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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生香全文阅读

作者:卫风     食味生香txt下载     食味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 热汤

    怪不得呢。虽然知道程家是大户人家,可是往年过年过节的,也没见程家这么大手笔的庆贺。这又是放鱼灯,又是散甜糕的,原来是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

    升官发财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富贵还乡,倘若不张扬张扬让人知道,岂不形同锦衣夜行?

    大妞知道的比阿青多多了,不知道是原先就听说了,还是刚刚去看鱼灯的时候知道的。

    “听说程家和镇东的李家为了争地的事儿,闹腾大半年了呢。这回程家可争气了,李家肯定不敢再和他们家闹下去了。”

    哦,原来不止是炫富,更是示威。

    阿青和她两人一边吃糕一边往回走。这会儿看灯的人都在往回走,不少人提着灯笼照路。小山和长根嫌她们俩走的慢,两人打打闹闹的跑前头去了。

    去看一趟灯,当然是件高兴的事儿。不过也有些缺陷。一是看灯的时候人多,阿青的脚还被人踩了几脚呢。她这样的情形并非个例,有很多小孩子看一趟回来鞋都丢了。还有就是夜里风太冷,把人的脸都吹得僵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家门口,一看灯还亮着,小山就扯开嗓子叫门。

    吴婶在里头问:“怎么玩这么久,这都什么时辰了。”一面说一面来开了门:“火上还给你们留了汤呢,一人盛一碗喝暖一暖。”

    大妞笑着说:“婶儿,我就不进去了,我也赶紧回家了。”

    天确实不早了,吴婶也不强留她,说:“你脚下当心,天黑别崴了脚。”

    阿青和大妞穿的都是新袄新裙子,小山没穿新袄——幸好没穿,因为他玩鞭炮,又到处乱跑乱钻,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了一个洞。洞倒不大,可是偏偏在前襟这么显眼的地方。吴婶眼尖,他们一进门就把姐弟俩从头到脚都看了,见两人都没伤着碰着,就先松了口气。阿青头发乱了点,脸也被风吹得发红,一进门就赶紧坐了下来,脱了鞋子揉搓小腿。

    吴婶问她:“累了吧?该早些回来的。”

    对着阿青是和风细雨,对着小山就是横眉冷目了,指着他训:“你个败家孩子,光顾着疯跑疯玩,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衣裳烧破了,回头只能打补丁缝上了。”

    小山低头看看,他倒是并不太意:“那就打个补丁呗。”

    反正他从来不讲究穿戴,衣裳打了补丁他也一样穿。

    “挺好的衣裳打了补丁能一样吗?”吴婶气的重重捶了他两下。

    这孩子本来就在长个头的时候,穿衣裳费的很。可是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爱惜,平时衣裳也总是刮破蹭破,让吴婶气得牙痒痒。

    阿青去盛了热汤来,递给小山一碗,替弟弟说情:“娘,一年也就一回这么高兴,平时外头黑灯瞎火的,也没处玩去。过节是热闹的事,别再为这个训他了。”

    小山赶紧一缩头,接过汤坐到一边儿去喝汤,不敢再招吴婶的眼。

    她娘一唠叨起来可是一时半会儿不停的,小山也顾不得烫,赶紧三口两口喝完了汤,把碗一放就溜回自己屋去了。

    吴婶懒得再理会他,在阿青身边坐下来:“你们不是说走走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久?这都三更天了。”

    “本来是要回来的,后来看到程家放了一个很大的鱼灯,还在那散糕与众人吃,所以多耽误了一会儿。”

    “是那个程家?”

    阿青点头说:“是。”

    吴婶纳闷的说:“怎么突然这么招摇?以往也不是这样。”

    “听说程家老爷升官了,年后就赴任,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吴婶点点头,看阿青喝了口汤,忽然问:“阿青啊,你想不想去京城?”

    “去京城?”阿青有些意外,放下碗:“去京城做什么?”

    吴婶用帕子替她抹了下嘴角:“咱们家原不是这里的人,当年是为了躲避战乱才在这里落脚的,没想到一过这么些年……前些日子我和你爹回了一趟京城,见着了过去的旧相识,还有,咱们家在京城还有房子呢。”

    “啊?”

    阿青太吃惊了。

    吴家在镇上就是普通人家,生活水平,行事处世都不招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结果吴婶说在京城居然还有房子,实在让阿青有些意外。

    “可是,怎么这么突然……”

    这些年生活下来,阿青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突然间要迁移,搬迁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是搬到遥远的从来没去过的京城。

    而且……阿青有一种感觉。她总觉得,如果真的离开了这里,去了那个只听说过的京城,也许平静的生活就此一去不回了。

    “本来也没想在这儿长住的,结果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眼看都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总不能让你真在这里落地生根,随随便便就嫁了。”

    说到亲事,阿青也不象寻常姑娘家那样害羞:“那娘觉得我该嫁个什么样的人啊?”

    吴婶头一昂:“我家的姑娘,可不能随便许了人,必要难得的英才俊杰才堪匹配啊。”

    “娘你是自家人看自家人,才觉得我处处都好。”阿青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上辈子她就是个普通人。要是非说有什么优点,那细心和耐性能算得上一条,其他方面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大概她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件事就是她穿越了。

    而这一世,阿青觉得自己还是愿意过没有波澜的平静的生活,太精彩太波澜壮阔,她怕自己反而没那个本事去应付。

    吴婶摇头笑了:“你年纪还小,太天真了。要是留在这儿,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打个比方,跟咱们邻近熟悉的长根,你想嫁他吗?”

    长根?

    阿青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长根比她还小,阿青再过几十年也忘不了他光屁股拖鼻涕的样子。感觉就是个小孩儿啊,臭屁哄哄的,整天闯祸。

    “那你觉得曹家的儿子怎么样?”

    曹家的?阿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小子自恃读过几本书,整个人酸的象从醋缸里捞出来的一样,油瓶倒了都不扶,对自家姐妹随意使打骂,对父母也毫无敬意,简直不是个东西。

    嫁给这种人?她还没疯哪。

    “你看,你自己也看不上他们啊。”吴婶叹口气:“要是只有我和你爹,我们住在这穷乡僻壤过完下半辈子当然好。可是你,还有小山,你们不能就这样在乡间蹉跎了大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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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走了。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整整一年了。手术,化疗,中药,再手术……最后这九个月都是在疼痛中度过的。去年这个时候我想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妈妈的病能够治愈康复。但是后来我只想她能少受点罪,不要再疼了。

    从她去了的那天直到昨天下葬结束,我都没有真实感,总觉得象在梦里一样。我总觉得,如果再推开病房的那扇门,她还躺在帘子后面,她还没有走,她还在。我喊她的话,她还会模模糊糊的答应我一声,夜里突然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这种感觉那么真实,一点都不虚幻。

    希望我们所有人都珍惜生命,认真的对待每一天,每一刻。

十七 糖豆

    阿青很想说,干嘛非得嫁人呢?在这时代嫁人的风险太大了,付出与收益严格不成正比。

    ——好吧,不嫁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非常大就是了。

    被吴婶这么一说,阿青也一下子有了危机感。

    她觉得自己还小呢,在吴叔吴婶跟前还和孩子一样,被他们娇惯着,时不时还要撒个娇。

    现在她可得面对现实了。她这年纪,外面的人都拿她当大人看待了。既然成了大人,那自然是要成家的。

    “所以说,在这镇上咱们只是暂时停留,并非长久之计。这回我们去京城,见着了旧时的两位故交,咱们家的院子因为这些年缺少照管,一时住不了人。我和你爹临来前,已经雇了人去收拾了,墙、地、屋顶,门窗,都在整修呢。说是要走,但是一时半刻房子修整不好,咱们也不能搬迁。”

    汤有些凉了,阿青也没心思喝了,满心都被这个消息占据了。

    “再说,现在天寒地冻的,怎么上路?家里家当虽然不算多,可是要运送的话,还是装船省力妥当,那怎么也得等到三四月里河解了冻才能走呢。这段日子天冷没事,正好收拾东西,看看什么要带走,什么不必带的,早预备起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爹的意思呢?还有咱们这儿的房子和地……”

    “你爹这两天也会和小山说这事了。房子和地一时不急着处置,先放着就是了。”也是个退路。不过这句话吴婶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在她看来,女儿再懂事,也还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姑娘家,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对她说。

    阿青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净琢磨这事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不知道谁家零星的放着鞭炮声响。她睡不着觉,索性坐了起来,点亮灯。

    烛光映照下,屋里的每样东西都和白天看起来不一样了。

    她在这里长大,住了有十年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或者,她觉得离开的日子应该在很久之后。

    谁知道离开会来的这么突然呢?吴叔吴婶提出去京城也是很突然的事,前一天吴叔还找人来修门闩,第二天他和吴婶突然就说要去京城。他们收拾了行囊,毫不拖泥带水的说走就走了。

    现在他们全家都要离开这里了。

    阿青认真的看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要带走的肯定是一些细软、轻便的东西,粗垂的肯定是带不走了。她喜欢的热炕头,书格,蓬窗,这些东西都是带不走的。

    就算能带走……其实也不过是她自己心里的一点安慰。就算把整间屋分毫不差的都搬走,难道她能把左邻右舍也搬走?把门前的小河石桥柳树也搬走?能把她熟悉的山水乡邻一起搬走吗?

    阿青不想承认,她是在担忧将来的未知。

    京城是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繁华的地方,必定人多是非也多,生活上肯定不如现在自在随意。

    听吴婶的意思,她的亲事象是已经提上日程了。

    吴叔吴婶会给她寻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这一点比搬家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还让她不安。

    她左思右想,直到快五更天才打了个盹。

    和阿青的担忧不同的是,小山对于要举家搬迁的事情反而十分雀跃期待。听了这消息,他连一刻都坐不住了,在院子里团团乱转,拿起这个丢下那个,看起来好象迫不及待就要上路似的。

    大抵这个年岁的男孩子,对外面的广阔天地都无限向往。

    阿青看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抄起梭子给他一下子才好。

    吴叔第二天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意思就是说,他们本来是京城人,当时战乱中来到这里居住。现在世道太平了,孩子也大了,很应该回去。

    而且他们一点都不拖沓,说了这话,就着手收拾整束东西了。

    吴婶看阿青心事重重的,原来最喜欢琢磨点心饭菜的一个人,这两天做事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早饭的时候甚至把饼子一面煎糊了。

    用罢晚饭,点起灯做针线的时候,吴婶就掀帘子进了里屋,坐在阿青跟前。

    她一看阿青手里的活计,绣的是一副百花图,正中央牡丹盛放,已经绣成了大半,精致秀美,一看就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在上头。

    “你这是做什么?这活计多费眼哪,快别做了。”吴婶把她手里的针都给拿开了:“你这两天都睡的晚,就在绣这个?咱们家又不缺这些。”

    “这个是我想绣好了给大妞的。”阿青轻声说:“我们一块儿长大的,如今要分开了,再见面还不知道是几时,留个念想。”

    吴婶一下子也没话了。

    这孩子重情,她知道。

    她舍不得离开,吴婶也知道。

    可是再知道,决定已经下了,他们家是非走不可的。

    既然是这样,那吴婶也不劝她了。想绣就绣吧,做做活计虽然费精神,但是有点事做做,也比自己胡思乱想要强。

    “那你做吧,不过只能白天做,晚上这灯再亮也不如白天,太费眼了,以后晚上不许再做。”

    吴婶说话还是很有权威的,阿青也只能答应下来。

    她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大妞他们家要搬走的事,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妞一定也舍不得她的。

    犹豫了好几天,她的绣活都已经初成规模了,阿青琢磨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说的越晚,到时候大妞八成更难过,还是早早告诉她的好。

    阿青特意做了两样好吃的,正赶着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家家都炒糖豆子做糕。阿青炒了脆豆子和糖花生两样,盛出来散散热气,盛在小筐里端去隔壁找大妞。

    大妞一听见她喊门就过来了,一进院子就见满地搁的都是东西,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凳子席子扔的乱糟糟的,上面堆的各种杂物更让寻不出个头绪来。

    “你这是晒霉气呢?”阿青诧异:“这还不到时候啊。”

    虽然往年也有晒霉气的习惯,趁着春日太阳和煦风也暖,把屋里常年不见阳光的东西翻出来晒晒,一年都可以避免生霉了。可现在还早着呢,总得三四月里才合适。

    “诶呀,你看我这里乱的。来来,你坐这儿吧。”大妞清出一张椅子来给阿青坐。

    阿青两手端着东西不方便坐下,好奇的问:“张伯呢?你这究竟是做什么呢?”

    大妞犹豫了下,低头说:“在这儿说话不好,风凉。我去洗手,咱们进屋说吧。”

    难道张家出了什么事?

    两家关系这么好,张家有事自家肯定要伸出援手的。可是这几天也没听说啊。如果张家真遇着什么难处,这些家什器物变卖也抵不了几个钱的。

    看刚才大妞欲言又止,肯定有事!

    这几天阿青都心事重重,也没留意张家动静,这么一想,是有点太粗心疏忽了。

    两人进屋坐下,大妞洗了手回来,阿青把糖豆子往她面前推了下:“尝尝,刚出锅的,花生的糖有点没沾匀。”

    “挺好的。”大妞有心事,连平时爱吃的甜食都吃不出味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儿吗?看外面乱成那样,要不要我帮手?”

    看大妞自己不提,阿青就主动问了。

    大妞一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阿青姐,我家……要搬家了。”

    阿青愣了下。

    ……刚那话,是大妞说的,不是她的说?

    怎么大妞倒把她的词儿给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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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写字的时候,写到吃的就饿,翻出半块面包来吃了,肚里有粮心里不慌这话真对,吃饱了再写果然比刚才有效率。就是我腰上的肥肉肉啊……

十八 距离

    阿青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点问题,听错了。

    “你家要搬家?”

    这不是阿青少见多怪,而是这时候人如无特殊情况,很少会搬家的。都说故土难离故土难离,几辈子人都扎根在一个地方半步都不挪动的事儿比比皆是。就算家大业大买房置地,也多数不会离原来的宅子很远。

    张伯家住的好好的,既没遭灾,也没发大财,事情总得有因才有果,这搬家的理由在哪儿呢?

    大妞也是一脑门子郁闷:“我爹说要搬的,前天才告诉我。他只说要搬回原籍,屋里这些东西收拾收拾,能带的带一点,不能带的都扔了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事,原想着收拾收拾,不便带走的东西都搬到你家去你们使,结果你正好过来了。”

    阿青目瞪口呆。

    大妞自己说着说着先难过起来:“阿青姐,这些年咱们虽然说是两家人,可是咱们自己知道,拆了墙跟一家也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我爹,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了,我昨天还跟他顶呢,他想走让他自己走就行了,我不走,我就搬到你家去住。”

    阿青有点呆呆的问:“那张伯怎么说?”

    大妞气的一拍桌,震得筐里的糖豆都跟着滚:“我爹说,我要不走,他就把我捆走!”

    这……

    阿青看着大妞苦恼难受的样子,实在想不出该说点儿什么。她把糖豆又往大妞跟前推了推:“吃吧。”

    人在愤怒或是悲伤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总可以舒缓下情绪的。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的。”阿青有点木然的说:“我家也要搬走了。”

    这回轮到大妞傻了。

    她手里抓的一把糖豆掉了下来,骨碌碌在桌面上、地上弹跳滚动着。

    阿青看着四下散落的糖豆,心里明明挺难过的,却还可以分神去想,这炒过的黄豆弹性还是这么好啊……滚的可真远。

    “姐,你说的真的假的?”大妞觉得阿青一定是开玩笑的。

    “是真的,我爹娘说,我家也要搬,现在已经在收拾了,只是要等天气暖和些再上路,因为我们家人多,东西也多一点。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家也要搬了。”

    两人对坐无言,面面相觑。

    原来心头的离愁一下子被这种巧合带来的荒诞感觉冲得影儿都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阿青先回过神来,蹲下来捡糖豆。

    虽然掉地上了,有点脏,人是不能吃了,但是可以拿去喂鸡。这时候的人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粒粒皆辛苦呢。

    大妞也蹲下来帮她捡。一小把豆子,撒地上的不多,很快捡完了。阿青这才顾上问她:“你们家要搬去哪里?”

    “爹说他老家叫沙河镇,比咱们这儿往北,要走许多天的路呢。”

    这丫头有时候就是抓不着重点。

    只说这么一个镇名儿,让人哪知道方位?别说远的地方了,就算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几十里以内,还有两个叫沙河的地方呢。

    “是哪一州哪一府?”

    “爹没说,我也没问。”大妞多排斥搬家这个消息啊,她可没那个心情主动打听。

    “对了,阿青姐,你们家要搬去哪里?”

    “京城。”

    大妞吃惊之后就真心的问了句:“京城……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你们家搬到京城去,住哪儿啊?做什么营生?京城那里能打猎吗?有地种吗?”

    大妞的问题虽然有些傻气,可是也是因为她关心情切,阿青也不是不感动。

    “我又没去过京城,我哪里知道呢?我爹娘说在京城有栋老房子,正请人收拾着,住的地方应该是不愁。至于做什么营生,爹娘既然开口说要搬,想来也是有打算的,总不能搬回去了大家饿死吧。”

    这是当然的。

    可是即使已经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大妞还是觉得这事儿很不真实。

    不独她,阿青也有一样的感觉。

    自家要搬的事如同迅雷不及掩耳,她这几天都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跟在梦里似的,晕晕乎乎。可能下一刻她就会醒来,爹娘会笑着告诉她,搬家的事根本不是真的。

    但是理智又知道,这事情是真的。

    她已经在慢慢告诉自己,接受现实。但是没想到大妞这儿还有个炸弹等着她。两个人真说不上谁更吃惊一些。

    可是吃惊之后,跟着涌上心头的就是浓浓离愁。

    不管各自搬去哪里,总归,不会再象现在一样比邻而居了。现在两人交情多好,连吃个饭还要隔墙喊一声,有一碗汤两人一起喝,象今天这样做了糖豆,也头碰头的分着吃。一旦分开了,别说象现在这样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想让人捎一封信,可能都要隔着千山万水,经过许多时日才能送达。更多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根本就通不上一个消息。一次分别,可能就成了永别,此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大妞愣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抱住阿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原来想,我爹走我不走,咱们还在一起,可是现在你们也要走了。”

    大青原来不想哭,可是让她这么一哭,自己心里也堵的难受。

    隔壁张伯听见了大妞的哭声,过来就看见她俩抱头痛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门前站了站,索性转身走了。

    过了不多会儿,吴婶过来了。

    她过来的时候,大妞已经不哭了,只是刚才哭的声太大,现在气噎声堵,两眼揉的发红。

    “你俩这是干什么?”

    阿青忙说:“我带了点糖豆、糖花生过来给大妞吃——不想大妞告诉我说,她们家也是要搬了。”

    吴婶忍着笑,面上看起来显得不太高兴的样子:“象什么样子,虽然出了正月了,可今天二月二节,你们俩就这么大哭小叫的,多不吉利。去去,把脸洗洗,再擦上点香脂,又是泪又是鼻涕的,别回头风一回小脸儿都皴了。”

    大妞一向听吴婶的话。对她来说,小小年纪没了娘,就跟着张伯这么个不怎么慈爱的爹过活,吴婶在她心目的地位,其实并不亚于一个母亲了。小时候就跟着吴婶吃住,长大后学下厨学针线学道理,也都是吴婶教她。要说大妞最听谁的话,那肯定不是亲爹,而是吴婶。

    “你俩真是的。”吴婶坐了下来,阿青和大妞一边一个坐在她身旁。刚洗过脸,热水滋润过的少女的脸庞显得格外青春和红润,肌肤里几乎要透出光来。阿青的美貌是不用说了,大妞

    “你们哭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大妞又忍不住要掉泪:“婶儿,我家要搬走了,刚刚阿青姐跟我说你们家也要迁回京城去了。咱们以后就再也不能在一处了,见不着面,说不了话……隔着那么老远,我就是再想你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们了。”

    吴婶拍拍她的手,又转头问阿青:“你也是为这个哭的?”

    一大半是,还有一小时是被大妞给传染的。哭是一件很有传染力的事情,很多人看电视电影到催泪处都会哭。其实那些悲欢并不是自己的,不过是被那情节和表演感染了而已。看着别人哭,自己也跟着心酸。

    “唉,也是……”吴婶摇头:“我也是刚知道,张伯过去和我们说了这事。你们其实不用哭成这样,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啊。”

    大妞以为吴婶这是在安慰她,根本也不信。

    “婶儿,你就别瞒我了。”

    “不是瞒你们。”吴婶想了想:“我虽然没去过你们老家沙河镇,不过那里应该是你娘的老家,你爹是孤儿,老家不知道在哪里。说起来沙河镇距京城也不算太远,虽然不象现在这么抬抬腿就到吧,可也就是一天两天的路,哪就值得你们这么放开嗓门的大哭大闹了?”

    这次连阿青都忍不住开口了:“娘,你说那镇子离京城不远吗?”

    “确实不远。”吴婶点头确认:“我几时骗过你们?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这确实是个大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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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没有写吃,实在不好用吃来做标题了。

    因为我家拆迁了,现在住的出租房月底到期,我们在二十号左右还要开始搬家,一天应该不可能搬完,总得三四天吧……到时候还要再弄一次网络。唉,搬家真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

    这两天胃都不舒服,还上火~~

十九 芋头

    不等她俩消化了这消息,吴婶又说:“张伯和咱们家商量过了,决定还是一块儿上路,这样路上有个照应。东西得尽快收拾起来。我来的时候看你扔了一院子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收拾的?”

    大妞这才慢慢接受消化了吴婶所说的事实!

    人们都是这样,大凡先听到一个坏消息,心里百般抵触难受。但是接下来再听到一个和缓些的消息,虽然说同样也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但是已经比第一个消息好上太多了,这么一惊再一喜,反倒有种捡了个便宜的感觉,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好比说你工作犯错被扣了奖金,心里挺憋屈。但是没过一会儿,因为你另一事做的好又得了一份儿奖金。虽然跟被扣的相比少了一些,但是心里仍然会觉得自己没怎么吃亏,还会转怒为喜。

    大妞和阿青现在的感觉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大妞抹抹脸,已经破涕为笑:“我刚才心里乱糟糟的,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收拾,先把东西都从箱子柜子里翻出来了。”

    吴婶不赞同的看她一眼:“东西可得好好收拾。衣裳收拾出两三身儿在路上替换的就可以了,余下的旧的可以不要,被褥也是一样。另外象天天能用得着的东西,你爹做的一些药丸散剂,你们姑娘家的梳篦妆盒,每天吃饭用的碗盏杯筷这些也要分开装好,以便随时取用。算下来需要带的东西不多,什么桌凳箱柜的这些都可以不必带。”

    大妞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吴婶说什么她都直点头。

    “金银细软这些不要都装在一个地方,最好多分几下,各人身上都带一些,缝在内衫、腰带上,这样比较稳妥一些。”吴婶站起身来,没好气的说:“家里外头多少事儿,我忙都忙不过来,还得分功夫管你们俩的事,哭得震天响,让人墙外头听见了还不知道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儿呢。你俩就别磨蹭了,赶紧干活儿吧。”

    送走了吴婶儿,大妞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阿青当然要帮着她收拾收拾。

    “到时候咱们离的也不算远,我干脆到你家里去住得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京城哪,听说京城的城楼象山一样高,城墙比咱们住的房子还要厚!还有,听说京城的地上全都铺着上好齐整的麻石条。对了,皇宫的屋顶都是金的!”

    阿青笑不可抑。

    这辈子她也没去过京城,但是上辈子她是去过的啊。大妞的话是夸张了一点,不过这时候的京城毫无疑问是宏伟而辉煌的,尤其是对她们这种小镇上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来说尤其是这样。

    “京城也不全是这样,皇上住的地方咱不说,那些有权有钱有势的人住的当然是深宅大院儿。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就算也住在京城,大概也就和镇上差不太多。”又想了想,阿青还补了一句:“没准儿还不如镇上宽敞。”

    “什么?”大妞十分惊异。

    “因为京城人多啊,大家都住城里的话,那当然住的挤迫了。”阿青这话并非无的放矢。从古至今,京城都是繁华之地,人口稠密。唐代白居易还有那段长安居大不易的逸闻,到了现代,京城的地价同样是寸土寸金。同样的价钱,在这小镇上能买一栋七间两进的大院子,在京城大概……呃,也就够买个厕所了。

    大妞想了想,并不怎么困难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因为小镇上也是这样的。镇中心最好的宅子当然住着程家、李家,沈家这几家大户人家,他们家里都有做官的人,房顶比旁人家高,大门比别人家阔,甚至连门前的台阶都比别人家要多。

    京城肯定也有穷人的。

    这么一想,虽然京城在她心目中金光闪闪的形象略微褪色,可仍然不失高大上。

    收拾东西不是件轻松活计,大妞本来是看什么都烦燥,拿一件扔一件的。可现在心态一变,看什么都舍不得,样样都想带走。

    阿青帮她拾掇了半晌,一直起身,才觉得腰酸的厉害。

    她用手捶了两下,大妞看见了,忙说:“阿青姐,你歇会儿吧。”

    “没事儿。”

    大妞看看天色:“不早啦,你也该回去帮吴婶做饭了。”

    这倒是真的。

    阿青回去的时候,吴婶已经把饭烧好了,阿青接过铲子,炒了一道白菜,又做了一道甜甜的的糖芋头。芋头蒸熟之后剥掉皮,压成芋泥,团成团子,用油炸成金黄色,再裹上糖汁儿。这工序听起来复杂,但做起来并不慢。吴婶看她这几天郁郁寡欢,今天终于是打起了精神,也高高兴兴的陪她做。

    天冷,这道糖芋头一上桌就被大家争抢了个精光。这芋头团子外面甜酥,里面香糯。吴叔一口一个,也不怕烫。小山就没有他爹这么高深的抢食功力,一边烫的咝咝吸气一面还要吃。吴婶和阿青就秀气多了,因为团子里面的热气被封住,所以内芯比表面要烫。她们先咬开个口,吹吹热气,再小口小口的吃完。

    一向只闷头吃不发表意见的吴叔,都对今天这道点心称赞了一句:“做的不错。”

    小山的要求就更直白了:“姐,咱们明天再做吧?没吃过瘾啊。”

    好吃是好吃,可是这么一盘子,一家四个人吃,感觉馋虫刚给勾出来,盘子就空了。

    小山有点不满的憋了他爹一眼。一个大男人,跟他们抢甜点心吃,真好意思。

    大概今天是真累着了,吃过晚饭收拾过,阿青就觉得腿发沉,全身倦怠。吴婶有点儿紧张:“你可别是吹风着凉了。”一面让她赶紧歇着,一面还去煮了姜汤端给她喝。这个土法子既便宜又实用,很多时候喝一大碗热热的姜汤发了汗,风寒就被驱散了。

    炕烧的热,喝的姜汤更是让全身发暖发热。阿青躺在被窝里只觉得全身都在冒汗,好半天都没睡着。

    她在想白天的事。

    这么巧,两家都要搬家了——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会不会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到了京城,她能适应那里的生活吗?他们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呢……

    阿青迷迷糊糊的,忽然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呃……

    她的睡意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

    刚才,好象有什么东西,热热的,从她身体里一下子涌了出去。

    这种感觉她上辈子有过,但是这十几年来可完全没有!

    阿青翻身坐起来,赶紧掀开被子看。

    棉布的褥单上印着鲜明的两点红色印迹。

    她有些尴尬,又有点释然……

    怪不得今天腰累,人也疲惫。

    好吧,她的好朋友,在阔别多年后,又一次来访了。

    ————————————

    这两天忙得脚打后脚勺,又一次把东西打包装袋封箱。天冷的不科学,今天接儿子放学的时候差点冻僵,晚上去了娘家看爸爸,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看着屋子里有些暗淡的节能灯光,还有他孤零零的身影,心里特别难受。

二十 红糖

    一年前吴婶就给阿青准备了相关用品,只不过一直没用上。

    阿青爬起身,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床单也换了一张,才又重新躺下。

    许是晚上没睡好,早上她醒的比平时晚了一些。以往她都和吴婶一起烧早饭,今天她睡醒的时候,吴婶已经把早饭烧好了,还调了两样小菜。

    阿青凑到吴婶耳边,小声把昨晚的事和她说了。

    吴婶又惊又喜:“真的?你,你有没有哪儿不舒坦?疼不疼?”

    她的反应让阿青也不好意思起来,在阿青自己看来,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但在吴婶看来,这可不是件小事。

    这代表着阿青已经长大成人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吴婶都恨不得把阿青当成易碎琉璃摆设一样精心看护起来,不让她碰冷水,不让她进灶房,不让她收拾整理东西,连门都不让她出,理由是外面太冷,而她现在千万不能受寒。

    阿青觉得吴婶这未免太夸张了——当然,她在尴尬的同时,更觉得感动。

    倒是大妞,两天没见阿青过去,自己跑了过来找她。

    于是这件事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大妞还没这种经历,对于这种身体特征的变化格外好奇,懵懂,好奇,向往,还有些恐惧。

    她看阿青的目光几乎是敬畏的,跟她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青则别扭死了。

    要不是她坚持,吴婶甚至不想让她下地,一整天一整天的待在炕上无所事事阿青可受不了。

    好吧……这种心态,她也经历过。

    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同一个班级里的姑娘,有人发育早点儿,有人发育晚点儿。那些发育早的姑娘们,会凑在一起小声交换彼此的秘密,她们在看着身边的同龄人的时候,就带上了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仿佛她们先一步迈进了大人的世界,比周围尚且懵懂稚气的同伴多了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而这件事,阿青也确实不好跟大妞解释——这怎么解释啊?大姨妈这种东西,谁来谁知道啊!

    阿青努力把话题扯开:“你手怎么了?”

    大妞手背上有个圆圆的豆粒大的圆痂,看颜色,应该就是这两天弄伤的。

    这伤阿青再熟悉不过了——热油烫的。

    “我想炸糖糕来着,结果冷水迸锅里了。”

    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肯定炸锅了。

    不过看大妞的样子,情况应该不算太惨烈。

    “你走神了?”

    “哎呀,也没有啦。”大妞摆摆手,看起来不大想讨论这个话题。

    阿青很好奇。她们俩也算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大妞有什么事从来都不瞒她,包括上次她心里倾慕陈公子的那件事,大妞也都对她直言相告。

    正说着话,吴婶端着盘子进来了,大妞赶紧站起身来接。

    盘子里是两样点心,一边是红糖蒸糕,看样子是刚出锅的,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边是松子仁,都是剥了壳的。

    大妞笑眯眯的说:“哎呀,今天有口福。”

    吴婶又给她们端了壶茶进来,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大妞:“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大妞捏了一块红糖糕,吹了吹热气,小心的咬了一口。红糖糕刚出笼,又糯又甜,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凉了的话,口感就会变硬,甜度也不象现在这么鲜明了。但是趁热吃的话,比较容易粘在嘴唇上舌头上,烫的厉害。

    大妞一边吹热气,一边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好些东西我爹都说不必带,让我拾掇出来,说是可以送给别人家用。一些旧衣裳,也没坏,我爹都说路上不方便带,可扔了又觉得可惜了。”

    阿青对红糖糕没多大兴趣。

    这不是因为吴婶手艺出了问题,吴婶的厨艺其实也很出色,只不过阿青这几天和红糖算是结下不解之缘了。吴婶这几天翻着花样儿的拿红糖做文章,给她熬了红糖姜汤,红糖粥,红糖枸杞茶,红糖鸡蛋……现在又来了红糖蒸糕!

    阿青早上见它中午见它,现在她怀疑晚上依旧能见着它。就是不知道吴婶晚上打算拿红糖做点儿什么。

    这么密集,这么频繁的吃它,阿青现在已经是闻着红糖的味儿就直觉的把嘴巴闭紧。

    虽然都很好吃,可总吃真受不了。

    更何况,红糖做的食物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也让阿青觉得难为情。

    吴婶在一旁坐下来:“扔了是可惜,可是路太远了,几件旧衣裳实在不值什么。我给你算算,咱们从这儿走,雇车也好,赁船也好,这么一大家子人,再加上不少东西,加起来总要花个十两多银钱,这还不算路上的吃住花用。若一人多带两个包袱,看着是不多。可是如果六个人,每人都多带两个包袱,这只怕就得多弄辆车来装了,这一下你算算,得多花多少出去?那几件旧衣裳,值这么些钱吗?”

    大妞啊了一声:“哎哟,我倒没想到这个。”

    她爹一向不多话,哪有那个耐心跟闺女解释这个?大妞只听他爹说了一句不好带,旁的什么也没说。她还以为她爹的意思是提着费事,太沉,一点儿都没想到要为这些东西多花的钱。

    吴婶这么一说,大妞果然立刻就扭转了态度。

    开玩笑,这些旧衣裳卖了只怕都卖不出几文钱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基本上全是打过补丁的,送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要是为了它们反而要多花出几倍,十几倍的钱,还要费事花气力,那她可不成了大傻子吗?

    吴婶笑着说:“你们岁数小,没出过远门,所以不知道。东西能少带就少带些吧——不过有样东西倒是不能忘了预备。”

    阿青和大妞一起问:“什么?”

    “路上吃的干粮和路菜。”吴婶说:“这个是一定得预备的,有时候走在半路没有投宿吃饭的地方,就靠自己带的东西对付一下。外面有的吃的东西一来怕不干净,二来要价也颇不便宜。自己多预备一些,能省好些事呢。我们上次出门,因为走得急,没从家里带上,只能在路上现买一些干咸菜和烙饼顶事。这次咱们不急着走,你们姐俩又没多少事做,倒是可以多预备预备。”

    这句话提醒了两人,阿青和大妞兴致勃勃的凑到一块儿,研究起为远行准备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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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路菜

    路菜这种东西,从南到北,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项。但是说到了顶,无非四要素。咸、甜、油、干。

    普通做法总是这几样,不管是盐腌,糖渍,油炸还是风干,自古人们就懂得用这几种方法给食物脱水防腐,便于携带保存。没听说谁家的路菜汤汤水水的,这样的东西既不方便保存更不方便携带,不适合带上旅途。

    对于吴家和张家两家人来说,因为家里有人经常进山,所以给他们预备干粮是很寻常的事情。烙得格外筋道的面饼,一冻硬了,跟铁饼一样,简直是一件凶器。但是张伯他们在山上吃的时候会把它们烘软,面饼里还可以夹上各种咸菜、肉干,阿青还做过果酱馅饼。因为掺了杂面,饼比一般的白面饼更硬,里面的果酱也只是山上的野果腌制的。野果个头儿小,果肉不算细嫩,所以一般人不爱吃它。但是用来腌果酱效果很好,很香。这饼子烘软后一掰开,深紫红色的果酱酸甜浓郁的香气就透出来,连吴叔这样平时根本不爱吃甜的人,这样的饼子也能吃掉两三个呢。更不要说小山和大妞是如何捧场了,两个人简直象两只馋猫一样守在锅台边,这边饼子烙好,那边就张开嘴接着,烙好一张吃一张,一直吃的两人肚子溜圆才算罢休。

    吴婶果然给两个小姑娘找了一样她们擅长又喜欢的活计,免得两个人整天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阿青也不会为已成定局的事情苦恼。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总是尽量让自己过得自在快活。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她侥幸比别人多捡了一辈子,为什么不快快活活的尽量过得充实?

    其实在学下厨到成为厨艺高手这条路上,阿青也不是没有走过弯路的。比如一开始学习腌菜的时候掌握不好分寸,腌出来的根本不是脆生生咸香可口的咸菜,而是一坛象枯树枝一样干巴的烂草。还有一次她想学着做炸面果子,结果面和的太硬,没有发酵,反而在屋外冻了大半夜。等到第二天她再把这些硬的象石子似的面果子扔到锅里炸了炸——炸出来的那成品能硌掉她洁白整齐的小牙!别说那时候的她和小山了,连吴叔张伯尝这个面疙瘩的时候都面目狰狞表情凶——不如此,实在咬不碎硬石子儿一样的面果子。

    这时候的人没有浪费食物的概念,即使是做的失败,味道凶残的食物,大家还是本着勤俭节约的习惯,硬着头皮吃下去。

    好在阿青学习能力惊人,同样的错误她从来不犯第二次。经过短暂的磨合试验,她很快就上手了。冬天她腌的菜根酸爽可口,和黄豆和腊肉一起炖出来的那股香,让全家的饭量都差不多翻了一倍。

    对阿青来说,她也渐渐在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中,渐渐找到了正确的节奏。

    面对重来一次的生命,天知道她一开始的时候有多么不知所措。然而她渐渐明白过来,无论身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人都得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对待生活。

    她对未来的惶恐,更多的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已经习惯的这种节奏,要又一次被打破了。新的地方,新的生活,她又需要从头开始去适应。

    阿青乐观的告诉自己,身世问题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不也太太平平的过来了吗?至于搬家的问题,好歹她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她身边有她的家人,还有好朋友大妞一家,大家在一起,即使有什么艰难,也一定会克服的。

    家当大多数都搬不走,头一个就是阿青最喜欢盘亘的大炕。这可真是北方的头一样好东西,烧起来暖烘烘的,把屋外的严寒都阻绝再外,临睡前加一锨炭进去,睡到早上都不会冷。小时候一家人都挤在一起睡,头并头,脚挨脚,别提多亲热了。

    可是这个显然……不可能搬走。

    还有她喜欢的大灶头。锅台砌的不算高,烟道也留的好,烧火做饭从来不怕倒风呛一脸灰。灶间这么宽敞,家里还有地窖和柴房,存放什么都方便。但是这些……到了京城,可能都没有了。

    还有屋后的连绵青山,镇东清流的河水,邻家养的一窝黑白花儿小狗,这头顶透蓝无垢的晴天,这里清新中透着甜味儿的空气……

    平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一切,现在发现都难以割舍。

    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绪里,吴家和张家基本上收拾好了东西。下了一场春雪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树梢染上了新绿蒙蒙,野花从田间垄头探出脑袋,河面解冻,不知道在哪儿猫了一个冬天小虫子们也活跃起来。

    阿青和大妞做了一大堆的饼和菜预备着路上吃,还缝了不少大包袱用来收纳打包,吴婶笑着夸她们俩能干勤快,又数落小山,这孩子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净添乱。

    他们两家人也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最后带的东西并不算多,如果要算百分比的话,那吃的东西占了总行李数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就是衣裳细软,少数轻便易携带的其他东西。

    这其中包括张伯的医箱药材,也包括吴叔他们平时打猎的行头——

    当然他们不能明晃晃的带着兵刃上路,这也好办,藏起来呗。他们家的箱子有盖板,盖板其实是两层的,中间可以夹带。常赶路的人都会有点藏东西的法门,鞋子帽子腰带夹层这些都常见。

    房门上挂了把锁,托给邻近的交情好的人家看管一二。

    房子没有卖掉,这让阿青心里还觉得安慰,好象这样一来就代表着他们还会回来一样。

    他们先坐车,车是雇来的,车夫特别健谈,南来北往的,热门的冷僻的,统统张口就来。这本事让阿青想到了那些的哥们,好象人人都有铁齿钢牙,比电台节目主持人都能说会道。车夫说的高兴了,还会甩着响鞭即兴的唱上一段儿,逗得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阿青努力板着一张脸,对于车夫唱的这些带荤的段子,她得装着听不懂,不然吴婶肯定要找她麻烦。

二十二 鲜鱼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旁的不说,在家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坐在车里半边身子都坐麻了,也只能换个姿势……再坐下去。

    其他的诸如吃饭,喝水,如厕,这些不便之处也就不用提了。

    路上停下来过两次,吴叔他们放风,让吴婶带着两个丫头去方便。然后大家抓紧时间喝水、活动一下腿脚,再继续上路。

    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样,他们在路边茶棚要了一壶热茶,打开自家带的包袱,取出用油纸包裹的食物。腌得红通通油光光,切成薄片的腊肠即使不经过加热,也是风味独特,茶棚里其他人也有些羡慕的往这边看,不过不好意思上来讨要。

    吃过饭继续上路,两边田地里的庄稼都才长出矮矮一截,远远望去一片浅蒙蒙的新绿。阿青坐车坐的有点困,挨着车厢板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小山可以坐在车夫身边儿叽叽喳喳,大妞可以把头探出窗外面去大呼小叫,只有她不能露面。

    好吧,她的长相确实有点……过去的两人三年里,吴婶就让她尽量不要出门,姑娘家长的太出众了,往往是不幸的根源。

    幸好现在的季节不错,不冷也不热,这趟迁徒的旅程并不让人觉得太难熬。坐了三天的车之后,他们在河口镇住了一宿,第二天上了船,改走水路。船不大,不知道吴叔怎么讲的,这船上只载了他们两家人和行李,就没有再载别的客人了。不过空出来的船舱倒是装了不少货。船家和他们刚分手的车夫正好相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整天埋头干活一声不吭。

    小山长这么大头次坐船,新鲜的不得了,什么都想摸摸,什么都想问个一二三。但是头两天的新奇感过去之后,小山就开始发闷了。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船上活动范围这么小,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两岸的风景看看就闷了,他当然觉得憋屈。不过很快他就没空憋屈了——张伯抓了他去当劳力,捣药磨药筛药,把个小山折腾的叫苦不迭,再也没空抱怨憋闷了。

    大妞开始有点晕船,张伯带着现成的药,给她煎了喝了两剂就好了。阿青一直觉得张伯的医术绝不仅仅是他表现出来的水平,他应该不止是个山村跌打郎中那么简单,虽然他一直以前都是给人们治些小病小痛,可阿青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但有的时候,它又非常准确和灵敏。

    渡头有多船只停泊,岸上有人在叫卖,阿青听见了有人在卖热糕。天气渐渐回暖,还有人挖了鲜嫩的野菜在叫卖。当然啦,最不缺的是卖鱼的。渡口嘛,缺啥也缺不了鱼虾。尤其是现在春暖花开,正是吃鱼的好时节。不是有首诗说来着,什么桃花流水鳜鱼肥,说的就是现在这会儿了。

    吴婶一看阿青那样,就知道她在琢磨吃了。这孩子对吃有种分外浓烈的热情,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吃,准能把她的兴致提起来。

    “想吃鱼啊?让你爹去岸上买两尾回来咱们晚上吃。”

    “好好。”阿青虽然也想自己亲自去挑,但是她也知道人在路途当中最怕变故,渡头人多眼杂,女眷更加不宜抛头露面。

    吴叔一听说闺女要吃鱼,笑呵呵的说:“好好,我去买,买两尾又大又鲜活的鱼回来。”

    阿青连忙跟着补了句:“鲜葱,姜,还有青菜,要是也有,就一起买来。”

    “记得了。”

    送走吴叔,阿青一改白天的萎靡不振,开始翻箱子找调料佐料。

    其实这会儿的鱼肉嫩,用不着什么复杂的做法,清蒸即可。或是做一道鱼汤,又暖身又滋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阿青脑袋里已经琢磨出鲜鱼十八吃了。

    不多时吴叔就回来了,不但提了两条大鱼,还提着鸡、肉,菜,两人手都满满的。

    吴婶赶紧迎上前去接:“你也真是,怎么买了这么多?咱们一顿哪吃得完。”

    吴叔轻声说:“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

    吴婶顿时抬起头来。

    吴叔没让妻子拿东西,直接三步两步上了船。

    进了船舱,吴婶赶紧上前问:“怎么回事?”

    “遇见熟人了。”吴叔放下东西,又更正了自己的话:“也不算熟人,就是打过交道。”

    “谁?”吴婶十分警觉。

    “原先镇上的人。”

    还好还好,吴婶松口气:“是什么熟人?怎么在这儿遇上了?”

    吴叔摸摸头:“原先程家的人。我不是卖给他们几次皮子和山货嘛,就是和那个高管事打交道的。刚才我去卖鱼的地方,结果晚了一步,他把鱼都包圆了,一条不剩。一见了我,叙了几句话,他倒是大方,不光匀我两条鱼,还直接送了这么些东西给我。”

    吴婶有些纳闷:“这人怎么这么大方?你和他交情好?”

    吴叔摇头:“哪里算是好啊,不过就是见面客套过几句。”

    就算异乡见故人高兴,也没得这么高兴的。

    吴婶十分了解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无利不起早。就算是遇到个熟人,愿意匀两条鱼,那就算是尽到心了,断不至于再送鸡送肉的。

    “奇了怪了……”

    吴婶还想说话,可这会儿阿青进来了,吴婶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讨论这些,顺势把话咽回去。

    “爹,这鱼真好。”阿青笑着说。

    船上做饭到底不方便,所以阿青的种种设想,到最后还是回归最初的原点——蒸。这方法最简单,又最能体现鱼的鲜嫩啦。另一条就煎着吃了。因为船上的锅小,只能斩成鱼段儿再煎。肉就切片配菜小炒,肉用酱汁儿抹过,一下锅遇着热油就变成了惹人食欲的熟色,炒至八成熟了,再把青菜下锅。这会儿的菜脆嫩,嚼起来跟一包水似的,所以在锅里翻一下就能盛出来了。

    晚饭格外丰盛。

    吴婶、阿青和大妞更喜欢蒸鱼,但是吴叔他们显然更喜欢油香四溢的煎鱼,小炒肉更是被吃的见了盘子底。

    大妞更是转头劝张伯:“爹,咱们也别回什么老家了,直接跟阿青姐他们一起去京里吧,还跟过去一样挨着住,要是分开了,以后咱可尝不着阿青姐的好手艺了。”

    张伯抹抹嘴:“你就长个吃心眼儿。原来以为你是舍不得阿青,现在看来你分明是舍不得好吃好喝。你这种没良心的闺女我也不想要,干脆我写一纸契书,把你给阿青当丫头得了。”

    本以为大妞一定会咆哮“有你这样的亲爹吗”,结果大妞居然眼前一亮,连声叫好:“成成,那就这么办吧,回来下船我就跟着阿青姐走了。”

    张伯被气得直瞪眼。

    这姑娘家长大了,果然胳膊弯全是朝外拐的!

    吴婶跟着也笑。

    不过笑完了,她往舷窗外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泊着一条大船。

二十三 大船

    和吴家乘的船相比,程家那条船可真是一条“大”船了。船分两层,光是甲板都比吴、张两家搭乘的这船舱顶要高了,船头船尾都挂着明瓦灯笼,上面写着浓墨厚重的程字。

    这一般没有钱,没有权的人家,是不会这么做的。比如吴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平时家里点的可是灯油,蜡也有,但是得省着用,不会有这样的底气和闲心在门前、船头挂整夜灯笼。

    这样做一是为了照明,二来,也是为了彰显一下自家的与众不同。

    自家和程家一向没交情啊。

    吴婶很清楚。自家在程家眼中,就是普普通通的猎户人家吧?程家那个管事到底为什么会对吴叔那么优待客气?买卖山货卖野味……这能搞出什么交情来?

    难道程家对他们有什么所图?

    他们家有什么值得程家可图?就算有,那早早儿一起住在镇上的时候也就图了,至于到今天路上相逢再来打主意?

    夫妻俩纠结得肠子都要打结了,隔壁还传来大妞和小山的吵闹声。这俩凑到一起总是相互看不顺眼,大妞觉得小山就是个小孩子,爱捣蛋,做事又太冲动太蠢笨。小山则想着自己已经不小了,都要成人了,见的世面可比整天关在家里的大妞多。

    吃饱了,一时又都不想去睡,全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精力正旺盛,阿青姐弟俩和大妞三个人凑在一起掷骰玩升官图,小山和大妞两人一边掷骰一边斗嘴,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一会儿你踩了我的棋啦,一会儿你动作太大晃了桌子啦什么的。

    阿青笑眯眯的看他们俩吵。

    少年人真是有活力吖!

    阿青自己倒是在琢磨今天的鱼。其实那条鱼煎的阿青不是太满意,主要是时间太短了,要是能抹上佐料再腌上一会儿,那鱼肉就更入味了。当然现在也不错,鱼肉煎过之后也保持了新鲜肉嫩多汁的口感。

    现买菜再做就是有点儿赶。明天要不中午的时候就把菜一起买好,反正待在船上没多少事做,可以慢慢准备。

    小山和大妞鹬蚌相争的结果是阿青这个渔翁得利,顺顺当当的赢了一局棋。吴婶隔着舱板敲了敲:“别闹啦,你们也早点儿睡吧。”

    阿青应了一声,把两只小的都赶去洗漱准备上床。

    船泊在岸边,还是会有水波动荡,船身微微轻晃,睡在船上和睡在岸上感觉完全不一样。

    ——安全感不太够。

    但是感觉又很新奇。

    大妞根本不困,躺下了也睡不着,她朝阿青那边挤了挤,小声说:“姐,你看见那边的船了吗?”

    也不知道是哪天的事儿,反正大妞就和小山一样管阿青叫姐了,叫得还倍顺口。

    “什么船?哦,你说那条大船?”

    “对对。”大妞说:“想不到咱们正好和程家同路上京啊,真巧。”

    俩姑娘在正月十五那会儿都听说了程家的事情,不过在路上遇到程家的船,还是觉得巧。

    “咱们又不认识人家,也没什么巧不巧的。”

    大妞小声说:“我听人家说,人离乡贱,同乡间该相互照应的都会伸把手的。咱们人少,船小,人家人多,船也大,真遇着什么事儿啊,相互有个照应多好啊。”

    大妞的愿望是好的,阿青也知道这时候的人乡土情浓,很多人只身在外,人生地不熟,全靠着同乡会馆济困扶危,相互扶助。不过现在这情形不同,程家势大,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大家层次差得多呢。人交际来往,大多都是和同阶层的人来往,差得太多了,生活方式不同,更谈不上什么共同语言,除非一方着意巴结奉承。

    以阿青对吴叔吴婶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他们不但不会主动去和人攀交,甚至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努力的降低自家的存在感,绝不想引人注目。

    这也就是阿青迷惑的地方。

    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他们都极力低调,为什么现在却偏要迁到京城去呢?

    阿青掌握的资料太少了,她想不通。

    即使在她还小的时候,吴叔和吴婶也从来不会当着她的面议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这让眯着眼睛支着耳朵的阿青颇感挫败。

    明明书里电视里的穿越前辈们都可以“无意间”听到很多重大隐情的,盖因为大人们总觉得孩子听不懂,也记不住,所以并不会顾忌太多。

    可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水波叩着船帮,声音十分规律。

    春天的风大,但是不冷,吹在身上暖中带着一点燥意,让人穿不住厚衣裳。可是到了晚上,温度和白天差得的很大,只盖一床薄被完全没办法御寒。幸好带的被褥铺盖够用的。自家做的新铺盖都带上了,那些旧的,盖了不少年头已经变硬变薄的,都扔了没带。

    当然,也有例外。

    大妞就舍不得她那床蓝底小白花的被子,是她娘留下的。以前曾经是她的襁褓,后来改成一床很小的薄被。这回出门,大妞什么都没收拾,先把这床小被仔细的卷起叠好,用包袱包的严严实实的。要不是张伯拉着,她还想把张伯的箱子倒空把被子装里头。

    那箱子是张伯用来装他的宝贝药材的,哪舍得腾出来给女儿装旧被子。但是他不能这么跟女儿解释,他的解释是:箱子里一股药味儿,回头你被子装这里面,也染上药味儿了,怎么办?

    旧被子虽然大妞很爱惜,可是布料真的经不起摧残了,拆洗个一次可能就会散板,大妞可舍不得。

    所以说知女莫若父,张伯这么诚恳的劝解,大妞果然听了进去。

    她对亲娘没有多少印象,所以对为数不多的几件老物件很珍惜。那小被子吧,以前睡觉的时候还总是想摸着抱着,后来发现褪色的厉害,越来越旧了,只能收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摸摸。

    阿青做了噩梦。

    她又梦见那个陈公子了。

    ……准确的说,她没梦见那个人。可是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情景里。

    那个人睁开眼看着她的时候,阿青简直感觉自己象是被他眼里的寒光给定身了一样。

    她看不见那个人,可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着她,紧紧的,紧紧的盯着她。阿青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想叫叫不出声,想跑也动弹不得。

    等她突然惊醒,一头是汗,浑身发酸——定了会儿神,她才发现让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

    大妞整个人都快缠她身上,把她当成个大抱枕用了。

    怪不得她在梦里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呢。

    阿青没好气的把这个壮丫头给推到一边,自己披衣裳起身梳头洗漱。

    吴婶起的更早,已经把早饭端来了,粥和饼子,还有咸菜。大妞睡的两边脸蛋红扑扑的,也不去洗脸,把头发一挽端起碗就吃饭。

    吴婶皱着眉头:“慢点儿吃,小心烫。”

    大妞喝粥喝得稀里胡噜响,阿青可不象她这么没心没肺的。

    吴婶有心事,这个阿青看得出来。

    大妞撕了一块饼吃,含含糊糊的问:“吴婶儿,咱们什么时候起程?今天晚上会在哪儿歇?”

    “吃完了就走,这会儿前头有船在装货,堵着水路了。”至于晚上在哪儿停的问题,这个吴婶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保证,就是这一路上都十分太平,没有什么水匪强人,安全问题是不用担忧的。

    吴婶担心的另有其事。

    她总觉得程家和他们上京途中偶遇这事儿,有点奇怪。

    吃罢饭还没开船,程家大船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就是昨天送给吴叔鲜鱼和菜蔬的那个管事,他不是空手来的,带着四盒点心,一包茶叶。

    这礼平时可不算什么,但现在是在客途之中,可以说是一份厚礼了。

    ——————

    写好了标题,突然觉得这个标题好象有点歧意。请大家不要误会,这真的是很单纯的“大船”而已。

二十四 上岸

    吴叔吴婶昨晚为这事惊疑不安,到现在反而镇定下来了。

    对方显然是另有目的,这世上或许有一见如故的事,但是不会发生在程家和他们两家之间,无端端示好必有他图。

    果然,那位高管事笑着说:“听说张郎中也在船上?我们这趟出来的急,有两位主子上了船都身体不适,这出门在外想寻个知根知底的郎中,还想麻烦张郎中跟我过去一趟船上,替我们主子把把脉,开个方。”

    原来是为了这个?

    吴叔不免还要寻思,可是对方和他们的确没有什么仇怨。

    张伯已经站了起来:“我这几手粗浅本事实在谈不上什么医术,平时不过替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要是贵府信得过,那我就跟高管家过去瞧瞧。”

    看着张伯背上药箱和高管事出了舱门,吴氏夫妻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有了这么一出,开船的时间自然也耽误下来。幸好过了不多时,那边船上又有了动静,那个高管事笑容满面的把张伯送了回来,仔细看的话,会注意到连药箱都是高管事替张伯背着的。

    这真是请人过去看诊的?

    而且看这样子,对方还对张伯的医术很满意?

    高管事送了人过来,又笑着说了一堆客套话:“张郎中真是杏林高手,一不扎针,二不吃药,只给我们爷冲了杯浓茶喝了,人顿时就舒服了,这会儿头也不晕了,还喝了碗粥哪。等我们爷大好了,再好生过来致谢。”

    张伯只说:“这是医家的本分,不用这般多礼。”

    等高管事一走,吴叔马上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什么人病了?”

    “确实是有人病了,听旁人称他二老爷。”张伯与人打交道不多,在镇上时那些大户人家都有固定相熟的郎中,他从来不进那些人家的门,所以一个人也不认得。

    “病的可重?”

    张伯摇了摇头:“看着虽重,但是症状很明白,一丸药就治得了,他们船上应该就有。”

    那也就是说,这郎中请不请都没关系。

    又绕回原点了,程家到底想干嘛?

    说话功夫船开了。吴家和船和程家的船一前一后的离了岸,船都走的不快,始终保持着一个不算远也不算太近的距离。中午时候阿青做了鱼汤,还把自家带的萝卜条切丝炒了,又辣又爽口,这一炝锅,炒菜的香气就顺着风飘出去,远远近近的好几条船上都有人张望探询。

    这几天坐车坐船的,家里人胃口都不怎么好,阿青也是想着把菜炒的香一点,大家吃着也开开胃的意思。

    下半晌船到了一个叫富安的闸口,这里已经有不少船挤挤挨挨的排着队等过闸。程家的船是官船,不必跟着排队缴过闸钱。这也就罢了,高管事还特意又辛苦的跑过来一趟,说让吴家的船跟在他们的船后面过去,也不用在这儿干等费功夫。吴叔和张伯齐声推辞,高管事又劝了一会儿,看他们不动心,自己又不能再耽误下去,只好又折回去传话。

    这船上来往可不容易,搭得那跳板儿不过两尺宽,走起来颤悠悠的让人心里发毛。这会儿的天虽然暖和了,可水还是冷的,真掉下去够喝一壶的。这高管事平时打交道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可是却对他们这没权没势的人这么亲热,越想越让人觉得不对劲。

    两家的大人坐下来商量,可是却实在想不出程家可能和他们过去的经历有什么交集,又或者,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人?

    看着程家大船稳稳的过了闸口往前行,吴叔心说,这些人如果真的想盯着他们,那即使过了这个闸口分开了,那也不算完,肯定还有后文在等着他们。

    吴家的船要过闸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就算过去了,也不能再赶路,只能就近靠岸再停一宿。

    前后看看,程家的大船很显眼,如果还在左近,那一眼就能看见。不过从过了闸,就再也没见着他们的船了。

    这是真走了?

    吴叔有些将信将疑。

    但是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他们的船泊岸了,程家的船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山大妞这俩傻孩子完全不知道大人们的纠结。阿青是猜到一些,可是这些事她不了解,也无法贸然插嘴介入,只能想着办法给大家改善伙食,提高生活质量。

    等下了船,阿青就有了新发现——这里的人说话口音已经和他们的家乡大不相同了。可能是因为身处在人来人往的热闹码头,这里的人都说着一口官话,但时不时还会从嘴里冒出几句当地的俚话来,那乡音是大不相同了。

    小山指着不远年一排排的房子问:“那都是人家吗?”

    吴婶白他一眼:“谁家住的屋会盖成那样?那些都是货栈,船来车往,那些货都存在那儿。”

    小山摸摸头,反正他经常被训,早习惯了:“我就问问。那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

    “码头边的客栈不清静,咱们不在这儿住。”

    大妞也忍不住问:“婶儿,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

    对大妞,吴婶就要和颜悦色了:“也就这两天了。”

    大妞啊了一声,推了推身边的阿青:“姐,怎么这么快啊。”

    “你还嫌快?”

    “觉得还得走很久呢,结果忽喇一下子就要到了。”

    阿青忍不住笑了。

    “要到了还不好?前几天是谁嫌坐车硌得慌,又嫌坐船闷得慌的?”

    京城当然也算上是南方,但是他们一路向南来,总觉得风是越来越软和了,河岸边的桃花、迎春花也都已经开了,虽然不算多,可是那星星点点的桃红和嫩黄零星散布,也把初春点缀得十分喧闹。

    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继续上路。除了口音,阿青发觉了很多异乡与家乡的不同之处,比如穿着,比如一些习惯,最大的不同之处,她觉得大概还是在吃食上。客栈里做的菜,和家乡风味就大不相同,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方便,阿青真想摸到厨房去和厨子好生讨教。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

    这会儿的人对自己的秘方、绝活儿这些看的可重啦,一家做菜有一家的味儿,轻易不会告诉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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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完这章要去接儿子啦,吃完饭送他去上学之后,再去新家监督装修,每天都觉得睡不够~~

    ps:这章是补昨天的,昨天实在太困了。。

二十五 争执

    从家带来的肉干,腊肠和饼子都已经在路上吃了,还剩一点腌菜。幸好路也走的差不多了,再两天就到京城,再预备一些就够。吴婶跟客栈的人说了,让他们给准备些干粮咸菜。客栈的人收了钱,满口答应,说明天他们一早走时,就把干粮给备好,绝不会耽误他们赶路的时辰。

    不止他们一家有额外要求,还另外有几个人也要多买些干粮好备着上路。吴婶看做饭的女人身上脸上都算干净,这才略微放心。不过出门在外一切都没法儿讲究,就算这做饭的女人是个邋遢的人,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坐了几天船,好不容易上岸了,小山在屋里待不住,转了几圈儿,脚正想偷偷往门外伸,被大妞给一把拉住了。

    “你干什么去?”

    小山嘿嘿笑:“我撒尿,撒尿去。”

    “别胡说,你刚才就去过一回了,怎么这还去?”大妞可不吃他这套。两人从小在一起混大的,那会儿家里大人忙活,把她和小山放一堆儿让阿青看着,这俩孩子从裹尿布时起就你掐我一把我拧你一下,没消停的时候。

    吴婶从厨房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他俩的嗓门。

    “这是说什么呢?”

    小山一看他娘回来了,气焰顿消,笑着说:“没啥。娘,今天晚上咱们吃啥?”

    “我跟厨房说了,晚上咱们吃面。”

    要饭要菜的吃法即麻烦又不便宜,吃面最实惠,连汤带面的省了菜,还吃得暖和。

    阿青扶着吴婶坐下,给她端茶过来:“娘快歇一歇吧,这半天坐都没见你坐。”

    “我不累。”吴婶笑着说:“在船上老坐着也难受,这会儿前后走走倒觉得人舒展了。”

    小山马上接住了话茬:“对啊,这几天我的腿都酸了,我也想出去走走。”

    吴婶脸一板:“你给我老实待着,不许乱走乱撞的。”

    小山有些不服:“我不走过,你要不放心,我就在客栈里转转。”

    “那也不行。”吴婶对儿子一向管得严:“客栈里头人也不少,有男有女的,,你一个楞头青半大孩子在人家门前窗后的转悠,不怕人家肚里骂你?给我老实坐下。”

    小山闷闷的往下一坐,椅子有些年头了,不大结实,让他坐的咯吱乱响。

    “好啦,就这么两天了,你再忍忍。”阿青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小声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老家也不是新家,咱们一个人都不认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正有事让你帮忙呢。”

    小山打起精神:“什么事儿?”

    “帮我从包袱里找块垫布出来,我记得是压在那口系蓝花布条的箱子里头了,屋里就你力气大,你帮我搬一下。”

    小山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就甩开膀子干活儿去了。

    其实阿青哪少这么一块布用,就是想给小山找点儿事干。

    人哪,其实忙是忙不坏的,但是闲却会闲坏。给他找点事做,占住手占住脑子,省得他又乱想又乱动的。

    客栈里虽然也处处不便,已经比在船上好多了。就在船上睡了几天,习惯那种摇摇晃晃的节奏了,突然上了岸睡在不会晃的床上,却一下子有点习惯不起来了。明明床很结实,可是阿青躺在那儿还觉得身下睡的地方在微微起伏,头顶的帐子也晃,房梁也晃,晃得她头晕胸闷,怎么都睡不着。

    以前听说有人在船上时日久了,上岸后反而会晕岸,得调整个几天,她这种情况大概也差不多。上船吧,适应船上的节奏,上了岸吧,还得重新把平衡感调适过来。

    晚上半宿没睡着,早上倒是早早就醒了。

    不是她想起的那么早,而是外面有人吵吵攘攘,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什么声音都能听见。

    阿青揉了一下眼,坐起身来。

    她的习惯是一醒了就不再睡了,再睡回笼觉的话,一天反而都会精神不好。

    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的,结果……

    外头显然有人在争执,大呼小叫,还有女人尖利的嗓音穿插在其中,实在让人头疼。

    大妞还睡的迷迷糊糊的,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头蒙上了一半,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讨厌的躁音隔绝在外一样。

    但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不多时,她也彻底醒了。

    被吵醒的人心情自然不怎么美好,大妞皱着眉头:“外面的人吵什么哪?”

    阿青已经听了一会儿,也听出来了外面的纠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吵吵着:“你走路不长眼啊?踢坏了我的东西你就得赔钱,不然今天你别想脱身!”另一个则说:“你那箱子本来就没堆整齐,我走过去的时候根本没碰着它就倒了,这根本不能怨我,是你自己没放好。你还敢狮子大开口,这几个破瓶子还敢要五两银子?分明就是讹人。”

    两边为了这个吵闹不休,一个就坚持要赔,另一个就不肯赔,并且说自己还要赶路,这已经耽误了时辰了。

    客栈里的人差不多都给吵醒了,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怕他们把事情闹大了惹出麻烦,上去劝解。结果那两个人都不吃劝,还吵闹的更凶了。其中一边还带着家眷,女人在里面吵吵闹闹,把场面搞的更乱了。

    一直到阿青她们梳洗完,吴婶也去厨房取了他们定的干粮,结了房钱走人,这场争执仍未落幕。

    吴婶拿这个例子教育小山:“你看看,外头人多口杂的可乱不乱?不是你不惹事就天下太平了,你不惹人,人会反过来惹你。就象刚才这件事,要摊在你身上,你能说得清楚吗?”

    小山虽然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可是他并不傻:“那人的箱子本来就不该放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箱笼该放在屋里才对。他占了门外的地方放东西,被人碰倒也不奇怪啊。再说,要真是贵重东西,肯定不会放在外头的。”

    吴婶对他的天真抱以冷笑:“可是现在说得清吗?就算你最后说的清楚,大半天功夫都耽误下去了,岂不误了正事?要是你赶上这事,再跟人抡拳头动起手来,那麻烦才大了呢。”

    小山还想辩,阿青偷偷拉了他一把,小山回过味儿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吴婶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一根直肠子。我要不管着你,你这脾气准会惹事。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遇见麻烦有多远你就给我躲多远,别脑子一热想说什么想干什么没点儿顾忌。”

    小山嘴上是不反驳了,他越是分辩,吴婶肯定越是要训他。

    可是他心里并不服气。

    天底下的事儿怎么也绕不开个理字去,有的事情可避让,可有事情就绝不能妥协。

    阿青把话岔开去,她掀开小箩上的盖布,笑着问吴婶:“娘,你还要了咸鸭蛋?”

    吴婶点头说:“厨房的女人说刚刚腌好,我就要了几个。”

    阿青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火候刚好。这个好,这个就着饼、就着粥都合适,比咸菜强,咱们出门的时候我也想带来着,后来觉得有点儿沉,又怕路上挤挤碰碰的,就没有准备。”

二十六 进城

    咸鸭蛋腌的确实不错,阿青最喜欢从头上敲开个口,然后把咸蛋一点点剥到粥里吃。小山在吃咸蛋这件事情上和她可不一样,他最喜欢从中间一劈两半,然后先把蛋黄啃光,再慢慢吃掉蛋白。至于大妞——她则喜欢先吃掉蛋白,蛋黄留到最后吃。

    有的人就是这样,对待食物的时候总喜欢把喜欢的部分留到最后享受。大妞的这个习惯不光是在吃咸蛋的时候,吃什么东西她都是这样。吃葡萄时,她先把小的酸的揪了吃了,把红的甜的留下。吃枣子时,也把瘪的干的吃了,饱满可口的留下最后吃。可是这样也有个缺点,就是当你旁边守着一只虎视眈眈的馋猫时,这种做法就很不可取了。大妞经常在吃完了不怎么好吃的那部分,打算奢侈享受一把的时候,发现自己留下的精华部分已经全都不翼而飞,早进了某人的肚子了。

    比如现在吧,大妞就警惕的看了一眼小山,判断他不可能当着吴婶和阿青的面偷走她的咸蛋黄,这才松了口气,把蛋黄夹进饼子里,用力压一下——然后咬上一大口,美美的享受起来。

    “慢点儿,别噎着。”

    大妞吃的两腮都鼓起来了,阿青的吃相要斯文得多。毕竟饼子是凉的,还硬,不细嚼慢咽,回头自己肠胃难受。

    她吃的不多,半个饼子吃完,又喝了点水,就饱了。本来赶路就没有什么胃口。

    大妞吃完了夹着咸蛋的一个饼,看她只吃那么一点点,偷偷摸出个小纸包来递给她。

    “是什么?”

    “嘘,轻点声,别让小山听见了。”大妞悄声说:“糯米糕。”

    “哪弄来的?”阿青很意外,连吴婶都不知道她什么弄了这个在身上。

    “早上在客栈门前头,你上了车以后我买的。”阿青一直都是避着人的,在车外和屋外都遮着脸,能逗留在外的时间极少。大妞就没有那么些顾忌了,她性子又泼辣胆子又大,正好上车的时候看到巷子里有人卖糕,就趁机会买了两块。

    “来,给你,快吃吧。”

    “你吃吧,我不饿。”

    “没胃口也要吃,这个软和,比饼子强。”大妞强硬的把糕塞给她:“你看看你这些天,脸都瘦了一圈儿了。我比你结实,用不着吃这个。”

    阿青摇头,又把糕让给吴婶:“娘,你吃。”

    “我可不比你们小姑娘家,也就你们这年纪喜欢吃个零嘴。”吴婶看着阿青的样子,也很是心疼。她心急着赶路,也不可能处处周全。看着大妞买的这两块糕,吴婶想着,今晚投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想着买些点心备着。大人还好说,孩子们从来没有在外面受过这样的罪,哪里吃得消。

    说到底,阿青到底还是不肯独吞这两块糕,最后是和大妞一人一块分了吃的。

    离京城越近,外面就越是繁华热闹起来。路上人来人往,小山刚出镇子的时候,看见新鲜事物还会大惊小怪一番,现在却淡定得多了。阿青她们娘仨坐在车里,车子晃晃悠悠,她们也给晃的昏昏沉沉的。吴婶还好,阿青和大妞两个已经互相挤靠在一起打起盹来了。

    吴婶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多晒上一会儿,脸上甚至觉得微微发烫。

    这远离京城的十几年,虽然生活不如从前那样富足舒适,可是却是她生命中最满足幸福的日子。和丈夫、孩子在一起,没有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晚上能踏踏实实的安睡,白天张罗一家人的吃喝,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尤其是……阿青那么懂事。

    吴婶有时候觉得,这孩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但是她什么也不多问。

    安逸日子过久了,有时候吴婶甚至生出了很荒唐的想法。要是他们这辈子也不再踏进京城一步,就在那个偏僻的山边的小镇上过下去。至于阿青和小山,说不定他们还能结为夫妻……

    当然这种想法实在荒唐,阿青和小山虽然不是亲姐弟,却比亲姐弟关系还要好,两人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这想法只是偶尔从她脑中闪过一次,因为实在太离谱了,吴婶自己都觉得太可笑。

    即使他们一家人愿意,旁人还不愿意呢。阿青的相貌……注定她没办法在乡野间平淡一生。

    阿青和大妞两人的脸靠在了一块儿,依着车壁睡的很熟。车里头闷热,两张年轻的脸庞都红扑扑的。

    吴婶伸手把阿青脸上的一缕头发轻轻拂开。

    生得太出众了,往往会比旁人多经历许多坎坷与苦痛。

    如果能够选择,吴婶情愿阿青生得如大妞这样,只是一般人就好。

    连着赶路这么些天,连小山的精神都不如一开始那么健旺了,更不要说大妞和阿青两年姑娘家。

    早点到也好……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第二天午后。

    阿青又在车上打瞌睡了,直到听见车外的声音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到哪儿了?”

    她眼睛半睁半闭,脸颊晕红,目光迷蒙的模样看得大妞都愣神了,顿了一下才说:“咱们该进城啦。”

    “真的?”阿青这下彻底清醒了。她把窗帘掀起一条缝——真是一条细缝,外面的世界,她只能看见窄窄的一条。

    骡车原地停着没动,她只能看见车窗外青灰的墙砖。

    “车怎么不走啊?”

    “前面有人进城,咱们且得等等。”大妞小声说:“排场可大啦,有骑马的人在前面开道。”

    小山看见的比车里的人更多,那些人骑的马好威风,高矮都几乎是一模一样,毛色闪亮,小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骏漂亮的马儿,盯着看的目不转晴。至于马上的人,他倒没怎么注意。

    这些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进了城门之后,守城的兵士才放松了戒备,让被堵在城门口半天的人依次进城。小山听见前面的人在议论:“刚那过去的,肯定是宫里的人物。”

    另一人反驳他:“别说笑了,宫里头的人哪打这儿走。”

    “要不是宫里头的人,谁又能有这样的排场?你看见了没有?打头的那可是二品的侍卫。要不是宫里的人,就算丞相老爷也没有这么大架子啊。”

    城门口的石板地被日日来往的人磨得光滑发亮,正中间有深深陷下去的车辙印。骡车走在高高的城门洞下时,车轴吱吱呀呀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不象在耳边响起,倒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二十七 进京

    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还很苍凉。

    这座古城历经五朝,见证了几百年间的风雨变迁。这几百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城门口经过,有人走进去,有人走出来。

    阿青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哪来的感触。也许是背井离乡的茫然,还有对未来忐忑不安的惶恐。

    灰扑扑的骡车驶进了城门,就象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夕阳西斜,天那边儿的云彩象被火烧着了一样,高大的城墙之内,暮色已经象一块巨大的灰布,扑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小山已经问了两回了,问什么时候能到。吴叔压根儿不理他,吴婶倒是安慰了他两回,但每回都是一句相同的敷衍意味浓厚的话:“不远了,就到了。”

    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家家户户必定都在生火做饭,炊烟四处飘散。街边不知道哪家在煎鱼,他们在车里都听到了鱼沾到热锅时“嘶拉”一声响,还能隐约闻到煎鱼特有的那股腥香。

    小山咽了口吐沫,他肚子饿了。

    车里还有干粮,可是已经吃了两顿了,真不想再吃这又干又硬的饼子。外面买的干粮和自家做的当然不一样,在家吃的虽然也掺杂面,可是姐姐做的细致用心,不象这些外面买来的,做的粗,吃着硌牙,还划嗓子。

    他一个半大小子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姐姐和娘了。

    小山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了,他也觉得这突然搬家肯定有别的原因,难道家里惹上什么祸事了,自家名义上搬家,其实是避祸?要不然的话,自己和爹平时进山、出门,也没有这么省着抠着,连一口吃的都不自在。娘也是,平时也没把自己拘这么紧。

    吴叔转头向着车里说:“就前头了,转过这个弯就到。”

    这话一说,连阿青都振作了精神,天也黑了,她不那么担心让人看到,掀起车帘子往前看。

    黑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前面转弯的巷口并不算窄,绝对不是那种一个人直着走两个人就得侧着走的羊肠胡同。这巷子挺宽,至少两辆骡车可以并排走。

    骡车拐进去,一直走到巷尾才停了下来。吴叔指着迎面的那两扇门:“到家了。”

    这三个字让人心里一暖,本来坐车坐一天身上酸麻没劲儿,这一下好象也通了电似的有力气了。

    娘三个你扶我我搀你的下了车,吴婶看了阿青一眼,黑暗中阿青看不清她面色,但是她一说话,声音有点发抖:“阿青啊,咱们到啦。”

    “娘,你脚下当心,这儿黑。”

    吴叔已经把锁开了,门一推,先大步走了进去。

    阿青扶着吴婶,也跟着迈过了门坎。

    院子很宽敞,脚底下的路铺了砖,抬头看,院墙又高又严整,不是阿青整事先想象中的样子。

    在她想象中,在京城的老房子,大概就是半扇墙,三间房,茅厕大概也就是露天的,用柴板一遮就是了,绝不会象老家一样,山脚下地盘宽敞,京城里哪能跟乡下一样,画个圈随便盖。

    “娘,这就是咱们家?”

    小山也在左看右看的,他紧走两步赶在了前头,先推开了堂屋的门。

    屋里头有一股新漆的味儿,淡淡的,不刺鼻。吴婶说过,他们上次来京城,曾经让人收拾整修过房子。外面闻不到什么气味,但是屋子一直关着门窗,气味不易散去。

    “案台上有灯,先点起来。把窗子都开开,散散味。”

    没有外人,大家一起动手,点灯的点灯,开窗的开窗。吴叔支派小山去打水。打水倒不用出去,这房子里就有口井,阿青倒是挺高兴,自家有井就省的去外面打水了。辛苦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井是公用的,可人人都想占个先,以前住的镇上,其他人家为了打水争先后的事可没少起纠纷,尤其到了缺水的年头,有人争水红了眼,打出人命的都有。

    小山提了水回来,屋里灯也点上了,窗子也开了。

    屋子簇新齐整,屋里家什器物一件不缺,样样皆备。阿青和大妞两个正把马车上的行李细软搬进屋安置下来,然后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姐,后面还有一排屋子,还有个好大的园子。”小山用手比划了一下:“跟咱们原来老家的场院一样大。”

    “真的?”阿青十分意外。

    “不骗你们,我去打水的时候都看见啦,就是那个园子太黑了,我没过去。咱们吃完饭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吴婶一甩抹布,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前些天只让人拾掇了房子,园子没整呢,里面杂草杂树疯长,肯定有蛇鼠野猫在里头作窝,赶明儿让人来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再进去耍。”

    阿青笑嘻嘻的凑过去:“娘,咱们家这么大啊?”

    “啊?你以为呢?两间茅草房?”

    阿青心说,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实与想象差距有点大,两进院子,有自家的井,还有一个后园,这在京里可算是好大一份儿家业了。

    “灶房在哪儿?咱们得张罗晚饭啦。”

    吴婶说:“灶房里空锅冷灶的,没柴没米,也没油盐,这些都得后添置。”

    小山愣愣的问:“那咱晚上吃什么?”

    “问你爹去吧,外面街上有饭铺子,端两个菜回来家吃,先凑和过今晚再说,明天打扫过灶房再开伙。”

    小山倒不失望,反正能吃热食了,不用再啃干粮,他就高兴。

    他三步并一步跑出屋,吴婶赶紧追上两步:“你们别去大馆子,那的菜要价贵。还有,记得要端有汤的菜,吃着暖和。”

    小山远远应了一句:“知道啦。”

    过了没多久,果然他们买了菜回来,不过不是他们端回来的,而是身后跟了个店伙计,提着个八角的大食盒,进了屋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菜碟来。

    一共要了六个菜,其中两个都是带汤的大菜,热腾腾的。一个红焖羊肉,一个是瓦罐鱼块。虽然菜要的多,但是他们人也多,张伯爷俩,吴家四口,都是大人,还都赶了几天路,肚里空着呢。

    众人早饿了,坐下来就是埋头狠吃,吴婶怕阿青手慢吃的慢,夹不着好菜,先把鱼块和羊肉给她各挟了几块放在她面前碗里。小山对于他娘从小到大一惯的偏心早就习以为常,一点都不吃醋,还问:“姐,给你倒点汤拌饭里吧?你要羊肉汤还是鱼肉汤?”

    “羊肉汤吧,暖和。”吴婶就替阿青作主了。

    大家饭吃的很快,完事儿收拾了盘子碗放在门口,今天天色已晚,明天饭铺的人会来取回碗碟。

    大家伙儿都累的不轻,吃罢了饭,略收拾下就草草歇下。吴婶让阿青和大妞先睡在东屋里,这只是暂时的,其他屋子没有收拾打扫出来,实在住不了人。大妞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阿青拆了头发用梳子梳顺,又用头绳系了一下,这才在床外侧卧下。不把头发弄好了,明天早上起来就有得烦了。比如大妞,现在是睡的痛快了,可是明天早上一起来,头发揉成个鸟窝头,光梳顺就要费好大劲。

    终于到了家了……虽然这个家还很陌生,可是比起在客栈、在船上过夜,那已经不同了。

    心里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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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速度真的……这章下午就开始码了,一直码到现在。。

二十八 收拾

    这一放松,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三醒,阿青一看窗上大亮,日光照眼,就知道起晚了,赶紧推着大妞醒来,两人急忙下地穿衣梳头。阿青还好说,头发昨晚梳过,顺溜溜的,一梳一挽,用头绳系了再别根簪子就完事。大妞的头发果然揉成了一团,一边儿使劲儿的梳,一边雪雪呼痛。

    “你看你,躲懒躲到最后还是自己受罪。”阿青过来,接过梳子替她梳头:“我昨天又喊你又推你,让你起来梳头,你都不愿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大妞皱着眉头陪笑:“我不是太困了嘛……”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今天可都起晚了,说不定旁人全起来了,就咱俩丢人。”

    说着话,阿青也帮大妞把头发梳通了扎起来,两人推开门出屋。

    外头红日高照,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昨天来的时候天也黑了,人也乏了,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一看,阿青大为惊异。

    这房子根本不象已经有几十年、甚至更久年头的老房子,青砖黑瓦,屋敞院阔,可见当时修建时一定下了大本钱,丝毫没有偷工减料。要知道这同样是砖瓦,好砖瓦与劣砖瓦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远。劣砖瓦不要说几十年了,十几年间就会朽碎风化,建的屋子也会坏的很快。用了好砖好瓦则不一样,听说有的人家修整屋子的时候,一百年前的瓦片从房顶拿下来,擦净了灰泥,都跟新瓦没有什么大分别,建完了屋还可以再覆在房顶上接着用哪。

    吴叔吴婶既然说这是家里的旧宅,那吴叔当年出身应该不差,就算不是官宦人家,家底也肯定不薄。

    至于吴婶,她识字会算,谈吐不凡,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出身。

    大妞却没想这么多,她睁大了眼,口气里带着赞叹:“这屋子真大。”

    “是啊。”

    说话功夫,吴婶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篓子,看起来份量不轻。阿青和大妞赶紧过去接过来。

    春日里一天比一天暖和,吴婶头上都出了汗。

    “娘你这是买什么了,这么沉?”

    “家常要用的东西都不齐备,不买不成。”

    阿青不乐意了:“那娘你也不该自己提,就算不叫我,也该叫上小山、叫了爹一同去。”

    吴婶哈哈笑:“你以为我没叫他们?他们爷几个搬的多,还在后面哪。”

    他家买的东西着实不少,不仅爷几个都没空手回来,剩下的大件东西,店家还给装了大车,随后就让人送了来。

    东西买的可真是不少,小到碗筷勺箸,大到桌椅箱柜,满满的一车,阿青正盘算着这么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吴叔拍拍前襟的灰,招呼一声:“车靠边儿停了赶紧卸,要不后边儿车进不来。”

    合着还不止一车!

    不过细想想,阿青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妞。

    她觉得,也许张伯和大妞不会再回原籍去了。看房子里的东西,如果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是足足够了。哪怕象吴婶说的,要买丫头小厮来做活,应该也不用再添置这么多。但如果张家父母还愿意与他们家比邻而居,那现在一次买齐东西就省事了。

    果然,收拾了半晌东西,吃中饭的时候,吴叔和张伯就对家里人把话说明白了。

    “咱们两家向来都跟一家一样。前些日子,我和你伯父商量过了。你伯父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了举目无亲也没有什么意思。正好咱们隔壁的房子也是空着的,小是小了点儿,但是你伯父家里就两口人,也能住得下。”

    张伯跟着说:“刚才已经寻了中人去问了,隔壁的房子倒也愿意出手,我凑了凑银子,明天就让人打契书,把房子买了。”

    这话一说,第一个欢呼的是大妞!

    对她来说,整天不爱说话不搭理她的亲爹,远不如吴婶和阿青来的亲近,一想到要和吴家人分别,大妞就觉得天昏地暗活着都没意思了。现在一听不用分离,还能和过去一样比邻而居亲如一家,大妞简直比吃了仙丹还快活。这些日子来她怎么看亲爹怎么不顺眼,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爹了,知道闺女心里最急最想要啥。

    阿青却觉得有点奇怪——

    两家人要好归要好,可是阿青总觉得,张伯那个所谓的老家,可能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回去,而买房子这种事,也不是买白菜,上街随便转转就买着了。这事情太顺利太突然了,阿青可不会认为这都是巧合。

    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张伯一开始就没有回乡的念头,这房子也是早就让人留心了。吴叔吴婶肯定也是心里有数,没准儿还是他们经手操办的。

    孩子们可以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愿意分开,可是吴叔和张伯呢?为什么迁到哪儿都要待在一块儿?只是因为情同兄弟?

    不会。

    两家的交情不知道是从哪一年起来的,但是一定牵扯很深。

    可惜两家大人的嘴都跟蚌壳似的紧,阿青也只能把疑问都埋在心里头。

    但是说实话,能和大妞不用分开,阿青也挺高兴的。大妞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特别喜欢黏着她和吴婶,外人不知道的,都当她们是亲娘仨一样。

    可是谁知道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呢?别说大妞不是吴婶的闺女,就是阿青,也不是吴婶亲生的。

    这件事,连大妞都不知道,小山也打小就认为阿青是亲姐姐。

    大妞已经迫不及待了:“就是隔壁的房子吗?咱们能不能先去看一看?”

    这性急劲儿啊。

    张伯这个人是个慢性子,平时乐悠悠的话也不多,大妞却是个爆竹脾气,成天急急火火的,和她仰角一点儿都不象。

    也许是随了她的亲娘?

    阿青没见过张伯的媳妇,这个也推断不出来。

    还没有正式到手,契书都没有写,但是张伯却说:“想看就去看,吃过饭就去,正好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

    大妞三口两口吃完饭,就缠着吴婶要过去看。

    吴婶笑着说:“我的事情多着呢,你们三个去看吧,钥匙倒是有,就搁在那家大门上头的横木上,踮脚就能够着。”

    这家主人倒是放心,这么放着钥匙,不怕家里进了贼。

    不过现在的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又都亲厚,有人出门办点事,门都不用锁的。如果隔壁的屋子还是空屋子,那就更没有招贼的可能了。

    吴家的老宅子在巷尾,出了门往前十几步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家门。

    大妞回头看看,有点不确定:“就这家吧?”

    小山左右看看,点头说:“就这家了。”他踮起脚来往门框上一摸,果然摸出来一把旧钥匙,正合开门上的锁。

    等把门推开,小山倒不急着先进了,转过头来挺有礼的让姐姐先进去。

    ——————

    每次起章节名都好为难。

二十九 数钱

    大妞有点意外:“咦,你今儿倒不争先啦?青姐,那咱们进去看看。”

    阿青笑着说:“这以后就是你家了,没听张伯说明天就付钱吗,你是主人,你先进。”

    大妞哈哈笑:“那就算我是主人,你们也是头次上门的贵客啊,还是你先进。”

    三个人在门口笑了一场,然后也不分谁先谁后了,一起挤进了门。

    这边房子比那边小许多不说,也显得更破旧。屋门半开,可以看见处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人居住打扫了。

    但是大妞一点也不嫌,她又勤快又能干,收拾打扫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是难事。看着屋里的样子,她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打扫安置了。

    “姐,后面还有一块菜地呢。”

    “是吗?”

    在城里有菜地,这条件可够优越了。

    小山有点纳闷:“不是说京城里地方金贵吗?可咱们这儿地方都挺宽敞啊。”

    阿青笑了:“地方金贵也要分地方啊。有好的地方,自然也有那偏僻荒凉的地方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阿青隐约觉得,自家和张家要买的这房子,好象也不属于偏僻荒凉的地界。她虽然刚迁到这地方,大门都没出过,可是也隐约能听见外面街上车马人声。如果是荒僻的远郊,这就不大可能了。

    再说昨晚老爹去馆子里叫菜,今天一家人出门买东西也没走多远,可见他们生活的环境纵然不是十分繁华,也是交通、生活都非常便利的。

    “嗯,让爹住这边屋,我住西边。”大妞兴致勃勃的去看了菜地。可惜让她小小的失望了,那地里现在除了杂草什么也没长。荒废了实在太久了,没人打理,除了荒草当然长不出别的东西来。

    大妞已经琢磨着种点儿什么小菜吃了——这次她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许老爹再占她的地盘种药晒药制药。嗯,靠东墙那地方还有一堆碎砖呢,那也不能随便丢了,砌个鸡舍,养几只鸡下蛋多好啊。

    大妞越想越美,都嘿嘿笑出来了。

    小山在屋里翻了翻了,说:“姐,这儿灰忒大,咱们先回去吧。等明天张伯他们办了房契回来,咱们再来帮着收拾。”

    从这门里出来,他们几个也闲不住,家里活儿多着呢。不过今天家里终于可以自己开伙了,菜米油盐都买来了,锅膛烟道的灰尘也清了,阿青快手麻利,一个人就做了四个菜,吴婶和大妞拾拾边角,各做了一个。她们这边做完饭,大锅里的米饭也蒸得了,一掀开锅,香喷喷的蒸气腾起来扑在脸上,从毛孔里钻进去,让整个人都馋得不行。

    雪白的米饭一粒一粒的晶莹饱满,哪怕不就着菜大家都能吃下两碗去。

    “京城的米价贵吗?”阿青顺口问。

    “比咱老家当然是要贵一点的,但也不是吃不起。”

    “我就是问问……”阿青笑着拿碗盛饭。

    这米可是上等精米啊,不是那种下等杂米,这个她不用看不用摸,一闻都知道。上等精米和杂米蒸出来的饭能是一个味儿吗?杂米可不好蒸饭啦,水多一点就虚了,水少一点就干硬,而且根本不香,吃到嘴里也不糯。

    吴婶持家有道,以前可不会大手大脚的花钱。这一到京城,风格大异啊。

    吴叔他们出了一身的汗,胡乱擦洗一下就让饭菜香给勾过来了。炒得嫩嫩的肉片儿上点缀着翠绿的小葱段儿,水豆腐煎成了两成金黄,夹在筷子上颤巍巍的让人不敢使劲儿。油炸花生米香得让人想一下子抓一把塞嘴里,还有时鲜的野菜,拌了面蒸好,上面洒上几滴辣椒油,凉拌萝卜丝儿酸爽开胃……

    总之,这顿饭吃得大家嘴都要歪了,个个肚皮溜圆。昨天晚饭是从馆子里端来的,虽然馆子里的菜味儿也不差,可是浓油重酱口味重,吃着就是没有家常菜的那个味儿,偶尔一顿还行,天天吃谁也不舒服。

    这家里的饭才养人哪,吃着就是舒坦。

    看着自己的手艺家人这么捧场,阿青笑眯眯的说:“买的糯米已经泡上了,后院里有石臼,小山你可得想着帮我椿米,咱们好蒸米糕吃。”

    小山连忙响应:“好好好。”

    大妞赶紧追补一句:“我也帮忙。对了青姐,咱们多放点糖吧?”她喜欢吃甜的,越甜越喜欢。

    用罢晚饭各自回房歇息,大妞今天可不敢偷懒了,也和阿青一样把头发理好了再睡。其实如果用的头油多,头发当然不会很乱。但阿青和大妞都没有那个习惯,阿青总觉得把头发弄的油糊糊的特别恶心,顶多发尾用一点儿让它不毛燥,头上是半点不搽的。反正乡下姑娘梳头简单,头绳一系就成,讲究点的才戴绢花插簪子,至于钗子步摇这种东西……咳,电视剧里的村姑们反正不干活儿,整天花枝招展就行了,真实的生活里头行不通。一天得弯多少次腰啊,满头珠翠怎么干活儿呢?

    “姐,你看什么呢?”

    “嗯?没事儿。”阿青摸出个小盒子:“你把脸搽搽再睡。”

    “这是什么?”

    “我娘今天一起买回来的,叫什么,呃,对,茉莉膏。”因为是茉莉花香味儿的嘛。

    “都要睡了还搽什么啊?不用了吧。”

    “还是搽了吧,春天风太大,你看你的脸,都快皴了。”

    大妞嘴上说不搽,但是小姑娘家对这种香喷喷的擦脸香膏哪有不喜欢的。她把手伸过去,阿青用棒挑了抹她手心里,大妞小心翼翼的把香膏拍开搽在脸上。

    “还别说,抹了就是舒服。”感觉脸蛋的皮肤一下子就舒展滋润了,没有那种紧绷绷的感觉:“就是这要早也抹晚也抹的,怪麻烦的。”

    阿青心说你这就嫌麻烦了?你还没见过真麻烦是什么样呢。这一桌子都摆不下那些品类用途不同的瓶瓶罐罐,什么水啊霜啊油啊乳啊膜啊粉啊……保证把大妞这小丫头看得下巴都掉下来。

    “姐,快睡吧,不早了,”大妞打了个哈欠:“明儿还得干活儿呢。”

    “知道了。”

    阿青把灯吹灭,钻进被窝里躺好。

    她俩现在睡在西厢房里头,刚才阿青从窗缝里看了一眼,正屋的灯还没有熄呢。

    吴婶和吴叔夫妻俩现在也的确没睡着。

    夫妻俩现在正在……数钱。

    当然不是哗啦哗啦的数铜钱,而是银票。

    银票上有京城最大的票号的印鉴,殷红殷红的。银票不多,但是面额都不小。

    吴叔看着妻子捏着银票的手指。人到中年,又操持家务,她的手指可不象年轻时候那般白皙细嫩了。吴叔还挺清楚的记得,他头一次碰着她的手,简直不敢用一点儿劲,生怕把她给握疼了。

    “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什么呢。”吴婶不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你难道打小过的就是苦日子吗?这些年你就享着福了?”

    吴叔一笑:“可不是享福了。有你,还有闺女儿子,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哪敢想。”

    这话一说完,他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吴婶何尝不知道他想什么。

    这些年来,她也时时把阿青当成亲闺女一样,打从心底里就觉得这孩子是她生的。

    可是……

    以后,就算还想这样自我欺骗,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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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衣装

    “咱们来京城,于夫人那里该知道了吗?”

    “还没去送信儿,不过我猜她已经知道了。”

    吴叔家这间宅子不算什么大秘密,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请人收拾过,于夫人心里有数。现在他们几口人呼啦啦的一起进了京,动静可不算小,于夫人只要有心肯定会知道。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人心都是会变的。”吴叔不无感慨:“当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活到现在的没剩几个了。”

    “是啊。”能够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是单靠侥幸,要说各人没有自己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不说旁人,就说自己吧。当年如果让吴婶舍出命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眼。可是现在时过境迁,虽然她的心思没变,那股气性却也让十几年的岁月消磨尽了。当年她是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命说舍就舍出去了。可现在她有牵挂了,有夫有子有家有业,这条命已经不算是自个儿的,怎么还能不当回事儿?

    同理,于夫人也是一样。当年她们俩是一样身分,可是现在于夫人也是有夫有子的人了,且这么些年养尊处优过的都是人上人的好日子,她也未必愿意做这些担风险的事,一个搞不好,也许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早了,睡吧。这些一时用不着,先放个妥当地方。”

    吴婶应了一声,把那些大额银票放回匣子里,再把匣子放回墙上的砖洞中。这面墙是以花砖砌成的。匣子放进去之后再将花砖复位,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吴婶吹了灯歇下,吴叔已经习惯性的把胳膊伸过去给老婆当枕头了。这习惯从他们还没成夫妻的时候就养成了。那时候……那时候吴婶怀里抱着孩子,实在太疲惫了,靠着墙就打起盹来。他就悄悄的把她的头扶到他肩膀上靠着。

    他们那会儿都是年轻人,谁也不会照顾孩子,手忙脚乱,举目无亲,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一开始是假扮成小夫妻,一路同行彼此照应着,很快就熟悉了,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成了真正的夫妻,落地生根,过起了平凡百姓的日子。

    但是和妻子不同的是,吴叔从来没有一日淡忘往事。因为有一个活生生的证据每天都在他的眼前出现,那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亲热的唤他们爹、娘。

    这一夜有人酣然入睡,有人辗转难眠。

    外头月亮很好,树影映在窗纸上,看起来就象一面交错繁密的网。

    阿青也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那位陈公子。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而且根本也没有讲过几句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忘不掉那个人的眼神。

    那个人……好象就是京城人氏吧?现在他们举家迁至京城,说不定将来还会遇见他?

    呃,应该不会这么巧的吧,京城这么大,那个人一看就出身显贵,自家只是平头百姓,完全格格不入,生活交际的圈子都没有交集。

    最好还是不要遇见。

    那个人让她觉得特别的危险。

    大妞小声的喊了一声:“姐。”

    “嗯?”

    等了一会儿不见大妞的下文,阿青扭过头——

    大妞根本没醒,睡的香着呢,还打着小呼噜。

    阿青看看她嘴边有点亮晶晶的水迹,再看看枕头上明显的一滩深颜色,把脑袋往外挪远了点儿。这孩子睡品太差,乱动不说,还磨牙,时时还来一段激昂的梦话。

    大妞怕热,睡着睡着胳膊就伸到被子外头来了,阿青替她放回去,没多会儿她又伸出来。

    天气是真暖和起来,仿佛这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后园里的野草疯狂的生长,个子矮一点儿,说不定就会被埋没。这些野草相当顽固,请了外面的人来,整整清理了两天,才算把地面弄得平整干净。可即使如此,下了一场雨之后,又有许多细细的绿芽从泥土里钻出头来。

    真是春风吹又生啊。

    相比这些茁壮的甚至是顽固的杂草,后园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株花树都显得干巴巴的没有生气。阿青发现了一株桃树,在靠近围墙的地方,枝上挑着小小的几朵桃花。桃枝很细,桃花也显得荏弱,显出一种长久无人照看的寂寥。

    她站在墙边的时候可以听到墙外传来水声。

    后墙靠东北角有扇小门,上头的锁已经锈了,小山找了菜油来,捣鼓半天把锁打开,推开那扇门。

    门后面是条窄路,路边是条河。

    阿青探头看了一眼,还看到了河岸边上有石块砌的垫脚。

    沿着垫脚走下去,河沿那还有两块平整的大青石。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大概常常开了这扇门,端着木盆和捶衣棒从这儿走去,在河沿洗衣裳。

    大妞轻手蹑脚走了过来,把掐来的一枝小小野花簪在阿青发间。

    阿青转过头,伸手摸了一下:“什么花啊?”

    “不知道,那边墙根儿长的。”

    阿青朝前走了几步,临水照影。河水映出来的人脸模模糊糊,可以看见那是一枝蓝紫色的小花,小的象纽扣一样,很素雅。

    “姐,咱们中午吃什么?”

    “你就记得吃。”阿青对现在的居住环境很满意。她刚才已经盘算着在园子里划出一片地方种菜了,城里头不比乡下,自家有地,种什么都方便。城里的菜都要上街去买的。虽然限于条件,不可能大规模发展养殖业,但是种点小葱、辣椒、瓜菜这些,想吃就来揪一点儿,既省了菜钱,又省得出门跑老远。

    大妞的主意也不错,弄排鸡舍,自家养几只鸡,起码鸡蛋不用买了呀。

    阿青从来不磨矶,想到这些,就找了纸笔来画图。菜地规划在哪,鸡舍盖成什么样的,她都心里有数,刷刷几笔就画出了样子来。

    “对了,吴婶今天出门去哪儿了?”

    阿青抬起头:“娘没说,不过她换了一身做客的衣裳出去的。”

    以前除了过年,阿青没见吴婶打扮过。今天早起阿青替吴婶捧镜子递头油,结结实实震撼了一把。

    吴婶蘸了头油,一下一下,将发丝梳得光可洁人,分毫不乱。斜插了一枝梅露含蕊的钗子,再换了一身儿琥珀色对襟绸衫。

    阿青都看呆了。

    她一直知道吴婶生的很貌美,虽然现在也是奔四十的他,但是风韵犹存。可这么一打扮起来,顿时与原先判若两人。从一个乡下村妇摇身一变……

    变成了什么呢?

    阿青形容不上来。

    很……很贵妇范吧?

    没错。

    一看就是出身教养良好,有着一定身份地位资财的女子。

    果然是人靠衣装。

    吴婶走了以后,阿青有点神不守舍。

    她觉得……

    也许这个看起来略微陌生,带着距离感的样子,才是吴婶的真正面貌。

    “中午到底吃什么啊?”大妞锲而不舍的追问。

    阿青伸个懒腰:“家里就咱们仨,不想做了,炒炒昨晚的剩饭吃吧。”

    大妞没意见,但提了个要求:“不能光吃炒饭,得来个汤吧?”

    “行。”阿青一口答应。

    把白菜切丝,胡萝卜切丝,肉切成了丁,跟昨晚蒸的白饭一起炒,打上两个蛋,蛋液均匀的浇裹在米饭上,在油温下缓缓凝结成形。

    最后炒出来的米饭粒粒晶莹,香气扑鼻。汤也简单,就是从小坛子里舀一点腌菜心出来,又加了一点酱,要盛出来的时候洒了一点切的碎碎的小葱末。

    家里只有阿青,大妞和小山,三个人一人一碗炒饭,一碗汤。

    阿青的饭量就是这么多,但大妞又添了一次饭,一次汤——剩下的全被小山包圆,颗粒不剩。

    最后洗碗的活计是大妞包揽了。

    阿青以为吴婶会后晌回来,可碗才刚洗好,吴婶就已经回来了。

    怎么她做客的故交……没有留饭?吴婶走时还说中午不用等她。

    ————————————

    前几天卡文啦。

    卡文的原因是我偏离了大纲……⊙﹏⊙‖i

    吴叔和吴婶其实早就应该领便当,但是我下不了手,原因大家也都明白。这几天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确定了新的大纲和方向……

    后面应该会顺利嗒。

    另外,咳,男主男配们……我会让他们尽快出场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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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生香介绍:
民以食为天,谁一天也少不了三顿饭哪。 一句话概括:这是一篇闲话废话很多的文。(哎哎大家不要走!) 爹死娘不在,阿青开了家小饭铺养活弟弟。有一天,上山打兔子的弟弟捡回来一个麻烦,从此阿青的生活麻烦不断,再也不复平静……食味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味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味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