹自己的鲜血,用“女娲血咒”封镇青龙的魔性。

    后来蓬莱出现了一个武学奇才,他破解了“女娲血咒”,又利用这三件神器同质同源、遥遥相吸的特点,创出了“引龙诀”。只要持有神镜、神塔,念此咒诀,就能将沉睡的青龙唤醒,召为己用。然而此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虽召来青龙,却难以降伏,最终反倒惨死在它爪牙之下。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妄用这“引龙诀”了。

    王文卿多半是从卡米那儿学得此法。此刻穷途末路,竟孤注一掷,使出这两败俱伤的妖邪法术!

    西北天际忽然一亮,隆隆狂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咆哮声。“镇妖塔”幻光流离,越转越快,那咆哮声也跟着越来越近,震得众人肝胆俱颤,就连脚下的女帝山也仿佛不住地摇颤起来。

    山上群鸟惊飞,哗然如沸,有人已忍不住跃上飞骑,张皇失措地朝东南逃去。许宣高声叫道:“大家不要走!青龙双目已盲,不足为惧,只要三十三山齐心协力,定可以将这孽畜除去!”

    然而三十三山的岛民被青龙滋扰了数千年,恐惧根深蒂固。这孽畜短短两月被刺瞎了双眼,以它有仇必报的嗜血狂性,此番重现,必定以死相拼。偏偏最有可能降伏此兽的青帝又已身负重伤,与其指望奇迹发生,倒不如逃命自保。转眼间,骑鸟飞逃的岛民越来越多,留守在天湖四周的人,还不到原先的一半了。

    咆哮声越来越近,狂风鼓舞,刮得众人难以睁眼,站立不稳。

    林灵素昂然站在高台上,白衣鼓舞,飘飘欲飞,弹剑大笑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王娘子,你以为召唤出这么一条半死不活的瞎龙,就能转败为胜了么?寡人正好砍下它的头来祭旗,抽出它的筋来做弦,剔出它的骨来制箭,剥下它的鳞来磨成横扫天下的十万神兵!”

    李少微柔声道:“李郎,你胸怀四海,心藏帝王之志,我可就没这般远大的念想啦。王娘子手里这面镜子不错,你说我拿来梳妆打扮,贴贴花黄,好不好?”嫣然一笑,突然狂飙似的冲向王文卿。

    “当”地一声剧震,“青螭剑”撞在飞旋的“镇妖塔”边缘,彩光四射,她翻身抛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继续人剑合一,朝着王文卿当心刺去。

    几在同时,林灵素亦破空飞起,滚滚疾旋着握剑冲来。两人一左一右,长弧夭矫,如太极乱转。虽是两式极为简单的“凌波望月”、“风卷流云”,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人威力。

    “轰”“轰”狂震,“镇妖塔”被双剑两侧夹击,变向飞旋。王文卿所立的亭阁四周惊涛炸涌,长廊、楼台竞相塌落。

    王文卿喝道:“给你!”猛地将王允真凌空掷向李少微,自己则紧握流霞镜,反身疾旋,“当”地一声,镜面瑰光爆射,与林灵素遥刺而来的剑气撞了个正着,借势翻身飘掠,跃到了“镇妖塔”上,直冲夜穹。

    李少微本能地收回长剑,左手一拍,正中王允真胸口,顿时将她打得血箭喷舞,断线风筝般划过半空。

    许宣心中一沉,失声大叫:“王姑娘!”还不等御风冲天,王重阳已抢身将她抱住,跃落岸边。

    众蛇人蜂拥而至,许宣顾不得其他,抱着青帝挤入人群。只见王允真呼吸全无,一动不动,王重阳握住她脉门的手不断地颤抖着,脸色忽白忽紫,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片刻,才抱紧妹妹,昂头发出凄厉愤怒的长啸。

    李少微在空中叹了口气,道:“可怜了这位如花娇娘。王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算账,就找这位王娘子吧。”踏风急转,和林灵素一起继续朝王文卿追去。

    当是时,西北边突然响起一声狂吼,如惊雷乍爆,震得众人毛骨悚然。抬头望去,天地陡然一亮,腥臭扑鼻,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青碧龙头,眼白翻动,正狂怒地张开血盆巨口,朝山顶众人倒卷猛吸。

    “轰!”飓风呼啸,天湖水浪涡旋冲天,卷着数十条惨叫狂吼的人影,没入那张无底洞似的巨口之中。

    众人惊呼狂奔,许宣大凛,左臂抱紧青帝,右手抓住小青的手腕,心念急转,不知是该与小青阴阳合璧,和这凶兽决一死战;还是该暂且奔开,避其锋芒。

    忽然又听一阵轰鸣狂震,炫光四射,王文卿竟连着那宝塔、神镜一起被吸入青龙口中!

    那孽畜猛地一顿,喉腹蠕动,接着又发出一阵欢鸣似的咆哮,在空中张牙舞爪地翻腾了片刻,再不理会山顶上惊骇四奔的人群,飞旋着穿过夜穹,向云层之下、那极远处的海面冲去。

    众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欢呼四起。

    萨守坚跃上“一阳台”,从怀中取出一卷图轴,高举过顶,朝着并肩跃落的魔帝、妖后高声道:“掌门师伯、掌门夫人神威盖世,兵不血刃,便已诛灭王文卿老贼,吓退青龙,可谓无敌宇内,天下归心!我等愿奉上‘青龙皮图’,誓死追随掌门左右,一统三界,永铸霸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传位

    神霄派众道士纷纷跟着拜倒,齐声道:“誓死追随掌门及掌门夫人左右,一统三界,永铸霸业!”

    那一声声“掌门夫人”喊得李少微脸泛红晕,秋波流转,忍不住悄悄地瞟了林灵素一眼,眼波中又是忸怩又是欢喜,竟仿佛突然变回了二十年前那清纯懵懂的少女。

    许宣怒从心头起,哈哈大笑道:“妈,今年是蓬莱山的马年么?怎么一群人围着马腚拍马屁?好臭,好臭!有人连的‘重阳斗剑’也没赢下,居然就想着一统三界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林灵素接过青龙皮图,笑道:“守坚啊,许公子说得不错,哪有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的道理?要想称雄三界,好歹先当上这蓬莱之主,拿到白虎皮图。来,你问问大家,还有谁愿意和我们比试比试的,如果有,趁着明月初升,夜色怡人,一并了结了,省得拖到明日。”

    萨守坚果然气运丹田,远远地将声音传了出去。连问了三遍,四周一边死寂,无人应答。

    王重阳抱着妹妹的尸体,攥拳的双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几次想要大吼着跃上台去,但瞥见身边的小青,满腔的怒火又如被冷水浇淋,只得咬碎钢牙咽入肚里,苦苦强忍。

    林灵素笑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么我看这‘四尊者之战’也就不必再比了。不如等到明日,再由寡人斗胆挑战青帝,看看谁能担任这蓬莱之主。大家意下如何……”

    “且慢!”青帝淡淡截口道,“按照我蓬莱山的规矩,只要斗剑尚未结束,寡人就仍是三十三山的青帝。既是青帝,就可以指定旁人接任自己。这位周公子是寡人的义子,从现在这一刻起,他就是蓬莱青帝。阁下想要问鼎,明日就先胜了他再说吧。”

    此言一出,山顶一片哗然,许宣也大吃一惊,道:“妈,我……”

    青帝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凄酸的微笑,传音道:“好孩子,眼下‘青帝’之位已成了谁也不敢接的烫手山芋,除了你,再没人能与这两个魔头斗上一斗啦。你体内有我的阴阳真气,又会吸纳真气的‘嫁衣神功’,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是胜是负,就得看你的胆量和造化了。”

    许宣心中突突一阵急跳,此时楚青红又几已耗尽所有真元,别说明日,就算调养上数月也未见得是林、李二人的对手。自己若不挺身而出,岂不坐视这两魔头为所欲为?热血上涌,朗声道:“承蒙陛下重托,幸何如哉!就算我粉身碎骨,也誓与魔头死战到底,绝不辱没‘青帝’之名!”

    蓬莱岛民听了脸上均是一烫,空有斗剑夺帝的雄心壮志,不想事到临头,拼死捍卫三十三山荣耀的,竟然是这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

    众蛇人见本族的“伏羲转世”与青帝如此亲热,一口一个“妈”,心里原本都极不是滋味儿,但此时听到他这句慷慨激昂的誓语,无不心有戚戚,捶胸长啸。受他们感染,周围的岛民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纵声高呼,起初还只稀稀落落,很快便迅速蔓延开来,直如山呼海啸。

    青帝百感交集地凝视着许宣,嫣然一笑。千百年来,这是蓬莱第一次如此人心齐整,同仇敌忾。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人说‘有奶就是妈’,你却连‘无奶也是妈’,单只这份超然境界,寡人就远远不如啦!好在咱们比的是剑,而不是认妈的本领。既然你敢舍命一战,寡人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忽然顿住笑声,双眸灼灼地盯着许宣,似笑非笑道:“你我此前的恩恩怨怨,都已一笔勾销,明日谁死谁活,就看自己的本事了。如果你能赢得了我,头颅候取;但如果我赢了你,嘿嘿,你就只好到阴曹地府和父母团聚了!”

    *****

    从这嵌于万丈峭壁的“云上阁”朝外望去,湛蓝的夜空纤尘不染,星辰寥落,只悬着半轮明月。下方则是茫茫云海,翻腾起伏。

    那澄净壮丽的景象,真有如张九龄的名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许宣突然想起再过二十多日,便是中秋了,心中突然剧痛如绞,热泪盈眶。去年中秋,他和父亲、真姨娘在西湖边赏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短短一年,天海远隔,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青帝倚着阑干,痴痴地凝望着那半轮孤月,低声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也在望着这天上的明月?”

    顿了片刻,眼中泪珠盈凝,柔声道:“这些诗全都是你妈妈读与我听的。在她之前,我所见所闻,全都是人世间最为肮脏丑恶的东西,就连我自己,也是最为肮脏丑恶的怪物。遇见她后,才知道人世竟如此之美,那些诗词,那些歌曲,那些字画……总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也让眼前看惯了的山海,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许宣听了越发郁堵,不忍再这般欺瞒她,吸了口气,道:“妈,其实我不是……”

    青帝忽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转过头,泪珠倏然滑落,挂在她微笑的唇角,轻声道:“周公子,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我的孩子,就够啦。”

    许宣胸口如撞,豁然省悟,以她这么聪睿明断的心性,听了林灵素与他的对白,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是李师师的孩子?只是她早已将对李师师的一腔柔情寄托在他身上,覆水难收,情真难改,明知是假,也只有继续欺骗自己了!

    心潮激荡,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伸手擦去她嘴角的泪珠,摇头哑声道:“妈,你绝不是什么肮脏丑恶的怪物,你比起我见过的许许多多道貌岸然的人,干净美丽了千倍、万倍!能做你的儿子,可比夺得青帝之位、抢到白虎皮图,重要得多啦。”

    若是几天前说这番话,必觉耳烧脸烫,但此时真真已将她视如母亲,语出真诚,毫无半点做作之感。

    反倒青帝脸颊酡红泛起,忽然有些害羞,拍开他的手,转头“呸”了一声,道:“坏小子,就会油嘴滑舌地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掩抑不住甜蜜与喜悦。

    许宣呼吸仿佛瞬间停窒了,她这神态像极了真姨娘佯嗔的模样,恍惚间又似回到了和真姨娘贫嘴耍赖的亲密时刻,一时间悲喜填膺,情难自禁,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泪水瞬间夺眶涌出,流入她光滑的脖颈,哽咽道:“妈!对不……对不起!”

    青帝娇躯一颤,过了好一会儿,僵直的身体才慢慢地松软下来,反手摩挲着他的脸,低声道:“傻孩子,和妈妈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许宣将头埋在她馨香的发丝间,泪水滚滚,对父母的思念与担忧,全都混杂着对眼前这义母的愧疚里,分不清,道不明了。

    “许宣!许宣!”绿影一闪,小青冲过守在门口的侍女,风也似的卷了进来,瞧见两人,身形猛地凝顿住了,脸上喜悦的笑容也随之冻结。

    青帝脸颊飞红,转身轻轻将许宣推开。许宣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笑道:“小青姐姐,有什么事儿?”

    小青俏脸雪白,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地瞪着他,想要说什么,眼眶里忽然盈满泪水,咬唇恨恨地瞪了青帝一眼,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许宣一愣,这才醒悟她会错意了,叫道:“小青姐姐!”刚想冲出去说个清楚,几个男装侍女大步走入,原想朝青帝行礼,略一迟疑,转身朝他恭声道:“陛下,蛇族的巫鹿已经研磨出了‘镇魂丹’,可以暂时保住王允真姑娘的性命。但要彻底救活,还需其他药丹与仙草。”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喜,难道小青方才这般喜悦,就是为了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精神大振,所有儿女之情都被汹汹斗志所替代了。暗想,离天亮已不到三个时辰了,当务之急是准备好明日之战,等打败了那两魔头,再和小青姐姐慢慢说明不迟。

    当下收敛心神,道:“妈,你先前说,想到了一个或可取胜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是了,差点儿忘啦,”青帝也从方才那缭乱的心绪中收回神来,捋了捋纷乱的发鬓,嫣然一笑,“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看窗外的这半轮明月的。你要想取胜,诀窍就在这半轮明月里。”

    许宣一怔,不明所以。

    青帝没有接着解释,却忽然又换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双眸闪闪地凝视着他,柔声道:“世间人人都向往着仙界,想着做神仙;说起阴曹地府,个个避之不及。但是,你可知道仙界与阴曹地府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对策

    许宣越听越糊涂,不知她这话里蕴着什么禅机。

    青帝道:“有个故事,说某人死后,被牛头马面拖到了阴曹地府,地府里不见油锅,不见刀山,只看见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人围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长丈许的铁勺,怎么也送不到自己的嘴里,急得不住地哀嚎悲哭。

    “判官一查功德簿,发现此人送错地方了,连忙又遣黑白无常,将此人送到了上界。此人到了仙界,不见仙山,不见神殿,也只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每个人手里也都拿了一个长丈许的铁勺。但和地府不同,这些人却个个白白胖胖,心满意足……周公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许宣沉吟了片刻,拍手道:“是了!丈许长的铁勺送不到自己的嘴里,却可以和别人互相喂送。”

    青帝又是嫣然一笑,道:“周公子,你果然聪明。仙界与地府其实并无分别,若说有分别,就在于升上仙界的人心怀慈悲,彼此关爱;而堕入地狱的人自私自利,相互算计。天下之理,一通百通,武学之道,又何尝不是如此?

    “求仙求魔,往往只在一念之差。譬如那‘嫁衣神功’,一看便是心机阴狠、自私毒辣的人所创。在他们眼中,世上无一人不是如此,除了损人利己,弱肉强食,就再没有提升修为的途径。他们以己度人,那些被他们利用的‘人鼎’,除了不停地吸纳第三者的炁丹、饮鸩止渴之外,就只有束手待毙。可是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和他们一样,要想化解‘嫁衣神功’,至少还有两种至为简单的办法……”

    许宣心中一跳,似有所悟,又听她道:“第一个法子说穿了,其实一钱不值,那就是找几个与你彼此关爱、互相信赖的人,让他们吸走你体内与你五行相克的炁丹。‘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与你相克的炁丹,和他们或许正有相生之效,你既卸去了心患,他们又长了真炁,岂不两全其美?”

    许宣大喜,笑道:“此法大妙!妈,事不宜迟,我们立即找几个人来试上一试!”

    青帝摇头微微一笑,道:“不必啦。因为我已经用了第二种更加简单的办法。昨夜与你阴阳双修之时,便已将你体内郁结的炁丹全都吸入我的丹田,方才在那‘乾坤元炁壶’里,又将周转炼化过的真炁,重新输入了你的经脉……创立‘嫁衣神功’的人永远不会料到,有人会为了自己关切的人,心甘情愿地去做‘人鼎’的‘人鼎’。”

    许宣胸口如撞,这才明白,为何体内那撕绞欲裂的剧痛竟会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青帝道:“周公子,你是五行土属之身,而我体内的阴阳真气,一属木,一属火,五行木克土,若将五行属木的阴极真炁传给你,对你无益反弊,所以我将阴极真炁全都转成了火属的阳极真炁,五行木生火,火生土,你只需以'嫁衣神功'的吸纳大法,就能将我传给你的真气逐一化为己用了。"

    顿了顿,眼中露出似悲似喜的古怪神色,道:"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嫁衣神功'的凶残与歹毒,从我将所有真气传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体内的阳极经脉已被你反撞的真炁尽数震碎,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将青帝之位传给你,让你冒险与那两魔头比斗.."

    许宣"啊"地一声,抓住她的手腕,果然发觉她督脉断毁,其他阳属经络的真炁也极为微弱。督脉主一身之阳,督脉既断,便形如废人了!想不到她为了自己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感激,想要说话,却热泪盈眶,一句也说不出来。

    青帝抽出手,柔声道:"周公子,你不必为我难过,我这一生困在蓬莱山里,对这不男不女、争强斗狠的日子,早已过腻了。阳极经脉受损,对于寻常修道之人是灭顶之灾,对我却或许是因祸得福。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再不会变回男儿之身啦。能成为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比做什么长生不老、天下无敌的怪物,可要简单快乐得多了。"脸颊晕红,喜悦中夹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与羞涩。

    许宣悲喜交织,也不知是该为她欢喜,还是该为她难过,忽想:"世人穷心竭力,只求能把持权柄,长生不死,但她却甘心放弃所有,换来普通平淡的一生。人活于世,到底该追求什么?我从小想要修道成仙,但成仙当真就比做一个凡人更加快乐么?"

    胡思乱想间,又听青帝叹道:"你瞧,我可真真变得婆婆妈妈啦。说了这么多,却连最为紧要的事情还未提起。我在蓬莱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象林、李二人深不可测的敌手。这两人修为原就极为高卓,又在'两仪峰'潜修了一个月,一个专炼阳极真气,一个专炼阴极真气,就是为了驾御紫青双剑,阴阳合璧。再加上彼此心念相通,意气浑融,堪称毫无瑕疵。即便我未曾受伤,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宣听了大为失望,苦笑道:"妈,哪有你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若连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孩儿又怎还会有半点神算?"

    青帝摇头道:"那也未必。比剑并非只论真气强猛、修为高低,还有许多其他因故。我斗不过他们,不代表你一定就会败给他们。我带你来此,除了告诉你不用再担心'嫁衣神功'之外,是为了让你好好看看这半轮明月,找出破解那两魔头的双剑合璧的法子。告诉我,当你瞧见这由圆转缺的月亮,第一个念头想起了什么?"

    此时明月已过中天,照得窗前白如霜雪,许宣又想起了张九龄的另一首诗,脱口道:"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青帝似是没有听过这首诗,微觉动容,低声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连念了几遍,双颊晕生,竟似有些痴了,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周公子,你几句举得真好。世间许多事物的盈亏,都与月亮的圆缺息息相关。比如潮汐,比如烧丹,比如炼气,又比如女人的..。女人的心情。

    "若将人体比为天地,阳气有如太阳,阴气有如月亮,任督二脉则是'太阳'与'月亮'升落循行的路线。有的人阴极真气弱于阳极真气。就像是春夏夜短昼长;有的人阴极真气强于阳极真气,则像是秋冬夜长昼短。但无论是谁,体内的阴极真气必然都是随着月亮的圆缺,而由强转弱,再由弱转强,循环不止。

    "周公子,今日是七月二十,阴气渐衰,阳气日强.."

    许宣幡然醒悟,喜道:"妈,你是让我全力攻击李少微.."突然想起当日自己与小青双剑合璧时,林灵素所做的那番指点,心中一动,转口道:"不对,先要全力猛攻林灵素!双剑合璧,攻守相从,林灵素的破绽全由李少微来格挡,我攻林即是攻李,只要李少微格挡不及,林灵素必定被迫回手自救,合璧剑法马上就乱啦!到那时,我再转而猛攻李少微,速战速决!"

    青帝只道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妙目中更充满了惊讶与嘉许,嫣然一笑,道:"对啦。眼下你体内可以化用的真气,虽不如林灵素强猛,但却比李少微稍胜了半筹。只要你抓住他们攻守之间的瞬息破绽,或许便能反败为胜。但他们的紫青双剑锐不可挡,你没有可与之相抗的神兵,只有用气剑周旋了。"

    她捏了个指决,道:"昨夜你已学会了'阴阳指',知道如何变幻指诀,在'八极'之间转换真气,我传再你一套'阴阳指剑',也是和'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相合,化生出六十四式,简单好记。但这六十四式指剑里,阴阳各异,你要想在一夜间全部学会,也非易事,倒不如好生利用你眼下至刚至纯的阳属真气,专心练习其中的'阳卦指剑',只要能有几式运用得炉火纯青,明日或许便有取胜之机了。"

    当下将"六十四指剑"细心地讲了一遍,又择重将其中与"阳卦"相关的指诀反复讲解,亲身演示。

    这套"阴阳指剑"是她集毕生所学悟创的独门气剑,深奥玄妙,威力无穷,要想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学会,谈何容易?许宣本就聪明绝顶,昨夜又已学过了"阴阳三才指诀",很快就记得滚瓜烂熟,纵有些不明白的艰深之处,也先牢记于心,留待日后慢慢体悟。

    不知不觉间,月满西楼,更梆遥响,已过了四更天了。

    青帝见他这么快就掌握了八式剑诀,指尖弹处,气剑纵横怒舞,极之霸冽狂猛,不由大感欣慰喜悦。正想说话,巫鹿突然摇摇晃晃地游了进来,脸色如土,颤声叫道:"圣上!大事不好矣!大事不好矣!"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剖心

    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巫鹿原本圆滚滚的胖脸竟变得干瘪如桃核,宛如贴着一层皱巴巴的惨白皮肉,灯火映照,簌簌抖动,丑怖如鬼。

    两人汗毛尽乍,正待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巫鹿捂着后颈,颤声道:“圣上,娘娘……娘娘……”身子一晃,突然软绵绵地仆倒在地,再不动弹了,双眼兀自直愣愣地瞪着许宣,凝固着惊骇、悲伤、愤怒与不甘。

    许宣大凛,探其鼻息,竟已气绝身亡,拨开他的手掌,却见后颈上有两排深深的齿印,似是被人吸干了鲜血,这情景竟与当日在自家“慈恩园”里见到的僵尸如出一辙!又惊又怒,李少微!难道又是妖后在捣鬼?

    想来巫鹿定是被那女魔头吸尽气血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奔入此地为自己报信。他与这蛇人巫医相处的时日虽不久长,却也有了些感情,见如此惨状,心里说不出的悲怒难受。

    “陛下!”守在门外的几个男装宫女匆匆奔入,伏身禀告,“三十三山与蛇族眼下共有四十余人被打碎脏腑,吸干鲜血,不知何人所为。就连王允真姑娘也不知被谁抢走了。现在山顶人心惶惶,王重阳正领着蛇人到处搜寻……”

    许宣心里越发亮如明镜,怒火如焚,如今青帝功力尽废,蓬莱众山上唯一能让林灵素、李少微有所忌惮的,只剩下王重阳了。这两魔头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此番这场大闹,除了盗吸真元,震慑众人之外,最大的目的只怕还是挟夺王允真作为人质,确保王重阳不敢有任何异动。

    想起巫鹿临死反复提及“娘娘”二字,更觉不妙,截口道:“是了,娘……小青姑娘呢?现在何处?”

    那几个男装宫女面面相觑,摇头齐称不知。只有一个想了片刻,道:“先前她冲出宫门,似是朝‘万花谷’去了。”

    许宣大急,道:“妈,我先去找她回来。”来不及多做安排,也不等青帝回话,便已狂风似的冲出“云上阁”,卷过峭壁,朝着“女帝山”南翼的“万花谷”掠去。

    山顶火光点点,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奔窜的人影,有的三五成群,结队搜寻失踪的亲友;有的正抱着被吸成僵鬼的尸体悲声恸哭;有的则是被眼前的惨状吓破了胆,想要脚底抹油,趁黑溜之大吉。

    一路穿行,惊呼、呐喊声不绝于耳。许宣撞见眼熟的,便立刻揪住问小青的下落,一连问了八九人,全都茫然不知。好不容易才从几个蛇人口中探知,小青果然是往“万花谷”方向去了,当下顾不得安抚众人,分花拂柳,径直冲入了那片幽深的山谷。

    万花谷沿南北迤逦,两侧山势斜陡,积雪皑皑,冰川交错。融雪化作飞瀑,一道道从峭壁隆隆飞泻而下,云横雾绕,蜿蜒成溪。溪谷两旁的草坡上深深浅浅地开满了各色鲜花,绵延不绝,随风如霓浪起伏,极为壮丽。

    许宣听蛇人说过,此处看似美如仙境,云雾里却尽是毒瘴,花草间更遍布毒虫,别说三十三山岛民,就算是女帝山的“百花使”们也不敢妄入。所以昨夜王重阳、李少微从牢狱里救出众人后,才选择此处,作为藏身之地。

    好在他从小在药缸里浸大,早已百毒不侵。当下撕下一幅布帛,在溪水里浸湿了,捂住口鼻,一边朝里奔掠,一边左右顾盼,高声叫道:“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沿着溪谷奔行了八九里,杳无回应。正自心焦如焚,忽听右后方传来一声冷笑,“哼”道:“许大官人,春宵苦短,你不和青帝陛下耳鬓厮磨地切磋阴阳妙法,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青姐姐!”许宣大喜转身,果见她衣袂鼓舞,俏生生地坐在山溪的一块巨岩上。见她无恙,如释重负,掠到她的身边,笑道:“好姐姐,你没事就好啦,我还以为……”

    “谁是你好姐姐?你还以为什么?”小青脸一沉,跃下溪石,冷笑道,“同宿林中鸟,大难各自飞,更何况我们无亲无故,不过是萍水相逢。你还是快快回到你母王陛下身边,让她多传你几招救命的绝活儿,指不定过了明天,还能保住这张滑舌油嘴,说些哄她欢喜的蜜语甜言。”

    许宣这才知道她还在生方才的气,笑道:“好姐姐,你可想歪啦。青帝陛下救了我几次,恩重如山,我以母事之,岂有他想?”见她那眉眼含嗔的俏模样,心里突突一跳,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就算有甜言蜜语,也该留着给拜过天地、同过床的娘子不是?”

    “无赖!”小青双颊霞涌,眉尖一蹙,想要挥手打他,眼圈却忽然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许宣急忙追上,连拍了自己的几记耳光,道:“该打,该打!让你又胡说八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小青姐姐,我轻薄无赖,你骂我也罢,打我也好,但眼下情势危急,可别为了我赌气独行,若是又落入那两魔头的手里,那我可真真百死难赎其罪了!”

    见他忧急真挚,小青心底的羞怒才消了几分,却依旧甩开他的手,冷冷地朝上游走去,道:“许公子,劳你费心啦。我心里种着‘三尸金线蛊’,落不落入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快快和我划清界限罢,否则,明日那两魔头若拿我来要挟你,那我可真真百死难赎其罪了。”

    许宣心中一震,她说得不错,那两魔头凶狡狠辣,既敢以此胁迫王重阳,自然也敢这般要挟自己。目前尚无此举,绝非出于公平约战,不过根本没将他瞧在眼里罢了!

    小青见他突然顿住脚步,怔忪不前,只道他当真起了此意,心中一酸,淡淡道:“许公子,当日我早已说过了,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不负葛老道所托,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临安。如今你本事不低于我,又有了青帝、蛇族等许多强援相助,无需我帮什么忙啦。我再留下来,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不如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将来或许……或许还有重逢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泪水竟险些模糊了视线,大步朝前疾行。

    许宣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和自己分道扬镳,胸口如被重锤猛击,叫道:“小青姐姐,你别走!”抢步挡在她身前,急道:“你既已答应送我回临安,又怎能毁约不算?再说我……你……你……”思绪飞转,却找不到其他托辞,又道:“你……你是女娲娘娘转世,少了你,我这重生伏羲又何以服众?又何以打败那两魔头,回到临安?”

    小青闪身绕行,冷冷道:“我们这伏羲、女娲本就是假冒的。若让三十三山岛民发现,我堂堂女娲居然受制于妖后,又或者我们连双剑合璧也敌不过那两魔头,岂不是更加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

    “死便死了,那又如何!”许宣热血上冲,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好姐姐,就算要死,也当轰轰烈烈地死在一处,才不枉我们同生共死,并行了这一路……”

    小青身子微微一颤,悲喜交涌,耳颊如烧,便欲脱口答应,眼前却突然闪过林、李二人念咒催蛊,趁着自己剧痛无暇回防、刺死许宣的情景……心中顿时一阵窒息般的绞疼,泪水几欲夺眶涌出,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明知是死,还要往前迎送,那不叫勇敢,叫做傻瓜……”

    许宣心里痛如刀割,蓦地松开手,哈哈笑道:“罢啦,罢啦,原来你说怕拖累我是假,怕搭了自己的性命是真!好,好,小青姑娘,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关系……”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突然重重地吃了一记耳光,热辣辣地肿起老高。

    他抚着脸,又惊又怒地瞪着小青,却见她亦俏脸涨红,双眼滢滢地怒视着自己,胸口急剧起伏,想要说话,两行泪水突然顺颊滑落。

    许宣心中一颤,所有的怒火、苦楚、惊愕、伤心……全都烟消云散。

    小青却双肩颤抖,难以自持地哭了起来,又是一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然后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每一掌都打得这么重,这么痛,有如烈焰喷涌灼烧,火辣辣、酥麻麻卷过他的耳颊,卷入他的心里,带来一种从未体历过的、战栗窒息的甜蜜……

    他天旋地转,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上了头顶,鬼使神差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右手拔出“龙牙”,抵在自己胸口,哑声道:“好姐姐,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反正都要死啦,要不要我……要不要我剖出心来,让你看个究竟?”

    小青一怔,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啊”地一声低吟,力气尽消,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满脸泪痕闪烁,酡红如醉。长袖垂处,一件物事咕噜噜地滚落在溪里,染得溪水一片殷红。

    许宣低头望去,心中猛地一凛,那东西又红又嫩,竟是一颗方甫割下的血淋淋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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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