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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生香全文阅读

作者:卫风     食味生香txt下载     食味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食味生香全文阅读

一 大米粥

    小武是饿醒的。

    他的肚子比他的人先醒,咕噜咕噜的叫得山响。

    米粥的香气在鼻端缭绕,简直象一只猫爪子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心,小武用力吸了一口香气——

    “咳咳咳……”呛着了。

    不过这一下,他是真的醒了。

    暖暖的火光映在墙上,床前不远的小炭炉上头架着一口砂锅,锅里面的粥不知道煮了多久,咕嘟咕嘟翻腾着黏稠的泡泡。米粥的香气让小武不受控制的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的黏膜干的象砂纸一样,因为这种用力的摩擦而感觉到干涩的疼痛。

    蹲在炭炉旁边的人抬起头来,他大概十一二岁,典型的山里娃子,瘦巴巴的,皮肤黝黑,显得一双眼亮的出奇。

    不等小武说话,那孩子一跃而起,朝外面窜过去:“姐,姐!他醒啦!”

    “……”小武默默的把话咽回去。

    他想收回刚才的判断,这不是山里的娃子,这动若脱兔的劲头分明是山里的猴子。

    门帘被掀动,刚窜出去的猴子又窜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是个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乌油油的头发辫了两条辫子,穿着一件灰青色的粗布短袄,下面是一条紫棠色的宽褶裙子。

    至于她长什么样,小武觉得自己压根儿没看清。那姑娘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时,小武只觉得胸口象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似的,这种震动让本来就伤后虚弱的他觉得头晕目眩,呼吸艰难。

    在这样的姑娘面前躺着,让小武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努力欠了下身,借助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撑着,算是半坐了起来,艰难的说:“多谢……”

    他那声音哑的自己都听不清楚说的啥。

    一碗水端到他眼前。

    小武又道了声谢,想自己伸手去接,可是受伤的那条胳膊抬不起来,没受伤的那条又担当着支撑的重任,刚一动,人就差点儿歪倒。

    “我喂你!”那个男孩子麻利的把碗端到他嘴边,小武只能厚着脸皮让人喂他把水喝了。

    水是温热的,山里的泉水甘甜纯粹。

    水一入口小武才发现自己已经渴的受不了了,他喝水的狠劲儿简直恨不得把水碗都给啃掉。

    水下了肚,焦渴缓解了,可是肚子叫的比刚才声音更大了。

    “你饿了吧?”那个孩子同情的看着他:“你都睡了两天了。”

    那个姑娘把火上的粥端了下来,盛了一碗给小武。

    和刚才的水一样,小武又是被喂食的。

    粥很烫。

    粥也很香。

    小武恨不得直接把碗夺过来把粥一口全倒进喉咙里,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孩子很体贴的说:“粥烫,慢慢喝。”

    他用个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的很慢,慢的小武都迫不及待,死死盯着粥碗不放,状若饿狼。

    粥已经熬了很久,米粒已经都熬化在了粥里,香的惊人,软糯烫热的口感让小武觉得他的力气就随着这一口接一口的热粥渐渐的都回来了。

    喝了一碗,小武感觉肚子也就刚刚打了个底。但是小砂锅本来就不大,跟个药罐子似的,里面已经被盛空了。

    大概是小武的饿形饿状让人看不过去,小姑娘轻声解释:“你都饿那么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猛。”

    小武咂咂嘴,人家说的有理。

    “多谢你们了。”

    那个男孩子搬个凳子过来。这个是锯倒树之后留下的树根做的,刨了根须枝杈的也不轻,相当敦实。小姑娘坐下来,客客气气的说:“我们姐弟还得先谢谢你,小弟太淘气,前天要不是你拉他一把,他就摔到山下面去了。”

    小姑娘的话让小武有点难为情。

    那天的事儿,他其实记不大清楚了。他受了伤,流了不少血,遇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到底他有没有救人家,他可记不清楚了。但人家姐弟这是实打实把他给救回来了,还给他上药,让他在这儿养伤,这还又是热水又是热粥的照顾他。

    “哎,姐,你们就别都谢来谢去的了,多别扭。”那个男孩子很不耐烦这么说话,张嘴就给打断了:“这位大哥,你叫什么?我看你身上有功夫的啊!你那把刀真快,我上午拿它削肉呢,削的可薄了。大哥你是怎么受的伤啊?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你……”

    小武目瞪口呆。

    这孩子的问题简直象连珠炮一个接一个,砸得他回不过神来。

    那姑娘赶紧呵斥他:“你快闭嘴。”又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这位大哥,对不住,我弟弟他不太懂事。”

    小武忙说:“不要紧不要紧。”

    “你伤的不轻,还是先歇着吧,有话慢慢再说不迟。”

    有些话可以慢慢说,但有件事小武一定忘不了:“请问姑娘,当时山上除了我,还有没有别人了?”

    他的话音有些颤,可见这个问题对他有多么重要。

    那个男孩子抢着回答:“有一个,不过他不在我们家,他的伤更重,在隔壁张伯家。”一看小武露出焦急的神情,他赶紧补充一句:“张伯会治跌打,他家草药可多啦。”

    得知这个消息的小武立马就想下床,结果欲速则不达——他受伤的可不止是胳膊。

    受伤的腿一点儿力都使不上,小武用恶虎下山一样的气势,五体投地的栽在了姐弟俩面前。

    小武悲愤欲绝的抬起头来。

    “……”

    “……”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那位姑娘先出声:“你的同伴比你伤势还重,现在还没有醒。你不要心急,还是先好好歇息,有什么事都等养好了伤再办也不迟。”

    “他的伤势,要紧吗?”小武这句话问得格外艰难。

    对面的两姐弟没法给他一个保证。

    这让小武刚刚因为热粥而暖起来的心,迅速的沉进冰窖。

    好不容易把那个不安分的伤者安抚住了,姐弟俩从屋里出来。

    “姐……”

    “算啦,别说了。”

    虽然她不乐意把麻烦招揽进门,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埋怨后悔是没有用处的。

    “走吧。”姐姐说:“去看看另一个麻烦。”

    另一个麻烦,就躺在隔壁张伯家的西屋里。

    屋里的人听到推开篱笆门的声音,从西屋里面迎出来。

    “阿青姐,小山。”张家的大妞招呼他俩:“又来看那个人啊?”

    阿青顺口问:“他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子。”

    说起屋里躺的这人,大妞的口气有点与平日不同,不过满腹心事的阿青和小山姐弟俩都没有注意。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有些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伤药味。镇子小,张伯是唯一的郎中,他也只会治些跌打损伤,用的药也多半都是山上采来的自制土方。

    床上躺着个人,一床粗布被子从头到脚盖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脸。

    大妞放轻了脚步跟进来,小声问:“阿青姐,这人是哪里来的啊?”

    “我怎么知道。”

    这两个人是小山和长根从山上拖回来的,当时可把阿青吓了一跳。旁人出门都是捡金捡银,偏偏她家的这个傻弟弟总是捡些麻烦回来。这两个人伤的这么重,万一死在他们这里,怎么办?就算没死,看他这样,谁知道是不是江洋大盗?或者有很厉害的仇家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不得连累他们全家?

    可是弟弟可怜巴巴的说,这两个人虽然受了伤,还救了他和长根的命。

    阿青闷闷的想,那也不能全怪小山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矛盾。人嘛,要么就干粹自私到底,见死不救忘恩负义这种事情做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要么呢,就象小山、长根那样,热情纯良,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利益得失。

    比如现在,她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烦。阿青总有种感觉,从小山和长根把这两人背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平静祥和的生活节奏就全被打破了,他们的生活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即使这样想,阿青也做不出来把这两个重伤的人再扔回山里去的事。

    喏,她就是这样,和许多许多普通人一样,既不是个全须全尾的好人,又做不出什么真正的坏事。面对这样的艰难抉择,就只能这么犹犹豫豫,左右为难。

    见人重伤躺在路边不去理会,和把人从自己家扔出去让他们等死……这中间的区别好象并不大,就隔着一层纸。

    但这层纸才是最难捅破的。

    大妞的目光在那人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从来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男子,全镇的人……不不,就算是她们镇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全加起来,也都没有一个赶得上他的。

    “哎呀,药好了,我去端。”

    大妞慌慌张张的回过神来,小跑着去端药。

    小山抓抓头,他知道他姐不高兴。这两年姐姐都要说亲了,家里收留陌生男子是不妥当。再说,这是爹和娘他们不在家,要是在家,肯定也不会答应。

    “姐,我去找张伯,给他帮忙去。”

    阿青知道他怕自己责备,小山这孩子一点儿心事都藏不住,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向前俯身,看了一下那人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显得很苍白,就象冰冷的瓷器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

    这人要真死在他们这儿,可怎么办?

    屋里太气闷,窗子关得这么严实,还用帘子挡着。

    阿青站起来想去把帘子掀开,忽然手腕一紧,她一下扭过头来,床上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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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药汤

    阿青一动没敢动,她怕她一动,对方做出更危险的举动来!

    太不科学了!说好的重伤垂死呢?哪个垂死的人有这么贼亮贼亮的眼神?这手上的力气也太大了吧?这是手吗?是手吗?这他妹的是铁钳子吧?手腕都要给钳断了。

    有种被毒蛇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背上窜过一串战栗,头皮跟着发麻。

    她不知道这人接下来会做什么。那双眼睛里全是杀机,没有一丝感情。

    就跟过了一世纪那么久,那人的手居然慢慢松开了。

    阿青一点儿都没犹豫,转身就跑。

    再差一步她就踏出门了,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站住。”

    谁要站住啊!

    可是她的腿居然就真的不争气的软了那么一下,差点儿让门坎给绊住。

    阿青扶着门框,胆战心惊的回过头。

    那个人一手撑着床,努力想坐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这是……七家镇,”阿青的声音又干又涩:“在灵源山下,澄溪边上。”

    那人喘气粗重,好象下一刻就会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可是这人就是这么逆天,他居然没用人扶,自己撑着站起来了。

    阿青一时间无法决断自己是跑还是留,一条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手紧紧抠着门框,保持着一个相当可笑又费力的姿势。

    “是姑娘救了我?”他咳嗽了一声,说话比刚才顺畅多了:“多谢。”

    尼玛道谢还一副居高临下的大爷口气!谁希罕这声谢啊。

    大妞和小山两个正拉拉扯扯的走过来,小山端着碗药,大妞非得要接过去,小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他,两人先看见站在门口的阿青,小山奇怪的问了句:“姐你干嘛?”

    接着大妞就看到了屋里头那个已经爬起身的人,象被扯着尾巴的母鸡一样尖叫了一声,小山吓的手一晃,碗里的药泼在手上,烫得他直跳脚。

    刚才剑拔弩张带着火药味儿的空气一下子松缓了,毫不知情的小山和大妞两个人一个欣喜一个意外。

    “你醒啦?”

    “你怎么下地了?”

    两人异口同声。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强撑着一股力被这两人给惊的松泄了,身体晃了晃,朝一旁就倒了下去。

    小山急着想上去扶,迈出一步,碗里的药又泼了,吓得他不敢再走。大妞可是结结实实的扑上去了。别看大妞是个姑娘家,可是天天做活计手上很有把力气,硬是把那人死拖硬拽的又拖回了床上。

    那人个高,分量很不轻,大妞直起身喘口气,又捡起掉在床边的被子给他盖上。

    “你怎么能下地呢!我爹花了多大功夫救你啊,你要是好不了,你对得起他吗?”

    床上那人慢慢又睁开眼,胸口急促的起伏,浓眉下面那双眼睛里也没了刚才的寒光,整个人看起来完全绿色天然无公害,完全没了刚才那股象是人吃人的狠劲。

    要是不刚才被箍过的手腕还在一跳一跳的疼,阿青都以为刚才那一幕都没生过。

    大妞转过头来中气十足的喝斥小山:“你快把药端过来啊,在磨蹭什么?”

    小山赶紧把药碗端过去递给她。

    大妞十分不满:“我说不让你端,你非和我抢,你看看,一碗药洒了一大半。”

    但半碗药也是药,喝了总比不喝强。大妞把药碗端到那人嘴边,用和刚才完全不符的温柔口气说:“快喝药吧。”

    那人看了一眼药碗。

    也许他是怕药里有毒?

    大妞把他的沉默解读出了另外一重用意,赶紧招呼小山:“你快来把人扶起来,我好喂他喝药。”

    “哎,来了。”

    小山伸手想扶那人起来,手伸到一半,被那人抬头瞅了一眼,不知怎么,心里一个激灵,手就停在了半路上。

    “你快啊。”

    “哦,好。”

    小山再看看那人,明明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刚才自己那一闪神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托着这个人的肩膀扶他坐了起来,大妞殷勤的把药碗凑到那人嘴边。

    这药汤看起来黑乎乎的,成分不明,腥味儿刺鼻。

    阿青笃定,他肯定不会喝的。

    结果那人居然不按牌理出牌——也可能他是被大妞和小山的诚意所打动?居然很配合的低下头张开嘴,把一碗药咕咚咕咚的都喝下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

    阿青心里除了诧异,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憋闷。

    敢情这人的杀气释放是有特定对象的?轮着自己就有如猛虎下山,摊着大妞和小山这儿就变成和风细雨了?

    大妞可不知道阿青这会儿复杂的心理活动,喂完了药,还贴心的拿了一条颜色浑浊用途不明的布巾替这人擦嘴。

    阿青分明是看见这人眼角的筋狠狠跳了两下。

    阿青有些快意的想,这是嫌大妞手劲儿不够温柔?还是怀疑这条布巾的的可疑来历?

    反正阿青是记得大妞家这条布巾是一巾多用的,上午好象还用来抹过吃饭的桌子……

    干得好大妞!再接再励。

    不知是不是为了躲避大妞嘘寒问暖又或是为了逃避再一次的抹布擦脸,那人突然转移目标苗头对准了阿青:“姑娘,请问你们有没看我的一位同伴?”

    不等他再描述细节,小山问:“你说的那位大哥是不是下巴左边有颗黑痣?他在我们家养伤呢。他的伤势没你重,刚刚他已经醒了,也是一醒来就打听你的事呢。”

    阿青对弟弟这份儿赤诚真是无言以对。不用人家费事,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尽管这人看起来并没有暴起伤人的打算,可阿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人看起来深浅难测,谁知道会不会正在盘算着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小山,”阿青说:“我想起咱们出来的时候炉火好象没熄,你赶紧回去看一看。”

    小山绝不怀疑姐姐是想把他支开,连忙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把傻弟弟打发走,阿青总算能松了口气,自己也赶紧想个辙好脱身。至于这两个麻烦该怎么办,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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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是少了点,在找感觉,调适状态中。

    又下雨了,今晚不用去医院,可以在家睡个踏实觉。

三 山药

    好在不用她刻意去想脱身的办法,床上那一个尽管凶,可再凶他也是个重伤员。大妞给他喝下的药汤里有安神止疼的功效,喝下药没一会儿功夫,他就陷入了又一次昏睡当中。

    既然醒过来,那就好办了,伤势轻重先不说,命起码是保住了。

    大妞端着药碗,伸着脖子盯着他看:“阿青姐,我爹说他的伤起码得养两个月呢。”

    “是啊。”

    阿青和大妞同时想,那也就是说短期内不用指望他们能伤愈走人了。

    这一刻两人的的脑电波神奇的同步了一回,只是一个喜,一个忧。

    人的一生中总会遭遇无数危机,有大有小,有的可以化解,有的可能变成转机,但是有的就……

    阿青指上用力,“啪”的一声捏爆了豆荚,然后她把空豆荚壳放到了碗里,把剥出来晚上要吃的豆子扔进了脚边的垃圾筐里——

    阿青遇到过很多次危机,最大的一次,应该就是穿越的那一次了吧?

    ——ok,是的,阿青是一位穿越人士。

    没有肩负什么血海深仇,又或是被赋予了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什么都没有。

    又有两粒圆滚滚的饱满的青豆被抛进了垃圾筐。

    阿青心不在焉的剥了半天豆子,估摸着够一盘菜就不剥了。倒不是她得过且过想偷懒,而是吴叔吴婶他们临出门前嘱咐了不叫她多干活,有什么粗活细活大活小活全让小山去干,可不能弄粗弄伤了她的手。

    这么明晃晃赤果果的重女轻男,竟然全家上下左邻右舍都没意见。反正小山本来就是个皮孩子,硬实得跟山上的石头一样,不打发他干活儿,他也一天到晚的闲不住。而阿青,而是远近几十里地都找不出来的好姑娘,生得好,知书达礼,手还特别的巧。

    从阿青十岁之后,张伯就时常说一句话:“唉,阿青这孩子,将来什么人才配娶了她当媳妇啊。”

    吴叔吴婶当然更为这事发愁。

    他们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可是他们决不愿意阿青和小山也一辈子在小镇上这么埋没下去。

    素炒青豆,还是腊肉炒青豆呢?只一个菜不大够,小山正长个头儿,饭量也一天天见长,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等等,她的豆子呢?

    阿青端着盛满豆荚的大碗,目光向下移——

    呃,好吧,她找到了。

    小山离家还老远就闻到了香气。

    他吸吸鼻子,眼睛顿时一亮,连蹦带跳的往家跑。

    长根跟在他后头,他的鼻子是没有小山这么灵光,但是他不用闻也知道,阿青姐肯定做好吃的了。

    小山在灶房门口探了一下头:“姐,晚上吃什么?”

    阿青正用小石臼捣什么东西,小山来的正是时候,抓个壮丁来替她干。

    “过来干活。”

    小山老老实实的接过她手里的碓头,用力的开始捣磨石臼里的东西。

    “是山药?”

    “对。”阿青掀开锅盖,一大股白色的雾气涌出来,灶房里弥漫着新米被蒸透了的熟香。

    “咱们吃的?”

    虽然这个肯定也很好吃,可是小山刚才闻见的香味儿明明不是这个。

    阿青拿碗盛了半碗米饭,把石臼里的山药糊刮出来,就这么拌在饭上头。再盛出一碗鸡汤来:“给里屋那人送去吧。”

    明白了,是给受伤的人吃的。

    小山在身上蹭了下手,端过木盘去给小武送饭。

    小武也早就醒了,闻着一阵阵的饭菜香气,馋的口水不住的流。可是他已经给主人家添了太多麻烦了,哪能主动开口讨吃的。

    小山端着饭一进门,就看见小武伸长了头颈,两眼贼亮的盯着他看,简直是虎视眈眈迫不及待了。

    “小武哥,吃饭。”小山一点儿都不见外,他和小武虽然也没说过多少话,可是两人却意外的投缘,小山一口一个哥的喊,小武也觉得小山这孩子直率,待人实诚,没什么心眼儿,是个好处的人。

    “这是什么?”

    “山药饭。”小山坐了下来,想象昨天一样喂他,小武连忙推辞:“我自己能动了,不用喂我了。”

    他很坚持,小山也只好把筷子递给他:“我姐说你饿了两天,还有伤,得吃点滋补的,又不能吃地油腻生硬的,山药是个好东西,很补养的,还润肺。你先吃着,我等下来收碗筷。”

    光见着小山,没见着他的姐姐,小武心里有一点点自己都不承认的失望。

    那姑娘真好看,可是她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一眼都不敢多看。

    她不来,他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可是她要是来了,他又心慌气短。

    小武端起碗来,一想起这饭这汤是那姑娘亲手给他做的,还没吃呢,就感觉到一股暖意。

    他先喝了一口汤。鸡汤很烫,虽然没见冒热气,是上面一层油盖住了。

    可是很鲜,特别的鲜,一口汤下去,鲜的让人几乎把舌头都一起吞下肚了。

    鸡汤不知道喝过多少,可是这一碗是不同的。

    他往外吁着热气,又扒了一口饭。

    也好吃。

    小武肚子里实在没有多少墨水,他想不出来怎么形容这碗饭——第一口下肚,他迫不及待的又扒了一大口。

    一直到一碗饭只剩下小半了,他才放慢速度,开始慢慢的嚼,细细的品。

    不舍得吃得太快,不舍得太早吃完了。

    屋外头小武和阿青也在吃饭,他姐炒了他最爱吃的腊肉。腊肉切的很薄,肥瘦相间,肉片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吃起来就甭提有多香了!

    长根更是两眼放光,今天真是来对了!

    腊肉家家都做,可是阿青姐做的就是比别家好吃。不光腊肉,还有那腌的小菜,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直流口水。

    两个人狼吞虎咽,简直象风卷残云一样把饭菜扫荡一空。阿青庆幸先把自己那份儿留出来了,不然这会儿只怕吃都吃不饱。

    蹭饭的人还厚着脸皮问:“阿青姐,你们家今年什么日子腌萝卜白菜?我过来给你帮忙。”

    阿青也不和他客气:“行,到时候一定喊你。”

    每年做腌菜都是一项浩大工程,左邻右舍之间都会相互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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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医院贴文,小本子和无线网卡都非常不给力,试了好几次才算刷开页面。

    努力找回状态中……不能忍受2k党的亲们可以先收藏养肥。

四 煎饼

    漫长的冬季,家家都会做腊肉腌菜以备过冬,阿青家的腊肉和腌菜在当地小有名气。吴叔吴婶走的时候,说做腌菜之前会回来的。可是眼看着日子快到了,他们还没消息。

    阿青有些担心。

    晚上她点了灯做针线,小山端了热水进来:“姐,洗洗睡吧,灯太暗别做了,明天又说眼疼。”

    “那人怎么样了?”

    “小武哥?他挺好。张伯说让他别多动弹,怕骨头定不住,可他老想下地。”

    “哦。”阿青咬断线,把布拎起来看看。

    小山凑过来看了一眼:“这给娘做的?”

    “嗯。”阿青点点头:“也不知道吴叔他们几时回来。”

    “估计就这几天了。”

    “可该回来了,再过几天怕是就该下雪了。一下雪,路可怎么走?再说,他们走的时候都没带冬衣……”吴婶平时过日子就节俭,就算天冷下来,也不会舍得在外面花钱买袄子穿,可不得白挨冻。

    小山忍不住笑:“姐,你怎么跟我娘一样唠叨,象老太太。”

    “滚蛋。”阿青用布抽了他一下子:“今年不给你做鞋了。”

    “哎呀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隔了半个院子,小武隐约听见他们姐弟说话的声音。风声一大,就又听不见了。

    他满腹心事,可是他平时出力比动脑多得多,有好些复杂的事儿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不管这次想害公子是谁,反正他只要知道,他会拼了命去保护公子就是了。至于别的事,自有公子去操心。

    唉,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自己这一天天躺着不能下地,真是急死个人。

    “姐,咱们家在外地还有亲戚啊?我怎么没听娘说过?”

    “我也没听过,大概是远房亲戚吧。”

    小山小声嘀咕:“远房亲戚……肯定特别远,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冒然的找上门,人家别以为是快过年来打秋风的。”

    阿青又好气又好笑:“你净胡说。我告诉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吴叔解释吧。他们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让你上山,你听了吗?让你老实安分别往前招惹麻烦,你听了吗?让你事事听我的话,你听了吗?”

    这一连三句话把小山问的哑口无言。一想起他爹黑如锅底的脸,还有那蒲扇大的巴掌,小山本能的就打个了哆嗦。

    从小到大他可没少被他爹收拾。但是这一回,肯定和以往不同。他爹平时嚷嚷着“打断你个小兔崽子的腿”已经很久了,这次说不定真的要给他打断了。

    把小山打发走,阿青把灯拨亮,拿着刚从小山脚上量的尺寸想打个鞋样子。

    半大小子的鞋特别费,脚长得快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他爱好动了,一双鞋通常穿不到半年就磨坏踢坏了,吴婶根本做不供他穿的,有时候脚趾头都露出来了也只能让他先凑和着。

    一开始阿青给小山做鞋吴婶不知道,等她知道了大发了一顿脾气,坚决不让她再干了。

    虽然平时看起来,她和小山和亲姐弟无异。

    可是,毕竟不是的。

    吴叔吴婶对她好得过分,简直想把她顶在头上供着。小山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平时呼喝打骂,管教起来一点都不手软。

    ……其实阿青真的不想要这样的差别待遇。

    她宁愿自己就是吴叔吴婶的亲闺女。

    万一下雪前他们真回不来,那可麻烦了……

    阿青对着油灯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她更担心,如果让他们延迟回程的不是天气,那怎么办。

    她一夜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听着外面风刮了一夜。小山早早起来了,劈了柴火,烧好了热水,还把昨天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用井水洗了晾上。

    这孩子真是贤惠……

    为了奖励他的忙碌,阿青早上做煎饼的时候多给他打了两个鸡蛋在里面,饼煎的油汪汪黄澄澄,喷香喷香的,小山就着热粥自己干掉了四张厚厚的煎饼。

    小武今天也跟着一饱口福,煎饼实在好吃,他觉得在京里头跟着公子也算吃尽了山珍海味了,可是就是不如在山里头这几天吃的舒心合口。

    “对了小武哥,这个给你先用着。”小山象变魔术一样,从门后面拿出一枝木杖来。

    小武一下子就愣了。

    小山摸着头,不太好意思:“做的不好,要是我爹来做肯定比这好得多。反正你腿很快就会好的,先用这个凑和一下。你不是想去隔壁看你同伴去吗?拄着这个去吧。”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小武激动不已。他这两天就挂念着公子,要不是姐弟俩拦着,他爬也要爬过去的。他觉得自己现在躺在这儿修养是一件耻辱的事情,高床软枕,好饭好药的,还有人照顾。他不应该沉醉于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和公子待在一起,白天守卫,晚上就在床脚边打个盹……

    小武身手不错,虽然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受伤不轻,他很快摸索出了拐杖的用法,并且在走出院子之前就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保持平衡的诀窍,一蹦一跳走的飞快。

    阿青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张伯家里躺着的那个男人。但是让小山单独过去,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往好处想,那个男人现在还是头病猫,哪怕想干点儿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阿青跟着也进了张伯家的门。

    大妞笑着招呼她:“阿青姐,你也来啦?”

    阿青应了一声,有点奇怪的多看了她一眼。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大妞怎么把新衣裳都穿上了?上个月她们一起裁的新衣裳,大妞这件是大红底带小碎花的,她说要等过年那几天才穿。平时这样娇的颜色她是不会舍得穿上的,因为做活,很容易弄脏。而这样的颜色又不禁洗,下过水多少会褪一层,就不会再这样红这样艳了。

    小武和小山已经进屋去了,阿青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天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杀机让她心有余悸。

    但是除了她,其他人好象都一无所觉,包括和这个伤者接触更多的的张伯、大妞、长根还有小山,他们都对这个人的危险性毫无觉察。

    是自己太倒霉了?

    也许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正赶上那个人那天睁眼……

    阿青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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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喜欢吃这种在锅里摊的面饼,鸡蛋可以在和面时加也可以在摊饼的时候磕了打在上面,我在亲戚家吃过,里面可以卷培根、黄瓜……大家想卷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锅不要太热,怕糊的话可以多刷点油~~

五 面果子

    虽然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可阿青进门的那一刻,有一道寒意凛然的的目光就象利刃一样把她定在原地。

    这次她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赶巧。

    那个人就是对她充满敌意。

    这是为什么?

    阿青可以确定自己和这个人互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

    大妞笑着在她背后问:“阿青姐,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阿青脚步顿了一下,迈过了门坎。

    那道目光收了回去。

    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发觉。

    阿青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这两个人被救回来时身上所受的伤完全超出了阿青以往所了解的安全范围。不是跌伤摔伤,也不是被猛兽扑咬,全是利器所伤,小武身上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伤口,其中险些致命的就有不下五处,那些轻伤就不提了。

    会受这样的伤,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亡命围攻啊?而能从这样的围攻下脱身,这两个人的来历更让人费解。

    大妞端了一大盘炸面果进来:“来来来,咱吃点心。”

    小山笑着过来拿了一个:“还没过年怎么做这个吃?”

    大妞瞅他一眼:“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盘子递到阿青面前,阿青也拿了一个。

    一盘面果做成各式花样,金鱼,莲花,如意,炸成金黄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很喜庆。这个就要新出锅趁热吃的时候才好吃,一搁凉了就会变硬,油腻腻的,只能在过年期间做为待客的摆盘放在那儿落灰。

    可是刚炸好的时候,它真是又香又脆,外面是油脆脆的焦香,里面的面芯则还透着柔软的麦面的香。

    大妞又把那个盘子端到床边,声音殷切中带着一丝隐藏的羞怯:“陈公子,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

    阿青咬了一口面果子,原来这人姓陈,大妞倒是打听的清楚。不知道她还打听到了什么,一会儿找机会问问她……

    等等,阿青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妞这样胸无城府的丫头能从别人那打听消息,那别人更可以从她嘴里掏出想要的东西来。而且这个付出与得到很可能不成正比。

    嘴里刚才还香脆可口的面果子顿时变得味同嚼蜡。

    大妞不会把自家祖宗八辈都交待出去吧?

    小山还不知深浅的在那儿问东问西:“小武哥,你们怎么会伤的那么重啊?是遇到了强人吗?”

    “小山。”阿青可不想让这个弟弟多说话,乱说话:“小武和陈公子肯定有好些话说,咱们去张伯那儿吧。”

    她连拉带拽的把小山从屋里揪出来。

    这个弟弟平时还是很听话的。

    但是和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尤其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故事,商队和镖局的人从这里经过时,小山总是缠着他们问个不停,那些人夸张的讲述给他描绘出了一个波澜壮阔、光彩耀目的世界。

    小山很想出去看一看,闯一闯。

    吴叔吴婶他们这趟出去,小山就想跟了去的。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最远也不过只去过百里外的小城。他就象刚长硬翅膀的小鹰,迫不及待想在广阔的天空之中证明自己的力量。

    可是阿青和他不同。

    在繁华之前,阿青先一步感觉到了危险。

    大妞的面果子还剩了半盘,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果子一边说话。冬日里是农闲的季节,一年里就属这时候最清闲。

    “阿青姐,吴叔吴婶他们快该回来了吧?”

    “他们说会很快回来,大概就这几天了吧。”

    大妞挑了一个宝塔形的面果子,从中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阿青:“我爹说,这几天可能就该下雪了。往年都是这时候下,要是他们还在半道上,那可要耽误事了。”

    小山往西屋里看了一眼:“大妞,那个陈公子是哪里人啊?”

    大妞略带几分得意的说:“他们是京里人。”

    “那怎么受的伤,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陈公子说他是出来探亲的,结果路上遇到了贼人,他们东西被抢了,人也受了伤,只有他和小武两个人逃出了性命,其他同伴都命丧贼手了。”大妞握紧拳头,气咻咻的说:“这些贼人当真该杀。”

    小山有点疑惑:“咱们这附近一向太平,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贼人啊。”小山又问阿青:“姐,你听说过没有?”

    阿青摇摇头。

    这话一听就不是真的,也只有大妞才会信,连小山都能找出这话里的破绽来。

    面果子不能多吃,顶多两个,再吃就腻了,毕竟是个油炸的东西。大妞做面果子的花样还是跟吴婶和阿青学的呢,她娘去的早,姑娘家该学该会的东西一样都没来及教她。大妞很能干,里里外外忙活操持,是个好姑娘,听说远近好几家都想跟张伯提亲,娶大妞当媳妇呢。

    可是这些人里决不包括屋里那个来历成谜的陈公子。

    阿青看得出大妞的心事。

    她眼睛闪亮,脸颊发红,头发难得的梳得那么亮,抹了不少头油。刚才从她嘴里说出陈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阿青和大妞交情不错,俩家住的近,年纪又差不多,阿青一向把大妞当妹妹看待。

    在她看来,大妞和小山一样,都还是小孩子呢。

    可是现在她好象突然发现,他们都不小了。小山时时想向大人靠拢,努力摆脱身上属于孩子的印记。而大妞,她已经会偷偷在心里装个人了。

    阿青还看见大妞床头边放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她顺口问:“给张伯做的吗?”

    大妞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不是的。是陈公子,他的衣裳都破了没法儿穿了,这天眼见越来越冷,我想给他做一件。”

    “哦。”

    阿青拿起来看了一眼,针脚特别细密,看得出来做得有多用心。

    阿青想提醒大妞一句,可是看看坐在一旁的愣头青小山,又把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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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突然有个醉汉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眼睛四处乱看,吓死我了。现在我把门销上了,想去厕所都不敢出门。

六 花样

    张伯一边磨草药,一边哼着小曲。

    阿青拉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来,端过一旁的笸箩帮着张伯把药末里的草梗和一些碴子挑出来。张伯哼的小曲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阿青猜他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这么个小镇上。

    张伯对自己的从前绝口不提,他懂医理,会配草药,话不太多,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忙的时候,他会和吴叔坐一起小酌几杯。两家就隔一道短墙,有时候跟一家人一样,就凑一起吃饭说话。

    “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外头风大,进去吧。”张伯笑着说:“别弄皴了手,那可不好看啦。”

    “屋里闷。”阿青挑出一粒小石子扔到一边:“您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啊?他们会不会给咱们招祸?”

    张伯呵呵一笑,把最后一把药末倒出来,拍了拍手,给自己装了一袋烟,美美的开始吞云吐雾。

    阿青并不讨厌这种烟味儿,她继续坐在一边安静的干活儿。

    “有的事儿看起来是坏事儿,但最后的结果未必是坏的。有的事呢,看起来是好事,可是最后却会酿成恶果。”张伯象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就是福祸相依吗?”阿青把挑好的药倒进袋子里。张伯说话这么云里雾里的,让人捉摸不透。

    他是说这两人的到来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好象从两方面理解都不算错。

    “你吴叔他们几时回来?”

    “就这两天了。”

    张伯抽完这一袋烟,在鞋底磕了两下烟灰,把烟袋锅收起来:“这几天暖和的反常,下雪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们家里的东西都预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要帮忙的,可不要跟你张伯客气。”

    张伯的话提醒了阿青,她得先把吴叔他们住的东屋的炕给烧上,去去那屋的潮气,都两个月没住人了。窗上门上的帘子也得趁天气还好赶紧洗了晾一晾,要是一下雪,这些都来不及做了。

    对了,还有柴和炭,米面,菜,也得赶紧储备上。雪一下大了,只怕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万一有什么疏忽,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算一算,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去办哪。

    往年家里人多,干活也有帮手。象往家搬柴运炭这些活,吴叔带着小山都干了。现在他们不在,小山也不让阿青插手,他拉着长根一起干,但是两个人力气是有,就是技术不大熟练,他们想一车多装些,结果捆的不够紧实,走到半路一颠簸,就往下掉东西了,这么一路走一路折腾,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运了一趟。如果少装点,可能这会儿功夫两趟都运完了,典型的欲速则不达。

    大妞来阿青这里帮忙,给她打下手。

    掏炕灰这种活儿大妞可比阿青要拿手,不过一些细活儿她就不如阿青那么擅长了。阿青拆洗门帘子的时候,大妞就挺羡慕的问:“阿青姐,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

    “是百日菊。”

    “真好看,回头花样子借我描描吧?”

    “嗯,等吃过饭我就给你找。”

    天气确实暖洋洋的,张伯说的没错。这样反常的温暖简直让人觉得好象春天又来了一样。小武倔的很,知道他们姐弟在忙活,他拖着一身的伤也帮不上忙,可是却坚持不愿意躺在屋子里无所事事,还让人去照料他。用他的话说,帮不上忙,但不拖后腿总是能做到的。

    相处了这么几天,阿青觉得小武的性格倒是一点都不讨人厌,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是那个陈公子和他完全相反。

    吃过了饭,阿青把花样子找了出来。大妞赶紧擦掉手上的灰,小心的两手捧着:“我回头描完了再给你送过来。”

    “你慢慢弄吧,我不急着用。”

    “我想……绣个荷包。”大妞知道自己的水平,要想做的尽善尽美,就得寻求阿青的帮忙了。

    “哦,那这个样子大了。”阿青翻了翻,找出一张小的来:“你看这个怎么样?花是差不多的,如果做荷包的话,掐边可以用绿色的,纽子和绦子可以做成叶子的模样,这样显得很别致。”

    大妞先是点头,然后又犹豫起来:“是不是……太女气了?”

    阿青顿了一下,轻声问:“你是想给陈公子做?”

    大妞很干脆的点了点头。她和阿青一直无话不谈。她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大妞有什么心事都和她说。论起年纪来,大妞比她小一岁,但是阿青却觉得自己跟看大了个女儿一样。

    她怕大妞受到伤害。

    大妞以前也说过,镇子东面黄家的二儿子很好,那时候阿青可是很积极的替她出主意,两个人把黄家的老二从头到脚的讨论。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可是……陈公子他们,早晚是要走的。”

    和她想的不同,大妞很平静的回答她:“我知道。”

    呃……阿青一肚子话都被掐断了。

    大妞把花样子放在腿上,仔细抚平:“他是京城里的人,不会留在咱们这小地方的。再说,看他的样子,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里头的丫鬟大概都比我长得好看,比我讨人喜欢。他和我不是一样的人。”

    大妞能看的这样明白,让阿青意外之极。

    她本来想劝大妞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话。可是她还没开口,大妞自己就都说出来了。

    她这样,无疑是让阿青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大妞因为头脑发热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以后会为此后悔和痛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清醒而明理的大妞,阿青又觉得有些怅然。

    人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总会做些傻事的,阿青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冲动。

    而当人学会比较和权衡,学会用现实的框架把自己装在里面,渐渐远离了天真,热情与冲动……

    这种过程和转变是痛苦的。

    大妞低下了头,小声说:“爹已经和我说过了……我都明白。”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想给他做个什么东西,也算是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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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气温骤降,吹了一天冷风,回来后觉得头疼恶心。今晚不用在医院过夜,但明天一早就得过去。

七 烤饼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学到很多东西,也会失去很多东西。

    起码现在的阿青看着大妞,总觉得心疼。

    “要是给陈公子做,我倒有一块合适的布。”阿青笑着翻出匣子来,她有不少私房,吴婶特别舍得给她花钱,裁衣裳,打首饰。可是阿青平时并不过分讲究穿戴,她更喜欢穿旧衣裳,只要干净合身,穿着舒服就行了。至于首饰,她最喜欢的是一对银的葫芦耳坠,连簪子都不爱用,头上最多别一朵小小的绒线扎的花。这样的打扮在镇上的女孩子里很寻常——

    但吴婶总是会感慨又骄傲说一句:“谁也没有我家阿青漂亮。”

    匣子里有好几块布料,都不算大,做荷包、做帕子都正合适。大妞先闻到了匣子散发的好闻的木头香味,一看里面布料的样子,就赶紧摇头:“不成不成,这些都是好东西,我随便用块布做了就行了。”

    阿青笑了,她挑出了一块深蓝色的料子。这蓝色那样细腻深沉,就象晴朗的夏夜繁星点缀的天幕的颜色:“用这个吧。”

    大妞看了阿青一眼,谨慎的用手背去轻轻蹭了一下那块料子。她没敢用手指,怕手上的灰沾在上头,也怕粗糙的手指把这块料子勾破丝了。

    毫不意外的,大妞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这块料子就象看上去那样柔软,光滑,细腻,沉甸甸的非常有质感。布料的光泽也那么好看,不是廉价刺眼的,那光泽很柔和,就象珍珠的光泽一样。

    “这个正合适。”阿青说:“既然要做个念想,那当然得做的好看些。不然将来你想起来时候要后悔的。”

    大妞点点头,眼圈有点发红。她很快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好,就用这个。”

    决定了料子,她们又在一起选择起荷包的样式来。荷包的样子多的是,男用和女用的样式有着根本性不同。男式的没那么花哨精巧,不象女式的那么多姿多彩。要带着出门的话,就得庄重大方。而且这不光是个装饰,还得兼具实用功能,袋口和里衬也得花心思。

    两人低着头弄了半天活计,再一起头,脖子都酸了。

    “回来再弄吧。”阿青把布放下。天一凉,就常觉得肚子饿的快。都说秋天是要贴秋膘的时节,身体的本能需要储存更多热量来应付后面的寒冬:“喝口茶,吃点心。”

    点心是昨天蒸的饼子,饼子里填着的是山楂酱做的馅。饼是凉的,但是阿青把小炭炉搬进屋里来,把饼放在火钳上头,架在炭炉上烤,烤得两面都焦黄的时候就可以吃了。饼皮烤的又焦又脆,里面包的酱是深红色,热烫烫的,一咬就往外淌,酸酸甜甜,一股浓浓的山楂的香。

    “太好吃了……”大妞口齿不清的说,几口就把一个饼给吃了下去,伸手又拿了一个。

    “好吃就多吃点。”

    大妞由衷的说:“阿青姐,我要是个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阿青笑着提起大壶给她倒了半碗茶。茶叶是张伯给的,里面不止是茶叶,还用别的什么草药熏过,喝起来口感略苦,但是回味泛甘。关键是,这个茶很清火,吃烤饼这种容易让人觉得口舌发干感觉焦渴的东西,跟这个茶真是绝配。

    别看她俩都是姑娘家,可是胃口不小,一迭饼是十张,让她们吃的还剩两张了,当然,大妞比阿青多吃了一块。

    “下回再做点肉馅儿的。”阿青一边擦手一边说:“饼还有不少呢,你带点儿回去,晚上省得做饭费事了。”

    大妞笑着摆手:“不带了,我爹又要说我了,每次过来都连吃带拿的。”

    “他说让他说去,难道他没吃吗?再说,我去你们家的时候不也是一样?”

    送走了大妞,已经是后半晌了。阿青看看天色——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没,铅色的阴云正在不远处的天际层层堆积。早起时那种和煦的暖洋洋的微风已经变得又硬又冷,刮在脸上象是能划出道子。

    看来今晚就会下雪。

    阿青盘算了一下家里的储备,确定日常储备是没有问题,年货也差不多都算办齐了。

    现在发愁的就是吴叔和吴婶了。他们究竟走到哪儿了,离家还有多远?

    早知道这趟要去这么久,当时真应该磨着他们答应,一家人一起上路才对。

    她检查了一下房子,确定门窗都钉牢加固过,房顶也已经压好扎实,足以应付接下来的严峻考验。

    小武拄着拐杖一歪一歪的从屋里出来:“阿青姑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没事儿,都预备好了。不过小武你现在盖的被子还有点薄,晚上肯定会变冷,回头我让小山再给你送一床被子过去。”

    小武不在意的一挥手:“不要紧,我不怕冷。”

    阿青根本没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山里的冬天和城里的冬天可不一样,小武这是没见识过,等冻一晚他就知道深浅了。

    嗯,晚上是吃热汤面呢,还是把昨晚包好的饺子煎一煎?

    嗯,还是吃汤面吧,热乎乎的汤喝下去暖和。

    她听见小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阿青推开门迎出去,小山跑的很快,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小山喊着:“姐!姐!爹和娘回来啦!”

    阿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笑容让跟着出来的小武看得目眩神迷——阿青这会儿可顾不上管他,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出了门转一个弯,就到了大路上,果然远远的看见一辆骡车从东南方向来了。小山跑得一头是汗,喘个不停:“姐,爹和娘,回来了!”

    “我看见了。”阿青怕他着凉,一面把他敞开的领扣给他又系上,又摸出帕子来给他擦擦汗:“咱们去迎一迎。”

    骡车走的很慢,看得出来车上肯定装的很重很满。小山离着老远就大声喊:“爹,娘!”

    坐在前面赶车的正是吴叔,他举起鞭子来响亮的在空中甩了一记。车帘一掀,吴婶探出头来,朝他们摆了一摆手。

    阿青提了很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吴叔吴婶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把自己和小山也照料的很好。可是家中长辈一回来,她才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踏实了,有了主心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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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家里冬天是烧蜂窝煤炉的,有时候肚子饿了,就把馒头放炉子上烤一烤吃,特别的香,味道不比烧饼差。

八 卤肉

    隔了这么久没见面的一家人,终于团聚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喜极而泣,而是……

    吴婶“卟”的一声弹中了小山的脑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这么冷的天你姐连个大袄都没穿你就把她给拉出来了?”

    咳……

    阿青对小山抱以同情和歉疚的目光,不过小山早习惯了。打小就是这样,不管出了什么事,有错肯定是他一个人的,他姐从来都不会有错,有错也是他的错。

    阿青赶紧解释:“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为了怕吴婶还揪着小山不放,她赶紧转移话题:“娘,车上都装什么了?走的这么慢。”

    吴婶笑着说:“难得出一趟远门,可不得捎点儿东西回来。我跟你说,我给你买了好些料子呢,都是京城现在最时兴的。哎哟人家象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家哪个不穿的花枝招展的,就你,懒的要命,让你打扮一下比登天还难……”

    吴婶只挎着自己的小包袱进的屋,留下吴叔和小山爷俩当苦力,把车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搬进屋。

    吴叔吴婶夫妻俩的组合,单看外表的话充满了巨大的反差萌。更形象的描述就是:美女与野兽。

    吴叔高大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大冬天往林子里一拱不用化妆都得让人把他当熊瞎子给逮了。而吴婶则生的娇小玲珑白皙秀丽。家里的粗重活计一概全是吴叔承包,而吴婶也精明能干,里里外外操持起这个家。

    阿青虽然理智上知道吴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感情上,她一直把吴婶当成亲妈。

    打小到大她们都没分开过那么长时间,吴叔吴婶一离开家,阿青马上从备受娇宠的女儿变成了要照料一个爱动弟弟的姐姐,从小辈升格当了家长。压力本来就大,还出了那个陈公子和小武这么一档子事,阿青这几天都绷得紧紧的,精神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哪怕是她刚穿越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紧张恐惧过。那时候她还迷迷憕憕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再加上她穿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只有三四岁,发了一场高热没有撑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芯子里已经换成了她。那会儿吴婶也刚生过小山,却整夜整夜的守着她,抱着她,喂她喝水吃药。虽然她病好后肯定有与之前不同的地方,但是吴婶只要她能活着就已经感谢满天神佛了,小小的不同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娘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吴婶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让你担心了啊,实在是有些事儿出发之前想不到。我们要找的那人已经搬了地方住了,再加上路上我们还办了点别的事儿,这才回来晚了。来来让我看看,都瘦了啊。”

    阿青摸了一下脸。虽然镜子辨识度不高,单凭手感她也能觉得自己是瘦了。

    吴婶高兴地说:“来来,咱们快进屋。你快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你肯定喜欢。”

    至于小山这个被遗忘的亲儿子……他已经很自动自觉的帮着吴叔去把车马安顿好,然后爷俩又一起去检查屋顶和院墙去了。

    起风了。

    屋里头暖意融融,阿青打了水来给吴婶洗了脸,把衣裳换了。

    吴婶迫不及待的先拿出一个大的油纸包:“来来,给你尝尝,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买的,好在这天儿够冷的,要不然还真没法儿带回来。”

    阿青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熟肉。

    “这家的卤肉可有名气了,有人特意赶几十里地去吃,一早就排长队,去晚了就买不着。”吴婶撕了一块塞到阿青嘴里,颇为期待的问:“好吃吗?”

    “好吃。”阿青笑着点头。虽然卤肉凉了,但是确实尝得出风味独特,肉质特别酥烂,一点都不腻,她也撕了一块给吴婶:“娘,你也吃。”

    吴婶笑着就她的手吃了:“嗯,好吃。”

    阿青厨艺好,爱琢磨吃食,吴叔吴婶就尽量满足成全她的爱好,要是知道有什么出名的点心菜肴,一定想办法让她见一见尝一尝。这次出这么远的门还想着给她带吃的回来,可见是时时刻刻都把她放在心上的。

    “还有,我们在京城买了最有名的老字号的点心,尤其是那个酥点,一盒三十六个,个个不重样不重味儿,连装点心的盒子都好看,描漆雕花的。回头那点心吃完了,盒子你留着,再装你做的点心,再合适不过了。”

    “好,好。”阿青端茶给吴婶:“娘你歇歇吧,赶那么久的路一定累了。”

    “不累。”吴婶笑着看着阿青:“一路上都坐的车,又没要我自己走几步路。再说,娘一到家,见着你和小山,就不累了。”

    “不累也得歇着。”

    这时候坐车可不那么舒坦,路不平坦,颠簸不说,坐不大功夫硌的自己骨头都疼,阿青又不是没坐过。吴婶这一坐一天一天的,能不累才怪。

    “娘你靠着这歪一会儿,咱们说说话不好吗?”

    眼见着阿青都开始撒娇了,吴婶笑着应道:“好,好,咱们说会儿话。我们出去这么些天,饭都是你烧的?小山这小子肯定没少淘气吧?”

    呃……说到这个事情,阿青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吴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事:“他又闯祸了?”

    “也不算闯祸,他和长根从山上救回两个受伤的人,一个现在安置在咱们家里,一个在隔壁张伯家……”阿青尽量把这件事情说的清楚简单,但是那两人受的是刀剑伤,被救醒这些天居然对自己的来历一字不提,也不说要通知家中送去消息,这怎么看怎么都不正常。

    一般人倘若是意外受伤,或是真是遇到了山贼打劫,获救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尽快同家人联系吧?

    一直笑容满面的吴婶顿时严肃起来。

    “那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他们是主仆两人,那位陈公子住在张伯家了,张伯说他的外伤其实不是很严重,关键是他还中了毒。”中毒这句话阿青是压低声音说的:“要不是小山和长根把他们从山上背回来,又或者不是遇上张伯正好知道解这种毒的草药,他们肯定没命了。”

    吴婶微微沉吟,阿青接着说:“他们对自己的来历也非常谨慎,到现在都没吐露什么内情。那个陈公子,我琢磨他连姓都是假的。咱们家这个小武说是护卫,脾气倒是直爽,但是涉及到这方面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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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又要带儿子去看牙了,说真的我对口腔医院有心理阴影,儿子还特别的不配合。

九 砂锅

    吴婶并没有为这事纠结太久,事实上她和阿青说了这会儿话之后,立刻为两人之间的对话划上了休止符:“这人这事你不要再管了,让你爹去处置。”

    阿青应了一声,可她还是很纳闷。

    这事虽然是小山惹出来的,可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有责任。吴叔就算处置,能怎么处置呢?眼看下雪了,总不能把他们就这么赶到门外去吧。

    吴叔和小山爷俩推门进了屋,一阵寒风跟着卷进来。

    吴婶看见小山头上有几点亮亮的水光:“下雪了?”

    “下了一会儿了。”

    阿青又要去打水给吴叔洗手擦脸,吴叔手一挥:“哪用你去,我和小山刚才从牲口棚出来已经洗过了,先弄点吃的填填肚子——那屋躺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看来吴叔已经知道了,应该是爷俩在外面忙活的时候小山把这件事说了。

    “爹你见过他了吗?”

    “还没有,刚才一通忙活,顾不上。等下吃饭的时候叫他一起过来吃饭吧。”

    阿青点头应了,就要去灶房准备晚饭,吴婶不愿意让她下雪天又去忙活,她又心疼吴婶赶了远路,娘俩在那儿为了做晚饭的事推搡争执,最后两人达成一致,一起去做,不过要捡最省事不累人的做。

    吴婶卷起袖子,先把灯点上。虽然还不到掌灯的点,可是外头风越来越紧,天黑得象半夜一样,雪片打着旋儿往人领子袖子里钻,就在外面走那么几步,要是没披上大袄,都能让人冻得骨头缝生疼。

    “娘,咱们吃砂锅吧,这个又省事又暖和。”阿青把竹箩拿出来:“家里有豆腐,还有炸好的丸子,切点白菜什么的都一起炖。”

    “好,好。”吴婶笑着点头。

    原本厨房的事情都是她操持着,但随着阿青渐渐长大,这孩子很能干,在厨艺上尤其出色,渐渐取代了吴婶在灶台前的地位。一开始吴婶是不答应的,她哪舍得让阿青动手做活?要不是有种种顾虑,她还想买两个人回来伺候阿青的。

    但是阿青是真的把他们夫妇当成亲人,当成长辈对待的。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尽什么义务,她喜欢做这个,更喜欢看家人享用饭菜的时候满足快活的神情。

    这么好的姑娘,让吴婶真是满心里爱不过来。她和丈夫的想法是一样的,恨不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但现实是,他们能给她的太少了。

    阿青把豆腐、蘑菇、丸子、粉条等等东西整齐的码在一口砂锅里,倒上高汤,放在火上煨,先用大火,汤滚开了之后再用小火慢慢的咕嘟着。做这些的功夫里,阿青又利索的做好了煎肉,吴婶愣神的后果就是最后她只抢到了凉拌小菜的活计。

    饭菜都捡省事的做,很快就能上桌,小山过去把小武也请过来。小武本来也听到这家的长辈回来了,论情论理,都该过来照个面道个谢才是。

    另外……小武也很好奇,能生出阿青和小山这么一对姐弟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风有些大,一出屋门,小武就被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本能的眯了下眼。

    “小武哥,我扶你吧。”

    “不用。”

    有了拐杖之后,小武似乎一下子找回了自信,再也不让小山扶他。

    吴家的堂屋建的很敞亮,虽然是农家,但是布置的简朴大方。小武一进门就看见了吴叔,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身量。

    吴叔身材魁梧,一把胡子,说话声音宏亮,笑声爽朗,看起来是个十分粗豪直爽的人。小武抱拳作揖,口中道谢,吴叔忙说:“别多礼了,常进山的人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小山既然遇见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还听他说,是你们先救了他。”

    小山脸上有点难为情,他爹现在虽然不说他,过后肯定会收拾他的。爹娘临出门前已经说了让他不要上山,他那天出门的时候也跟他姐说只是到田里河边转一圈就回去。可是他却和长根一起上了山,去看他们设的套子有没有套着猎物。结果他们往常走惯的那段路竟然塌了一大半,只剩下了窄窄的半块砖宽窄的地方能攀登。路两边一边是深坑,一边是悬崖。他和长根都犹豫了下。但是绕路的话要绕很远,年轻人当着伙伴的面又说不出退却的话,两人就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就在最陡最窄的那一段,脚下的石块突然又开始崩塌了。

    要不是小武他们恰好走到了这里,出手拉了他们一把,他俩估计早摔成两张肉饼了。

    小武他们主仆已经受伤,还能仗义出手,小山当然不能对他们的情形袖手旁观。把他们拉上去之后,小武主仆俩都支撑不住了,于是换成小山和长根反过来把他们救了。

    小山已经预见到他爹回头一定要收拾他了,这一顿揍肯定轻不了。他得瞅机会找姐姐求救,娘肯定也不会帮他的,只有姐姐能在爹面前说上话,救他于水火。

    吴婶拿着一把筷子走了过来,笑吟吟的说:“你们别光顾着说话了,饭菜都好了,先吃饭吧。”

    吴叔笑着说:“好好,先吃饭。”他吸吸鼻子:“好香,晚上吃什么?”

    “吃砂锅,热汤热菜的,吃着暖和。”

    吴叔又问:“给我烫酒了没有?”

    吴婶白他一眼:“就你那样,光知道惦记酒。”

    吴叔在老婆面前向来强硬不起来,很没男子气慨的陪笑解释:“我这不是怕路上误事,一直都没敢沾嘛。这都到了家了,还不兴我喝两盅”

    “你说的,就喝两盅啊,多一盅都不行。”

    饭菜已经摆好了,中间是个热气腾腾的大砂锅,里面的汤还在冒着小泡泡,香气升腾。阿青在屋里穿了一件半旧的小袄,浆洗的次数一多,原来的颜色都不大看得出来了,鬓边别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红花。

    她穿什么小武都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可是又不敢多看。

    “来来,都坐。”

    等坐下了小武才发现只摆了三张椅子——他有些失落的想,原来阿青和她娘并不和他们一块儿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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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实在太冷了,冻得手脚生疼。奇怪,不知道是今年特别的冷,还是我今天特别的不抗冻?往年这会儿也没冻成这样啊。

十 烫酒

    小武一琢磨,人家这样办原该是正理。家里没长辈的时候,就他们姐弟两个,阿青姑娘当然没法儿避嫌。但是现在人家父母都回来了,姑娘家肯定不会再抛头露面跟他一个年青男子有接触。

    这是人家家里规矩、守礼。

    不过看着桌上的菜,小武又不那么失望了。

    虽然同桌吃饭是奢望,可这饭菜,肯定还是阿青姑娘亲手做的。

    “来来,小兄弟,你身上有伤,快坐下吧。”

    小武回过神,赶紧应了一声:“吴大叔,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叫我小武就行。”

    “好,小武兄弟,快坐。”

    这……阿青姑娘和他爹,长得还真是……

    小武眨眨眼。要是在外面遇上,他真不敢认这是阿青姑娘爹。好么,一对巴掌跟蒲扇似的。小武就算个儿高的,可吴叔比他还高半个头!五大三粗,和阿青姑娘真是半点相象之处也没有。

    小武想起刚才在堂屋门口瞥见吴婶的,嗯,阿青姑娘准是全象了她娘。

    谢天谢地。姑娘象要是真长得象了吴叔这个爹,将来说婆家都是桩大难事。

    “小武兄弟?你这个小武,是姓武的武啊,还是名字就叫小武啊?”

    小武连忙说:“我是姓武,从前没起大名,大家就都一直小武小武的叫了。后来虽然正经取了个名子,可大家还是叫惯了原来的称呼,就没换了。”

    吴叔点点头:“原来这样。”

    小山插了句嘴:“其实我也有正经的大名,可是除了以前上私塾,塾里的先生叫过两回,再没别人叫了。爹,我到明年也不算小了,你们也不能总喊我小名啊。”

    吴叔照着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就是一巴掌:“你就是八十了抱上孙子了,你爹我还是照样喊你小山!”

    在他爹的威严之下小山不敢再顶嘴,可是肚里却直嘀咕:我八十了你都多老了?还想着到时候再喊我小名?美的你。

    三人坐下来,也不用多客气,小武身上有伤,酒也可免了。吴叔面前倒是放了一个小酒壶,里面是烫好的二两酒。

    吴叔拿起来晃了晃,又闻了闻,叹气说:“真是可着二两给的,多一口都没有。”

    小山扒下一口饭,从碗里抬起头来:“爹,有二两就不错了。娘本来说不让你喝,还是姐说的,今天你赶路肯定吹了一天的冷风,喝二两酒暖暖身,也算是个接风的意思。”

    言下之意,有二两你就知足吧,要是再唠叨,没准儿二两都捞不着。

    吴叔当然舍不得一口喝完,慢慢抿了一口。这酒是自家酿的,味儿醇着呢。就是妻儿管着总不让他痛快喝。一来怕伤身,二来也怕酒多了误事。

    酒不能敞开了喝,饭却是可以敞开了吃的,管够。小武吃了几天吴家的饭,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走了。他也说不上来吴家的饭究竟是哪里好吃,按说连御厨的手艺他也尝过,可是他就觉得御厨做的那饭不合口,吃到嘴里一点儿味都没有。可是这吴家的饭,吃着就是觉得香,菜也脆嫩,肉更是馋人。就算不说菜肴,光说那饭,不管是米饭、稀粥还是面条,一样都是米面做的,吴家的也没沾上仙气儿,可是吃着就是不一样。那面条格外筋道,米饭粒粒晶莹,稀粥……咳,虽然他喝了好几顿,实在不想再喝了,可他也得承认,那粥真好喝,而且顿顿不重样儿,白粥,绿豆粥,枣儿粥,菜粥,有一次还有肉粥呢,那肉粥里的肉粒可是真香。

    眼前这砂锅也是香的很,豆腐是煎过的,两面金黄,被汤滚得微微缩卷。丸子是肉的,透着粉粉的肉红色,白菜叶白菜心透着嫩嫩的黄绿色,不说吃,光看就让人觉得忍不住。还有旁边那盘子煎肉,肉是肥瘦相间的,切成三四分厚,先用调料腌过,煎的火候不老不嫩,再配上小碟里的酱汁,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口水流了满嘴。

    不说堂屋的三个人,阿青和吴婶两人单盛了两碗菜,直接就在灶房吃饭了。他们家的灶房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还摆着现成的案子和条凳,更重要的是,刚做完饭,炉膛里火还没熄,灶房比堂屋还暖和呢。

    阿青把砂锅底的汤舀了一些浇在米饭上,她觉得这么吃饭香。

    “别光喝汤,吃菜啊。”吴婶舀了两个丸子,她对阿青这种吃法并不赞成。在她看来,吃菜汤是没有菜吃的时候不得已为之的事。他们家又不是那种揭不开锅或是勉强糊口的人家,阿青会养成这样的习惯真是奇怪。

    “娘你也吃。”阿青把煎肉的盘子往吴婶面前挪了挪。吴婶笑着点头:“好好,我这不吃着嘛。”

    吴叔和吴婶这些天出门在外,没吃过一口安乐饭,也没睡过一个踏实觉。这会儿终于到家了,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吴婶平时饭量不大,今天却破例添了一次饭。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啊。”吴婶放下空空的饭碗,掀起门帘往堂屋看了一眼:“他们还没吃完呢。”

    阿青收拾了碗筷,和吴婶两人一起坐下来挑豆子。今年豆子收成很好,颗粒又大又饱满,相对往年来说虫咬和病害都非常少。现在挑也不是挑坏子,主要是把草梗、豆皮豆叶这些挑一挑。

    挑好的豆粒装进袋子里,两人坐那儿一边说话一边挑。

    “娘,你们这回去京城,还顺利吗?”

    “还成。”吴婶轻声说:“好些年没出去了过了,外头变化很大,好些地方都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她自己微微感慨,立刻回过神来:“这次出去,我见着一位旧日姐妹了,和她打听了一些事。阿青……你就没有好奇过,你的亲生爹娘是什么样的吗?”

    好奇当然也有。

    可是阿青毕竟是换了个芯子的人了,对她来说,她从前的父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现在的父母,就是吴叔吴婶。至于吴婶口中的爹娘,她也好奇过,可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不怎么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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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是昨天的啦,昨天一天在外面,晚上头疼+胃疼,写了一半就只好去睡了。

十一 炊烟

    吴婶心里却不象阿青这样简单,一时间百般滋味一起涌上来,让她感慨良多。

    晚上熄了灯,听着外面风声呼啸,雪粒打在窗子上哗哗作响,吴婶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吴叔忍不住翻过身来问她:“你今儿坐了一天的车,还不累?明天还有好些事情,快睡吧。”

    吴婶没好气:“睡不着。”

    当谁都和他似的,缺心少肺,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

    “你今天吃了顿饭,看出那小武是什么来路没有?”

    吴叔咂咂嘴,伸手过来把吴婶一揽:“宫里的侍卫。”

    “什么?”吴婶大吃一惊:“真的?”

    “就算现在不在宫里当差,也一定是在宫里待过。”吴叔十分肯定:“他虽然受了伤,但是站立,扶杖,行走的样子,都能看出痕迹来。侍卫几百年来,从来都是一个法子训练出来的,那股劲儿就和旁人不一样。”

    夫妻一场,吴婶也不用问吴叔是怎么看出来的。丈夫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不会错。

    “那他那位公子爷,就不会是姓陈了?”

    “那肯定不会的。”吴叔说:“假名姓。”

    吴婶半晌没出声,长长的吐了口气:“怎么这么巧……不会是,有人故意安排吧?”

    “应该不会。”吴叔说:“到了今日,咱们还有什么好让人谋算的?”

    “那可不好说啊。”吴婶枕在丈夫的胳膊上。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咱们真要进京吗?”

    “你不想去?”

    说心里话,吴婶是真的不想去。

    在这儿生活的这些年,虽然也有隐忧,可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安喜乐,这样的日子千金不换,吴婶只想把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不要起什么变故。

    可是他们夫妻是老了,没什么野心和盼头了。但孩子们不一样。小山也就罢了,阿青怎么办?她一日一日长大,一日比一日出挑。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能给她寻到什么样的终身归宿?那些乡野村夫,又怎么配得上她?

    “这个陈公子,”吴婶想起这人可能根本不姓陈,顿了一下:“他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要真是苦肉计,那可太下本钱了,这个小武身上的伤再险一点非死即残,那个公子爷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会是奔着咱们来的。”

    吴婶皱着眉头,这事儿实在是闹心。

    “怎么偏偏是这家人……”

    阿青不知道吴叔和吴婶在商议什么,她晚上高兴,炒花生多吃了些,半夜就觉得口渴,爬起来有点迷迷糊糊的倒水喝。茶水温凉,喝下肚人倒是清醒了一点。外面雪下的正紧,一时半刻的倒不想睡了。

    地下还是比炕上冷,她又缩回被窝里去,把烛台端近,从炕头的小柜里抽了本书出来。

    烛光昏黄,照得那本刚买来不久的新书纸页泛黄,字迹染晕,仿佛一本搁了很久的旧书一样。

    可是阿青就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一直更喜欢旧书胜过新书。

    不是说新书不好,而是旧书上总是会有新书没有的韵味。写书的人当时的心境,这些书从书坊到她手中的过程,它在书架上默默经历的岁月流转和季节变换。

    这些遐想有时候比书本身更让她沉迷。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逐字去读。因为是以前读过的书,不用急着向后翻想知道结尾,可以细细的品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意味。有时候每读一遍,感觉都不一样。

    看了两页,她才觉得困意上来,就听见外面的风雪声中,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轻微的擦擦声响。

    既象是老树枯叶被风吹的声响,也象是有人快步行进时,雪地被踩踏发出的簌簌声。

    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是脚步声吧?

    阿青再仔细去听的时候,又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一早她早早起来,但吴婶却起的比她还早,已经生火烧了水。阿青把头发梳好,就去打水洗漱,再帮着吴婶烧饭。

    雪还没有停,地下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阿青原来还想叫小山起来扫扫院子,这么一看,得,也不用扫了,扫了也白扫。

    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大雪封门的天气,路上白茫茫一片,什么痕迹也没有。往远处看,天色阴郁,雾色深沉,镇上差不多的人家都开始起来烧饭了,远远近近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屋顶上都飘起了袅袅炊烟。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了。

    阿青长舒了口气。明明是下雪在,但是空气是干冷干冷的,冷的好象带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吴叔吴婶一回来,阿青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就卸下了,过去一段时间她总觉得照看小山责任重大,连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看着他不去乱来。

    可就算看的那么紧,小山还是偷偷上了几回山,甚至还从山上扛回两个大活人来。

    阿青揭开锅盖,把包子拿了一个出来。包子烫,她吸着气轮流换手,把包子从中间掰开,递给吴婶:“娘,你尝尝,我调的馅儿,醋好象搁的多了点,你尝尝酸不酸。”

    吴婶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还成,不酸,倒是去了肉的油腻,不错的。”

    阿青也咬了一口,还没细品味儿,外面传来一声喊。

    “阿青姐。”

    阿青有点意外,应了一声:“哎,在呢。”一面从灶房出来。

    大妞站在门外头,又喊了一声:“阿青姐。”

    “来了来了。”

    阿青过去给她开门,一边拔门闩一边问:“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家里没盐了?”

    大妞有点粗心,有时候家里盐、油都见底了才发现,反正两家离的近,走几步就过来借了。

    大妞没有撑伞,头发也梳的有点松斜,雪片纷纷落下来,沾在她的头发上和肩膀上。

    “吴叔在吗?”

    “在啊。”

    吴叔起的也不晚,在柴房里整东西。阿青纳闷大妞一大早有什么事要过来找人:“你找我爹有事?”

    “有,”大妞重重的点了下头:“陈公子家里人来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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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萝卜

    这才什么时辰?天刚蒙蒙亮,那些人是怎么顶着风雪赶夜路的?这简直不可能啊。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昨晚就到镇上了,天不亮的时候就敲了我们家门。”大妞脸被冷风吹得发红:“他们说昨天夜里好象是镇西头的客栈里过的。”

    阿青一肚皮的纳闷:“来了多少人?是来接他们回去的吗?”

    “进了屋的就两个,剩下几个不肯进屋,远远的站在我们家门外头。”大妞很是郁闷:“排场真是大。”

    还有句话,大妞没和阿青说。敲门进屋和张伯说话的那个人,披的那可是狐裘啊!而且那派头,那口气,就算是县官老爷都没那么威风。

    看来陈公子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还不是一般的大户。

    大妞心里那隐约的指望终于全部破灭了。在心里隐隐揪疼的同时,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

    终于是把那一分不实际的期盼给斩断了。

    大妞找着吴叔把话一说,吴叔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去叫上了那个小武,一起去了张伯家。

    这些人冲风冒雪的来接人,阿青猜着,这来头肯定不小,普通的官宦人家可能都没有这份儿底气。

    吴婶踮起脚往张伯家望,当然,她视力再好也看不见屋里头的情形。

    阿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雪还下得很大,但是风好象停了。

    接陈公子的人如果赶着走,这个天气上路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大安全。要是不赶着走,再等下去,雪越积越深,那耽误的时间就长了,得等雪化才能再上路。

    这些人既然连夜赶来找人,那应该也会急着走吧?

    阿青确实没有猜错,那陈公子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一天也不想在这乡下地方多待了。来接他的马车到了门前,陈公子和小武两个伤员被搬上车,前后不到一顿功夫,真是简单快速效率!

    当然,做为……答谢吧,陈公子的人给留了银子,每家二百两。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对于这个小镇上的人家来说,这二百两无论是拿来买田还是置业都够了,完全够一个赤贫之家翻身过上小康生活。对于张家和吴家来说,这出手可以称得上大方。

    面对这飞来巨款,无论是张伯还是吴叔,都表现得十分淡然。不说视钱财如粪土吧,也绝没有中了头奖的疯狂和激动。

    送走了那两人,两家关起门来该干嘛干嘛。

    就是阿青还有点回不过神儿来。

    就这么简单,麻烦就已经送走了?

    昨天这时候她还在为揽下了这麻烦而犯愁不知该如何跟吴叔吴婶交代,结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家干脆利索打道回府了,还留下了最实惠的报偿。

    这笔钱不是小钱,但是对于那种权贵人家来说,这是小意思。而且救命之恩,人家就用二百两银子打发了,也就是此事就此了结的意思。将来他们也别指望再就这个事情去讨得什么好处。

    小山有些闷闷不乐,他还想和小武哥讨教刀法呢。小武本来答应伤好了就点拨他,可是现在人突然间就离开了。

    如无意外,以后可能都见不着见面了。

    刚才他爹在和人寒喧,小山插不上嘴,连句话都没能和小武说上。那些人虽然态度和气,举止有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站在一起,有一种让别人无法靠近,而且本能的肃然起敬的气势。

    小山不知道那些人的来路,以后就算再想找小武,也无从找起了。

    和小山一样的,还有大妞。

    大妞昨天还兴致勃勃的和阿青讨论怎么做荷包,可现在连料子都没裁出来呢,人就走了。

    ——陈公子被人扶出门的时候,大妞根本没往前凑,她躲在门后面偷偷的看,心里头不知道什么地方象是空了一块,大雪天的风象是可以把人吹透一样,从前到后,都冰冰凉。

    中午她就没什么心情烧饭了,心不在焉的后果是饭被她烧坏了,上面夹生,下面焦糊,张伯倒是想得开,直接把门一拴,对大妞说:“你吴叔吴婶回来了,咱们去他们家蹭饭吃,也算是给他们接风了。”

    大妞就算心情极度低落,也觉得自家老爹实在脸皮厚了点。这个接风不应该是他们请吴叔吴婶吃饭吗?这到吴家去蹭饭,还说是给人家接风,会不会太无耻了点?

    不过好在两家关系好,以前父女俩也没少在吴家蹭饭,尤其是大妞还小的时候,张家没有女主人,那真是天天蹭顿顿蹭,简直都快在吴家生根落户了。

    吴婶笑着开门让他们进去,一面喊阿青:“阿青,大妞来了。”

    阿青从灶房探出头,朝大妞招招手:“来帮忙烧火。”

    大妞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上了。

    其实她也没有难过多久,这姑娘本来就不是神经特纤细的那种人,难过一会儿就算了。跟阿青待一起,没一会儿她的情绪就慢慢好起来了。她烧火,阿青在灶台边忙活,吴婶进进出出的,快过年了,气氛显得既忙碌又喜庆。

    两家人一起吃的午饭,吴叔借着张伯的面了,好歹多骗了几口酒喝。小山也有点眼馋,可怜巴巴的,吴叔到底还是给了他一杯。

    但是阿青觉得,小山与其说是想喝酒,不如说是他在向往成年人的世界,想快点成熟,快点迈进大人的行列。

    能喝酒了,似乎就是一个长大的标志。

    所以,小山同学因为离别而稍微生出来的一丝感伤,也被这杯热烫烫的酒给冲没了。

    大妞和小山的状态阿青都注意到了,而且也发现他们不用人劝,吃着吃着饭自己就好起来了。

    真是好治愈。

    吃完了饭,吴婶还切了一大盘萝卜来。这会儿的萝卜特别甜,特别的水灵,吃起来那叫一个甘脆,好吃又败火。尤其是中午这一顿吃的肉挺多,再吃这个就更觉得舒服了,解腻。

    大妞回家一趟再过来的时候,把昨天阿青给她的那块布料又拿回来了。

    “你还拿来做什么?”阿青十分诧异,完全没想到大妞回家一趟是拿这个去了。

    “用不着了。”大妞干脆的说:“这种事大概以后我也不会再干了,还是还给你吧。”

十三 饺子

    阿青把料子接了过来。

    大妞这段暗恋来的快去的也快,阿青也希望她能早点平复心情。这块料子放在她那儿,看到一次难免想起一次,倒不是好事。

    那个陈公子有什么好的?阿青现在回想起来,对这个人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就记得他的眼睛了,又深又黑,寒光闪闪的,看得人心惊肉跳。至于他眉毛长什么样,鼻子嘴巴长什么样,个头有多高——这些阿青一概不知道。

    这人真是走得好走得巧,阿青但愿这辈子别再和这人碰面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和他有仇,他看别人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凶,可是一看她,那眼神就跟利剑似的。

    吴婶笑着招呼大妞:“大妞你过来。”

    大妞掀起帘子跟着吴婶进了里屋,看她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料子来:“要过年了,这个与你做件新裙子穿。”

    大妞忙摆手不要:“婶,我不要,我今年已经做了新衣裳了,这个留给阿青姐姐做吧。”

    “她有呢,这个是你的。你和她的颜色一样,花纹不一样。她那个是带花的,你这个是蝴蝶的。你站好了我给你量量,这两天就做出来,等守了岁过新年,你俩一起穿。”

    大妞只是说不要,吴婶才不管她说什么,叫阿青过来帮忙,两人一起把大妞的尺寸量了。晚上母女俩就没有做别的,裁完了料子在屋里做衣裳。大妞家里头只有父女俩,没人跟她说话,格外冷清,也跑了来,给吴婶打下手。三个人一起,做的就快得多,一晚上功夫两条裙子都做得了。

    吴婶说:“赶得急,瞧这针脚粗的。”

    阿青笑了:“反正这面是里面,看不见。”

    吴婶一指头戳在她头上:“就你奸滑。”

    吴婶是个什么都要做得周全的脾气,哪怕是折起来的裙腰内侧,也要缝得板板正正纹丝不错才好。可是阿青和大妞就没她那么较真了,俩人不约而同,都在缝内里的时候偷偷减工了。反正这裙子嘛,平时又不大穿,过年过节有客穿一穿,面上光鲜就行了,用不着那么下功夫。“这不是想赶着穿嘛。”阿青拉着吴婶的手晃她:“要是照娘那样缝法,说不定正月十五花灯节都过了,我们还穿不上新衣呢。”

    吴婶指着她笑:“去去去,偷懒还有理了。行了,你们也做了半天活了,都去松快松快吧。”

    “外头还下着雪呢。”大妞说:“咱们还是在屋里烤火说话吧。”

    阿青抓了一把花生给她,和大妞两个人坐那儿剥花生吃。

    大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两天雪下个不停,地下已经积了尺把深的雪。她忍不住要想,不知道陈公子一行人走到哪里了,到家了不曾。他们走时雪积的还不深,可现在要是还在路上,这样大雪封路,只怕就被困住了。

    张伯经常上山采药,有时候天时不好,在山上一困数日都有。

    阿青悄悄推了她一把:“你想什么呢?”

    大妞并不瞒她:“我在想他们走到哪里了。”

    吴婶也听见了,把倒好的茶端来给她们俩喝,嘴里说:“官道上车来车住的,雪存不住。再说,路上不好走,还有客栈驿站呢,哪儿不能住人啊。”

    阿青可不想讨论陈公子那一行人,她岔开了话题:“年夜饭咱们还搁一处吃吧?咱们两家人都少,聚一起吃饭守岁也热闹。”

    吴婶点头,笑着说:“我也是这样和爹说的,大妞,你爹的意思呢?”

    大妞撇了一下嘴:“只要有酒喝,我爹才不在乎在哪儿吃饭呢。”她也喜欢在吴家过年,以往她还小的时候,父女俩都是在吴家过年的。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雪停了一日,除夕那天又下了起来。皑皑白雪映着门上红通通的对联和福字,看着别有一番喜庆。镇上的孩子们穿的棉团一样,在屋前屋后堆雪人,放鞭炮,兜里都揣着满满的糖果点心。一年里他们最开心的就是过年这几天了。

    阿青在拌饺子馅儿,听着外面零零星星的炮响,叮嘱大妞一句:“面别和的太硬了。”

    “知道。”大妞揪起一块来给阿青看成色:“怎么样?”

    “这样就行。”

    大妞把盆端起来放在案子上:“小山呢?出去放炮仗了?”

    “没有,他和我爹出去了。”

    大妞笑着说:“小山小时候可淘着呢,点炮差点炸了手,你还记得不?”

    “你小时候也不次,跟小山还打架抢糖糕呢。”

    大妞白她一眼:“就你记得清楚,都多早的事了,现在我们可不会了。”

    现在当然不会了,都长大了。

    长大了,懂事了,烦恼就多了,不会象小时候那么没心没肺的傻玩傻乐了。

    吴婶忙完了也进了灶房,三个人说说笑笑开始包饺子,准备年夜饭。

    饺子这种东西,一个人包的一个样。吴婶包的个头均匀,个大肚圆,排成一排在案子上看起来跟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大妞包的就不大匀了,大的大小的小,有的歪有的斜。阿青喜欢多换几种花样,她曾经有一次包了一整屉饺子,就没有一个花样重复的。

    年夜饭自然是格外丰盛,尤其是一道鱼必不可少,这叫年年有余。但凡能置备得起的人家,年夜饭桌上都少不了这个。哪怕是置办不起,也得弄个样子。有人家用面做,有人家干脆用木头刻一条鱼出来,浇上热汤,乍一看倒也能够充场面。

    吴家的鱼是早早备好了养在缸里的,一尺来长的鲤鱼。阿青做糖醋鱼特别拿手,鱼炸得火候恰到好处,汤汁更是调的与众不同。往年做这道菜的时候,小山都恨不得把整道鱼全吃个精光一根刺儿都不剩。吴婶只好劝着拦着,说这鱼不能吃尽,要留福气财气到明年。

    今年这道鱼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但这鱼不用早早就做,到时候现做现吃口感才好。现在要做的是一些花时间的菜。

十四 团圆饭

    都不是外人,也不用什么分桌坐了,就在阿青家的堂屋里头摆了年夜饭,几把椅子团团围着桌子摆开。

    满桌的好菜,张伯哈哈一笑:“今天可有口福了。青丫头,把你家的好酒烫一壶来。”

    平时吴婶不给吴叔酒喝,就算给,也只是一星半点,让他尝个味,从来没有敞开了让他痛快喝过。这借着过年,还有张伯的面子,吴婶也不拦着,阿青笑着起身,把烫好的酒端过来。张伯摆摆手说:“不用你斟,你坐你的,做了这么些菜也够累的了。让小山来倒酒。”

    阿青笑着把壶递给小山,小山提着壶挨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给众人都倒上了一杯——当然也没漏了他自己那一杯。

    据阿青看,他给自己斟的那一杯是最满的,满的那酒液在杯沿颤颤的晃,几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这孩子也馋酒。

    自家酿的酒虽然喝着不辣,但是这酒味醇厚,多喝了依旧会醉人。小山有一次偷偷喝了半壶,结果脸涨得通红,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下午,到第二天早才算酒醒。

    打那之后吴婶也不肯让他尝酒,在这个家里,吴婶的话最有权威,吴叔也好,小山也好,包括阿青在内,都服她的管。

    可是今天过年高兴,这酒是人人有份,吴婶也不会选在今天说些扫兴的话煞风景。一年也就这么一回,让家里人高兴痛快一回也无妨。

    众人一起举杯,吴婶和阿青、大妞都是浅浅的抿了一口,吴叔他们三个都是一仰头就干了。小山的脸几乎是立刻就窜上了一层激红。

    阿青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你慢着些。”

    小山嘿嘿笑,摸着头说:“姐,我知道。”

    阿青觉得酒劲应该没有这么快,小山八成是让这种大口喝酒的感觉给刺激的脸红了。

    吴婶招呼着:“吃菜吃菜,尝尝我们娘几个的手艺。”

    众人的筷子一起往桌上招呼。阿青夹了一片藕慢慢的嚼,调拌的时候加了醋,藕片吃起来微酸甘脆,特别爽口。

    小山特别喜欢那道扣肉,张伯则先一步扭掉了鱼头,吮得滋滋有味。吴叔偏爱排骨,吴婶则舀起了豆腐。

    那道豆腐特别好看,白玉似的一整块豆腐浸在浅浅的清汤中,上面盖着金黄的鸡蛋丝,翠绿的青瓜丝,还有切得细细的整齐的火腿丝。红黄绿衬着下面的玉白,让人都不忍心下箸了。

    屋里炭盆烧得旺,热得连袄都穿不住。阿青净拣凉菜吃,吴婶看了她好几眼,在阿青又夹起肚丝的时候,吴婶按住了她的筷子。

    “别净吃那凉的,小姑娘家,吃冷食不好。”吴婶给阿青盛了一碗汤:“快,喝汤。”

    汤热,只能一边嘘气一边喝。

    张伯用筷头虚点了一下大妞:“你看看,好生跟你阿青姐姐学着点。这么好的手艺,将来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人家求娶了去啊。”

    大妞故意叹口气:“那爹你为啥不把我生成个男儿身啊,我要是个男人,我早就把阿青姐娶到手了,还能等将来便宜别人?”

    一屋人轰堂大笑,阿青一口汤含在嘴里差点就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赶紧转过脸咳嗽。

    一顿饭吃吃说说笑笑,小山还跑到外面去放了一整挂鞭炮,阿青和大妞捂着耳朵在窗口笑着看他。小山喝了点儿酒,有人给他加油他更来劲儿,把散炮一个一个点着了抛到空中去,树梢的积雪都被震下来,小山赶紧躲开。雪粒钻进他的脖子里头,冰得小山不住的怪叫。

    过年就得人多才热闹。

    大妞看了一眼身边的阿青。她正笑着唤小山进屋。一半脸映着清冷的雪光,仿佛被抹上了一层珠光似的银辉,越发显得清丽绝俗。

    大妞心里第一个念头是,阿青姐可真美。

    第二个念头不知怎么却拐了一个大弯——陈公子看不上自己这个乡下丫头,可是如果是阿青姐的话,和他站一起却很相配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掐灭这个苗头,用力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可是……阿青姐真的太好看了。

    同样是新做的袄子和裙子,头上也戴着一样的绒花,可是阿青姐站在窗子边,衬着外头的雪光夜色,就象一张画似的——至于自己,那就是一个仿冒的很失败的粗胚。

    过年是难得清闲的日子,尤其是外头天寒地冻,出门也无处可去,镇上的人除了在家里猫冬,也就是相互串门拜年。

    过了年,小山就盼着正月十五,舞龙,斗灯,吃汤圆,看戏。镇上几个大姓宗族兑了钱请了戏,连演了好几天,小山天天不拉的过去看戏。阿青去了一次,后面嫌冷就不肯去了。到十五正日,大妞来邀她去看灯。

    吴婶送她们出门,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你们别走太远了,别落单,早点儿回来。晚上风凉,仔细回来吹了风头疼。”

    阿青应着:“知道了娘。”又问吴婶:“外面肯定有卖零嘴点心的,娘要不要我捎点什么回来?”

    “家里什么都有,不用捎。你们俩要是想吃个零嘴就只管买了吃,尝个新鲜。”

    她们也有自己做的灯,阿青做的是一盏荷花灯,大妞做的是兔子灯。她们平时也有几个年纪相近的玩伴,大家都带了亲手做的花灯出来。还有个姑娘在灯上写了谜语,请大家一起来猜。阿青把领子竖得高高的,挡住夜间的寒风。大妞不怕冷,脸蛋被风吹得又红又亮,笑声特别爽朗。

    镇中间搭的戏台子那里特别热闹,人声喧嚣,果然有不少在那里卖零嘴做小买卖的。阿青买了点糖花生,让小贩包了起来打算带回家,大妞则买了一把薄荷糖,一边走一边吮糖。

    “阿青姐,你看那边那个灯。”

    阿青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很显眼的鱼灯挂在高处。那鲤鱼是金红色的,做得活灵活现精致玲珑,旁边垂着金色的线穗,线穗纤细,被风一吹就荡起波纹,看起来仿佛这鲤鱼在水里游动一样。

    “真好看。”阿青也忍不住由衷赞叹。

    “咱们靠近看看。”

    阿青犹豫了下:“那边人太多了吧。”她不想和人挤挤挨挨的。镇上虽然民风淳朴,可是这样的晚上,也有那么些无聊闲汉在人群里挤挤挨挨占女人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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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可能没办法保证更新了,请大家见谅。

十五 热糕

    阿青几乎从来不去那样容易招惹是非的场合,大妞也明白阿青的顾虑,可是她又觉得那灯实在好看。大妞犹豫了下:“那,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那边近些瞅一眼就来。”

    “那你自己当心点,别被人扒了钱去。”

    大妞笑着说:“我知道。”她也知道这种场合会丢东西,早早把荷包贴身掖着了,就是为了防备扒手。

    大妞很快挤进人群里,阿青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路旁一家店铺的檐下站了。夜风一吹,阿青拢了下袄襟——出来好一会儿,身上的衣裳都让冷风吹透了,凉意慢慢浸进来。

    是该回去了。

    阿青本来没有这么爱逛,大妞却特别爱赶个热闹,哪儿人多她爱往哪儿钻。

    那鱼灯在夜风中微微晃动,身周波纹动荡,看起来有如一条在虚空中漫游的真正的鱼儿。

    不知道这灯是镇上哪家做的,既有这个财气,又有这个巧思,多半是那几家数得着的大户。这样的人家更愿意讨个年年有鱼的好彩头,扎个这么显眼的鱼灯在高处挂着,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这家的鱼很好,主人家自然觉得这是来年兴旺发达的吉兆。

    不远处有人放起焰火来,一线星芒在夜空中爆裂,化为无数银丝落下,人们纷纷抬头仰望,同声赞叹。

    阿青也看得目不转睛。

    今年年景好,过节也显得格外热闹。阿青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过年过节的气氛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镇上特别的肃条,过年也是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甚至有一年吴婶吴叔抱着她躲进山里。那时候小山还没有出生呢。那会儿吴叔吴婶怕冻着她,吴叔把大袄脱下来给她人娘俩裹着。因为怕潮湿的树枝木柴燃烧会发出浓烟引人注意,都不敢生火取暖。

    那情形到现在阿青都没有忘记。

    当时虽然她还是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对外界了解不多,但是从听到的一些只字片语推断,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似乎有人不服皇帝起兵,几方势力打来打去的。战乱年间,人命连草芥都不如。幸好后来两年,这些事情就慢慢绝迹了,大概皇帝终于收拾了那些刺头儿,开始腾出手来关注经济民生,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从小山出世之后,家里的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强了。吴叔豪爽能干,吴婶精明干练,一家人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是没有心事的日子也就过了那么几年。

    现在阿青还是有忧虑的。

    第一个忧虑就是她的身世。从吴叔吴婶的欲言又止来看,她的亲生父母应该不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

    如果她的亲生父母没什么来历,吴婶何必对她一直隐瞒呢?她现在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他们还不对她明说。就阿青来看,吴叔的武艺,做个农夫兼猎人太可惜了,如果他肯离开这小镇,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吴婶也是一样,她识字,会算账,谈吐不凡,相貌也很动人,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

    这夫妻俩在这小地方一住数年形如隐居,是避祸?是蛰伏?

    虽然阿青不主动追问,但她感觉到自己的真正身世一定是个麻烦。

    第二个忧虑,就是她的终身。

    镇上不是没有少年对她表示好感,第一次阿青还对那毛头小子支支吾吾感到很不解,后来好就明白了——在她眼中还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成亲、可以支撑门户的大人了。

    而她自己,虽然才不过是初生中年纪,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了。

    这让阿青实在是……接受不能。

    嫁了人,把自己的喜怒得失完全交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操控,要以他为天,要把他全家伺候好,要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公婆……

    而且这个年代的男人,是可以合法纳妾的!

    也就是说她将来不但要容忍小三小四小五小n们介入她的婚姻,更要照料养活小三以及小三的孩子!

    阿青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吹毛求疵无是生非的人,可是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毛恶心欲呕,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太脏了。

    女人可以不嫁人吗?如果真的要嫁,她能嫁一个对她专心不二忠贞诚实的丈夫吗?

    要找这样一个男人可能要比找一只三条腿的蛤蟆都困难。

    而大妞就活得比她简单快活。瞧她现在这快活无忧的样儿,谁能想到她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暗恋?

    阿青一时间对大妞倒很是羡慕起来。

    对她来说,这有些不合时宜的美貌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如果她象大妞一样,活得更简单一点就更好了。

    大妞气喘吁吁的挤了回来,手里还托着一块糕:“快快,接过去,烫死我了。”

    阿青赶紧伸手替她接过来,大妞烫的不住甩手:“这糕可好吃了,我那块吃了,这块你的。”

    阿青问:“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程家白送与人吃的,说一句吉利话就给。”

    “程家?”

    “就是做这鱼灯的这家。他们在门口派糕呢。”

    阿青问她:“你真的吃过了?”

    这种免费发派的东西,都是可着人给的,要是一人可以领多份,那不乱套了?

    “我真吃过了。”阿青说:“这块是你的。”

    “我一个人吃不完,咱们分了吃。”

    阿青可不全信她的话,忍着烫把糕分成两半,两人一人一半。

    糕果然蒸的不错,甜而不腻,又软又糯。糯米粉难得,一般人家滚元宵都不舍得只放糯米粉,还有往里面掺白面甚至掺杂面的,滚的元宵外皮发硬、甚至有的还硌牙,口感不是那么好,这纯是糯米粉做的热糕当然受人欢迎。

    大妞这会儿也不嘴硬说自己吃过了,托着糕不舍得大口咬,先闻了闻,再小口啃了一点,点头说:“真好吃啊。”

    阿青也觉得这糕蒸的不错,尤其是糖粉份量恰到好处。如果放的不够,吃起来就会觉得是面团。放的太多,又会完全盖住糯米本身的香糯。

    “这程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听说他们家在京城做官的老爷回来了,过完年还升官上任去呢,所以才这么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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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晚上应该可以回家了,几天都等于没有合眼,快熬极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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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722/ 第一时间欣赏食味生香最新章节! 作者:卫风所写的《食味生香》为转载作品,食味生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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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生香介绍:
民以食为天,谁一天也少不了三顿饭哪。 一句话概括:这是一篇闲话废话很多的文。(哎哎大家不要走!) 爹死娘不在,阿青开了家小饭铺养活弟弟。有一天,上山打兔子的弟弟捡回来一个麻烦,从此阿青的生活麻烦不断,再也不复平静……食味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味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味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