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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八章 神棒

    数十朵旳食人花争先恐后地缠夺撕扯,柙笼激震,白虎浑身扭曲,皮肉簌簌乱颤,凄厉的哮吼声倏然断绝。

    顷刻间,这凶威震天彻地的太古神兽竟被食人花夺为数截,腐蚀得片骨不存。然而此刻它的魂魄已尽被吸入伏羲牙中,肉身如何已丝毫不重要了。

    第三人喝道:“李师师,你说好了将白虎魂魄交与我们,如何背信弃约?”金针暴舞,剑如银瀑,封住李师师去路。众人哄然大哗,认出正是鹿仙子爱徒金花公主。

    “我说过的话,自不改悔。但贤伉俪趁奴不在,瞒天过海夺走‘朱雀翎图’,又是何道理?”李师师脚踏九宫步,穿花蛱蝶般在她与耶律大石之间闪掠,舞袖如云,又将第四人直指后心的剑尖一一荡开。

    众人闻声喧呼鼎沸,惊怒更甚。

    许宣强忍住胸肺剧痛,哈哈大笑道:“我早说过这妖女和金花公主、耶律大石勾结,解印白虎,盗取朱雀翎图,你们偏不肯信,还无端端冤枉白姐姐。如今树倒山崩,活该有此下场!”

    顿了顿,故意高声道:“白姐姐,那两个老妖怪对你百般猜疑,万般刁难,你管她们做甚?且让她们自己来收拾残局!”

    第四人摇头道:“姥姥待我恩重如山,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两位师姐,你们同是不老宫弟子,阳光雨露,沐尽天恩,又岂能忍心毁灭师门?现在将功补过还来得及。”白衣飘掠,不论如何险象环生,姿态始终优美如舞蹈,正是白素贞。

    她声音虽不激昂,听在花神谷众女耳中,却如春雷激荡,热血沸腾。

    嫣石高声道:“夜光少宫主说得不错,我们都是不老宫弟子,就像这不老树上附生的花草,同根并发,生死与共。大难当前,岂能偷生?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其所,轰轰烈烈!”红衣鼓卷,率先持剑冲向李师师等人。

    慕华、繁华、未醒诸女纷纷拔剑追随,叫道:“愿随夜光少宫主,粉身碎骨,死而无憾!”

    四处山呼海啸,剑光点点,一时间,又有数百名女弟子不顾一切地凌空掠去。

    许宣心底五味交陈,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疾风知劲草,白素贞终得众人拥戴;忧的是她若真当了少宫主,又当如何再续前缘?但眼下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叹了口气道:“好一个‘同根并发,生死与共’。重阳兄,来者都是客,客随主便,我们便也追随夜光少宫主,和这帮妖魔决一死战罢!”

    王重阳早有此意,背着他纵身疾掠,朝李师师三人冲去。

    李师师笑道:“金花妹妹,她们都已联起手来了,我们若再内讧,岂不叫人笑话?姐妹连心,同甘共苦,伏羲牙我自会如约双手奉上,‘朱雀翎图’你我也一齐共赏,意下如何?”

    “一言为定!”耶律大石抓住那扇圆形铜门的边沿,大喝着从树干缝隙中拔了出来,“呼呼”抡扫,气浪飙卷,将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女弟子撞得如纸鸢抛飞。

    就在这时,惊涛喷涌,敖无名突然破浪而出,铁棍金光弧卷,不偏不倚地横扫在那圆形铜门的中央。

    “当!”耶律大石双臂酥麻,鲜血狂喷,连着铜门飞旋破空。金花公主猝不及防,伸臂想要将他拉住,却被撞中左肩,一起掀翻坠落。

    敖无名哈哈大笑道:“我道你有多大本事,敢来虎口夺食,原来连老子一棍也挡不住。来,来,来,小丫头,且试试你有什么能耐!”回身卷扫,铁棍飓风般朝李师师劈落。

    李师师翩然飞转,太极鱼弧光一闪,铁棍被震开寸许,擦着她的身沿砸入不死树。

    敖无名待要挥棍再扫,棍梢却卡在罅隙内,恰被忘情草根紧紧缠住,一时拔夺不出。

    “我道你有多大本事,敢来虎口夺食,原来连一根棍子也拔不出。”李师师衣袖如飞,荡开白素贞诸女的长剑,嫣然一笑,又亮起几弧太极鱼炫光,“来,来,来,小和尚,且试试你有什么能耐。”

    敖无名眉睫一凉,险些被削下半个头颅,又惊又恼,连续翻身闪躲,嘿然道:“好丫头,倒是我小瞧你了!”

    右手一张,金光霍闪,铁棒忽然凭空消失,掌心内多了一支寸许长的细针,又疾念口诀,喝了声:“大!”那细针瞬间光芒暴涨,变作碗口来粗、六丈来长的铁棒,将她撞得凌空翻飞。

    四周惊呼如沸,李师师趔趄立定,难以置信地望着棍身上隐约闪现的蛇形金篆,失声道:“金箍棒!”

    许宣心中“咯噔”一沉,难道眼前这金光闪闪的铁棍,就是当年孙悟空横扫天下的“如意金箍棒”?

    魔门自唐朝创立以来,出过许多神通广大的魔头,其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莫过于自号“齐天大圣”的孙悟空。

    此人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称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因个头矮小瘦削,形如猴子,就索性给自己取名为孙猴子。原是道门第一高手菩提祖师的弟子,只因胆大妄为,杀孽太重,被逐出师门。凭借着千变万化的易容术、御风法与金箍棒,十年间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后来被道佛各派数百名高手设计拿住,镇在五行山下。据说他被囚镇后,观音托梦,大彻大悟,从此改过自新,拜玄奘和尚为师,并护送他前往西天取经,得了正果。

    其故事口口相传,越来越玄乎,最终演变为说书人口中的《西游记》,那根金箍棒也被说成上古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可以随心变化,大似擎天柱,小如绣花针。

    许宣原以为这不过是天花乱坠的瓦舍奇谭,想不到竟真有此物!

    敖无名哈哈大笑道:“你既识此棒,就该知道它专打妖精。老老实实将伏羲牙还我,尚可饶你一命,否则……”

    铁棍一转,重又顶住不死树干的裂口,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否则你就只能埋在这树底下,和那两个老妖怪作伴了。”双手握住棍梢,猛然往下按落。

    “轰”地一声狂震,那铁棍金光刺眼,竟又陡然变大了数圈,硬生生将不死树的裂口撬出百余丈深。

    擎天巨树应声断折,继续往下撞落。庞大的树冠如碧云迸散,枝条飞炸。树干重重劈入悬崖,轰鸣如雷,峭壁接连崩塌。

    “孽障受死!”空中忽又闪过一红一绿两个光点,电光石火,倏忽百丈。

    “砰!”“砰!”敖无名与李师师双双鲜血直喷,横空摔出数十丈远,金箍棒也被震得抛飞倒转,斜插水中。

    鹤鹿双仙踏波飞掠,重现天湖,一左一右将不死树朝上推直。

    就在众人欢呼四起,以为两大魔头死劫难逃之际,敖无名竟又翻身跃上那巨柱般的金箍棒顶端,喘息着狞笑道:“老子早就活得不耐烦啦!今天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死,痛快之极!”双掌猛地朝下一旋,喝道:“大小如意,移山填海!”

    “轰!”金光爆射,天湖如炸,众人眼前一黑,喉里腥甜直涌,无不被扑面而来的气旋甩得腾空飞跌。

    那铁棒炫光层层怒放,越变越大,斜顶着不死树,急剧螺旋飞转,湖面漩涡怒卷,巨浪扶摇。

    四周惨叫迭起,悲鸣狂吼不绝于耳,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鸟兽不及闪避,或被金箍棒扫中,或被气旋拍卷,直坠湖中。

    王重阳翻身抓住一只巨鹤,将许宣、素晴全都拉上鸟背。

    低头望去,金箍棒矗立在滚滚涡流中央,有如旋转的天柱。偌大的不死树被它搅扭得如麻花一般,撕裂成几股。

    四面山崖在那巨大树冠的滚扫下,有如泥塑纸糊,分崩离析,再被惊涛裂岸拍卷,更是层层剥落,连片坍塌。景象之惨烈,言语难描万一。

    混乱中,瞧不见白素贞、李师师等人的踪影,只见鹤鹿双仙站在急速旋转的不老树上,簌簌发抖,抱头厉声尖啸。

    两人虽然身形依旧,但那女童般的容貌却已变如老妪,鹤发鸡皮,手如枯爪,就连啸声也变得说不出的苍老。若非衣着花饰、手中所握的规矩,简直无法相信她们就是先前长生不老的童颜仙子。

    “姥姥!”

    “姥姥!”

    四处响起花神谷众女惊骇的哭叫声。对她们来说,白虎死了,不死树倒了,花神谷坍塌了,都远不及鹤鹿双仙瞬间变老来得震撼、恐怖。

    许宣大凛,这才明白二姥的性命果然与这不死树息息相关,难怪先前他砍树盗草时,众女如此惊怒。敖无名敌不过“方圆天地”,便出此阴招,保不齐他助自己来此盗草,就是为了断绝鹤鹿双仙的生路。

    鹤仙子厉声道:“敖无名!你害我弟子,乱我神宫,断我神树,盗我翎图……今日再不杀你,死不瞑目!”身形一晃,与鹿仙子又齐齐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敖无名纵声狂吼,拔出金箍棒朝上飞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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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衣钵

    霞光冲天,轰鸣狂震,敖无名身上激射出七道血箭,翻了几个筋斗,猛撞在不死树上。金箍棒随之一晃,光芒骤散,消失得无影无形。

    众女欢呼方起,又转为一片惊哗。

    只见鹤鹿双仙双双坐倒在树枝上,脸如金纸,摇摇欲坠,手中的墨玉长短规、玛瑙矩尺竟只剩下了半截。

    素晴“啊”地一声低呼,不知发生了何事,许宣与王重阳却看得历历分明。

    不死树既倒,鹤鹿双仙瞬间苍老,“方圆天地”的威力自不免大打折扣,这一记“一寸光阴”虽仍快若闪电,却已难逃敖无名法眼,因此被他奋起神力,以金箍棒撞断了规、矩。

    饶是如此,那魔头仍不免遭受七记重击,经脉尽断,眼见是活不成了。

    慧真叹道:“无量亿劫,九百生灭。红粉骷髅,白云苍狗。既能立地成佛,又何必与天地同寿?”

    “姥姥!”白素贞跃到二姥面前,想要将她们扶起,输送真气,泪水却又止不住夺眶而出。

    鹿仙子格格一笑,摇头道:“夜光,你已是我……我不老宫的宫主了,当着众弟子与这么多的宾客,岂能再这般……这般轻易落泪,有失威仪?”

    白素贞听其言外之音,显然已回心转意,暗示由她来接掌不老宫了,越发悲恸难忍,泪如泉涌。

    鹤仙子嘴角抽动,竟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低声道:“二姥姥说得对,泪水只属于凡人。好孩子,你想要成仙,长生不老,就必须洗心忘情,斩断尘缘,从此不再流半滴眼泪。。”

    断规在忘情草上搅了数圈,与矩尺一勾,竟轻而易举地揪下一截,递到她的手中,道:“忘情草是祖师流沙仙子亲手所植,尝一口,可以清心净性;尝两口,可以辟毒祛邪;若吞服一整截,便可以斩断情执,忘掉过往一切。”

    白素贞捧着那截忘情草,指尖微颤,想要转头望向许宣,却柔肠百转,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许宣大急,叫道:“白姐姐,别听她的!”

    鹤仙子笑容顿消,沉下脸道:“夜光,你在藏宝室内,已对着祖师立下誓言,这么快就想改悔么?这小子和李师师、金花虽非同党,却与敖无名、林灵素羁绊甚深,没存半点好心。你被他所惑,意乱情迷,已违师门祖训,险些铸成大错。若想我们饶他一命,就践约守誓,服下这截忘情草,从此和他再无半点瓜葛!”

    许宣怒笑道:“老妖怪,明明是你们有眼无珠,不辨忠奸;贪婪顽固,不听忠言,才惹来灭顶之灾。不反思自省,却觍着脸怪罪白姐姐,真真笑死人了!你们想让白姐姐忘了我,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有本事现在就来杀了我!”

    鹤仙子大怒,颤巍巍便欲起身,白素贞忙跪倒道:“姥姥放心!徒儿立过的誓言,天地可鉴。也请花神谷所有弟子与七十二洞洞主为证,夜光必洗心忘情,率众弟子夺回‘朱雀翎图’,重活不老树,再建不老宫!”

    说罢划破掌心,不顾许宣叫喊,将沾着鲜血的忘情草嚼碎吞下。

    鹤仙子脸上重又浮起一丝笑容,点头道:“很好,很好!”与鹿仙子一起伸手,抵住白素贞双掌,高声道:“各位听好了,今日起,夜光便是不老宫的宫主,我与二姥姥万年来的修行,也将倾囊相授。你们必须如待我一般,奉她为尊,令行禁止。若有违抗者,严惩不赦!”

    慕华、嫣石诸女纷纷跃上树枝,抹泪跪倒。其他女弟子也尽皆就地拜伏,齐声呼应。

    许宣又急又恼,却无计可施。

    素晴默立在侧,想到自己,五味交集,心有戚戚,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又听慧真道:“阿弥陀佛,欲有所忘,则无所忘。心无挂碍,不忘即忘。”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烧烫,知道师父在提点自己,忙低眉合十。

    鹤鹿双仙浑身鼓涌起两团金碧之光,经由双掌,滚滚冲入白素贞体内,嘴唇翕动,似是在同步传授心法。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地在三人身上晃动,水光潋滟,真炁蒸腾,浮现出一轮彩色光晕,有如佛光般笼罩在白素贞头顶。

    忽听空中呀呀怪叫,一只青绿色的巨鸟掠过碧空,掉头朝三人俯冲而下。

    未醒眼尖,失声道:“虚尘子!”鸟背上紧贴着一个道人,背负长剑,赫然是自称为“虚尘子”的林灵素。

    此时金花公主、耶律大石身负重伤,已被花神谷众女以蛛丝捆住,双双黏缚在青铜圆门上。

    李师师又被二姥击沉湖中,生死不明。敖无名更是经脉尽断,气息奄奄。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系在了鹤鹿双仙与白素贞身上,等听到未醒的惊呼声时,林灵素已乘鸟冲至白素贞头顶。

    许宣心中一沉,奈何相距甚远,伤势又重,来不及阻挡。

    所幸王重阳反应极快,连弹四指。气箭激射,三支被林灵素拔剑震碎,一支贯穿那巨鸟肚腹,打得它悲鸣坠落。

    诸女如梦初醒,纷纷御剑围攻,护住二姥与白素贞。

    林灵素变向疾冲,抖开乾坤袋,将斜靠在树干的敖无名兜头收入,哈哈笑道:“叨扰了,告辞!”凌空翻身,脚尖在众飞剑上踏过,借势破空西飞。

    众人这才醒悟他的目标并非鹤鹿双仙,而是敖无名。

    众女只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危及白素贞与鹤鹿双仙,面面相觑,都不知当追不当追。只此瞬间,他已遥遥掠出了数百丈。

    许宣念头急转,叫道:“这厮要用‘百纳大法’救活敖无名,重阳兄,莫让他逃走!”

    初到昆仑时,许宣自是想要掘取忘情草,再重返慈恩塔下,救回白素贞;而后借敖无名之手,一起对付李师师等魔头,报仇雪恨。但自从明白“六合棺”可以穿越时空、改变过去,他便逐渐转变计划,一心赢在当下。

    若能收齐“六合棺”与“回光轮”,随心所欲地扭转乾坤,自然是上策;即便不能,也可以借着敖无名、林灵素、李师师齐聚花神谷的天赐良机,将他们一一除灭。

    过去数十年来的几次浩劫,全由这三大魔头惹出,一旦他们被杀死或镇伏,则过往之事自然随之改变,父亲、真姨娘也好,葛长庚、小青也罢,也许就全都活转过来,恢复如初了。

    眼下敖无名、李师师两大魔头已和鹤鹿双仙斗得两败俱伤,气息奄奄,若被这从天而降的“年青林灵素”劫走救活,那可真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王重阳亦有此念,当下不及多想,背起他御风急追。素晴道:“王官人,等等我!”驭剑尾随其后。

    当是时,千丈外的湖面冲起一道人影,太极鱼弧光夭矫破空,直取林灵素。

    “李师师!”众人又惊又恼,这妖女被“一寸光阴”重创坠湖后,踪影全无,原以为她即便没立毙当场,也早沦为鲨鱼腹中之物了,不想竟还有如此强沛真炁,使得出这般雷霆一击。

    万里蓝天忽然亮起几十道闪电,如金蛇乱舞,直没林灵素头顶。

    “轰隆隆!”雷声狂鸣,他浑身炫光炸射,从右手青钢剑汇涌而出,化作一道十余丈长的电光,顿时将那弧太极鱼线的剑芒击得粉碎。

    霓光辉映,李师师双眸如烈火燃烧,狂怒、仇恨、悲伤、痛苦、失望……层层交叠,将那张绝美的脸容扭曲如魔鬼。

    林灵素长啸陡绝,失声道:“妹子!”剑光一斜,贴着她的护体气罩劈入湖中,惊涛喷炸。饶是如此,李师师仍被气浪撞得旋身抛飞,坠入湖中。

    许宣暗呼可惜。如果那女魔头未曾受伤,“青年林灵素”绝挡不住这一击。她对胞兄恨之入骨,这番舍命相搏已耗尽了她残余的所有真气,无法卷土重来了。

    林灵素冲势陡减,正犹疑着是否要入水救出李师师,王重阳已追至身后。他不敢再做停留,踏浪翻身,右臂银光破舞,五雷电剑挟卷漫天雷霆,杀得王重阳接连后退,而后虚晃一枪,继续朝西侧山崖极速飞掠。

    当是时,又听众女惊呼迭起,许宣一凛,回头望去,只见耶律大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喝着振臂分扯,扯断蛛丝,又一手抓起青铜圆门,转身甩出,一手抱起金花公主,踏波跃上铜门,破空飞旋。

    嫣石喝道:“魔头哪里走!”长剑破风激啸,“叮”地撞在飞旋的门沿,冲天飞起。

    众女亦纷纷捏指御剑。霎时间,银光乱舞,如天河飞泻,上千柄长剑时分时合,接连不断地朝两人汹汹猛攻。

    耶律大石将那铜门当作盾牌,极速旋转,拨开飞剑。

    剑阵攻势如潮,越来越急,他脸色涨红,越转吃力,眼看就要被乱剑刺中,金花公主睁眼默念法诀,忽然喝了声:“收!”

    铜门炫光一鼓,深翠浅绿,倏然收合。“叮叮叮叮”之声大作,乱剑如雨,全都磁石附铁般攒集在铜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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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归途

    “叮叮叮叮”之声大作,乱剑如雨,全都磁石附铁般攒集在铜门上。

    耶律大石右手狂颤,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强撑片刻,“轰!”铜门陡然缩小如圆盘,长剑尽碎,漫天炸射。

    他则抓紧“铜门”,与金花公主一起反弹抛空,从许宣、王重阳的头顶高高越过。

    朱雀翎图仍在这两人手里,自不能放他们逃走。但他们朝北,林灵素与敖无名朝西,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

    王重阳刚一犹豫,又有一道人影横空掠过,丝网纵横,将耶律大石与金花兜入其中。

    那人绿衣鼓舞,赤足如雪,脚尖在碧波上一点,又变向西折。

    “小青姐姐!”

    “小青姑娘!”

    许宣与王重阳几乎同时喊出声,又惊又喜。然而小青却连瞥也不瞥一眼,飞鱼般跃入波涛,而后“哗”地一声,从前方百丈外跃出湖面,左手所提的网中,赫然又多了一个蜷卧着的白衣女子,正是李师师。

    许宣连声呼喊,小青毫不应答,再次折转朝西,紧随林灵素。

    漫天剑光散而复聚,随着慕华、嫣石众女一起朝她御风追去。王重阳更不敢怠慢,背着许宣全速追赶。

    不死树斜抵在山崖的裂壑里,枝叶如青云遮天,鼓涌起伏。。林灵素、小青一前一后没入其中,上冲下掠。

    剑阵“嗖嗖”横空,斩叶除枝,穷追不舍。

    王重阳心里跟着七上八下,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小青,聚气于指,如箭在弦,所幸她左折右转,飞剑始终难以企及。

    林灵素右脚忽然猛地一踩,凌空飞起,不死树轰隆下沉,又将前方山崖压塌了十余丈,尘土濛濛,隐约露出一个狭长陡峭的裂谷。

    他御风下冲,沿着裂谷又奔行了数百丈,忽又折转朝右,消失不见。

    王重阳三人紧随小青,下冲右转,却见石壁上有一個幽深的洞口,高六七尺,宽不足二尺,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小青倏然钻入。

    许宣顺手揪下一根树藤,绑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系在王重阳臂弯,道:“重阳兄,你只管拉着我往前,若是情况紧急,将树藤斩断便是……”

    飞剑如暴雨倾盆,清脆不绝地撞击在洞口周围。王重阳气剑扫挡,拽着他与素晴钻入洞中,弯腰奔行。

    甬道里逼仄漆黑,阴风阵阵,王重阳几次打开火折子,都被妖风刮灭,只得倚仗念力探路,拖着许宣、护着素晴,朝里摸索追赶。

    所幸甬洞仅有百余丈长,奔到尽头,渐转宽敞,只见前方阳光刺目,一个黑乎乎的物事横在彼端洞口,林灵素正俯身站在其侧,见一行人追来,转头哈哈一笑,翻身钻入。

    霎时间炫光乱舞,尘土飞卷,那黑乎乎的物事随之剧烈颤动。

    “六合棺!”许宣心中一震,不知是惊是喜,那洞口赫然是自己“穿越”到昆仑时所处之地,而那黑乎乎的物事正是踏破铁鞋而觅不得的六合棺。

    “青年林灵素”对这里轻车熟路,显然也是由此“穿越”至昆仑。“六合棺”有如时空通道的出入口,谁也不知连接往何年何处。

    一旦神棺启动,再想抓住林灵素与敖无名,便似大海捞针,永无可能。放走那两个魔头倒还罢了,若放走小青,焉知时空洪流会不会奔回原路,她会不会葬身混沌之腹?

    想起那句“一切过往,皆不可改”,他更是心焦如焚,叫道:“小青姐姐,等一等……”也不知哪里迸出的力量,猛地拽下王重阳手臂上的树藤,破空直抛,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小青脚踝。

    小青托住棺盖,回眸望了他一眼,黑暗中瞧不清她的脸容,却见双眼滢光闪烁,悲喜、爱怜、伤心、恼恨、痛楚……倏忽即逝,继而嫣然一笑,跃入棺中。

    气旋狂卷,许宣腰上一紧,顿时被树藤拖着凌空拔起,疾冲向六合棺。

    王重阳失声低呼,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也被拉得横空飞起,仓促间,他拽住素晴的手腕,三人连珠似的冲入棺中。

    “轰!”

    棺盖沉落,嗡嗡剧震。

    许宣旋身狂转,如堕深渊。上下左右漆黑一片,腰上的树藤被涡旋瞬间绞断,脚踝处空空如也,小青、王重阳、素晴全都不见了踪影,就连惊呼声也听不见了。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坠入六合棺的时空通道,然而惊急忐忑,却远胜于前。

    白素贞、小青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一切有如黄粱一梦。却不知梦醒之时,身在何地?所爱之人,是死是生?

    “砰!”不等细想,右肩撞在棺侧,借着背脊连震,六合棺似已落地。神棺嗡嗡剧颤,棺盖内侧的星图光芒乱闪,仿佛犹在极速转动。

    接着气旋猛然一鼓,将他从掀开的棺盖边沿抛甩而出,翻身急滚。

    待他回头再望时,六合棺炫光摇动,如浮光泡影,猛地一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宣又惊又急,待要探手去抓,却觉天旋地转,万千幻象、声音有如狂潮席卷,继而倏然尽散。

    四周漆黑,流萤乱舞,那颗光球仍在上方忽隐忽现。

    转瞬之间,他又从半年前的昆仑“回”到了金山寺的塔底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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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重阳紧紧攥住素晴的手腕,在黑暗中极速飞旋,呼吸窒堵,心跳如狂,忍不住纵声啸呼。接着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眼前陡亮,星月迭闪,被巨浪托着冲天飞起。

    狂风呼啸,天旋地转。

    在他们上方,是苍茫无边的夜穹,下方,则是漆黑无垠的汪洋……

    刹那之间,竟似又从巍巍昆仑回到了茫茫东海!只是原先那深不可测的归墟海涡,已变成了倒喷起百余丈高的滚滚水柱,有如苍龙夭矫于天海之间,盘旋狂舞。

    两人又惊又奇,凌空环顾,不见许宣、小青、林灵素等人踪影,难道他们被六合棺送到了别处?

    王重阳运足真气,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小青姑娘!”声如洪雷,遥遥回荡,却杳无应答,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脚下水柱忽然朝下坍塌,素晴身子失衡,惊呼一声,急跌丈许,被那狂猛无比的涡柱离心飞甩,朝外抛坠而出。

    王重阳忙俯冲抄住她的腰肢,脚尖在涡柱上一踩,顺势翻身疾旋,牵着她的手,衣裳鼓舞,朝远处海面飘然斜掠。

    圆月西悬,将他们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投映在粼粼波光上,仿佛两只鸥鸟比翼而飞。

    素晴耳颊一阵烧烫,想要撤回手,却又觉得这样反露了痕迹,指尖轻颤,欲伸还屈。所幸慧真、蛇圣女的魂魄被时空涡流席卷,仍昏睡未醒,无人察觉她微妙的心思。

    此时身后轰鸣转小,那高达百丈的涡柱已萎缩了大半,当他们脚尖触及海面时,又缩成了仅十几丈高,而后雪涛翻涌,渐渐平息,那吸卷一切的深渊海壑也消失不见了。

    想起花神谷那短暂又奇幻的经历,恍如做了一场大梦,说不出的忐忑悲惘。

    六合棺既已将他与素晴送回东海,那么是否意味着许宣、小青、李师师、敖无名……都已被抛回了原时、原地,时空轮转,一切却均未改变?此时的小青,是否依旧葬身在混沌腹里?

    一念及此,王重阳更觉锥心刺骨,险些掉下泪来。

    天海苍茫,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且不说此时已无法重回昆仑,就算回得去,也再不是半年前的花神谷了。过往既不可改,只能求之未来。当务之急,唯有尽快将素晴送回临安,在仙佛大会上挫败李师师的阴谋,夺回慧真肉身。

    他定了定神,正欲说话,忽见波涛起伏,风帆鼓舞,一艘商船正左摇右晃地朝着他们破浪而来。

    两人对望一眼,又奇又喜,喜的是沧海茫茫,要想御风前往临安,难如登天,有此大船乘渡,自是轻松得多了;奇的是方才高空俯瞰时,海上并无舟帆,这艘大船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来不及多想,一并高声呼喊,一边朝那大船踏浪掠去。

    两人跃上船舷,却见月光明晃晃地照着甲板,数十人或站或坐,或匍匐在地,姿势僵硬古怪,任他们如何呼唤,全无反应。个个脸色惨白,眼睛通红,衣服、头发被狂风刮得起伏乱舞,肢体却一动不动,表情也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火眼冰尸!”王重阳心头一震,想不到在这距离贝海尔湖数千里远的东海上,竟也能撞见这些怪物!

    素晴见过伥尸,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一时间寒毛直竖,又惊又怕,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靠去。

    王重阳当日在北海与火眼冰尸打了多次交道,略有经验,低声道:“师太莫怕,这些人刚变成冰尸不久,双眼尚未燃起‘尸火’,暂无大碍。”

    领着她慢慢地穿过尸群,四下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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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夜船

    这艘商船应是由高丽开往明州的,除了宋人,还有不少高丽的水手与商人,货舱内更堆积了不少参药、貂皮。

    船长约九丈,宽三丈,艏艉上下三层,可容至少三百余人。

    除了甲板上的六七十人,艉舱、艏舱、底舱里果然还有两百多个冰尸,姿势、神情各异,有的满脸惊恐,有的做嚎哭尖叫状,有的仍在熟睡……显然是在很短时间内遭了毒手,只有二三十人是在奔往甲板的途中倒下的。

    究竟是哪个魔头如此疯狂,片刻之间咬死了数百人,连几个八九岁的孩童也不放过?

    穿行其间,如置地狱。素晴心里的惊惧逐渐变成了难过与悲悯,合掌默诵佛经,为他们超度往生。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似哭似喊的凄厉号叫,闻之毛骨悚然。

    几在同时,四周“格啦啦”脆响迭起,众冰尸耳廓轻晃,头颅随之循声转动,呆滞的红眼仿佛闪起了点点火光。

    王重阳大凛,拉着素晴疾速退往甲板。沿途“格格”直响,所有的躺卧、坐着的冰尸全都慢慢地爬了起来,成群结队地朝甲板上走去,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嚎哭,似在回应着远处传来的呼号。

    两人奔到舱外时,甲板上已密密麻麻站了百余个冰尸,艉舱、艏舱也摇摇晃晃地涌动着惨白的僵鬼,都呆滞地“望”着东北方,张口哭号。

    王重阳拉着素晴跃上桅杆,风帆猎猎,朝东北望去,只见夜色苍茫,波涛起伏的海面,被一座急速移动的青黑山脊劈成了两道极长的滚滚白浪,朝外层叠掀涌。

    在那“山脊”顶上,仰头跪着一个黑衣人,白发乱舞,右拳捶胸啸呼。侧耳倾听,似是在一遍遍地叫喊着“女儿,女儿!我苦命的女儿!你在哪里啊,我的女儿……”声音凄烈悲苦,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鬼哭。。

    素晴听得鸡皮泛起,原来“唤醒”众尸鬼的就是此人。

    他越来越近,船上的火眼冰尸们也随之越发躁动,翻动着血红的双眼,密密攒攒地挤在船舷边,僵硬地摆动着肢体,发出刺耳凄厉的哀嚎。

    忽听呜鸣如雷,那“山脊”朝上高高隆起,顶部喷出一道雪白的水柱,直破苍穹。被狂风一吹,水柱在十几丈高处濛濛炸开,细雨般漫空飘散。

    “鲲龙鲸!”

    素晴曾听师父说过,海上有一种阔嘴巨鲸,身长可达三十余丈,有如浮动的高山,生性凶暴贪婪,就连蓝鲸也能被它一口吞入肚里。传说乃是“鲲”与“龙”所生之子,极为罕见,就连慧真也仅见过一次。

    可惜慧真的魂魄仍未醒来,无法求证。却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竟能乘此巨鲸遨游海上,与满船伥尸遥遥感应?

    巨鲸呜鸣不绝,庞躯剧烈摆动,似是痛苦至极。

    此时鲸鱼距离商船已不过数百丈了,船身被狂涛掀得跌宕欲倾,时而重重砸落海面,时而接近翻转,惊险万状。

    素晴五脏六腑都似要颠倒过来了,烦闷欲呕,抓握桅绳的手几次将欲松脱,亏得王重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勉强站稳,没有坠落海中。

    听到她的惊呼,黑衣人霍然起身,左袖空荡鼓舞,一双绿眼直直地望向他们,扭曲的丑脸欣喜若狂,大笑道:“女儿!我的乖女儿,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啦?爸爸找得你好苦!你穿着尼姑的衣服,爸爸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啦!”

    王重阳一凛,又惊又怒,这厮竟然是当日藏身在贝海尔湖底、咬死了许多猎户的吸血独臂人!他为何从塞外冰湖来到了东海?又为何将素晴认作了“女儿”?

    还不及多想,那独臂人黑影一闪,已踏浪冲向商船。他速度之快,简直胜似鬼魅,刹那间便已跃上艏舱,凌空腾挪,探手朝素晴抓来。

    王重阳道:“小师太,得罪了!”抱住她的腰,绕着横桁,倏然翻身俯冲,在下方冰尸头顶一点,跃上了艉舱。

    然而腥风鼓舞,那怪人竟后发先至,扑到了他的右前方,一把抓住了素晴的袖子。

    素晴惊叫着疾刺数剑,均未中的,左袖被撕下半截,雪白的手臂上也被抓出了两条血痕。

    满船冰尸嗅着血腥,顿时乱作一团,推搡着,挤压着,潮水般朝艉舱涌来。

    只听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呼号,此起彼伏,十几個僵尸率先爬上艉舱,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接着左侧、右后方的舱门里也陆续奔出了数十个冰尸。

    王重阳正欲抱着素晴抢身突围,只听“砰砰”连声,眼前一花,惨叫迭起,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冰尸已被那独臂人拧掉了脑袋,捂着断颈,污血直喷,抽搐着摔倒在地。

    那人怪叫着翻身匍匐在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歪着头,朝素晴咧嘴一笑,道:“乖女儿莫怕,爸爸在这里,就算是阎王老子也伤不了你!”

    他满头蓬乱的银发,须眉皆白,黑衣血污斑斑,左袖空空荡荡,竟只剩下一臂,手指干瘦如枯爪,双眸就如翡翠般碧绿通透,倒真像极了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素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王重阳身上靠去。

    就连一向无所畏惧的王重阳,心底亦不由泛起森森怖意,以他的眼力,竟连此人如何出手也未能看清。但听其言语,似乎真将素晴认作了自己的女儿。

    当下右掌聚气待发,朗声道:“在下王重阳,这位师太乃慈航静斋嗣掌门,与前辈素无瓜葛,更无仇怨……”

    独臂人听若罔闻,望着素晴眼圈一红,柔声道:“乖女儿,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为什么突然就跑走了?是因为爸爸不同意你的亲事吗?天底下有这么多的好人家,你要嫁人,为何偏要嫁给这小子?”

    巨浪滔天,船身剧晃,数以百计的冰尸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来。

    独臂人双脚、右手撑地,身体忽然“格啦啦”一阵响动,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了过来,仰面朝上,绕着两人诡异地爬行,喉咙里发出暗哑而又凄厉的呜吼,似在恐吓、警示。

    众冰尸纷纷朝后退散,但嗅着素晴手臂上的血腥,又忍不住嚎哭着百般挣扎,作势欲扑。

    “呜!”

    就在这时,船舷外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巨响,不知何时,那鲲龙鲸竟已到了商船左侧,惊涛喷涌,将船身朝右高高掀起。

    王重阳心中一沉,还不等拽着素晴跃起,巨鲸已旋身猛撞在船舷上,“轰”地一声狂震,甲板飞炸,桅杆断折,这艘固若金汤的神舟瞬间瓦解。

    雪涛扑面,眼花缭乱,众冰尸嚎哭怪叫着漫天坠落。他右掌炁剑纵横,将所有撞来的物事尽皆撞飞,左手抓着素晴的手腕,冲向另一侧漆黑的海面。

    然而就在他脚尖踏触波涛的一瞬间,四周忽然隆起一圈山岳般的黑影,尖牙密布,呜鸣震耳。海面朝下塌陷,涡流飞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渊,登时将他和素晴双双卷入其中,朝着那深不可测的黑洞极速坠落。

    鲲龙鲸!

    这狂暴巨鲸撞碎商船后,翻转庞躯,立刻便出现在另一侧,张口巨口,将他们候了个正着,连同身后的汹汹海流、沉船碎板、鱼虾、冰尸……全都吞了进去。

    王重阳又惊又恼,想要转身上冲,却被滚滚涡流抛得飞旋乱舞,难以使力。接着眼前一黑,巨鲸的阔嘴业已闭拢。

    水流陡降,两人身下一空,齐齐坠落在柔软的鲸舌上。

    惊魂未定,呜鸣如雷,鲸舌抛卷,将他们朝上下交错的尖牙挤去。

    只听“咔嚓”连声,血肉飞溅,碎板迸飞,那些冰尸、鱼虾很快便化为肉泥,就连半艘沉船也被嚼成了粉屑。

    王重阳抱着素晴腾挪闪掠,炁剑猛刺在巨鲸上颚。那孽畜吃痛呜鸣,上方巨嘴张开一道长缝,海流又如天河之水滔滔崩泄,登时将他们冲了起来,朝那下方的喉道飞旋滚落。

    寻常鲸鱼的喉道至宽不过两三尺,仅吞得下一个鞠球,这怪物的食道直径却足有丈许,凹凸滑腻,不断蠕动,将两人连同口中嚼碎的血肉一起咽了下去。

    两人脚底一空,天旋地转,水流尽消,仿佛坠入了一个虚空的无底深渊,空气稀薄,腥臭扑鼻,难以呼吸。

    接着“砰”撞在一个腥滑柔软的肉壁上,翻身弹起,又继续跌跌撞撞地朝下冲落了好一会儿,终于触底。

    王重阳胸肺憋闷欲爆,却听素晴“啊”地一声,率先撑不住吸了口气。他心里一凛,也忍不住张开口鼻,却觉一股清冽的空气直贯体内,神智陡然一醒,又惊又奇。

    凝神四扫,周围是一个颇大的粉红色腔室,隐约瞥见几处甬洞,缓缓地涨缩搏动。腔室里不见水流,充盈着新鲜的空气,一如陆地。

    王重阳心中一动,明白自己必是误打误撞,坠入了巨鲸的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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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缘由

    流萤炸舞,点点闪烁。

    “好徒儿,你可算回来啦!忘情草挖回来了么?”敖无名盘坐在黑暗中,双眼灼灼闪亮,有如猛兽蛰伏。

    许宣心底一沉,此去昆仑,本是为解白素贞“苦情花”之毒,然而“穿越”之后,先是盼着搅乱李师师、金花公主的阴谋,改变过往,直接扭转白素贞与小青的命运;后来虽阴差阳错,差点掘出忘情草,却又疲于奔命,忙着阻止年青的林灵素与敖无名,早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见他语塞,敖无名眼中凶光毕露,“哗啦”一声,拽着锁链昂然站起,狞笑道:“小子,你法螺吹得价响,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是酒囊饭桶,白白误了老子大事!你既无心助我,想必也不打算救你的心上人了?我这就将她大卸八块,给你个痛快!”

    抓起横卧脚前的白素贞,便欲发力撕开。

    许宣大凛,喝道:“住手!”待要运气冲上前,却觉丹田剧痛,五脏如裂,“啊”地一声坐回在地,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

    敖无名“咦”了一声,啧啧道:“小子,你五脏六腑都快废啦,居然还能硬挺到现在,真真难为你了。”

    将白素贞放回脚下,笑道:“不过你放心,为师断断不会杀你的心上人。你既没能挖回忘情草,又重伤待毙,指望你是没什么用啦。倒是你的这位心上人,经脉俱全,真气充沛,可以勉为其难,当作为师移魂换魄之体。”

    许宣又惊又怒,知道这魔头说得出做得到,忍痛大笑道:“堂堂‘九头龙王’敖无名,竟然要借女人之体重生,传将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

    敖无名笑嘻嘻地道:“老子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早就臭名昭著了,还能怕人笑话?小子,要怪便怪你自己,若是你挖回了忘情草,为师自可用金箍棒撬开枷锁,再带着你俩从六合棺逃出生天,又何苦要换魄到这小娘子身上?”

    “金箍棒?”许宣一怔,回想起年青敖无名与鹤鹿双仙激战的情景,陡然醒悟,“是了,你和那两个老妖怪打斗时,金箍棒缩成金针,掉在忘情草藤上了!”

    敖无名双眼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这等聪明,就像是亲眼看到一般……”

    笑容忽然凝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无比滑稽之事,复又纵声狂笑,连眼泪都涌出来了,喘着气,拍腿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就是当初那个女扮男装、差点儿拐走不老宫少宫主的神秘小子!”

    许宣思绪飞闪,所有不解之处此时全豁然贯通,冷笑道:“我明白啦。当年你想要闯入昆仑结界,盗取朱雀翎图,却阴差阳错,被六合棺送到了几十年后的不老宫。你大闹花神谷,解印白虎,和鹤鹿双仙斗了个两败俱伤,金箍棒也变做金针,落在了忘情草藤上。

    “所以那‘青年林灵素’是你逃出‘花神谷’后遣去的,法海也是你近年来才送去的,你将他们‘穿越’到了几十年后、解印白虎之时,便是为了找回金箍棒。。奈何两人全都功亏一篑,所以你才故技重施,将我又送回到彼时彼地……”

    敖无名拍手笑道:“聪明!聪明!居然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处地方你说错啦,林灵素也好,法海也罢,就连方才送你前往昆仑时,我都不知道你们竟会聚集在同一夜。我得到六合棺许多年,苦苦研究,只悟出了异地穿梭的奥秘,至于我当年为何会穿越至几十年后,你们又因何从不同的时点,全都齐聚到那一夜,老子拍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可能这就是贼老天的‘天意’罢!”

    许宣想起李师师从方丈山盗走的“翻天匦”,素晴指上所戴的半枚“甲子轮”,又想起慧真所说,心里猛地一跳,更无怀疑。

    轩辕黄帝以“盘古九碑”铸成可以瞬移万里的“六合棺”,又以‘十二时盘’、‘两仪钟’等宝物炼成“回光轮”,两大神器合在一起,便可穿越时空,逆转乾坤。

    此后轩辕黄帝又将“回光轮”拆分为“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与“乾坤柱”。

    他将这四件神器重置在南海、昆仑、方丈、蓬莱,作为封镇四灵之器,又将六合棺作为镇守不周山混沌之物。

    这五件太古神器原本分布于四海,遥遥相感,却永无合聚之机。数千年后的一個月圆之夜,敖无名经由“六合棺”闯入昆仑结界,神棺至此留在了山腹迷宫。

    又几十年后的另一个月圆之夜,偏巧李师师带着“宇宙元始敦”中的“方坤匦”闯入不老宫,正值慧真师徒与王重阳被“甲子轮”从“归墟”卷至花神谷天湖,加上昆仑山原有的“十二时盘”,“回光轮”所拆分而成的神器重新聚拢,与“六合棺”交相感应……或许这便是前后数十年的几个月圆之夜叠合为一、扭转时空的原因。

    但若慧真师太所言属实,“回光轮”必须由“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与“乾坤柱”重组而成,方能与“六合棺”相互作用。

    “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都已齐了,难道“乾坤柱”当时也在花神谷中么?

    许宣灵光一闪,失声道:“金箍棒!是了……金箍棒就是‘乾坤柱’!”

    “好小子,又被你猜出来啦!”敖无名此时杀心已起,无意隐瞒,笑道,“不错,‘乾坤柱’就是‘金箍棒’,‘金箍棒’就是‘乾坤柱’!此柱原在蓬莱‘镇妖塔’内,被缩成一尺来长,半许来粗。当初老子剜下青龙逆鳞,制成宝刀,独独少了称手的刀柄。他们将我囚在塔内,我见这小铁棍尺寸正合适,便嵌作‘逆鳞刀’的刀柄,杀了个天翻地覆。可是直到几年之后,我才无意中发觉此物竟然就是孙悟空当年盗走的‘乾坤柱’。”

    许宣小时也不知在瓦舍里听过多少遍孙悟空的故事,后来又从程仲甫与王六等人口中得知,唐朝真有个绰号“孙猴子”的魔头,神通广大,为所欲为,改邪归正后保护玄奘法师前往西天取经。然后直到此时,方明白那孙悟空所闹的“龙宫”竟是蓬莱,所斗的“东海龙王”竟是青龙。

    究竟是孙猴子自吹自擂,极尽夸张来神话自己;还是他故意编谎,掩盖“金箍棒”的秘密,如今已难以知悉。

    但从他最终修成正果后,悄然将“乾坤柱”送回蓬莱“镇妖塔”来看,多半还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真相,免再多生事端。孰料几百年后,终于还是让另一个魔头盗走了此物。

    许宣惊恼之余,心里又是一动,道:“这么说来,‘两仪瓶’壶壁上的小洞并非孙悟空所为,而是你钻出来的了?”

    “正是!”敖无名眯起眼睛,满脸得意的狞笑,“观照老贼尼被我打死后,那小尼姑慧真一心报仇,找了照影老秃驴联手,将我骗入这‘两仪瓶’中,镇在慈恩塔下,逼我交出另外的半枚‘甲子环’……哼,老子哪能让他们如愿?”

    许宣一凛,敢情慧真师太早已知道大悲就是熬无名,先前在花神谷听他讲述这魔头之事时,只口不提,想来也是不愿泄漏师门之秘。“甲子环”乃是慈航静斋的掌门神戒,偏被这魔头夺走半枚,也难怪她深以为耻。

    “两仪瓶”相传是观音赐给龙女的神器,内生两仪,隔绝阴阳,虽然上有瓶口,可以透入日月之光,却无法逆向逃逸。这魔头纵有通天本事,被封入此瓶,也有如瓮中之鳖。

    敖无名嘿然道:“亏得我早有准备,将青龙皮图、半枚甲子环,还有云奴当初为我默画出的‘朱雀翎图’与‘玄武骨图’拓本,全都藏在了六合棺内。六合棺本在虚空里,不在五行中,只有我才知道如何让它移动现形。照影那老秃驴搜遍我全身,空空如也,恼羞成怒,于是日夜诵经,想要逼我体内的‘大悲’。

    “那群贼秃早也念,晚也念,嗡嗡嗡嗡……苍蝇般昼夜不停,尤其到了每日正午,太阳从瓶口直射而下,我脑子里尽是大悲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奶奶的,听得老子头都快炸啦!我在瓶子里发狂地乱劈乱砍,砍到后来,瓶壁纹丝不动,刀柄和刀身反倒散架了。

    “我怒不可遏,又抓起那刀柄挥舞乱砸。撞上几次,刀柄竟浮现出数十个弯弯曲曲的金光蛇篆。当初为了破解‘炼天石图’上的奥秘,我从那蛇族傻妞圣女学了不少蛇文,这时可就派上用场了。

    “我读了几遍,才知眼前的细棍竟然就是孙悟空当年横扫四海的金箍棒,又惊又喜,照着咒诀将它变大变小,奋力挥扫。谁知这破瓶子坚不可摧,虽是金箍棒,竟也奈何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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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夜

    敖无名道:“我灵机一动,将金箍棒缩小为细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凿出了一个小孔。嘿嘿,那空洞小如米粒,要想钻出去自无可能,但用来连通瓶外的‘虚空’,引入六合棺,却已是绰绰有余。”

    许宣恍然大悟,他曾听程仲甫说过,“混沌生两仪,两仪生五行,五行生万物”。

    所谓“混沌”,又名“太虚”,修行到至高之境时,可以神游“太虚”,进入“虚空之界”。“虚空”不在五行之中,却又无处不在。

    道教玄之又玄的“穿墙术”、“搬山术”都是借用此理罢了。

    六合棺藏在‘虚空’之中,只有这魔头知道秘诀,能将神棺从“虚空”移动到任意之地,难怪照影、慧真等人从未察觉,也难怪那日自己找遍了无尘庵古墓、灵峰山腹、太平坊青楼……各处,始终不见其踪影。但一时间却猜不透为何敖无名要将神棺“留”在这些地方。

    转念又想,李少微藏在墓底棺中修炼多年,显然并不知道此棺的奥妙,多半只是留在彼处等候林灵素罢了。

    那么最初将棺材移至无尘庵的,或许不是敖无名,而是那姓林的魔头。至于棺材为何藏在灵峰山腹,则或与法海有关。敖无名被囚塔下数十年,朝思暮想着脱困而出,对这两个“徒儿”想必是有求必应。

    敖无名道:“我得了金箍棒,又将六合棺引入了瓶里,随时都可逃出生天,反倒不急着出去了,一心戏弄照影老贼秃和那小尼姑。。于是我假装被他们的诵经声逼得发狂,终日尖叫厉骂,有时故意装出大悲的声音,念上几段佛经。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我装作神识分裂,发狂昏厥,醒来后俨然变成了大悲,张口闭口阿弥陀佛。他们果然中计,以为终于唤醒了我体内沉睡的‘大悲’。

    “大智更是苦苦哀求那老贼秃放我出塔。我偏假意痛哭流涕,坚辞不出,自称为孽深重,对不起世人。嘿嘿,我越是这般,他们越是相信,就连那小尼姑慧真也开始为我求情。

    “照影老秃驴要我自断经脉,交出那半枚‘甲子环’。我骗他说,那半枚‘甲子环’被我留在了昆仑结界,我愿意将功折罪,重回花神谷讨回神戒,但需要小尼姑手上的另外半枚戒指,方能启动六合棺。等我从不老宫讨回神戒后,必会断毁经脉,散尽真气,终生念经赎罪。

    “照影老秃驴怕我使诈,不肯答应,倒是那傻乎乎的小尼姑一口应承,竟真的将另外半枚‘甲子环’交付给我……哈哈哈哈!所以说天下最为好骗的,莫过于女人。

    “那时我有了六合棺、‘乾坤柱’,又得了‘甲子环’,只要再从不老宫抢得‘十二时盘’,而后再回北海夺回‘宇宙元始敦’,就可以收齐‘轩辕神器’和‘炼天石图’,扭转乾坤,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了!”

    许宣心头一震,知道他所说的“她”指的便是妖女蛮蛮。想不到这魔头凶暴冷酷、风流无情,对云奴、蛇圣女等人始乱终弃,却对蛮蛮用情如此之深,上天入地,只为了救回她一人。

    一时五味交杂,忽想:“若能救回父母,救回白姐姐与小青,就算生灵涂炭,我也心甘。如此和这魔头相比,我又有什么两样?”

    敖无名道:“我拿了‘甲子环’,只怕那小尼姑反悔,立刻启动六合棺,穿至昆仑结界。谁想那两个老妖怪做了手脚,路径全改,费了老大工夫,才找到迷宫出路。

    ”他奶奶的,等我摸到藏宝窟,朱雀翎图已经被人抢先盗走了,那两个老妖怪正和白虎斗得难分难解。老子一怒之下,打破了白虎的铁笼,杀了個昏天黑地,连不老树也一并打倒了。

    “白虎出笼,天崩地裂,幸好老子早有所备,将不周山下捞出的伏羲牙插入它头顶。嘿嘿,只要吸入那凶兽的元魄,变做八极之身,就算照影老秃驴叫来全天下的和尚尼姑一起念经,也休想将我变回‘大悲’了!

    “偏偏贼老天不从我愿,紧要关头却中了那两个老妖怪的暗算,连金箍棒也脱手化成细针,插落在了忘情草藤上。

    “我九死一生,才从六合棺逃回慈恩塔下。受伤太重,又丢了金箍棒,急火攻心,竟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说了三天三夜的胡话,把心底里那些事儿全抖搂出来了。

    “照影老秃驴知道上了当,怒不可遏,取出当年佛门封镇孙猴子的‘元始混金索’,把我困在这两仪瓶里……操他奶奶的,这下就算老子召来六合棺,也逃不出去了。”

    许宣冷笑道:“所以后面的几十年里,你才先后遣了林灵素与法海,回去找寻金箍棒,好让你打破樊笼,逃出生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各怀鬼胎,毫无半点师徒情分,别说找不到金箍棒,就算找到了,也决计不会给你。”

    敖无名哈哈狂笑,震得流萤乱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子,别说师徒了,父子兄弟间尚且尔虞我诈、骨肉相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子收他们为徒,就和收你为徒一样,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心知肚明之事,又何必说破?只是我不曾想到,当初误打误撞,竟扭曲了时空,我第二次所去的‘昆仑’,竟是几十年后的昆仑,而林灵素、法海一前一后,居然也和我去了同一夜的昆仑……”

    笑音忽然断绝,圆瞪双眼,喉结上下滚动,脸色忽红红白,青筋暴起。过了好一会儿,神色才慢慢平复,深吸了口气,嘿然道:“天快亮了,老子没空再和你啰嗦。”

    叮叮当当地盘腿坐下,右手抵住白素贞额头,便欲施展“移神换魄大法”。

    许宣大急,眼下别无他法,只有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故意又是捶地又是拍手,放声大笑。

    敖无名果然起疑,收住手掌,转头道:“小子,你笑什么?”鲛珠悬在头顶,照得他须眉皆绿,阴惨如鬼。

    许宣想起他方才的神情,心里一动,突然明白那句“天快亮了”是什么意思了。

    这魔头神识分裂,善恶同体,“大悲”在塔下苦修了数十年,仍无法完全压制“敖无名”的恶念,反之亦然。

    “敖无名”之所以重占上风,全因今夜正值月圆,阴气极盛,又被那假冒慧真的李师师以“鲛珠”和“海鬼尸萤”相激,才唤醒沉睡的“敖无名”。

    一旦天亮,阳光从瓶口照入此间,阴气尽消,“敖无名”极可能又被“大悲”取代。所以这魔头先前才心急火燎地送自己前往不老宫,挖掘忘情草;此计不成,只好铤而走险,将神识转移到白素贞身上,抢在“大悲”觉醒之前,逃之夭夭。

    当下笑道:“‘烛蛾谁救活,蚕茧自缠萦’。我笑你自作聪明,却一头钻进李师师布好的天罗地网!”从怀中摸出一枚洛原君的冰针,抛到他的脚下,道:“大悲医术通天,你又去过两次花神谷,想必能轻易认出冰针里的剧毒了?”

    敖无名拾起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许宣道:“很好,很好,你一下就闻出来啦。这‘苦情花之毒’乃是花神谷不传之秘。李师师身为不老宫弃徒,对花神谷的各种蛊毒了如指掌,这根冰针便是她亲手所制。而你想要移神换魄的这位白娘子,中的便是此毒。”

    顿了顿,一字字道:“你再想想第二次造访花神谷的情景。是谁抢先盗走了‘朱雀翎图’,揭开了白虎封印?又是谁趁着你和两个老妖怪在水底激斗时,抢走了伏羲牙?”

    “砰”地一声,冰针震碎如烟末,敖无名面容扭曲如鬼,怒火欲喷。

    许宣点头道:“对了,你想起来了。那个差点削下你半个脑袋、害得你被两个老妖怪偷袭、险些命丧昆仑的白衣妖女,就是李师师。就是将你女儿敖青青开膛破肚,夺走青龙皮图的李……”

    敖无名再也按捺不住,“哗”地站起身,振臂狂吼。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腥甜直涌。万千尸萤瞬间粉碎,那颗鲛珠飞撞在囚壁上,四下折射抛弹,如闪电乱舞。

    吼声忽止,鲛珠撞落在地,“咚咚咚”地弹了几下,滚到许宣眼前,光芒已黯淡大半,裂纹遍布。

    他又惊又骇,这魔头真炁之强猛,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

    纵是林灵素、耶律大石这等顶尖高手,吼声攀升至最高点时,也必定逐渐衰减,而这厮竟一浪高过一浪,层层上叠,而后又突然断绝,不留半点余响。如此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简直闻所未闻。要想从他手中救回白素贞,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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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鲸腹

    王重阳凝神四扫,周围是一个颇大的粉红色腔室,隐约瞥见几处甬洞,缓缓地涨缩搏动,明白必是误打误撞,坠入了巨鲸的肺部。

    当日在吉塔火山上,他曾听许宣说过,鲸鱼以巨肺呼吸,每过一刻钟,乃至半个时辰,方吐纳一次。肺中容纳的空气之多,可想而知。

    肺必与鼻、喉相连,倘若自己能找到出口,或许就能借着这巨鲸喷气之时,从它头顶的气孔冲出海面。

    一念及此,心下大宽,却听素晴“啊”地一声低呼,道:“我的剑……我的剑没啦!”她站在几丈外,脸颊彤红,惶急四顾,泪珠急得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所佩的“漱石剑”乃是慧真师太亲手所赠,原是观照师太的长短双剑之一,短剑遗失在北海,仅余此长剑。众师姊对她受托此剑原已诸多不忿,如今再从自己手里遗失了,又不知该生出何等波澜!

    素晴转头四望,腔室里空空荡荡,也不知是否坠入此处时,插在了鲸鱼的某处喉壁上?又惊又急,无暇与王重阳招呼,转头冲入后上方的腔洞,想要原路返回,找到那支神兵的下落。

    王重阳叫道:“师太留步,等我一等!”奈何素晴心急如焚,全速飞奔,此处又不比别处,可以借风飞翔,只能在狭窄曲折的腔洞间反弹冲跃,要想立即追上她,殊为不易。

    鲸肺内腔管纵横交错,复杂如迷宫,四周又黑漆漆一片,一时间哪能找得出来时之路?两人一前一后纵掠了片刻,空气越来越稀薄,却始终一无所获。

    素晴正自心焦,忽见前方浮起一团萤绿的剑形光焰,悠悠荡荡地朝右边的腔道飘去,暗忖:“人有其魄,剑有其灵。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剑灵’?”不及多想,疾风似的尾随其后。

    随着那团“剑灵”折转下冲,又过了片刻,前方闪起点点碧光,如星河漫漫,腥臭味也越来越浓,闻之欲呕。

    那“剑灵”光芒鼓舞,忽然疾冲而下,“叮”地一声,在空中嗡嗡摇震,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剑灵”光焰汇入处,果然是那柄“漱石剑”!

    剑在半空,斜指下方,气芒吞吐不定。

    素晴又惊又喜,脚下一滑,险些收势不住。凝神俯瞰,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下方竟是个极大的“湖泊”,气泡汩汩,不断涌起酸臭的浆液与断肢断臂。那些碧光赫然是尸骨的磷火,星星点点地在其中沉浮,宛如地狱。想来应该就是巨鲸的胃袋了。

    漱石剑所指处,正是巨鲸胃液中央浮着的一座彤红小丘,遍布大小不一的疙瘩,急剧鼓动。

    她稳住身形,运气念诀,想要将漱石剑收回手中,长剑却嗡嗡震动,不听使唤。

    反倒是那彤红的“小丘”随着剑气变化,鼓动得越来越剧烈,红光闪耀,从鲸鱼胃湖中一寸寸得朝上拔起。

    身后传来王重阳的叫声:“师太小心,这是混沌兽!切不可让它……”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汁液喷炸,那彤红的“小丘”破空翻腾,彤红的庞躯像巨大的皮球,猛然涨大了三倍有余。

    四翼平张,六条触足飞扬狂舞,“肚腹”处裂开一条巨缝,光芒刺目,黄雾喷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叮!”

    漱石剑去如流星。她脑中嗡然一响,如被巨力吸卷,随着那神剑急坠而下,倏然没入混沌兽裂开的脐口。

    王重阳惊怒交迸,他从塞北追至东海,原本就是为了从混沌剖肚中剖出小青,想不到误打误撞,竟会在鲲龙鲸的腹中撞见这孽畜!时光既然未能逆转,伊人想必还在混沌腹中,他又岂能坐视不顾,眼睁睁看着允真的孪生姐妹步小青后尘!

    当下大喝道:“孽畜受死!”不顾一切地纵身跃下,气剑如虹,劈向混沌即将闭合的脐口……

    ********

    四周橙黄紫红,混沌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只依稀感觉疙疙瘩瘩的肉壁起伏鼓动,不住地挤压蠕动。

    漱石剑碧光闪烁,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在前飞舞,素晴如被无形之力牵引,不由自主地疾速随行。

    她曾听外公说过这可吞噬万物的太古凶兽,传闻就算是坚不可摧的玄冰铁、混金铜,被它吞入肚中,也必化作混沌虚无。想不到今日初见,竟变成了它腹中之物!

    此时恐惧也已于事无补,唯有尽快夺回“漱石剑”,或许还有刺破混沌肚子、逃出生天的一线机会。

    漱石剑忽然朝左一转,带着她冲入一个黑漆漆的腔洞,而后凝空顿立,嗡嗡直震。

    素晴心中突突剧跳,慢慢地走上前,探手握住剑柄。

    剑光大盛,照得四周翠光流离。

    呼吸一窒,只见四周高阔,若非疙疙瘩瘩的肉壁犹自鼓动,简直就像一个极大的钟乳石洞。

    在腔洞中央,悬浮着一個直径约四丈的圆球,通体光洁,温润如玉,忽正忽反地徐徐转动,变幻着七彩斑斓的光芒。剑气指处,球面闪过一条太极鱼线般的炽光,倏忽即逝。

    素晴又惊又奇,如此巨大的圆球是如何通过方才那狭长的腔壁,被混沌兽吞咽到这里的?

    其材质似玉非玉,似铜非铜,浑圆的表面毫无瑕疵,却又布满了细密如毫毛的圆孔,霓光霞彩便是从这些微孔中焕发而出……世间岂有这般能工巧匠,能打造得出此物?难道真的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漱石剑”在她手心里不住震荡,似要牵引着她走到那圆球下。

    她刚迈出两步,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阴恻恻的凄嚎声,似哭似笑,忽左忽右,前方鬼火大炽,忽明忽暗地摇曳闪烁。

    又听“格啦啦”一阵响动,仿佛有人朝她后颈吹了口凉气。

    素晴转头望去,毛骨悚然,忍不住“啊”地失声大叫,这才发觉腔洞角落匍匐着数以百计的伥尸与骷髅,其中一些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素晴朝后疾退了几步,待要转身奔逃,凄号并起,所有的尸鬼全都爬起来了,狞笑似的咧着白牙,十指探伸,四面八方朝她趔趄逼近。

    素晴惊骇烦恶,翩然飞退,剑光劈斫如电,将它们接连撞飞。奈何退路断绝,数以百计的尸鬼潮水般涌来,任她如何腾挪闪避,也无法突出重围。右脚踝突然一阵锥心剧痛,已被地上一只腐臭的伥尸咬中。

    她寒毛尽竖,尖叫着一剑将它颅骨劈碎。那些僵鬼嗅着血腥,越发狂乱,低吼着腾空扑来,前赴后继。

    素晴左支右绌,眼见便要招架不住,忽听长啸如雷,王重阳斜地里翻身冲到,“嘭嘭”连声,将靠近的伥尸接连撞飞。

    素晴惊魂未定,又听他道:“小师太,你被僵鬼咬中,中了尸毒,切切不可妄动真气!”果觉脚踝麻痒难当,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虫子在钻心挠骨,丝丝缕缕地朝全身扩散。心中一凛,力气尽消,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王重阳左手取出刘德仁所赠的金针,迅疾如电,刺入素晴脚踝四周的穴位,封阻毒血流动;右手气剑光芒怒卷,将周围尸鬼劈得骨肉横飞。

    他有过几次与伥尸激战的经历,知道这些僵鬼如嗜血狂鲨,闻腥而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挑一些血肉尚存的伥尸下手,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再趁隙逃生。偏偏这些伥尸早已腐烂得皮肉不存,只能用自己的鲜血聊充诱饵了。

    当下咬破指尖,将血滴洒在几个伥尸上,再将它们远远地踢飞到洞角。

    众尸鬼纷纷散开抢食。片刻间,沾了鲜血的伥尸全被啃夺殆尽,唯有摔在圆球下的伥尸安然无恙。

    王重阳心中一动,数十名尸鬼挤在圆球周围,却不敢啃食那具近在咫尺的伥尸,莫不是圆球中藏有什么令它们畏惧的玄机?

    于是背起素晴,陀螺似的飞旋疾转,冲到那圆球下方。

    众伥尸果然不敢追来,只是层层叠叠地涌到周围,嗅着他们的气味,不住地伸爪哀嚎,却不再迈近半步。

    圆球在上方悠悠旋转,霞光变幻,激得素晴手中的“漱石剑”急剧摇震。此时她的右脚已紫黑淤肿,污血从四个的牙孔里汩汩渗出。

    王重阳无暇端看圆球,道:“小师太,得罪了!”聚气于指,划破她的脚弓,污血四溢而出。

    素晴被刺骨的剧痛激得冷汗直冒,瞬间清醒。眼见自己倚靠在玉柱旁,右脚鞋袜俱被除下,王重阳正低头吸着她的脚弓,不禁“啊”地一声,羞得双靥如烧,想要收脚挣脱,浑身却一阵阵地发着寒战,酸软无力。

    王重阳不觉有他,转头朝边上吐了一大口腥臭的毒血,歉然道:“小师太,在下没有刘真人的回天之术,只能用这最为粗浅的办法了。”不等她说话,又继续低头吮吸伤口。

    素晴这才知道他竟是冒死为自己吸吮尸毒,又是惊异又是感激,心中又不免剧跳如撞,涌起异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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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女婿

    素晴虽已遁入空门,却毕竟正值及笄年华,情窦初开,这些日子与这少年同生共死,不知不觉间,心底里也有了极微妙的变化。

    此刻生死边沿,与世隔绝,许多被压抑而不敢多想的情思,竟如春草滋生。一时间耳颊如烧,血流加速,莹白的小腿顿时浮现出十几条黑紫色的细线,交错着朝上疾速延伸。不由天旋地转,软绵绵地委顿在地。

    王重阳大凛,忙封住她的经脉,取出刘德仁所赠的“正气丸”,送入她的口中,又用手掌抵住她脚底的“涌泉穴”,将真气绵绵输入。

    “正气丸”乃是至阳之物,他所修的亦是纯阳真炁,内外交攻,总算阻住了尸毒的蔓延之势。接着大口吮吸毒血,吐在一旁。

    如此连吸了二十余口,她腿上的黑紫细线终于逐渐变淡。见她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脸色却已重转红润,呼吸细匀,他心中悬着的大石才算落地。

    碧光一闪,素晴手指松脱,“漱石剑”如离弦之箭,钉在圆球下方。

    “格啦啦!”剑尖所嵌处,应声裂开一条太极鱼线般的长缝,狂风倒卷,霓光四射。周围伥尸嚎哭着趔趄后退。

    王重阳心中突突剧跳,小青被混沌吞噬后,他一直暗怀侥幸之心。。此番舍身跃入混沌脐口,一来是为了救护素晴,二则也是为了探明小青是生是死。

    虽不知这圆球究竟是何神物,但它能在混沌腹中长存不化,必有奥妙。如果小青真能侥幸存活,或许答案便在这圆球之中。

    当下深吸了口气,拔下“漱石剑”,抱着素晴,纵身跃入那条霓光四射的太极鱼隙。

    眼前一花,如浮云端。周遭霓光倏忽万变,他就像凝立在了苍茫无边的冰洋上方,浮冰跌宕,倒映着极光炫丽的北极夜穹。狂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冰寒彻骨。

    素晴在他怀中打了个寒战,呵出一团白汽,就这一瞬间,周围忽然变成了茫茫云海,奇峰兀立,松涛起伏,白鹤飞翔……壮阔的景象倒有几分像蓬莱三十三山。

    念头未已,四周沧海横流,夕阳如豆,悬山重叠,虹桥斜跨……竟又陡然变成了蓬莱的模样!

    王重阳又惊又奇,难道这“圆球”竟能感知人心,随之变化出种种幻境?

    思绪飞转,闪过戈壁、草原、贝海尔湖……四周果然随之瞬变,幻化出大漠落日、草野茫茫、冰湖浩淼……的种种景象。

    “呜——”

    正自讶异,外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也不知是巨鲸还是混沌所发,霎时间霓光涣散,万象俱消。

    他抱着素晴,就像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过了不知多久,周围那迷蒙虚空的黑暗才慢慢呈现出光洁透明的球形弧壁,然后又如水波晃荡,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碎琼乱玉,漫天飞舞,前方矗立着一座冰雕玉砌般的殿宇。

    “漱石剑”嗡嗡直震,似在指引着他走入殿中。

    狂风鼓舞,雪花扑面,殿宇越来越近。拾级而上,只见殿中灯火通明,垂幔轻拂,中央赫然放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青铜棺材,棺沿刻着一圈蛇篆。

    六合棺!

    王重阳猛吃一惊,“漱石剑”登时脱手飞出,“叮”地刺入棺沿缝隙,激撞起刺目的火星。

    又疑又奇,大步上前,绕棺抚摩端看,触手冰凉、真实,绝非虚幻。难道这神棺也随着他们从昆仑山腹“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东海?即便如此,又为何会被混沌吞入肚里,进入这神秘的圆球之中?

    当是时,狂风鼓卷,殿中烛火陡然转暗,一道人影鬼魅似的朝他扑来。

    王重阳一凛,抱住素晴翻身急转,一掌朝来人劈去。

    “嘭!”手掌相对,浑身剧震如电,仿佛从外到内瞬间结成了透骨寒冰。那人头一低,一把拽住素晴的胳膊,闪电似的将她从怀里拉了出去。

    他心中陡沉,生怕两人使力齐夺,将素晴拽成两半,只得松开手,“呼”地一掌拍向那人的面门。

    那人也不撒手抵挡,怪笑着翻身跃起,将素晴抛到棺后,旋身飞舞,继续狂风暴雨似的朝他汹汹猛攻。绚光飞炸,将其容貌照得历历分明。白发蓬乱,碧眼如灼灼鬼火,赫然正是当初藏身在贝海尔湖里的独臂人。

    王重阳与李师师、李少微均交过手,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阴极真炁,饶是他纯阳之身,亦不免被冻得浑身冰霜凝结,牙关格格直撞。

    又惊又佩,想起刘德仁所授的《道德经》:“是了,‘阳极阴生,阴极阳生冲’,与其以纯阳真炁与他强斗,倒不如借阴生阳,和他周旋。”当下脚踏九宫步,陀螺似的极速飞转。

    “嗤嗤”激响,被那怪人的阴极真炁汹汹压迫,体内真气应激转换,越来越盛,身上凝结的薄霜渐渐蒸腾为白雾,气剑也越来越刚猛流畅,将那怪人的如潮攻势接连化解,转守为攻。

    独臂人不怒反喜,哑声怪笑道:“妙极!妙极!”鬼魅似的翻飞闪掠,突然到了他背后,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王重阳汗毛直乍,本能地旋身急转,气剑横扫。那怪人身形一晃,倏然避开他的脚尖与气剑,又到了他的颈后。

    两人有如太极鱼般越转越快,无论王重阳如何闪躲,那怪人始终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四周幻境随之瞬息万变,时而化为冰山汪洋,时而变作蓬莱悬山。

    王重阳退无可退,连使了几记“一阳指”,翻身贴入圆球弧底,顺势挥舞气剑,朝上螺旋狂扫。“嘭嘭”连震,气浪如霓光炸涌,冰屑横飞。

    “不打啦!不打啦!”独臂人怪叫一声,猿猴似的倒翻在棺盖上,双目灼灼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朝他竖起大拇指,眉开眼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我女儿挑的好女婿!”

    王重阳一愣,那人又已翻身跃落到素晴身边,咧嘴笑道:“乖女儿,爸爸在外头到处找你,你为何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新郎倌带到这里来了?万一他没本事,被一口咬成了僵尸,岂不糟糕?”

    素晴妙目微睁,已经醒转。闻言又羞又恼,莫名其妙,想要说话,却牙关打颤,又呵出了一团白汽。

    “哎呀,爸爸忘了帮你清除尸毒啦,”独臂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黝黝的丹丸,满脸堆笑地塞入素晴口中,柔声道,“乖女儿,你被这群不长眼的僵鬼咬中,靠这小子的法子可救不了命。吃下这颗‘无极丹’,再运上一个时辰的真气,就能排清尸毒了。”

    那“无极丹”起效奇快,素晴只觉喉中一热,体内寒意尽消,暖洋洋如漂浮在云端。过不片刻,脚踝那黑紫的伤口便转为了粉红色。

    王重阳见他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对素晴确无恶意,心下稍宽,拱手道:“前辈妙手回春,神通广大,远非在下所能及……”

    独臂人嘿然道:“我哪有什么回春妙手?这都是她妈妈的本事。她妈妈才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

    忽然瞪了他一眼,道:“小子,再过几日你就要娶我女儿了,还一口一个‘前辈’,是什么意思!”

    王重阳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独臂人忽又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小子傻乎乎的,却几次三番舍命救我女儿,很好,很好。你跟你爸爸不一样,很对我的胃口,可以做得我女婿。”

    王重阳大奇,正想问他如何认识自己父亲,旋即明白此人疯疯癫癫,必是认错人了。

    素晴在一旁听得脸颊烧烫,蹙眉道:“你……我不认识你,更不是你的女儿,你莫要胡说八道。”

    独臂人挠了挠头,讷讷道:“好女儿,我知道你还生爸爸的气。你眼光很好,这小子本事不小,心地也不错,是我错看他啦。今后你说什么,爸爸便听什么,你可别再一赌气又跑得没边没影了。否则爸爸,爸爸……”眼睛一红,声音竟似有些哽咽。

    见他真情流露,将自己误当作了亲生骨肉,百般宠溺,素晴心中也不由一颤,忽想:“如果他真是我爸爸,或许我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了。”泪水盈眶,五味交杂,分不清是在同情这怪人,还是怜悯自己。

    独臂人抹了抹眼睛,笑道:“今日是我们全家团圆的大喜日子,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让你妈妈见见女婿了。”

    推开棺盖,柔声道:“珑儿,珑儿,我们的乖女儿带着她的新郎官回来看你啦。”

    两人一凛,只见棺内寒气森森,霓光隐隐,躺着一個极美貌的白衣女子,长睫紧闭,双颊晕红,神色温柔安详,若非心口插了一柄短剑,呼吸、心跳全无,看似犹在香甜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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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冥王

    素晴更觉难过,心想:“原来他妻子早就死了,女儿不知去向,难怪变得疯疯癫癫,见了我,只当是失散的女儿。”

    却听“嗡嗡”连声,嵌在棺沿缝隙间的“漱石剑”急剧摇荡,女尸胸口的短剑也随之绿光闪烁,剑柄隐隐现出两个篆字。

    她心中一沉,几难相信自己的双眼。

    独臂人浑然不觉,轻轻抚摩着棺中女子的手,丑怪的脸上焕发出温柔的光彩,朝王重阳笑道:“小子,你看我女儿长得像不像他妈妈?”

    被他这般一说,王重阳果觉眉眼有几分相似,见他兴高采烈地望着自己,不忍拂其意,道:“尊夫人天姿国色,确实极美……”

    “那是自然!”独臂人白眉一扬,碧眼中尽是得意喜悦之色,“当年她可是才貌冠绝天下的‘玲珑玉美人’。她愿意下嫁到我‘不昼国’,是我祖宗积了八辈子的德。否则凭我殷纣,岂能生出这等聪明标致的女儿?你又哪来的福气,娶得了……”

    素晴脸色倏然大变,颤声道:“你……你就是当年魔门‘阴阳护法’之一的‘不昼国主’殷纣?”

    独臂人大喜,道:“女儿,你终于想起爸爸了……”

    话音未落,素晴蓦地拔出插在棺沿的“漱石剑”,“唰唰”几剑朝那他刺去。

    独臂人猝不及防,朝后连翻了六七个筋斗,怪叫道:“丫头,你这是干嘛?”

    素晴咬牙道:“师祖遗命,不敢不从!”念诀御剑,剑光破空飞舞,接连追刺。

    王重阳幡然醒悟,敢情眼前这疯疯癫癫的独臂人就是慈航静斋的宿仇“冥王殷纣”。

    当年观照师太在北海中了敖无名与“魔门冥王”的圈套,重伤而死,半枚“甲子环”也因此落入九头龙王之手。素晴身为传剑弟子、下任掌门,见此魔头,岂有不为师祖报仇的道理?

    殷纣伸手一晃,牢牢地夹住夹住剑锋,苦笑道:“我知道啦,爸爸说这小子与你仇深似海,结不得亲,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神色忽然一变,喃喃道:“是了,仇深似海,仇深似海,我想起来了!他爸爸杀了你妈妈,我杀了他爸爸……”

    碧眼凶光毕露,蓦地瞪向王重阳,叫道:“臭小子!你爸爸杀了我老婆,我杀了你爸爸!我这条左臂,也是被你爸爸弄断的!仇深似海,结不得亲!”大吼着将“漱石剑”朝他劈面甩来,挥手凌空扑至。

    王重阳想不到他突然发疯,左手勾卷,将“漱石剑”转向抛回给素晴,右手指剑纵横,瞬间与他连对了十余合,气浪炸舞,浑身如冰霜冻结。

    素晴夺回长剑,碧光如电,接连不断地朝殷纣刺去。左手捏诀,念念有辞,“叮”地一声轻响,插在棺中女尸心口的短剑突然朝上拔起半尺。。

    殷纣又惊又恼,鬼魅似的闪掠躲避,却不还手,叫道:“丫头,你疯了么?这是你妈妈的遗体,岂可妄动……”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阴柔娇媚的声音道:“爸爸,你认错人啦,你的女儿在这里。”

    王重阳一凛,这声音听来颇为熟稔,转头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道:“李元君!”

    绚光乱舞,四周又幻化出沧海悬山、晚霞残照的壮丽景象。说话的女子俏立于粼粼金涛之上,霞光映照,青衣飘飘若仙,赫然竟是碧霞元君李少微!

    素晴“啊”地一声,惊讶迷惘,转头望向王重阳。

    她与这魔门妖后虽有母女之实,却无骨肉之谊,反倒是听王重阳转述其临终之言后,悲悯难过,后悔未能和她共叙亲情。此时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不由泪水盈眶,“妈妈”两字滑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重阳更是大惑不解,李少微的尸体是他与许宣亲手掩埋,过了三个月,才被人盗掘而走。就算偷走她尸体的真是殷纣,就算他有通天之能,又怎可能让死了数月的尸体复活重生?

    “女儿,你怎在这里?”殷纣望见李少微,亦吃了一惊,狐疑地瞪向素晴,“你是我女儿,那她又是谁?”

    李少微柔声道:“我是你的女儿,她自然就是假冒的。你瞧她穿着尼姑的僧衣,御使着‘漱石’、‘枕流’双剑,难道还猜不出她是谁么?”

    棺中女尸忽然朝上一挺,插在胸口的短剑倒飞而出,“叮叮叮!”与“漱石剑”连环交撞,炫光四射。

    素晴手指一松,双剑破空飞旋,有如星斗横空。

    “漱石枕流?”殷纣神色登时僵凝,碧眼凶光大作,喝道,“这两把剑是慈航静斋臭贼尼的!你不是我女儿,你到底是什么人?”抡起棺盖,挥舞着朝她大步走来。

    王重阳暗呼不妙,这魔头阴极真炁无人可敌,发起疯来更是招招搏命,起初将素晴误认为女儿,是以爱屋及乌,对他也未下重手;此时一旦翻脸,势必难挡。

    当下抢到素晴身前,高声道:“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只是路过此地,更无意假冒……”

    “当!”话音未落,棺盖已劈面扫来,将长短双剑撞得冲天飞起。

    王重阳双臂酥麻,虽勉强挡住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被那森寒气浪迫得透不过气来。

    素晴更被震得趔趄后退,脸上血色全无,咬牙捏诀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一砂一世界,一人一佛陀。贫尼南海素晴,与你本无瓜葛,正邪不两立。”双剑上下飞旋,如星斗轮转,连绵不绝,竟几次险些刺中那魔头。

    王重阳大奇,素晴拜入慈航静斋不足一年,修为平平,这几日与她并肩而战,从未见过这等精妙剑法,单剑变为双剑,威力竟似暴增了数倍。

    殷纣比他更加震愕,脸色涨紫,哈哈怒笑道:“南斗阑干北斗斜!观照老贼尼,原来是你!当年老子没杀了你,你却装神弄鬼,跑到这儿假冒老子女儿来啦!”浑身黑光暴涨,飓风似的呜呜狂转,棺盖接连猛撞在剑锋上,激起流丽万端的火光。

    慧真立素晴为嗣掌门,是因为她慈悲良善,他日可有大成。为免众弟子不服,私下将观照师太的“南北十三剑”传授与她。这套剑法以长短双剑的两套剑诀组成,短剑舞“南斗六星”之式,长剑转“北斗七星”之阵,参差交错,变幻无穷。

    素晴虽天资聪颖,将剑诀、剑式牢记于心,奈何修行尚浅,真气不足,与这魔头斗不过六七合,便被完全压制,若非王重阳气剑相助,早已一败涂地。

    眼见那“李少微”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时煽风点火地激怒殷纣,王重阳更无半点怀疑,此女绝非李元君。

    虎毒不食子,就算他们从“六合棺”穿越到从前,遇到了依旧活着的李少微,她也绝不可能认不出李秋晴,更不可能故意陷其于死地。既非李元君,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乔化得如此惟妙惟肖?难道……心中“咯噔”一响,难道竟是李师师?

    念头未已,四周忽然一片黑暗,隐见那“李少微”身影疾闪,绕过铜棺,从斜后方扑向素晴。

    他心中一凛,指剑卷扫,“哐——”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竟似劈在了铜棺上。

    霓光骤起,缤纷乱舞。只见铜棺被撞得凌空翻转,将女尸飞旋抛出。

    “咔嚓”一声,女尸恰好被他指剑扫中,头颅齐颈而落,滚了几滚,从口中吐出一颗莹白的珠子。

    殷纣身子一晃,满脸涨紫地跪坐在地,张大嘴,睁眼瞪着那颗头颅,手指颤抖,刚想探出碰触,“哧哧”激响,白汽蒸腾,那张绝美的脸急速腐烂,刹那间,便和数尺之外的尸身一起化作了骷髅。

    王重阳又是惊愕又是愧疚,道:“前辈,对不起,在下……在下实非有意……”

    殷纣突然发出无比惊怒、悲伤的狂吼,将妻子的头骨掖入怀里,抡起棺盖,狂风暴雨似的朝着他雷霆猛攻,一遍遍地咆哮道:“臭小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嘭嘭”连震,气浪炸涌,震得王重阳气血翻腾,接连飞退。

    这时,斜侧方碧光忽闪,“李少微”已趁机鬼魅般制住素晴,收了“漱石”、“枕流”二剑,朝外飞掠,遥遥叫道:“爸爸,这小子就交给你啦。我杀了这贼尼,为妈妈报仇雪恨。”

    王重阳大凛,手掌连拍,借着殷纣的反撞之力,“之”字形地左右折掠,穷追不舍。奈何那魔头如癫似狂,除了报仇,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怒吼着抡舞棺盖,忽左忽右地汹汹猛攻。

    外面漆黑一团,绿光点点,“李少微”早已不见了踪影。嗅着血腥,众僵尸呜吼四起,潮水般围来。

    王重阳疾旋飞转,一边要抵挡殷纣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一边还要撞飞扑咬而来的僵鬼,险象环生,心焦如焚。

    此时若不追回素晴,只怕永无相见之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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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破晓

    王重阳凝神施展“一阳指”,气剑纵横,霓光迭爆,仗着雄浑无比的先天真炁,硬生生扛住了冥王泰山压顶般的疯狂连击,而后借势随形,奋力突围,将迎面扑来的僵鬼劈得血肉横飞。

    殷纣越斗越凶狂,纵声啸吼,黑衣鼓舞如球,白发、须眉竟似一根根竖了起来,手里的棺盖结了层厚厚的坚冰,每一次挥击,有如雪落山崩,震得他虎口迸裂,酥麻如痹。

    他虽疯疯癫癫,却似能指挥尸鬼。众伥尸怪嚎着四面涌来,将王重阳团团围在中央,蜿蜒绕走,不断地挤压围攻,却不敢近他分毫。

    “嘭嘭”连震,不时有僵鬼被剑光震飞,但立即又有其他尸鬼补上,犹如巨蟒层层收拢,又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王重阳大凛,且不说冥王的阴极真炁深不可测,照这般激斗下去,他就算不被咬成僵鬼,也势必活活累死。

    “当”地一声剧震,两人斗到酣处,迎面对撞,光浪激爆。

    王重阳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那魔头挥舞的棺盖被他气剑劈扫,亦硬生生削去了小半角。六合棺乃上古“盘古九碑”所制,坚不可摧,这棺盖既能被他削断,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了。

    正微觉失望,却见众伥尸嚎叫转头,纷纷朝着殷纣围拢。原来那魔头虎口震裂,流出一丝鲜血,周遭尸鬼闻着腥气,无不骚动怪叫。

    王重阳灵机一动,咬破舌尖,将血丝喷吐在殷纣身上,翻身飞退。。

    众尸鬼推搡奔走,阵型大乱,有的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魔头,有的左右“顾望”,茫然不知所往。

    殷纣大怒,怪吼着翻身飞转,棺盖扫舞。

    惨嗥迭起,顷刻间便有数十个僵鬼被他拍碎、撞飞。后方的尸鬼被血腥所诱,再也顾不得他的号令,越发疯狂地围涌而上。

    王重阳乘机朝外冲去。殷纣哇哇怒吼,杀透重围,几次方甫接近,又被众尸鬼拦截。昏黑的腔壁内气浪叠爆,鬼哭狼嚎。

    混沌兽似觉疼痛,发出雷鸣般的呜吼,肉壁乱颤。

    王重阳左折右转,终于掠到了那孽畜的脐口,趁其张“口”咆哮时,纵身高跃,冲入了上方的巨鲸食道。

    余光下瞥,胃液汩汩翻腾,混沌兽四翼平张,六足曲卷,彤红鼓胀的庞躯已将鲲龙鲸的胃袋撑至变形,殷纣也已狂吼着跃出那裂开的脐口。

    王重阳不敢有丝毫停留,朝上全速疾掠。

    那巨鲸似是不堪忍受混沌的连环猛撞,发出狂雷似的呜鸣,震得他气血翻涌,当下扯下一幅衣袖,塞住自己双耳,沿着那蜿蜒曲折的腔道,朝鲲龙鲸的肺部冲去。

    要想逃出生天,最快捷之“路”,莫过于鲸鱼头顶的喷气孔。那“李少微”掳走素晴,必定也是奔彼处而去。

    鲸鸣声低沉悲郁,虽堵住耳朵,仍清晰可辨。

    如此忽左忽右,循声冲掠了片刻,鲸歌越来越响,在这狭小的空间轰鸣回荡,更觉震耳欲聋。

    “呼!”

    刚冲入肺室,前方气旋乱舞,他身下一空,仿佛被飓风拔地卷起,冲入了炙热的深渊,四面八方炎风呼啸,刮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

    王重阳只觉头痛欲裂,气血有如沸腾的岩浆,随时都欲喷薄而出。

    凝神感应,上方气流如旋,层层高上,想来就是鲸鱼的喷气孔了。当下借势随形,顺着周围的涡流极速冲天飞旋。

    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漫漫几个时辰,就在他浑身烧灼,憋闷欲爆之际,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寒风扑面,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那股狂猛无比的气柱终于将他高高地喷上了蓝天。

    *********

    敖无名的吼声层层上叠,而后又突然断绝,不留半点余响。许宣暗自心惊,这厮真炁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简直闻所未闻。要想从他手中救回白素贞,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当下定了定神,冷笑道:“你现在明白了?为了从你手中夺走六合棺与炼天石图,李师师与林灵素两兄妹谋划了数十年。若无林灵素相助,李师师又怎进得了昆仑结界,拜那老妖怪为师?又怎能算准时机,抢在你之前盗走朱雀翎图?你和那老妖怪姐妹斗得两败俱伤,她趁机大捡便宜,把该拿走的好东西全抢走了;林灵素则救你一命,捞了个现成人情。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对林灵素推心置腹,倾囊相授?”

    尸萤尽灭,鲛珠也只剩下黯淡的幽光,囚室里漆黑一团,瞧不清那魔头的神情。

    许宣又道:“你被困塔底几十年,她则在塔外翻云覆雨,循着你的路线,将大半‘炼天石图’和‘回光轮’收入囊中,如今没到手的,就只剩下你的六合棺、金箍棒和半枚‘甲子环’了。”

    “半枚‘甲子环’?”黑暗中只听敖无名森然道,“你是说另外那半枚‘甲子环’也到了她手里?今天来的这个‘慧真’,难道就是她假扮的?”

    许宣冷冷道:“你总算猜出来啦。当年你是被慧真师太与照影和尚联手镇在这‘两仪瓶’里的,她如果是真的,又怎会全然不知?何必拿这‘鲛珠’和‘海鬼尸萤’迫你现身?”

    敖无名“哼”了一声,道:“按你所说,她既是林灵素的胞妹,勾结害我,又怎会不知我被囚禁在此?”

    许宣这番穿凿附会的胡诌,只是为了编谎吓阻这魔头,以便拖延时间,等到天明。被他突然反问,一时辞穷,哈哈大笑道:“我还道你是绝顶聪明之人,想不到连这也不明白!”

    念头飞转,扬眉道:“你若是林灵素,会将这等机密告诉旁人么?这俩兄妹貌合神离,勾心斗角,早就为了‘炼天石图’杀得你死我活了。林灵素被镇蜀山二十年,也是拜他这位妹妹所赐。李师师若知道你就是大悲,又何必踏破铁鞋,寻到今日?”

    从怀中取出当日赵伯琮所赠的那八瓣铜莲花,道:“这件‘濯心花’想必你也不陌生吧?半个多月前,李师师在海上伏击慧真师太,将她打得魂魄出窍,而后夺占其肉身,抢走了另外半枚‘甲子环’。我恰巧经过,救了慧真师徒,她们送我此花,以作答谢。李师师就是从那一刻起,才知道你被囚在金山寺塔下,于是设下连环圈套,等你来自投罗网……”

    敖无名截口喝道:“啰里八嗦,废话连篇!老子要和这小娘皮移魂换魄,怎地就自投罗网了?”

    此时塔外寂静无声,隐隐传来几声鸡鸣,那魔头满腔狐疑躁怒,似乎未曾察觉。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还不明白,那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罢。我救了慧真师徒,回到临安,原想在仙佛大会上拆穿李师师的真面目,不想却中了她的暗算,被她用这毒针打伤了白娘子。

    “她故意走漏口风,说‘苦情花毒’无药可解,只有大悲的‘四空掌’可以消除。我带着白娘子连夜潜入金山寺,想求大悲和尚出关相救。谁想到了塔顶,竟被法海使诈拍入塔底,这才撞见了你,有了先前的种种事由。

    ”我原也以为这些不过是机缘巧合,直到先前到昆仑走了一遭,才知那女魔头处心积虑,就是想让你将白娘子作为换魄之体!”

    顿了顿,接着胡诌道:“你想想,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对你恨之入骨?又有多少人对你的‘炼天石图’虎视眈眈?她故意选在仙佛大会前夕挑破你的身份,就是迫使你移神换魄,逃出此塔。而我经脉尽断,形如废人,你眼下唯一能选的寄体就只有白娘子。

    “偏偏白娘子又中了无药可解的‘苦情花之毒’。‘刻骨情花蜜,铭心不老蜂’,苦情花本身无毒,不老蜂也非蛊虫,但二者偏偏相吸相引,难舍难分……”

    “不老蜂?”敖无名一愣。

    许宣故作讶然道:“你去过两次花神谷,难道没见过那绕树飞舞的巨蜂么?不老蜂非情花之蜜不能食,情花也非不老蜂不能传播花粉。你若中了情花之毒,就算僵而不死,也必成为不老蜂的‘蜂巢’。不老蜂透过你的七窍,将卵产在你的大脑内,让幼蜂汲取脑浆为食。李师师只需吹奏蜂笛,便可感应你的所思所想,‘乾坤柱’的下落、‘六合棺’的秘密……全都了如指掌。”

    那魔头目光闪烁,沉吟片刻,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狞笑,森然道:“小子,你乳臭未干,居然也敢唬我?不过亏得你提醒,否则老子差点儿忘了这小娘皮是不老宫的少宫主了。等我移魂到她身上,穿回不老宫,吃下‘忘情草’,且看那李师师还能不能盗走‘朱雀翎图’!”

    右手一张,将白素贞额头吸到掌心,便欲念咒施法。

    许宣大凛,不顾一切地冲跃而起,奈何真炁方动,五脏六腑直如撕裂一般,从半空直坠在地,痛得蜷成一团,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塔外鸡鸣四起,囚室上方的孔洞亮起一点红光。

    漫漫长夜终于告尽,天色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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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救赎

    塔外鸡鸣四起,囚室上方的孔洞亮起一点红光,长夜终尽。

    敖无名脸色陡变,按在白素贞额上的右手青筋暴起,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大喝一声,左手按住右腕,待要疾念法诀,牙关却格格乱撞。

    那抹红光沿着囚室上方的“瓶颈”逐渐下移,越来越低。

    许宣强忍剧痛,从怀中摸出流霞镜,迎光晃动,霎时间霞光四射,满室皆红。

    敖无名大叫一声,松开手跌坐在地,恶狠狠地瞪着许宣,想要探手朝他抓来,十指却时曲时伸,不听使唤,脸上皮肉也跟着簌簌波动,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慈眉善目,神情急速变幻。

    许宣奋力举起流霞镜,朝他双眼照去。

    霓光如虹,刺得那魔头酸泪直流,发疯似的挣扎咆哮。

    此时朝阳想必已跳出了地平线,瓶口如镶金边,万道朝晖在瓶壁、镜面之间反射折转,流丽万变,如火如荼。

    敖无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直如被地狱烈火炙烤,昂身狂吼,八条铁链绷得笔直,扭曲的脸丑怖无比。

    许宣心中狂跳,此时他裂痛难熬,也已强撑到了极限,只消那魔头一掌劈下,必死无疑。

    又听一声雷鸣般的狂啸,震耳欲聋,许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拿握不住,神镜脱手,翻身急滚。

    几在同时,敖无名颓然跌坐在地,垂头耷肩,声息全无。。

    许宣暗呼侥幸,若非这魔头盛怒之下将“鲛珠”与“尸萤”震碎,单凭这第一缕霞光,未见得能将其镇住。

    屏息观望了片刻,浑然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心跳,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下忐忑,正待抓起神镜,爬上前探查个究竟,那厮又忽然猛吸一口气,抬头睁眼,直愣愣地瞪着他。

    他猛吃一惊,往后挪了数寸,“敖无名”却忽然眨了眨眼,神色大转舒缓,合十道:“善哉,善哉!多谢施主相助。”盘腿坐在满室晨晖里,安详慈悲,如罩佛光,显然又已从魔头变回了大悲和尚。

    “你是大悲长老,还是……”许宣右手紧攥着留霞镜,仍有些惊疑不定。

    大悲道:“诸行无常,五蕴非我。世间本无敖无名,也无大悲和尚。施主问贫僧是谁,贫僧又如何知道?”

    许宣心中一震,若有所悟。从前他随父亲与真姨娘听过金山寺和尚讲法,也听过家中食客参禅辩道,对于佛家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自不陌生,但此时此刻听来,却如闻天雷。

    又听大悲道:“施主,你既已乘六合棺往返过去、未来,可否告诉贫僧,来此塔前你是谁?出此塔后你是谁?此刻与贫僧同困塔内的你又是谁?”

    许宣想起花神谷的所见所闻,想起那山腹时空涡道内遇见的众人、遇见的自己,心乱如麻,忽想:“我是谁?我是谁?我若是许宣,为何要南下灭宋?我若是完颜济安,为何时刻只想着复仇?究竟是想要寻得六合棺、逆转乾坤的‘许宣’是我,还是意欲摧毁六合棺、阻止‘我’的‘许宣’是我?我又怎知‘现在’是否仍在那时空涡流之中?这一刻的‘我’是谁?”

    霎时间大汗淋漓,竟觉得从未有过的虚妄和恐惧。

    大悲凝视着他,合十道:“所有烦恼,皆由自取。困住你我的,不是此塔,也不是此瓶,而是你我之心。施主若能找出答案,贫僧立刻便送你出塔。”

    许宣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道:“过去之我非我,未来之我未来,当下之我转瞬即逝,不过是未来之因、过去之果。和尚问我是谁,我非我,是世间万法因缘和合。”

    “施主慧根深种,当结正果。可惜作茧自缚,言不由衷,”大悲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慈悲,仿佛窥进了他灵魂最深处,“爱与恨皆为虚妄,抛下情执,方可解脱。有朝一日,当你真正放下时,再想起今日所说,才会明白此中真义。”

    话音方落,又听有人叫道:“大慧方丈,我們如你所求,足足等了一夜了!天色已亮,快将那魔头交出来!”

    塔外喧哗四起,呼应声此起彼伏。昨夜云集而至的佛门各派显然并未离去,从那声浪推断,少说已有上万之众。

    许宣大凛,金山寺虽执佛门牛耳,却终不能为了一个“敖无名”,与天下为敌。

    眼下白素贞气若游丝,自己又形同废人,一旦大慧方丈打开塔门,势必连同大悲,被暴怒的人群剁为肉泥。

    别无良策,急道:“长老,你快与我移魂换魄,带着白娘子从‘六合棺’离开此地。等出了塔寺,再找人换个躯壳便是……”

    “阿弥陀佛!”大悲捏指念诀,朝下轻轻一拂,四周炫光乱舞,天旋地转,瞬间又变成了存放六合棺的“墓室”。

    “贫僧自囚塔下已经几十年了,”他叹了口气,眼中悲喜交杂,“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亦不可得。我这一生作孽深重,许多次想借此棺消除罪孽,却不知一念起,则万劫生。此心不灭,纵有神棺何用?”

    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知他犹在点化自己。回味着那句“一念起,则万劫生”,又涌起那如潮的虚妄与恐惧。

    大悲摇头道:“诸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这位女施主在蜀山修炼千年,方与施主相遇;贫僧在此苦修几十年,又焉知不是为了今日?”

    他举起右掌,微微一收,登时将白玉蟾凌空提起。

    “长老……”许宣一惊,见他遍体金光鼓舞,自掌心源源不绝地涌入白玉蟾体内,方知他在隔空为她运炁祛毒,大喜过望。

    “苦情花之毒”因情而生,大悲的“四空掌”却是四大皆空,以之相驱,可谓再也合适不过了。

    白玉蟾眉尖微蹙,脸色渐渐转红,额上、鼻尖沁出极细的汗珠,雾气蒸腾。虽未苏醒,呼吸细匀绵长,心跳如初,“本真丹”的药毒显然也已被一并清除。

    许宣又是感激又是敬服,暗想:“天下武学无不为了‘杀伤’二字,唯有这‘四空掌’可以祛毒疗伤。”他生平最为尊敬的三个人,除了父母便是葛长庚,但与医术高绝的葛仙人相比,眼前的老和尚一不用丹药,二不用金针,仅凭一双肉掌,便可起死回生,简直匪夷所思。

    当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多谢长老慈悲为怀,救白娘子一命。”

    大悲微微一笑,隔空将白玉蟾徐徐平放在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而纵使造出万级浮屠,也抵消不了贫僧罪孽之万一。”

    顿了顿,道:“救人之命容易,救人之心却难如登天。施主满腔仇恨,杀心浸染,有如我年轻之时。老衲原想留你在此,修禅论道,化消心魔,但眼下只怕是不成啦。好在贫僧看你与敖无名周旋,似邪而正,善念犹存,与当初林灵素并非同道。以你的聪明,只需保持正念,必可迷途自醒,贫僧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许宣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放自己出塔,又惊又喜,正欲拜谢,又听他道:“你已修成‘无脉之身’,经络虽断,却无妨碍。但你脏腑重创,不治必衰竭而死。贫僧‘四空掌’虽能驱毒化炁,却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要想救你,唯有立即更换脏腑,输血续命。贫僧老朽之躯,脏腑自不能与施主相比,但生死关头,也只能将就了……”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方知大悲要自剖脏腑与他更换!

    老和尚与他素昧平生,仅仅几個时辰前,还将他视作魔头,必欲伏之而后快,孰料现在竟愿舍身相救?一时间惊疑有之,感动有之,羞愧亦有之,百感交织,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悲道:“施主与林灵素缘分匪浅,应知何为‘百衲之术’了?当年他从花神谷救回‘敖无名’后,曾挖人脏腑,救我肉身。贫僧依稀记得一二,若有差池,还望施主及时提醒。”

    双手分开袈裟,右手食指在胸口轻轻一划,沁出一行鲜血。

    “且慢!”许宣热血上涌,视线也随之突然模糊了,伏地哽咽道,“我与长老非亲非故,岂能受此重恩!许某百罪之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为父母报仇而已。即便长老愿割肉饲鹰、舍身救虎,我也只能心领厚意……”

    大悲道:“阿弥陀佛。五蕴皆空,五蕴非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何来恩仇?何必报之?”

    左手一张,将许宣轻轻提放到身前,道:“贫僧悟性浅钝,恶念难消,几十年不成正果。今日因缘和合,施主到此,不是贫僧救你,而是你救贫僧。”

    许宣还待说话,被他双掌轻拂,呼吸窒堵,有如忽然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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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逃生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只见他嘴唇翕动,似是低声念诵《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许宣忽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难道大悲和尚这‘四空掌’便源自佛门‘三法印’?”

    他自领悟道家的“天人合一”之境后,所悟绝学无不与此相关。若按佛教的法理来阐述,所谓“天人合一”就是“诸法即我”;“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就是“梵我即我,我即梵我”,而这些恰好与佛门三法印相悖。

    在遇见大悲之前,他只道“天人合一”已是至高之境,岂料竟被这老和尚与之截然相反的“四空掌”完全压制,始知天外有天,桀骜张狂之心尽敛。此时听着大悲念诵“心经”,迷迷糊糊似有所悟,奈何意识恍惚,稍纵即逝。

    听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时,忽觉胸膛一凉,剧痛欲死,张口想要大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勉力睁开眼皮,但见大悲左手从他胸口抓出一个血淋淋之物,右手将另一个兀自跳动的心脏迅速填入他的胸腔。

    他猛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感觉到“咚咚咚”的心跳搏动,攥紧的双拳还不等松开,又是一阵摧肝裂肺的剧痛,疼得泪水交迸,险些连舌根也咬断了。

    如此反复数次,几欲晕厥。只听大悲在耳边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许施主,望你出去后,永远记住‘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这句话。。此身本非我有,唯有放下,方能解脱。去吧!”

    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鲸鱼呜鸣,炙热的气柱瞬间冷凝为水,大浪般一重重撞击在王重阳的背上,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又往上推高了数十尺。

    王重阳睁开眼,天高海阔,碧空如洗,金黄的阳光映照着下方隆出海面的鲸背,灿灿生辉。如释重负,忍不住纵声啸呼。

    海上呜鸣不绝,似在与他遥遥呼应。转头望去,万里金波水浪分涌,浮出数以百计的青黑小丘,一道道水柱接连冲天喷起。也不知有多少鲸鱼、鲨群正朝南溯游而来。

    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六只巨型龙鲼,蝙蝠似的扁平身体紧贴海面,长尾摇曳,张翼穿梭滑翔。

    他心中一凛,越发怀疑先前的“李少微”就是李师师所乔化。

    然而凝神俯瞰,龙鲼上并无任何人身影,也不见当初的白衣伥尸,隐约可见六条金线,一端勒在众龙鲼口沿,另一端破入海面,倒像是拖拽着“马车”行进的辔绳。难道波涛下还藏有车厢?

    不等细辨,北边传来闷雷般的阵阵轰鸣,海面如沸,隆起一个乌黑光滑的巨型“圆岛”,表面裂纹如阡陌纵横,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岛屿”急速升高,接着又听一声狂啸,惊涛冲天炸涌,扬起一条巨大的黑蟒,碧睛闪耀,龇牙狂吼。

    玄武!

    王重阳猛吃一惊,原以为这太古凶兽只会逡巡在吉塔火山周围的海域,想不到竟到这里来了!难怪遍海鲸鲨惊慌南逃。

    “李少微”与素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否仍在鲲龙鲸腹中。

    汽柱濛濛消散,他凌空飞踩九宫步,御风飘掠,低头望去,只见那巨鲸发出沉闷的悲吼,发狂地在海里扭动,腹部不时朝外凸起,应是混沌急剧膨胀,将欲破肚而出。

    “呜——”又是一道汽柱从那鲸背气孔冲天喷出。

    数十个尸鬼手舞足蹈,哭号着从水柱中腾空而起,被阳光所照,白骨碎裂,腐肉青烟直冒,刹那间,大半已化如齑粉,吹散无形。

    接着又见一道黑色的人影高高飞起,五指抓头,双脚凌空乱蹬,朝他狂怒而痛苦地咆哮着,正是“冥王”殷纣。脸上、身上急剧溃烂,灼臭刺鼻,瞧来恐怖之极。

    那魔头体内尽是寒血尸毒,最怕阳光,空有一身通天本领,此刻竟半点也施展不出。翻着筋斗,想要向他冲来,却真气尽失,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汪洋。

    只见他肩膀重重地撞在巨鲸那山丘似的脊背上,翻了几个滚,沿着湿滑的“陡坡”急速摔入波涛。

    鲲龙鲸发出刺耳的悲鸣,“砰!”雪白的腹部破开一道长缝,鲜血激射,瞬间染红了喷涌的巨浪。

    一道人影斜掠而出,青衣鼓舞,朝东踏波飞去,正是那“李少微”!

    刚想转向俯冲,却听混沌狂吼,两条飞扬的触足从鲸腹裂缝伸出,朝两侧撕扯,探出彤红鼓胀的身躯,猛地一弹,破空飞旋,恰好朝他狂飙似的撞来。

    王重阳指诀变幻,连续几记“风水涣”、“雷水解”、“水天需”,借势腾挪闪避,却仍被它两条飞旋的触足扫中,气剑迸散,坠入海中。

    “哗!”巨浪喷涌,气泡汩汩。

    几丈开外,鲲龙鲸痛苦地旋转着,丝丝鲜血纵横交错,被透入海里的阳光照耀,仿佛万千道闪烁的红线。

    北面灰蓝色的海水里,千百只鲸鲨正争先恐后地朝此处冲来,嗅见血腥味儿,那些鲨鱼登时发了疯似的极速逼近。

    转眼间,便有十几条鲨鱼率先扑咬住鲲龙鲸的肚腹,肉块悬浮,血雾弥散。

    原本清澈的海水很快变得一片浑浊。鲨群彻底陷入了嗜血的疯狂,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凶暴攻击,也不分对象是鲸鱼、同类,还是漂浮在水里的伥尸。

    两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转而朝王重阳扑来。

    他借着滚滚涡流飞旋上冲,气剑挥扫。那两条鲨鱼撞飞数丈,冒起紫红的血雾,顷刻间便被围涌而至的鲨群撕扯成几截。

    大浪起伏,狂风扑面。他刚探出头,便见六只龙鲼呼啸着从上方掠过,“轰!”一辆梭形的乌黑车厢随之破空飞起,四轮空转。

    “李少微”衣裳鼓舞,就站在那车厢外侧的轮耳上,提起鼓动的乾坤袋,朝他嫣然一笑,转身闪入了微启的车门中。

    王重阳又惊又急,素晴必在那袋中无疑!踏浪冲天跃起,待要气剑阻扫,却终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六辔鲼车横空疾掠,飞出了百丈之遥。

    他不及多想,跃上一只巨鲨的脊背,双指插入其头顶,死死扣住,拽着它转向朝鲼车追去。

    此次南行,他便是靠着骑鲨穿越茫茫东海,对于如何驾驭鲨鱼,早已颇有心得。那巨鲨吃痛乱转了片刻,见甩脱不得,只好乖乖就范。

    天海湛蓝,风起云涌,成群的鸥鸟尖啼着从他头顶掠过。

    身后咆哮如雷,震耳欲聋,转头望去,金色的海面映衬着灿灿阳光,游弋的鲸群宛如无数浮动的黑丘,水柱林立,悲鸣阵阵,壮丽无比。

    那彤红的混沌鼓动咆哮着,飞过蓝天,飞过鲸群,猛撞在远处扬颈怒吼的玄武头上,两大太古凶兽登时斗做一团,惊涛骇浪,排空喷涌。

    王重阳呼吸如堵,心潮亦如这海面般跌宕汹涌,想起允真的盈盈笑脸,想起李少微的临终所托,更是说不出的酸苦咸涩。

    此时此刻,已无暇探究混沌腹里的棺材是否六合棺,也无暇寻找小青的下落,最为紧要的,莫过于从那“李少微”手中救出素晴。

    不管这六辔鲼车飞向何处,纵然是修罗地狱,纵然是火海刀山,他也只有一条道闯到底了!

    **********

    他又梦见真姨娘了。

    他梦见六月的西湖,碧叶连天,荷花摇曳,采莲女的歌声在白云与波光间回荡。

    晨风吹动着真姨娘的发丝,拂扫着他的脸颊,刺痒而又舒服,她低下头嫣然一笑,朝霞尽染,灿灿生光。

    父亲在船尾摇着桨,和着采莲女唱起了歌,桨声有如行板,荡漾着山色湖光。梦里的父亲那么年轻,笑容温暖,歌声激扬。

    而他似乎还是個婴孩,挥舞着胖乎乎的手指,想要随着歌声去触摸真姨娘的酒窝,却被她笑着轻轻咬住了。湿软的舌尖裹着他的指头,那感觉如此真实而又幸福,让他忽然想哭。

    “宣儿!”

    “宣儿!”

    从真姨娘的身后,那阳光与白云之间,传来熟悉的连声呼唤。

    他心头一紧,想要睁眼看得仔细些,真姨娘的笑脸却连同蓝天白云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宣儿!”

    “宣儿!”

    那叫声越来越急促,分明是真姨娘的声音。他心里砰砰狂跳,想要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墨云翻涌,荷浪如倾,真姨娘的容貌忽明忽暗,如水波幻化,渐渐变成了李师师笑吟吟的脸。

    他陡然一惊,一把将她推入湖中,小舟急晃。船尾的父亲也朝着他诡异一笑,倏然变成了舅舅程仲甫,挺剑朝他心口刺来。

    许宣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心中兀在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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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真伪

    阳光刺目,鸟鸣啾啾,深翠浅绿的枝叶闪闪摇舞。

    许宣躺在山坡的一处凹坑里,周围林木森森,落叶厚积,鼻息间尽是青苔、泥土与花草的气味。

    还不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远处的斜坡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落叶沙沙作响。

    许宣一凛,本能地想要翻身跃起,五脏六腑又是一阵剧痛,冷汗直涌,险些叫出声来。

    低头瞥去,衣裳血迹斑斑,胸腹处有一道“丫”字形的伤口,已被细丝密密缝合。这才想起先前在塔底发生之事,又惊又疑又喜。

    难道大悲和尚真的已用“百衲之术”与他交换了脏腑,送到了塔外?

    四周山林起伏,分不清身在何地,却见白素贞就躺在数尺之外,长睫紧闭,脸颊红润,呼吸均匀细长,显然已无大碍,心中悬着的大石登时落地。

    只听那脚步奔跑声越来越急,他顾不得多想,从怀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敷贴在脸上,右手握紧柴刀,闭目装睡。

    脚步声奔到了几丈外,忽又停住了。只听右下方传来连声呼唤:“宣儿!宣儿!”

    他心中又是一震,真姨娘!但再一细听,满腔欲爆的狂喜又倏然消退了大半。那声音略带沙哑苍凉,显然已上了年纪。

    又听脚步声沙沙作响,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婆婆,这里躺了一男一女,也不知是死是活。”

    从眼缝朝外望去,上方虬松下,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虽然打了几个补丁,倒也清爽干净;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动,四下扫望,看来甚是机灵。。

    那“婆婆”忙叫道:“宣儿,你别过去!等婆婆……等婆婆来看上一看……”似是走得太急,连咳带喘,过了片刻,才慢慢走到树下。

    她头发花白,年约六十许,似是附近采药的老妪,佝偻着背,一手拄拐,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满满的尽是药草。

    那婆婆弯腰放下篮子,一手探着拐杖,一手摸索着斜坡,朝坑里挪步。

    男童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叫道:“婆婆小心!”抢身搀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下走。许宣这才发觉她眼珠灰蓝,上下翻动,竟是个瞎子。

    她的手指在空中摸索了片刻,顺着男童的指引,搭住了许宣的脉门,似是松了口大气,咳嗽了两声,道:“好啦,好啦,放心吧。这人还活着呐。”

    许宣一凛,她的指头按住了自己的“太渊”、“内关”、“灵道”,蓄势待发,难道这瞎婆婆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好在他经脉尽断,混沌真炁散布全身,除非敖无名、李师师这等级别的修为,绝难感应。

    那婆婆右手放下拐杖,往他身上摸索,“咦”了一声,颇为惊讶。那男童更是吓得大叫一声,显然是看见了他胸腹上渗血的“丫”形伤口。

    婆婆沉吟了一会儿,道:“宣儿,你看他头顶、身上可有被烧灼过的痕迹?”原来这男童也叫做宣儿。

    那男童宣儿蹲下身,前前后后打量片刻,摇头道:“没有。衣服上也只有些污泥和被树枝勾破的小口子。”

    婆婆喃喃道:“奇怪,奇怪。”皱着眉头,眼白翻动,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许宣又是一凛,忽然明白为何她问“可有被烧灼过的痕迹”了。

    普天之下,既能“百衲之术”、又会“五雷大法”的只有林灵素一人,这瞎婆婆能从他胸腹伤口勾起这等疑心,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男童偷瞄了婆婆一眼,想要趁她不备,探手掏取他怀里的乾坤袋,岂料刚一伸手,却被她“啪”地拍中手背,忙又慌不迭地缩了回去,嘻嘻笑道:“婆婆,这人身上爬了条蜈蚣,我想帮他赶走……”

    “宣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啦,”婆婆脸一沉,“别人家的东西,绝不能拿。别说他还活着,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带到阴曹地府去的。你想要顺手牵羊,已经是大大不对;做错了,撒谎狡赖,更是错上加错。”

    许宣眼眶一热,明知她这声“宣儿”说的不是自己,却无端端想起从前自己淘气捣蛋时,真姨娘板着脸训诫自己的情景。

    却见那男童“哇”地一声哭道:“婆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一边假装抹泪,一边从指缝里偷觑婆婆,那狡狯的神态与他小时颇有几分相似,心中更是五味交集。

    婆婆眉头稍展,叹了口气,道:“人的腿脚不能走路,最多不过是残疾;但若是从小走歪了路,那就万劫不复啦。”手掌似是无意地他口鼻间一挥。

    许宣只觉异香扑鼻,天旋地转,瞬时间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圆月当空,前方波涛汹涌,银光粼粼。

    淼淼海潮涌入这片喇叭形的江面后,后浪叠着前浪,层层排涌,气势恢宏,有如万千雪狮奔腾怒吼,轰鸣震耳。

    巨鲨全速游了整整一日,早已精疲力尽,几乎是靠着潮水的凶猛之势,方勉强支撑。

    眼看那六辔鲼车越去越远,即将消失在那一线白潮之间,王重阳松开手,轻轻拍了拍鲨鱼,道:“多谢了!”御风冲出百余丈远,踏波疾追。

    江面越来越窄,海潮也越发汹涌,月色撞如碎银。

    惊涛拍岸,巨浪冲天,水丝濛濛如雨。两侧尽是灰蒙蒙的山影,除了偶尔闪掠而过的灯火,什么也瞧不见。

    追至不足百丈时,六辔鲼车突然朝下俯冲,消失在滚滚白浪之中。

    王重阳踏浪奔掠,始终不见它浮出水面,又惊又恼。深吸一口气,直冲江底,凝神四下扫探,也察觉不到半点痕迹。

    如此溯游了十余里,一无所获,只得湿淋淋地跃出江面。却见左侧山峦连绵,林木郁郁葱葱,掩映着城墙、角楼,竟似到了某座依山临江而建的城楼之外。

    朝上望去,山崖险峻,绿荫横空,玉盘似的圆月恰巧悬挂在城楼檐角,静谧而又壮丽。

    他想起许宣所说的临安景象与每月的钱江大潮,心中一动,难道自己追随着六辔鲼车,竟从海上穿入钱塘江,来到了大宋皇城之下?

    忽听悬崖上传来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沐着月色,闻之尘心尽涤。循声凝望,只见半山石岩上隐约站着一人,被树木遮挡,看不真切。

    笛声吹到高扬处,忽然断绝。

    过了片刻,山顶上传来似有若无的箫声,那人听了似是大喜,走到岩崖边,重又仰头吹笛。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王重阳猛吃一惊,又奇又喜。

    那人灰袍僧帽,苗条端丽,赫然竟是素晴!

    但她被“李少微”掳走,理应仍困在六辔鲼车之中,为何好端端地现身于这半山崖岩?就算她侥幸逃脱,又怎有心情与人合奏如此悠扬的笛曲?

    不等细想,那“素晴”已收起笛子,双足抄点,沿着悬崖朝上飞掠。

    他想要喊住她,又怕有诈,当下聚气疾追。

    山顶上城墙迤逦,角楼高矗,“宋”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招展,应是临安皇城无疑。“素晴”去势极快,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城楼,飞檐走壁,朝着大内宫城的墙楼掠去。

    王重阳随之越过箭垛的瞬间,一幅见所未见的雄丽景象立即扑入眼帘。

    但见城墙依山环绕,如长龙直抵湖边,数不清的城楼、宫殿、歌台、舞榭、寺庙、屋舍……沿着山势层叠铺陈,鳞次节比。

    虽值深夜,满城灯火如星河璀璨,连绵不绝。狂风扑面,夹杂阵阵奇香,与管弦歌舞、说笑喧哗……汇聚而成的阵阵声浪,热闹非凡。

    王重阳曾听许宣说过,赵宋皇宫建在凤凰山顶,北可俯瞰江山,西可尽览西湖,恢宏壮丽,有如天宫。此时亲眼目睹,震撼难言。相比之下,金国的皇城简直寒蔽冷清如村舍了。

    或是因为崖高城险,又有钱江天堑,皇城守卫颇为散漫,除了几個巡逻的禁军,其他的守城士兵不是在靠墙打盹,就是呵欠连天地低声说笑,谁也没发现两道鬼魅般的人影穿过身边,掠入大内高墙。

    皇宫方圆近十里,依山借势,大大小小的宫殿楼台高低错落,勾心斗角。

    参差起伏的琉璃绿瓦,沐着月色,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湖渠环绕,舞榭歌台星罗棋布,红墙朱柱、白玉阑干……掩映在花树、山岩之间。

    灯火辉煌,仙乐飘飘。不时可见提着灯笼的丽人、捧着茶食的宫女,在殿阁长廊里说笑穿行……分不清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箫声呜咽,似有若无地从湖畔传来。

    “素晴”循声绕过幽暗的山林,到了湖东一处僻静的宫殿。

    但见围墙环绕,朱门紧闭,院内南阁二楼灯火摇曳,投映着一个人影,正自低头吹箫,除此之外,似乎再无他人。

    “素晴”取出短笛,又悠扬地吹了几声。那人影倏然放下长箫,推开窗子,烛光照在他白净儒雅的脸上,光彩焕发,满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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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难辨

    那人影倏然放下长箫,推开窗子,烛光照在他白净儒雅的脸上,光彩焕发,满是喜悦。“素晴”嫣然一笑,翩翩跃入院中。那年轻男子也立即转身奔下楼来。

    王重阳瞥了眼院门的匾额,题着“太子府”三个金字,更觉奇怪。难道这楼上的男子竟是当今大宋的太子?

    他听许宣与慧真师太提过,赵官家有意从两位王子中选立储君,其中的普安郡王赵伯琮,便是南航慈航静斋的俗家弟子。

    但见此人望着“素晴”的神情,喜悦中带着无限柔情,不像是庙庵里的同门之谊,更像是男女间的爱慕之心。

    王重阳与素晴同行多日,深知她温柔腼腆,绝不会在悬崖下和同门师兄笛箫传情,更不会私赴禁宫与太子幽会……

    心中猛地一跳,想起那日在东海,李师师将完颜瑶乔化成“素晴”,诱使慧真中计的情景。难道自己阴差阳错,再次撞见了那刁蛮凶狠的金国公主?

    又想,自己追踪那掳走素晴的“李少微”,一路到此,又恰好遇见了另一个“素晴”,世间岂有这等巧事?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人的易容术及得上李师师。只有那她能将死去的李元君假扮得如此活灵活现,也只有她能惟妙惟肖地冒充素晴。

    眼前的假素晴也好,掳走真素晴的“李少微”也罢,必定都与那女魔头有关。

    无论这假素晴是谁,要想救回真素晴,唯有顺藤摸瓜,一查到底。

    当下凝神聚气,悄然跃过了太子府的院墙。

    ***********

    月色如水,树影横斜,歌乐笑语从院墙外阵阵传来。。

    院落不大,应是太子府的后花园。除了南北两阁,便只有一个亭台,立在池塘东畔。

    池边假山错落,种了梅兰竹菊等四季花树,曲径通幽,虫鸣鸟语,颇为精巧雅致。

    王重阳悄无声息地跃落在院角的假山旁,透过梧桐树摇动的枝叶,只见东阁灯火昏暗,两个模糊的人影似正依偎在一起,时分时合,低声私语。

    他怕惊动了假素晴,远远地凝神聆辨,却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从两人温柔狎昵的语气、时轻时浊的呼吸与笑语,也知正在互诉衷情。

    正听得脸红耳热,北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

    王重阳心中一动,这笛曲似风起春山,鸟越重峡,欢悦轻快,层层高上,竟和先前“素晴”在半崖所吹之曲一模一样!

    阁中的两个人影也陡然僵住了,动也不动。

    过了片刻,那“素晴”的影子方贴在太子耳边,密语了几句,倏然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花园东墙外的殿阁里接连亮起灯火,有人尖声叫道:“刺客!有刺客!”

    王重阳一凛,难道有人发现假素晴了?

    却见两道人影跃过东墙,慌慌张张地朝南阁飞掠。

    奔在前面的那人,黑衣皂靴,腰挂弯刀,白净的脸被月光照得雪亮,双眼贼忒兮兮地四下飞扫。

    后面那人锦衣玉带,五官端正,若非肩上扛着一個拼命挣扎的华服丽人,不似贼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

    太子闻声推开窗子,恰好瞥见他们从上方越过,变色叫道:“容妃!”

    这两人应是采花大盗,从东宫劫了太子妃,仓皇逃窜。

    王重阳想要阻截,奈何假素晴已翩然掠过屋顶,朝北阁外的山林冲去。

    她与那两采花贼去向相反,不可同时追及,只得运气弹指,朝南射向那两淫贼,同时拔身北追。

    只听“哎哟”一声,那富家公子般的淫贼闪避不及,捂着大腿摔落在南阁屋顶上,险些将扛在肩上的女子脱手甩飞。

    黑衣人忙掏出一个银白丝袋,将那女子硬生生塞了进去,背起那富家公子,仓猝飞逃。

    东宫周围喧哗四起,火把闪烁,众多禁军正闻讯赶来。

    此时假素晴已越过了北阁,飞向皇宫城墙。王重阳无暇再顾及那两人,全速疾追。

    假素晴去势极快,几个起伏,已掠过宫墙,冲上了北侧城楼。

    角楼、城墙上的士兵们瞧见,惊哗如潮,纷纷弯弓射箭。她双足抄点,片刻不停,转眼便已拨开箭雨,翩跹飞下山崖。

    众士兵惊呼未绝,王重阳又已大鸟般掠过头顶,翻身疾冲而下。

    林木扑面,江涛滚滚,清越的笛声越来越近。

    两人一前一后,飞过钱塘江,循着笛声掠入对岸的树林。

    松树下立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尼姑,垂眉横笛,缁衣鼓舞,抬起头朝着他们嫣然一笑,赫然竟也是素晴!

    王重阳又惊又疑,若说与太子幽会的“素晴”是假的,眼前这吹笛的缁衣尼姑虽然酷似素晴,神情举止却也透着几分诡异,难道也非真身?

    那灰色僧袍的假素晴此时才听得身后风声,蓦地凌空翻旋,立在树枝上朝王重阳望来,大为惊讶,扬眉笑道:“呆头鹅,怎么是你!”

    “公主!”王重阳更无怀疑,普天之下,张口便喊他“呆头鹅”的,只有那刁蛮跋扈的金国公主,这眼神、语气,更与完颜瑶如出一辙。

    完颜瑶虽是完颜亶的亲生骨肉,却因其母宋朝公主的身份,自小备受屈辱,对金国上下恨之入骨。

    为了复仇,她先是与耶律大石勾结叛乱,而后又与李师师沆瀣一气。

    那日假扮成素晴,险些害死慧真师徒后,又冒充顶替,和李师师一起闹得金山寺天翻地覆,“唤醒”自囚塔底数十年的敖无名。

    此番潜入东宫与太子幽会,虽不知有何目的,但想必仍与她颠覆金国的野心有关。

    又想,莫非眼前吹笛的缁衣“素晴”就是李师师所化,两人一前一后,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

    然而完颜瑶显然也不认得那吹笛的缁衣“素晴”,转头又朝着她格格笑道:“你又是谁?为何冒充贫尼,在此装神弄鬼?”

    那缁衣“素晴”将笛子在指尖滴溜溜一转,笼入袖中,笑吟吟地道:“假作真来真亦假。难道就许你假冒,不许别人假冒不成?”

    “哗!”

    话音未落,巨浪喷涌,六辔鲼车从江里冲天飞起,一道白色的人影鬼魅般扑向完颜瑶。

    “砰”地一声,气浪炸舞,完颜瑶长剑还未及拔出,便被震碎。

    那道白色人影瞬间封住她的经脉,提着冲入北岸的山林。缁衣“素晴”朝王重阳格格一笑,转身没入林中。

    白浪滚滚,六辔鲼车重又冲入水面,消失不见。

    只剩下王重阳一人站在江边,如堕云里雾中。

    不知那白衣人是谁?

    缁衣“素晴”又是谁?

    为何假冒李少微,掳走真素晴;如今又假冒素晴,设伏抢走完颜瑶?

    此时别无他计,唯有继续追入山林。

    林中雾气弥漫,缁衣“素晴”忽左忽右地穿梭飞掠,若隐若现,任他如何追赶,始终隔了百余丈远。

    越过两条山溪,又绕过几个石丘后,山雾越来越浓,再也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正觉心焦,右后方忽又传来笛声。

    王重阳转身飞掠,越过一片小松岗,眼前一亮,只见前方空阔的草地上昂然立着一个白衣人,头戴宽檐素冠,衣带飘飘,应该便是方才掳走完颜瑶的神秘人了。

    那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灰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脸上不见半点皱纹,看不出究竟多少年纪。脚边围坐着三个尼姑,各个灰袍僧帽,容貌、装束浑无半点差别,竟然全是“素晴”!

    三个“素晴”全都又急又恼望着他,泪水盈眶,张着嘴,摇着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重阳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景象,先前两个“素晴”已让他真假难辨,此时多了一个,更难分出谁是谁来。

    当下深吸一口气,聚气于指,沉声道:“在下蓬莱王重阳,敢问阁下是谁?”

    白衣人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忽然旋身疾挑,将三个“素晴”踢向半空,而后闪电般朝他扑来。

    “轰!”

    两掌相对,霜风刺骨。王重阳右臂陡然结了一层寒冰,阴寒直透心底,震撼无已。

    此人一身阴极真炁堪称惊世骇俗,竟似丝毫不在“冥王”殷纣之下!

    但和殷纣不同的是,此人的真气阴极生阳,诡异之极,就像是幽冥地狱中的烈火,在极致阴寒时爆放出炽烈而恐怖的炁浪,刚一交接,冷得鸡皮泛起,继而只觉邪热层层上涌,如冰火交叠并爆,见所未见。

    但此时无暇多想,电光石火之间,他借着反撞之势,翻身疾掠,一把抱住即将撞上山岩的“素晴”,接着脚尖在巨石上一点,如离弦之箭,抓住了险些坠下沟壑的第二个“素晴”。

    就在他变向飞旋,全速冲向第三个“素晴”时,右颊忽然一热,怀中的“素晴”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柔声道:“王芋头,别来无恙?”

    那声音梦萦魂牵,熟悉已极。

    他心中一紧,惊喜欲爆,还不等叫出声,耳中忽然一阵剧痛,一只七彩斑斓的小甲虫已倏然钻入了他的颅骨,疼得他眼前一黑,泪水直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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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茶铺

    许宣再睁开眼时,已是翌日清晨。

    上方旧梁破瓦,蛛网横斜,晨晖从左侧窗棂斜照而入,金尘乱舞。

    他躺在屋角的草垫子上,白素贞依旧卧在数尺之外的木榻上,呼吸细匀,沉沉熟睡。

    四周尽是黑乎乎的土墙,木桌矮凳,柴扉紧闭,斜对角的灶上煮着一大锅的药汤,汩汩作响,火光闪耀。也不知是什么所在。

    待要起身,五脏六腑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眼冒金星,汗出如浆。

    这已是许宣第四回领受这“脱胎换骨”的苦楚,第一次是在成都府的黑暗牢狱,第二回是在蓬莱的女帝山顶,第三回在塞外北海。

    前三次动刀之人,要么是擅长“百衲之术”的林灵素与刘德仁,要么是精通医药的巫鹿,大悲医术虽高明,毕竟只是从林灵素那儿临时学来,技法生疏,又无医药辅助,是以剧痛之烈,远胜于前。

    按照前几回的经验,要想脏腑伤口完全愈合,行动如初,少则两三天,多则半月。念力探扫,此时至少还需静养十几个时辰,方可运气。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竖耳倾听,应有三十余人,分成七桌围坐,有的低声密语,有的拍桌大笑,有的高声呼喝。

    从众人对话中辨析,此处应是一个郊野茶馆,供来往的旅人歇脚解渴。。

    一个粗豪的嗓音不耐烦地叫道:“老虔婆,你瞎了眼了?老子叫你拿壶酒来,你没的上这鸟茶做甚!”

    一个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杜麻子,我瞧是你瞎了眼了,连一个瞎老太婆也看不出来。”众人哄然大笑。

    又听一個清脆的男童声音道:“我们这是凉茶铺,只卖茶,不卖酒!门幡上写着清清楚楚,你这么大人,字也不认得么?”

    那“杜麻子”大怒,拍桌喝道:“小杂种!老子只会杀人,不会识字,你要不要试试?”

    周围登时又嘘声大起。

    一个沙哑苍凉的老妪声音连咳带喘,道:“村野小儿不知礼数,这位大官人别与他一般见识。老身这里确实只卖茶,不卖酒,但若大官人实在想喝,屋里倒有一瓮自酿的米酒,只是味道酸浊,恐怕官人难以下咽……”

    那“杜麻子”截口喝道:“少废话!既有酒,就只管拿来!就算马尿难喝,老子也绝不怪你!”

    老妪唯唯诺诺,唤那男童进屋取酒。

    “吱嘎”一声,一个瘦小的人影推门而入,正是先前在山林里遇见的那男童“宣儿”。

    他恨恨地关上门,满脸怒气,瞧也没瞧许宣一眼,径直到屋角抱起一个灰褐色的瓮瓶,转身正待出门,忽又笑了起来,将瓮瓶放下,拔开瓶塞,解开裤带,对着瓮口滋起尿来,低声自语道:“马尿没有,童子尿倒有一泡。”

    许宣哑然失笑。

    宣儿浑然不觉,盖上瓶塞,摇晃均匀,又抱着出屋去了。

    过不片刻,只听那“杜麻子”哇地一声,吐了满地,骂道:“操你奶奶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宣儿道:“说不好喝,你偏要喝,怪得谁来?”

    杜麻子骂骂咧咧似要打他,他早逃得远了。

    又听一人笑道:“杜麻子,你想喝好酒,何不赶紧到金山寺去?据说以前那‘酒肉和尚’觉明长老在塔林里埋了好多美酒,现在那里乱作一团,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杜麻子“呸”了一声,道:“王老二莫害我!操他奶奶的,都说大悲和尚是那什么魔头敖无名。这两天,三山五岳的和尚、道士,全都赶到金山寺去了,如今那大悲一圆寂,更乱成了一锅粥。老子这时候去凑热闹,是想被剁成粥里的肉糜么?”

    大悲圆寂了!

    许宣心中一沉,凝神倾听,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议论金山寺里发生的大事。

    有的说,道门各派联手,借此讨伐金山寺,要求朝廷降罪。

    有的说,佛门各派也都勾心斗角,想着落井下石,取而代之。

    有的说,就连金山寺里的和尚也分成了几派,闹得不亦乐乎,甚至传言几天前刺杀恩平郡王的林灵素,也已潜入金山寺,想要从众人眼皮底下劫走敖无名。

    有的还说,林灵素被张天师重创脏腑,找敖无名除了逼问“炼天石图”的秘密之外,还为了嫁接其脏腑为自己续命求生。

    传言敖无名死时,胸腹洞开,五脏六腑尽被换遍。

    寺里和尚曾目睹林灵素闯入慈寿塔,但当大智长老、大慧方丈赶到时,林灵素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盘坐圆寂的“大悲”了。

    云集金山寺的道佛各派群情激愤,就连赵官家也被惊动了,遣派普安、恩平两位郡王,到金山寺查明究底。

    此处是茅山脚下,这群人则是“安远”、“太平”两大镖局的镖师,从明州护送货物前往成都府,恰好遇上连番变故,被阻在了半路。

    他们耳目灵通,在这荒山郊野又无顾忌,自是痛痛快快说了个详尽。

    许宣暗奇,金山寺与茅山隔水相望,相距近百里,大悲和尚为何将他“送”到这里?

    想起大悲的那句话,“贫僧悟性浅钝,恶念难消,几十年不成正果。今日因缘和合,施主到此,不是贫僧救你,而是你救贫僧”,心底又是一震,暗忖:“大悲和尚死了,‘敖无名’自然也就死了。他牺牲自己来救我,除了想以死赎罪,多半是为了一了百了,彻底断绝‘敖无名’继续作恶的机会。”

    又想起临别之时,他所说的那几句话,“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许施主,望你出去后,永远记住‘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这句话。此身本非我有,唯有放下,方能解脱……”

    一时间五味交叠,悲惘空茫,只觉浑身真炁乱涌,五脏六腑痛得直欲炸将开来。

    如此昏昏沉沉,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雷鸣,陡然醒转。

    蓝紫色的闪电照得屋内一片雪亮,而后又尽转黑暗,只剩下两盏昏黄的油灯,随着狂风明灭摇曳。

    窗外暴雨如倾,水线乱舞,从上方破瓦间纷飞洒落,丝丝凉凉地扑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婆婆,他醒了!”

    那男童宣儿从灶边跳起身,握着烧火棍,奔到他身前。一边警惕地打量着他,一边用烧火棍将“裂天刀”从他手边拨开。

    那瞎眼婆婆也颤巍巍地放下茶壶,摸索着拄杖走来。

    许宣待要起身,脏腑依旧剧痛如裂,只得“哎呀”一声呻吟,装作刚刚苏醒,茫然四望,道:“这是哪里?你……你们是谁?”

    还不等那婆婆答话,宣儿便已抢道:“这里是茅山北麓仙子林。我们是‘仙子林凉茶铺’的婆孙。你又是谁?”

    许宣道:“我姓许,是临安一家药铺的伙计……”

    “姓许?药铺?”那婆婆拄杖止住脚步,眼白翻动,满脸俱是惊讶之色,“你……你是仁济堂许大官人的什么亲戚?”

    许宣道:“小人姓许名完兆,与仁济堂并无关系。前一阵子刚从苏州搬来,与姐姐、姐夫开了家小药铺‘保和堂’。我听说仁济堂的许官人犯了谋逆之罪,几次好奇想问左右邻居,却无人肯多说半句。婆婆难道也认得许官人?”

    那婆婆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一个瞎眼的老太婆,又怎认得许大官人?只是他乐善好施,常常接济穷人,我的凉茶铺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他竟会遭受这等横祸。”

    许宣闻言眼眶一热,险些涌出泪来。

    父亲生前宽厚待人,也不知做了多少善事,孰料竟会被至亲至信之人暗算,反倒是这五百里外、受过滴水之恩的陌生老妪,至今记着他的好。虽觉这瞎眼婆婆绝非常人,听了这话,暗存的提防之心仍不由消了大半。

    那男童宣儿紧握烧火棍,大声道:“婆婆,你可别信他的话。今天那些镖师说啦,皇宫里出了采花贼,临安都已封城两天了,他一个药铺伙计,怎会出得了城?又怎会带着一个这般好看的大姐姐,昏迷在这荒山僻壤?我看他说不定就是那采花贼,还是赶紧报官才是!”

    许宣没想到这小娃儿居然如此机灵,一时哭笑不得,胡诌道:“这位小哥,你说的‘大姐姐’乃是我的娘子。前两日她和我吵嘴,闹着要回平江娘家,我一路追到这里,谁想半路遇上了贼人,差点儿送了性命,亏得来了个道士,不但将那贼人杀了,还剜出他的脏腑为我换上……”

    “胡说八道!”宣儿冷笑一声,又将他身边的柴刀往外拨了数尺,一脚踢开,“婆婆,你没听那些镖师说么?金山寺的老和尚被挖了脏腑,这人的肚子上偏也缝了这么大的口子,世上哪有这等巧事?我看他就算不是采花贼,也必定和那什么姓林的魔头逃不了干系!”

    那婆婆却似没有听见,喃喃自语道:“道士?道士?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厉害的道士,可以换人脏腑,起死回生?”

    话音方落,柴扉“咚咚”剧震,屋外似有人在猛力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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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3月27日晚上十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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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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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